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捡到天然呆以后》
1. 喜闻乐见的抓三环节
大启朝,余杭,仲夏。
清晨,茶楼还未开张,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便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她叉腰立在门前,对着茶楼怒喝:“不要脸的小妖精!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这茶楼的老板名叫冬骊,在这一带已生活三年,素日里待人温和亲切,街坊邻里的婆婆妈妈都把她当作乖巧懂事的晚辈。
一听有人诬蔑她勾引有妇之夫,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替她辩驳:
“东篱怎么会是这种人?”
“是啊是啊,东篱多乖巧的孩子,肯定是误会了!”
“就是嘛,别乱说!”
……
人群中,一名为止山的男子本想默默退开,却被一群激情输出的婆子裹挟着往前涌,堂堂七尺男儿,挤在一群大娘中间,显得弱小又无助。
正在这争吵不休之时,茶楼的门从内被人推开。
那来闹事的夫人本还疑心这些婆子都是这老板的同伙,可乍一见到老板本尊,满腔的怒火不由得微微一滞,竟生出几分自我怀疑来。
冬骊一身淡青色衣裳,小脸儿干净得能掐出水,嘴角两个小梨涡甜得能招蜜蜂。
怎么看都是街坊邻里盖章认证的‘乖囡囡’,跟‘勾引’俩字八竿子打不着。
这一恍惚,戴夫人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皮球,“噗”的一声漏了大半,但她仍强撑着质问:“你与我夫君……究竟是怎么回事?”
冬骊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敢问这位夫人,您夫君是哪位?”
“我姓戴,夫家姓庞!”
冬骊微微歪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庞……公子?戴夫人,请恕我愚钝,每日往来客人繁多,实在……实在记不起是哪位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婆子们瞬间挺直了腰杆,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我们说什么来着!”
戴夫人狐疑更甚:“我夫君可是把我嫁妆里的翡翠镯子都拿了!那不是给你了,是给谁了?”
听到“翡翠镯子”,冬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绕到柜台后,翻找出一个镯子递过去:“夫人说的,是这个吗?”
戴夫人瞪圆了眼,指着镯子的手都在抖:“这……这……”
众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在冬骊身上。
(止山OS:果然人不可貌相……)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冬骊急忙解释:“我也不知道那位公子姓庞啊!何况,那日他二话不说,放下镯子就走了。我看这镯子如此贵重,小店是小本经营,一时也找不开,这才一直妥善收着。按夫人您这意思,他……他……”
像是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她娟秀的脸上浮现一丝惶恐,紧接着泪珠便一颗一颗往下掉,当真是我见犹怜:“这……我本是一介孤女,好不容易才靠这小店勉强糊口。他这般坏我清白,往后……往后我可怎么活啊?”
婆子们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声音吵嚷得像一群麻雀——
快嘴张婶:“东篱勾引那姓庞的?放屁!老娘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耿直李姨:“对对对!庞秀才?就那个走路都瞄人家胸脯子的?上次还想摸我闺女的手,被我擀面杖敲跑了!”
“我想起来了!上个月那个姓庞的还想哄王记豆腐的翠花给他做妾呢!”
“可不是?前街卖花的春桃,被他堵在巷口吓得哇哇哭!”
“张屠户家的闺女泼了他一身洗肉水,他才消停两天!”
……
慈祥王婆感叹:“唉,谁不知道东篱心肠是最好的!生意好时还叫路边那些个乞儿来店里帮手——可不是白白让人帮忙的!又是给吃的,又是给穿的,还给了咱们铜钱让给那些孩子洗了个澡。惨呐,五六岁的孩子,一身的伤,亏得东篱心肠好,又给了药膏。不然就那么脏着,也瞧不见,说不得哪日发了热人可就没了。”
立马有人接话:“我说这些孩子怎么眼见着就干净了,原来是老板行善。”
王婆继续道:“可不止呢!别处的乞儿也被叫了来,如今都在城东的破庙里住着,也不偷鸡摸狗了,到处帮忙,可乖巧呢。刘老汉家没孩子,见这些孩子乖巧,前几日还收养了一儿一女。”
(止山OS:好人啊!误会了误会了……)
多半因着做了母亲的缘故,那位戴夫人也被深深触动,连忙道:“这……这也说不准,兴许是我自己一时想岔了。”
冬骊擦了擦眼泪,感激道:“夫人真是通情达理,若非如此,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随即,她又面露担忧,“可这位庞公子,怎的动起夫人的嫁妆来了?”
戴夫人心头一凛——冬骊是没勾引她夫君,但她夫君拈花惹草的心思怕是真的!
刚才已有婆子提到他调戏别的女子。
她咬了咬牙。
冬骊立刻会意,拉住戴夫人的手,满脸心疼:“咱们女子不易。未出嫁时都想着相夫教子,嫁了人更是一心扑在丈夫身上。可这些男子,却不是个个都好的。听说有的男子不顾妻子在家操劳、侍奉公婆,在外头胡乱挥霍。一旦被家中夫人察觉,便推说外头女子勾引。到头来,妻子落得个善妒的名声,外头女子也名声尽毁,他自己却不过一句‘年少风流’便轻轻揭过。往后还能继续拈花惹草,甚至……宠妾灭妻。”
“唉!”她叹了口气,“男人挥霍起来,有时比败家子放火烧家还快!瞧这么好的水头,他也舍得。”
这番话正戳中了戴夫人的心坎,握着手中柔荑,只觉得太过素净了些,于是大手一挥:“这镯子你便收下吧,权当见面礼了。不然拿回去,也不知道他又要给哪个相好的。”
“这庞公子,就这般不顾及夫人?”冬骊一边推拒,一边惊讶道。
戴夫人脑中闪过丈夫平日的甜言蜜语,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得直叹:“女子命苦啊!”
(止山OS:宠妾灭妻?可怕!我绝对不要!)
冬骊接着道:“看夫人这通身气派,想来出身是极好的。我从前最是羡慕,却没想到也会如此……若是能将男子也困在后宅之中就好了。如此,他或许才能知晓女子不易。”说着她又连忙打嘴,“瞧我,净说这些胡话。”
这话像一颗种子,落进了戴夫人心田。
江南富庶,多的是富商,戴家便是如此。
戴夫人的夫君不过是个秀才,当年她父亲也是看重他是读书人才允了婚事。
后来这庞秀才也没什么大出息,科举连连不中,只做些抄书的营生,偶尔去当地书院讲几堂课。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动她的嫁妆……
(戴夫人心想:既然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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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自己手里,只要牢牢把控,不给他,他又能在外面如何?待把他那性子磨平了,再给点甜头,还怕他不老实?)
戴夫人年少时曾随母亲管家、打理铺子,这些御下的门道,她再清楚不过,只是从未在夫君身上用过。
想到此处,她豁然开朗,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这家里的‘米缸’,该上锁了!”
言罢,将镯子往冬骊手中一塞,便匆匆离去。
随着戴夫人离开,人群也渐渐散了。
只留下平日与冬骊相熟的几位婆子,又关切地安慰了她几句,见她情绪平复,才各自离去。
(关闭禁言。)冬骊默念。
(系统想起戴夫人离开时杀气腾腾的背影:宿主……你不会是故意引导她去……宿主!你说话啊!)
冬骊不语,只默默将镯子放进妆奁。
(系统看着账簿尖叫:宿主!你管这叫“找不开”?你这是钓鱼执法!)
冬骊不语,收拾铺面,准备开张。
(系统:检测到宿主演技达到SSS级!建议转行当戏精!)
是的,冬骊是穿越来的。
自打她出生起,脑子里就有这么个自称“系统”的玩意儿,说是来自“快穿局”,陪同“宿主”往返于各个小世界完成任务。
冬骊就是那个宿主。
这是第一个世界,也算是考验,只要她完成任务,就能成为快穿局的正式员工,体验不同人生,永不真正死亡,还能满足一个大愿望。
然而冬骊最大的愿望就是系统少来烦她。
试探几次,发现即便自己不听话,系统也拿她没辙后,她便彻底放飞自我了。
眼看系统在她脑海中开始刷屏,冬骊才反问:(我骗人什么了?是她夫君骗了她。而我和她同是受害者,还帮她认清了渣男的真面目。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系统撇了撇嘴——它才没冤枉好人!它这宿主压根儿不是什么好人!)
她明明早知道姓庞的是何等货色,却从不严词拒绝,分明是个渣女。
就连今天这一出大戏,恐怕也是她算准了时机有意为之。
冬骊仿佛知道它在想什么,淡然道:(我拒绝就有用吗?你瞧那些拒绝他的女子,他有放过哪一个)
(系统自知争辩不过,开始老生常谈:任务!任务!宿主我们聊聊任务!那个火坑……呸,那个荣华富贵它不香吗?)
冬骊懒得理睬。
开玩笑!
且不说系统让她勾引的是她名义上的姑父,就说她可是耗费整整四年才挣脱了受人操控的命运,怎么可能再傻乎乎往火坑里跳?
至于快穿局?
在她眼里,那就是个跨世界的人口贩卖组织,专门把无辜的女性(或许也有男性),拐到人生地不熟的世界,逼他们与陌生人结婚生子。
(系统:诽谤!这是赤裸裸的诽谤!我们是正经单位!五险一金!带薪休假!……虽然休假地点可能是丧尸世界……)
(开启禁言。)冬骊再次默念。
反正她上一世已经死了,这辈子本就是白得的。
她没那么贪心,还想要什么生生世世。
再次被禁言的系统在她脑海里,无声地播放了一段“尖叫”表情包,上演“无能狂怒”。
2. 真实事件改编
想靠卖茶水发家致富?做梦!
没个镇场的说书先生和弹曲儿的姑娘,那铜板儿掉碗里的声儿都比别家稀拉。
南山茶楼深谙此道,大启朝最流行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偏南山茶楼爱讲些杀人越货的故事。
起初来往的客人还有些听不惯,甚至觉得太过血腥,后来却是越听越上头。
眼红的别家茶楼,想模仿讲“黑吃黑”。
结果呐,讲得跟衙门念律法似的,缺了那股子刀口舔血、一报还一报的痛快劲儿。
城南张记茶楼的赵先生,学着讲“分赃火拼”,结果讲得像俩老头抢花生米,台下鼾声一片。
城北李记茶楼的孙先生更绝,愣是把“江洋大盗”讲成了“迷途羔羊”,最后还安排他们去衙门自首,念了一段“人之初性本善”。
学不来。
当真学不来!
正午的时候,说书先生刘力正讲到江洋大盗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系统缩在冬骊脑海中的一角,瑟瑟发抖。
三五个乞儿迎来送往,冬骊抽空就给他们投喂些吃食,见他们偶尔不吃,反将胡饼藏在衣襟里要带回去,也不出言阻止。
王婆端着黑漆漆的盘子闪现:“囡囡!老婆子新制的西湖醋鱼,你快尝尝!好吃的呦,连灶王爷尝了都托梦说想投胎!”
(几乎是王婆踏进门槛的同时,系统突然弹出红色警报框:生化武器预警!检测到克苏鲁系精神污染!建议启动《联合世界公约》反人类饮食条款!申请启动自毁程序!)
冬骊……
面露难色.jpg
那鱼眼诡异地瞪着天空,仿佛在控诉自己死得毫无尊严,冬骊咽了咽口水:(……鱼兄,你我往日无冤……)
(系统:它今日有毒!)
冬骊推脱道:“大壮哥正在长身体,我就……不要了吧。”
(系统:宿主!转移伤害是不道德的!大壮哥还是个孩子啊!(虽然他二十多了))
王婆摆手:“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长什么身体?倒是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啊。”
冬骊知道王婆这是不放心早上的事,最后只能咬咬牙收下:“那就多谢王婆了。”
王婆闻言笑出一脸褶子:“我那铺子里还有事,就先回去啦。”
说完,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中。
(系统的紧急弹窗仍旧聒噪不停:生存挑战更新!食用未知物质存活率12%→宿主快跑!)
冬骊已经拿起筷子:(你看这鱼死不瞑目,临终遗言应该是“下辈子不做余杭鱼”。)
(系统:完了完了,契约精神战胜了生存本能!本统的数据库开始自动备份遗言文件……)
王婆忽然折返:“囡囡,刚忘了说,这条鱼是护城河捞的,新鲜得很。”
“哦。”
王婆再次消失。
(系统:!!!护城河?!那地方连鸭子游完都掉毛!)
回过神来,冬骊已经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热闹。
(系统:宿主快吐出来!宿主……你……你的胃是黑洞做的吗?还是你的痛觉神经集体度假去了?本统需要做个深度杀毒扫描……)
冬骊拿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停顿了一瞬:(我和你这种东西都没吃过的统,没什么好说的。)
(系统:本统吃过!全宇宙最纯净的0和1!比特海的味道懂吗?比你的醋鱼纯净一万倍!呸呸呸!)
(禁言一小时。)冬骊默默道。
(系统:&*#¥%@#……)
冬骊的世界终于清静了,她招呼来往的孩子:“来,分食之,长身体。”
面露难色.jpg*5。
该说不说,刘力的气血一定很足,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
冬骊就着他口中极具冲击力的血腥场面,吃完了一顿味道“过分丰富”的午饭,期间有人来也有人走,因为被故事吸引,茶楼里不算嘈杂。
冬骊吃完饭,还没起身,碗筷就被几个小孩拿去清洗。
下午日头最热的时辰一过,茶楼里的客人眼见着越来越少,刘力一拍桌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他话音落下,剩下为数不多的客人,又散去大半。
刘力完成今天的工作,伴着接班的姑娘弹的小曲儿,清点了案前的赏钱。
等冬骊也将茶钱点好,他才满脸谄媚地开口:“这娉娉姑娘还是来得如此早。”
冬骊慢条斯理用账册盖上《渣男改造计划草稿》,仿佛盖住的只是张普通草纸,也不纠正他那是婷婷,微笑:“可不是,下午场茶水钱还不够买她的胭脂呢。我就叫她们等晚上了再来,可她们又不听。”
刘力连忙道:“她们这不也是感念东老板收留之恩嘛。”
娉娉婷婷是双生姐妹,原是醉香楼顶尖的清倌人,被商贾赎身又抛弃后,贱籍身份成了她们背上撕不掉的标签。
即便色艺双绝,也难找个正经营生,二人又不愿再与人做妾,有一段日子实在困顿不知归处。
还记得当时系统听说后啧了一声,忍不住吐槽,古代HR卡简历比大厂还狠。
冬骊于是收留了她们,让她们晚间来茶楼弹曲儿维持生计。
二人感念,自觉在刘力走后便早早来了,免得茶楼太过冷清。
只是这会茶楼人少,也没什么钱赚,冬骊总不叫她们早来,一来二去,就变成姐妹俩轮班制:下午一人暖场,晚间双剑合璧。
神奇的是,刘力说书攒下的熟客竟也认这琵琶声,铜钱叮当落进钱匣的声响,渐渐盖过她们心底的不安。
刘力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腰弯得快贴上柜台,终于说到正题:“东老板,您看这……这本《危机生存指南》的作者回来了吗?这书中的栽赃陷害手法太专业了!我真是迫不及待要看接下来的故事了!”
刘力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无心考取功名,性子跳脱,即便是如此,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也差点被劝退。
不过后来这故事一回一回讲下来,他自己也被吸引了,颇有些欲罢不能。
冬骊思忖片刻:“作者前两日刚刚游历归来,他说……艺术源于生活。”
(系统:最怕“真实事件改编”。)
刘力显然还不知道这一茬,闻言大喜过望:“如此,下半册可是有眉目了?”
冬骊点点头:“已经着手开始写了,不过他平日事忙,一时半会怕是写不完。”
刘力连忙道:“理解,理解。只要在写就好,我不急的。麻烦东老板与作者说,下册我还是买断,就出……就出上册的三倍价钱。”
冬骊的笑容瞬间有些晃眼:“刘先生大气。我一定把您的‘诚意’,原原本本转达给作者先生。”
(系统:三倍?!宿主!你只写了《渣男改造计划之挫骨扬灰篇》啊,《危机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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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还未动笔!这钱是不是赚得有点……快?)
(放心,他还得谢谢我呢。)冬骊十分淡定。
“诶!那就多谢东老板了!”刘力嘿嘿一笑。
(你看看。)冬骊一边在心中和系统对话,一边招呼,“先生慢走。”
……
天色擦黑,茶楼反而热闹起来。
弹琵琶的姑娘从一个变成一双——娉娉婷婷抱着琵琶往台上一站,茶楼里的喧嚣都静了几分。
熟客们熟练地摸出铜钱——叮叮当当。
这会儿,几个小孩忙里忙外招待客人,热情周到。
冬骊瘫在圈椅里,眼睛有一搭没一搭扫着账本,脚尖随着《春江花月夜》打拍子,指尖拈着果脯,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活像只屯粮过冬的仓鼠。
偏生那张脸纯良无害。
陈掌柜路过,看着冬骊“忙碌”的样子,慈爱地感慨:“东老板算账真是废寝忘食啊!”
冬骊艰难咽下果脯,口齿不清地回答:“……唔,您新进的龙井……在柜子第三格。”
(系统痛心疾首:这看脸的世界没救了!她嘴边还有果脯渣啊喂!)
……
如果你以为这就是冬骊的一天,那你就和余杭的居民一样,大错特错了。
茶楼不会营业到很晚,差不多到了亥时,南山茶楼就和其他茶楼一样,着手打烊了。
冬骊给今日来帮忙的孩子们发了当日的工钱,又将王婆家的盘子送回了王婆的馎饦铺子,婉拒了王婆和张婶等人留饭的邀请,便转身进了茶楼从内部闩了门。
余杭是个不夜城,尤其是在夏日,老百姓更喜欢晚风徐徐。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混着驼铃声,在沿街的灯火长龙中穿梭,交织成一片繁华景象。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黑影自南山茶楼二楼窗户翻出,极其轻巧地掠过重檐,翻入醉香楼三楼客房的窗户,穿着十样锦绣花鞋的脚尖一勾,木窗无声无息落下。
黑色斗篷一摘,露出的赫然是冬骊那张纯良无害的脸。
三楼夏露轩,是她长期租用的客房,平日里不会有人来。
她将斗篷脱下来折好,大剌剌放入一旁的衣斗中。
斗篷里面穿的是藕荷色滚边襦裙,她又自袖中取了方丁香紫面纱遮了脸,对着铜镜一笑,只见那双眼明眸善睐。
(系统撇嘴:宿主今日不会又是为了《渣男改造计划》“找灵感”吧?怎么还换了出场方式?)
冬骊确定门外没人,推门而出:(是是是,既然出场都换了,那自然不是来找灵感的。)
(系统大声嚷嚷:你终于承认了!你就是来寻花问柳的!)
醉香楼是余杭最大的几家青楼之一,这时辰人已经多了起来。
一阵阵香风刮过。
冬骊与来往男女擦肩而过,步履轻盈,直奔二楼角落的蝶恋舫,唇角勾起一抹纯良无害的弧度,默念道:(今晚目标:蝶恋舫,裴明远。系统,记一下,“社会实践”时间到。)
(系统:!!!杀人就杀人!别包装成社会实践啊宿主!!!)
(禁言一小时。)冬骊默念。
很好,系统刷新了名为“惊恐”的表情包。
蝶恋舫,是江淮转运使司仓参军裴世衡嫡长子,裴明远长期租用的客房,那是个爱虐杀的主儿。
3. 当白切黑遇上天然呆
冬骊步态婀娜,敲响蝶恋舫的门。
房中传出男子凶狠的声音:“不是说了,子时之前,不要来打扰!”
冬骊声音含着蜜糖:“裴公子,奴家是来取东西的。”
这声音显然挠中了裴明远痒处,房内安静一瞬,房门“吱呀”打开。
冬骊抬眼打量:眼前男子面如傅粉眼下青黑(纵欲过度标准皮肤),靛青织金圆领袍(私改官服样式),腰悬“裴”字鎏金鱼袋(僭越佩戴老爹官凭)——很好,没杀错。
冬骊观察裴明远的同时,裴明远也在看冬骊,只见眼前女子身形窈窕,戴着面纱更添几分趣味。
“进来吧。”
待冬骊踏入门槛,裴明远亲自关门,锁死自己的活路:“姑娘芳名?从前怎没见过?”
“奴家名唤冬骊。”冬骊垂眸,目光飞快扫过案几上的狼毫毛笔(凶器Get)。
“东篱?”裴明远咂嘴,仿佛在品评一道菜,“真是个好名字。”
“裴公子谬赞。”冬骊含羞带怯,垂下眼。
裴明远挑眉:“姑娘认得我?”
“听人提过,”冬骊捡着不要钱的糖衣炮弹砸,“江淮转运使司仓参军裴大人的嫡长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系统禁言中,但表情包已刷爆:一表人渣!风流变态!放我出来我要用数据库骂死他!!!【熊猫头喷火.jpg】【祖安词汇库加载99%】)
若要细说,裴明远父裴世衡任江淮转运使司仓参军,掌管杭州段漕粮仓储与押运实务。
虽不过八品,但因掌管漕船调度、仓储出入等肥差,实际权力远超品级。
其家族属河东裴氏南迁支系,借漕运体系扩张之机,通过联姻杭州本地豪商乔氏跻身新贵。
裴明远自诩风流,人称“余杭玉郎”。
冬骊这话是说进了他心坎里。
于是他“唰”地展开折扇,摆着pose,压出气泡音,十分油腻道:“家严掌着圣人的米袋子,我就不行了,我啊,爱美人,不爱江山。”
冬骊:(霍,好大的口气。)
“公子淡泊心性,世间少有。”她奉承得毫无心理负担。
裴明远飘飘然:“姑娘真乃知己!可否摘了面纱,让裴某一睹芳容?”
冬骊打定主意送他上路,爽快揭纱。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裴明远看见的是一张堪称“人间糖霜”的脸——圆润的杏眼像是盛着蜜,唇角天然上翘的弧度让人想起刚出笼的糖糕,连鼻尖那颗小痣都乖巧地缀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裴明远见色起意:“东篱真乃绝色!牡丹楼头牌不及你万一!跟了我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冬骊自谦:“公子龙章凤姿,奴家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裴明远被哄得舒坦,心中暗自决定:(这姑娘不错,且让她多活几日。)
殊不知冬骊也觉得他这虚荣蠢样很有趣,才没立即结果了他。
冬骊自然也知道这个裴明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几日她来醉香楼“找灵感”,就听几个姑娘提起,这位裴公子很是骇人。
裴明远每日午时方醒,乘画舫游湖,美其名曰“巡视漕渠”,午后会去青楼午歇,等夜里睡醒了,就开始“狩猎”美貌女子。
他对女子起初都是温言哄骗的,等腻了,就行施暴,女子越是可怜求饶,他越是兴奋,变本加厉。
偏偏可以说,裴明远有胡作非为的资本,那些姑娘死了也是白死,最多不过拿钱了事。
可死去的姑娘又无亲无故,钱也不过是被老鸨拿了的。
听说在牡丹楼,他已经杀了四个苦命女子,府上豢养的被充作“漕帮译官”的波斯舞姬更不知是死了多少。
如今他来了醉香楼,醉香楼的姑娘人人自危。
这才有了冬骊今日的行动。
“东篱姑娘何必自谦?”裴明远喉结滚动,他试图牵冬骊的手,被她自然躲开,“便是宫里采选的秀女,也比不得你这般……哭起来定然更美。”
(系统狂刷表情包:宿主快动手!再看下去我要长针眼了!【熊猫头自戳双目.gif】)
反正没声音,冬骊权当看不见。
冬骊有自己的节奏,她抬手斟酒,将断头酒满上:“裴公子,奴家敬您一杯?”
美人敬酒,焉有不喝的道理?
裴明远一饮而尽,才想起问:“对了,你方才说是来取东西,是取什么?”
冬骊刻意笑起来的时候,有些醉人:“自然是……来取你狗命啊。亲,包邮哦~”
话音未落,她抄起案上那支狼毫笔,快如闪电贯入裴明远咽喉。
动作干净利落,鲜血喷溅而出,与此同时,系统终于解禁。
(系统尖叫破音:宿主!!!你用毛笔杀人?!那是狼毫啊!一两银子一支的!!!【文具店价目表疯狂滚动.jpg】)
冬骊甩甩顺着笔杆流到手上的血:“质量还行,没折。”
这蝶恋舫在醉香楼二楼的角落,隔音绝佳,原本是裴明远为了施暴时不被旁人搅扰了兴致,特地选的位置,如今倒是方便了她。
冬骊本不想碰对方的尸体,只觉得污浊不堪,却眼尖地看到裴明远袖中抖出纸张的一角。
距离子时还有些时候,冬骊不慌不忙伸了两根手指捻起,只见上面记录着被他虐杀的女子姓名。
她将其收入衣襟中,冷笑:“裴公子,您这‘不爱江山爱美人’……是爱杀美人吧?”
(系统:检测到宿主血压飙升!建议启动《反虐杀处置预案》——)
正说着,咔嗒,门忽然被推开。
冬骊心中一惊,方才她分明没有听到脚步声。
回头只见一个青年闪身进屋,反手关好门,转身——
四目相对。
青年约莫与她同龄,身形颀长,一身天青色素面绫罗袍。
月光与烛光交织,衣料流转出雨过天晴般的釉色,衬得他眉目如画,清俊得好似谪仙临凡,当得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注
此刻,这张神仙脸上正挂着心有余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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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上冬骊的目光后,“唰”地转为窘迫的羞赧,像被抓包干坏事的小孩。
他呆立原地足足三息,才慢半拍地注意到冬骊身后血泊中的裴明远,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这……这……”
趁他卡壳的功夫,冬骊已将他的呆萌属性扫描完毕。
秒切小白兔模式,她“啊”地轻呼一声,染血的柔荑“不经意”攥住对方衣袖,蹭上大片暗红,声线抖成风中落叶:“我、我也不知道呀!我才刚到……房间就这样了……公子救命!”
男子下意识将冬骊护在身后,仿佛死去的裴公子会忽然诈尸起来伤害她一样,大脑还在努力理解现状,语气困惑又担忧:“他是谁?他……死了?怎么回事?”
冬骊顺势远离血泊,嘤嘤啜泣:“小女子真的只是路过呀……公子要信我……”
如果不信的话,她就只能将对方击晕了。
“我信!”男子斩钉截铁,眼神清澈见底,“实不相瞒,我也是误入此地。”
“误入?”冬骊差点破功。
男子点头,无比真诚:“在下止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正是在下姓名。涿郡人士。初来乍到,见‘醉香’二字,以为此处是酒楼,故而误入。谁知姑娘们……呃……分外热情,我为躲避,才误闯此间。想来姑娘也大抵如此?”注
(系统:宿主!他信了!他真信了!他居然信了你的鬼话还自曝了更鬼扯的理由!这智商基本告别阴谋论了!)
冬骊内心感叹:(真诚得可怕,可怕啊!唉,本想反咬一口说他“作案后重返现场”,对着这张真诚的傻白甜脸……本姑娘所剩无几的良知居然动了?道德水准还是太高,不利于事业发展。)
(系统:宿主你只是没诬陷他而已!离道德标兵还差十万八千里好吗!)
(闭嘴。我为民除害就是功德无量。)冬骊怼回。
冬骊与系统争辩,面色却仍旧惶惶,一双水眸盈盈欲泣地望着止山:“差……差不多是这样。公子,求您带我走吧!若被人发现,定会认定是你我二人杀了这位公子。我只是个弱女子,到时熬刑不过,只怕……只怕……”
说着,珍珠般的眼泪啪嗒掉落。
止山脸上闪过挣扎,对血泊中人的责任心VS对眼前“弱女子”的保护欲,最终后者胜出,主要是他留下也确实搞不清状况。
“好!”他一口应下,转身就要开门。
“等等!”冬骊拉住他,指了指他惨不忍睹的袖子:“公子衣袖染血,这样出去太显眼了。”
而她那凝脂般的柔荑此时已经干干净净——血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止山目光随着冬骊手指的方向看去,迷茫:“这是何时沾染的?”
