《【我】的诞生》 第640章 进入试炼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熵和玦飞向高塔。 见到两人金色的虚化状态,第三区的成员们无不露出惊讶的神情,却默契地没有多问什么。 “你们平时也都在这个高塔里头接受试炼?” 熵一边打量着那塔的结构,一边好奇地问。 “是的。” 旁边立马有人接话。 “这个高塔看着不算太大,但受到希尔德大人魂芯力量的影响,每一层其实都自成一小方天地,互不相连……只有成功通过底下一层的人才能继续往上攀登,直至见到第三席,完成最后的‘升格’。” 玦:“那从外面也不可以直接飞进去咯?” “当然不行,”那人赶紧摇头,“想要投机取巧的人,只要一靠近就会被魂芯的力量给排斥开。别说闯进去,连靠近某个临界高度都会被震得神魂不稳。” “啊~!这就是希尔德大人的【正义】!” 一旁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热烈的赞叹。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得几近畸形的灵魂,一半魂体已经残缺,另一半却还透出夸张的情绪波动。 他一边捂着脸,一边像中了某种感召般满脸陶醉,几乎要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他声音发颤地说道:“赋予众生平等的机会!——超脱了人类社会丑恶的阶级、腐朽的价值、无用的意义!以纯粹的灵魂的意志考验每一个来此寻求力量的人!” 说着,他攥紧拳头:“就算……就算我无法完成‘升格’,但倘若能在试炼的最后与希尔德大人交个手,我都死而无憾了!” 熵、玦:“……” 这种举止夸张,态度狂热,言辞极尽赞美的模样,好像在其他人脸上也看到过…… 谁来着? 哦,想起来了——乌祀——那个当初给他们递来宴会请柬,疯狂夸赞梅耶塔的家伙。 他们又想起之前卖给他们棉花糖的、本应作为弗莱格桑手下的小丑。 呃,想来……这些底下的灵魂,对于自己所侍奉的七席,心里都抱有一丝滤镜呢。 …… 熵撇了撇嘴,看向其他人:“那试炼的内容是什么?武斗技法?还是说关于灵魂的什么考验?” “这个……倒说不好。” 一位穿着制服的女性摇了摇头。 “我们每个人都相互交流过,发现接受的试炼都各不相同,想来是因人而异。” 她略微停顿,望向高塔的方向,神情变得肃然。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试炼并非仅仅聚焦于什么打架身法、灵魂强度上,而更在于考验灵魂的意志……所以说,想要完成‘升格’,完完全全仅能靠自己呢!” 熵扭过头:“那一共有多少人通过了十二层试炼?不会就两个吧?” “呃……是的,没错。完全通过十二层试炼并直面希尔德大人的,其实只有两人——就是艾斯沙德纳大人和苍芜大人。” 玦挑了挑眉:“欸?那照这么说,通过十二层试炼,基本就相当于实力达到了七席的水准了?” “这是肯定的。” 另有人补充。 “像在第三区内,还有十几名半升格的成员,他们基本都是达到6层及以上的人——刚刚接待二位的那个执勤者就是其中之一。他叫杜达,目前成绩是第9层,是眼下半升格成员中最高的了。” “唔……” 熵若有所思。 虽然她和玦的确比大多数灵魂更强——但若要说是否足以一口气冲破十二层试炼、匹敌第三席……恐怕还差那么一截。 不过…… 她转头看了玦一眼。玦也正好在看她。 他们都没说话,可在那一瞬间,彼此的神情就已读懂了对方。 不妨一试。 看看他们和七席的差距,到底有多少。 无论能否冲击到最后,有些事亲自踏入、亲自体会,比起旁人的解说要真实得多。 玦问:“我们可以随时退出吗?” “当然可以——我们都是这样的!” 其余穿着制服的人忙不迭点头,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识到这两位[乐园]贵客的实力了。 “每当结束一层的试炼,感到自己承受不住的话,自然就可以退出,等待下一次精力恢复时继续挑战下一层。” “哦!不过要注意的是——” 有人想起来什么,连忙提醒: “千万不要在力量不支时强行去冲击下一层试炼!不然每层试炼不结束,人是出不来的!我们好多同僚都是因为过于自负而死在了里面——灵魂灰飞烟灭的那种。”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熵沉吟了一下:“那苍芜和艾斯沙德纳呢?他们当初也是像你们这样一步步完成试炼的?” “那……倒不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一名头发如丝光般垂下的女性开了口,神色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敬畏。 “那两位大人的实力和意志都很强悍……从他们一踏入[乐园]开始,似乎就没考虑过‘缓慢前进’这种选项。” “是啊!来到[乐园]后,他们都是一口气冲击到了十二试炼的最后一层——啧啧啧~果然牛逼的人无论干什么都很牛逼……” …… 就这么说着,一群人很快就飞到了高塔底下。 熵和玦在落地的一瞬几乎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抬头仰望。 这个高塔的结构并不夸张繁复,反而显得简朴,甚至有些古拙——但正是这种毫不雕饰的风格,让它透出一种极其凝重的历史感。 塔身外侧布满纵横交错的浮雕和刻痕,像是无数双手在不同时间段抚摸和铭刻的痕迹,有些清晰,有些模糊,有的甚至仿佛会随目光流转而变幻形状。 这就像是那种在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巴比伦古塔,在顶层光晕时有时无的照耀下,竟显出一丝神圣的气息。 “靠近后……居然还有点冷。” 熵说着抱了抱胳膊,她感到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气压,从塔身漫射而出,不是攻击性,也并非驱离性,而更像是某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凝视。 “或许是源于里面的魂芯。” 玦低声说道,抬起手,轻轻搓了搓熵的指尖。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既为了驱散那道不易察觉的寒意,也像是一种沉静而默契的安抚。 “那股力量……可能从我们靠近的那一刹那,就开始审视我们了。” 他看着门口处——那黑黢黢的入口如同一个吞噬光线的深渊,仅凭自己的视线根本无法察觉里面会有什么。 就连手中的银线也探查不出什么东西。 “加油呀!” 身后的人群为他们鼓劲,眼中闪烁着对新挑战者由衷的敬意和期待。 “我们看好你们噢!” “……” 尽管知道那些人大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熵和玦还是朝着身后的人群点了点头。 随后,他们深吸一口气,牵着手,一步步地踏入了塔内。 …… 第641章 强大 “你们觉得他们能够到第几层?”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高塔门内,外头的气氛却一下子热络起来。 人群仿佛被点燃了讨论的火种,纷纷围拢在一起猜测起来。 “第六层!作为贵客,他们至少该有半升格成员的能力水准吧?” “不不不,你也要考虑到他们是第一次接受试炼啊!” 另一个面容稍年长些的男人摇头反驳,“再说——我听说他们的年纪,还没我们的零头大呢!” 一听这话,人群顿时哗然。 “卧槽!真的假的?他们那么年轻?就跟看起来一样?” “对啊!所以要我说——能到第三层就不错了!这放咱们在第三区也算还可以的水准了!” “不,我觉得——他们能通过十二试炼!” 一个人忽然慢吞吞地开口。 “……” 人群突然静了一瞬。 “喂,你别开玩笑了。” 有人忍不住皱眉。 “对啊,你难道想说,这两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能直接比肩第三席?就算他们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 那说话慢吞吞的人反问,“刚开始知道[乐园]的存在时,你们难道也是一下子就接受了吗?” “这……” 人群噎住了。 说实话,刚开始得知[乐园]的存在时,大多数人都只觉得自己是在濒死时刻脑内走马灯,亦或是自己出现了某种幻觉。 “更何况,” 那人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双手。 “可能是因为我以前作为筛选者的能力是感知灵魂吧,即便现在无法发挥了,但在那两人身上,我依旧能通过直觉,隐隐约约感觉到—— 一种……超越一切的可能性。” …… …… “……” “怎么了,希尔德?” 远处的第一区内,烛敏锐地注意到希尔德一瞬间的走神,止住了话题。 “我……” 希尔德渺然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云翳,落在远方。 “没什么。” 她很快回过神,“只不过……又有新人接受试炼了。” “……怎么?是很特殊的人吗?” 站在一旁的艾斯沙德纳略微挑眉。 在[乐园],任何人都可以经受第三席的十二道试炼,因而经常有人突发奇想跑到第三区试试。 而多数人不过坚持一两层就败退,鲜少会值得让希尔德投入关注。 “或许吧。” 希尔德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脸侧的头发。 “但,是不是真的特殊,总要我看到结果再说。” 她收回了目光,重新将注意力聚焦在室内。 “——行了行了,回到刚刚的话题。” 房间另一侧,格拉里克已然没了耐心。 他眉头紧锁,神情比平日更显焦灼,语气里带着一股隐忍的执拗。 “烛,我的话没有半分虚假,微垣那时候也在场。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两个孩子,面对[红海]物质的接触,真的完好无损地……!” “行了,我知道了。” 首席抬起手。 他不管自己那已然再度错乱的面庞变得模糊不清,只是淡定地掀了下眼皮。 “除了以上你说的那些,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没有了。” 格拉里克微微蹙眉。 他抿了抿唇,心中生出了些许焦急,放心不下似的,又补充一句: “烛,这种事既关乎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也牵连到[乐园]的存亡,如果可能的话,或许可以借此找到位于[红海]的……” “怎么?你是说——要让我将整个[乐园]的未来和我们的理想,都押注在那两个小毛孩身上?” 首席忽然反问,言语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这……” 格拉里克噎了一下,“我也不是说……” “呦呵~瞧瞧,瞧瞧!” 一旁的微垣倚在墙边,臂膀环胸,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他眼神带着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语调轻飘飘的,却带着掩不住的讽刺。 “怎么了,格拉里克?你不是一向自信满满吗?还是说,眼下你已经无法掩盖自己迫切想要借着这事复活你白月光的意图了?” “闭上你那张臭嘴!” 格拉里克猛地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哟,火气这么大?”微垣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嗯?” 听到这话,希尔德一脸纳闷地盯着格拉里克。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白月光?” 格拉里克:“我……” “——这件事暂且搁置。” “咚”地一声,首席不轻不重地叩了下手边的桌面。 那声音不响,但如落钟敲魂,瞬间切断了所有岔开的思绪。 “……” 众人神色各异,却没人再开口。 烛的声音仍旧是那种淡然不带情绪的调子。 “接下来,是关于巴门尼德先生的问题……” “……” 听到这个名字,像是意识到什么,众人脸色微变。 巴门尼德…… 哪怕没有人言语,但那一瞬间微妙的沉默,已经昭示着每个人都清楚这个名字背后的分量与隐患。 烛:“关于他,以及之后我们将要面临的情况,你们要先有个心理准备——尤其是你,希尔德,包括你所带领的第三区。” 他的视线略微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移开。 “……” 艾斯沙德纳看向希尔德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 “……” 希尔德也深深蹙眉。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下衣领上那个半透明的树脂,眼眸微垂。 “如果……” 沉默了几秒后,她抬起眼,吐出几个字,“如果摩诃能够……” “我们并没有精力把有限的力量放在其他事情上,摩诃更是如此。” 烛不咸不淡地回应。 “作为[乐园]的根基力量,摩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正因为如此,你更要明白,[乐园]经不起任何额外的风险了。否则,我们就会前功尽弃。” “呵,这不就跟壁虎一样断尾求生么!” 微垣冷哼了一声。 烛瞥了他一眼:“至少,我们能保留属于[乐园]的中坚力量——就跟曾经的大灾变一样。” 说着,他将手指轻叩桌面两下,继续说道:“其余的七席我也早就通知过这件事了,应该没……” 他微顿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苍芜好像还没通知过。你们回头记得跟她知会一声。” “……” 希尔德缄默不语。 似是看出她内心的复杂,艾斯沙德纳转过头,直视首席。 “你就没考虑过,这种事情一旦告知到下面,那些灵魂们十有八九会掀起一场暴动吗?” “所以呢?” 烛的回应毫不迟疑,口吻冷峻。 艾斯沙德纳面色不虞:“所以——就算你压根不把那些底层灵魂放在眼里,也该考虑到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尤其是在摩诃分身乏术的情况下!” “如果只是这一点,你倒不必杞人忧天。” 烛微微昂首,已然模糊不清的脸颊上仿佛闪过冷冽的眸光,让人不经意产生一丝战栗。 “我很强。” 他这样说,声音不容置疑。 “比你们所有人都强。” 语气淡漠,没有炫耀,也没有激昂,就像是在陈述某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所以,即便你们……即便除了我以外的[乐园]所有灵魂加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淡漠地扫视了在场所有人。 “也不可能敌过我分毫。” “这一点,你应该早就有所领会了,不是吗?” 他转过头。 “希尔德。” 第642章 第一层 “哒、哒、哒……” 脚步声在这静谧而空旷的空间里被一层层放大,又温柔地弹回耳膜,如同摇篮曲般轻柔。 熵和玦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时刻警惕地张望着周围的环境。 因为不知道里面的情景会不会突然变化,他们可不敢贸然分开。 不过……按照那些第三区的灵魂们的说法,前6层的难度应该才到“半升格”的水准,按道理说,这对他们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里……好空啊……” 熵喃喃着,声音带着一点点的迟疑。 她的话在这空间中像泛起水纹似的扩散开来,声音却并没有完整地回响回来,只是被柔软的空气吞噬了一半。 周围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都是统一的鹅黄色,没有花纹,没有棱角,没有一丝裂隙。 颜色不是那种鲜亮得刺眼的明黄,也不是苍白得发灰的浅黄,而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调子,让人联想到初春的阳光、蜂蜜泡牛奶、晒干的棉被…… 两侧也没有任何门窗——这处空间像是完全地封闭了。 这可跟外表看起来不一样。 也就是说,里头的空间是错位的? “……” 玦往后一瞅。 进来时的门扉已然不见了踪影。 想来只有当他们成功通过了这关后才会再度显现出来。 “我们往前看看。” 熵拉了拉玦的手,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玦也望去——确实,50米开外似乎有一些物品摆放在靠墙的地方。 那会是他们通关的线索吗? 他们谨慎地走了过去。 “哒、哒、哒……” 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内传来回音。 “啊唔……” 走着走着,熵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仿佛被某种同步机制触发,玦也轻轻哈欠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些许懊恼:“……你打哈欠会传染我的。” “怪我咯?” 熵一边揉眼睛一边嘟囔,语调不自觉地少了先前的紧张,甚至透着些许的慵懒。 不得不说,充盈在此处的鹅黄的色彩,天然地让人感到舒适。 恰当的暖色调让人想到了小鸡仔的绒毛,小黄鸭的绒羽…… 唔~!好想扑在一处软乎乎的被窝里,痛痛快快地打上几个滚! “……” 很快,随着脚步的靠近,两人很快就看清了这处空间尽头摆放着什么东西—— 几个木质与玻璃混搭的储物柜,棱角圆润,显然是为了避免磕碰才特意打磨; 一张几乎铺满整个空间的大地毯,鹅黄色的,细密柔软得仿佛能直接把脚底吸进去; 还有两张外形松垮却慵懒迷人的懒人沙发,一左一右朝着房间中心斜倚着,靠背塌陷成温柔的弧度,仿佛早就预设好一个人形轮廓,就等着有人进来躺下。 而在这温软布置的正中央,赫然是一张看起来几乎能睡上10个人的大床! 床的四角微微上扬,床头有一排内嵌式柔光灯,乳白色的光晕像从梦中渗出,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那层厚重又干净的鹅黄色被褥。 被子的一角自然地掀开着,仿佛在无声催促着来人躺下休息。 整个布置……无可挑剔的舒适。 可…… 在这种试炼之地,却显得怪异了许多。 ??? 熵和玦满脸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招待所呢!” 熵狐疑地张望了下,目光在地毯与柜子间来回扫视,仿佛想从中找出一丝不协调的蛛丝马迹,又伸手构建出一条小木棍戳了戳那个硕大的床。 羽绒被微微一沉,然后缓缓恢复原状。 ……没啥反应。 没有炸弹般的机关启动,也没有幻象破裂的涟漪扩散。 房间依旧柔和静谧,温暖得像某个被阳光泡软了的午后。 玦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上前几步,干脆伸手拍了拍那张看上去就像要把人吞进去的大床。 “噗~!噗~!” 除了手掌接触到的令人惬意的柔软,似乎也没啥别的异常。 熵挑了挑眉:“玦,你能感觉到这里有其他的活物吗?” “没有。” 玦摇了摇头。 他低头瞅了眼自己手指节上微微发亮的银丝。 “我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放出了银线,时刻监视着周围的变动……这里除了我们俩,确实没有其他的灵魂存在。” “那……这第一层是想考验我们什么呢?” 熵不禁皱了皱眉头,嘴角微微鼓起,陷入纠结。 “按理说应该不难……不会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吧?我们可不怎么擅长这方面呀!” 说罢,她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 极富弹性的床铺瞬间陷落,随后又像温柔的水面那样将她托住,微微晃动着。 熵忍不住又往下坐了坐,感受那如水波般扩散的柔软触感。 “这个床好舒服!” 她感叹着。 “既然这里会出现这些日常的家具,那么第一层的试炼应该也与这些东西有关……” 玦顺势坐在了熵的旁边,挪了挪屁股。 他仍旧紧握着熵的手,作沉思状:“床铺……沙发……还有这鹅黄色的、令人倍感舒适的空间……难道说——是让我们在这好好休息一下?” “会……就这么简单吗?” 熵低头捏了捏玦的手。 “好好地睡一觉,我们就能通过这层试炼?听着有点不太可能哎……就算只是试炼的第一层,这样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这仅是猜测,不过也难说,不是吗?” 玦摊手,“听那些第三区的人的说法,试炼的形式也各不相同,我们眼下只能用排除法……哎对了——有了!” 他忽然眼睛一亮。 “可以让阿里斯特帮着想想嘛!他那么聪明,说不定……” “——不行。” 熵把眼睛闭上了几秒,复又睁开。 “联系不上……这里将我们和[家人]之间的意识给隔绝了。估计也是希尔德魂芯的影响。” “啊……” 玦有点泄气。 “那我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倏地,“唰”的一声轻响,两人左侧的墙壁竟泛起了一阵水波似的扭曲。 熵和玦条件反射般地一同转头,紧接着便看见——那片原本光滑无奇的墙面上,突兀地浮现出一行字! 最初,那些字像是墨水滴进清水中后乱七八糟晕开的痕迹,扭动、变形、纠缠,令人一时间根本看不清内容。 但很快,那团黑乎乎的“墨迹”便自行凝聚、整形,在几秒钟内稳稳定格,逐渐变成了他们熟悉的语言。 几个大字赫然浮现—— “不XX就不可以离开的房间哦~” 熵:“……” 玦:“……” 啊??? 第643章 洞见 什么叫……不XX就不能离开的房间? 熵:?????? 玦:?????? 两人齐齐僵在原地,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呆愣愣地瞪着那行字,目光灼热得像是要在上面烤出一个焦黑的大窟窿来。 脑子里全是感叹号和问号。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他们都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菜鸟,也早就不是对网络世界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 几乎在看到那句“不XX就不能离开”的一瞬间,脑海中就飞快地闪过无数来自网络深处的、不知该称为猎奇还是羞耻的经典桥段。 “不是吧……” 玦表情相当微妙。 “难道要我们……呃……那样,才能离开这里?这层的试炼怎么搞的跟小黄文似的?哪门子的正经试炼这是?!”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一边忍不住地瞟着熵的神情。 虽然他心里真的想过……咳!那也肯定不会在这样特殊的地方。 那种事…… 肯定要在私密的地点、私密的时间、私密地……去做嘛! “你……!” 熵忽然瞪了他一眼。 显然她也明白玦指的是什么,脸部表情不由得诡异地抽搐了一瞬。 “什么小黄文?!你以为是什么桥段?!” 她气呼呼地开口,凶狠的模样其实蛮吓人的,但对于玦来说,他只想伸手戳一戳。 真可爱。 玦忍不住想着,舔了舔嘴唇,捏捏熵的手,嘟囔道: “哎呀……就是……嘛~酱酱酿酿的那种……嘿嘿嘿~~”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先忍不住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你心里想的是歪的,认为的事自然也是歪的!” 熵伸起拳头,往玦的胸膛上狠狠捶了一下。 她指着那行字: “看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不XX就不可以离开的房间’!那两个叉叉又没有明说是什么意思,你就无师自通地认为是那些……咳!那种意思,岂不是被牵着鼻子走了?” “哎哎哎,你可没说全!” 玦不服气地指着那行字后面。 “你看——后面还有‘哦’和一个小波浪线——明显很不正经!我想歪了能怪我?再说,你刚刚那表情,明显是说明你也想到那里去了!” “我才没有!” 熵梗着脖子,嘴硬道。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没有没有没有!” “就有就有就有!” “……” 就这么小学生似的拌嘴了几分钟后,两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不约而同地偃旗息鼓了。 “……总之!” 熵心虚地挪开目光,看向那行字。 “第一层的试炼或许就是要我们猜出那‘叉叉’的意思,并照做出来——而这些家具……应该就是提示。” “咳……有道理。” 玦挠了挠头,“那个‘哦’字和小波浪线,说不定只是单纯用来迷惑我们的。” “这样的话,那我们最初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熵拍了拍床,“睡眠……说不定真的是眼下的最优解。” “那这样吧。” 玦正色了些,提议道,“你先睡一会儿,我负责放哨。如果有敌意袭击,我会第一时间叫醒你。” “嗯……” 熵轻轻点头,干脆利落地脱下鞋,踩上那张夸张的大床。 窸窣…… 脚一踏进去,果然和看上去一样软绵,像陷进了云朵里。 她仰面躺好,调整了一下姿势,呼吸逐渐平稳。 而玦则盘腿坐在床头的角落,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悄悄偷看她的脸。 唔……这么看,熵睡着时也好可爱…… 他轻轻拂开她脸侧的发丝,忍不住想。 “喂。” 闭上眼的熵突然吱声。 她无奈地说:“别盯着我啊,你这视线也太明显了,我闭着眼都能感受到……警惕周围啊!” “呃,哦……” 玦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坐直了些。 “我、我一直在警惕着呢!真的!” “哼。” 熵没再说话。 但嘴角……悄悄勾起了一点点弧度。 她沉入睡眠。 ……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玦坐在床沿,支着下巴,看着熟睡中的熵,神情从最初的轻松慢慢变得凝重。他不止一次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哪怕一点点不同,哪怕是一丝光影的变化。 可什么都没有。 还是说……迹象仅有沉睡的人能发觉? 耐着性子等了20分钟后,玦终于忍不住推了推熵。 “熵,熵……醒醒,醒醒!” 他有点担心。 倘若这个试炼是对熟睡的人进行攻击,那…… “嗯……唔呃……” 好在,熵眉头轻轻一动,嘴里嘟囔着,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玦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怎么样了?” 熵揉了揉眼睛,愣了一下才从惺忪的状态中反应过来眼下的处境。 “玦,有……什么变化吗?” 她左右望了望。 “没有,你感觉怎么样,熵?” 玦猛地靠近她,左看右看。 “你在睡梦中如何?有发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嗯……” 熵歪头努力回想着。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 玦有点惊讶。 难道他们猜错了? 熵扁扁嘴:“嗯,我感觉就是很普通地小憩了一下——这个试炼从我们一起进入开始,那行提示似乎也是双人向的,说不定它就是要我们两个一起……完成某种同步行为?” “这样吗……确实有道理。” 玦沉吟了一下。 “行,那我们再试一次,小黑——” 他拍了拍影子。 “咕嘟!(在呢!)” 小黑应声从影子里冒出头,黏黏糊糊地在这个大床上跳了跳。 幸好小黑还一直跟着他。 玦揉了揉它。 “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就要麻烦你来叫醒我们了,好不好?” 虽说他早就悄悄地在周围铺设了银线以作警惕,但多一份保险总是好的, “咕嘟~(好~)” 小黑乖巧地晃了晃。 …… 呼…… 安顿好后,玦脱下外衣,缓缓躺到熵的旁边。 两人面对面躺着,眼神在空中轻轻交汇。 床垫柔软得像棉云一般,把身体完全包裹进去。玦轻轻握住熵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温度。 “睡吧。” 他说,嗓音轻柔得像风吹过水面。 熵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们闭上双眼。 ……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均匀的呼吸声。 温柔的灯光慢慢仿佛暗了些,又似乎只是睡意在弥漫,把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柔光里。 …… 时间,仿佛沉寂了下来。 沉寂到近乎凝固,不再有流动的痕迹,也不再有外界的信息传入。就像被推入了一道缓缓合拢的门后,门扉悄无声息地关闭,隔绝了一切光、声与温度。 他们只觉自己的意识如一滴墨水坠入无形的水中,没有涟漪、没有回应,只是沉下去,沉下去……直到一切落入某种绝对的、纯粹的沉静。 直到那抹沉静温柔地、坚定地、无声息地…… 照见他们的自我。 第644章 通过 熵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在一片迷雾中行走。 白茫茫的雾,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没有参照物,没有方向感,没有上下左右。脚下没有触感,四周也没有风声或温度,仿佛连“时间”这个概念都被剥夺殆尽。 好像自己如鬼魂般飘荡在静止的云层之中。 好安静啊…… 不是死寂的那种安静,而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空白”—— 没有声音、没有回音,甚至连自我思考所引发的那点内部响动都被悄然吞没。 只剩下模糊、缓慢、不疾不徐的漂浮感。 呼…… 她漫无目的地前行。 不是靠双腿行走,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移动”,就像意识本身在顺着某种看不见的水流缓缓前进。 没有焦虑,也不急迫。 大脑仿佛也一片空白。 该去哪里? 不知道。 该去做什么? 不知道。 就这么前进…… 前进…… 就像潮汐轻拍岸边,如叶片随风飘浮。 不抗拒,不挣扎,不追问。 若是常人,本该惊恐于此刻自身的无知与无力,但熵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不……不,还是有的。 她的意识宛若游鱼般在白雾中穿梭着、游动着。 逐渐轻快,逐渐悠然。 没有桎梏,没有负担。 好轻…… 好轻…… 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对抗什么,不用证明什么。 只要…… 确认自己仍旧存在…… 便已足够。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她舒适地抖擞抖擞自己的意识,像鱼儿跃出水面想换个方向,继续游荡。 却在这时—— 唔……! 一股突如其来的压抑感骤然涌现,如无形的水压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仿佛空气在瞬间被抽走,原本轻快悠游的意识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心神一紧,意识也开始迅速地回笼、聚焦、强行清明。 同时,她的“眼前”—— 那一片恒久不变的白雾,忽然间,奇诡地晃动了一下。 ……欸? 她的脑子终于闪出第一个疑问。 那是……? ----------------- …… 小黑像忠诚的守卫一样,看守在熵和玦的床头。 当然,已然初具智慧的它也会在这无聊的环境下打发打发时间。 “咕嘟咕嘟~~(嘿嘿~)” 它身子一弯,软软糯糯地如同水流一般,悄咪咪地滑过玦的胸膛,黏答答地塞进熵和玦之间。 于是,原本两人之间还残留的一点缝隙,也被它挤得满满的,像是某种执着的小团子把自己嵌入最温暖的位置中。 “咕嘟~(??▽`)” 小黑很满足。 它喜欢和爸爸妈妈贴在一起,就像人类社会中,那些吵嚷着和父母睡在一起的孩童一般。 温馨、舒适。 更重要的是,心里暖暖的。 ……啊嘞? 小黑忽然歪了下身子,像是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咕……咕嘟咕嘟?(我……有心吗?)” 小黑疑惑。 小黑不解。 但由于自己的智力实在是太低,在苦思冥想了3秒钟后,小黑果断放弃了如此困难且深刻的问题。 反正,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小黑已经足够开心啦! 小黑伸出触手,卷上熵和玦相牵在一起的手,上下晃动,幼稚地握了握。 又握了握。 小黑:(OvO) 就这么乐此不疲地好一阵子,它突然注意到原本呼吸平静的熵和玦动了动。 “咕嘟?” 还没疑惑起来,小黑就见着熵闭着眼,本能地一个翻身,大腿一翘,手一摆,压在了玦的身子上。 随着她身体的迫近,小黑都被她从中间挤了出来。 “咕……” 小黑委屈地叫了一声,身体颤颤悠悠地晃了晃,正想再度挤进两人之间,重新贴贴,却见玦也动了。 他分明沉睡着,眉眼松弛,唇角微翘,但那动作却无比自然地——抬起手,胳膊从熵的腋下穿过去,将她整个人牢牢圈进自己怀里。 像是下意识地确认了她的存在,玦贴得更近了些,额头蹭着她的发顶,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哼。 “嗯……” 他无意识地蹭了蹭熵的耳垂,嘴角抿出一抹不经意的笑,显然,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使他放松,沉醉。 小黑:“咕……?(??????)” 哦,想起来了。 小黑扭扭身子。 爸爸妈妈睡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会……乱动欸~ 有时候会亲亲,也会抱得紧紧的。 它歪了歪,浑身黑黏黏的质地微微晃了晃,呆呆地盯着床上两人逐渐缠绕交叠的身形。 此刻它全然忘记了自己要跟他们贴贴的想法,仿佛只是在单纯地观察。 小黑:?????? 玦:“……” 他仍旧沉浸在与熵一样空白却宁静的梦中,意识飘忽,毫无杂质。 但身体的本能却仍然认出了那熟悉的气息。 他呼吸缓慢而深长,动作缓慢却笃定地将熵搂紧,像是在确认那属于自己的温度不会轻易离开。 “嗯唔……” 他低低地喃了一声,把头埋进熵的侧颈,带着几分孩子般的依赖与占有,深深吸了几口她颈侧温热的香气。 然后像个不安分的少年般,扭了扭身子,胸膛贴在熵的胸口处,轻轻蹭了蹭。 ……又蹭了蹭。 他那贴合过去的身躯,隔着轻薄柔软的睡衣,带动被子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是悄悄流动的溪水,淌过肌肤的边界。 交叠的双腿暧昧地微微曲起,就连大腿也无意识地插进对方的双腿之间,好似想要……更加亲密的接触。 “……” 而熵那边也并不安分。 “唔……唔姆……” 睡梦中的她仿佛做了个奇怪又奇妙的梦。 忽然,整个人像飞鸟扑入云层一样大张着手臂,“啪”地一声扇开被子,整个人剧烈扑腾了下。 也正是这个动作,她整个身子微微一扭,翻过一侧,被子随之滑落,露出小半截白皙的小腿,随即毫无征兆地“啪叽”一声压在了玦的胸口。 那小巧柔软的脚丫轻轻一跳,便贴到了他的脖颈边,带着一丝凉意,却像羽毛轻轻拨动了他喉结边的神经。 小黑:“……咕嘟咕嘟。” 啊呀啊呀…… 爸爸妈妈一旦熟睡,就会慢慢缠绕在一起,就像……两根绕缠在一起的藤蔓欸~ 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幕,小黑心底很高兴。 还想继续看下去~ “呃……” 玦沉闷地哼了一声,眉头轻轻蹙起,肩膀微微一颤,却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反倒像是本能地迎合那份熟悉的温度与气息,脑袋微微一偏,脸颊悄然贴上了熵的脚背—— 那触感柔软、滑腻,带着一丝冷意,如初雪拂面,又像清晨微凉的雾气轻抚过肌肤。 “唔……” 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感到不满。 下一秒,他脑袋轻轻蹭了蹭,动作近乎幼稚,却透着某种依恋与占有欲,似是在用自己的体温替她驱散那抹寒意。 那是无意识中的温柔,更是本能中的亲昵。 与此同时,他那原本松散放置的手也没闲着,悄然滑落至熵的小腿。 指尖触及肌肤的瞬间,呼气与吸气犹如隔空接吻般交织。 …… 玦的手并没有继续移开,反而指尖缓慢地轻抚着—— 指腹划过肌肤,动作迟缓又克制,温柔,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暧昧和缱绻。 肌肤相贴间,衣料间的轻响渐起; 窸窸窣窣,仿佛连被子都羞涩地摩挲着,带动本能的、生理上的悸动。 小黑:“咕嘟~(哇偶~)” 它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哇偶什么,只是这种氛围好像就是该哇偶一下。 虽然小黑不太懂人类之间的亲密关系,但它能感受到一种类似于“他们俩的气味变得更甜了”的奇妙变化。 正当它兴致勃勃地准备观察得更仔细一点时—— “砰。” 封闭房间的另一侧,大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抹异样的、现实的白光透入进来。 试炼……试炼通过了! “咕、咕嘟!” 小黑注意到了,立马支棱起来。 ……要、要叫醒爸爸妈妈! 顿时,它抛却了刚才旁观的乐趣,连忙扑到两人身上,又跳又压,急吼吼地使劲拱着。 “咕嘟咕嘟!(快醒呀!)” “……” 诡异的是—— 不管它怎么用力,两人却像陷入了沉眠的深渊,没有丝毫反应。 呼吸依旧均匀,表情依旧安宁,却仿佛灵魂早已飘入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梦境。 “咕……” 小黑烦恼。 “咕嘟!” 小黑突然想到了好主意! 下一瞬,它猛地一跃,黑泥般的身躯迅速张大,如同无声的海潮扑卷而来—— 将两人吞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第645章 第四层 “唔唔唔唔!!呕——” 突如其来的憋闷感像一记重锤击中了意识深处,被小黑闷醒的两人仿佛一下子被拽出了沉睡的深渊,神思霎时间清明到了极致,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挣扎扑腾起来。 “咕嘟——” 下一刻,他们便被小黑吐了出来。 那种从黑暗内部被挤出并重新暴露于现实世界中的落差,让他们的五感一时间剧烈错乱。 视野发黑,耳鸣嗡鸣不止,胸腔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毫无预警的恶心与呕吐冲动。 “呕——” 胃部剧烈翻涌着,两人几乎是同时扑倒在地上,不停干呕。 ……咦?地上? 之前的床呢? 玦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转头环视四周——鹅黄色的空间,那温暖、几乎让人昏昏欲睡的柔软环境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而昏暗的混凝土地面。 而眼下,他们俩正瘫坐在地上,远处,一道厚重的大门正敞开着。 那门框上还浮现一行泛着幽光的字—— [第三层试炼通过] “等……等一下,怎么是第三层?” 熵喘了口气,努力从恶心的感觉中调整过来。 她揪了揪小黑,挑着眉,有些惊讶。 “我们睡着之前不是还在第一层试炼吗?小黑,你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小黑摇了摇身子。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没有哦。小黑一直盯着爸爸妈妈……然后门突然打开了!小黑叫不醒你们,只能吞掉爸爸妈妈了。)” “叫不醒我们?……这里的试炼果然没这么简单。” 玦蹙眉道,“幸好,小黑本身作为黑潮子体的特殊性能够对灵魂产生强烈的吞噬和抑制作用,得亏把我们憋醒了,不然咱可就难办了。” “但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什么都没做,就一次性通过了三层试炼?……明明感觉没发生什么事情。” 熵长吁一口气,揉了揉脑袋,站起身。 这莫名的昏睡仿佛让她的肌肉都变得僵硬,她甩了甩手臂,语气也带着点狐疑。 “我还记得梦中……我像是漂浮在一片雾海之中——没有重量、没有边界,像是在无限的虚空中遨游。思维倒是轻盈得很,可除了那种莫名的游荡感,就什么都没留下了。” 她说着说着,轻轻抿了下唇,神色复杂而微妙。 “你呢,玦?” “看样子……我跟你一样。” 玦掸了掸衣角,有点苦恼地摁了摁太阳穴。 他回忆起梦中那种诡异的感受——仿佛意识被抽离了肉体,又仿佛自己根本没有身躯,从始至终只是一团漂浮的、微弱的光点。 “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奇诡异常的雾海,以前从未见过……啧,这都试炼个什么东西啊!莫名其妙的……” “——先不管这个了。” 熵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门口,神情已从方才的混乱中恢复了几分冷静。 “既然门开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谁知道后面的试炼会出现什么?咱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 “砰!” 话音未落,仿佛专门和她唱反调似的,那扇通向外界的大门猛地一下合上了。 