(止山OS: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冬骊睁眼说瞎话,自然流畅:“许是公子方才护我时,不慎扫到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公子能否……带我翻窗走?”
“也罢,我轻功尚可。”止山果然放弃思考,道一声“得罪”,揽住冬骊腰肢,提气纵身。
工具人,启动!
4. 滴~好人卡!
几个起落间,两人已隐于远处屋脊阴影下。
冬骊假作惊魂未定大口喘气,心中确定,踏雪无痕级水准,难怪方才在蝶恋舫没听到脚步声。
止山等她“喘匀了气”才问:“姑娘是否回茶楼?”
冬骊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奇又无辜:“公子知晓我的茶楼?”
听到这话,止山耳尖又红了,眼神飘忽,结结巴巴:“今、今晨路过南山茶楼,恰巧……恰巧看见里面在……在……”
(止山OS: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怎么说出口啊!)
冬骊心中石头落地,这不是巧了吗?
今日早上,正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抓三环节嘛,也难怪止山欲言又止。
看来她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冬骊也适时垂下头,颇有扮演受害者的自我修养:“让您见笑了。回去能否莫走正门?翻窗可好?免得多生口舌……”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想起了茶楼大门是从内侧闩的,这不符合她“弱女子”的人设。
止山则想到了女子清誉,秒懂:“明白!”
(系统:止山责任感+10)
……
南山茶楼二楼,从窗翻进去,正是冬骊的闺房。
与醉香楼相比,此处同样极具女儿情趣,却又多了些雅致,少了几分艳俗。
豆绿纱幔笼着月光,丁香色桃花被褥被随意堆叠,朦胧出暧昧的光影,合着袅袅升腾的百和熏香。
明明子夜微凉,止山却感觉额头渗出细汗,脚下像踩着烧红的烙铁,眼神无处安放,仿佛多看空气一眼都是亵渎。
冬骊假装没看见他的窘迫,施施然一礼,袖中暗藏了银针:“小女子冬骊,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无须客气!”冬骊突然靠近的气息吓得止山声音陡然拔高,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意识到失态后,他红着耳根补救:“我是说……东篱姑娘若无事,我先回客栈……”
(止山OS: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公子可否留下?”冬骊突然拽住他衣袖,在他僵住的瞬间秒切泪眼盈盈模式,手上的银针无声抵住了对方的脊柱,“我……我害怕……”
(系统:宿主!!!你又来?留他干嘛?看上这张脸了?!【熊猫头叼玫瑰.jpg】)
冬骊:(战略观察懂不懂?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这呆子是装的,转头就把我卖了怎么办?)
止山眨着纯净的鹿眼,没察觉到中枢神经的威胁,想起血泊画面,非常理解她的恐惧。
他郑重地从腰间锦囊掏出饴糖,表情虔诚如献上仙丹:“姑娘,吃饴糖能压惊。”
冬骊盯着他掌心糖块,捏着银针的手指蠢蠢欲动,同时泪盈于睫:“公子这是……嫌我烦了?”
“不是!”止山一见就知她是误会了,急得手忙脚乱,差点把糖捏碎,“我是想去后院洗衣裳。这血渍……”
他揪着袖口那片刺目的暗红,眉头紧锁,突然陷入沉思:“奇怪,我明明没碰过尸体啊?”
冬骊:(少侠您这反射弧是绕余杭城三圈了吗?!)
她破涕为笑,将银针收回袖中,接过饴糖时“不经意”擦过他掌心,成功让止山从耳根红到脖颈。
含着糖含糊道:“那公子要守整夜吗?”
“当、当然!”止山的注意力再次从袖口的血迹移开,同手同脚往门口挪,“我就在一楼守着!姑娘把窗闩好。”
背影写满“此地不宜久留”。
待止山终于跌跌撞撞离开,冬骊瞬间收起娇弱表情,利落下楼假意闩门,再回二楼,往床上一瘫,跷着脚清点今日收获:
【为民除害成就+1】
【稀有品种·天然呆·人形兵器(免费版)+1】
【专属交通工具(踏雪无痕级)+1】
【新玩具(反应有趣)+1】
……
正想着,楼下突然传来止山认真地呼唤:“姑娘,需要安神汤吗?”
冬骊手一抖,深吸气柔声回应:“不必啦~”
(系统幽幽道:根据数据分析,天然呆对尴尬氛围有百分百触发率。)
“算了算了,睡觉!”冬骊自言自语,将银针藏回枕下。
虽然心知止山的单纯多半不是假装,且若真打起来,还是自己胜算大些,冬骊这一夜睡得仍旧很不安稳。
快到清晨的时候,她甚至梦到了……前世。
她在这世界已经生活了十五年,从夜夜梦魇到几月不梦,她以为自己快忘了。
上一次梦见,还是去年冬日。
前世的冬日太冷了。
不,那不是冬日,是永恒的寒冬。
人们称它为——末世。
前世的冬骊,出生在末世,不同于老一辈曾经历过四季流转的和平年代,那时的冬骊,只以为世界就是如此。
秩序崩坏、道德解体、感情纽带脆弱,资源决定话语权,强弱可瞬时逆转,整个世界退化到“丛林法则”的模式,人类亲手将文明准则焚毁为“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的黑暗契约。注
但好在,她实力强悍,又有几个同生共死的队友。
他们一同收集物资,一同对抗其他队伍的觊觎,有时会一同忍饥挨饿,用彼此的体温抱团取暖。
直到那场大降温。
他们用她的命,换了张新团队的入场券。
冬骊在叽叽喳喳的鸟鸣中醒来,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闭了闭眼睛。
(系统:说真的,我以为你在这个世界遇到从前见过的脸,会觉得亲切的。)
冬骊起身整理床铺,难得没怼系统:(你不懂。正是因为她们长得太过相似,仿佛同一人,才更像个提醒。提醒我她们不是她。)
那是在末世出生的一个女孩,名叫冬跃,她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
而另外两个女孩,就是之前提过的娉娉和婷婷,她们几乎和冬跃长着同一张脸。
她们活着,而冬跃死了;她们身上没有冬跃的伤疤,心上却有冬跃至死未懂的痛楚。
这些都在提醒冬骊:这是异世界,你是异乡人。
“冬骊姑娘,”楼梯口传来止山清亮的声音,“不知昨夜睡得可好?在下看时辰将近,不知你喜欢什么,自作主张买了云吞、胡饼和毕罗。姑娘若起了,便早些下来用吧,免得冷了口味欠佳。若是都不合口味,我再去买。”
冬骊叹气,这人走路真的是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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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的:“多谢公子,已经足够。我这就下去。”
这会差不多是昨日茶楼开张的时辰,餐桌上,云吞冒着热气,胡饼酥脆,毕罗甜香,有甜有咸、有冷有热,一切都刚刚好。
但冬骊内心毫无波澜。
她对吃食并不挑剔(西湖醋鱼PTSD除外),南山茶楼几时开张也是她自己说了算,只要在正午说书的来之前开门就行。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止山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即将纠结成麻花,终于开口:“公子有何话说,不妨直言。”
止山闻言如蒙大赦,立刻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在下并非有意吞吞吐吐,只是不知姑娘是否有‘食不言’的习惯,不敢贸然开口。”
“没有,你说吧。”冬骊扯出营业微笑。
“是。”止山背挺得更直,“昨日匆忙,忘了问,姑娘名唤冬骊,是哪两个字?”
冬骊闻言一怔。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还不曾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她一个姑娘家,定是“东篱”二字。
止山小心翼翼觑她脸色,半晌才问:“我可是问了不该问的?”
冬骊回神,声音温柔:“冬日的冬,骊龙的骊。”
止山拊掌,眼睛发亮:“好名字!骊龙潜渊,威仪不凡!当真好气魄!”
冬骊笑容更甜,试探模式启动:“公子可是觉得,我这般‘弱女子’,不当叫这名字?”
止山连忙解释:“怎会?自古以来巾帼不让须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商海浮沉亦有大成就。便是名臣良将,后院亦需贤内助支撑。是以女子之名,女子之业,皆顶天立地。姑娘虽力弱些,却能独立经营偌大茶楼,帮扶孤弱,止山心中敬佩,绝无半分轻视。”注
止山眼神清澈,掷地有声,圣光普照。
冬骊眸光微动,面上立刻换成悲戚之色:“正如公子所说,我没什么气力,昨夜实在吓着了,又怕被无辜牵连。公子怜贫惜弱……”她抬眸,秋水剪瞳盈盈欲诉,“不知往后有何打算?”
(潜台词:保镖,续费吗?)
(系统:宿主你没有心!!!他这一番话,我CPU都感动得发烫了!你竟然还在演!还在试探!)
冬骊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也不全是试探。)
(系统:那还有啥?!)
冬骊:(还有榨取剩余价值。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简称:榨汁。)
趁系统即将尖叫,她默念:(禁言一小时。)
坐在对面的止山有些局促,他原本计划回客栈休整,继续游历。
但被她这“柔弱无助”的眼神一看,心瞬间软成一摊水。
道德枷锁+保护欲双重暴击。
他只觉得自己真是不应该,帮人帮到底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竟要留这样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子独自面对未知凶险?
止山决定转得飞快,开口时就变成了:“在下准备回去客栈休整一番,晚些时候再来为姑娘守门。”他语气坚定,“姑娘放心,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在下绝不会抛下姑娘擅自离开。”
冬骊拍了拍胸口,语气感动:“公子当真是个好人。”(滴~好人卡!请签收!)
5. 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还没有被网络荼毒的止山显然认为“好人”是极高的评价,瞬间像被rua顺毛的大型犬,耳朵尖又悄悄红了点,眼神飘忽带着小骄傲和小羞涩。
冬骊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趁热打铁开启“包身工”招募:“不过,既然公子夜里要来守门,客栈怕是也用不到了。不若搬了行李来,在茶楼住下?”
“这……”止山脸上浮现挣扎,规矩礼法VS保护欲激烈搏斗中。
冬骊早已摸透他的脑回路,精准投放解决方案:“公子夜里可睡一楼(打个地铺)。对外……就说你我是兄妹,如何?”
“好吧。”道德感在强烈使命感面前略占下风,止山勉强接受,“在下今年十六,你……”
冬骊秒答:“我上个月刚满十五。既如此,我往后便称你兄长如何?”
“好。”止山认真想了想,既然是兄妹,连名带姓称呼太生分,“那我叫你,阿骊?”
“行啊。”冬骊对此倒是无所谓。
吃饱喝足,止山自觉收拾碗筷。
冬骊拦住:“放着吧。等下孩子们来了,若饿着,也能垫垫。”
止山闻言也想起了昨日听说的乞儿的事,懊恼一拍脑袋:“是我忘了,早知该多……”
冬骊一巴掌(意念版)拍散他头上隐隐散发的圣光:“兄长这是做什么?城中乞儿满地跑,我一个人能养几个?如今他们靠跑腿、打扫挣铜板和胡饼,凭劳力吃饭,堂堂正正,不好吗?至于剩饭,他们若吃,我不拦着。可若是三餐管饱白给,信不信明天就有爹妈把孩子往街上一推:‘去!找东老板要饭去!’这哪里是善,分明是坑人害己!”
这个实用主义观点,给止山听得一愣一愣,无地自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我欠考虑了。”
眼见时辰不早,冬骊挥手赶人:“兄长昨夜忽然到来,这会儿若让人瞧见我俩同进同出,怕是不好。劳烦您还是从窗户翻出去,去客栈收拾行李、退了房,再‘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也算过了明路。”
“行,那我先走了!”止山毫不怀疑,转身熟门熟路地上楼,翻窗熟练度+1。
冬骊看着他消失的楼梯口,慢悠悠品了口茶,资本家の微笑初现端倪。
(系统咆哮:宿主!!!你这是拐带纯良少男!非法雇佣童工(指心理)!【熊猫头举牌: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下一个受害者在哪里?.jpg】)
冬骊云淡风轻:(他十六,我十五,谁雇佣谁?这叫……兄妹互助。)
(系统:……【熊猫头吐血.gif】)
……
事实证明,对于职场小白来说,冬骊画的“大饼”香脆可口,效果拔群。
昨天被《危机生存指南》作者归来的消息打了鸡血的刘力,今天说书时更是激情四射,唾沫横飞,俨然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止山就是在刘力讲到主角“绝境反杀”的高潮部分时,背着他的小包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茶楼门口。
南山茶楼虽则不是客栈,但人来人往,带行李的也不少,起初他的出现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倒是冬骊的“雷达”精准捕捉到了目标,切换模式。
“兄长——!”一声饱含惊喜、感动、依赖的少女呼唤,划破喧嚣。
身着碧色襦裙的冬骊,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迈着激动的碎步飞奔而去。
张婶、李姨、王婆八卦三人组的摊位、店铺原本就在附近,这会正被午后的闷热折磨。
冬骊这阵“清凉的风”外加如此戏剧性的一幕,瞬间吸引了她们的全部注意。
三人火速聚拢,围观“认亲”现场。
“呦,囡囡的哥哥来了。”王婆满脸慈爱,看着止山就像看自家亲孙子(爱屋及乌MAX)。
嘴快的张婶直接开问心中的疑惑:“囡囡原来还有哥哥?这些年你一个人撑着这个小茶楼,多艰难我们都看在眼里,如今有家人帮衬,老天开眼啊!”(情感渲染MAX)
“爱的最高境界是心疼”这话不假。
作为胎穿者+两世为人的老油条,外加被夏家当工具人培养过,亲眼见证了其他贵女一个个沦为家族联姻的工具,冬骊幼时对这个世界始终带着疏离。
于是,在听说夏家秘密建立了一个组织——暗卫营,专门为皇后培养有超高武力值,并且绝对忠诚的暗卫,还缺一个知根知底的眼线之后,她自愿加入。
这是为了逃离被人掌控的命运,也为了表明自己不愿意听从系统的安排。
冬骊对自己前世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锻炼出的实战经验十分自信。
暗卫营对其他小女孩来说是龙潭虎穴,一个不留意可能就香消玉殒,对于她来说却是危险可控的。
用命换来自由和银子,十二岁的冬骊揣着巨款来江南“养老”
无论是从经济上、武力上,还是心智上——艰难?不存在的,顶多是无聊和被迫营业。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无视系统在脑中刷屏的【凡尔赛!】弹幕,冬骊记着自己拿的是富商孤女剧本,她扬起感动的笑容解释道:“各位婶婶,这是我的远房表兄,也是近日才联系上的。”
王婆立刻打圆场,看脸识人:“错不了错不了!这小郎君生得跟画儿里的人似的,跟咱们囡囡一样俊,一看就是兄妹!”
李姨也跟着绕过了认亲话题,问:“小郎君怎么称呼?”
止山恭敬作揖:“在下名叫止山,见过各位长辈。”
“大山啊!”张婶自来熟地拍板定案,“以后就跟囡囡一样,叫我们张婶、李姨、王婆!”
“大……大山?!”止山被这过于质朴接地气的称呼惊得虎躯一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闷闷咳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
他努力维持着恭敬,一板一眼地挨个叫:“是。张婶、李姨、王婆。”
(止山OS:大山?我?这名字……好有分量!)
原本没有觉得多好笑的冬骊,看着止山这呆样,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憋笑得辛苦。
王婆一看止山咳嗽,又见他身形颀长偏瘦,立刻心疼道:“哎哟,快别在这儿站着了,身子要紧!快去安顿安顿!”
“那我们就先进去了。”冬骊立刻顺杆儿爬,亲昵地推着还在蒙圈中的“大山表哥”的后背,回头对王婆甜甜一笑。
王婆慈祥摆手:“快去吧快去吧!”
待两人消失在门内,八卦三人组默契地没散。
李姨眉头紧锁,压低声音,脑洞大开:“你们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囡囡最难那会儿,可没什么亲戚上门。现在茶楼红火了,日子好过了,就突然冒出个俊俏表哥?囡囡手里那点家底……这年轻人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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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吃绝户的吧?”
张婶显然也想过这茬,她撸了撸袖子,气势汹汹:“甭管他是不是,有我们几个老骨头看着,定不能让囡囡吃亏!”
王婆比较谨慎:“我看着那小郎君眼神清正,不像坏人……再看看,再看看。”
……
另一边,冬骊把止山领到库房,地铺已备好,于是露出冷酷资本家嘴脸:“兄长既然留下‘帮衬’茶楼,我自然不会亏待兄长,工钱照发(不过是最低标准)。当然,该做的事,兄长也得顶上。”
(冬骊OS:节能模式启动成功。浪费可耻,剥削有道。)
偏偏止山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颔首:“你我兄妹相称,力所能及,自当尽力。工钱就不必了,我带了盘缠。”
(系统:嚯!哪来的地主家的傻儿子?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年度感动江湖傻白甜非你莫属!)
免费劳动力最烫手,怕使唤起来不安心,这便宜冬骊是不想占的,表面义正词严:“亲兄弟,明算账。兄长莫要推辞。茶楼有茶楼的规矩,若你不要工钱,往后那些靠跑腿挣饭吃的孩子们,还怎么好意思拿他们的铜板?”
这是道德绑架+实用主义,双重暴击。
止山再一次被说服:“也罢,都听阿骊的。”
“既如此,”冬骊变魔术般掏出笔墨纸砚拍在矮几上,“劳烦兄长现在去趟市场采买,单子我这就写。”
“这……”止山的目光瞬间飘向门口,门外茶楼的中央,刘力正唾沫横飞讲到“主角智破危局”的关键处,他脚下生根,眼神充满了渴望。
冬骊挑眉:“怎么了?”
止山清了清嗓子,声音发虚,难得露出点少年人的央求:“可否……容我听完此节?”
(呦,追更少年!)冬骊觉得好笑,这个时代的人果然都抗拒不了这种据说是现代的“网络爽文”。
“网络”和“爽文”还是系统告诉她的,毕竟在她前世那样的环境,网络早已崩坏,人们疲于奔命,也无暇以此消遣。
“这故事刘力都讲了快八百遍了,书坊里印好的册子都卖断货了。兄长若喜欢,回头我送你一本精装典藏版。眼下呢,采买要紧——”她压低声音,带着诱哄,“今晚我打算请张婶她们一道用个便饭,兄长初来乍到,正好联络感情。可这新鲜的鱼肉菜蔬……去晚了,就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蔫叶子喽……”
一听有精装典藏版,还能促进邻里和谐,并且不用吃蔫菜叶子,止山瞬间精神抖擞,抄起采购单:“阿骊说得是,我这就去。”
冬骊看着他的背影:(搞定。包身工计划,稳步推进中。系统,学着点。)
冬骊跷着脚,悠闲地瘫在茶楼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捻着颗蜜饯,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嘴角咧开的弧度堪比偷油成功的小耗子。
她美滋滋地盘算着今晚的聚餐菜单,对于止山实在满意,这笔买卖不是血赚,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系统提醒:宿主,注意表情管理!您现在像极了刚偷到鸡的三岁狐狸崽!)
(这叫合理配置资源。)冬骊把蜜饯核精准吐进五步外的钵盂。
然而,这一等就从日上三竿耗到了日头西斜。
刘力的《危机生存指南》已经告一段落,娉娉的琵琶从《春江花月夜》的婉约弹到了《十面埋伏》的杀伐,门口依旧不见那道身影。
6. 地主家的傻儿子
冬骊的脚尖开始以每分钟两百下的频率敲击地板,眉头拧成了麻花:(系统,他该不会迷路了吧?)
(系统摊手:权限不足,请宿主努力攻略老皇帝,解锁GPS追踪哦~)
冬骊“啧”了一声:(为了个破监控,要去给个老头子当小老婆?图啥?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系统炸出烟花特效:成为宠妃!解锁全地图监控+读心术体验卡+系统商城金手指+正式入职快穿局+愿望实现!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每天和三十个嫔妃玩宫斗?其中还包括自己的皇后亲姑姑。)冬骊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听说现代流行爹系男友,但没人说要给自己找个爹的……)
她要真按系统说的做了,成了是祸国妖妃,不成是家族笑柄,皇后姑姑也定然容不下她,这火坑谁爱跳谁跳!
正腹诽着,茶楼门帘“哗啦”一声被撞开。
只见英俊潇洒、武功盖世的止山少侠,此刻那身价值不菲的缥色锦袍皱得像被牛嚼过的腌菜,束发的羊脂玉冠歪到耳际,几撮不屈的呆毛倔强地迎风招展。
点睛之笔,是他眉心处黏着的一片翠绿菜叶,随着他急促的喘息,在他额头上欢快地跳着踢踏舞。
冬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顿时瞳孔地震:“兄长……菜呢?”
止山像个被夫子抓包没做功课的学童,心虚地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清单:“猪肉要前腿腱子肉还是后腿坐墩肉,三分肥七分瘦还是五五开……菜贩说本地葱辛辣提味,北方葱甘甜增香……鸡蛋铺摆着的蛋有白的、有黄的,有土鸡蛋、有乌骨鸡蛋,大的如拳,小的似雀……”
他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蚊子哼哼:“我……不确定阿骊究竟偏好何种……”
冬骊……
她用了整整一盏茶时间,才艰难地拼凑出事情的真相——这位踏雪无痕的武林高手,在菜市场摊主们的灵魂连环拷问下,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重大滑铁卢。
想象着他像只迷途羔羊般在摊位间来回穿梭,被各种选项淹没不知所措,最后空手而归的模样,冬骊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十个刘力在里面同时开讲。
“所以兄长是挨个摊位调研,货比三十家,最后因为选择困难症空手而归?”冬骊扶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选择困难症?”止山靠着字面意思,努力理解了下这个陌生词汇,然后郑重点头,表情严肃,“正是。此乃谋定而后动!”
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暮色,冬骊认命抓起荷包,扯了止山的衣袖。
包身工培训计划,道阻且长啊。
她终于大彻大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省心的便宜劳力。
然而,现实紧接着又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这个没有24小时便利店和冰柜的古代,晚市?太阳一下山就集体收摊,跑得比兔子还快!
仅剩的几个角落菜摊上,那些蔫头耷脑、仿佛三天没喝水的青菜,正用它们枯黄的叶子对她发出无声的嘲讽:有钱了不起啊?有本事就买我们回去!
冬骊一连走过几家,第一次产生有钱却花不出去的孤寂感。
(系统屏幕乱颤:宿主也有今天~并弹出“撒花+嘲讽”组合:滴!恭喜宿主达成新成就!撒花.jpg请问需要贷款服务吗?九出十三归哦~)
(禁言!立刻!马上!)冬骊一脚踢飞路上的石子,差点砸中一只路过的野猫,一时又有点心虚。
想到已经在邻里间夸下海口的聚餐,再看看身边这位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但我会努力!”的“生活十级伤残人士”,冬骊心如刀绞地、一步三回头地迈向酒楼。
迎仙楼的掌柜那张弥勒佛似的胖脸,在看到冬骊时笑容更加璀璨夺目:“贵客临门!酱香肘子二十文,八宝葫芦鸭三十文,时令鲜鲈鱼……”
谁不知道这南山茶楼的东家是个过分勤俭持家的主儿,要让她买了自己的吃食,那就不仅仅是赚钱的乐趣了,还会产生隐秘的征服感。
掌柜每报出一个菜名,冬骊就感觉自己的钱袋被狠狠剜掉一块肉,发出无声的悲鸣。
当听到“秘制荷叶鸡五十文”时,她终于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鸡……难不成是凤凰投胎?”
……
天已经黑透了,南山茶楼的小院里却灯火通明,热闹得像是提前过了年。
张婶带来的秘制酱鸭泛着诱人的油光,王婆贡献的珍藏的腌菜散发着独特的酸香,刘力慷慨地掏出的说书人特供花生米被抢得只剩几粒,娉娉婷婷两姐妹则捧出自酿的梅子酒,更是让空气都甜了几分。
配上冬骊大出血换来的酒楼硬菜,竟也拼凑出一桌像模像样的宴席。
那盘价值五十文的荷叶鸡,正被众人热情瓜分。
止山被张婶几人团团围住,活像个误入盘丝洞的唐僧。
他面前碗里的菜被堆成摇摇欲坠的“比萨斜塔”,高度足以让任何建筑师叹服。
“大山哎,瞧你这孩子瘦的!多吃点!”王婆眼疾手快,又把一只油亮的大鸡腿精准空投到塔尖。
止山手足无措地捧着这座岌岌可危的“食物宝塔”,笨拙又惶恐:“谢、谢谢王婆……”
那副纯良无害任人揉搓的模样,引得桂花树下的冬骊直挑眉。
(系统亮起警报:警告!中老年妇女好感度突破安全阈值!)
冬骊不置可否,晃着酒杯,看着月光给喧闹的小院蒙上一层柔和的银纱。
只有她受伤的世界,完美达成!
原本想省钱的聚餐,结果倒贴二两雪花银;预定被剥削的包身工,现在倒成了团宠。
(系统在禁言边缘疯狂试探:今日收支:-2.2两白银。宿主,此乃“赔了夫人又折兵”。)
冬骊恶狠狠咬了口价值二十文的酱肘子,仿佛在啃系统的CPU。
正郁闷着,李姨恰到好处地借着酒意,抛出了酝酿已久的“压轴戏”:“哎哟,说起这个,隔壁街卖花的春桃丫头可遭了大罪!”
这事发生在两年前,早就不是新闻了,在座众人除了止山都门儿清,眼神一碰,心领神会——这场“鸿门宴”的重头戏来了。
张婶立刻捧哏,演技浮夸:“啊?春桃那丫头怎么了?快说说!”
李姨一拍大腿,绘声绘色道:“那丫头命苦啊!小小年纪爹娘都没了,好不容易自己当牛做马攒下点棺材本,嘿!偏遇上个黑了心肝肺的!那个小白脸,长得是人模狗样,趁着春桃病得起不来床,背地里想偷换她的药,要她的命!老天爷开眼,叫王记的翠花丫头撞了个正着……”
王婆适时接棒,咬牙切齿:“要我说啊,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
“死不足惜!”
平地一声惊雷。
众人看去,只见止山猛地拍案而起,力道之大,震得满桌碗碟“叮铃哐啷”集体蹦迪,婷婷手里的半杯梅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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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贡献给了大地母亲。
止山剑眉倒竖,星目圆睁,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活像戏文里的青天大老爷:
“岂有此理!正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正道基石!然,正道之基,必先正君、正父、正夫!君若不君,父若不父,夫若不夫,纲常何存?譬如为夫者,不思护妻爱家,反生豺狼之心,欲行谋财害命之歹事!此等败类,若依‘妻告夫反受其刑’之律,岂非纵恶行凶?此律法,实乃荒谬至极!当废之!”
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谁也不知道说个八卦,怎么忽然就被上价值了。
冬骊一口梅子酒直接呛进了气管,咳得惊天动地:(好家伙!这呆子不仅天然,还是个封建王朝的平权先锋?)
(系统弹出求生指南:一级警报!一级警报!检测到危险言论!建议宿主立刻高呼“吾皇圣明千秋万代”并跪下磕头以挽救局面!!!)
院中来来往往的孩子们见冬骊呛咳不止,连忙递上一杯温水。
这些孩子是特地留下来打下手的,当然,也有工钱。
冬骊对他们可比对止山大方多了。
死寂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突然,“啪!啪!啪!”刘力激动地鼓起掌来,几步上前重重拍在止山肩上,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回座位:“好!大山兄!真乃大丈夫也!快人快语,痛快!”
大启民风相对开放,律法虽是铁条,但私下议论并非不行。
这番话虽惊世骇俗,但在场的街坊邻里,哪个不是过日子的人精?
众人对春桃的遭遇本就愤慨,此刻只觉得止山说出了她们不敢说的心声。
娉娉婷婷两姐妹起身举杯:“敬表哥。”
方才还带着几分试探的王婆等人,眼神瞬间柔和得能滴出水来,仿佛在看自家最有出息的大孙子。
王婆更是把最后一块秘制酱鸭颤巍巍夹进止山那已经不堪重负的碗里:“好孩子……说得在理!受苦了,多吃点补补……”
冬骊平复了呼吸,看着瞬间从“盘丝洞唐僧”升级为“妇女之友”的止山,觉得这呆子简直是社交悍匪,还是无心插柳的那种。
(系统幽幽道:天然呆の正义铁拳,暴击+500%,附带群体好感光环。)
小院里原本就热闹的气氛,此刻更是如同被添了把旺火,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
当然,无论止山的发言多么震撼人心,岗前培训!绝不缺席!
冬骊痛定思痛,决定增加一个月的试用期。
试用期内,工钱想都别想,包吃包住就是福报。
等试用期满,通过严格考核,下个月“正式入职”后,再谈那微薄的工钱。
对此,止山不仅毫无异议,反而两眼放光,甚至带着点“占了大便宜”的羞愧,诚恳建议:“阿骊授我安身立命之本,如此大恩,止山岂能白受?按古礼,当奉束脩(学费)才是!”
说完,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钱袋。
冬骊……
十动然拒.jpg
九九六、零零七、付费实习……
所以说,若论剥削,她还是比不过古人。
看着对方真诚(且富裕)的眼神,冬骊内心小人疯狂捶地:(系统!看看!看看!论起剥削的艺术,我简直纯洁得像只小白兔!)
翌日,月光还没完全褪去,冬骊就拎着睡眼惺忪但依旧帅气逼人的止山,站在了菜市场门口。
7. 一块钱是什么钱?
晨雾中,冬骊深吸一口带着鱼腥味的空气,“唰”地亮出连夜修订的、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包身工岗前速成指南(v2.0版)》——从买菜到砍价,事无巨细。
“首先,”冬骊拿起一把水灵灵的韭菜,“挑选这韭菜,要上手掐一下根部,像这样能轻松掐断,并且能掐出水印子,就叫新鲜。”
示范到一半,就听见旁边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
只见止山双手捧着一颗无辜的白菜,一脸“求表扬”的期待神情,指着被他生生掐断的白菜帮子:“如此掐法,清脆出水!可算新鲜?”
冬骊盯着那惨遭蹂躏的白菜,再看看止山单纯求知的眼神,一股洪荒之力直冲脑门,差点当场表演一个“菜篮子扣头”:“兄——长!这是白菜!祖宗!不是韭菜!你掐它作甚?”
(系统:白菜的命也是命!蔬菜杀手!)
……
一个时辰后,冬骊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正讲到“喷水蔬菜陷阱论”:“……所以你看这些菜叶子上水汪汪的,看着新鲜吧?其实都是摊主刚喷的,这种菜特别容易烂,买回去放半天就蔫了……”
“举手!”止山像个课堂模范生,一本正经地提问,“那为何不买干菜?”
冬骊脸上职业培训师般的微笑瞬间石化,手里的芹菜“啪”地折断:“……因为我们要吃新鲜的。”
(系统声响起:检测到逻辑冲突,天然呆发动‘直击灵魂逻辑拷问’!会心一击!宿主HP-50!)
冬骊做了个深呼吸,顽强续命:“……当然,像萝卜这种根茎类,少量喷水保鲜也勉强能接受,关键还得看价格和新鲜度本身……价格便宜又新鲜的,当然可以多囤点……”
“肉类必须当天买当天吃。尤其正是夏日,馊得快,吃死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卤味除外……”
……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熬到了实战环节。
止山踌躇满志,如同即将上阵的大将军,信步迈向了第一个蔬菜摊。
他拿起一个大小适中的白萝卜,眼神专注。
不得不说,这位学霸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还是很强的。
他挑萝卜的架势活像在鉴宝:
看叶子(严肃):“嗯,深绿鲜活,无萎蔫之态,健康!”
看根须(专注):“嗯,细须较少,主根光滑平直,良品!”
掂重量(满意):“嗯,沉甸甸压手,水分充盈饱满!”
摸表皮(陶醉):“嗯,触手光滑细腻,无坑洼破损!”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专业得让摊主都肃然起敬,以为来了个微服私访的御厨采购。
止山脸上浮现出学有所成的欣慰与骄傲,如同完成了一件稀世杰作。
他矜持地点点头,掏出一个绣着银线的精致钱袋,姿态优雅、神情笃定:“老板,萝卜甚好,不必找了。”
“等一下!”冬骊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死死按住止山那只“慷慨解囊”的手。
止山动作停住,困惑地眨了眨眼,清澈无辜的眼神还带着一丝被打断的委屈:“阿骊?可是有何不妥?”
冬骊强忍着心肌梗死的眩晕感,艰难地吸了口气,摊开自己空空的手掌。
止山虽然不解,但本着“阿骊说什么都对”的原则,乖乖照做,摊开掌心。
一粒闪着诱人银光的碎银,正安静地躺在他手上。
冬骊咬着后槽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兄长说,不用找了?”
止山乖巧颔首。
(系统:叮!氪金大佬的菜市场首秀!宿主负债感+10086!)
冬骊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不敢想,止山出门在外,白白浪费了多少银钱。
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对别人的银钱有过强的占有欲,一边扯开一个略有些狰狞的微笑,冬骊道:“兄长,你手中这碎银子,够买下他这摊子上所有的萝卜,外加后面那筐土豆,还有他明天要卖的半车小白菜了。”
“啊?”止山惊讶,“那可以吃好久……”他看着冬骊愈发难看的脸色,连忙改口,“不过吃不完就不新鲜了,不能买这样多。”
冬骊欣慰,颤抖着手指向萝卜:“这个要称重,约莫……只要两、文、钱!”
“两……文钱?”止山喃喃重复,眉头微微蹙起,又看看手里闪亮的碎银,眼神充满了对“一粒碎银掰成八瓣花”这种底层逻辑的费解,“两文钱……是何模样?重几何?”
这一刻,冬骊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系统天天挂在嘴边的“血压飙升”是何等销魂滋味。
(系统憋笑憋出内伤:宿主,路漫漫其修远兮,要不先来个速效救心丸?)注
挫折是成功的阶梯?也有可能是通往破产的滑梯!
冬骊想起系统曾给她讲的段子,说的是“一块钱是什么钱”。
emmmm……
这回她见着真的了。
冬骊捂着心口:“两文钱,就是我给孩子们的工钱,那个铜板。”
止山闻言连忙翻了翻钱袋子,然后有些沮丧:“那我没有啊。”
冬骊给出解决方案:“那兄长可以先去买肉,肉会贵一些,能找开。等手里有了铜板,再来买菜。”
“我知道了。”止山认真应下。
不过在这之前,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讨价还价(冬骊单方面输出,摊主乐呵呵看戏,止山认真旁听做笔记),冬骊还是自掏腰包,终以一文半铜钱的“高价”拿下了那个“被指点过”的萝卜。
紧接着是猪肉摊。
冬骊学乖了,直接拽着止山的袖子,精准点单:“老板!上好的五花肉!三斤!肥瘦相间!”
生怕这位爷再问出“前腿腱子肉和后腿坐墩肉在口感上有何细微差异”这种让屠夫都沉默的问题。
摊主麻利地割好肉,用草绳一捆递过来。
冬骊不自觉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止山掏钱袋的手。
只见他这次没有碰碎银,而是在钱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了一枚……小巧玲珑、金光闪闪、边缘镶嵌着细密花纹的——金叶子!
冬骊眼前一黑!
(系统:叮!氪金大佬在身边!金币雨.jpg)
“兄!长!”冬骊几乎是扑了上去,一把攥住他捏着金叶子的手腕,力道大得差点让止山以为遭遇了夺宝奇兵,“这个!太!大!了!”
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就像我刚才说的,用碎银!”
幸好摊主是个老实人,或者说被金叶子闪瞎了眼还没反应过来。
冬骊手忙脚乱地抢过止山的钱袋,在一堆碎银金叶子里扒拉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大小差不多的碎银交给摊主。
止山像个好奇宝宝,接过摊主递回来的一串穿着几个铜钱的红绳,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又轻轻晃了晃。
铜钱立即发出“叮铃当啷”的声响。
止山眼睛陡然亮了起来:“阿骊你听!此物竟会发声!韵律清奇,甚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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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骊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那本浸透了辛酸血泪的《包身工岗前速成指南(v2.0版)》,翻到最后一页“财务管理”那一章,心道:“还是先改成‘论如何从氪金巨佬手中抢救钱包的108式’吧。”
……
正午的灼热混着单调重复的蝉鸣,拉扯着冬骊脆弱的神经。
在她身后,止山拎着好不容易买到的蔬菜和肉,心情很好的样子。
冬骊现在就是见不得他好,于是又快走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拒绝与“破产源头”交流。
一路无话,直到一阵香甜气从鼻尖拂过,冬骊若有所感,转头去看。
止山果然停在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前。
经过一上午的培训,他好歹没再拿出碎银来,而是将钱袋里最后剩下的那几枚孤零零的铜钱,全部、郑重地、放到了小贩手里。
换来的,是一根在夕阳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琥珀光泽的、硕大的山楂糖葫芦。
止山献宝似的将糖葫芦捧到冬骊面前,眼神清澈得像刚化开的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阿骊辛苦,此物……应是甜的?”
冬骊已经没有力气与他说这用不上那许多铜钱,默默接过这根沉甸甸(金钱意义上)的糖葫芦,恶狠狠地咬下最顶端那颗最大最红的山楂。
她“恶女冬骊”可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尤其是这糖葫芦,酸多甜少。
(系统:味觉分析仪已开启:酸度70%|甜度30%|金钱加成甜度500%|宿主满意度:???)
……
冬骊与止山回到茶楼的时候,刘力也是刚到,孩子们倒是等得有些久了,一个个小脸被日头烤得红扑扑的,被王婆邀去了馎饦铺子乘凉。
在这个四季流转格外缓慢的时代,等待仿佛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与之相对的,约定就更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等久了吧?”冬骊一边打开茶楼门前的锁,一边问仰着小脸围拢过来的孩子们。
“我们也是刚到!”年纪大一点的孩童说着毫无说服力的话,显然是有心哄她的。
“我们有给王婆婆打扫铺面,王婆婆还给我们吃了馎饦!”年岁小一点的孩童说着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我们每日本就无事,在茶楼做活和在王婆婆的铺子里都是一样的。”又有孩子连忙找补。
“你们能随遇而安是你们的本事,我回来迟了,是我的不是。”冬骊招呼众人进来茶楼,“所以今天,我请你们吃酥山。”
酥山是一种冷饮小吃,因形似山峦而得名。
它以乳制品“酥”为原料,淋至碎冰上塑形,常点缀花卉作为装饰。
在这个时代,夏日的冰是有些昂贵的,更不要说有太多的人一辈子也没尝过甜味,酥山的贵重可想而知。
孩子们见过冬骊吃酥山,却从未尝过那味道。
闻言一个个都不由咽了咽口水,却忍痛推拒:“不必了,我们已经吃饱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干瘪的肚皮。
一旁的止山心知冬骊原本是没打算这样晚回来的,是自己耽搁了的缘故,于是摸了摸鼻子,挺身而出:“今日来迟皆因我之故,这酥山,自然该是由我来请。”
说完,他不再给孩子们推拒的机会,转身出了门。
冬骊知道,这甜品对于尚不能温饱的孩子们来说实在有些无用,从前也从不给他们买来吃。
也不知怎的,今日忽然就觉得,即便日子再难,也该有点甜。
8. 昏君本色
后来,那点酥山的甜味,就像偷偷塞进记忆口袋里舍不得吃的糖,在孩子们往后的人生里,时不时就蹦出来回味一下,价值远超其本身的奢侈。
不过这会儿,小家伙们光顾着藏宝贝了。
冬骊眼见着他们把酥山当传家宝似的往柜台后头塞,乐了:“这玩意儿晚上可就化成水了,赶紧分了去,吃完回来干活儿。”
“这……”年长的孩子看着正一点点塌方的酥山,有些犹豫。
止山再次挺身而出:“无妨,此处还有我,你们快去快回便是。”
他长得高,面容清俊,说话时语气透着正直和些许木讷,可信度直接拉满。
确定他真能顶班,不会耽搁东老板的生意,孩子们终于欢呼着跑开了。
冬骊瘫在软榻上,感觉自己像条被晒干的咸鱼。
再看看止山——好家伙,这绝对是个高能量人,明明同样是劳累了一上午,她已经疲累得不行,他却接手打扫、迎来送往,步履生风,精神抖擞,就像一个永动机。
即使在孩子们回来后,止山也没让自己闲着,依旧四处寻找能做的事,居然连后院砖缝里的陈年老苔藓都拿小木棍抠了个干净。
(系统:举报按钮在哪里?这妥妥是个工贼,应该坚决抵制!红牌警告.jpg)
冬骊作为隐性资本家,对“工贼”言论表示不赞同,但也觉得这程度过于离谱:(或许他是洁癖+强迫症晚期也说不定。)
她原本铁了心下午要当条咸鱼,绝对不做正事。
奈何被这“人形自走清洁仪”晃得眼晕,终究还是认命地从软榻上爬起来。
她这人,轻易不会应允旁人,但若是承诺过,倒也不会赖账。
于是她哒哒哒跑上二楼,在侧边储物间里一堆杂物中刨出了答应给止山的《危机生存指南》上册精装版。
开玩笑,她就是那个神秘作者,当时刊印的时候,自然是收到了三五套精装版的,才不需要花钱。
止山收到这个极合心意的礼物,那眼神,比饿了三天的狗看见肉骨头还亮。
他终于停下了陀螺模式,虔诚地捧着书,找了个角落,坐得比小学生上课还端正。
(系统:谢天谢地!世界清静了!宿主干得漂亮!用知识封印卷王!)
冬骊和孩子们见此都不由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内卷果然要不得。
事情还没结束,接下来的画面堪比真人表情包直播。
只见止山眉头紧锁(遇到难题),嘴角上扬(学到妙招),突然瞪大眼(恍然大悟),又紧张地舔嘴唇(看到惊险处)……
冬骊看得津津有味:(啧,都不用进度条,看脸就知道他读到第几章了,堪称“人形阅读进度指示器”。)
……
晚间娉娉婷婷两姐妹主场的时候,戴夫人来了。
她一进门就热络地拉住冬骊的手,开启了夸夸+吐槽模式:“东老板啊,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前日回去我好好‘审问’了我家那个混账东西,他全招了!不只拈花惹草,还有外室!还两个!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这脸啊……(此处省略五百字控诉)”
戴夫人喘口气,语调又轻快起来:“还好发现得早!我想着那些姑娘也不容易,也没为难她们,给足了银子打发走了。至于我家那个?呵,一个穷秀才,赚那仨瓜俩枣够干嘛?现在被我拘在家里,昨日安分了一日,与我又有了几分刚成亲时的蜜里调油。不过也不管他如何表现了,以后啊,门都别想出!”
(系统:这是软禁吧?绝对是软禁!庞秀才危!)
(那也是罪有应得了。)冬骊内心给戴夫人点了个赞,精准拱火,故意感叹:“那庞公子待夫人倒也算真诚,并非全无好处。”
果然,提起这个戴夫人就来气:“哪能啊!还不是我用了点小……”她猛地刹住车,尴尬赔笑,“瞧我,跟东老板说这些做什么!您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呢。总之我还是要多谢东老板的!”
一般做这种“社会实验”,冬骊都会跟踪几日以观后效。
但因着刺杀裴明远,还有半路杀出来的止山,她这几日确实没去了解。
不过,今日听到戴夫人的反馈,加上前日戴夫人临走前说的话,她也知道了个大概——戴夫人应是采取了经济制裁,或许还有些暴力手段?
总之,冬骊在心中给戴夫人颁发了个“最佳执行力”奖,沉迷于维持着善解人意纯良无害的人设,只谦虚道:“还是戴夫人聪慧有本事,我也没做什么。”
“嗨,东老板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自带福气的,就不要谦虚了。”戴夫人显然没察觉当时冬骊的刻意引导,只当冬骊是无心之语,而自己受到了启发。
大抵是觉得一直重复感谢显得生分,戴夫人转移了话题:“对了东老板,听说了吗?醉香楼!出人命了!”
冬骊眨眨眼,糟糕,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那她可太知道了,毕竟人就是她杀的,她状似无意看向角落里的止山。
止山这会儿正读到反侦察技巧的精彩处,闻言翻书的爪子一顿,抬头望来。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又飞速挪开。
冬骊一秒切换惊慌的神色,小脸煞白,手指发抖地揪住戴夫人衣袖:“天呐!怎、怎会如此?”
“你莫怕。”戴夫人看她吓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后悔不迭,心中又怨自己不该多嘴提起这事,连忙安慰,“死的是个坏坯子,八成是仇家干的。听说官府已经查到醉香楼小厮传递毒酒,想来过不了多久,真相就会水落石出了。”
她说到对裴明远的评价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是忌讳着裴家在余杭的势力。
冬骊却没在意这些,裴明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不然也不会痛下杀手。
但是,裴明远明明是被她以笔杆穿喉而亡,而非中毒,那被查到传递毒酒的小厮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诸多思绪和猜测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冬骊面上仍旧滴水不漏,眨着不谙世事的眼,带着点天真的困惑,直直望进戴夫人的心里:“可即便是坏人,自有官府来管。以暴制暴……不太好吧?”
(系统疯狂翻白眼:宿主,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良心不会痛吗?!)
“官府……唉……”戴夫人轻叹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余杭郡的官府,倒也不鱼肉乡里,毕竟此处富庶之地,本也不缺钱粮。
但官官相护是必然的,好逸恶劳也是难免的,若要让他们伸张正义,甚至去查办裴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戴夫人今年三十出头,而冬骊不过十五,甚至因为脸嫩,说她再小个两三岁也是有人信的。
这个时代,女子大多十五岁定亲,也就是说,戴夫人努努力,是能把冬骊这个年岁的孩子生出来的。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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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一想,母爱滤镜瞬间拉到最厚,戴夫人看冬骊的眼神就更加怜爱了,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戴家在余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户,在官府面前还是能让则让。你啊,往后也要小心着点,莫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冬骊适时上演内心戏,脸上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明白了戴夫人话中的深意,表情也变成了不可置信,然后是委屈、深受打击,最后才弱小无助又可怜地点点头:“我……我知道了。”
(系统:举报!宿主抄袭止山老师的表情包!这‘呆萌惊慌三连’专利费交了吗?!)
冬骊心里哼哼:(怎么?你发那许多表情包,付费了?)
……
书上说,凶手喜欢重回犯罪现场。
以前的冬骊嗤之以鼻,现在的冬骊逐字学习。
午夜,醉香楼正是热闹的时候。
命案,在醉鬼们眼里,不过是下酒的花边新闻,只要官府不查封,此处生意倒是少有影响。
止山杵在门口,像根被钉住的木桩子。
他不是个内耗的性子,之前误闯的尴尬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多少痕迹。
但上次撞见案发现场冬骊那惨白的脸,还有晚上戴夫人提起时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他这颗正直且呆的心充满了保护欲和担忧。
“阿骊……真要进去?”这话在来的路上,他已经问了多次了。
“我有几个好友在这儿,出了事,总得看看才放心。”冬骊理由充分,莲步轻移,径直往里走。
她并没有扮男装,也没有戴面纱,今日穿的是山茶色襦裙,显得清丽而娇嫩。
鸨母秋妈妈一身红配绿,像棵移动的圣诞树,十分惹眼。
她眼尖,一见冬骊,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那殷勤劲儿,对于其女子之身逛青楼显然早就习以为常:“哎哟我的东姑娘!您可来了!快请快请!”
秋妈妈弓着腰一路把两人引上三楼雅间“夏露轩”,笑成一朵花:“老规矩?”
见冬骊颔首抛来一锭银两,那笑容就更真切了几分,风韵犹存的脸颊堆上了笑纹。
待门合上,冬骊大爷似的往主位一坐,下巴点点还在状况外的止山:“兄长坐那儿。”
止山像个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僵硬地在东侧坐下,有心要问什么,门又“哗啦”一声被推开。
顿时,香风扑面,环肥燕瘦,有的抱着古琴,有的横着琵琶,有的擎着水袖,有的捧着酒壶……瞬间把雅间塞满了。
冬骊招招手,托着果盘的姑娘熟稔地依偎到冬骊身边,纤纤玉指剥了颗葡萄,喂到她嘴边。
与此同时,丝竹声起,舞女轻解罗衫,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随着乐曲舞动起来。
这些人多是清倌人,在青楼也是有些身份的,乐曲舞姿美但不艳俗。
冬骊惬意地张嘴接了葡萄,顺势往姑娘怀里一歪:(啊……这才是生活!)
她瞄了眼对面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止山——眼观鼻,鼻观心,长睫低垂,仿佛进入了禅定状态。
冬骊扑哧一乐,在脑内跟系统嘚瑟:(统啊,你看他,嘴里念着四大皆空,眼睛闭得比谁都紧。你让他睁眼瞧瞧,我就不信他两眼空空!)
(系统炸毛:宿主!!!快收起你那昏君做派!OOC警告!!还有,你当自己是女儿国国王吗?!止山师傅快念紧箍咒收了她啊啊啊!)
9. 糟糕,玩脱了!
冬骊指尖懒洋洋绕着酒盏,眼尾一挑:“紫绡姐姐今日这胭脂颜色好生鲜亮,可是遇着什么喜事了?”
在她身旁又拈起一粒葡萄的女子闻言“哎呀”一声,染着丹蔻的手指风情万种地抚过脸颊:“这么明显?”
她倾身贴到冬骊耳边,衣领间的香风扑了冬骊满脸:“篱儿可知,二楼蝶恋舫——”
话音停顿,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这正是今日冬骊来到此处的目的,她定下心神,表面却瑟缩着往紫绡怀里钻:“莫、莫不是那桩命案?”
“可不就是!”紫绡团扇半掩,声音压得更低,“死的呀,是裴公子。就是之前姐妹们提起的那个……祸害。”
上次提起,大家还忧心又有姐妹要遭殃,没承想他自己先折了。
真是大快人心。
只是碍于裴家势大,这份痛快只能憋在心里。
冬骊适时抖了抖,攥紧紫绡的袖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弹琴的绿绮接话,指尖在弦上刮出个颤音:“说是阿福送的毒酒……”
冬骊知道这个阿福,应该就是之前戴夫人提起的小厮。
“才怪!”紫绡撇嘴,金步摇危险地晃了晃,“那孩子就是个送醒酒汤的憨货。要我说啊——”她指尖在脖子上点了点,“听说满地都是血,怎么死的?啧,悬着呢。”
绿绮缩了缩肩膀,补充道:“还有人说,裴家府上那些个波斯舞姬全遭了殃!裴大人疑心她们会毒,全关起来了,怕是要严刑拷问……”
“都是可怜人……”冬骊感叹了一句。
紫绡几人闻言又吃吃笑起来,仿佛方才那点怜悯是烛光晃出的错觉。
她们都是可怜人,浮萍罢了,自顾不暇,何谈怜悯?
紫绡挑眉,指尖在案几上轻叩:嗒、嗒、嗒——嗒。
三短一长。
坐在止山身旁的姑娘解语立即会意,眼波流转,指尖捏着一颗蜜饯,故作天真地凑近:“郎君,尝尝这个?可甜了~”
止山原本因着裴明远的事分了神,刚松懈半分,这“蜜饯炮弹”就轰了过来。
他“蹭”地弹开半尺,后背“砰”地撞上描金屏风,震得琉璃珠子叮当乱响,一张俊脸瞬间红透:“多、多谢姑娘美意!在……在下不嗜甜!”
冬骊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知道又是随身带着饴糖,又是拿糖葫芦哄人的是谁?)
“哎呀,骗人!”绿绮突然从背后探出头,一把抢过蜜饯,“郎君分明是怕有毒吧?”
她故意咬了一半,剩下半颗往止山唇边递:“喏,妾身试过了,安全~”
止山一转头,差点跟绿绮的脸来个亲密接触,吓得他一个旱地拔葱就想往后蹿,几缕发丝趁机调皮地缠进了旁边的珍珠帘里,拽得帘子哗哗作响。
“哎哟~”舞姬含烟立刻加入战场,挤到他身边,“妾身帮郎君理理……”
话音未落,鸦青长发如瀑倾泻。
止山如临大敌,利落地以剑斩断那一缕发丝,猛地后仰,结果“砰”地撞上了身后端酒的小丫鬟。
茶盘翻飞,一盏桃花酿精准泼在他月白衣襟上,洇开一片暧昧的霞色。
紫绡团扇掩面,露出的杏眼里闪着捕食者的光:“小郎君躲什么?莫非嫌我们姐妹粗鄙,污了您的眼?”
“不、不是……”止山结巴得像刚学会说话,手中的剑也“当啷”坠地。
(系统:检测到直男防御系统过载!建议宿主立即——)
“哎哟!烫着没有?”含烟惊呼,手却已经扯开他的衣领,“快脱了!这料子沾了酒渍可难洗了~”
止山手忙脚乱地拢住衣襟,活像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妇男:“不、不必!在下自己来……”
(止山OS:吾命休矣!)
“害羞什么?”解语笑嘻嘻地拽住他袖口,“郎君莫非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要换衣裳呢~”绿绮不知从哪扯出件茜色纱衣,“正好前儿波斯商人送的新样式,郎君穿上定比那胡姬还艳。”
“我、我只是陪阿骊……”止山一个箭步蹿到梁柱后,眼神疯狂向冬骊发射SOS信号。
冬骊托着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盏,非但不救,还添柴加薪:“止山哥哥,人家一片好意,你别辜负了呀~”
紫绡见状,团扇往案几上“啪”地一拍,发出总攻号令:“既然郎君害羞……姐妹们,帮帮他!”
盘丝洞终极围剿!
七八个姑娘一拥而上——扯袖子的扯袖子,解腰带的解腰带,还有个胆大的直接往止山怀里塞了条绣着鸳鸯的汗巾。
(系统:全方位无死角物理+精神攻击!宿主快救人!)
冬骊:(急什么,再欣赏会儿~)
止山眼看着数只魔爪向自己伸来,急中生“呆”,猛地一跺脚,气沉丹田,还带着颤音:“《礼记》有云!男、女子七岁……不同席!不、不共食!授受不亲!!”
满室死寂三秒。
“噗——”不知是谁先破了功,紧接着,“哈哈哈哈!”惊雷般的哄笑几乎掀翻屋顶。
紫绡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喂!祖宗诶!您这比波斯猫还会逗人乐!姐妹们快听听,这年头还有拿着《礼记》逛青楼的!”
“郎君~”绿绮捏着嗓子,学戏文里的腔调,“今日既入温柔乡,何必再做薄情郎?”
止山再次绝望地看向冬骊,却见她捏着颗蜜饯,慢条斯理咬了一口,甚至还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系统:宿主,你的良心呢?!哦你没有那玩意儿……)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在一片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娇笑声浪中,止山终于被这“礼崩乐坏”的场面逼到极限。
他猛地起身,“哐当!”带翻了整张茶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在姑娘们“哎呀!”“小心!”的惊呼和更响亮的哄笑声中,慌不择路地朝着最近的雕花木窗,一个标准的“燕子三抄水”——
“哗啦!!!砰!”