熵:“……” 玦:“……” 两人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原本还存在的大门,竟像幻影一般,迅速从视野中褪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一串电光般的虚影字迹,短暂而冷漠地一闪而逝—— [第四层试炼开始] “咕嘟咕嘟!(门没了!)” 小黑急吼吼地一蹦三尺高,宛如一团冒泡的黑团子,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duang~”地撞上玦的肩膀。那冲劲之猛,几乎把玦撞了个趔趄。 “呃……” 玦揉了揉被撞的位置,一脸无奈地看着那块原本应通向自由的大门空地,如今只剩一片寂静的水泥墙。 “看来那个门是有时效的。” 他耸了耸肩,嘴角抽了抽,一副“早知道就别磨蹭”的懊恼模样。 啧,早知道刚才不纠结那诡奇的梦了…… 他低头看向小黑,神色缓了几分,抬手轻轻揉了揉它。 “不过也谢谢你啦~小黑,要不是你憋醒我们,咱俩可能还真被困死在那梦境里了。” “咕嘟~⊙ω⊙” “啧,都怪那个梦!” 熵扁扁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嘴角拉平,抬头望着天花板一眼,颇为无奈地自我安慰道: “看来我们又要继续试炼了——希望这次不会再是什么睡觉之类的。” 梦中的感觉虽说还挺美好的,但此刻清醒的两人一回味,除了有一丝差点没能醒来的后怕,还有对梦境中自己无知无觉的状态的悚然。 那种悚然……说不上来,只光是回想一下,就顿时觉得浑身冷汗。 玦微微皱起眉,掌心有些发凉。 熵则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一种清醒后的战栗感。 “哗——” 倏地,地面忽然一阵颤动,墙壁也在轰隆作响! “小心!” 玦一把握住熵的手,手心的力道几乎是本能地收紧。 “小黑,回来!不要跟我们分开!” “咕嘟!” 小黑立刻应声跳回了玦的影子中,像泥泞般融入进去,隐形潜伏。 两人也立刻微微弯下腰,脚下半蹲,浑身绷紧,神经如弦。 第四层试炼……据说已经不是普通的[乐园]灵魂能够通过的难度了。 要来了吗? 会是什么呢? 近身战斗?思维碰撞?还是灵魂强度? 还是…… “砰!” …… …… ……欸? 那一瞬间的滞空感和随之而来的加速度,让两人猝不及防。 什么? 熵往下俯瞰,微微睁大眼睛—— 地面…… 消失了?!! 若以[乐园]的现实来讲,他们此刻应该已经身处于这第三区高塔的第四层。 可目之所及的,却是…… 根本看不清地面的万米高空! “啊——!” 引力牵引身体急速下坠,本能让他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但随即他们也反应了过来—— 虚化! 淡金色的光芒瞬间涌现,正当他们以为自己会和以前一样浮在空中时…… 下坠,依然没有停止! 虚化的能力……没有用! “这里是试炼的地方,肯定不能和外面的现实相提并论!” 紧急时刻,玦的大脑飞速运转。 既然是试炼,肯定不会仅是粗浅地要摔死他们。 “没事的,熵,握紧我!” 他牢牢地握住爱人的手,声音穿越风声在熵耳边响起,清晰、温热。 “我们一起!绝对不会有事!” 他大喊。 熵抬头,定定地回望着他。 心脏在狂跳,理性催促着她警惕接下来的每一丝可能出现的危机。 可莫名地,瞬息之间,她感到有更深的悸动在心底翻涌。 来到[乐园]那么久,他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分开,但现在…… 熵咬了咬牙,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嗯!我们一起!” 第646章 众生之重 下落…… 下落…… 那无边的坠落,像一条吞噬时间的长河,让他们无法分辨究竟过去了几秒,还是几世纪。 耳畔的风声仿佛早已失去了形状,只剩下持续不断的低鸣,催促着他们去直面即将到来的未知。 可他们仍然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手心传来的温度,像唯一的锚,让他们在这无尽的下坠中保持清醒。 终于,下坠的视野里出现了朦胧的人影。 在血与泪的海洋里。 …… “——爸爸!妈妈!” 细嫩的童声撕裂空气,那哭喊里带着慌乱与哀求,像一根细小却锋利的针,直直刺进耳膜与心脏。 年幼的孩子跌跌撞撞地伸出双手,小小的指尖颤抖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安全的依托。 她的视线中,映入的不是家园的温暖,而是尸山血海——那些曾在街口和她打招呼的邻居阿姨、曾经牵着她玩耍的亲朋好友,如今都血肉模糊、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仿佛几秒钟前,那些人的哭喊声还萦绕在耳畔。 出于生命求生的本能,她感到深深的不安与恐惧,于是紧紧抓着自己亲人的衣角。 她还太小,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只是本能地害怕。 于是,孩童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女儿,不要低头!” 最底下,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磨砂纸刮过。 他面庞枯槁,眼下的血肉早已凹陷。左臂和下半身的皮肉已经剥落,露出森冷的白骨,黑红的血水沿着骨缝蜿蜒而下,滴落在暗红色的土地上,像被吸收一般迅速渗入。 即便如此,他仍用仅剩的右臂,拼尽全力托起女人与孩子的重量,让她们能再远离潮水哪怕一步。 尽管,他内心深处也绝望地知晓——这一切很可能只是徒劳。 “孩子她爸!” 站在男人肩头,托举着孩子的女人也忍不住哭喊。 她的声音里有颤抖,也有压抑到极限的惶恐。 “没关系的,我们……我们会活下来的!” 男人勉强咧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几乎撕裂了干涸的唇瓣,露出斑驳的牙龈——那里几乎已经没有完整的血肉。 “亲爱的,坚持住……我们的孩子能比我们活得更久,她的未来……能比我们的生命延续得更远……” “可是……可是……” 女人哽咽地望着已然迅速翻涌到男人下肢的殷红的潮水,托举孩子的手臂因为麻木已经没了知觉,微微颤抖。 “就连那些厉害的筛选者都死了,地下城的幸存者也被渗透下去的潮水淹没,我们苟且偷生到这个时候,多活这么几秒……” 她声音嘶哑,“真的有意义吗?” 男人的瞳孔因失血而显得黯淡,但那深处却仍有一点光没有熄灭。 “有的——我相信有的。” 他仰起头,不去看自己早已化为白骨的下肢,只用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靠在破败的墙壁上,用骨架支撑起妻女的重量。 听着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他耳边逐渐远去,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恍惚地张了张苍白的嘴唇,瞳孔微微扩张。 他喃喃: “我们的世界走到了这里,人类的历史走到了这个地步,却绝不会就此止步……” …… …… “啊!玦,你看!” 熵眯着眼睛,随着他们迅速下坠,她也看清了地面的景象。 哦不,似乎不是地面,而是一座巨大的人类建筑的顶层。 那本应承载生机的空间,此刻却被死亡与腐败彻底侵蚀。 无数残破的人类躯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其上,四肢与头颅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皮肉在不断涌上来的殷红色海水中被一点点冲刷剥离,只余白骨在不断上涨的血浪中摇曳。 什么鬼…… 熵恶寒地皱眉—— 那种血浪的粘稠度……让她想到了之前接触过的[红海]物质…… “欸,那里似乎还有人!” 玦拉了拉熵的手,指向角落里仍在哭嚎的孩子。 那年幼的孩子被一男一女合力托举着,正颤抖着向上伸手。 而那个最底下的男人……他的身躯从腰部以下已经彻底化为白骨,只剩上半身依旧以惊人的执念维系着生机。 “嗯?那个男人的脸……” 玦的眉头骤然蹙起,眼神在下坠的间隙死死锁住那面容,“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尽管两人仍然处于下落的状态中,但他还是在这一刻迅速思考了这个问题。 说不定……这会是突破这层试炼的关键。 “想起来了!” 熵的眼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她猛地开口,“那个人!” 玦一愣:“哪个来着?” “就那个——带我们进入第三区的领头的执勤者!好像……是叫杜达的半升格者。” 熵头脑风暴起来,语调陡然加快,仿佛在心底拼凑出了一条可能的脉络。 “怎么会出现外面第三区的人?而且……看样子也不像会是在[乐园]发生过的事……” “还是说——” 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猜测。 “——这里发生的都是第三区成员进入[乐园]前经历的事?” “那就说得通了!” 熵死死盯着随着他们坠落愈发靠近的殷红色浪潮。血与盐的气息似乎已经穿透风声窜入鼻腔,刺得她脑海一阵发紧。 如果推测成立——那么,接下来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 这一层的试炼,到底是想考验什么? 快想啊! 死脑袋快想啊! “唰——” 就在两人下坠到那名男人的侧旁时,原本迅疾的速度陡然一滞,像是被无形的羽毛托了一下,动作被拖成老电影中跳楼镜头的慢放。 这一缓,让他们听见了男人那低沉而断续的最后呢喃—— “……就算……我的后代,只比我多活过一秒……” 可怕的血潮已经攀至他的颈项,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女人和孩子托举过头顶。 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肺腑里被挤出。 “至少,人类的足迹……在时间的尺度上,也向前迈进了一秒!” “这就是我的……” 话音未落,浪涛骤然拔高,卷起如刀锋般的水幕,扑向女人与孩童,碾碎了最后的呼吸与哭喊。 !!! 男人目眦欲裂,脖颈的青筋因撕心裂肺的痛苦而绷得发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浪头劈面压下,毫无还手之力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到头来……最后死的……竟是他么…… …… “——那么,这就是属于你的【正义】?” 微光闪过。 有着婴儿般澈蓝双眸的女人无声出现在他面前,像从时空裂缝中走来,伸手将男人的灵魂从腐朽的躯壳中抽离。 “那是……!” 熵和玦微微睁大眼。 “……你叫什么?”女人问那个男人。 “我……我……”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泛着淡银色光泽的双手,愣愣抬头,又望向不远处漂浮的妻女的尸体。 “我……” 他浑身发抖,嘴唇翕动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啪!” 女人面不改色,倏地给了他一巴掌。 男人猛地一个激灵。 “我问你话呢。” “我……我叫杜达……” 他终于回过神来,却再也抑制不住痛苦,蜷缩起身体,面容扭曲得近乎破碎。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的妻子和女儿……”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究竟是什么,也顾不得思考。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活”了下来——但失去了一切。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样质问眼前的救命恩人,却克制不住内心莫大的悲痛。 “或许是运气,或许是实力……你坚持到了现在。” 女人微微昂首,声音平静。 她一把拎着男人的后颈,逼迫他直视远处的尸山血海。 “但没关系,你还有机会开创属于你的未来,在【正义】的名号下开辟新的人生……就像我一样。” 女人垂下眼睑,澈蓝的双眸仿若无垠的大海。 “我是苍芜——[乐园]的第三席之一。” “从现在开始,你将为其他万千世界的福祉奔走,就像你其他千万个同僚一样。” “为了……至高的幸福与正义。” 第647章 有关正义 正义…… 眼前的场景……也是苍芜过去的经历吗? 还不等两人思考出什么结论,虚化的身体又微微一重,他们再度向下坠落! “……!!” 玦一惊,面对迎面而来的那诡异的潮水,他下意识将熵搂进自己的怀里。 “唔!” 熵也反射性地紧紧搂住玦的腰肢。 唰—— 须臾之间,他们的身躯径直穿过了红潮,继续向下坠去! “呃……!” 玦略带困难地睁开眼。 还没……结束么? 下一段,要看的是什么? …… …… “……凭什么我们分到的粮食这么少?!” 嘈杂的人群里,一道嘶哑的质问声劈开了空气。 那是饥饿催生的怒火,带着沙砾般干裂的愤慨,像是从嗓子深处挤出来的。 “凭什么?就凭你们是一群老弱病残!” 对面站着的年轻人,皮肤紧绷在骨骼上,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凌厉。他们嗤笑着,唇角带着冷意,仿佛早已习惯把残酷当作真理。 “本来产量就逐年减少了,你们这群人还不赶紧去死,在这里纯纯浪费资源!肯给你们分一点吃的就不错了!” “可是——”一个消瘦的老妇人颤着声反驳,“这些粮食顶多只够我们撑一周,而下次分粮食是一个月之后!” “嘁!还不明白吗?” “什……” “让更年轻力壮的人活下来,就是正义!就是规则!给你们这么点粮食,就是催着你们自己识相点,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了!” “咚——!” 粗暴的一拳砸在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肩膀上,老人闷哼一声,踉跄着摔倒,拐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胡……胡说八道!” 老人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支撑着地面,呼吸急促得像漏风的风箱。 “你们以后难道就不会老去吗?更何况,为什么那些幼儿也分那么少的食物?每天都有孩子在饿死啊!” 青年们满不在乎:“人类都要灭绝了,谁还管你们这些老的小的?瞧瞧现在的处境吧!我们这些青壮年才是幸存人类的主体!我们……” 话音未落—— “轰——!” 天与地像同时被猛然扯裂,一股低沉的震颤从地底深处滚滚传来。 咔嚓、咔嚓……裂缝像饥饿的野兽之口,在人群脚下迅速撕开。尘土和碎石如雨般坠落,尖叫与惊呼在空旷中交织。 “啊——!” “怎么回事?最近不是说我们这一区的灾厄发生指数最低吗?!” 惊慌,像传染病般在每一个人身上爆发。 粮食?纷争?一瞬间都失去了意义,人们慌不择路地四散逃窜,争相寻找那唯一的生机。 可有些人再也跑不动了。 老人们跌落在裂隙边缘,手指徒劳地抓挠着崩塌的土石,指甲翻起,鲜血渗出。最后的瞬间,他们反而安静下来,似乎在绝望中得到了一种冷峻的清明。 “啊……原来如此……” 有人低喃,声音淹没在崩塌与轰鸣里。 “骗子……我们被骗了!” 年轻人的喊声如刀般劈开恐慌,“那些人……那些分配粮食的混蛋!他们一定是故意截断了真实的报导,防止我们逃离这里!——他们……他们是故意要让我们死的!” “什么?!” 震惊、愤怒、痛苦……所有情绪混成一团,化作毫无意义的哀嚎,随同崩落的身影坠入黑暗。 尘埃落定。 大地重新归于死寂,只有血的气味在此处久久不散。 不远处的山丘上,一道人影如石雕般站立。 “对不起啊……” 那人喃喃,声音低得几乎融入风声,脸上的苍白颓丧之色仿佛刚才的那一幕不是她造成的。 “为了其他区的更多人活下来,你们……只能是在这里舍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这就是属于你的[正义]?” 微光一闪,苍芜的身影宛如从空气的缝隙中凝结出来,立于那人不远处,衣角在风中轻轻摆动。 她澈蓝的目光不带情绪,却像是能洞穿血肉直达灵魂。 “你是……?!” 那人猛地一震,眼神中先是骤然浮现的惊惧,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 可只是短短数息,那恐惧便逐渐消退,仿佛她终于看清了什么宿命般的答案,瞳孔松散开来,神色缓缓变得平静而松缓。 “啊……你一定是来索我魂的死神吧……确实,我的人生总是伴随着对苦难的见证和选择。” 女人的语气低沉,却没有颤抖。仿佛生死对她而言已是早被翻阅多次、失去悬念的陈旧篇章。 “扑通!” 她缓缓跪下,膝盖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某种仪式的终点。 风骤起,卷起地上的灰土,在她面前轻轻飘荡,旋转、消散,如灵魂在空中无声的叹息。 “我杀过老人,杀过孩童,杀过当权者,也杀过流浪汉……每一次动手,我都无数次地问诘自己的内心——这是我所行的[正义]吗?我真的会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所行皆无愧无悔吗?不……” 她垂下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那声音里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与绝望。 “我其实一直心怀愧疚,直到愧悔几乎淹没了自己……但我明白,要让更多的人活得更久,这就是必须去做的,没有任何妥协的空间和余地。 我也无比清楚,这就是罪恶,就是屠杀……时至今日,我真的太累了……” 女人唇角颤抖着吐出最后的祈求,仿佛已经将全部力气交付出去。 “死神啊……请你,了结我的罪恶吧。” “——死神?这个形容我可不太喜欢。” 苍芜的关注点似乎不太一样,她微微侧过头,似乎对这个称呼颇有说法,但眼底并没有笑意。 不过很快,她收回散漫的神色,重新将目光锁在跪着的女人身上。 那视线像两把锋利而沉静的刀,缓慢地剖开她的言语。 “如果一边是一个人,另一边是两个人,同时陷入危机,你也会坚定不移地去救那两个人,对吗?” “……是的。” “即便代价是要求杀掉那一个人?” “……是的。” “倘若那一个人是你自己呢?或者,是你爱的人呢?” “那我也无怨无悔,绝不止步。” 跪着的人声音沙哑。 她目光空洞而绝望,语气带着一丝自暴自弃,却同时有一种奇异的坚定,像是烧尽后的余烬,依旧顽固闪烁。 “是的!这就是我所选择的路途——[正义]于我,不过是人类这个种群一次又一次的苟延残喘……但我不会后悔!我每一次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人类这个群体走向更远的未来!” “是吗?” 苍芜不咸不淡地开口。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们这个世界离彻底毁灭只剩不到三天的时间,你又作何感想?” “……!” 那女人整个人骤然一僵,面色瞬间煞白,血色如同被瞬间抽离。 “我、我……” 她的声音结巴,支离破碎,胸腔仿佛被钝器砸中,呼吸急促得几乎要窒息。 颤抖蔓延至全身,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掩住自己的脸。指缝间溢出压抑而破碎的哭声。 “呜……咳!” 女人蜷缩着,发出了短促而压抑的哀哭声,晶莹的泪光顺着掌心的缝隙滑落。 “到头来……我所做的仍是徒劳吗?” “目前看来——是的。” 苍芜耸耸肩,无情地表示了肯定。 但下一刻,她突然抬脚,极其不客气地踢了踢女人的肩膀。 “可我们接纳不同理念——关于[正义],我向来认为这个概念包含无数的可能。” 她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并未打算在对方的脆弱中停留,而是要将她从崩溃的泥沼中硬生生拽起。 说着,她弯下腰,伸出一只手,笑意缓缓浮现在唇角。 “所以——你要加入[乐园]吗?” “……[乐园]?什么意思?” 女人怔怔地抬头,泪痕未干,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她喃喃:“是……天堂吗?” “天堂?哈哈哈……不不不!” 苍芜被逗笑了,澈蓝的双眸微微眯起。 “那里既不是天堂,也并非地狱,只不过…… 是一个延伸人类可能性的另一处天地——或许在那里,你对[正义]所蕴含的理念,能领悟出更多。” 第648章 巴门尼德的辉煌 下坠的趋势还在继续。 熵和玦紧紧牵住彼此的手。 四周没有风声,却像是灵魂被一层层剥离开来,投入到陌生又无比真实的记忆流里。 他们仿佛在不同维度间不停穿梭,眼前的光影闪烁变幻,所见所闻都在无情地诉说着第三区成员们的过去。 …… 那一个个行将毁灭的世界里…… 他们看到难以忍受束缚的少年毅然敲碎保护自己的屏障,冲向灾厄中诞生的怪物,在生命的最后拥抱自由; 他们看到无助又崩溃的人们疯狂地用自己的胸膛迎接厄难,让自身的血肉给家人、爱人筑起一道道高墙; 他们看到自暴自弃的青年颓然地跪倒在地上,倒伏在众生的遗骸之间,把利刃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真的是…… 一个比一个惨。 一个比一个绝望。 我们难道是在看什么比惨大会吗? 熵和玦忍不住想。 可血腥味扑面而来,嘶吼声与哭喊声此起彼伏,仿佛直灌入灵魂深处。 即便他们的状态是虚化的,无法触碰与被触碰,那些无处可逃的哀嚎与怒吼仍旧让耳边嗡鸣不止,心头发紧。 说实在的…… 哪怕再冷硬的心,在目睹这些瞬间时,也难免生出一丝动容。 那不是出于理性的判断,而是面对共同作为“人类”的本能共鸣。 …… 无端而至的灾难,像冷漠的巨手,粉碎了多少家庭的团聚,剥夺了多少生命的延续。 千年、万年积攒下来的文明痕迹,如同纸灰般轻易被湮灭。 仿佛没有休止符,仿佛是命中注定。 唯独,在那些处于濒死之境的人身上,在他们呼吸逐渐微弱、眼神逐渐涣散之际,最后一点意志与信念却如烈焰般爆燃。 仿若那些人类文明的最后微光。 短暂,却足以照亮荒凉黑暗的一瞬。 最后,无一例外—— 在那些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刹那, 苍芜的身影总会悄然出现。 她立在血雾与灰烬之间,面色淡然,又轻轻抬手,为那些惊惶又不甘的人们,指明一条来自[乐园]的……新的道路。 “去见证吧。” 她开口。 “去前进吧。” 她垂眸。 “去拯救吧。” 她的双眼熠熠生辉。 “让【正义】的道路回溯往昔的荣光,让巴门尼德开创的辉煌再度回响!” 等一下—— 巴门尼德? 这个名字让熵和玦齐刷刷一愣。 这不是…… 那个被绑在树干上的老头的姓名吗? 哎,等下,仔细想想——既然巴门尼德同样是[乐园]的奠基人之一,那他……以前应该也是[乐园]的七席。 第三席……和他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 不等两人想出个什么,下坠的力量仍旧持续着。 无数人的无数过往如同潮水般浩瀚地冲刷着他们眼前的画面。 无数极致的情感在其中翻涌——悲哀的、澎湃的、绝望的、热烈的、憎恨的…… 这是万千众生的呐喊,亦是数之不尽的世界的遗言。 叫人心口憋闷、难以承受。 “……” 熵和玦强忍着这种不适,继续依着这股力量下潜。 而在他们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第四层门扉上飞速地闪过几行字—— [检测到异常……异常……试炼中止……中……] 几行字闪烁了一会,忽然又变化—— [……试炼……试炼继续……加深……第10层试炼……开始……] …… …… “——嘿,小白!这个发型怎么样?” 此刻,远在地球的小白猛地睁开眼,嗖地一下站起身,径直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那一撮绿色冲天鸡冠头正不容置疑地高耸着,尖锐得像要戳破天花板。 小白歪着头左看看,右瞧瞧,眼神闪闪发亮。 “嗯……” 它抿嘴,眼尾一挑,像个审美毒辣的造型师在给自己打分。 “真酷!” 小白点点头,满脸的自信几乎要溢出来。 它伸出手,仰起头,兰花指一翘,腰一扭,胯骨往外一顶,硬是摆出了个夜店门口精神小伙的诡异造型。 “啧啧啧——” 它在镜子前晃了几步,咧嘴一笑,“顶着这么拉风的发型出门,那我不得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啊?” 说着,它“啪”地打了个响指,转过头,一脸沾沾自喜。 “哎,阿蒙森!”小白把鸡冠头抖得一抖一抖的,“要不是你这能力时间太短,你现在恐怕已经靠这玩意儿登上福布斯榜了吧?随便给人换个发型、改个造型,那不就是印钞机吗?” “得了吧,要是维持的时间长,任谁也接受不了腋毛……或者是鼻毛拖到地上的鬼样子。” 阿蒙森耸了耸肩。 他瞅着那撮绿毛,浅色的眼珠扬起一抹笑意。 他的普通话依旧蹩脚: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既不会太受重视,也不至于过于无趣,就当是给生活增添一丝笑料。” “……你不用非要说普通话的,说英文就好,我什么语言都听得懂。” 小白吐槽了一下。 它转过身,拿起一件大红花衬衫往身上一套,又抓起一条从地摊淘来的粗大金链子往脖子上一挂。 顿时,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绿色鸡冠头+花衬衫+金链子的大型社会仔。 “吼呦~” 它拉长声调,一边走猫步一边眯眼。 “你瞧瞧,我这副模样,够不够吸睛?我感觉我一走出去,十条街上的鸽子都要给我闪开!” 它得意地跳了跳,又转了个圈,臭美起来。 “呃……” 瞅着小白那辣眼睛的装束,阿蒙森扁扁嘴,不置可否。 “小白,你真的要穿着这身去跟那群发展改革协会的人去谈判?” “怎么?不行吗?” 小白昂了昂下巴。 “你不觉得很霸气吗?——还有,我要补充一点,我那不是谈判,是通知!” 阿蒙森缓缓吐了口气,手一摊。 “……我是怕他们觉得你是精神小伙,就故意糊弄你。” “这有什么的?没有人的小心思能逃离我的法眼!” 小白十分做作地甩了下自己的绿色鸡冠头。 “唉,要是熵和玦回来就好了……这样他们就能看到我舌战群儒的英姿!” 它叉着腰自恋了一会,又瞥向阿蒙森。 “喂,阿蒙森。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回到这个世界的,就算他们在南极救过你,你想邀请他们去米国游玩的念头现在也可以打消了……你要在这个城市呆到什么时候?” 阿蒙森:“我又不是只有这个目的……来到这个城市,我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哦?”小白眉毛一挑,“什么理由?不会又是什么政治拉拢的戏码吧?” “当然不是,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挺真诚的人的。” 阿蒙森无奈地抿了抿唇。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 “是这样……我翻看自己的护照时,忽然发现半年前我竟来到过这个城市——但奇怪的是,我本人居然没有任何印象…… 医生诊断后也认为我的大脑没出现任何问题。所以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来这里……呃……小白?你在听吗?小白?!” 阿蒙森吓了一跳。 他看到—— 小白宛若雕塑站在原地,怔怔地望向一旁的落地窗外,目光却没有焦点。 下一刻,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在它骤然收缩的瞳孔中,那双本来黑色的眼睛,竟瞬间变成了深绿色! “那是……” 小白遥望天际,忽然喃喃。 刚刚那一刻,一种仿若寄存灵魂深处的、微弱的共鸣拨动了心弦,让它顿时无所适从,就连羽蛇的瞳孔都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呼吸也乱了半拍。 是……什么? 第649章 幸福 “……母亲,你在做什么呢?” 稚嫩的嗓音在幽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小女孩从旁边一个看不出材质的柜子后面探出头来,眼睛努力地越过自己的长发,去盯向那个中年女人正在案前专心阅览的书本。 女孩的个头很矮,乌黑的头发却长长的,发尖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青色,几乎要垂落到腰际。 那一绺绺发丝轻轻遮掩住她半边的脸庞,只能隐约看见细小的鼻尖和微微翘起的下巴。 她头发虽长,却丝毫不显杂乱,而是柔顺光滑,显然经常被细心打理过。因为那份对比,女孩整个人看上去更添一股静谧的乖巧感。 …… …… ——这又到谁的过去了? 熵和玦猛地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刚刚的那一刻,他们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诡异地停滞了一瞬……仿佛牵动了什么,又仿佛只是某个怪异的错觉。 与此同时,他们的坠落趋势竟莫名停止了。 身体悬浮在半空中,没有重量感,也没有风声,四周只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朦胧膜壁,将他们与下方的场景隔开—— 就像是透过一块蒙了雾气的磨砂玻璃,能看见人影的动作,却永远难以看清全部细节。 “……这对吗?难道第三区其他人的试炼也像我们这样?” 玦紧蹙眉头。 他的眼神紧盯着下方的一大一小,试图辨认出她们的身份:“下面的……人,又是谁的过往?” “既然能让我们停下来,说不定会是[乐园]中更有地位的强者。” 熵沉着地分析着。 她的目光在小女孩和女人之间游移。 “只是……不确定,这段过去的主角,到底是哪个。” …… …… “我在看书呢。小苍也想看吗?” 中年女人轻笑一声,招招手,把小女孩揽到自己怀里。 “才没有哦!我只是怕母亲孤单,才来陪陪你的!” 小女孩嘴巴一撇,却依旧任由女人抱着。 她矜傲地抬了抬下巴,声音软糯却带点骄气。 “快点说——小苍是天底下最最贴心可爱的人!” “嗯嗯~小苍是天底下最贴心可爱的人啦~” 女人忍不住笑。 “你少了一个最!……哼!我就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女孩的视线很快被桌面上的厚厚书册吸引,忍不住歪了歪头。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 “这对于你这个年纪还是太难了哦~” 女人伸手轻轻抚过她柔顺的长发,语气里满是亲昵。 “不过没关系,我们小苍那么聪明,说不定不久就能懂了。” 女孩仰起头:“那……我会像哥哥姐姐们一样聪明吗?” “当然——甚至远远不止。” 女人注视着她,目光深沉而爱怜。 “你们对我来说,就像亲生孩子一样重要。如今,你的哥哥姐姐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出路,而我们的小苍……呵,也有着上天赋予的特殊之处,相信总有一天,你也能发掘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可不想要等到未来变得聪明……我现在就想知道……” 女孩嘟着嘴,撇了撇头发,伸出小手指着那本书。 “这是讲的什么嘛!我现在就要母亲说给我听!” “哈哈哈……好,好。” 女人莞尔一笑,轻轻牵过小苍的小手,缓缓放在书页上,指尖在字句之间滑过。 “这是最近发表的一篇对地核异常考察的文章,讲的是行星辐动的变化和……” “呃唔……我不要听这个!好没意思!” 女孩立刻打断,整张脸皱成一团。 “哎?小苍刚才不是还说想要聪明到能看懂吗?” 女人笑意更深了。 “呃,我、我当然能看懂!就是现在没这个心情,往后往后……” 女孩又耍起赖来,小手一伸,哗啦一下把书册翻到后面,神气得好像胜利者。 “看看后面的,唔……喏!” 她指向后面图片缤纷的社会板块,眼睛闪闪发亮,“这是讲的什么?” “嗯?这个呀……” 女人微微俯身,指尖在纸面上轻轻一敲,目光顺着字行滑过,神色带着温和的认真。 “是在谈论当下人们对新型社会形态的可能哦~” 或许是看出了女孩有点疑惑,女人又说: “简而言之,就是人们正在探索一个更加幸福的社会、更加幸福的未来。” “幸福?” 女孩歪着小脑袋,长发在肩头轻轻摇晃,仿佛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单纯而稚拙的困惑。 “什么叫幸福?” 女人想了想:“嗯……就是人人都有衣服穿、都有食物吃,不必担忧罪恶的伤害,不必担忧医疗资源的紧缺,人人都无需把生命大部分的精力投注于工作,而是可以更多地发展属于自己的爱好——这,应该就是幸福吧!” “那母亲的幸福是什么呀?”女孩再度发问。 “啊?我呀……我就希望……” 女人低头,又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希望你们兄弟姐妹们能团结和睦,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能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关爱彼此——这样,就算我有一天不在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是……母亲说的,都只是单纯的理想吧?” 女孩撅着嘴,声音带着几分稚气的认真。 “姐姐已经到遥远的地方学习深造了,哥哥们也都有了各自的工作和家庭,分散在天南海北,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我也清楚的,想要获得幸福,哪里会是容易的事情呢?说不定……” 她低下头,声音渐渐弱下去,嘀咕着: “说不定,我长大以后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组建家庭……就像他们一样。” “那小苍心里是怎样觉得的呢?” 女人温柔地看向孩子,循循善诱。 “对于这样的未来,你的心里会抗拒吗?还是说……坦然接受呢?” “我……我不知道。” 女孩低声,音调却诡异地平静。 “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能真正称得上幸福—— 我没有喜爱的食物、没有热爱的运动、不存在值得努力的爱好、也没有哥哥姐姐们之间那种……相互扶持的关爱。 甚至我也能感受到,因为我的这双眼睛,他们对我隐隐约约的疏离……所以我放下了自己的头发,遮住眼睛。 可能,我天生就不值得所谓的‘幸福’吧!我……” “——不,小苍。” 女人认真地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坚定得近乎庄重。 “你的双眼是上天的赐福,这一点毋庸置疑——瞧,多么瑰丽的双眸啊!” 她伸手,轻轻拨开女孩厚重的刘海。 “……” 上方的熵和玦眯起眼睛。 他们尝试仔细看过去,却仅能模糊地看到女孩的眼睛散发出澈蓝的微光,更细节的部分就看不清了。 不过毫无疑问——这个女孩就是苍芜了! 这,就是她的曾经。 …… “你的哥哥姐姐们也不曾有恶意,只是……有点敬畏你的双眼。” 女人轻轻地拍了拍孩童的背。 “敬畏?”女孩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怀疑。 “嗯。” 女人点头。 她没有过多说什么,而是转回之前的话题。 “我从不认为有人天生不值得拥有幸福……它既可能是躺在草地上感受阳光的温暖,也可能是远行万里见识陌生的风景;既可能是用一生去追求真理,也可能是为了他人的梦想而燃尽自己……这都可能是属于你的幸福。不过记住,小苍——” 她停顿片刻,随后伸出手,轻轻点在女孩的心口。 “你还小,倘若不知道、不清楚,我希望你能穷尽生命去为自己追寻。 如果讨厌工作,就打破现有的不合理束缚; 如果厌恶体制,就要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 如果憎恨命运,就用生命点燃前行的道路; 没有什么,是你不值得拥有的。 也没有什么,是你必须屈服的。 苍芜——绝不要接受,与你不匹配的人生。” 第650章 她追寻的… 后面的情景一闪而过,像是被记忆的主人随意略过的片段——她自己或许也觉得那时的经历无足轻重。 然而,置身其中的熵与玦却依旧凝神注视着,因为那些细节哪怕稍纵即逝,依旧折射出一个人走过的轨迹。 …… 他们看到那个小女孩,一步步地长大。 女人给她戴上了乌黑的美瞳,遮掩女孩眼眸的光彩,但即便如此,女孩的眼睛还会隐隐发亮。 像是为了回应那位女人曾经种下的“幸福”的种子,她在岁月的流转中不断去尝试、去探索,似乎想要让生命的轮廓变得更清晰。 她和不同阶层、不同种族的人群交起了朋友,总能凭借敏锐的洞察与微妙的伪装,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不同侧面,从而轻易获得好感与信赖; 她在诸多领域表现出惊人的努力,无论是机械制造,亦或是下田耕地,经验丰富的前辈们对她也不吝溢美之词; 她参与形形色色的社团活动,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随手拨动贝斯低沉的琴弦,也能让乐声仿佛有了灵魂般渗入人心。 完美。 ——这便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无可挑剔,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被打磨得毫无瑕疵。 然而熵和玦从高处俯瞰,心里却清楚,那是一层用心营造的伪装。 她的努力与优越,恰恰是为了掩盖住那双过分显眼、会带来异样目光的瑰丽眼睛。 她让自己活成了一道眩目的光,以至于没有人会再追究光芒下的异样。 …… 不过很快,熵与玦的注意力被另一处细节吸引—— 苍芜曾经生活的行星上……地核和地壳居然是分离的! 人类的文明顽强地附着在破碎的地壳之上,环绕地核缓缓移动,仿佛生活在一片漂浮的残骸。 而下方的地核却宛若一颗微缩的恒星,炽烈地释放光与热,日复一日地照耀着这个世界,成了天空与大地间唯一不灭的火种。 ……好奇特的行星结构。 熵和玦惊异地挑了挑眉。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类竟能繁衍生存,还构筑起有序的社会?这几乎像是自然与文明之间的一场奇迹。 …… …… 随着时间推移,那女孩的思维也逐渐走向更远。 她已不再满足于课堂上的讨论,而是开始将心中的疑问延伸到日常生活的片刻中。 某一次在田野间短暂休息时,阳光被云影遮蔽,远处裸露的地核散发出沉沉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际。 “[正义]?所谓正义,不过是人类在追求幸福未来的阶梯。” 在田野间劳作休息时,她如此回答着农家孩童提出的天真问题。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自然会对这个概念产生不同程度的解释和理解。它既是法律设立的准绳之一,也反映着道德体系的要求…… 所以,从个人出发,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倘若你真的以后想要成为匡扶正义的人,不妨先试着帮助身边的人。” “那最大的[正义]是什么?大姐姐。” 孩童拉着她的衣角,眼睛闪亮亮的,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 “呵,你动画片看多了?” 苍芜无奈地敲了敲孩童的头顶。 但随即,她仿佛认真地思索起来。 “最大的[正义]……嗯……让我想想……” 她歪了下头,纤细的指尖抬起,指向远方天幕。 云层缝隙间,地核翻涌的炽光像第二个太阳般照耀出来,映得半空宛如燃烧。 “就是那个吧——倘若能把那个危险的东西给解决了,人类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就能够安稳地继续酝酿属于人类文明的幸福……不过也不太可能吧——几百年了,要是真有解决的方法,如今的主流也不会是向外太空殖民了。” “那大姐姐能做到吗?” “……什么?” 苍芜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孩童仰起头,眼神澄澈而热烈,仿佛将全部的崇拜都凝聚在那双稚嫩的眸子里。 “我就感觉……大姐姐就像动画片里的主角一样!我都听其他朋友说了哦!—— 大姐姐带领着几十万的工人和农民叔叔阿姨,让联邦不得不提高工人们的福利待遇,还让所有大型私有公司重组,把……唔……好像叫什么……股份!哦!把股份都下分给叔叔阿姨们!这可是从来都没发生过的事呢!” 孩童的话语像一连串欢快的石子,叮叮当当地落进苍芜心底。 “大姐姐你知道吗?叔叔阿姨们都称呼你为‘奇迹’,称呼你为‘英雄’呢!” 苍芜有些失笑:“奇迹……英雄……这也未免太……” 于她来说,这些做出的努力,不过是为了确保心中可能的幸福能够实现的必经之路。 她想,为了幸福,她或许想看到身边之人无需忧虑生计的笑容,而非碌碌地工作——比如母亲、比如兄弟姐妹、比如待她好的邻里街坊。 所以,她认为自己需要这么做。 “——所以在我心中,大姐姐是无所不能的!” 孩童却毫不犹豫地大声宣告,像是害怕全世界不知道似的。 他伸手指向远处,那颗悬在视野尽头、将地壳照得赤红的地核火光。 “只要有你在,肯定有一天,我们能打败那颗大火球!到时候,大姐姐你就是绝对的[正义]!而我,就是[正义]的伙伴!” “得了吧,小嘴叭叭的,你倒是会异想天开。” 苍芜拧了拧小孩的脸颊肉。 “真是胡说八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当然是神仙!”小孩气鼓鼓地反驳,双颊涨得红扑扑的,“我都看到了!” “嗯?” 苍芜挑眉。 “我看到了哦……”孩童忽而神秘地低下声音,“大姐姐的眼睛有时候会发光!