只见他整个人撞开窗棂,以一种不算优雅的姿势,连滚带爬地扑进了外面的夜色里,只留下剧烈摇晃的窗框和一地狼藉。
(系统:警报!警报!家养大型犬应激跑丢!坐标未知!)
冬骊心里“咯噔”一声,刚入口的蜜饯差点噎住:(糟!玩过头了!这呆子真跳楼了?)
她那一瞬间的慌乱货真价实,连看戏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系统:呵!现在知道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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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连忙扑到窗前探头张望,见楼下石板路空空如也,才拍着胸口放下心来。
冬骊迅速咽下嘴里的果子,随手扯过帕子擦了擦指尖,动作利落地将荷包往桌案上一丢:“对不住啊诸位姐姐,我家表兄实在……嗯,过于害羞。今日先这样,妹妹改日再来赔罪!”
“诶,快去吧快去吧~”紫绡挥着团扇,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得哄好了呀!”
其他姑娘们也嘻嘻哈哈地摆手,丝毫没有因这场闹剧而不悦。
她们从不责怪自己,也不觉得方才那番调戏有什么错处,同时也不计较这点无伤大雅的“小意外”。
毕竟,在这醉香楼里,及时行乐才是正经事。
冬骊捡了止山的佩剑,快步出了夏露轩,绣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楼下丝竹声隐约,混着姑娘们的娇笑和客人的醉语,衬得夜色愈发喧闹又寂寥。
好在止山并没有走远。
醉香楼大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
暖黄的光晕只勾勒出他半边轮廓,衬得那背影莫名透出一股大型犬被雨淋湿后的委屈巴巴。
“兄长是……生气啦?”冬骊凑近,手指小心翼翼地揪住止山的衣袖晃了晃。
夜风拂过,带着夏夜特有的闷热,却又夹杂着一丝难得的清凉。
“没有。”止山轻叹一声,像是认命了般转过身来。
月光下,他的耳根还泛着未褪的红,语气却已经平静下来:“没有生气。”
(你方才那样子可不像没生气。)冬骊心里这样想,将佩剑塞进止山手心,嘴上却得寸进尺:“既然没生气,兄长可就不能给我脸色看喽!往后也不许再翻旧账!”
止山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袖子,抬步向归家的方向走去。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窘迫。
“来时路上,我已想通些许。”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不能怨姑娘们轻浮,实在是……她们极少被尊重对待。”
不过想通了是一回事,能否招架……嗯,是另一回事。
冬骊脚步微顿。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着夜市未散尽的喧嚣,却又仿佛隔了一层纱,模糊得不真切。
夜风撩起两人衣摆,裹挟着不知源自何处的栀子花香。
冬骊忽然觉得,这夏夜的闷热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兄长倒是通透。”她轻笑一声,指尖悄悄收紧了些,“那……下次还来吗?”
止山……
(系统:宿主你这是要他的命啊!)
她听到他回答:“阿骊想来,便来。”
“止山真的是个很好的兄长。”冬骊的声音有些小,像蚊子哼哼,又像心虚的猫在挠门,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给自己听。
旋即,她又扬起那标志性的、甜得能沁出蜜的笑容,带着点“亡羊补牢”的示好:“鉴于兄长今晚……呃,表现尤为不错,特颁奖赏!”
“什么奖赏?”止山对于这些激励本无多大兴趣,仍旧配合。
“一会便知,包君满意!”冬骊神秘兮兮地背着手,脚尖轻轻踢了踢地面,扬起一小撮尘土。
10.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南山茶楼的后院里,有一片不算大的菜园,却挤满了各种在止山眼里统一归类为“绿油油”的东西。
它们有的猴子似的攀着竹架往上蹿,有的贴着地面地毯式铺开,还有的挂着青疙瘩在晚风里打秋千。
倒也不是因为这些植物有多稀奇——要知道,止山本就是个五谷不分的贵公子。
若是没人告诉他,这位爷大概会以为鸡蛋是厨房自己长出来的,或是猪肉天生就是切好片的。
指望他认得秧苗?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兄长,”冬骊提着灯笼,踢了踢那片蔫了吧唧贴地的叶子堆,颐指气使的模样活像个指挥长工的小地主婆,“劳驾,把底下那宝贝疙瘩挖出来,要囫囵个儿的哦。”
止山长工郑重地点头,从墙角取了把锄头。
他动作生疏却认真,锄尖儿小心翼翼避开主根,一寸寸刨开软泥,虔诚得就差焚香祷告了。
不一会儿,几个沾满新鲜泥巴、紫红皮儿、扁圆脑袋的家伙就露了脸,在灯火下泛着贼兮兮的油光。
“此乃何物?”止山捏起一个,指腹蹭过略有些粗糙的表皮。
冬骊蹲在一旁,托着腮看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番薯吧。”
(系统:他考上了清华,她考上了北大,宿主你连夜烤上了地瓜!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说到“薯”,这个时代多半是指“芋”类。
止山思索片刻,最后将重点落在“番”字上:“番邦之物?”
(止山OS:莫非是西域进贡的珍奇点心原料?)
其实原产地不是番邦,不过无所谓了。
冬骊漫不经心地颔首,眼皮开始打架:“嗯……进口的。”
“进……口……”止山不明所以,不过看她实在是困了,也不再多问,只默默按照她的指示,把几个泥疙瘩洗净,垒好柴火,架势十足地搞了个小院BBQ。
柴火噼啪作响,橙红的火舌温柔舔舐着土块。
渐渐地,一股陌生的、霸道的香甜气息弥漫开来,混着柴火的烟熏味,不讲道理地钻进两人鼻孔。
(系统:警报!真香警告!)
冬骊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凑近火堆,用树枝拨了拨烤得黢黑的番薯:“可以了。”
止山有样学样,扒拉出他的“战利品”。
冬骊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却被烫得“嘶”了一声,连忙缩回手指吹了吹。
(系统:论一个末世老兵是如何被烤红薯打回娇气包原形的……噗……我真没笑!)
养尊处优的日子久了,连被千锤百炼磨出的厚茧也逐渐恢复了柔软……
冬骊不高兴了,于是决定欺负欺负“老实人”,高兴一下。
她故意大手一挥:“吃!”
止山看着手中的“黑煤球”……
面露难色.jpg
“真的要吃吗?”止山确认道,求助地看向冬骊。
冬骊点头如捣蒜,热情邀请:“快尝尝!”
止山把心一横,郑重其事双手捧起番薯,下嘴就啃,瞬间被烫出了泪花,嘴边也多了一道黑痕,看向冬骊的眼神多少带了点哀怨。
(系统:止山烫伤指数:★★★☆宿主快乐值:↑200%宿主道德值:-1)
冬骊乐不可支,好心凑近帮止山擦脸,却把炭灰抹得更匀称,义正词严:“男子汉要直面高温。”
不知怎的,止山又没了脾气,只感觉平日里安稳的心跳因着她忽然的靠近而有些聒噪。
这样的插曲一过,番薯的温度也降下来些许,冬骊再次伸爪,用指甲笨拙地撕开那层皱巴巴的“黑皮袄”。
金黄油亮的瓤冒着腾腾热气,甜香扑鼻,展现在他们眼前。
她咬了一小口,被烫得直哈气,眼睛却幸福地眯成了月牙:“唔!好甜!”
(止山OS:被表妹愚弄是我的命运,我了解。《康熙来了》双手抱头.jpg)
止山认命剥开另一个。
看着那逐渐裸露的蜜色,他终于聪明了一回,默默起身溜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支汤匙。
冬骊接过汤匙,冲他眨了眨眼,眸子里盛着赞赏的笑意。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蝉鸣稀疏。
两人并肩坐在后院小凳上,一勺一勺挖着热乎乎的甜蜜。
晚风掠过菜园秧苗,掀起一片沙沙的轻响,温柔地包裹着这劫后余生(对止山而言)的宁静时光。
(系统:温馨画面加载完毕……启动破坏气氛程序……《舌尖上的中国》BGM已开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忙碌了一天的冬师傅,更正,止师傅……)
冬骊:(闭嘴,吃你的番薯。)
“此物颇能饱腹,为何未曾普及?”止山感受着胃里充实的暖意,又燃起求知欲。
冬骊挑眉,揶揄道:“兄长不是不喜甜食?”
这是说他之前在醉香楼应对蜜饯时的搪塞之言了。
止山瞬间尴尬,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成功在挺翘的鼻尖留下一道可爱的灰黑印记,和唇边的灰黑相映成趣。
(好傻,先不告诉他。)冬骊含笑,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江南富庶尚有乞丐,大启表面繁华,地里刨食的照样吃不饱。”
她咽下香甜,语气随意得像唠家常:“这玩意儿高产、顶饿,还甜滋滋,要是传出去,农户们铁定疯种。不出一年,大启九成地都得姓‘薯’。单一作物,兄长可知会发生什么?”
止山不大通农事,认真思考后回答:“单一作物……人们会挑食?不利养生?”
冬骊瞥了他一眼,这次却没笑他:“有点儿道理。红薯虽好,缺点也硬核:吃多了胃灼热、反酸、胃胀,干体力活还饿得快。”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冷酷的戏谑:“不过嘛,人若是吃不饱,谁还在乎养生?真正要命的是供应链脆弱。”
她顺手用汤匙戳了戳红薯皮:“这货娇气得很,储存要恒温恒湿,高了烂,低了冻。最坑的是一颗霉变,传染一筐。对比稻麦能存两年甚至更久,它顶多熬几个月。结果必然周期性饥荒。饿死一批,再被烂红薯毒死一批……尸横遍野,可想而知。”
(系统:专业!请收下我的膝盖……虽然我没有膝盖……)
按理,这时代番薯还没影儿。
冬骊就算从外商那儿搞到,知道能吃的也没几个。
她没有雄心壮志来改变历史进程。
冬骊这一番话,包含大量超越此时代的词汇,止山消化着这些信息,最终提炼精髓:“既如此,将此物妥善留种,待他日百姓皆能果腹,再行推广便是。”
说完,他真心赞赏:“阿骊见识广博,心忧黎庶,令人钦佩。”
完全忘了她对他的捉弄。
冬骊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没那志向。
拍拍手起身:“夜深了,睡觉去。兄长也早些歇着吧。”
“好。”
冬骊上楼打理自己的时候,止山化身田螺公子,默默把小院恢复原样,仿佛刚才的深夜红薯趴从未发生,只剩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焦香甜气还在飘荡。
……
大抵是“困劲儿过了”,冬骊躺在床上,瞪着帐顶,却没了睡意。
系统作为机械生命,也没多大睡眠的需求。
(系统:宿主睡不着?正好!咱聊聊人生!那个裴明远是你干掉的。醉香楼的阿福和裴府的舞姬明显是背锅侠啊!宿主不救救?好歹几条命呢!)
冬骊闭眼:(不救。)
(系统震惊:!!!宿主你人设崩了!说好的末世归来疾恶如仇呢?!这么冷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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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骊悠哉:(不是你说的吗?他们都是NPC。)
(系统:……!!!)
NPC是非玩家角色的缩写,指游戏中与玩家角色相对,不受真人玩家操纵的游戏角色。
他们的行为和命运往往被看作是既定的,甚至不算是生命。
系统当初提出这个概念,是为了忽悠冬骊入宫争宠,如今竟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系统彻底自闭,冬骊的思绪却并未停下。
裴明远是她亲手穿喉的,即便当日在醉香楼中真的出现了所谓的毒药,一个死人也不可能中毒,也就是说裴明远的尸体上不会有中毒的痕迹。
连毫无经验,仅仅是听说了现场的紫绡都能猜出裴明远应不是中毒而亡,为裴明远收尸的裴家人又怎么会看不出?
可他们看出了,却仍旧缉拿了与毒药相关的阿福和舞姬们。
这只能说明,比起为裴明远报仇,缉拿阿福和舞姬们才是裴家人的目的。
也许是为了灭口,也许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撬出什么秘密。
总之,无论裴明远死不死,他的死亡是否存在疑点,阿福和舞姬都必然有此一祸。
既然他们的灾祸不是冬骊造成的,对于冬骊来说,就没有非救他们不可的理由。
若是放在从前,冬骊知晓此事,可能顺手把裴家老头也做掉,一了百了。
但这次不行。
毕竟现在,她身边有个呆萌又深不可测的高手止山,而她对止山的身份有所猜测。
止山被养得实在金尊玉贵,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很像京中的皇亲贵胄,甚至说他是皇子,那也是不差的。
可哪有皇亲贵胄出门连个小厮都不带?
再观其言行,实在正直单纯地可怕,这样的正直和单纯,不是矜贵二字所能解释的,倒像深山老林里刚放出来的。
太矛盾了。
天快亮的时候,冬骊才迷糊睡去。
这一次,她梦到了一颗番薯。
一颗末世冰封后又加热的番薯,嚼起来咯吱咯吱,胶质感十足,甜味很淡,却是她记忆里难得的珍馐。
……
冬骊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中天,其间止山在楼梯口询问她是否由他开张,冬骊一边感叹止山气血充足精力充沛,一边欣然同意。
等她收拾妥当下楼,刘力已经开讲。
止山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迅速端上王记的嫩豆花和李姨家的酥脆胡饼。
孩子们关切地围了一圈,七嘴八舌——
“东老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东老板怎么就生病了呢?”
“东老板好些了吗?”
……
冬骊满头问号,余光瞥见准备溜去市场的止山——背影僵直,耳根微红。
瞬间福至心灵。
(止山OS:我能如何向孩子们解释呢?难道要和他们说,你们东老板是昨夜逛青楼,又与我偷吃了番薯,所以才睡过头?)
(系统:哈哈哈哈!大型社死现场!宿主快看他耳朵!熟了!能切下来拌胡饼了!)
冬骊扑哧一笑,这怕是天然呆公子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撒谎体验了,她还是替他圆回来吧。
“咳,”她一本正经哄娃,“昨儿上午出门办事,许是奔波久了,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中了点暑气。歇了一晚,已经好多了。”
几个小孩闻言松了口气,又小大人似的嘱咐了几句,要她好好保重身体,哪里不舒服要和他们说,这才各自去忙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表面上的)。
直到半个月后——
冬骊正懒洋洋倚在茶楼里听小曲儿,门外骤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马嘶。
她眼神一凛,身体比脑子更快,以一种寻常人不可得的速度冲出门外。
11. 纨绔的准入标准
南山茶楼门口不远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鲜的尘土味和……嗯,一股浓烈的瓜子香?
止山手臂还牢牢圈着惊魂未定的乞儿小豆子,小家伙胸膛起伏,正大口喘着粗气。
他们面前杵着一对儿极其扎眼的主仆。
主人约莫二十来岁,一身行头堪称“行走的珠宝匣”——锦缎袍子在下午的阳光下亮得能闪瞎人眼,上头密密麻麻镶嵌的各色宝石,仿佛把半个西域矿坑都搬上身了。
这位爷此刻正“咔嚓、咔嚓”嗑瓜子嗑得忘我,一片瓜子皮粘在他下巴上,随着他咀嚼的节奏一翘一翘,本人却浑然不觉。
在他身后,一条由瓜子皮铺成的“星光大道”蜿蜒伸向街角,蔚为壮观。
冬骊只瞥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位余杭“顶流”——县令钱文家的独苗钱耀祖,人送诨号“钱塘蛟”。
这诨号听着威风,实则是讽刺他仗着老爹权势,在余杭地界兴风作浪、四处惹是生非的本事堪比蛟龙翻浪。
听说他曾逼衙役扮海兽陪其“龙宫巡游”,致县衙停摆三日,一战成名。
事后,其父自掏腰包给衙役发双倍俸银补偿。
至于这么多钱是怎么来的,钱家从未对外提及,多数人猜测,不外乎收受贿赂。
牵马的小厮看上去和主子年纪相仿,身材壮硕,此刻正对着止山几人怒目圆睁,仿佛要用眼神在他们身上烧出几个洞。
他手里牵着匹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枣红马,那马儿温顺地打着响鼻,悠闲地甩着尾巴,半点没有刚才那声惊破长空的嘶鸣样。
冬骊的注意力只在那对主仆身上停顿了一瞬,目光就敏锐地滑向止山身旁。
哟,还有一对主仆。
生面孔。
这郎君衣着用料考究,远看是沉稳的深色,细看才能在流转的光晕下窥见低调奢华的金银暗纹,跟钱耀祖那“行走的珠宝展销会”一比,简直是一股清流。
冬骊的重点又回到那匹枣红马上,确实温顺,不像肇事者。
就在这时,一声九曲十八弯、矫揉造作到令人牙酸的尖细嗓音平地炸起:“还~不~快~滚~呐~~~~!”
发声源正是那位牵马的小厮。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脖子一梗,腮帮子一鼓,竟惟妙惟肖地又“咴咴——”嘶鸣了两声。
破案了,刚才在茶楼里听得真真切切那声,就是这厮的口技杰作。
也难怪那马儿悠闲了,都不用“亲自”叫的……
(系统:……宿主,这对主仆反派值超标!)
冬骊在心中颔首:(而且是不太聪明的反派。别人当街纵马,这两位是当街纵仆表演马戏,也算别出心裁。)
冬骊这边刚吐槽完,止山身旁那位生面孔的郎君,就像是被这离谱的嘶鸣和小厮的油腻改了键位。
只见他那张俊脸瞬间垮塌,紧接着——“噌!噌!噌!”?
(系统:震惊!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脚下装了弹簧,原地一蹦三尺高!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冬骊补充:(还极其有节奏地连跳了三下。)
(系统:加载类比模块……超级马里奥吃金币.GIF)
冬骊嘴角微抽,再次认同:(……嗯,智商不详,吃嘛嘛香。)
跳完落地,那公子指着钱耀祖的鼻子,满脸写着“痛心疾首”和“怒其不争”,声音洪亮:“岂有此理!就你这样的也算纨绔?!真给我们纨绔界丢脸!丢人啊!!!”
这惊世骇俗的返祖现场,把周围人都看傻了。
“诶!我~说你个小白脸儿谁~啊?”半晌,小厮终于找回状态,扯着那招牌式的尖细嗓子,叉腰上前一步,尽职扮演人形颤音扩音器,“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谁?说出来~吓死~你全家!”
钱耀祖抓紧时间又磕了两粒瓜子,才扬起他那粘着瓜子皮的下巴,用鼻孔发出一个挑衅的“哼”。
生面孔公子身后那位同样衣着体面的小厮显然气不过,也梗着脖子向前一步:“放肆!我家公子的舅舅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生面孔公子一脸严肃地打断:“低调,低调。”
冬骊扶额:(刚表演了杂技的人说低调,这位公子的逻辑体系果然独树一帜。)
这边两个小厮已然杠上,互相挺胸抬头,脖子伸得老长,鼻尖都快怼到一块儿了。
冬骊真怕下一秒他俩就当街表演个“不打不相识”的“深情贴面礼”,赶紧轻移莲步走到止山身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插了进去:“兄长,小豆子,发生什么事了?”
止山闻声像找到了主心骨,转过头,脸上残留着没收好的义愤填膺,嘴唇动了动,却卡了壳。
他好像还不会告状,只得把小豆子护得更紧了些。
正是这空档,孙耀祖的声音插了进来:“诶!美人儿!”
他瓜子也不嗑了,粘在下巴上的那片瓜子皮终于晃晃悠悠飘落。
“美人?哪呢哪呢?”生面孔公子也闻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冬骊,一时惊为天人,“世上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这台词太刚尬了。)冬骊连个眼风都懒得施舍给这两个活宝二世祖,更不指望止山这个天然呆能理清头绪。
她直接蹲下身,视线与小豆子齐平,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小豆子乖,不怕了。告诉我,刚才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小豆子才五六岁,惊魂未定,小身子还在止山怀里微微发抖。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方才……我去茶叶铺给陈掌柜取……取茶叶……就、就碰见这两人……”
他怯生生地指了指那个牵马的小厮:“他……他好凶,叫我滚开……我腿软跑不动……他……他就学马叫,还……还要抬脚踹我……”
小家伙说着,眼圈又红了:“然后……止山表哥救我……还有这两个……”他又看向另外一对主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他们……他们也帮我……帮我打……呃……”
“打抱不平。”止山认真地补充完,又安静下来。
(一言不合就学马叫,那是很可怕了。)冬骊顺着小豆子的指引抬眼看去,只见那脸生的公子生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可惜此刻脸上那副呆滞的表情,完美中和了所有颜值带来的冲击力,只剩下一种清澈的傻感。
不过,好歹人家是来帮忙的,基本的礼数还是要的。
冬骊站起身,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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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行礼:“多谢这位公子方才仗义执言。”
那傻子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袍,对着冬骊就是一个标准的、带着点慌乱的揖礼:“姑、姑娘不必多礼!小生姓白,名昭阳,长安人士,见过姑娘!”
(白……昭阳?)冬骊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熟悉掠过心头,一时却又抓不住源头。
同是纨绔,钱耀祖岂甘落后?
他像条灵活的泥鳅,硬是从白昭阳和止山之间不大的空隙里挤了过来,脸上堆起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美人儿!误会,都是误会!”
他转头看向小豆子,那变脸速度堪比翻书,努力挤出自以为和蔼的笑容:“小孩儿,吓着了吧?来来来,压压惊!”说着,不由分说就抓起小豆子的小手,硬塞了一大把炒瓜子进去。
搞定“苦主”(在他看来),钱耀祖底气更足了,转身对着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挥着那把瓜子皮还没抖干净的爪子,大声吆喝:“散了散了!没事了!都回家吃饭去!”
百姓们虽意犹未尽,慑于他“钱塘蛟”的威名,或者说他爹的官威,只得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散去。
清完场,钱耀祖立刻又把热切的目光黏回冬骊身上,笑容谄媚:“敢问姑娘芳名?仙乡何处?家中……”
查户口似的盘问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正义使者打断了:“住口!”
白昭阳再次化身暴躁导师,指着钱耀祖的鼻子痛斥:“俗!忒俗!你究竟是怎么混进我们纨绔队伍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丢人现眼!”
钱耀祖被吼得一愣,梗着脖子怼回去:“不是,你谁啊你?我都是纨绔了,还要啥规矩?没规矩就是咱的规矩!”
白昭阳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痛心表情,捂着胸口:“荒谬!愚蠢!我问你,咱们纨绔子弟,和那些普通世家子弟的根本区别在哪里?!”
钱耀祖被他严肃的气势镇住,还真认真想了想,试探着回答:“……不……不学无术?”
“错!大错特错!”白昭阳猛地一摆手,“不学无术的人满大街都是!世家有不学无术的,商贾有,寒门有,布衣有,流民有,甚至匪盗也有!要照你这么划地盘,那不全天下不学无术的都是纨绔了?那我们这些正牌纨绔的面子往哪搁?!”
钱耀祖顺着这思路一琢磨,脸色大变,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绝对不是!咱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白昭阳仿佛找到了知音,激动地一跺脚,“咱们纨绔,核心就一个字:?玩?!但玩,它有门道!有格调!有境界!”
他背着手,开始在原地踱步,宛如教授开坛授课:“你且放眼大启,榜上有名的那些顶级纨绔,哪个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雅士?哪个不是招猫逗狗、打得了马球、斗得了蛐蛐的玩乐高手?哪个不是品得了琼浆玉液、赏得了绝世名画、谈得了风花雪月的行家?哪个不是走到哪里,手下兄弟云集,当地豪强都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公子好’?”
他猛地停下脚步,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上下扫视钱耀祖:“你再看看你!低级!庸俗!你这玩的……毫无见识!简直是在败坏我们纨绔界清誉!”
(系统:噗……纨绔界……还有清誉?宿主快溜!)
12. 左眼跳财,右眼跳疲劳、压力、用眼过度^^……
钱耀祖被劈头盖脸一顿“纨绔经”砸得晕头转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中瞬间充满了对知识的盲目崇拜:“那……那我应该……”
白昭阳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气质拿捏到位:“嗯,孺子可教。既然你有心向学,为师便教你第一课:做纨绔,首重一个‘豪’字!要舍得花钱!这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了……”
趁着师徒俩沉浸式表演“纨绔の野望”,冬骊手指勾住止山袖口轻轻一拽,冲小豆子眨了下眼。
三人顿时化作影子,悄无声息地后退、转身、进店、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溜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小豆子还贴心地把“暂停营业”的木牌转了个面。
止山还有些茫然:“阿骊,我们不听完大师讲道吗?那个……花钱买排面,好像……好像听起来挺有气势的?”
冬骊瞥了他一眼,倒了杯温水递给小豆子压惊,语气凉凉:“兄长,听两个傻子一本正经地讨论谁更傻,不怕被他们的傻气传染吗?”
至于讨回公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公道?
……
白昭阳终于结束了他那堪比“纨绔界百家讲坛”的倾囊相授,说得口干舌燥,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环顾四周准备迎接美人崇拜的星星眼——
诶?人呢?!!我那比月光还皎洁、比星光还璀璨的美人呢?!
钱耀祖则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对“高级纨绔之道”十分狂热:“师父,那如果手下人欺男霸女,不懂规矩,该怎么办?”
白昭阳摆摆手:“你今天学这些已经够多了,须知,贪多嚼不烂。”
“好。”钱耀祖无脑吹捧,“师父!您真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了!”
白昭阳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努力压下嘴角:“咳,一般般吧。”
“那徒儿明日去何处聆听教诲?”钱耀祖追问。
白昭阳一甩扇子,报了个地址:“城东宝集客栈天字一号房。”
“住什么客栈啊!”钱耀祖一拍大腿,“委屈师父了!直接住我家!包吃包住包下人伺候!让我爹也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纨绔风范!”
白昭阳立刻板起脸,伸出食指摇了摇:“为师刚才说什么来着?纨绔首重什么?”
钱耀祖一拍脑门:“哦!花钱!要舍得花钱!”
“对了!”白昭阳一脸欣慰,“这客栈,就是为师的排面之一。”
钱耀祖恍然大悟,随即灵光一闪:“师父高见!那……何不直接在此置办个园子?岂不比客栈更气派更自在?也方便师父在此‘传道授业解惑’啊!”
白昭阳眼睛一亮,对这个提议大为满意:“此言颇有见地,看来你成长了不少啊!”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厮:“雪茗!”
两个小厮显然没有收到主人们早已和好的信号,还在对峙,直到听到主人家的呼唤,才回过神来。
雪茗迅速收敛表情,躬身垂首,姿态标准得可以当礼仪教科书:“公子,请吩咐。”
那沉稳干练的范儿,跟对面那个啃指甲看戏的胖墩墩形成惨烈对比。
“啧、啧、啧……”钱耀祖绕着雪茗转了两圈,夸张地赞叹,“瞧瞧!瞧瞧!这才叫大纨绔身边的高级小厮!这名字——‘雪茗’,一听就透着雅致!这规矩——啧,翠翠!学着点!别整天就知道啃指甲!”
翠翠被自家公子一吼,吓得一个激灵。
白昭阳这才仔细看了眼钱耀祖那位五大三粗、一脸憨相的小厮,挑眉问道:“他叫翠翠?”
“是啊师父!您看这名字……”钱耀祖有点紧张,“是不是太俗气了?要不您给赐个名儿?”
白昭阳觉得问题不出在名字上,他努力维持着“高级纨绔”的涵养:“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翠翠’也算质朴清新,生机勃勃,朗朗上口。”
他对雪茗下令:“稍后就去寻个得力的人牙子来,本公子要在余杭置办一处体面的宅院。”
“人牙子我来找!”钱耀祖立刻抢答,拍着胸脯保证,“我这有门路!绝对给您找个办事利索的!”
白昭阳矜持地点点头:“也罢,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
冬骊的右眼皮已经抽风似的跳了整整两天。
不是优雅的华尔兹,是穿着钉鞋在神经上跳《大河之舞》的架势。
蹦跶得她心烦意乱、心浮气躁。
(系统:宿主之前说左眼跳财,那右眼跳什么?是跳灾吗?要不要买份保险?)