在晚上就特别明显!这肯定是因为大姐姐是下凡的神仙,对不对?放心,我不会跟大家说哒!” “……” 苍芜微愣。 “我的眼睛……很亮吗?” 她分明一直记得要戴上那层薄薄的美瞳去遮掩,哪怕再麻烦,也从未懈怠过。 “是啊!嗯……比上个月我看到你时还要亮更多呢!” 孩童捏着小拳头,神采飞扬。 “没关系的大姐姐,要是有人想拿这个说你是异类,我肯定第一时间帮你喷死对方!” “……行了,就你嘴贫,去学习去吧。”苍芜轻叹,伸手在他额前一弹。 “嘿嘿,好嘞!大姐姐再见!” 孩童蹦蹦跳跳离去,背影逐渐消失在暮色与田埂交织的远方。 “……” 风声在耳边吹拂,苍芜伫立在田野之间,沉默良久。 周遭静谧得近乎压抑,连蝉鸣都在无形中被远远隔绝。 终于,她缓缓抬起手,取下遮蔽的美瞳。 薄片轻微弯折,映出一瞬间的冷光,而后坠入掌心。 (但因为角度问题,熵和玦并未看清她的眼睛) “地核分离成那样……真的只是纯粹的天灾吗?” 苍芜伸出手,指缝试着阻挡光芒,却依旧被炽烈的光线穿透,映照出诡秘的阴影与光斑,交错在她的脸庞上。 是否是天灾她不清楚。 但她知道,倘若不解决掉那个危机,人类迟早要在这不断升腾的高温中消亡殆尽。 这……将会剥夺她的“幸福”。 “不要妨碍我啊……” 她轻轻吐息。 绝对…… 绝不允许……任何事物,任何人,横亘在她与那份追寻的“幸福”之间。 第651章 请勿剥夺… “母亲!” 画面陡转。 弥漫着诡异烧焦气味的赭红色薄雾中,空气像被烈火扯碎般黏稠灼热,呛人的黑烟翻滚着涌入鼻腔,带来几近窒息的刺痛。 苍芜踉跄着跨过龟裂的大地,脚步凌乱而急促,朝自己自小生活的老屋奔去。 那原本寄托着温暖记忆的木屋,此刻却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 火舌舔舐着倒塌的横梁,火星噼里啪啦地迸溅,叫人本能地不敢靠近。 “母亲!你在哪——” 苍芜大声地呼唤着,脸上很快就被呛人的烟雾熏得灰黑。 …… 没有回应。 只有炙烤耳膜的噼啪声。 焦躁第一次在她心中生根发芽,灼烧得比火焰还烈。 她独自穿梭在倾塌的房梁间,每一步都踩在破裂的木板与燃烧的余烬上。 “母亲!你……”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半截燃烧着的小木桌从天而降,险险砸在她脚边,带起炽热的火花。 “你在哪儿——!” 她咬牙冲进客厅,却空无一人。目光转瞬落在被烧得焦黑的卧室门框上,那黯沉的痕迹如同深渊的入口。 她咬咬牙,飞速冲了过去。 “母亲——” “……” 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在烈火的轰鸣间轻轻颤动。 “母亲?” 苍芜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立即踢翻阻塞在角落的柜子。火光骤然映照,一具狼狈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 苍芜瞪大眼睛,呼吸一滞。 年迈的女人的双腿早已被火焰吞噬,焦黑如同碳块般龟裂。 她紧闭双眼,连呻吟都发不出,只剩胸膛以极其缓慢、脆弱的幅度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寂静。 “母亲!” 苍芜猛地扑上前,不顾灼热滚烫的温度,将那濒死的身躯一把抱住。 “坚持住!我背着你!” 她强硬地背起了对方。 ——轰! 就在这时,头顶房梁上的材料终于被烧断,带着炽火与灰烬猛然坠落。 “砰——哗啦!” 硕大的隔板直直砸向她的头顶! “——滚开!” 苍芜猛地抬起头,蔚蓝的双眼陡然迸射出耀目的光彩!那光刹那间照亮了整间濒临崩塌的屋子,像极昼般明亮。 断裂的隔板在半空骤然停滞,仿佛被无形之手拽住,僵硬悬在烈焰翻腾的空间里。 灰烬凝固,火星冻结,空气像被瞬间剖开。 “呼……咳咳咳……!” 苍芜管不了太多,背着母亲,踉跄着冲出火海。 当她踏出门槛,凉风灌入嗓间的那一刻—— “砰!” 背后悬滞的隔板终于如同断线木偶般失去支撑,轰然砸落,将那间老屋吞没在彻底的崩塌里。 “母亲……母亲!你怎么样?” 苍芜急切地呼喊着,把女人搬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后,她双手颤抖着将母亲轻轻放平,额头与鬓角早已被汗水与灰烬浸透。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苍芜……是小苍啊!” 她的声音因为烟雾呛咳而发涩,却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小……小苍……” 半晌之后,女人仿佛终于从昏沉的痛苦中抓住了那一缕熟悉的名字,干裂的唇间勉强吐出两个字,眼睑颤抖着,只微微掀开了一道缝隙。 “小苍……你……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 苍芜死死抓住女人的手。 她想立刻背着母亲去医院,可是四下环顾,却只看到无边的火光与浓烟,焦土上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 就连远处仍旧活着的人,也在哭爹喊娘地到处奔跑嚎叫。 “母亲,你……你先不要说话,先喝点水。” 她转过头,匆忙解下别在腰间的水杯,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水送到女人的嘴边。 “……” 女人目光黯淡,一动不动。 “母亲,喝啊。” 苍芜心头一紧,不由得低声催促。 “……嗯。” 女人终于抿了一口,让干涸的嘴唇微微湿润。 苍芜皱着眉:“不再喝点了吗?” “……” 女人摇头。 “行,那我背你去医院。”苍芜吐了口气,“这里已经不能居住了,我们需要到更远的人类幸存地带去,母亲,你忍着点……” “苍芜。” 忽然,女人拽住了她的衣袖。 她嘴唇翕动,声音轻到几乎被烈焰的呼啸湮没,需要苍芜伏得极近,才能辨认出那颤抖的呢喃。 “我的腿……废了。” “……没关系的,母亲,我会背你,你会好起来的。” “啊……” 女人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中有恍惚,也有某种近乎心安的错觉。 片刻后,她竟是忽然轻声感叹:“你……长大了啊……” “……” 像是感知到什么,苍芜紧紧地握住女人的手。 “母亲,你说什么呢。” 她勉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平日里最讨人喜欢的笑容,柔声安抚。 “我上次回家也是这个样呀,你记错了吧?难不成是记成了哥哥家的孩子们了?” “啊啊,他们……” 女人眼中闪过一抹模糊的神色,眼瞳忽而又黯淡了下去。 沉默了半晌,她才颤抖着开口。 “死了。” “嗯?什么?” “你哥哥的孩子……索菲亚,掉进了地核,死了,你哥哥为了救她,受到了地核直接辐射——我前不久才收到了他的死讯。” 话语落下,她剧烈地喘了几口气,似是忍着身上的痛苦,也似在酝酿足够的力气说完这残酷的事实。 “还有你的姐姐,前几年我没忍心告诉你……她学习的地方发生了化学性爆炸,她3年前就葬身火海了。至于你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都……” “——母亲。” 苍芜张了张嘴,她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瞳孔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片刻,她只能生涩地咽下一口气,嗓音艰难: “你就告诉我……我还有兄弟姐妹活下来吗?” “……” 年迈的女人沉默了一下,不作声,只是缓缓闭上眼。 她声如蚊蝇:“……马上,就连我也要离去了。” “不会的!” 苍芜猛然俯下身,动作利落而急切,将女人牢牢背在背上。 “你会活下来的,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坚持住!” 烈焰的风扑面而来,炽热的空气灼得人连眼泪都要蒸发。 她背着母亲的身影,穿过裂开渗出火光的大地,飞速地向前奔去。 命运啊,请不要…… 不要剥夺她最后的幸福。 第652章 投注此身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火焰的轰鸣与她急促的呼吸。 “看到了吗?小苍……” 趴在苍芜背上的女人吃力地抬起那只瘦弱的手臂,指向遥远天际,那团红到近乎透明、热到令人灵魂发颤的炽光。 她喃喃:“地核……啊……它离我们是那么近……”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苍芜时刻回应着女人的话语,生怕身后那逐渐模糊的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滑落,顺着面庞滴进火热的尘土,立刻蒸发得无影无踪。 尽管脚下的速度不停,她还是尽量用轻快的声音与女人闲聊: “我记得,我们兄弟姐妹小时候……总会躲着你,偷偷戴上墨镜去张望远方燃烧的地核,直到小脸被照得通红才恋恋不舍地回来……我们那时候还总是打赌呢!赌那地核何时会熄灭……” “……” 女人奄奄一息,指尖拧着苍芜衣服上的褶皱,自顾自道:“小苍,你知道……我为何要在这处靠近地核的地方定居吗?” “为什么?” “因为我憎恨这一切!” 女人忽然声音抬高,那声量依然细微,但极度反常的情绪还是让苍芜不由一愣。 “憎恨……?” “是的,我憎恨那颗地核!憎恨我破碎的人生!憎恨人类如虫豸般奔逃的命运!” 女人像是回光返照般,声音更加铿锵有力。 她的眼睛里,愤怒、痛苦与疯狂交织,那种赤裸的情绪甚至盖过了烈焰的炽热。 “我花费了一生,去探求地核的秘密——我向它呐喊,向它诘问,向它乞求!可它从未回答!它只会沉默,只会以毁灭回应我! ……地核的厄难带走了我的亲人,带走了我的朋友,带走了我的孩子们,如今,它也要带走我的生命……呼……这种命运……我绝对不……呼……” 年迈的女人艰难地呼吸了几下。 她沙哑地开口:“苍芜,带我去边缘区。” “什么?!那里最靠近地核,还有辐射,很危险!母亲,你现在应该接受治……” “带我去那里。” 女人一脸决然,“苍芜,不要逃避现实,你也清楚,我这样是根本活不下来的。” “……” 苍芜的脚步骤然停下。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在炽热的气流中沉默。 女人:“带我去那里吧,在最后,我要直视它的模样。” “……” “……” “……好。” 苍芜回答。 她转过身,背着母亲,一步步地走向此处地壳的边缘。 …… 无比的灼热。 无比的震撼。 无比的……恐惧。 这些感受、情绪,随着她们走到边缘,逐渐加深。 终于,她停下。 听从女人的请求,苍芜缓缓将她从背上放下。 烈焰映照下,母女的影子被拉得无比狭长,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被炽光吞没。 苍芜蹲下身,轻轻托扶着女人的背,让她能够更清晰地俯瞰那宛若太阳的地核。 “啊……这就是死亡……” 女人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烈焰与高温,平静地感慨着。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一点点焦灼,每一刻、每一秒都像是在蒸腾……但苍芜,你不会因此受伤,对吧?” “我……” 苍芜抿了下嘴唇,点头。 “我就知道,你是受上天眷顾的孩子。” 女人竭力牵动嘴角。 “当初捡到你,也是在这边缘地带……显然,抛弃你的人想让你死,但你偏偏活了下来。” 苍芜:“……” “抱歉啊,小苍……当初捡你,我也抱着功利心——我想发掘你身上的奥秘,想利用你天生的本领,我对你爱……让你感受到的幸福……并不纯粹。” “你不用道歉,母亲。” 苍芜低声,“就算你想利用我,但到头来,你不也没做什么吗?你甚至没把我的情况上报给政府。” “因为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下去……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女人自嘲似地嗤笑了一声,眼中倒映着灼烈的光焰。 “历史和现实真的会仅仅因为一个人的特殊而转向吗?我不清楚……但我心里无比明晰一点——真正幸福的未来,绝不该是我眼前的这片恐怖的景象。” “……” 苍芜瞳孔微动。 “好孩子,在我走后,你就去后方人类的幸存地区吧。” 远处辐射的可怕热度在女人身上逐渐升温,女人吃力地抬手,轻抚苍芜的头发。 “你还很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去建立新的亲密关系,去创造出新的幸福……虽然不知道人类的幸存区还能坚持多久,但至少你还有机会争取登上殖民飞船的资格……” “为什么……” “嗯?” “为什么……” 苍芜低头,侧发遮掩她的神情,“母亲,既然你憎恶命运,为何不曾将你的憎恶传达给我?你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如果是为了你,我或许愿意……” “别这么想,苍芜。” 女人的声音几近消散,衣物已在高温中燃起,火焰将她的轮廓慢慢吞噬。 “如果我当初这么做了,我也就不配当你的母亲了,不是吗?记住,我说过的……” 轰然一声,火焰猛然席卷,将她的身形湮没。 在烈焰与炽光之间,唯有最后一线残音,轻微却清晰,宛若铭刻—— “绝不要接受,与你不匹配的人生。 而能做选择的…… 唯有你自己。” “……” “……” 炽光散落,余灰飞舞。 苍芜怔怔地坐在原地。 身旁的身影早已化为虚无,消散在烈火与热浪之间,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木然地凝视着那下方逐渐鼓胀的地核。 “命运啊……命运……” 她喃喃着站起身,动作迟缓,仿佛在与这片天地对峙。 一步,又一步,直至走到悬浮的地壳边缘。 金红色的热浪不断席卷而来,她却岿然不动。 “你为何……要阻挠我的脚步。” 她低下头,从衣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正义]……么?呵,希尔德,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我的抉择?” 她没有犹豫,向前一步。 脚下炽烈的空气似乎为之震颤,仿佛在试图劝阻,却无济于事。 “倘若,要让所谓的[正义]化为我前行的凭依,那么……” 哗—— 倏然之间,她的双眸骤然亮起。 “我又何尝不能——投注此身?” 第653章 界标 那眼前世界的终竟之刻,熵和玦看到苍芜缓缓张开双臂,以一种几近拥抱的姿态朝向燃烧的地核,俯身坠去…… “——欸?你说我?” 一道温和却极不合时宜的男性声音骤然响起,音色不带一丝情绪,像自天穹深渊的尽头回荡而来。 倏地,整个场景猛然错乱。 如同破碎的万花筒,色彩与画面在他们眼前疯狂闪烁,天地扭曲翻覆,无法辨认出任何具体的轮廓,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纵即逝。 “呃……!” 熵和玦的身躯本能地绷紧,几乎要被撕裂的灵魂拼命攫紧彼此。 刹那之间,幽深处仿佛裂开一道巨口—— 他们看见喷薄的火焰,赤红如同要吞没一切; 他们触及皎洁的月光,冷清而遥不可及; 他们听见宇宙的静谧,仿佛万物生息被剥夺之后剩下的空洞…… 无数支离破碎的情景扑面而来,如无数半开的门扉,在狂乱中逐一闪现又骤然关闭,直至—— 一切骤然收束。 光与影猛烈塌缩,仿佛无形之手硬生生将他们的视野折叠。 目光定格。 蓝天白云下,风声轻柔吹拂。 “呼……呼……发生了什么?” 熵有些惊魂未定,使劲晃了晃脑袋。 “玦,你刚刚看到了吗?好多莫名的情景……” 玦狠狠皱了下眉:“我看到了,真奇怪……那些闪过的画面难道也是苍芜的经历吗?不对啊,那我们那一刹那听到的男性的声音是……?” “等一下——你看!那儿有个人!” 熵忽然注意到眼前不远处的景象,赶忙拽了拽他。 “那个人……” 玦眯起眼,遥望着树下的那个身影。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啊!想起来了!在摩诃的回忆中……他是——巴门尼德?!” …… …… 那个长相温和的青年穿着简约随意,衣襟半敞,似乎连纽扣都懒得扣整齐。 他靠在树荫下,背后是一棵古老的榆树,枝叶随风摇曳,斑驳的光影落在他安逸的面容上。 虫鸟轻鸣,他仿佛与天地一同入眠,就像真的只是在午后小憩。 “沙啦……” 直到窸窣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落叶被碾碎的细微声响在草地间蔓延。 那脚步声在他的身前停下,他才像迟迟察觉到来客一般,带着几分慵懒与迟疑,缓缓睁开眼睛。 “啊,阿克隆,早上好呀!……哦不,现在是中午了吧?” 青年熟稔地与来人打了声招呼,又揉了揉眼睛,一如往常。 “……” 来人的目光有些复杂,沉默着。 “嗯?你怎么不说话?” 巴门尼德扬起一抹饱含朝气的笑容,“咱不是兄弟么?有什么就说呗!” “……巴门尼德,你还好吗?” 阿克隆缓缓开口,脸上闪过沉重之色。 “为什么这么问?”青年微微抬起头,神情还是那样松弛,“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每天都睡到自然醒,还能……” “别给我打岔,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喔。” 青年耸耸肩。 “非要说的话……我觉得还不错。” “真话?” “真话啦!” “那我通知你一声。”阿克隆盯着眼前这个好兄弟的表情,“你所带领的第三区的成员,如今已经死伤了将近二分之一了。” “……” 巴门尼德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眼珠在眼眶里轻微一转。 那一瞬间,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却仿佛空了一寸,像是被风吹得有些虚无。 “嗯,我知道。” “有时我会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乐园]的领头人。”阿克隆颔首,“那么多人……哦不,是灵魂,能义无反顾地追随你宣称的理想,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但你比我更纯粹,阿克隆。一个纯粹的领袖往往才是吸引成员的关键因素。” 巴门尼德拍了拍衣角上的草籽,站起身。 “我不过是巧妙地借助一些花言巧语,让那些热血的灵魂相信并为之奋斗。要说认真点的话……”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那双眼睛里盛着湛蓝天空,却没有映出自己。 “我充其量,不过是个骗子,一个编织谎言的家伙罢了。” “一个骗子,能开创出[乐园]的黄金时代?你没必要这样说自己。” 阿克隆垂下眼睑。 “如果是为了让自己更好接受那些灵魂的牺牲,你就该直面现实——杀死他们的,从来都不是你的语言与号召,而是那避无可避的筛选灾厄本身。” “……” “另外,我得说,照这个死亡速度来看,还不等我们的[乐园]壮大起来,成员就要死光了,巴门尼德,你需要注意一下……” “难道你要我活生生看着那些小世界的人死去?” 巴门尼德的语气异常地平静。 他直视着好友:“你知道我做不到的,阿克隆。” “……” “好吧,我承认我的自私。” 青年走到阳光下,伸出双臂,仿佛拥抱着太阳——那一刻,熵与玦恍惚间,像是看到他整个人被点燃,和不久前苍芜孤绝坠落的身影重合,却更汹涌、更坦荡。 “我为了我心中的[正义],驱策这里的每一个灵魂,哪怕他们必须走向死亡……” 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好似在咏颂着什么纶音—— [我无法直视着生命在眼前消逝,无法忍受天地间的哀嚎。] [我无法对无数的祈祷无动于衷,无法对泣血的呐喊充耳不闻。] [我要救下一切,我要对抗一切,我的双眼是为见证苦难而生,我的双腿是为奔走拯救而长,我的声音是为了传播希望而回响,而我的呼吸……是为了每一处跳动的脉搏而起伏。] [我将牺牲同伴的理想,为了更多的萌芽在众多可能性的未来绽放;我将牺牲己身的理性,为了更多的希望在这片土壤汇集……而这……] 他回过头,许给友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我的愿望!阿克隆,如果以后我做不到了,你可不能走偏道路噢!实在不行——” 他笑着招了招手。 “——就选出一个,能继承你手中的‘界标’的人吧!唔……不过也要记得,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要守住这个[乐园]的秘密!” “……” “……” 阿克隆怔怔地站在原地。 微风拂过。 仅是瞬息之间,巴门尼德的身影便如朝露般消失,仿佛刚才的对话纯属某人的臆想。 “你这家伙……可真是给[乐园]带来了一个辉煌的时代啊……” 阿克隆深深地叹息。 “行,我向你保证,巴门尼德……” “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在[乐园]的未来,我承诺——” “没有人的牺牲被白费, 没有人的愿望被忘却, 没有人的眼泪被掩盖, 没有人的未来被燃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天地间孤立,却像一道沉重的誓约钉在历史的深处。 “而最后……” 他喃喃。 “倘若……有那么一丝可能……这第三席,我会一直预留——直到能承载它名号的灵魂出现。” “到那时,这或许说明,[乐园]…… 一直没有偏离最初的道路。” 第654章 信者 [界标]? 那是什么东西? 听到了新的词语,熵和玦面面相觑。 按照刚刚阿克隆和巴门尼德的说法,这个被称作[界标]的存在,或许正直指[乐园]最深层的秘密。 那如今还在保管这个秘密的人—— 应该,就是首席? “后来者啊……” 阿克隆垂下眼帘,指尖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翠绿的叶脉在风中轻颤,却在他掌心里静止,如同时光骤然凝固。 他的低语带着若有若无的回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将心绪托付给未知的倾听者。 “不知道这段回忆,以后是否会被人窥见。若是有人能看到此刻的我,那么——” 话音未尽,他的神色微微一变。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仿佛所有矛盾的情绪在此刻都交织缠绕。 悲伤像阴影般笼罩在他眼底,懊悔在嘴角若隐若现,随之而来的又有一种近乎无奈的释然,和跨越时空的感慨。 “[乐园]……想必已经迎来了多事之秋吧?[信者]的残念再次躁动,便说明——巴门尼德他,确实已经……” 阿克隆顿住,轻轻呼出一口气。 “要不行了。” 沉默。 风声掠过林梢,树影在他面庞上斑驳浮动。 “……” 良久,他低声喃喃: “而我,如今也有着再度远行的理由。 倘若[乐园]能够在之后的危机中重换新机,那么,它尚且值得被延续; 可若是连我倾注了前半生心血的[乐园],终究仍无法逃脱毁灭的终局,那……也只能说,那便是它早已注定的命运。只要……” 他忽然抬起头。 灰黑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他的眼睛缓缓睁大。 “哗——” 映入瞳孔的,是天际壮丽的景象: 无数灵魂宛若白日的群星,像是拖曳着七彩缎带的小舟,飘散、飞向各个支离破碎的小世界,联结起虹彩般的希望。 他知道,那些是他和巴门尼德曾亲手汇聚起来的同伴与信徒。 即便在那人退出了第三席之后,那些伙伴依旧没有放弃,仍然以各自的生命践行[乐园]的意志与信念…… 一步步奔赴世界的苦难,向着厄难中的人们伸出援助的双手。 不畏艰难,无惧牺牲。 这就是…… 他们创造[乐园]时,最初的热忱。 “只要……” 阿克隆缓缓垂下目光,手指在胸前停留,指尖隔着衣襟,轻轻按在心脏的位置。 那一刻,他的动作并不像单纯的下意识,而更像是某种庄重的确认。 “——[界标],在我们手中,那就还有机会……” 呼——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一阵虚幻的白雾不知从何处涌来,像是从时间的裂缝里渗透出来。 它无声无息,却势如潮汐,顷刻间遮蔽了熵与玦的视野。 雾气之中,阿克隆的身影逐渐模糊,声音也被吞没,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漂浮在这苍茫的白雾里,四下空无一物,仿佛与外界彻底断绝。 再没有新的画面显现。 再没有新的声音响起。 …… …… 即便如此,方才一连串的讯息已然足够将熵与玦彻底搅乱。 又是[界标]又是[信者]的,一个个陌生的词汇接连冒出,像是故意吊在他们面前,却始终无法触及的谜团。 这[乐园],究竟还埋藏着多少秘密? 还有,阿克隆既然这么说,是不是说明他已经预见了什么事? “我们……先理一理。” 四周白雾翻腾,毫无消散的迹象。 玦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熵的掌心,似乎要借由这种触感来稳住彼此的心绪。 他们对视了一眼,无言却默契。 既然眼下再无其他景象显现,那就只能先将迄今为止所获取的零散信息整合起来。 熵略作沉思:“首先,巴门尼德……也就是那棵大榕树下被绑着的老人,他的身份已经能确认了——[乐园]最初的第三席。作为奠基人之一,他和阿克隆的关系,看起来不只是单纯的同僚,更像是同路人、甚至是朋友。” 玦顺着思路接了下去: “而且,[乐园]最初在巴门尼德的影响下,大多数成员都秉持着‘拯救’的理念。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单纯聚在一起抵御灾难,而是真的有过一段理想纯粹、甚至堪称辉煌的时期。 能将这样一群怀抱同一信念的人聚拢在一起,本身就很有魄力、令人钦佩……欸?这是不是和之前看到的——苍芜说过的话对上了?!” “是的。” 熵若有所思。 “不过这也没什么太值得惊讶的……同样是第三席,苍芜清楚这个位置上曾经的光景也并不稀奇。” 玦点点头:“嗯……接下来,就是[界标]和[信者]这两个词了。前者嘛……作为[乐园]的核心秘密,按照阿克隆的暗示,应该掌握在首席手中。但后者……” 熵眉头微蹙:“后者的信息量就太少了。‘[信者]的残念再度躁动’……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也许像[界标]一样,是属于[乐园]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等我们出去后,不妨问问七席中的人。” “问题是……” 玦眼神一暗。 “他们会说实话吗?或者说,他们自己是不是都不知道?毕竟不是说了吗,[乐园]在大灾变之后,数据库里许多最关键的信息都已经佚失了。搞不好……” “呼——” 话音未落,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声骤然卷起。 云雾翻滚,四周像被什么无形的巨手搅动,雾潮汹涌扑来,几乎要吞没他们的身影。 “——” 两人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噤声。 怎么回事? 他们心生警惕。 四周弥漫的雾气翻腾不休,仿佛下一刻就会幻化成新的景象,然而很快—— “呼……” 翻腾的云雾又缓缓归于平静,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毫无缘由的涌动。 —— —— 天地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白色。 无事发生。 但没有事情,往往就愈让人警惕。 熵的眸光微微一闪,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低声开口:“玦,你有没有觉得……” “嗯……你也感觉到了?” 玦同样压低声音,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 “在第一层的梦境中,我……我们见到的,就是如同这般的白雾。” “好诡异……” 熵的掌心渐渐渗出薄汗,冷意顺着指缝一点点爬上手腕。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到汗毛一根根竖立,仿佛被看不见的气息笼罩。 这种惴惴不安,甚至比方才旁观那些宏大场景时还要强烈。 那时候,她只是旁观者; 而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正被什么不可知的存在凝视着。 “玦……” 她刚想下意识去抓紧他的手,玦却早已先一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指。 “我在。” 玦的声音极轻,几乎和呼吸融为一体。 他微微屏住气息,看向白雾的目光专注而谨慎。 说是直觉也好,本能也罢—— 他心底莫名泛起一股笃定的念头: 这片静默的白雾,才是最危险的东西。 第655章 即刻离开 之前在梦里,他们的意识尚且混沌,感官并不完全清晰。 而此刻直面这白雾,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是真切的,反倒更令人发毛。 仿佛整个空间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诡谲。 熵皱着眉,忍不住低声嘀咕:“这玩意还能从我们的梦里跑出来?” 玦凝视着脚下与四周无差别的雾海:“毕竟是第三席的试炼,谁也不知道是怎么运行起来的……说是幻象也不一定。” 熵环顾四周,神经紧绷。 然而目之所及,只有一望无尽的白雾,像是凝固的潮水。 偶尔,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搅动其中,带起一阵阵雾浪,翻涌而过,像是在掩盖什么、又像是在泄露什么。 她试图回想梦中的场景: “在梦里……唔……也是这般景象——没有边界,没有方向,也没有什么醒目的标志……” “我也是。” 玦喉结上下滑动,声音有些干涩。 这浓稠到近乎实体的雾气,让他哪怕是在虚化状态下,都生出一种窒息感。 “要说什么细节……” 他思索片刻,眉头紧锁,“那就是当时小黑把我们闷醒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那团雾……” “——动了一下?” 熵接过话茬,“你也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这片雾里盯着我们吗?” “甚至可能……不是什么东西和存在……就是这片雾本身。” 玦深深吸了口气,指节微微发白。 “我们先试着前进,观察一下附近的情况。” “嗯。” 两人缓缓动身。 他们并没有贸然飞掠,而是控制着虚化后的身形,一点一点挪动。 就像在一片深海里试探前行,不敢惊扰潜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谁知道会不会突然窜出来什么怪物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呼……” 雾气再次翻腾起来,层层叠叠地卷动,像有无形之手在深处搅动,将周遭的空间推入更深的混沌。 “唔……” 熵的眉头皱得更深,直觉告诉她,这可不只是单纯的环境变化。 “玦,你有没有觉得……雾,好像变得更浓了?” “确实……” 玦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眼前的白雾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轻纱,而是如同浓稠的乳液般流淌,厚重得几乎能压迫呼吸。 他胸口一紧,心跳无端加速,仿佛有什么正在逐渐逼近。 “千万不要退出虚化状态,以免这个东西对人体有害。” “嗯。” 熵点点头。 随后,她试探性地朝前面伸出手。 然而下一秒,她愣住了—— 指尖所触及的,并不是单纯的空气。 那雾竟凝得像是液体,厚重而冰凉,从掌心滑过时,竟带来微妙的阻力。 “伸手不见五指……”她喃喃自语。 白雾浓得几乎吞没了她的手,仿佛整个手臂都被什么东西悄然“吞”了进去。 她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把手伸进了雾里,还是把手伸进了另一个陌生的空间。 好……奇妙的感觉。 “怎么?” 注意到熵脸上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化,玦心头一紧,也下意识伸手探向前方。 “……” 即便是在虚化状态下,也会有这种奇妙的触觉? 玦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寒意,他收回目光,正要拉着熵继续前行,视线却陡然凝滞在她的脖颈上。 “熵,你……” “嗯?我怎么啦?” 熵见他神色骤变,正满腹疑惑,却见玦倏然俯身,近得几乎与她的呼吸交缠。 他的手指迅速扒开她衣襟下方的领口,将那枚素来安静的吊坠从布料中捞出。 “这个东西……又发光了?!” 两人诧异的目光立马聚焦到吊坠上—— 吊坠中,那些早已碎裂的晶屑,此刻竟像是一颗呼吸的心脏闪烁着,忽明忽暗,像在回应着周遭的雾气。 不止如此——那亮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为强烈,几乎要透射出一片细碎的光雾,将熵的颈项照得一片莹白。 “这怎么……” 熵怔住,心跳猛然一紧。 她急忙伸手,掏出挂在玦脖颈上的那一枚。 ……一样! 也在发光! “——” 两枚吊坠同时震颤着,仿佛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 这……难道和眼前的白雾有什么关系吗? 玦怔怔地盯着吊坠,一时间大脑百转千回。 ……说到底,至今为止,他们还未完全确定吊坠的由来。 尽管他有过猜测吊坠与ta有关,但……在之前的记忆中,ta的分神也没有做出肯定的回应。 而且关键的是,ta的分神应该已经消散了,为何……现在这吊坠还会有反应? 还是说…… “这个白雾,和ta有关吗?” 熵不由低声猜测,语气惊疑不定。 “可……为什么?这里不是第三席的试炼之地吗?怎么会和ta有关?!还是说……” “——试炼,出问题了。” 玦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 这一刻,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虽然不知道缘由,或许是有人故意对试炼掺入了什么因素,也或许是[乐园]本身出了什么变故……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问题是——怎么离开? 两人发愁地望了望四周。 “哎!我们要不问问[家人]们呗!” 熵突然想起来,“艾德说过,他似乎有办法将我们带离[乐园],虽然不知道他这话真的假的,但……咱们总可以试试看!” “艾德有这方面的能力?他的力量不是血液方面的吗?怎么可能牵扯到这种层次的空间离开?” 玦对此持怀疑态度。 话虽如此,他还是闭上眼睛,开始联系起来。 或许……众人的智慧能够想出办法。 然而—— “呃?” 玦的眉头倏地跳了一下。 “咋啦?” 瞅着玦异样的神情,熵顿感不对。 她也连忙闭眼,却发现——根本无法进入精神空间了! “我们……被屏蔽了?!也是因为这个白雾吗?那……” “——小心!” 玦忽然厉声提醒。 他瞳孔一缩,只见周遭的云雾仿佛忽然“活”了过来,以一种极不正常的姿态剧烈翻涌。 呼—— 无声的波动从四面八方挤压而至,那些雾霭像液体般粘稠,冷冰冰地流淌过他们的灵魂。 一点点地…… 莫名的麻木感开始席卷全身,紧接着,一种让人顿感不妙的昏沉之感陡然袭来! “不好……!” 两人吃力地试图保持自己清醒。 可恶!敌人在哪他们都完全搞不明白! 是这诡异的雾本身吗?可他们的力量压根无法对其伤害分毫!就连玦也根本探测不出任何灵魂的痕迹! 这……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呼—— 倏地,一声冷不丁的男性声音仿佛从天外响起。 紧接着,他们只觉得两眼一花。 浓雾退散,那种蚀骨的麻木感与昏沉几乎在同一瞬间被抽离,虚化状态也被强行解开。 脚下的虚空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第三区试炼高塔的内景。 什…… “啊——!” 不等反应过来,在下意识短促惊呼后,伴随着一声脆响“咚——”,他们俩结结实实砸在塔楼光洁的石地上。 “嘶……疼疼疼……” 熵和玦双双龇牙咧嘴,狼狈地捂着屁股,神情满是错愕。 然而,他们的窘态根本无人理会。 ——是谁?把他们拉了出来? 能在第三区的试炼塔里有能力做出这种行为,就只有…… “咔哒。” 下一秒,一个宽大的身影站定在他们面前,举止之间还有甲胄摩擦的清亮之声。 “已经到第十层了么……哼,倒还算有点子水平,但——” 他声音冷峻。 “第三区的试炼需要中止,现在,你们——即刻离开。” 第656章 封闭 “你是……” 两人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正要爬起身时,一抬头便撞上那双充满硝烟的眼睛。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透灵魂,带着压迫感,叫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熵心头一紧,片刻后猛然反应过来。 呃……这个人,她有点印象。 在第七区的时候,他和微垣打斗得还蛮激烈的。 记得也是第三席,是叫—— 艾斯沙德纳。 “艾斯沙德纳?”她试探着开口。 “是么……看来你对我还有点印象。也省得我再做什么自我介绍了——虽然我也没这个打算。” 男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冷冽的目光又扫了下玦。 “别愣着了,你们俩出去吧。” 他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第三区的试炼塔,从现在起,试炼全部暂停,同时禁止对外开放。” “为什么?” 玦下意识追问,“是试炼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乐园]……” “——无可奉告。” 男人几乎不假思索地打断,冷硬的四个字像钉子一样钉死在空气里。 艾斯沙德纳眉头一抬,眼神里闪过一抹不耐烦。 “趁早离开,我也没空隔这跟你们耗着。从现在起,不仅是各个区域之间开始限制人员流动,[乐园]本身也即将进入封闭状态。” “什么?[乐园]要封闭了?!” 熵脸色一变,还想刨根问底,“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说因为巴门尼德……” “无、可、奉、告!” 男人的语调再次压下,一字一句,声音更加强硬。 “我不是什么有问必答的老师,也没义务跟你们解释什么。” 说罢,他的披风一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离开,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否则,后果自负。” 冷冰冰的一句甩下,他径直飞入旁边不知何时浮现的石阶口。 下一瞬,身影化作一抹光影,沿着螺旋的阶梯,直飞向高塔的顶端。 “……” 熵与玦对视。 两人都在彼此的脸庞上看到了错愕之色。 [乐园]……即将封闭?!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玦立马攥住熵的手腕。 艾斯沙德纳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不论[乐园]将要卷入什么纷争,亦或是什么内斗,他们都没有理由牵涉其中。 还好小白留在了他们原本的世界,作为一个锚点,他们应该能直接传送回家。 “啧,可恶……原本还以为能在[乐园]发掘更多的信息的!” 熵咬了咬牙。 好不容易得到了[乐园]数据库权限,他们还没细细览阅,结果现在就不得不走了。 而且关于ta……关于刚刚那诡异的白雾…… 如果他们走了,很可能这辈子再也无从知晓缘由。 “等一等。” 熵猛地按住玦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刚才,艾斯沙德纳很匆忙地上去了,应该是与眼下的情况有关。在我们离开之前,至少……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吧?” “不行。” 罕见地,玦否决了熵的话。 他回想起摩诃那深不见底的力量,深吸一口气,说: “熵,[乐园]实力强大,七席也不是我们目前可以毫无顾忌地抗衡的。倘若我们现在不及时走,之后要是被什么机制禁锢在[乐园]中,那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好吧。” 熵略有点不甘心地往塔顶望了一眼,那里艾斯沙德纳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轻轻回握住玦的手,闭上眼,打算直接离开。 心绪下沉……下沉…… 感受到脑海里的各个世界浅灰色的波纹……他们轻轻拨动…… …… …… “呼……” 半晌后,玦缓缓睁开眼。 不知为何,他内心有隐隐的不安——一般来说,突然传送到另外一个地方,身体本能的嗅觉、听觉、触觉都会更先一步地感受到环境的变化。 可眼下,他却感觉…… “我们——无法离开了?!” 熵骤然睁眼。 “等等……等等等等,我再试试能不能传送到其他[家人]所在的世界中。” 她不信邪地再度闭上眼。 可惜,毫无动静——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无法离开…… 玦紧皱眉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乐园]本身一直隐藏着屏蔽力量,而他们直到此刻才真正触碰到…… 还是说,某种独特的机制,刚刚才启动? “让我来,我试试和[家人]们沟通!” 玦尽可能沉住气,一个个地联系过去。 “阿里斯特,阿里斯特!在吗?!” 空旷的识海中,寂静无声。 “……” 没有回应。 “沙厄!沙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 “兰德尔!联系得到我们不?!” “……” “小白!你……” “我!%#¥&……玦,我#¥#%……听得到吗¥#%#……” 嗡的一声,像老旧收音机断续的电流音,小白的回应断断续续闯进来,声音时强时弱。 “小白?小白!” 玦紧接着又呼唤了几遍,可对面的回应声却又很快销声匿迹,叫人听不到了。 “难道是什么灵魂屏蔽装置?”熵脸色一沉,“这样的话就糟糕了,嘶……” 她的眼眸晦暗,也接着在识海里呼唤起来: “艾德,你能听见吗?” 本以为只是徒劳,她心里都没抱什么期望。 可倏地—— “……干什么?” 低沉而懒散的声音,竟然格外清晰地在识海里回荡开来。 “艾德!” 两人惊喜。 “哼,怎么?小家伙们,又遇到什么困难了?” 安德里乌斯慵懒的声音从识海久违地传来。 他戏谑道:“两个小没良心的,也就出事的时候会想着我了。” “我们被困在[乐园]了,这里似乎开启了某种机制,让我们现在无法传送离开。” 玦飞速地描述了一下他们的现状,语气带着急切。 “艾德,你之前不是说能帮我们离开吗?真的假的?” “……” 对面沉默了一下。 随后,安德里乌斯的声音才慢悠悠地响起,仿佛隔着时空从容传来: “……真的。” 玦眼底骤然亮了,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太好了,我们先在这边构筑一下你的身体,然后我们——” “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安德里乌斯轻飘飘地打断他。 “我问你们——你们眼下的困境,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况了吗?” 玦愣了愣,下意识对上熵的眼神。 她也蹙着眉,略微迟疑。 “呃……暂时还没有。” “既如此,那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先不要寻求我的帮助。” 艾德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我或许真的能做到让你们离开,但与之而来的副作用……于我,或是于你们,我都是无法保证的——甚至会危及生命也说不定。” “这……” 玦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另外嘛~” 安德里乌斯忽然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乐园]的秘密,你们应该还没探索完吧?就打算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可不是你们的风格啊~” “我……” 玦抿了抿唇。 是的,他被自己的私心支配了。 他见识到摩诃力量不见底的强大,所以,他无比清楚在[乐园]多呆一秒,很可能会面临更多的风险。 因此,他本能地希望熵不要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希望她安全,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和他能携手感知世界更多的美好。 “玦。” 忽然,熵伸手,执起他的手。 她的眼神明亮清澈,映照着高塔顶层微微浮动的光影。 “或许……真的无需着急。” 她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柔和,眉眼偏在此刻轻盈坦然。 她朝着高塔顶层颔首:“我们也有时间,不如,再来一场精彩的冒险?” “……” 玦愣了一下。 是啊,他为她想了那么多,却一时间忽略了—— 同样是作为【我】,他们……从本质上,对于探索世界的勇气,对于征服未知的意志,从不见少。 “……” 玦呼吸一滞,心口的重压似乎慢慢松开。 “……好。” 他如是说。 第657章 偷窥 “总而言之,等你们真正做好决定了,再叫我吧~” 安德里乌斯嗓音含笑。 “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呵~努力把[乐园]搅个天翻地覆,才该是你们的风格吧?” “……” 对话在玦和熵的默认中结束。 “呼……” 熵深吸一口气,抬头凝望高塔的上方。 那漆黑的螺旋顶端,仿佛笼罩着一层难以捉摸的阴影。 “别的不说,刚才艾斯沙德纳离开的似乎很匆忙的样子,说不定就与[乐园]的封闭有关——玦,我们上去看看。” 玦呼出一口气:“好。我们飞……” “——不要飞上去。” 熵猛地打断他。 “这里毕竟在希尔德魂芯力量的范围之内,如果我们以虚化状态飞上去,难免会惊动上面的人。”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却也藏着严谨的思虑。 “谨慎起见,最好不要动用任何力量,以防被察觉。要是大咧咧地飞上去,咱们还怎么偷听偷窥?” “唔……有道理。” 玦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灰白石阶在昏暗的光影中蜿蜒而上,延伸向未知。 “好在……我们现在已经到第十层了——虽然不知道刚才的试炼为何会那么快——但至少,我们不用再多爬几层了。” ——走起!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迈开脚步,从第十层一步步拾级而上。 不得不说,这每一层的楼梯比他们预想得要多。 走着走着,熵忽然想到什么,低声嘀咕:“哎,不过之前第三区的成员们不是说过吗?顶层放置希尔德魂芯的地方,除了第三席,严禁靠近。可我们现在完全没感受到什么阻力欸!” 玦沉吟了一下,手掌轻轻摩挲着石阶的栏杆,感受着那股古旧而冰凉的质感。 他猜测着:“或许是因为眼下,[乐园]的力量都集中在与外界的封闭上?” “也可能是……”熵也跟着设想,“试炼被艾斯沙德纳中止后,原先顶层相应的排斥力量也跟着中止了?” 不过猜来猜去也没什么意义,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眼下的环境中。 …… 两人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高塔的内部。 塔中空旷寂静,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石壁间轻轻回荡。 螺旋而上的阶梯,虽无过多雕饰,却透着一股古老的庄重与岁月的沉淀。 每一层转角处,都能看到些许残旧的纹路,似乎记录着久远的符号,却早已被岁月侵蚀到难以辨认。 “虽然有点可惜,刚才的试炼没能更进一步见识白雾的真面目……但好歹,艾斯沙德纳把我们的试炼强行停了下来。” 熵回想刚才的经历,感叹了一句,“真是捡回一条小命——我差点以为咱俩都要被白雾给吞吃了呢!” “那玩意都不知道是如何出现的……” 玦长叹一口气,抬手捻了捻脖子上的吊坠。 “虽然它能和吊坠产生某种共鸣,但……那种危险感,让人从灵魂深处就本能抗拒。” “感觉我们就像在参与一个解谜游戏。” 熵突然笑了一下。 她朝玦眨了眨眼:“界标…信者…白雾……谜题虽然越来越多,却也说明……” “——我们离谜底越来越近了。” 玦也轻笑一声,“这倒算目前唯一的好消息。” “怎么能叫唯一的好消息?” 熵戳了戳他,调笑着,“嘿嘿~来到[乐园]后,你可是治好了灵魂上的紊乱,咱们来的这一趟早就够本啦!不亏!” 望着那与自己无比相似的笑眸,玦心中忽然一动。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心脏在胸腔中砰然敲击,声声清晰。 下意识的,他轻轻挽起熵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过去。 他盯着她,目光没有丝毫游移,只有无比的专注。 “……玦?” 熵愣住了,脚步不自觉停在半途。 空气里,只有两人的呼吸与脚步声的回响逐渐消散。 在这螺旋向上的孤高塔中,四周的静谧反而衬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发暧昧。 “熵,还记得吗?你问过我,为什么到了[乐园]之后……主动了许多。” 玦缓缓靠近,动作不紧不慢,却让两人之间的空间逐渐被拉近。 他声音温柔,在这古老而庄严的高塔中,仿佛命运的承诺。 “那是因为,我认为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我认为我们的情感能超越平庸的语言秩序,走向更加深层的……灵魂上的共鸣……” 话音落下,他离她已近在咫尺,近到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在脸颊。 “等、等一下。” 熵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机械般的脑子这才回过神来。 她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倏地瞪大眼睛,脸上浮现惊异与慌乱交织的神色。 “——不是吧,玦?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确定要在目前的状况下和我说这些话?!” 现在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吗??? 她咬着牙,明明有些气恼,耳根却莫名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至少…… 至少也该挑个更加……呃,不说浪漫——至少也该是个更有意义的场合和环境吧! “哦……你不想听吗?” 玦打出了直球!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不喜欢吗,熵?” “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熵眼神忽然躲闪,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你至少该选在一个更……” “——你说什么?!!” 突然,楼顶上一道震惊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情绪。 这是……苍芜的声音? ? 两人同时愣住,心跳骤然绷紧。 紧接着,他们的表情瞬间转为严肃,眼神在一刹那里交换了无声的默契。 他们迅速收敛情绪,屏住呼吸继续往上走去。 “我说……苍芜,你不要……这是……” 隐隐约约间,还夹杂着艾斯沙德纳的声音,断断续续,那语调似乎有点不耐烦,但听不真切。 “……” 两人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随着步伐的靠近,上面的声音逐渐清晰。 当他们终于靠近顶层时,一道耀眼的彩光映照下来,如同一面流动的幕帘,铺满整个空间。 那应该就是希尔德魂芯的光芒了。 然而他们在楼梯过道停下是不可能的——这里一眼就会暴露。 [哎,玦,看那里!] 熵忽然用意识传话,指尖轻轻戳了戳玦的胳膊,眼神示意左侧。 [哪儿?] 玦定睛一瞅—— 只见塔顶的外层结构处,内外壁之间竟隐藏着一条狭窄的废弃走道。 那走道狭窄逼仄,勉强能容一人侧身通过,更别说两个人并排。 可若硬要挤进去……他们只能肩膀紧贴,甚至胸膛相抵。 但作为窃听的角落,还是挺不错的。 “……” 两人于是偷摸地钻进走道。 空间狭窄得几乎容不下呼吸的余地,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紧紧贴着彼此,肩膀与肩膀死死挤在一起,胸膛甚至压迫得微微起伏同步。 “……” 玦憋着一口气,脸色微微涨红。 他能清楚感觉到熵的呼吸,带着热度扑在自己颈侧。 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熵那柔软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胸膛……一点点随着她的呼吸摩擦着。 好、好软…… 但熵根本无暇留意他脸上纠结至极的表情。 她的注意力全在上头的窗口——那里正洋溢着魂芯流光溢彩的光斑,绚烂得像水面反射的霞光。 她抬头望去,却发现那内壁的窗口至少有两米高,单靠自己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玦!] 她连忙揪了玦一把。 [那上面应该能看到里面的景象!你蹲下来一点,让我骑在你头上看!] [啊?] 玦怔住,整张脸在阴影中彻底烧了起来。 他支支吾吾,干巴地回应:[为什么是你坐我头上?不是我坐你头上?] [……当然是因为你下面的……会咯到我啊!] 熵极不客气地撇了他一眼,目光直直扫向他腰下的某个位置。 “……” 玦呼吸一滞,差点没噎住。 他下意识低头飞快扫了一眼自己的胯下,立刻反应过来熵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 刹那间,他整个人僵住,耳根烧得滚烫,血液冲得脑子一片轰鸣。 [好……好吧。] 第658章 争执 [蹲下来点蹲下来点!] 熵催促着,双手急急地按在玦的肩膀上,自己踮着脚,努力朝那高处的小窗口望去。 [哦,唔……] 玦只得弯下来,身上微微一沉。 [嘿咻!] 熵脚一蹬,猛地往上跳。 “唔!” 玦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抱住了她撞过来的双腿,生怕她一个没踩稳摔下来。 [玦,你不要乱动啊。] 熵喘了口气,皱着眉试着往更高处爬。 离看到窗口还差一点…… 她扭来扭去,身体在玦身上不断蹭动,打算彻底爬上他的肩膀。 [呃……] 距离……太近了…… 玦整张脸猛地陷入熵的胸口,柔软的触感几乎要把他窒息。 那独属她的清浅气息随着呼吸一点点钻进鼻腔,玦只觉得自己心口像被火点燃,呼吸紊乱到快要跟不上。 有点…… 喘不上气…… 熵真的……比以前的时候……要、要成长了一些…… 玦一边晕乎乎地想着,一边双手却不自觉地更加抱紧熵的双腿。 窸窸窣窣…… 衣角暧昧地随着动作若即若离,两人的肌肤也在时有时无地摩挲。 好软…… 好痒…… 随着熵攀爬过程中扭蹭着他的身体,玦更觉得有一股无名的冲动在心脏不断蹦跳——就像掉入口腔的跳跳糖似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你稳住了哈!] 熵努力往上爬。 她也不是跟木头似的感受不到玦那明显紊乱起来的呼吸,事实上,她的耳根也早已绯红。 但,一方面他们现在确实需要获得第三席掌握的信息,一方面…… 哼!╭(╯^╰)╮ 出于之前玦调戏她的时候,内心积攒的不服气,熵不免也有点使坏反攻的意思。 [呃……呃!熵,熵!等、等一下!] 当熵的大腿跨上他的肩膀时,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俩,刚才是面对面站着的! 也就是说,如果熵面对着他,爬上并跨坐在他的头上,那么等下的时候,他的脸正对着的,就是……! “……” 玦的思绪瞬间卡壳,脑袋一片空白。 在0.5秒的大脑飞速运转之后,他连忙结结巴巴地找补: [我……你要不还是下来一下,我、我转过身去你再爬上来。] [——转什么身啊!] 熵白了他一眼,揪了下他的头发。 [这里这么狭窄,你还想转身?多麻烦!要是再磨蹭一会,那边的人话都讲完了!] 说罢,她干脆利落地双腿一夹,彻底跨坐稳当,身子微微前倾,悄咪咪把脑袋探到窗口边缘。 [这不正好?我已经看到了,你不要乱动了哈!] “……” 玦彻底无话可说。 [……哦。] 他沉闷地应着。 此时此刻,他的脸,被迫紧紧埋入熵的小腹间,鼻息间满是她带着点体温的气息,柔软的布料仿佛都被呼吸烫出一层湿润。 熵那柔软的大腿紧紧夹在他头的两边,带着一点不容挣脱的力道,像是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幸福的烦恼。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乱得不可收拾,血液似乎全都涌向了脸颊和某个危险的部位。 玦死死抑制住自己的……某种冲动,他知道——倘若此刻稍微低下头,鼻尖就会不可避免地……贴向那处最禁忌、最暧昧的柔软。 光是这个念头,便让他全身瞬间紧绷,耳根通红,呼吸急促到几乎要被熵察觉。 而熵—— 她也能感觉到玦那沉闷而灼热的呼吸,全都喷洒在自己小腹处。 很痒。 偏偏她还不敢乱动,怕上方的第三席与艾斯沙德纳觉察,更只能强迫自己装作镇定。 “呼……”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在前方。 ----------------- “……是吗?这么重要的事,到头来我也就落得一个知情权?” 苍芜将目光从高塔顶层中央沉浮着的七彩魂芯挪开,冷冷地看向艾斯沙德纳。 魂芯释放出的光华像极了水面上的粼粼波澜,映在她的眼底,却无法抹去那丝讥讽。 她掸了掸自己黑色夹克的衣角,自嘲地轻哼: “我这个第三席,是不是做的太没存在感了?” “这是首席的决定,也是避无可避的趋势——任谁也不想这样。” 艾斯沙德纳双手环胸。 他一向冷冽不耐烦,此刻眉眼间却难得多了一分沉思,声音压得低沉: “不过,这确实也挺让我惊讶。至少,以首席的手腕,不该这么草率。[乐园]的规模和实力会因此大幅缩水不说,最后能活下来的灵魂……估计也屈指可数了。” “连你都认为草率了,想来他还有别的打算吧。” 苍芜眸光晦暗。 她抬眼,七彩的光斑从她脸颊滑过,却衬得她神情森冷:“可无论如何,这个决定——我不能接受。” “……苍芜,你的情感未免太充沛了。” 男人狠狠地皱了下眉,“难道你以为我和希尔德就乐得见到这种情况?事实上,希尔德才该是心里最不好受的,第三区如今的景象几乎是她当初一手创造的,可现在——她要眼睁睁地将其抛弃。 这不是你一句能不能接受就能改变的事情,事实就摆在我们眼前——巴门尼德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我们……” 话未说完。 艾斯沙德纳的声音微顿,眉峰骤然一沉。 他的视线倏地转向高塔侧面的一角——那个狭窄的小窗口。 “……” 苍芜的目光也顺着往那处角落瞥了一眼,她神情依旧平静。 乍一看,那里——并无任何异常。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玦,你呼吸就不能放慢一点吗?!我差点被发现了!] 墙的另一头,熵屏息吐出一口气。 幸好自己刚才反应够快,猛地低头缩了一下,才没让艾斯沙德纳的目光直直扫过来。 刚刚玦那温热的呼吸倏地一重,喷洒在她小腹的下侧,让她瞬间全身一个激灵,连神经都随之绷紧。 那股酥麻感让她差点一个没站稳,从他肩头滑下去! [我……我呼吸再放慢的话,就要憋死了!] 玦的声音又闷又憋屈,带着几分委屈的愤愤不平。 [回头我也让你试试被大腿夹的滋味!看你好不好受!] [……嘁,我看你享受得很呢!] 熵满不在乎地揪了下他的头发,听到另一边谈话的声音再度响起,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我不是情感充沛,我是不能接受这些和我们一起抗争、一起风险的第三区的人们——这些秉持着、相信着【正义】的人们,就这么被抛弃!” 苍芜声音强硬。 “那些人并不该是棋盘上的弃子!不论首席在想什么,既然他当初选择接手了[乐园],就至少该肩负起对[乐园]的责任!而不是忽然一个决定——将底下这些人踢走就不管了!——他们会因此魂飞魄散的!” “你想怎么样?” 艾斯沙德纳眉心骤然一紧,语气里透出一抹沉冷。 他一听这话,已完全无心关注墙角的蛛丝马迹。 “别告诉我你要把这事告诉[乐园]的所有人,苍芜。这不仅对首席造不成半点影响,反而会给希尔德带来麻烦。” “……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这件事,说不定我还有阻拦的可能。” 苍芜瞪着男人,咬牙切齿。 “告诉我,艾斯沙德纳,难道这是你们事先想好的吗?——知道我难以接受,就让我当最后一个知情的七席?” “……” 男人停顿了一下。 他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极浅的波动,像是回忆起某个往事的片段。 “行了,苍芜,你要承认……在纵向宇宙,灵魂存在本身就有诸多的不合理。而当你未能怀有将命运燃烬的怒火与决心时,一切……皆是空谈。” 第659章 异类 “是吗?” 苍芜忽地冷笑一声,“你觉得我的意志没有你坚定?艾斯沙德纳,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我可没这么说。” 男人神情不变。 他冷淡地瞥着苍芜:“既然希尔德当初关注到你,而你又有能力通过十二道试炼,那么我有理由相信你是一个无论在心性还是意志上都不输于我的人,只不过我没什么兴趣去了解。” “是啊,你当然没兴趣!” 苍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除了希尔德,你对谁真正感兴趣过?” “……不要胡说八道。”