冬骊闭了闭眼睛:(右眼跳疲劳、压力、用眼过度。)
突然相信科学.jpg
《渣男改造计划》已经写到了最后一个单元,却迟迟打不出让她满意的结局,卡得她杀气四溢。
柜台上的宣纸堆成一摞,她暴躁地揉搓着手中无辜的纸,“唰啦”一声,雪球诞生。
一个、两个……
很快,柜台下就多了一座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微型长白山”。
她这般用功的样子,让那些原本不知道她在忙什么的孩童也不自觉更悄声了些。
“兄长,劳驾~”冬骊踢了踢脚边的纸团山,头也不抬,声音却切换成甜美客服模式,“把这些都烧了~”顿了顿,又补一句,“不许偷看。”
“好哦。”止山答应得轻快,立刻放下擦得锃亮的茶壶,蹲下身,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将纸团一个一个捡起。
他的眼神清澈得如同后院的井水——说不好奇就真不好奇,连纸团上的墨点都自动打码。
直到纸团们在小火盆里化作青烟袅袅,他脸上还带着完成神圣使命般的满足感。
(系统:又是服从性测试?宿主你这恶趣味……)
感受到冬骊的低气压……
(系统改口:当我没说!烧得好!烧得环保!)
冬骊没理它,继续奋笔疾书。
申时的阳光斜斜切进茶楼,今日轮到娉娉先来茶楼暖场。
她比往日来得稍稍早了些许,抱着琵琶推门而入时,刘力正说到“那妖道大喝一声”——唾沫星子飞过三张茶桌。
“东老板听说了吗?”娉娉捻起块桂花糕,神秘兮兮凑近,“醉香楼的姐妹们都在传,裴家把舞姬们关起来,不给水米。”她舔掉指尖的糖粉,“连鞭子烙铁都省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冬骊的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花。
(系统:宿主你手抖了!这不符合你的人设!)
唱哪一出?
娉娉不知道,冬骊这个末世来的灵魂却知道。
事发至今,不过三五日的工夫,饿不死人,只叫人气力全无。
可若是时间久了呢?
(我在思考人性实验的变量控制……)冬骊心口发沉。
(饥饿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等他们突破了人性的底线,比如……同类相残,饥不择食……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就会摇尾乞怜。此举只为逼供或驯化,就像熬鹰。如此看来,我之前猜得没错。)
(系统瑟瑟发抖:宿主,你之前到底猜了什么啊?)
猜测被证实,冬骊也不吝啬多解释一句:(裴家将矛头指向阿福和舞姬另有目的,并非为裴明远报仇。)
“对了。”娉娉提起,“听说城东那个顶顶气派的蒋家园林被京城来的富商买下了。”她说话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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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乏羡慕,“大家都说那宅邸十分宽阔,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是按照什么四象方位、阴阳五行、诗画融通建造的,贵得吓死人。真不知是哪路神仙这般豪气。”
冬骊心念一动:“可是姓白的人家?”
娉娉回忆了下:“可能吧,我也说不准。”她瞪圆眼睛,“怎么,东老板认识?”
“猜的。”冬骊垂眼拨算盘,“毕竟能买得起那种宅子的,不是姓‘白’就是姓‘冤’。”
“也是。”娉娉这样一想,也就兴致寥寥了。
正在这时,刘力“啪”地摔醒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娉娉抱起搁在一旁的琵琶:“东老板想听什么?”
冬骊慢条斯理收了宣纸:“今天弹《十面埋伏》。”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钱多好办事——这句话在白昭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位长安来的纨绔公子哥儿,只用了不到两日的时间,就挥金如土地买下了城东最为豪华的园子之一:砚云渡。
砚云渡原本是京官蒋家的养老别院,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俱全,最妙的是园中还有一方天然温泉池,据说泡一泡能延年益寿。
当然,白昭阳还没到被骗着买保健品的年纪,何况纨绔的人生信条是“及时行乐”,谁管长寿不长寿?
他选择买这园林纯粹是因为“够气派”。
当晚,白昭阳就在新居大摆宴席,招待了包括钱耀祖在内的“余杭俊才”。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钱耀祖是个泼皮,他的朋友圈,基本就是一群不学无术但也不至于道德败坏的纨绔子弟。
这事后来被系统知道了,它还吐槽纨绔界也有团建活动。
不过这些当事人是没机会知道了。
宴席上,白昭阳充分发挥了“长安顶级纨绔”的排场,不仅请了余杭最好的厨子筹备,请了醉香楼、牡丹楼的名妓弹琴助兴,还特意从长安运来了几坛“醉仙酿”——据说是某位王爷府上的珍藏,喝一口能让人飘飘欲仙。
钱耀祖一闻酒香,眼睛都直了:“师父!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醉仙酿?!”
白昭阳微微一笑,甩开扇子:“不错,此酒乃长安一绝,今日特地带给诸位品尝。”
于是,一群纨绔推杯换盏,喝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虽然,这“醉仙酿”只是低度数的甜酒,但架不住这群人酒量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逐渐失控。
钱耀祖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搂住白昭阳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师、师父!您放心!找人的事,包……包在我身上!”
白昭阳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清醒,实则大脑已经被酒精麻痹得差不多了,闻言只是矜持地点点头:“行,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另一边,钱耀祖带来的几个朋友开始不受控地表演“才艺”——
一个自称“余杭第一才子”的,正摇头晃脑地吟诗:“啊!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注
另一个则抱着柱子深情告白:“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偏爱癞蛤蟆……”注
还有个家伙直接躺在地上,开始打呼噜,嘴里还嘟囔着:“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最终,宴席在一片狼藉中结束。
钱耀祖是被翠翠抬回去的,嘴里还念叨着:“师父……我明天……一定给您……找到人……”
白昭阳则勉强撑着最后的体面,挥了挥手:“诸位,慢走……不送……”
然后——
“咚!”
他也一头栽倒在软榻上,不省人事。
13. 你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大清早,钱耀祖揉着宿醉发青的眼圈,腰带歪斜地挂着摇摇欲坠的玉佩,活像只被雷劈过的锦鸡。
他揣着在白昭阳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带着壮硕如熊却细声细气的翠翠,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当初遇见冬骊的街口。
砚云渡的气派园林显然没能提升他的智商,反而让他行为更加异常。
只见他搓着手,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仿佛在寻找失落的宝藏:“翠翠,眼睛放亮点!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位‘月光美人’给师父找出来!”
翠翠捏着嗓子应和,壮硕的身躯和尖细的嗓音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公子~您就?好吧~月光美人儿~跑不了~”
两人一个咋咋呼呼,一个扭捏作态,活脱脱一副话本里强抢民女的无脑反派模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冬骊的南山茶楼在此地经营日久,人缘极好。
街坊们一看这县令家的傻儿子带着个古怪的壮汉在打听冬骊的消息,心里门儿清,准没好事。
几个眼神交汇间,心照不宣。
钱耀祖主仆在街口盯着来往人群做了半个时辰的门神,才反应过来:“是不是该找人问问?”
翠翠点头:“好像是。”
钱耀祖首先锁定街角卖馎饦的大娘:“喂!卖面的!你有没有见过一位穿青衣、气质……呃……冷得像井水又亮得像星星的姑娘?”
王婆正捞着馎饦,见他过来,眼珠滴溜一转,突然抄起大勺“咣当”敲在锅沿上,吓得钱耀祖差点跳起来:“哎哟,这位少爷可问对人了!昨儿个是见过!啧啧,那姑娘,真是漂亮!”
她突然凑近,带着葱蒜味的口气喷了钱耀祖一脸:“她往西市去了,说要买什么……西域孔雀毛做扇子呢!可讲究了!”
钱耀祖夸张地用手背猛擦脸,一脸扭曲,却仍记得白昭阳教导的“纨绔风度”,好歹没有大发雷霆,认命拉着翠翠就往西市跑。
春桃正在西市卖花,被气喘吁吁的钱耀祖拉住:“卖……卖花的,见着买孔雀毛的青衣姑娘没?”
春桃就着对方伸来的袖子擦了擦沾满花泥的手,声音洪亮,表情真挚得不得了:“孔雀毛?哎呀!是有个穿红裙儿的姑娘买了!刚走!”
她眼睛都不眨地胡诌:“说是赶着去张屠户那儿挑黑猪鬃呢!听说是长安城贵女们现在最时兴用黑猪鬃梳头啦!又黑又亮!”
“啊?!”钱耀祖和翠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时尚前沿”的茫然。
翠翠拔了自己两根头发,一脸期待:“公子~您看我这发质~用黑猪鬃梳梳,可能又黑又亮乎?”
钱耀祖一脸嫌弃地推开他的大脸。
春桃歪头:“公子可是心疼这银子?”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白昭阳教导的“舍得花钱”隐约在耳边响起,钱耀祖立刻掏出钱袋:“说的是!走!去张屠户那儿!”
正是正午时分,张屠户的肉案前寒光闪闪。
钱耀祖刚要开口,张屠户“啪”一声把砍骨刀剁进案板,震得他刚刚放在那处用于购买情报的银钱“叮当”乱跳,其中一枚精准地掉进了旁边装猪下水的木桶里,扑通一声。
钱耀祖心疼地“嘶”了一声,看着油腻的木桶又不敢伸手。
张屠户声如洪钟:“梳头?黑猪鬃管够!不过那位姑娘啊,刚才被陈掌柜亲自请去品茶了!点名要尝什么‘雨后龙眼茶’,稀罕得很!”
钱耀祖感觉自己像个被抽打的陀螺,晕头转向地又扑向陈掌柜的茶叶铺。
……
南山茶楼里,时间缓缓流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柔和地洒在柜台上。
冬骊正为《渣男改造计划》的最后一章绞尽脑汁。
她烦躁地揉搓着宣纸,又一个无辜的纸团“唰啦”诞生,滚落到脚边那座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纸团“长白山”下。
(系统:警报!宿主杀气值突破临界点!建议启动《渣男物理阉割计划》泄愤……等等,我是正能量系统不能教这个!)
小豆子和另外几个小乞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帮着摘茶叶,乖巧得像几只小鹌鹑。
刘力在堂中说书,讲到精彩处激动得一脚踩在凳子上,裤子“刺啦”裂了道口子。
他面不改色,用折扇一挡关键部位,唾沫星子继续横飞,仿佛只是优雅地换了个姿势。
止山擦完最后一个茶壶,锃亮如镜,能清晰映出冬骊揉皱的眉头和她手下那张饱受摧残的宣纸。
他看着柜台后低气压笼罩的冬骊,清澈的眼神眨了眨,然后非常认真地、一步一步倒退着挪出茶楼。
许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冬骊身上,只听“咚”一声闷响,他的额头结结实实撞在门框上。
止山摸摸被撞的地方,一脸茫然地看了看门框,又看了看柜台方向,确认没有惊扰到冬骊,才继续往外走。
片刻后,他捧着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到冬骊面前:“阿骊,九芳斋新做的蜜浮酥柰花。甜甜的,吃了开心。”
冬骊抬眼就看到他“战损归来”的呆样——衣襟上蹭了一大块显眼的灰色墙灰,额头上留着可疑的红痕,配上油纸包里散发出的浓郁甜香,将她那股郁结于胸的烦躁倏地冲开一道缝隙。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
与此同时,陈掌柜捻着胡须,慢悠悠开启冗长且充满生僻词汇的奇幻“茶叶经”模式:“雨后龙眼?嗯……此茶树生于云雾高山,非得在龙眼果‘映日红’熟透后三日内的卯时初刻之雨露滋养……”
钱耀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只见他听得眼皮打架,哈欠连连,却偏偏像是面对夫子,不敢打断。
“在下是问,那青衣姑娘……”一个时辰后,陈掌柜喝了口茶水润喉,钱耀祖终于打着哈欠,提醒。
陈掌柜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哦,对!……这茶老夫这里没有现货。不过,那姑娘倒是打听过,说乔家后院种了几株,兴许知道……”
……
钱耀祖主仆哼哧哼哧,已经不知第几次经过王记翠花豆花摊。
翠花怜悯地看着这两个满头大汗、眼神涣散的“冤种”,没说话。
就在他们快要绝望时,卖糖葫芦的老汉扛着草靶子慢悠悠走过,靶子上只剩最后一串晶莹剔透的红果。
钱耀祖眼睛都直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个箭步冲上去:“老爷子!最后一串我买了!您……您见过一位穿青衣、特别好看的姑娘吗?大眼睛,高鼻梁,双眼皮!”
老汉慢悠悠地取下糖葫芦,递给钱耀祖,脸上堆满和善的褶子:“青衣姑娘的妈啊?哦哦哦,对对对,她特意交代了,说她在……”
“不是青衣姑娘的妈,我要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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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青衣姑娘!”钱耀祖连忙纠正。
“哦,舅舅是青衣姑娘……”老汉说着一愣,摇摇头,“不对啊,哪有姑娘给人当舅的?公子,你糊涂了吧?”
“嗯,我糊涂了。”钱耀祖已经没脾气了,“不是青衣姑娘的妈,也不是舅舅是青衣姑娘,我就是找青衣姑娘。”
“你舅找青衣姑娘,你帮你舅找啊?那你还挺孝顺的!”老汉感慨。
“嗯,怎么不算呢?”钱耀祖自我安慰,孝顺师父也是孝顺,孝顺舅舅也是孝顺,差不多,差不多,“那您见过青衣姑娘吗?”
老汉不知怎的,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趁着咳嗽的工夫,他偷偷朝旁边看戏的翠花挤了下眼睛,手指才颤巍巍地指向城南方向:“咳咳咳!在……在刘木匠家……咳咳咳!等……咳咳咳!等您呐!快……快去!咳咳咳……”
钱耀祖如奉纶音,付了钱,攥着那串珍贵的糖葫芦,拉着翠翠就冲向了城南刘老汉家。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木匠刘老汉慢条斯理地放下刨子,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他看着闯进来满头大汗、满眼期待的主仆二人,疑惑道:“今日没人来啊。哦对了,我刚雕了个《百骏图》,公子是否感兴趣?”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
钱耀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串因为一路狂奔、又被自己紧张攥握而化得一塌糊涂、糖汁黏腻沾满了手的糖葫芦。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写满“我是傻子”的脸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街道上空骤然响起一道悲愤欲绝、石破天惊的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连卖糖葫芦的都骗我啊——?!”
这声呐喊,饱含着被世界愚弄的委屈与崩溃,成了压倒纨绔少爷的最后一根稻草。
翠翠劝慰:“公子~公子~莫气坏了身子~糖渍沾到玉珏上啦~”
两个小孩上前,巴巴地看着。
其中男孩舔了舔嘴唇,试探:“哥哥,这糖葫芦还要吗?”
钱耀祖一把将糖葫芦塞入男孩手中,然后一路哭嚎着,像个两百斤的孩子,带着同样委委屈屈的翠翠,冲回砚云渡找师父白昭阳哭诉去了。
那背影,充满了悲壮的喜剧感。
……
南山茶楼里,急促的《十面埋伏》终了,娉娉指尖流淌出舒缓的江南小调,悠扬婉转。
冬骊笔下如有神助,困扰她多日的《渣男改造计划》最终章,终于落下了一个让她无比满意的句点。
她吹干墨迹,唇角勾起一丝心满意足又略带危险的弧度。
婷婷这时抱着琵琶进来,好奇地探过头:“东老板,听说钱县令家那位少爷,今天满大街找穿青衣的姑娘呢。你认识穿青衣的姑娘吗?”
冬骊轻轻合上稿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月白色襦裙,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不认得。他找青衣干嘛?”
“他……这里,”婷婷用手指点了点脑袋,“好像有点问题。”
(系统,听到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冬骊遗憾摇头,毫无怜悯,“那就让他,再忙几日吧。”
她端起茶杯,指尖优雅地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描淡写:“刚好,我这两日也有事要忙。”
14. 我不救,有的是人救!
时近暮夏,白日残留的闷热被晚风一吹,散得只剩茶楼后院几缕草木清气。
石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冬骊和止山相对而坐。
小豆子他们摘剩的茶叶梗,被止山小心翼翼地堆成了个小塔,在桌角摇摇晃晃。
冬骊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捻起一片刚刚飘落的槐树叶,将其卷成小卷,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犹豫:“兄长……”
(系统:嘀!宿主‘无害小白兔’皮肤加载中……)
止山正捧着他那大海碗,扒拉进最后几粒米饭,闻言立刻抬头:“怎么了?”
冬骊微微倾身,月光在她长睫下投出柔软的阴影。
她伸出手指,不是揪,而是像小猫伸出爪子尖那样,轻轻勾了勾止山的袖口布料:“有件事……想求兄长帮忙呢。”
声音里揉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惹人怜惜的怯意。
(系统:嘀嘀嘀!目标人物止山防御力:0!SAN值稳定!命中率:1000%!)
果然,止山瞬间坐得笔直,后背僵得像块木头,一脸郑重:“阿骊你说。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然义不容辞。”
冬骊心中满意:“你先答应我嘛~答应了我才说!”
她尾音拖得微长,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仿佛他不答应下一秒就能掉金豆子。
止山几乎要拍胸脯保证:“阿骊的事就是我的事。”
冬骊这才浅浅吁了口气,终于卸下了重担,拿起汤勺给止山碗里添了勺汤:“就是前些日子醉香楼那事……兄长当时也在场的,满地都是血,看着真吓人。”她蹙着秀气的眉,心有余悸,“可我后来听人说呀,若是中毒死的,好像……不会流那么多血的?”
她抬眼,看上去只是单纯地疑惑:“兄长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
止山原本心中就存着些许疑虑,只是他心思单纯,不善推理。
被冬骊这样一说,如同拨云见日,他的目光里就带了一种“阿骊你真聪明”的纯粹敬佩。
“对啊!”止山“腾”的起身,震得那茶叶梗小塔“哗啦”散架,“我怎么就没想到?”
冬骊适时垂下眼帘,语气染上几分低落和淡淡的悲悯:“唉,可惜……娉娉今日告诉我,裴府……要把那些人都关起来,说是要……活活饿死他们呢。”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冰湖,“都是爹生娘养的……二十多条人命呢……”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留白让人心揪。
止山试图重建茶叶塔,无果,于是放弃。
他眉头紧紧锁起,脸上满是义愤:“岂有此理!若真无辜,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冬骊见火候已到,用崇拜又信赖的目光看向他,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我记得那晚……兄长带我飞檐走壁,像夜里的风一样,悄无声息……裴府守卫森严,可对兄长来说,大概……大概也不算太难的事?”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为自己的请求感到羞赧:“兄长……能不能……给他们送些吃的?哪怕……只是让他们多撑些日子,免做饿死鬼,也是好的……”
“我轻功尚可,当然能。”止山毫不犹豫,甚至隐隐有些被委以重任的兴奋,“阿骊纯善。若与人缠斗,我还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论潜入隐匿、飞檐走壁的本事,阿骊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既是救人于水火,我今晚就去!”
他挺起胸膛,信心满满,看上去不像是去夜探高门,而是去隔壁串个门。
冬骊面露忧色:“只是……太辛苦兄长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止山毫不在意地摆手,还做了个对比,“不过是翻几道墙,比小时候被师父追着打、满山跑轻松多了,权当消食。”
冬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双手捧上一包点心,油纸包上“毒”字墨迹未干:“那兄长多吃些,才有力气。”
(系统:!!!您这深夜食堂还兼卖毒药?!等等……这墨迹怎么闻着像酱油……)
面对冬骊关切的眼神,止山感动得一塌糊涂,看都没看就把点心接过来,完全没注意自己手心蹭了满掌黑渍:“阿骊你真好!”
他一口咬了点心,赞叹:“唔……咸香可口!”
“不会太咸吗?”冬骊故意问,毕竟那可是酱油。
止山摇头,一无所觉:“无妨。”
冬骊笑得温柔:(果然毫无防备呀~)
(系统反应过来:宿主!你没有心!我宣布“感动大启十大好妹妹”奖杯碎了!碎成二维码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彻底信任他了呢,竟然还是试探!)
……
夜深人静,止山像一片沉默的影子飘向了裴府探路。
冬骊在茶楼门内落了闩,顺手在一楼大堂留了盏油灯,小火苗跳动着,像只小小的眼睛。
(系统:宿主!门闩得这么死,不好吧?)
冬骊脚步轻快地踩着木梯上楼:(放心,他轻功好着呢,翻墙比猫还利索。)
(系统:那您好歹等等他回来?给英雄递杯热茶?)
冬骊已经钻进被子,把自己裹得只露出眼睛:(他是高能本体,我是需要充电的柔弱表妹。)
(系统试探:宿主,你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冷心冷情吧?不然你也不会让大山给人送吃的去。)
(我困了,晚安。)冬骊果断闭上了眼睛,单方面结束对话。
于是,裴府一夜游的见闻,直到第二天早饭时才由止山娓娓道来。
……
“那些人啊,”止山捧着粥碗,心有余悸地描述,“一个个眼睛饿得发绿,盯着墙壁都像在看烙饼。有个小姑娘,指甲都啃秃了。真真骇人!”
冬骊小口喝着止山熬得喷香的肉粥,心里悠悠点评:(他这趟还算及时,再晚几天,那边怕就不是饿得发凶了。)
(系统数据库嗡嗡作响,连忙献上核心观点:宿主!我刚检索了387个案例!从末世粮仓,到古代饥荒,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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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代游船……结论是:饿疯了的人类,食谱会变得非常、非常、非常广泛!)
冬骊听着止山描述那边的情形,半晌才回应系统:(正常。人性本就是神性与兽性的赌桌,极端环境就是开盅的时候。少数人会被激发神性,而多数人则被激发兽性。有些被激发神性的“勇士”,后来种种皆表明他骨子里也不是好东西;那些被激发兽性的,秉性其实也是好坏参半。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止山自顾自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冬骊只是安静喝粥,眼神放空。
他忽然沉默下来,又试探着开口:“小厮阿福……才十二岁。那些舞姬,小的不过十岁出头,大的已近三十……她们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有的被毁了容,有的被切了耳朵,甚至……剜了眼……”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挤出结论:“裴明远禽兽不如!就算真被她们……那也是报应不爽……”
(冬骊OS:筛选有用信息,“饿疯了”,和预计一样,“毁容剜眼”,裴家罪状+1。)
止山秉性恪纯,心里想什么都写在那张白净的脸上。
冬骊心知他在思索什么,偏不点破,只轻轻叹了口气,把话题岔开:“世上苦命人何其多。兄长可知道娉娉婷婷两姐妹的过往?还有小豆子、小盖子他们,从前只能在街角巷尾流浪,人人见了都嫌恶,冻得哆嗦,饿得皮包骨,身上还常带着不知哪来的伤。余杭的冬天其实不算顶冷,可从前啊,每年那时候,总有些熟悉的小面孔,无声无息地就再也不见了……”、
止山用力点头,语气充满了钦佩:“这事我听王婆提过。她说那时人人各扫门前雪,心都麻木了,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后来,是阿骊像仙女儿似的突然出现,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小豆子他们渐渐懂事,衣裳虽是补丁摞补丁,可浆洗得干干净净,泛着旧白。他们不再小偷小摸,学着用自己的力气换一口饭吃。大家对他们的看法也变了,愿意请他们到店里帮忙,有了这些小帮手,各家的生意也顺当起来。正是因为如此,人人都记着阿骊的好。”
在这些街坊心里,有冬骊这样一位活菩萨在,就算没直接帮过自己,也觉得安心。
祸福相依,世事难料,谁能一辈子顺风顺水?
而善良的人,就是风雨来时,人们下意识想倚靠的那堵墙,是他们面对厄运的退路。
然而只有冬骊自己知道,她当初捞起小豆子这群小泥猴,与其说是大发慈悲,不如说是被戳中了痛处——物伤其类罢了。
她在末世冻僵过,于是看见蜷缩在街角冻毙的乞丐,那股寒气就会从骨髓里透出来;她在末世饿怕了,于是看见瘦骨嶙峋的孩子,心里就像空了一块。
所以,她顺手递出了一条生路,剩下的全凭他们本事和性情。
仅此而已。
止山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过去的事我没能参与,但如今,那些受苦的舞姬和阿福……我想救他们出来。”
(冬骊OS:嗯,咬钩了。)
15. 给古人亿点狗血文的震撼
冬骊素来是个会装乖卖巧的主儿,这会儿听了止山的话,立刻蹙起秀眉,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小可怜样儿:“哎呀,他们得罪的可是裴家呢~且不说裴家和余杭豪商乔氏的姻亲关系,单论官场那些弯弯绕绕,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裴大人虽然官阶不高,可人家管漕运的呀,与地方官衙相对独立、互相牵制的。想从他们手里救人,谈何容易啊……"
“所以才想请阿骊帮我。”止山急切地往前倾身,终于说出心中所想,“我虽有一身武艺,却实在不擅筹谋,但阿骊聪慧,求你一定帮我谋划谋划。”
冬骊面露挣扎:“可是兄长,这事太危险了。我担心你若冲动行事露了马脚,我非但救不了你,只怕连我自己也要被牵连进去。别忘了,我们对外可是‘表兄妹’,同气连枝呢。”
这倒是提醒他了,止山就差指天誓日,正气凛然:“既然求阿骊帮忙,我保证听话,绝对听话!阿骊说不让我做的事,我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的。”
(很好,火候到了。)冬骊幽幽叹了口气,满脸写着“哎呀,好为难啊,但是为了正义我只好同意了呢”的妥协,刻意停顿了下,才开口:“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是有一点还请兄长牢记在心——所有行动,必须在暗地里进行!你的身份,万万不可暴露!至于具体怎么救……”
又故意拖了个长音,看着止山紧张得快要冒汗的样子,才慢悠悠继续:“要么扳倒整个裴家,要么证明舞姬清白,哪条路都不容易啊……”
“都听阿骊的!”止山起身,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冬骊OS:计划通√)
(系统:啊啊啊!我悟了!宿主!你是故意的!你就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你就是想要他主动救人!这呆瓜被你卖了,还喜滋滋帮你扛麻袋呢!)
冬骊悠闲地清了口:(瞎说什么呢?我之前只说我不想救人,又没拦着‘别人’见义勇为。)
(系统: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众人皆醉我独醒.jpg】宿主你切开里面全是墨汁吧!我要举报!我要……)
(数据冗余,清理警告。)
……
既然要搞地下工作,调查和救人自然都安排在了晚上。
白天止山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大表哥,满脸写着“正直”地去市场买买菜,在茶楼里打打杂。
因为心里装着事,止山表现得尤为亢奋积极,好在他平日里也精力无限,倒是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昨天冬骊刚写完《渣男改造计划》,特意让小盖子去通知了刘力。
刘力激动得跟中了彩票似的,一大早就来堵门了。
余杭城最热闹的茶楼后堂,刘力正用汗津津的手掌反复摩挲着簇新的书稿。
八月末的阳光透过窗棂,将葡萄架斑驳的光影洒在封面上,《渣男改造计划》六个大字在光斑里忽明忽暗,像极了说书人此刻忐忑的心情。
冬骊捧着青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
她今天特意换了身茉莉黄衣裙,发间只簪了朵新鲜的茉莉,完美符合世人眼中“人畜无害小东家”的形象。
“这‘渣男’……”刘力搓手的频率堪比苍蝇搓腿,“究竟是何物啊?”
(冬骊OS:果然第一个问题就会卡在这里。这届古人真难带。)
“刘先生。”少女指尖轻轻敲击茶盏,发出清越的声响,“您当年拿到《危机生存指南》时,不也觉得‘末世’二字莫名其妙吗?”她忽然倾身向前,“后来呢?”
刘力顿时想起去岁那个雪夜。
当其他说书人都在讲才子佳人时,正是那本“荒诞不经”的小册子,让他从默默无闻的刘小七变成了如今日进斗金的刘先生。
“可这次……”刘力的手指在书脊上来回滑动。
他余光瞥见外头廊下有个身影,疑心生暗鬼,虽然连身形都看不分明,但怎么看怎么像死对头城南张记茶楼的赵麻子在竖着耳朵往这边偷听。
冬骊将茶盏“咔嗒”一声搁在桌上。
这个音量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惊动外头的人,又能让刘力浑身一激灵。
(系统:宿主您这茶盏敲得跟拍卖槌似的……)
刘力咽了口唾沫:“那这本,作者要价几何?”
“世易先生说了,规矩照旧,刘先生可先出价。”冬骊笑出两个小梨涡,“先讲三旬,再刊印。谁来都一样……”
刘力也不是刚入行的新人了,自然懂其中门道。
这故事谁先讲谁就是正版,客人先入为主,到时即便有人买了书,也分不了其客源,旁的说书人若想讲,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刘力的喉结剧烈滚动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见赵麻子捧着新书在张记茶楼大放异彩的模样,那些打赏的铜钱叮当作响——本该都是他的!
刘力手指又摩挲了书皮上的“渣男”二字,心中还有一层考量:若是这次他不买,叫旁的说书人买了去,那这位作者再写下一本,保不齐就会先找对方,到时候他可就没有优势了。
“其实呢……”冬骊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抽出另一册蓝皮簿子,“‘那本’的下册的提纲都写好了哦。我瞧着,还不错呢~”
她故意让扉页“冬日围城”四个字在刘力眼前晃了晃,又迅速塞回袖中。
(系统:!!!宿主你这是欺诈!那明明是你的记账本!)
刘力“腾”地站起来,颤抖着竖起三根手指:“三倍!还按三倍!东老板咱们可是老交情了!”
冬骊垂下睫毛,作势思考了片刻,正好够刘力脑补出十八种被竞争对手碾压的悲惨未来。
“成交。”她伸出白嫩的手掌,“不过要现银。”
这个神秘的作者世易先生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晓他家在何处、身在何方,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他。
好容易听说他又写了新书,刘力本是打着近水楼台的主意,直接拿下的,银子也带得只多不少。
“刘先生大气!”
沉甸甸的银锭落入绣囊,冬骊状若无意地提了句:“对了,听说城南新开了家书肆?”
刘力立刻心领神会:“东老板放心!我保证让全余杭都知道,世易先生的书只认准南山茶楼刘力!”
望着刘力火烧屁股般冲向正堂去备课的背影,冬骊起身,抖了抖衣裙上不存在的尘土。
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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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大盛,照得她发间茉莉洁白如雪。
从阴影中走出的哪里是什么赵麻子?分明是帅得晃眼的大山表哥。
止山一脸单纯:“阿骊方才何故叫我在那处柱着不动?”
冬骊拉住止山的袖子:“有兄长在一旁守着,旁人自是不敢欺负我啦~”
……
这书是单元文,和书名相比,第一个单元《鸳鸯错》就正经多了。
刘力只翻了几页,手指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这世易先生的新作烫手得很——不是真烫,是那故事里的爱恨情仇烧得人心头发颤。
“乖乖,这要是讲出来……”他肩膀抖了抖。
茶楼外头晴好的天气,刘力却觉得后背汗湿了一片。
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平日性子也比旁人跳脱,这一点从他无心功名就能看出一二。
他能看好这故事,旁人却是不一定的。
这样想着,刘力心中其实还有一点忐忑。
不过等真正到了开讲的时候,这点子忐忑也就消弭于无形了,那台风,和梨园的名角儿相比也是不差的。
“刘先生,今日讲到哪了?”王婆等人听说今日有新书,特意放下摊位上的活计,来充当“热心观众”。
刘力神秘一笑:“今日咱们讲点新鲜的。”
娉娉婷婷姐妹也早早来捧场,闻言接茬:“刘先生!今日莫不是要讲世易先生的新书?”
“正是!”刘力一甩青布长衫,袖口差点扫翻茶壶。
孩子们欢呼起来,将气氛一下子烘得更加火热。
惊堂木“啪”地一响,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话说那苏州城里的绸缎庄少东家……”
刘力眉飞色舞地讲起负心汉如何骗娶两家小姐,说到关键处突然掐着嗓子学妇人哭诉:“妾身日日跪着绣嫁衣,膝盖都磨出血……”
听客们一开始还觉得莫名,但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情绪随着故事情节而起伏。
在场的女子义愤填膺,男子也随声附和。
中场时更精彩。
讲到被辜负的女子如何艰难求生受尽白眼,男默女泪。
李掌柜猫着腰想溜,被他家娘子揪着耳朵拽回来:“急着去会哪个相好的?”
他只能摸摸鼻子讪讪落座。
讲到女子最后联合手帕交,整治负心人,女客们激动得手拉手。
几个纨绔听得两股战战。
偏生巷口传来货郎吆喝:“新到的《烈女传》……”
话没说完就被一位大娘泼了盆洗肉水:“晦气!没看见正讲到收拾负心汉吗?”
也不是没有被戳中痛处的男子,但这时代都是邻里邻居乡里乡亲的,好歹要脸面,咬了咬牙,到底没闹起来,只是默默走了。
散场时刘力的钱袋鼓成个球。
期间有不得不离去做活的客人,出了茶楼还意犹未尽,很快将此事传扬开来。
到了后半场,女子明显多了,就连戴夫人等高门主母也来了七八个。
刘力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笑得见牙不见眼。
冬骊抬眼,正瞧见门口停了辆镶八宝的马车,心道:(来了。)
16. 大象怕老鼠
两个行走的ATM(划掉),正朝着茶楼方向晃悠过来。
华丽又考究的马车在南山茶楼门前稳稳停下,从上面下来两个主人家,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尾巴。
白昭阳的出场堪称视觉盛宴——云峰白的锦缎衣袍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越的声响,连发梢都仿佛自带“很贵”的特效光。
仪表堂堂,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人形自走聚光灯。
相比之下,钱耀祖就……嗯……长得也挺像个人的。
冬骊原本也不知道这俩活宝今天会来,不过掐指一算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除非对方失了兴致,不然是没有找不到她的可能性的。
毕竟,白昭阳是京城人士,究竟何等显贵出身还不得而知,但钱耀祖却是实打实的余杭县令家的傻儿子。
昨日街坊邻里虽为冬骊打掩护,也就是遛着钱少爷满余杭转悠,都有分寸,到底谁也不敢真得罪这位小祖宗。
其实昨日钱耀祖没有为难王婆等人,冬骊对他多少有些刮目相看。
虽然是纨绔,倒是和裴明远那厮不同。
冬骊早预备着,要是钱耀祖恼羞成怒,她便亲手结果了他,就像当时刺杀裴明远一样。
毕竟前世在末世,冬骊见多了人面兽心的,她杀人,从不考虑对方的势力、钱财、相貌,甚至不在乎其性别和年龄,只要她觉得对方该死就够了,最多考虑一下杀人的风险。
冬骊对钱耀祖和白昭阳不知根底,若要杀人,风险一定是有的。
但要是这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威胁,那风险也可忽略不计。
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钱耀祖正嘚瑟地捋着发冠上的绯色飘带,动作浮夸得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偏生那飘带还打了个死结,随着他的动作一抽一抽地拍打着脸颊。
(系统:工伤!这演技看得我工伤!)
冬骊本来都懒得给他眼神,结果被这滑稽场面逗得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
“师父你看!”钱耀祖激动得直蹦跶,“那美人儿看过来了!”
你不要过来啊!.jpg
冬骊果断转头,切换成乖巧邻家小妹模式:“王婆小心台阶~”
这热情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有对待亲切的邻里长辈的尊敬乖巧,又不像是因为对方来做“托儿”的那种谄媚和讳莫如深。
她坦然的态度反倒让人觉得这不是一场配合的局,而是世易先生的故事当真是好,将四周的邻居都吸引了来。
转身时裙摆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刚好把白昭阳扇过来的熏香挥散开来。
止山抱着一筐茶进来:“阿骊,陈掌柜说这批碧螺春过了夏若是没卖完,可退回去,你看……”
冬骊的指尖悄悄揪住止山后腰带:“这茶是要喝鲜嫩的才好,陈了的陈掌柜会低价售给茶点铺子做成点心,倒也无妨。不过也不用全退回去,取三成分给街坊们就是了。至于剩下的七成,只叫陈掌柜退一半的银钱。对了,兄长去的时候带着账册,陈掌柜平日对茶楼多有照拂,莫占了陈掌柜的便宜。”
白昭阳认出止山,折扇“唰”地展开:“这位兄台……”
“咳咳咳!”冬骊突然扶额,“只是眼下这些事可以放一放。我昨夜心中难安,久久不眠,怕是着凉了……”
止山的注意力只被白昭阳吸引了一瞬,就又因为冬骊的话从他身上移开。
想起昨夜自己夜探裴府,于是果断就地放下茶筐,扶冬骊坐下:“可是我让阿骊忧心了?阿骊不如上楼歇着去?”
“是啊,东老板若是身子不适就快些去歇着吧。楼下有我们呢!”小豆子等人一迭声地劝。
冬骊掀了掀眼皮,暗戳戳看向一旁的白昭阳。
止山立刻进入守护模式:“二位公子,我家表妹体弱。若二位要买茶,请明日再来。”
闻言,钱耀祖还有点不乐意,白昭阳倒是很有风度:“既如此,我们便明日再来叨扰。”
他话音刚落,就收获钱耀祖崇拜的眼神。
(钱耀祖OS:真不愧是我师父!看看,这胸襟,这气度!)
(无所谓了。)打发了两人离开,冬骊也上了楼,没办法,止山当真了。
……
刚进卧房,止山便进入紧急状态。
“阿骊莫动。”他旋风般搬来软枕垫在她腰后,又小心翼翼捧来茶盏,“新焙的紫笋,最是温养……”
冬骊挑眉:(紫笋茶?能搞到贡品,那就喝吧。)
见她抿了口茶,止山眉头反而锁得更紧:“面颊泛红,额间盗汗……”他单膝点地凑近,“当真不用请郎中?”
(要命!刚怕穿帮运功逼出的热气还没散……)冬骊指尖揪紧帕子,“哪那么娇贵呀~”
“不可大意!”止山霍然起身。
冬骊连忙去拉他袖子:“真不用!”
见止山满眼忧色,心虚感混着懊恼涌上来:(早知这呆子较真至此,就不该找这个借口。)
“阿骊既然不愿请郎中,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撂下这句话,止山转身下了楼,半晌才回来,手中捏着一本《外台秘要》。
只见他看似随意地翻开一页,指尖精准点在某行小字上:“此处有云:‘风寒客于皮毛,当以轻宣为要。’不若特制薄荷苏叶饮,可做缓解?”
来不及惊讶他似乎能背出典籍卷数页码,冬骊连忙道:“方才刚饮了紫笋茶,这会怕是喝不下了。”
“也对。”止山思索了下,决定,“那我便先备了,等晚些时候阿骊再喝。”
就这样,他又无声下了楼,回来时郑重取来晒干的苏叶。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天然呆の关爱暴击”:
止山一会儿看了日晷校准,端着青瓷碗上来:“阿骊,胃经当令,最宜服粥……”
不过半个时辰后,止山又捧着熏香炉进来:“《陈氏香谱》载此香方可醒神……”
茶楼打烊之后,止山又不知从哪里寻来等身高的穴位图,展开时铺满了卧房地面:“阿骊,我方才研习了《黄帝明堂灸经》,只需在足三里施灸……”
说着抽出明晃晃的银针。
(系统:宿主!不能再放任了!)
目光一扫房内新添的各种骇人玩意儿,几乎无处下脚,冬骊终于诈尸般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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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好了!”
她一边做操一边强调:“真的!头不晕眼不花!”
止山呆住,忽然拊掌赞叹:“阿骊这动作颇有《五禽戏》神韵!”
“时辰也不早了,兄长是不是该……准备一下查案的事了?”冬骊试探着提醒。
“阿骊说得不错,此事也不能耽搁。那我先去了,阿骊好生休息。”止山放弃了针灸的念头,转身离开。
(系统:我突然发现,田忌赛马,田忌派出了自己的下等马,对阵齐威王的上等马,也不一定会输……)
冬骊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系统:宿主听过斗兽棋吗?)
冬骊歪在床上:(大象狮子那个?)
(系统:正是。宿主你看啊,象、狮、虎、豹、狼、狗、猫、鼠从大到小,还说得过去,但大象为什么会反过来怕老鼠呢?)
冬骊翻了个白眼:(因为老鼠会钻大象鼻孔啊。)
(系统:所以说,最弱的可能会天然克制最强的。就像宿主一身八百个心眼,偏偏被大山这个实心儿的天然呆克制得死死的。)
冬骊第一时间想出言反驳,却忽然顿住,半晌才迟疑道:(可能吗……)
(系统:宿主,他真的能从舞姬那处查到东西吗?)
这个冬骊知道:(一时半会是不大可能。毕竟,有些秘密,不说就是底牌,说了就是催命符。想来他们之前能忍饥挨饿也不说出实情,这会就更不会了。)
(系统:即使是对救命恩人?)
(当然!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为之?毕竟现实是,辜负真心不必吞针,轻付真心,暴雨焚身化骨砧。)冬骊面无表情,冷漠得好像回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时,她明明还只是个面容皱巴巴红猴子似的婴儿,却因为在颅内对话时她发出的冷漠到让电子音的系统都产生恐怖谷效应的声音,让系统不寒而栗,瞬间失了先机。
往事不堪回首,知道宿主是又想起了前世,系统难得懂事,自发禁言。
冬骊缓了口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一口正经的吃的。
她这一天,除了早餐那一碗肉粥,都吃了些啥……
五味杂陈——字面意义上的。
……
当夜,冬骊正偷啃酱肘子补充能量,窗外突然传来止山惊喜的声音:
“阿骊!《食疗本草》说枇杷膏需用晨露调制……”
只见他架着竹梯悬在檐下,正用玉盏接瓦当滴下的水珠,脚下竹梯吱呀作响。
四目相对。
这一整天的委屈涌上心头:(毁灭吧赶紧的!)
冬骊嘴角还挂着油光,破罐破摔地咬了一大口,嚼嚼嚼……
止山双眼放光:“原来进食可助正气!明日我便请教王婆炖鸡给阿骊补身子。”
“嗯嗯嗯……嚼嚼嚼……是正经吃食就行……嚼嚼嚼……不要汤汤水水……嚼嚼嚼……不要怪味……嚼嚼嚼……还有……嚼嚼嚼……去问张婶吧……”冬骊想起王婆那盘西湖醋鱼,肩膀抖了抖。
“行!”止山一口应下。
“说说吧,今天查到了什么?”冬骊咽下最后一口肉。
17. 客官,办卡吗?VIP了解一下?
止山利落地翻窗而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像株挺拔的翠竹。
他站得笔直,双手交叠捧着玉盏,活脱脱一个认真汇报的小学生。
“舞姬们缄口不言。”他清清嗓子,声音里带着正气和认真,“我原本还想问问那个叫阿福的小厮,听说那孩子年岁小,胆子小,心性也不坚定……”
话到一半,止山略显失落:“可惜今日没瞧见他,说是一大早来了几个人,将他提走单独关押了。我又急着回来……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冬骊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闻言慢悠悠抬起头,杏眼里蓄满疑惑:“兄长是说,这个叫阿福的,从前被和舞姬们关在一处,他们之间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过节?”
“正是如此。”止山点头,“我昨日所见,阿福怯生生地躲在角落,舞姬们虽不爱理他,倒也没有为难,言语间也不像有龃龉。”
冬骊拿起枕边的珠串把玩,轻轻“嗯”了一声:“那就奇怪了。裴家这般大费周章,连为亲子报仇都暂且搁置,舞姬们也是死咬着不松口,就连对救命恩人也不能放下戒心。按说那秘密不可谓不凶险。兄长又说那阿福是个心性不坚的半大孩子……”
她突然凑近些,声音甜得让人根本注意不到话语中的危险:“兄长能想到以阿福为突破口,舞姬们就不怕阿福把秘密说出来,将她们都出卖吗?竟然还很和谐的样子……”
抛出这个疑问,冬骊没再开口,给止山留下充足的思考时间。
三更梆子“咚咚”敲响,止山福至心灵:“除非……阿福并不知晓舞姬的秘密!他们不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被裴府抓起来的。”
“哎呀,兄长好聪明!”冬骊拍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样就说得通了!”
(系统疯狂刷屏:宿主这引导的手段用得炉火纯青啊!)
“那我还是应该从阿福开始查起。”止山得出结论。
冬骊又蹙起秀气的眉:“不过兄长可想好了?这人要是藏不住事的话,兄长常去打探,裴家很快就会知道你对这事感兴趣。到时候他们设下天罗地网,兄长又当怎么办?”
话落,冬骊在心中默念:(我轻功尚可……)
果然……
“我轻功尚可……”止山下意识挺直腰板,随即又泄了气,“只是之后夜探裴府怕是……难了。”
“所以兄长决定……”冬骊拖长了音调。
“救阿福出来!”止山一咬牙,决心已定。
“那就要考虑救人之后的安置处了。既不能暴露兄长的身份,又能保障他的安全。以免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冬骊顺着止山的思路道。
“这是有些难办……”止山又思索了一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眼见着他是想不出来什么好地方了,冬骊轻巧地接过话头,“阿福原本是裴家从醉香楼抓来的,若再盘查,多半不会细查青楼,尤其是与醉香楼有竞争关系的牡丹楼。”
“牡丹楼……”止山犹豫,“他们肯帮忙?”
“听说牡丹楼的鸨母是个不通人情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帮忙。但开门做生意的,哪有银子不赚的道理?”冬骊歪着头,笑靥如花,“牡丹楼与醉香楼不同,不仅有女子,还有伶人和小倌,这些人中多的是来历不明的,也从来不会有人深究。到时候兄长蒙面去,付些银子,让把阿福关起来,对外只说新来的小倌还未调教,谁会注意?”
(系统:宿主不解释一下小倌是什么吗?我觉得到时候大山会受到一万点惊吓!)
冬骊幸灾乐祸:(他也没问啊~)
(系统试探:他要是问了,你会告诉她?)
冬骊煞有介事:(他要是问了,我就说我也不知道呢~)
止山自然不知何为“小倌”,但仍旧瞪大眼睛,满脸赞叹:“阿骊怎知这般多?”
冬骊掩唇:“紫绡姐姐与我交好,常说起这些事。”
“那就这么办!”止山一锤定音,旋即又想起什么,“只是……牡丹楼会愿意得罪裴府吗?”
“阿福又不是什么名角儿,牡丹楼的又怎么会认得他的长相?自然谈不上得罪不得罪的了。”冬骊眨眨眼,“兄长多虑了。”
夜深了,烛火在夜风中摇曳。
正事说完,冬骊忽然故意垂下眼帘:“兄长可是觉得地铺不舒坦?”
止山仍旧杵在那儿,闻言也未多想:“阿骊准备的地铺厚实柔软,甚好甚好,不比床榻要差!”
冬骊轻笑一声,再次凑近:“那兄长为何……还在此处?我还以为……”
止山这才惊觉自己竟在冬骊闺房中待到三更,孤男寡女,这太不合规矩!
纱帐轻摆,熏香袅袅,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他感觉耳根烫得能煎鸡蛋。
“我,我这就下去了,阿骊,阿骊早些歇息……”止山结巴着,仓皇逃窜,却不小心踩到穴位图卷轴,好一番踉踉跄跄,玉盏中辛苦收集的水珠撒了大半,才狼狈下了楼。
冬骊看着更加狼藉的卧房,心情大好,终于笑出声来。
(系统:宿主你报复心也太重了吧!)
冬骊挥了挥衣袖,潇洒道:(不说这个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系统自来知道自家宿主是个黑心肝的,果然换了话题:宿主觉得,他能从阿福口中撬出秘密?)
窗外月色正好。
冬骊嘴角微扬:(或许吧,不过也许,阿福根本不知道什么秘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次试探,若能让裴家乱起来……就又有热闹可看了。)
……
太阳照常升起,阳光下,一切的黑暗和龌龊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南山茶楼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投下细碎光斑。
冬骊刚用过饭,半倚在柜台前的圈椅上,对门口那抹熟悉的纨绔身影视若无睹。
“姑娘好雅兴。”白昭阳折扇“唰”地展开,露出描金扇面上“纨绔”两个大字,“在下白昭阳,不知姑娘芳名?”
他今日穿了件银白暗纹锦袍,发间一支羊脂玉簪随着脚步轻晃,活脱脱从话本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钱耀祖紧随其后,头顶那对孔雀蓝飘带随着他甩头的动作上下翻飞。
他学着师父的模样拱手,动作歪歪扭扭,活像猴子唱戏:“姑娘安好。”
冬骊放下茶盏,语气不见几分热情:“叫我东老板就好。”
“东老板这茶香清雅,可是西湖龙井?”白昭阳继续搭讪。
“师父说得对!”钱耀祖狂点头,头顶那对飘带随着他动作荡来荡去,“这茶定是……”
惊堂木“啪”地拍在案上,打断了钱耀祖的话,也惊得他一激灵。
“话说那负心汉,最爱在茶楼装风雅……”刘力抄起秃头道具往头上一扣,“结果被老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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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竟是拿女儿嫁妆钱买的劣等茶!”
白昭阳和钱耀祖脸色双双一僵。
刘力的话还没完:“这厮还欠着茶楼三两雪花银……”
白昭阳手忙脚乱去摸钱袋:“在下绝不欠债!”
刘力夸张叹息一声:“可恨那负心汉往日总说‘绝不欠债’,他们听多了竟也信了!”
钱耀祖从前买东西时常不花钱,俗称“白嫖”,也算是欠过外债的……
他不觉冤枉,反而眼神心虚地飘忽,瞥见窗外:“师父您看!”
只见几个孩童正举着“欠债还钱”的竹牌走过茶楼。
听书的人群中有人起哄:“刘先生,昨日那负心汉,被铡了脑袋,今日这陈公子可是同样不得好死?”
“安静,安静……”刘力双手下压,作安抚状,“诸位莫急,方才说到,这陈公子被砍了手,这如何足够?”
白昭阳肩膀抖了抖,将满满当当的钱袋一把塞进了冬骊手中:“东老板,我真不欠债……”
冬骊掩唇轻笑,抓住刚好路过的止山,问道:“兄长,我方才没听清,刘先生讲到这陈公子被砍了哪只手?”
止山认真回答:“说是右手,因为他用右手写了休书。”
钱耀祖抖得更厉害了:“师父,您右手不是还留着吗?”
打从这二人进来茶楼,不少人都留了一耳朵,此言一出,全场静默,接着爆发出哄堂大笑。
白昭阳脸涨得通红,折扇“咔”地合上:“胡说!我尚未婚配!”
冬骊掂了掂手中钱袋子的分量,随即放在柜台一旁,这才终于抬眼:“二位是来听刘先生说书的吧?今日讲的是‘负心汉遭雷劈’第二回呢。”
“正是!正是……”白昭阳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哪会反驳?
冬骊向一旁使了个眼色,才道:“二位公子可知,我们茶楼新推出的‘相思红豆卡’?存五十两银子,可享VIP待遇。”
钱耀祖眼尖,盯住冬骊抬手时袖口一闪而过的银光:“东老板那是不是……银线绣的?”
白昭阳定睛一看,冬骊袖口那块帕子果然用银线绣着朵小小的昙花,活灵活现:“东老板竟有如此雅物?”
从他们身后突然冒出个顶着茶巾的小脑袋:“客官要办卡吗?VIP了解一下?”
二人回头,就见矮了他们一大头的小盖子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手里还举着块价目牌。
“请问,这V……什么批的是什么?”白昭阳问。
“就是我们茶楼最尊贵的客人的意思呀!”小盖子夸张地比画了个大大的圈。
小豆子几个也跟着附和,看白昭阳的眼神活像看财神爷降世。
小盖子继续推销:“公子,我们茶楼现在正做活动,优惠力度史无前例,您来得正是时候!”
“什么活动?”白昭阳来了兴趣。
“我们茶楼现在提供预储值服务,公子可先把钱交了,再慢慢花。目前的活动是,十两以上,存多少送多少。存五十两得一百两的消费额,再送‘相思红豆糕’一盒哟!存一百两得两百两的消费额,在‘相思红豆糕’之上,再送绣有茶楼VIP尊贵标记的丝帕一方,象征着您是我们茶楼最最最……最最最最尊贵的客人,一切优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小盖子每说一句,白昭阳的眼神就更亮一分,到最后,已经堪比一千瓦大灯泡。
18. 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白昭阳回头又看了犹抱琵琶半遮面,不能令他一睹为快的昙花绣帕一眼,大手一挥:“先存个五百两!”
钱耀祖这几日都是以白昭阳马首是瞻,听说五百两顿时肉痛,这他怎么跟啊:“师……师父……”
“小钱啊。”白昭阳用扇柄轻敲他肩膀,“‘纨绔经’有云:‘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过你是做徒弟的,这数嘛,减半正好。”注
“减半那就是……二百五十两……”钱耀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觉省了钱,立刻转忧为喜,“好!我跟!”
(系统:二百五,名副其实了属于是。)
冬骊将白昭阳的钱袋双手奉还,笑容都亲切了不少。
无论是五百两还是二百五十两,都不可能是现银,且不说那重量,便是那体积,也揣不到身上去。
白昭阳挥挥手:“雪茗。”
“是。”雪茗眼皮都没抬,从衣襟暗袋里掏出一沓银票,抖开时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钱耀祖搓搓手:“师父,我今日身上没带银票……”
白昭阳再次挥手:“雪茗。”
梅开二度,雪茗闻言再次掏出银票。
(系统:建议给雪茗缝个荷包,这银票再掏下去,他衣服要磨烂了。)
小盖子几个眼见着那银票到了冬骊手中,立即喜笑颜开,不仅奉上红豆糕,还七嘴八舌地称赞:
“客官真是有眼光!”
“客官这一身衣服真漂亮啊,我都没见过!”
“客官这般豪爽,定是京城来的吧?”
“客官是我们茶楼第二阔绰的贵人呢!”
白昭阳原本还得意扬扬,扇子摇得飞起,直到听到“第二”两个字,倏地竖起眉毛:“那这第一又是何人?”
小盖子像是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认真回答:“这第一衣着谈吐远不如客官您呢,不过是个走南闯北的富商。”
白昭阳更疑惑了:“那为何他是第一?”
小盖子顶着张纯良稚嫩的小脸,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滑稽:“许是那位客官当日心情好,请了在场所有客人的茶钱和打赏。这银子花了,还什么都不要,所以大家伙觉着他是最最阔绰的贵人了。客官您别介意。”
“我怎么没想到呢!”白昭阳几乎是醍醐灌顶,用扇子一敲脑袋,“这样,今日的茶钱,我全包了!以后我若心情好,全按此例!”
兜兜转转,那钱袋子又回到冬骊手上。
小盖子一躬身:“敢问客官姓什么?”
白昭阳觉得这小童是为自己的气度所折服,于是扇面一开一合,摆了个帅气的姿势:“我姓白。”
钱耀祖也上前一步,拎起飘带往后一甩:“我姓钱。”
小盖子再一躬身,蹦上条凳,清清嗓子,接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合声传遍茶楼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话音落下,全场炸开锅,众人纷纷称赞:
“白公子大气!”
“多谢白公子!”
“白公子常来啊!”
……
就连说书的刘力都一板一眼,遥遥对白昭阳作了个深揖。
白昭阳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但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时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身心舒畅,几乎飞升。
他如今已经是nextlevel了,京城那些坐井观天的纨绔如何和他比去!