男人皱了下眉,“我对希尔德……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胡说八道?哈!” 苍芜几乎笑了出来,她极其阴阳怪气地嘁了一声。 “你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对吧?呵,说是对所谓前辈的敬慕也好,内心怀揣着不知名的小心思也罢,我懒得去细究你和她的关系,只不过有一点——艾斯沙德纳,你的灵魂,真的属于原来的你吗?” —— 男人的目光骤然锁死在她的脸上,锋利而尖锐。 “你这话什么意思,苍芜?” “呵~” 苍芜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一旁溢彩的魂芯,步伐慢条斯理地踱动着。 “我这个人呐~就是喜欢没脸没皮地到处探索,就算那些避世不出的老前辈,我也照样骚扰。 结果有一天,正当我缠着摩诃找她聊天时,她无奈之下——你猜她突然冒了句什么?” “……” 艾斯沙德纳沉默不语,眉头却已深深蹙起。 “呵!她居然说——[乐园]里,又不是只有耶林那小子的灵魂是个异类,我们第三区里,居然也有一个人……” 苍芜一脸揶揄地抬起眼。 “说到底,关于你怎么给自己弄成这样的,我不在意,但关键的是——希尔德知道你这回事吗?” “……” “哦~她不知道?” 看着男人的反应,苍芜眉梢一挑,眼中满是讥诮。 “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打算告诉她?……呵!瞧瞧!一个披着人类灵魂的异类,居然大摇大摆地进入[乐园],甚至还堂而皇之成了七席之一!” 她忽然收起脸上所有的笑容,澈蓝的双眼森冷地微微闪光。 “喂,艾斯沙德纳,你说——如果我把你这事告诉首席,他会是什么反应?” “哼……”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你怎么就确信首席不知道我的情况?”他反问,“摩诃能告诉你,当然也可能早就告知了首席。” “行啊,那我换种说法——” 苍芜轻轻拍了拍手。 “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另一个纵向宇宙里跑来的‘卧底’?” “……” 男人动作一滞。 苍芜继续道:“来到[乐园]……目的又是什么?——入侵?威胁?还是……想要抢夺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男人,时刻留意着眼前这个同僚的表情。 “我大概知道,首席手里有个什么东西,那玩意估计是[乐园]最核心的秘密,或许蕴含着相当强大的力量,或许存在什么特殊的机制……你的目标,该不会是那个吧?” “——无论你信不信。” 艾斯沙德纳缓缓抬起眼,声音笃定而冷硬。 “来到这里,我从未抱着任何不利于[乐园]、不利于希尔德的目的。 你大可以去向其他人宣告我的情况,但同样的,我也会向其他人预警……” 他视线忽而一转,猛地盯向苍芜手边的流光溢彩的魂芯。 “在我来之前,你对希尔德的魂芯做了什么,苍芜?” “欸?那么敏感?” 苍芜面色不改,耸了耸肩。 “你还真是关心希尔德的方方面面呢~我就是在例行维护啊,怎么了?还是说——” 她声音暗藏讥诮,“你以为我会是像你一样,不怀好意地试图在[乐园]作梗的‘卧底’?” “你不用跟我在这儿打岔,例行维护也用不着你在这呆那么长时间,我知道你以往在这里都嫌无聊,基本上完成维护后立马就离开了。” 艾斯沙德纳三两步走到那溢彩的魂芯之前,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气息森冷。 “你到底想做什么,苍芜?” “真、的、没、有!你要我说几遍?” 苍芜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耐烦。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现在就检查一下!我们的权限都是相同的,我想要做什么,还能瞒得过你吗?!” “哼,我当然会检查。” 艾斯沙德纳斜睨了她一眼。 他抬起手,掌心虚虚悬在那团流光溢彩的魂芯上。 “嗡——” 微光荡开,细碎的光粒在他指间游走。 苍芜站在一旁瞅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哗……” 在男人的感知下,魂芯依旧安然沉浮,光辉澄澈,未有丝毫异样。 “看吧!我说的吧!” 见此,苍芜抬了抬下巴,“你还有什么话说!” “……只能说目前确实没什么问题。” 艾斯沙德纳缓缓收回手,神色依旧冷淡。 “但这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做什么。我警告你,苍芜……在我和希尔德外出的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等一下,你们怎么还要外出?” 苍芜眉头一挑,眼神里浮现出几分惊讶。 “[乐园]不是要封闭了吗?你们现在还有外派任务?” “是由首席亲自打开的外出通道。” 艾斯沙德纳顿了顿,似乎对这件事也颇有微词,眉宇间透出一抹深沉的疑虑,“这是烛的要求。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竟非要我们出去不可……” 他说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将心底的烦躁压下去。 随后,他转过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行了,今天的这些话就当是闲聊,另外——”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向高塔一角,那暗色石壁上极不起眼的小窗口。 “那两对多出来的小耳朵,你记得处理一下。” [……!] 窗口另一边,熵正偷听得入神,结果忽然被提到,身子下意识一缩,膝盖一紧! [熵熵熵……别动啊!] 玦差点没被她的大腿直接夹断气,憋得满脸通红,脑袋在她腿间艰难挣扎着往外拱,声音都透着崩溃。 他满脸憋屈:[我要倒了!] [——别管倒不倒了!] 熵抱着玦的头,双脚跟兔子似的乱蹬,忙不迭跳了下来,差点没把玦也拖翻在地。 [咱俩被发现了!] 第660章 变脸 “我们快走!” 熵推搡着玦,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急促。 玦一个踉跄,才稳住身形。 确实——眼下既然被发现了,再呆着也没必要了。 本来就是他们偷听别人的话在先,与其在这里同两位第三席纠缠,还不如赶紧悄溜溜退走才是上策。 “喔,好。” 玦刚应声,脚步一转,便想拉着熵迅速撤离。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道阴影无声地落下。 “……” 两人微微一僵,身体紧绷。 ……是苍芜。 她不知何时已经拦在他们前路,身姿修长,立在那里,就像一道冷寂的屏障,将去路完全封死。 她早已没有了先前几次见到他们时那种张扬自在的神态,仅是面无表情——那盯着他们的澈蓝双眸映着微光,深邃,却晦暗不明,像海底最幽暗的潮流,叫人心头发紧。 此刻,她沉默着,却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 熵:“……” 玦:“……” 苍芜:“……”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 …… 呃……有点尴尬。 她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呃……” 玦和身后的熵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苍芜。 他硬着头皮抿了抿唇,张口想要打破这份沉默。 “你……” “——哎呀~!” 话音还没出口,苍芜忽然像是被按下了某个机关似的,骤然变脸。 “你们来到高塔里接受试炼,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她的神情霎时间从冷漠到灿烂,脸颊弯出一抹无比热情的笑容,那声调甚至还带着一丝亲昵的拉长,听得两人背后一阵寒毛直竖。 这表情换得实在是过于突兀,上一秒面无表情,下一秒无比热络,反差之大,简直像惊悚片里的角色突然换了张脸皮,令人头皮发麻。 “要早知道你们跑到这里,我肯定亲自为你们推进后面的试炼嘛!” 面对熵和玦惊疑不定的表情,她全当没看见,反而凑过来,笑意甚至更浓了几分。 “走啦走啦!窝在这里做什么!” 她轻轻一伸手,理所当然般地揽住了两人,将他们从狭小的走道里硬生生拖了出来,仿佛完全没有给他们拒绝的余地。 “……” 视野变得开阔,熵警惕地左右望了望——艾斯沙德纳的身影已经不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属于希尔德的魂芯依旧在这高塔顶层中央沉浮,散发着柔和的虹光。 “你们刚刚……” 那声音突兀在耳畔响起。 同时,一双手极自然地分别落在了熵与玦的肩头。 力度不重,却叫人无法忽视。 “我和艾斯沙德纳的话,都听到了吧?”苍芜笑吟吟地说。 熵绞尽脑汁地措辞:“呃,我们……” 该说什么? 他们不是故意偷听的?——鬼才信! 不是故意的他们还能跑到高塔的顶层?还扒拉着窗口窃听? “我们……听说你在高塔的顶层,想着来找你问些事情。” 玦找着理由,“呃,就是没想到碰到你和艾斯沙德纳谈话,我们也不好直接插入打断,就……咳!就不小心听到了些。” “是吗?” 苍芜不置可否,没说信,也没表示明显的怀疑。 她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那你们也该清楚,我和他说的,都是[乐园]不可外传的机密吧?” 说着,她摆出一副略显苦恼的神色,眉心微蹙,像是在认真思考。 “艾斯沙德纳让我把你们处理一下——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处理你们好呢?” “……” 两人的神经顿时绷紧。 玦不着痕迹地挡在熵的面前,指节微动,蓄势待发。 不过由于苍芜的态度模糊,尚未表现出明确的敌意,他没有立马出手。 “你想如何?” 玦声音发冷,“现在[乐园]正是要封闭的时候,咱们闹出不愉快对你也没好处吧?另外,摩诃说过,之后还会有用到我的地方,你也不想给自己招惹来自第二席的麻烦吧?” “……” 苍芜盯着他们,歪了下头。 过了几秒。 “噗嗤!” 她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放肆。 “瞧你们紧张的小模样——真可爱!怎么?还以为我会对你们下杀手?我在你们眼里是那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吗?” 熵、玦:“……” “哈哈哈……好啦好啦,不逗你们了。” 苍芜微微收敛起笑容。 “得亏是我,要是其他脾气不好的七席,你们可就要遭殃咯!——其实没什么大事,你们不说出去就可以了。” 熵:“……就这么简单?” “当然。” 苍芜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哦,不过……既然你们也知道[乐园]要封闭了,现在最好不要乱跑了,其他区域可能也已经开始独立封闭了起来——你们在第三区呆着就好,这里还是安全的。” 熵:“……” 他们并不觉得安全。 ——虽说苍芜在笑,可她的笑容里,似乎藏着某种比杀意更叫人警惕的东西。 玦:“如果我们想离开呢?” “离开?离开去哪儿?” “离开[乐园]——这里不是我们的归属。” 熵深吸一口气,时刻注意着苍芜的表情,“再者,你们刚刚也说了吧?[乐园]似乎要……因为什么变动,抛弃掉不少灵魂……我们无意蹚这趟浑水,所以,是否可以……” “不行哦。” “啊?” “我说——不行。” 苍芜拒绝得很干脆。 熵和玦脸色皆是一沉。 面对他们骤然紧绷的神情,苍芜倒是相当坦诚地摊开双手。 “这不是我要求的,而是来自首席的命令——他不允许你们离开,那么即便我有[乐园]进出的权限,也不可以放你们走。” 玦紧皱眉头:“那……” “不过——” 苍芜忽然转了个弯,声音轻快,“你们或许试着和首席交涉一下。” 熵:“和首席交涉?” “是啊。” 苍芜双手环胸,仰着头想了想。 “唔……其实……虽然烛这个人看起来冰冰冷冷的——实际上也如此——但他并非那种认死理的老古董,你们要是态度好一点,说不定能和他好好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协商的余地。” “……” 熵和玦对视了一下。 玦有些犹豫:“那他……什么性格?不会是和弗莱格桑一样……” “弗莱格桑?噢,那当然不会!” 苍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玦的担忧,笑着摆了摆手。 “无需担心这一点——首席并没有像弗莱格桑那样极端……呃,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大多数时候,他可不会动不动把人当小白鼠抓起来。” 小白鼠熵、玦:“……” 两人表情黑沉,心里齐齐浮出一个字:呵。 “呃……你们毕竟有点特殊嘛!” 苍芜叉着腰,说是在安慰,却更像是补刀。 “行了,如果想去沟通的话,你们趁早去第一区吧,不然可能等会各个区域之间就要完全屏蔽起来了。” 熵:“那你不去找他吗?” “我?” “是啊。” 熵盯着她,“听刚才的对话,你似乎对首席的行为有些不满……你不想去找他交涉?” “我啊……” 苍芜无奈地耸肩。 “这事既然已经定下了,我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的余地了。就算我心有不甘……” 她的视线在一旁流光溢彩的魂芯上停驻了一刻。 “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第661章 僵直 其实关于[乐园]具体要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熵和玦仍旧是一头雾水。 可当他们向苍芜询问这个事时,她却表现出一种淡淡的感伤,眼神空落落的,明显无心再回答他们的问题。 而当他们换个话题,想了解一下之前试炼的异象时,苍芜也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 “弥漫着白雾的试炼?我不清楚……我和艾斯沙德纳充其量不过是试炼的维护者,希尔德才是缔造者,或许她会知道什么吧。” 说着,苍芜随意地摆了摆手,像是想甩掉什么缠绕的念头。 “你们走吧。” 她转过身,不愿再多言,只是催促着他们离开。 “姑且提醒一句,现在不要去靠近别的区域——其他地区可能已经完全屏蔽起来了,你们凑近反而可能受到不良的影响。” “……行吧,谢谢你。” 眼瞅着苍芜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魂芯,玦拉着熵,飞速以虚化的状态离开了高塔。 …… “苍芜很不对劲。” 在远离高塔一段距离后,熵脱口而出。 “她给我一种隐约的矛盾,而这矛盾似乎就来源于——” “她的回忆。” 玦接着熵的话,若有所思。 “从她的回忆看,她绝非是那种面对困境就妥协的人。而且,她刚刚的表情变化……真的很……突兀。” 用“突兀”这个词其实都算委婉的说辞了,事实上,他们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 苍芜的情绪,似乎极其不稳定。 她……说不定是个内里也很极端的人。 “她刚才的变脸真的吓我一跳。” 两人找个空地降落后,熵吐出一口气。 “我都差点以为她要动手了——希尔德的魂芯还就在她身旁,要真打起来,咱们俩估计……够呛。” 玦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要去找首席交涉吗?” 熵脸上浮现为难的表情:“可是……就是他要我们留在[乐园]的,我们就算要跟他沟通,至少该有个谈判的筹码和价值吧? 不然,谁知道咱们贸然去找他,结果会不会跟当初见到弗莱格桑时的情况一样倒霉?” “……” 两人陷入沉默。 就算苍芜说首席并非不可沟通之人,他们也不会毫无戒备地相信。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以目前的力量,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首席! 在[乐园]的这些天,他们多少也对七席都有了些大致的了解……首席虽然别的信息不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的实力,远超其余的人。 没有上限。 (准确来说是无人见证过他的上限) 也就是说,但凡对方对他们有一丁点恶意,那他们绝无还手之力。 熵勉强扯起嘴角:“……哈,乐观点想,咱们反而可以摆烂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要真想对我们做什么,我们也没办法躲避。” “不,眼下首席或许正忙于[乐园]即将的变动,说不定无暇顾及我们。” 玦抿了抿唇。 “现在还没到必须要找首席交涉的地步,”他说,“我们先去[乐园]的边界看看吧,熵。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方法出去……” 他顿了顿。 “等确定我们没有任何退路之后,再去找首席吧。” “……” 熵叹了口气。 “好。” “——哎!两位贵客!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几道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熵和玦回头一望,只见几个身穿制服的第三区成员兴冲冲地赶到他们这边。 “我们刚才还在讨论二位能通过试炼的第几层呢,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们突破到第几层啦?”有人迫不及待地问,眼中闪着好奇。 熵:“呃……第十层,之后试炼就被艾斯沙德纳停止了。那个——现在[乐园]的各个区域似乎都要独立封闭起来了,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这是刚发的通知,据说是[乐园]的自适应调整。” 一个人耸了耸肩,语气轻快得仿佛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其实也挺正常的,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我们都习惯了。” “不过两位能在这么短时间突破第十层,也太厉害了吧!” 另一个人跟小迷弟似的崇拜地望向他们,眼里放光。 “我们这儿的杜达前辈,突破第九层可是用了30多年!这还已经是继第三席三位大人以来最好的成绩了!” “哈哈。” 玦随意地摆摆手,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去跟别人闲聊了。 “其实我们没做什么,我们接受的试炼可能和你们以往的都不一样……不过现在没必要在意这个,我们还要离开第三区,去别的……” “——呃唔!” 忽然,眼前一个人莫名踉跄了一下,眼睛发直,浑身一僵,倒在了地上。 “咚!” 众人吓了一跳。 “哎——喂!你怎么了?!” 另一个同伴匆忙将那人扶了起来。 “我……我怎么了?” 那人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直仿佛是幻觉。 “你问我我问谁?”同伴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突然就倒下去了?原地站着还能把自己绊倒,你也是厉害。” “我……刚刚摔倒了?” 那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怎么……没印象……” 玦不禁皱眉:“你没印象?” 那人歪了歪头:“是啊……仿佛刚刚断片了一下——难道是我前段日子执勤太狠了,把自己的灵魂都累瘫了?” “你这么说……我以前好像也有过这种状态。” 那人的同伴想了想,说,“我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发呆,那时我还以为是在第二区清洗过记忆的后遗症呢!” “没有吧?清洗记忆要是有这个后遗症,论坛上早就该有人讨论过了。” 另一个人反驳,“我看啊,肯定是你们最近过于劳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的目光从那刚倒下的人的后颈掠过。 刚才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 有什么半透明的、淡白色的东西,在那人后脖子冒了一下,又消失了。 她倏地想起了之前和希尔德去第七区的路上,碰到的几个第三区的成员——在说话过程中,他们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怔愣…… 当时,她没在意,只当是精神恍惚。 可现在细想起来,那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