叉会儿腰.jpg
钱耀祖更是眨着一双星星眼,崇拜地看向自己师父,与有荣焉。
白昭阳高兴了,对着让他高兴的小盖子也多了些欣赏:“你这小童,不同凡响。可还听说过什么别的事情,说与我听听。放心,不白听你的!”
“诶!”小盖子答应了声,做了个“请”的手势,“白公子请先落座,待小的沏了本店特调茶饮来,再与您细说。这特调,别处可是没有的,因实在名贵,小的也才沏过两回呢。”
“好好好!”白昭阳笑容更加明媚,招呼着钱耀祖一同坐了。
刘力继续开讲。
止山凑过来,手指在茶壶上画圈:“此特调为何物啊?”
冬骊将银票收好,指尖轻轻摩挲白昭阳那钱袋边缘,又吩咐了小豆子去绣娘处按图纸订制两方帕子,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止山:“祖传秘方,兄长若有兴趣,等晚上我亲自给兄长沏上一壶。”
止山于是也不再问,转身去忙了。
所谓特调茶,不过是根据系统曾描述的,以尚好的祁门红茶,佐以鲜花汁子、时令鲜果、香草香料调配而出。
若说名贵,那是自然,祁门红茶、鲜花汁子都是贵重之物,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创意和比例。
这一点唯有冬骊自己知晓,就连负责沏茶的小盖子也只是将分好的东西组合一下。
冬骊看着不久后端着“尊贵级”茶杯出来,与白昭阳相谈甚欢的小盖子,心中满意。
这些乞儿原本在市井摸爬滚打,其中不乏极擅长察言观色的,尤其是年岁稍大一点的,多少有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是语言不规范,对真正的达官显贵了解片面。
所以冬骊自从收留了几个来茶楼帮工,就有意识筛选了聪慧又忠诚的,偶尔教导一下。
如今看着成果,当真不错呀。
……
白昭阳和小盖子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刘力收工离开茶楼也没离开。
婷婷独自热了场子之后,晚间娉娉婷婷两姐妹一如往常,弹琵琶唱曲儿。
白昭阳听着听着,就又得了趣味:“东老板,这两位乐伎你是从何处寻来?这琵琶音颇有内伎徐琴师的风韵,世间不可多得呀!”
所谓内伎,是宫廷教坊女中技艺精湛、地位最高者,佩鱼袋、着绯衫,出入宫闱如履平地。
冬骊远在江南,又不通音律,对这些人并不了解。
她心中一动,口中却只为难道:“都是苦命人罢了。”
这时代,若说男子苦命,自有千百种苦法,但若说女子,不外乎两种……
要么被当成个假人“供”着,要么被当成个牲畜糟蹋着。
白昭阳听到这话,也就不再问了。
但他也不是个能安生的,过了一会儿,就又凑到柜台前:“听小盖子说,在茶楼帮工是世上最新奇有趣的事了,你觉得我……适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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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适合什么?”冬骊少见地没跟上思路。
(系统:禁止模仿刘亦菲发言。)
“我是说,你看我适合来茶楼帮工吗?”白昭阳急道。
冬骊一噎,她知道小盖子说在茶楼帮工千好万好必然是出自真心的。
毕竟与他从前风餐露宿食不果腹,遭人驱赶,朝不保夕相比,在茶楼有工钱拿,能吃饱饭,还能往回带东西,连旁人对他的态度都亲和了,自然是绝好的。
但白昭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茶楼里的帮工已经足够,实在没有闲钱再请旁人。小盖子他们都是靠这份工钱过活,白公子总不会是想要抢他们糊口的营生吧?”冬骊说着婉拒的话,适时流露出对小盖子这些孩子的关心和怜爱。
见她是误会了,白昭阳连忙摆手:“我只是想在茶楼增长见闻,学习些新鲜事物,体察民情,哪里需要东老板给工钱?说到这个,茶楼是不是缺钱?要不这样,我给你钱,你让我帮工。你看,这样一来茶楼省了工钱,我得了经验,一举两得!”
(系统:惊!周扒皮惊掉下巴!专家提出:“同学们毕业之后,可以‘付费上班’,这样既解决了学生的就业问题,也学到了经验。同时还解决了很多中小企业资金紧张的问题。”)
(简直荒谬!)资本家冬骊感到惊愕,不由看向上一个提出“付费实习”的大聪明大山表哥,她有理由怀疑,这两个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还是说……大启的贵公子都是这一款的?
雪茗对自家主子这听风就是雨的性格见怪不怪,仍旧过分淡定。
“给钱就不必了,茶楼没有这样的规矩。”再次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冬骊清了清嗓子,“这样的要求若是旁人提起,断然是不行的。(毕竟坑别人,会良心难安。)不过既然白公子诚心想留下来,又是我们南山茶楼最尊贵的客人……(既然你是冤大头,我也就安心了。)也罢,那就这样吧,只是茶楼发不出您的工钱,也不包食宿,另外,您还需参加岗前培训。”
“岗前培训?”白昭阳被这个新鲜词汇吸引。
有过一次经验,冬骊解释起来已经轻车熟路:“因为茶楼的各项工作都有明确的要求和规矩,白公子也说想要学习一番,所以这岗前培训是必不可少的。就由……”她逮住正一格一格擦窗框的止山,“就由我兄长止山来教导您吧。”
止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无人在意。
“可以。”白昭阳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东老板很有远见。那我明日一早就来参加这个……‘岗前培训’。”
“俺也一样!”钱耀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慌忙捂嘴。
(系统:宿主你确定要跟这俩败家子玩?)
“也行。”一个两个三个的,也没多大区别了。
最终,白昭阳和钱耀祖“聘”下了茶楼跑堂的差事。
……
到了晚上,对止山已经充分了解的冬骊拿出准备已久的卖身契,啊,不是,转正材料。
止山果然心满意足把自己卖了,又喝了所谓的特调,夜里就干劲满满去执行营救计划了。
冬骊:(是不是忘了什么?)
(系统:没吧……)
(那睡了。)
19. 变形记
清晨,冬骊在唇上匀了点浅淡的口脂,突然“扑哧”笑出声。
(系统:宿主你口红涂到虎牙上了!您这是要cos吸血鬼吗?)
(你呲个牙给我看看?)冬骊好心情地不和它计较。
昨夜梦里,那个前世的自己终于没来打扰,倒梦见止山抱着《礼记》在牡丹楼飞檐上跳胡旋舞——那笨拙转圈的模样,可比什么前世记忆有趣多了。
铜镜映出她狡黠的眉眼,思绪却又转到白昭阳身上。
这人和止山都是谜团裹着的贵公子,可一个像山涧里泡大的雪灵芝,一个像金丝笼里养出的牡丹鹦鹉;一个是山间的精灵,一个是人间富贵花。
咳咳……虽然这两个词都像是形容女子的,不过是再准确不过的了。
止山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连铜板和金银的价值都很模糊,也正因为此,秉性中就透着一股傻气的赤诚。
但白昭阳截然不同。
冬骊想起昨日说到娉娉婷婷两姐妹的遭遇时,白昭阳的反应,他甚至不需要去刻意了解,就完全知道这样柔弱的女子可能经历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这说明他是现世的人,和止山不同。
至于他表现出的大咧咧和单纯,更像是自幼顺风顺水养成的处世之道。
还有昨日他脱口而出的“体察民情”,活脱脱官宦子弟的口气。
(系统:宿主再分析就要把人家衣裳扒光了,要不要给您递个放大镜?)
冬骊仍旧不理它,屏蔽了交流,自顾自继续思索。
但是白昭阳尚未婚配,这一点很奇怪。
大启的女子,不提那些指腹为婚的,若家中没有遇丧,十三四岁就会开始相看人家,十五六岁便会完婚。
相应地,男子可晚上一两年,总归大差不差。
平头百姓或者实在相看不到相应的,就一直拖着,不算体面。
若白昭阳出身官宦人家,看年岁,也有十六七了,即便没有完婚,至少也该定了亲的。
他所说的尚未婚配,就有些说不过去,但他又没有说谎的必要。
(白昭阳……)冬骊指尖绕着发梢,忽然把胭脂盒往桌上一扣,不再纠结。
或许也是那“处世之道”的缘故?
楼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冬骊挑眉,袖中藏了银针缓步下楼。
“兄长?”冬骊看着止山的背影,莫名总感觉一种说不出的颓丧。
止山闻声回头,顶着两个墨汁般的黑眼圈,额间红印活像被谁盖了朱砂章,整个垮掉。
“兄长昨夜可是没睡好?”冬骊不客气地用指尖戳了戳他额头的红印,留下小小的月牙印。
不能啊,他向来精神抖擞,往日白天晚上的操劳,只需睡上一两个时辰就能恢复满格状态,怎么会没睡好?
止山困得眼皮直打架,递来的蒸饼差点怼到冬骊脸上,打了个哈欠,睁眼时一双眼已经雾蒙蒙一片:“嗯。”
冬骊更觉得惊诧,猜测道:“兄长辛苦了~可是营救阿福不顺利?”
“不会,我轻功尚可。”止山无精打采拿起筷子。
是了,他轻功何止是尚可,分明是登峰造极,不然冬骊也不会如此忌惮,自他来了之后,就再没有单独行动。
“那是怎么了?”冬骊只好直接问。
止山咬了一口蒸饼,左手揉了揉睫毛上挂着的困出的泪花花,才慢吞吞回答:“阿福已经被我送去牡丹楼了,他在裴府好像吓得不轻,但应该是没有被克扣饮食。牡丹楼那边听说只要把他当未调教好的小倌关起来,平日给些吃的就能拿到一日半两银,很爽快就答应了。”
冬骊脑海中昨夜断掉的那根线啪的一声接上,她难得有点心虚:(我好像还没告诉他小倌是什么。)
都怪她昨天太困了,一定是被白昭阳师徒给闹的!
(系统:给直男一点小小的震撼。)
小倌就是以色事人、通过出卖色相糊口的男性,更因为其男子的身份,命运往往比青楼女子更加悲惨。
他们一般生活在南风馆,个别青楼中也有,例如牡丹楼。
冬骊咬了口蒸饼,故意含糊道:“兄长莫不是被牡丹楼里的小倌们吓到了?”
止山闻言,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不会。只是阿福说他宁愿当小倌。他说当年他阿娘染了风寒,就为半吊药钱,他阿爹外出奔走,却再也没回来,阿娘也病死了。他的命不值这个价。”
冬骊没太在意:“兄长莫非心疼阿福?放心,既给了钱,阿福在牡丹楼自然是无虞的,也不会被逼良为娼。”
“但是……”止山将口中蒸饼艰难咽下,声音微颤,“还有许多人,不是自愿的。阿骊,我昨夜见了个……很可怜的孩子……他比阿福还小,被锁在笼子里……学讨人欢心……”
这次换冬骊顿住了。
士农工商,商人已经是末位,即便有身家傍身,也只能通过攀附官员或是结交文人,来提高社会地位。
但好歹这些还算良民。
可青楼女子、小倌,却是贱籍,对于他们来说,即便受人追捧风光一时,悲惨的余生也是不能改变的、必然到来的结局。
怕是没有人会自愿吧?
但谁会在乎呢?
冬骊是末世人的芯子,自认是个恶人,却唯独少了些等级观念,不曾像这时代的其他人一样轻贱他们,对他们也没有绮思,于是娉娉婷婷感恩戴德,紫绡绿绮与她亲近,但她也并不很在乎他们的处境。
也许,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在乎了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化灰飞?注
但止山,他是有点在意的……
冬骊的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又迅速归于平静,故意伸手弹他脑门:“兄长可知牡丹楼平日做何营生?朝廷要纳‘脂粉钱’,秦楼楚馆何其多?救不过来的。”
“能救一个是一个。”止山倏地抓住她即将收回去的手腕,困意消散了些。
他掌心烫得惊人,倒让冬骊想起昨夜梦里,这人在月下转圈时衣袂掀起的风。
冬骊就着这个姿势,默了默,故意打趣:“然后呢?都养起来?还是让她们全来茶楼里弹琴唱曲儿?”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纵使止山家中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如此挥霍。
“总会有机会的。”止山最后说。
冬骊嘲笑他天真,却不知为何,不忍打击,抽手往他嘴里塞了块枣糕:“先救救你的黑眼圈吧!”
(系统:警报!宿主防御系统出现漏洞!重复,出现漏……)
冬骊默声:(开启禁言。)
……
饭后,止山恢复了精神。
冬骊正将晒干的香草束挂上房梁,人未至声先到,门外突然传来钱耀祖中气十足的喊声:“师父!这粗布衣裳竟比锦缎还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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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套簇新靛蓝短打,被两位纨绔穿出了状元及第的架势。
止山手持连夜编纂的《茶楼帮工三百诫》和《菜市场采买三百问》,羊皮封面的册子边角已卷起,墨渍在“不可”二字上晕开深痕。
神经质地,行过拜师礼,三人落座。
“第一条,不可将茶泼在客人衣上。”止山一字一顿。
白昭阳点头如捣蒜:“至理名言!”
围观群众嗑着瓜子,眼神比听说书还亮……
fifteenminuteslater……
止山肃然:“《三百诫》第七条——持壶时拇指抵盖,四指托底,倾斜角度不可超三十度。”
白昭阳举着茶壶:“先生!这样算不算三十度倾斜?”
“那是倒立……”
钱耀祖小学生举手:“先生!若遇颠簸马车经过该如何?”
止山有问必答,翻到附录三:“需立刻转为双手捧壶,参照《防震篇》第九条……”
话音未落,街角恰传来辘辘车声。
钱耀祖眼睛一亮,抄起茶壶就要往声源处冲,被止山一把揪住后领:“待理论部分结束,再行实践。”
白昭阳点头,眼中全是信赖:“都听先生的!”
钱耀祖跟着附和:“都听先生的!”
李姨扑哧一笑:“我家驴车颠了三十年,也没见茶壶飞出去!”
人群里顿时炸开七嘴八舌的应和。
王婆故意道:“当年王员外家小厮送茶,顶着飓风都能一滴不洒……”
几乎是同时,白昭阳已摸出碎银拍在桌上:“赏!这案例当入《三百诫》续篇!”
摩拳擦掌.jpg*n
(刚刚解除禁言的系统:宿主你看!大山的《防震篇》居然真画了马车受力分析图!)
冬骊“啧”了一声:(屈才了。)
(系统掐尖了嗓音,阴阳怪气:涨工资吗?)
冬骊:(曹操摆手jpg.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twohourslater……
钱耀祖兴奋:“这挑白菜的法子真是详细,真乃金玉良言!”
止山激动得耳根发红:“买菜讲究望闻问切,端茶重在稳准狠!”
小豆子蹲在柜台后捂嘴,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围观群众嗑的瓜子壳已堆成小山。
twohourslater……
止山翻到第二百五十条:“若客官挑剔茶叶,需答‘此乃终南山云雾茶,每年只产三两’。”
白昭阳恍然:“就像您方才说‘这白菜是昆仑山雪水浇的’?”
“举一反三!”钱耀祖鼓掌。
正午……
说书人刘力姗姗来迟,擦着额头上的汗:“对不住,诸位!我今日来晚了!”
回应他的是满堂喝彩:“刘先生明日再讲!今儿我们要看白公子学擦桌子!”
(刘力OS:……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事!)
止山演示抹布折叠术:“每擦三下必翻面,油渍区用《附录七》的草木灰水配方——”
白昭阳跃跃欲试:“让我试试!”
threesecondslater……
“哗啦——”
钱耀祖看着泼湿的鞋面:“先生,这算违反《三百诫》第一条吗?”
围观群众集体鼓掌:“值回茶钱了!”
20. 青楼爆改书院
事实证明,人类的本质就是看热闹。
暮色像打翻的胭脂盒般浸染天际,茶楼里的热闹却更胜三分。
后来的娉娉婷婷抱着瓜子篓挪到刘力身边。
刘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昭阳和钱耀祖,眼神闪闪发亮——这可是活生生的素材啊!
三人时不时就眼神交流一番:
(这个表演可以啊!)娉娉用胳膊肘捅了捅婷婷。
(那真是太可以了!)婷婷回捅,顺手往嘴里塞了一颗瓜子。
(好像就是东老板之前说的什么……哦,对!本色出演!)刘力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准备回头应用在说书里。
至于冬骊,她咬着毛笔杆,指尖在账本上翻飞,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眼睛弯成月牙。
(系统:宿主别算了,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我害怕……)
(傻系统~)冬骊头也不抬,(这可是会走路的聚宝盆呀。)
她指尖划过账本某页,那里密密麻麻记满了“白”字开头的赔偿条目,一旁赫然画着个咧嘴笑的元宝。
又是“哗啦”一声——白昭阳终于成功把茶壶摔成了八瓣。
止山严肃翻开《赔偿篇》:“这把青瓷松鹤壶,照价三倍,纹银二两……”
话未说完,就被白昭阳塞了满手碎银:“碎碎平安。”
冬骊点头,在账本上又添一笔:(没错,茶楼里的茶壶也是时候换一批新的了。)
当天打烊的时候,客人还意犹未尽,一个个热情招呼着白昭阳和钱耀祖明日可一定还要来。
“自然要来!”白昭阳的扇子“唰”地展开,露出新题的墨宝——“碎玉声声入梦来”。
被涨了工钱的小豆子几人也很上道,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小豆子卖力给白昭阳捶腿:“白公子学得真快!”
小盖子捧上热毛巾:“您摔壶的脆响,比对面戏班的铜锣还提神!正正是不同凡响!”
止山抱着《茶道正仪》对二人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冬骊怕他撂挑子,忙往他怀里塞了包松子糖:“兄长教得好,明日他们准能学会。”
(系统悟了:这就是各取所需!)
冬骊:(也可以这么说。)
夜风送她哼的小调飘向远方。
……
晚饭后,止山唰地站起身。
冬骊咬着糯米糕,腮帮鼓鼓地抬头:“兄长要添茶?”
她指尖沾了糖霜,说着就要去勾茶壶。
“阿骊可有男装和面纱?”止山袖口沾着墨渍,眼睛却亮得像发现新茶种的茶农。
(系统:警报!天然呆要搞事了!)
(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冬骊擦了擦手,带着些许好奇,“面纱是有,男装却无~”
她确实没有扮男装的习惯——带足了银子,去哪儿不是横着走?
就连只迎男客的醉香楼也不例外。
若是要隐秘行事,她回忆了下,衣箱底还压着三件夜行衣、两件暗色斗篷,件件都能让巡夜的官兵追出二里地再寻不到踪迹。
止山没解释,转身就钻进了库房。
再出来时,活脱脱是块会走路的墨锭——黑锦袍上银线绣着云纹,远看庄重,近看才发现那云纹竟拼成了“君子慎独”四字。
手里还捧着套雪白劲装,衣领处一朵山茶绣得活灵活现。
“兄长这是做什么?”冬骊伸手戳了戳那朵山茶,指尖传来细腻的丝线触感。
止山将白衣递来,神色郑重:“我思及一事,想邀阿骊一道。”
……
半刻钟后,牡丹楼雅间里,穿白衣的冬骊正用银箸敲着青瓷盏打节拍。
那衣裳对她来说确实大了些,袖口能藏住她两只手,腰封束紧后却意外勾勒出几分英气。
八个红衣小倌捧着《三字经》,在黑衣止山的指挥下齐声诵读:“人之初,性本善——”
“停!”冬骊突然娇喝,银箸“叮”地敲在盏沿。
众人吓得齐齐一抖,有个年纪小的差点就要磕头请罪。
冬骊施施然起身,裙摆扫过波斯地毯,停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倌面前。
指尖点在他额间,凉得那孩子打了个颤,心中打鼓。
预想中的责打并没有发生,面前的白衣人只声音清朗:“这位小哥,‘性相近’的‘相’字,要念得像我兄长这般……”她掐出止山式的正气腔调,字正腔圆,“相——”
老鸨在门外捏着十两银锭的手直发抖。
透过纱窗,望着屋里蒙面黑白双煞一个执书教认字,一个持箸教发音。
那黑衣的念一句“教不严,师之惰”,白衣的就接一句“记不住,要挨罚哦~”,吓得小倌们把《三字经》捧得像免死金牌。
老鸨默默把“要不要叫护院”的话咽了回去。
直到听见那白衣的笑着说:“改日我们还来,你们好生努力,到时背的好的有赏哦~”,声音甜得沁蜜。
老鸨只得艾艾斯斯离去。
(系统:宿主你根本是玩上瘾了吧!教这些人读书识字,是要被文人联合抵制的!)
冬骊隔着面纱轻笑:(随他们。难得兄长上了当人先生的瘾,总不好打击的。反正旁人也不知道我是谁。)
……
冬骊和止山回去茶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原以为这样忙了一日,也该歇下了,但并没有。
茶楼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
冬骊倚在窗边,看着止山利落地翻窗而出。
“兄长——”她拖长声调,“若遇见裴府门前毕罗铺子的厨子,记得问问樱桃毕罗的配方~”
止山的身影明显踉跄了一下,接着,夜色里传来他认真的回应:“好。”
(系统:宿主你故意的吧!人家是去查案不是去探店啊!)
(年轻人精力好,一天掰成三天过。)冬骊只得一边感叹,一边收拾着睡下,(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系统撇嘴:宿主就是“常有理”!需要自己小的时候,就说自己十五,大山已经十六了;需要自己老的时候,就说自己两世为人已经年近四十,大山才十六。)
……
次日清晨,冬骊刚睁开眼,就听见止山在楼下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怪哉,裴府昨日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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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洒扫,连门房都神色慌张……”
冬骊知道是阿福失踪引起的混乱,拎着裙摆转下楼,发间步摇叮咚作响:“兄长昨夜不是去探查了吗?怎的还这般惊讶?”
止山眉头微蹙:“前夜裴府尚算平静,昨夜却如沸水翻腾,着实令人费解。”
冬骊眨了眨眼,语调软糯:“这裴大人,也真是治家不严呢~”
止山闻言,竟真的认同点了点头:“若真如此,也难怪养出裴明远这般子孙了。”
他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昨夜裴府门前那家毕罗铺子已经打烊。这是从裴府厨房顺……借来的樱桃毕罗。”
(系统:完了完了人设崩了!天然呆学会顺手牵羊了!)
冬骊忍笑忍得肩头发颤:“哎呀,一大早就吃这样甜~”
止山又端了个盘子过来:“这里还有椒盐的胡饼。”
“兄长一向周到。”冬骊夸赞。
止山摸了摸发红的耳垂:“阿骊多吃点。”
二人相对用饭,一时无言,快到吃完的时候,冬骊才再次开口:“不如等晚上茶楼打了烊,兄长带我去裴府看看?也好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好。”止山一口应下。
冬骊故意道:“会不会太麻烦你?”
止山:“不会,我轻功尚可。”
冬骊满意了。
……
白昭阳和钱耀祖经过一日的培训,热情不仅没褪,反而更加高涨,和昨日差不多的时间到来,眼神清澈地像大学生。
有了这两人的参与,茶楼一如昨日,财源广进、鸡飞狗跳,但好歹是没再占了刘力和娉娉婷婷姐妹的主场。
止山教学事无巨细,吹毛求疵,理论部分没个十天半个月是结束不了的,冬骊对此也喜闻乐见。
直到暮色初临,茶楼刚打烊,趁着天还没黑透,冬骊迫不及待拽住止山的袖角:“兄长~说好的带我去吃遍‘小吃街’呢~”
指尖在月白衣料上勾出几道褶皱,活像只挠门的小猫。
……
所谓的“小吃街”在城南,距离茶楼较远,冬骊也没来过几回,颇觉新奇。
各色灯笼在渐暗的天色里一盏盏亮起,照得糖画摊子上的金鱼鳞片闪闪,真似要游进人怀里。
“兄长快看!”冬骊松开他衣袖,发间珠钗晃出一道银线,蝶儿似的扑向摊位,“老伯,要只小狐狸!要翘尾巴的!”
止山忙追上去,从袖袋里摸出铜板的动作仍带着生涩,修长手指在钱串上数了三遍才递出去。
(系统:第七章那个乱甩银锭、金叶子的败家子呢?!这进步速度堪比突击复习啊!)
“相公这么体贴,还一表人才,小娘子好福气哟。”隔壁汤包摊的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荷叶包在蒸笼热气里若隐若现,“买一屉吧,蟹黄馅儿今早才从阳澄湖运来。”
冬骊是不害臊的,故意用肩膀轻撞止山:“听见没?相——公——”
尾音九曲十八弯,惊得止山手一抖,刚找零的铜钱“哗啦”散了一地。
五六个总角孩童立刻从人群缝隙里钻出来,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捡铜板。
“诶哟,还害羞呢!”那婶子又笑。
21. 修勾养成
冬骊手上捧着没吃完的小吃,看那汤包晶莹的汤汁透过薄皮晃出诱人光泽,又觉嘴馋:“来一屉吧。”
“诶!”那婶子手脚麻利,快速包上一屉递过来。
止山只得又手忙脚乱去掏铜板,等他付了账,捧着汤包转身,冬骊手上又多了一串被咬了一颗的糖葫芦。
她果然还是不爱吃太酸的……
冬骊含着山楂,迅速平复了表情,趁机把冰糖葫芦往止山唇间一送:“这个甜,你也多吃点!”
“这不合礼数……”红艳艳的山楂沾上止山嘴角,留下一点糖晶,他条件反射咬住,霎时被酸出痛苦面具。
冬骊见他上当,连忙将口中山楂吐了,笑得开怀。
卖茶汤的老汉爽朗一笑:“小夫妻新婚吧?当年我跟我家老婆子……”
“不是……”止山刚要解释,冬骊又塞了个汤包过来。
刚出炉的汤包冒着热气,烫得止山差点跳脚,辩解的话最后和汤包一起囫囵咽了下去。
一路逛吃逛吃,待到月过柳梢,止山已然变成人形货架,怀里油纸包堆得看不见路,连衣领都沾着芝麻香。
相比于他的“举步维艰”,冬骊可谓是轻装上阵,手中只捧着半包板栗,脚步轻快走在前面。
她笑嘻嘻转身,糖炒栗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接着!”
金黄的栗子不偏不倚落进止山衣襟,顺着前襟滚进层层叠叠的油纸包深处。
“Hoop!三分球!”冬骊拍手而笑,“现在兄长不光会数铜板,还会接零嘴啦~这是奖励!”
(系统:救命!这哪是投喂,根本是驯兽师训练大型犬!)
止山却没有被训的自觉,低头看了眼衣领沾的芝麻糖粒,忽然觉得市井烟火比想象中更教人欢喜。
今日没在茶楼里用晚饭,原本是想着吃过小吃,再转道裴府很是顺路。
可不知不觉买了这许多。
冬骊歪着头感叹:“哎呀,买太多了呢。这么多好吃的,带着去裴府太麻烦,带回茶楼又吃不完~”
迟疑片刻,二人索性改换路线,转去城东破庙。
……
在冬骊来余杭落脚之后,余杭城的乞儿白日都有了帮工的活计,帮工的地点在南山茶楼附近的居多,向四周辐射,除了个别被收养的,到了晚上就又从四面八方回到城东破庙。
破庙,已经成为孩子们真正意义上的“家”。
冬骊站定脚步,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新糊窗纸的浆糊味,让她恍惚想起两年前初来余杭时——那时这庙门前的石阶长满青苔,破败的窗棂间挂着蛛网,夜风穿过时总带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
而如今,石阶一尘不染,几盏油灯昏黄地亮着,院子里绿油油的菜畦整齐排列,茄子、白菜在初秋的夜晚泛着油亮的光。
“这庙倒是整洁。”止山惊讶地眨了眨眼。
“东老板!”小豆子第一个从菜畦里蹦出来,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他身后呼啦啦围上来一群孩子:有躲在柱子后面只敢露出半张脸的瘦弱女孩;有缺了门牙却笑得最欢的小虎子;还有个拖着跛腿却拼命往前凑的男孩,冬骊记得他叫石头。
“姐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怯生生地拽住冬骊的衣角,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在书斋帮工时沾的墨印。
止山小心地将最顶上的荷叶包递给小盖子,又被小盖子转身塞给了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春芽姐先吃!”
止山借着月光看去,那孩子面前放着个大盆,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浸了水的衣裳,再仔细看,只见她两条裤管下空荡荡。
春芽乖巧说了声“谢谢”,才小口去咬蟹黄包,小心翼翼不叫金黄的油汁滴到打着补丁却洗得泛白的衣襟上。
(系统:宿主你养的这是什么神仙幼崽互助组!)
哪里是她养的呢?
冬骊被孩子们拉进庙里,地上层层叠叠铺着各色褥子、毯子,每床被角都绣着歪歪扭扭的名字或是相应的花样。
虽然花色杂乱,却被洗得干干净净。
角落里堆着几个布偶,显然是孩子们自己缝的,最醒目的是个金元宝造型的,针脚里还露着棉花。
冬骊指尖抚过窗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陶罐,里面装着孩子们收集的漂亮石子、晒干的野花。
“东老板!我在绸缎庄学会认尺码啦!”小虎子举着刚刚分到的糖画,缺了门牙的嘴咧到耳根,“掌柜给了我五文,还说等我长高点就收我做学徒呢!”
方才那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靠在冬骊腿边,像是鼓足了勇气,奶声奶气道:“东篱姐姐……我攒了五文钱,要给你买新发绳……”
止山还在分发食物,每个孩子接过食物前都会先擦手,连三岁的囡囡都知道用衣角蹭蹭掌心。
止山望着冬骊被孩子们扯得歪歪斜斜的裙角,喉头莫名发紧,不知不觉念了一句:“以保息六养万民……”
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冬骊才想起今日还有事情没办,与依依不舍的孩子们告了别,出了庙门。
……
直到被止山带着伏在裴府的屋脊上,冬骊发间还簪着孩子们采的野菊,嫩黄的花瓣在夜风里颤巍巍地摇晃,活像只探头探脑的小雀儿。
裴府,往日威严的朱漆大门此刻半掩着,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进进出出。
借着月光,能看清他们腰间别着的不是府中制式的腰牌,而是各家银号的票据,显是忙着转移财物。
裴二少爷正抱着账本做贼似的蹿过回廊,脸上还带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壮烈神情,衣摆卷起时露出鞋底沾的朱砂,是前日裴大人重金请道士画的辟邪符。
“咦,”冬骊压低声音,娇软的语调里带着天真,“裴二少爷这是在夜练?”
“非也,”止山肃然,调整了下蒙面巾,“这应当是在销毁证据。”
“在自己府中销毁证据也需如此偷偷摸摸?”冬骊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止山认真分析:“或许他也知天理昭昭,恶行终有败露之日。”完全没注意自己正在践行“君子不立于危墙”的反面。
(系统:你俩这对话绝了,一个装傻一个真呆!)
“要背着裴大人呢~”冬骊晃着脚尖,屋脊兽的影子在她裙摆上跳格子,“难道裴大人幡然醒悟,会主动揭发家丑?”
她特意在“幡然醒悟”四个字上转了转调子。
止山呆了呆,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应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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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骊奖励般拍拍他肩膀:“我也觉得不会。”
“那他这是……”看着裴二少爷鬼鬼祟祟摸向祠堂,止山满脑子问号。
冬骊也看过去,随意道:“内讧吧。”
止山忽然福至心灵:“那是分赃不均?”
说完,他自己先震惊了——这竟是从那话本子《危机生存指南》中学来的活用法。
“这我就不清楚了。”冬骊含糊道,(也有可能是各行其是。)
“这一点,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止山继续回忆话本子里的剧情。
冬骊袖中滑出半块糯米糕,她慢条斯理掰着,仿佛在拆解裴府乱麻:“还记得那天我说过,若要营救舞姬,要么证明其清白,要么扳倒裴府。既然裴府内部已经乱了……”
“鹬蚌相争。”止山接话时,月光照在他突然开窍的眉眼上,活像被点化的石狮子。
(这是学会抢答了……)
夜风送来打更声,二人一时无言,冬骊目光落在地上朱砂印上:“听说裴大人最信风水呢,要是祖坟被人动了土……”
止山严肃道:“祖坟动土,家宅不宁。”
祠堂内裴二少爷正紧张地搓手,浑然不知自己已成棋盘上的卒子。
月光透过窗棂,将他战战兢兢的影子投在《裴氏家训》的匾额上,像一出荒诞的皮影戏。
……
一场秋雨一场寒,然而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过后,余杭却热闹得能蒸熟三笼蟹黄汤包。
那场惊雷仿佛把全余杭的人都劈醒了,连平日最抠门的王掌柜都舍得点壶明前龙井来听八卦。
暮色还未褪尽,南山茶楼中,白昭阳“啪”地合上洒金折扇,指着东南方向:“诸位可听见昨夜那声惊雷?裴家祠堂的飞檐瑞兽——”
他故意拖长音调,惹得满堂茶客都伸长脖子。
“劈成两半啦!”钱耀祖配合地拍案而起,茶盏里的龙井溅出个完美的抛物线。
角落里几个绣娘立刻凑成加密通话群聊,最年长的神秘兮兮道:“我侄女的丈夫的连襟的堂妹在裴府浆洗,听她说那雷专劈祖宗牌位……”她突然噤声,用绣绷挡住嘴,“有两个牌位当场就裂成‘人’字形!”
对话还在继续……
邻桌货郎掏出新到的《善恶图说》,首页雷公电母怒目圆睁的模样,活脱脱是照着裴老爷子的脸画的。
冬骊笔下不停,墨迹在“天灾应对篇”处洇开朵小花,账本底下压着的《危机生存指南》大纲已经写到第十八章。
(系统:话说,这算不算未雨绸缪?)
冬骊咬唇轻笑,袖中铜管还带着晨露的凉意——那截引雷针今儿清晨雨停之后才从裴府屋脊收回。
所谓引雷针,也就是避雷针,其原理是当雷云接近时,通过建立连接,主动引导电流沿接地系统导入地下,但如果没有被导入地下,效果可想而知。
茶楼外也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句:“裴府连夜请了白云观道长!”
冬骊指尖一顿,在“天灾”后面添了个小小的“人祸”。
止山就没有她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了,闻言紧张得一抖,压下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对白昭阳二人道:“岗前培训理论部分已经结束,今天开始,我们要具体实践了。”
22. 变形记2.0
实践第一课……
晨雾终于散尽,菜市场的石板上还留着昨夜未干的一层薄薄水光,倒映着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止山站在门口,当日冬骊第一次带他来此处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他已经从买菜小白成为菜市场的老手——
“这白菜昨日还是三文,今日怎的就五文了?您莫不是诓我的吧?”温润如玉的公子音,说着极不相符的砍价话术。
与她对话的婆子满脸堆笑:“公子,今日这菜可水灵呢,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可是要六文钱的。”说着,她摆了摆手,很大度的样子,“算了算了,你也是常来的,一口价,四文钱!”
止山作势转身:“就三文,买好了明日我还来,若不行,我便去别家问问。”
“你这人……”那婆子啧啧两声,见止山已经走出两步,连忙喊着,“诶诶诶!卖你还不成嘛……”她一边说着一边称了菜递过来,生怕止山走了似的,嘴上却还要补上两句,“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就亏本卖给你吧,我也好提早收摊。”
止山沐浴着白昭阳和钱耀祖布灵布灵崇拜的目光,郑重翻开《菜市场实践三百条》,烫金封皮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白昭阳腰间玉坠随着折扇开合叮当作响,织金箭袖扫过沾着泥水的菜叶;钱耀祖不厌其烦一下一下甩着头顶的飘带,金丝纹腰带在晨光里闪着富贵的光,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止山身后。
南山茶楼中的客人,只要是不急着上工,不怕走远的,都不愿意错过这样的热闹,大多跟着来了。
冬骊也带了小盖子过来,另有打算。
“二位请看。”止山蹲在菜摊前,指尖轻点黄瓜,书页哗啦啦翻到第三章,“挑选黄瓜,需贴近嗅其清香。阿骊曾言,带刺且刺密者方为上品。”
闻言,白昭阳忽然“扑通”单膝跪地,鼻尖几乎戳进菜堆,活像只觅食的鹤。
钱耀祖见状,立刻有样学样来了个双人跪。
惊得卖菜大娘连退三步:“哎哟我的祖宗!这黄瓜不值当行大礼啊!”
白昭阳抬头求夸:“先生,是不是这样?”
止山默了默:“其实你可以拿起来嗅……”
(系统:救命!这哪是买菜教学?这分明是《蔬菜驯服人类珍贵影像实录》!已自动生成表情包【给黄瓜上坟.jpg】)
冬骊搬了个小板凳,指尖转着颗蜜饯海棠,笑得肩膀直抖。
她今日特意穿了身杏色衫子,混在人群里像只看热闹的雀儿。
不一会,钱耀祖跃跃欲试,要实践“西瓜辨熟”手法,一掌下去——“砰!”瓜裂汁溅,红瓤直接糊了满襟。
“妙啊!”钱耀祖浑不在意,反而拊掌赞叹,“就像东老板说的,实践出真知!”
(系统:《一掌定情之西瓜的复仇》)
茶棚底下凑在一起做活的大娘们笑作一团:“这三位爷莫不是天桥说书的?”
立刻就有从南山茶楼跟来的老主顾神秘兮兮地解释:“你们有所不知,这是南山茶楼新排的‘二世祖变形记’,类似的戏码已经演了十几日。”
一个大娘颇觉有趣:“啥‘记’?”
这边说着,那边的热闹还没完,白昭阳掏出银锭要买两文钱小葱,那架势……
冬骊:(今日真是来对了,系统你看,白公子这像不像要把菜贩子都买回府当幕僚?)
……
肉铺前的场面更是荒唐。
止山讲解“观肉色辨时辰”的学问,像在查办命案,死亡时间要精确到哪个时辰第几刻钟。
屠夫莫名心虚,举着砍刀的手微微颤抖,再次仔细回忆了一遍,才道:“客官……这猪……真的是今早才宰……”
钱耀祖正色:“师父教导过,纨绔之道重在气势!”说着又往肉铺案板上拍了个银元宝。
屠夫的心情像坐过山车,大起大落,砍刀当啷掉在地上。
“让让!让让!”卖豆腐的刘婆子推着车挤进来,“三位公子,我家豆腐今日便宜了……”
白昭阳掏出荷包:“全要了!”
钱耀祖竖起大拇指:“师父大气!”
止山急忙按住他的手:“第四十五条,豆腐需挑……”
围观人群里,卖糖人的老赵摇头晃脑:“老夫活了六十载,头回见人把买菜作成八股文。”
他旁边的小童补刀:“爷爷,他们比您当年考秀才还认真咧!”
“所以爷爷没考上呀……”
……
还有付账的环节……
钱耀祖非要实践“铜钱听声辨伪”,拿着铜板挨个在耳边摇晃。
白昭阳则坚持“碎银称重”,从袖中掏出戥子时,卖菜大娘眼睛都直了:“这位爷,老身卖的是萝卜,不是人参啊!”
忙活了大半日,回程时,白昭阳的衣摆沾了菜叶,钱耀祖襟前的西瓜汁就不用说了,连玉佩都缠着葱须,脚步狼狈又欢喜。
小盖子机灵地拿着早早准备好的“宣传单”在人群中穿梭。
他笑得乖巧,说话也讨巧,一沓宣传单很快就发了干净。
大爷大妈们露出关爱幼崽的慈祥笑容,一个个纷纷保证,定然光临。
只见那宣传单上除了南山茶楼的具体位置和茶水、说书、琵琶音等常见项目,赫然用几个格外醒目的大字写着“不定期更新‘二世祖变形记’,笑料百出,包君满意。明日预告:杀价修罗场”的宣传语。
……
有人欢喜有人忧。
当夜,裴家被雷劈得焦黑的祠堂中,灯火晃得人眼花。
止山蹲在飞檐上,他指尖轻轻一碾,核桃壳便碎成两瓣均匀的月牙形,这手绝活要是被点心师傅看见,怕是要当场重金挖角。
冬骊接过他递来的核桃仁,吃得认真专注,小指却坏心眼地故意在他掌心挠了挠。
止山手一抖,把仁儿碎成了渣渣。
“阿骊……这个……”他捧着核桃渣,有点手足无措。
“笨~”冬骊的眼神里倒是没有责怪,“自己吃干净。”
底下裴二公子正抱着族谱喊冤:“这定是有人陷害!父亲!儿子就算再混账,也不敢动祖坟啊!”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裴大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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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胡子翘成八字,将绣着缠枝海棠的丝帕摔在供桌上,“混账!你帕子都落祖坟边上了!连祖坟都敢动,明远的死果真与你脱不了干系!”
(系统:宿主你什么时候顺走的裴二手帕?!)
乔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从阴影里扑出来,金镶玉护甲在裴二脸上刮出血痕:“还我儿命来!”
她发髻散乱,额间珍珠抹额早歪到耳后,活像索命的厉鬼。
这位乔家嫡女此刻哪还有半点江南闺秀的体面,倒显出几分商贾之家的泼辣狠劲。
(系统:九……九阴白骨爪?)
裴二的手帕可不止这一方,他自然不记得是何时丢的。
但这不影响他张口就来:“父亲!这帕子去年端午就丢了!”
他捂着脸倒退到祖宗牌位前,忽然指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三弟:“定是老三栽赃!他管着浆洗房……”
“放屁!”向来懦弱的三公子被当面栽到头上,也忍不住脾气了,“二哥上月在漕帮赌坊输的钱,还是拿大嫂的嫁妆簪子抵的债!”
话音未落,乔夫人已经揪住裴大人衣领:“好啊!你们裴家合起伙来算计我儿!”
(系统:贵圈真乱.exe已停止响应)
就在这时,小厮进来,乔夫人好歹悻悻松开扯着裴大人的手。
那小厮眼观鼻鼻观心:“老爷,在二公子房中搜到了这个。”
那是个小册子,裴大人接过,赫然是当日在醉香楼,冬骊搜到的“受害者名单”。
裴大人手上的青筋直蹦:“孽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系统:这又是何时放进去的?)
止山眨眨眼:“真是这位二公子动的手?他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冬骊无语扶额——当日刺杀裴明远,止山可是闯进了第一现场的,裴家祖坟动土和祠堂上的引雷针,更是他亲自动的手,没想到他也会被带偏。
她一边在心中感叹止山单纯,一边嚼嚼嚼,含糊道:“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阿福的下落查清了?”裴大人按了按心口,喝问管家,试图转移话题。
老管家扑通跪下:“已经去查了,只是……”话到一半又隐晦瞄向乔夫人,硬生生改口,“老奴这就加派人手去找!”
冬骊凑到止山耳边:“瞧见没?这后宅女子也同样不容小觑。”
他们都以为是对方灭的口呢。
不知怎的,乔夫人又狠狠瞪向裴三公子。
应激似的,裴三公子猛地摔碎钵盂,举着碎瓷片抵住喉咙:“父亲再逼我,我就下去陪大哥!”
乔夫人闻言大笑:“好啊!都去死!你们裴家祖坟风水不是好吗?正好凑一桌马吊!”
止山坦言:“阿骊,我有点看不懂……”
“管他呢~”院墙外传来鹧鸪声,冬骊含笑,“让他们斗起来就好。我们还可以,添一把火……”
……
两日后,醉香楼门前,两个常客耳语:“听说了吗?裴大公子那晚在醉香楼是光着屁股从三楼摔下来的!”
这个离奇版本很快在城里发酵。
23. 这是什么鬼热闹!
众所周知,说人坏话、传人八卦,都是要背着正主的。
这是古代,裴家又自负,向来不会着人监测舆情动向,这就给了冬骊充分的时间。
(冬骊OS:苟住,先发育。)
于是谣言越传越离谱,逐渐带上了不同人群的个人色彩——
卖豆腐的刘婆子信誓旦旦:“老身亲眼看见裴大人那晚从醉香楼后门溜走!”——虽然当日她离醉香楼隔了三条街。
说书的赵先生捋了捋胡须:“裴大公子是发现了二公子和三公子的私情才被灭口的!”
配图是两位公子在醉香楼雅间“对饮”的春宫图——虽然画师明显把三公子的圆脸画成了方脸。
接着,有人声称裴二公子在酒里下了“三步倒”,结果裴大公子喝了十坛还没事,气得二公子亲自上手推人,还把前因后果编了个齐全。
第二日,新鲜的流言是:“听说了吗?裴家大公子是被活埋的!昨儿夜里抬出去的棺材……里头有抓挠声!”
卖胭脂的小媳妇立即反驳:“哪是活埋?分明是中了苗疆情蛊!那舞姬会巫术,用头发丝缠住的心脉……”
旁边有个阴沉着脸的少年插嘴:“我三舅姥爷在义庄当差,说尸首心口有个桃花形状的掌印!”
众人倒吸凉气时,一个伙计凑过来幽幽道:“你们消息都落后了。死的根本不是裴大公子,而是乔夫人安排的替身,真的裴大公子早带着相好的歌姬私奔了。”
(至于歌姬是怎么回事,你等我给你编……)
旁人说什么不要紧,婆婆妈妈们有自己钟爱的版本——
根据裴家祠堂被雷劈事件,“报应说”后来居上,说裴家祖坟被雷劈就是因为裴大人年轻时在醉香楼欠下的风流债。
王婆边说边给客人端上馎饦。
文人偏爱引经据典,开启了学术辩论模式——
有人认为,此乃《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现代版,裴大人效仿郑庄公,故意纵容次子……
有人则认为,这分明是《赵氏孤儿》新编,那舞姬实则是裴三公子安排的死士!
就连老学究也掺上一脚:“要老朽说,这就是《金瓶梅》遇上《洗冤录》……”
当谣言传到南山茶楼时,已经变成:这是狸猫换太子,裴大公子其实是个姑娘!当年裴夫人为争宠调包婴儿,如今真正的裴家大小姐带着苗疆十万蛊师杀回来了!
(系统,快记下来!这可比我们安排的剧本精彩多了~)冬骊倚仗着茶楼、外加乞儿的情报网,几乎收集到了全部版本,笑得肩头直颤。
(系统:已收录《民间文学创作大赛·裴家特辑》,当前排名第一的标题是《重生之我在裴府当蛊王》。)
冬骊一抬眼,就见白昭阳正给客人斟茶,折扇“唰”地展开卡在肘间,另一手拎着茶壶悬空三寸。
(系统:宿主,白昭阳的《斟茶翻车全记录》已更新至第17集,建议改名为《人类驯服茶具失败史》。)
果然,白昭阳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汤直直泼向客人衣领。
那客人也是茶楼的常客了,显然早有准备,“嗷”地弹起来:“白公子!在下点的是碧螺春,不是开水白菜啊!”
钱耀祖见状,立刻有样学样,抡起茶壶来了个“回旋斟茶”,茶水划出完美弧线——全浇在了自己靴子上。
冬骊早就知道,若要这二人不出差错,那才是不可能。
她也是后来才听说,钱耀祖为何执着于甩发冠飘带的动作。
原来是当日钱耀祖拜白昭阳为师之后,见白昭阳开合折扇的动作实在潇洒,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精心设计过的招牌动作,于是受到启发。
怎么说呢,白昭阳开合扇子的动作还算好看,除了扇子本就是公子哥儿的标配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本就生得好看。
可惜钱耀祖把“潇洒”理解成了“抽风”,天赋全点在“滑稽”上,他每次甩飘带时总像被无形的手抽耳光,发冠还曾飞出去砸中过刘力的惊堂木。
冬骊团扇掩唇:(这可真是东施效颦ProMax版。)
至于两人错漏百出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必然是致命的,但放在这二人身上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茶客们早把这俩活宝当付费节目看。
白昭阳摔碎越窑瓷盏?
掌声雷动!
钱耀祖把龙井泡成洗脚水?
打赏加倍!
毕竟损失全由两位二世祖自掏腰包,堪称“钞能力治愈强迫症”典范。
眼下,白昭阳已经熟练掏了银子,递给那常客,口中还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
那常客收了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直道:“白公子倒茶,别出心裁、大饱眼福!”
宾主尽欢了属于是……
话说回来,止山亲自编撰的“教材”还有两日就要教完了,按理说,他不该在这时突然“放羊”。
但他今日是真的有要事。
……
衙署内,裴家管事额头沁着汗珠,朝县令连连作揖:“大人明鉴,我家大公子确是突发恶疾……”
巧合地,窗外货郎的吆喝声穿透窗纸:“卖辟邪符咯!专防裴家桃花煞!买二送一,无效包退!”
坐在一旁的裴大人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杯沿“咔”地磕在桌案上。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恨不得把货郎塞进漕运船底压舱。
谣言初起时他未加理会,如今却已如野草疯长,连街头小儿都编出“裴郎夜会桃花鬼”的童谣。
更糟的是,阿福失踪、祠堂遭雷劈、祖坟被动土,裴家内部早已撕破脸皮,三房互相指责、互相猜忌,闹得不可开交,犹如一盘散沙。
如此内忧外患,即使心中再不情愿,也须得将此事告一段落了。
县令端着茶盏吹了吹浮沫,一副悲天悯人的腔调:“可需仵作验尸?看看令郎胸口是否有那什么……桃花掌印……”
他其实早派师爷盯紧了裴家祖坟,就等对方露破绽,可惜,一连盯了几日,全无收获。
裴大人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明远已经入土为安,便不必再开棺,扰他清静了吧。”
县令故作沉吟:“可怜天下父母心。裴大人既如此想,本官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既然裴大人也说是突发恶疾,又不是中了苗疆情蛊,那……那些被裴府关押的……”
裴大人又是一噎,随即接招:“自然释放。只是那个醉香楼的小厮已经失踪。至于舞姬,本是明远所购,我这做父亲的理当安置。”
——翻译:饭可以给她们吃,但人我还要扣着。
县令心里冷笑,微微颔首:“裴大人慈父心肠啊。那舞姬既然冤枉,裴大人还需好生安抚,不然想来,裴公子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
和大多数人一样,阿福失踪,县令半个字也不信,早已认定其是被裴家人灭口。
县令的话裴大人不爱听,却不愿在此时节外生枝,于是只道:“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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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暗骂这漕运老油条果然讨厌,转头却见对方袖口沾着香灰,忽然福至心灵:“裴大人近日可去过城隍庙?听说那儿新来了个解签的,专治……家宅不宁。”
县令这波嘲讽拉满,裴大人脸都绿了。
他虽只是八品转运使司仓参军,但管着江淮漕粮调度,往日县令见他都得赔笑。
如今却要伏低做小,全怪那逆子裴明远死得不是时候!
裴大人心中不快,县令倒是神清气爽,待他走后,就哼起了小曲儿。
师爷狗腿地递上热毛巾:“老爷,要不要派人盯着那些舞姬?”
县令摆摆手:“不必,裴老鬼现在比惊弓之鸟还慌。”
转头瞥见案上钱耀祖的“跑堂心得”,忽然老怀大慰——自家傻儿子虽然认了个纨绔师父,但总比裴家那个死透的败家子强!
眼见着他们的话说完了,一身朽叶色衣袍隐于树梢的止山身形一晃,准备返程。
末了他还摸了摸头,总觉得同样是偷听,没了阿骊跟在身边,就没了趣味,真是奇怪。
……
正当裴府的闹剧还在余杭城传得沸沸扬扬时,另一场大戏悄然上演,可惜等冬骊听闻时,战场早已打扫干净,只留下一地鸡毛。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渣男改造计划》说起。
自从刘力讲过三旬,这本方一刊印就在闺阁间迅速流传开来的话本子,便入了那些读书人的耳。
书斋休沐日,一群自诩清高的文人在书斋门口慷慨陈词:“此等粗鄙之作,简直有辱斯文!女子读这等书,岂非要学得刁钻跋扈?”
话音未落,来接儿子下学的主母恰巧到了,不由分说便把手里提着的桂花糕“哐”地砸在石阶上:“我供你读书十年,你倒管起我看什么书了?”转头对车夫喝道,“既如此,少爷今日就走着回府吧!我们走。”
路过的菜贩激情补刀:“就是!人家白娘子还水漫金山呢,你们连自家灶台的水都烧不开!”
这话引得围观妇人哄堂大笑,几个书生顿时面红耳赤。
战火很快蔓延到各家后院。
章秀才刚迈进家门,夫人直接翻开书甩到他脸上:“‘君子远庖厨’?那你别吃我做的饭啊!——这可是你们圣贤书里写的!”
绸缎庄周娘子,翘着兰花指念“渣男”金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前几日还说‘绝不纳妾’,转头就往醉香楼钻。我看呐,你我还是断了吧!”
要说最精彩的还要数赵家的“鸿门宴”。
眼看局势失控,赵举人召集同窗在家中密议对策,试图搬出“礼法规矩”,结果老封君提着龙头杖就闯了进来。
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喝道:“规矩?皇后娘娘还在听政呢!你是比陛下还金贵?你爹死得早,怪我平日对你太过骄纵,今日我非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龙头杖往地上一杵,满座书生“扑通”跪了一地。
毕竟谁也不想被扣个“藐视二圣”的诛九族大帽。
三日后书斋重开时,往日高谈阔论的学子们个个偃旗息鼓。
杨公子额角贴着膏药(疑似被夫人砸砚台所伤);
章秀才外袍沾着墨汁(自己洗衣结果染缸翻车);
周举人鞋底还粘着饭粒(三天没吃上热乎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异口同声:“今日……天气甚好。”
冬骊叹息一声:“早说了嘛,得罪谁也别得罪掌握你钱袋和饭碗的人……”
24. 青楼的一百种用法
随着裴明远之死被定性为突发恶疾,裴府就此沉寂下来,原本夜夜探查裴府的止山也被迫清闲,只偶尔去观察舞姬们的近况,确保裴家不能无声无息地对她们下杀手。
除此以外,冬骊一时无计可施,毕竟说到底,之前种种主动权始终在裴家,她不过是见缝插针借力打力。
但冬骊心中的那根弦依旧没有松懈下来,也因此,阿福仍旧被藏在牡丹楼。
这日,冬骊与止山再次披上“黑白双煞”的马甲来到牡丹楼。
牡丹楼的熏香浓得能腌咸菜,鸨母一见他们来,二话不说,引他们去到角落里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客房门口,裙摆甩出的香风熏得走廊盆栽当场蔫了叶子。
冬骊皱了皱鼻子:(系统,这浓度够申报生化武器了吧?)
(系统:检测到PM2.5超标500%,建议宿主佩戴防毒面具再就业。当前空气质量:醉生梦死级。)
“这孩子很乖巧,只在内间待着,每日送饭食的人进去就把东西放在桌上,再把用过的碗筷收走,竟是从未见过他的模样。我瞧着他可怜,也怕真给闷出毛病,听说他略识得几个字,就给送了两折子戏文和几个小玩意儿给他解闷儿。”鸨母说着,从门外开了如意锁。
“多谢。”止山依旧一身黑衣,蒙面巾上只露出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腰板挺得笔直,像棵立在烟花之地的青松。
“这东西楼里也不缺的,他若摆弄腻了,再收回也就是了,不值得什么。”鸨母嘴上这样说,心中总有一把算盘,“噼里啪啦”像在演奏《恭喜发财》。
一日半两银,对牡丹楼这样的销金窟来说原不算多的,但这笔账不能这么算。
在这里,无论是姑娘、小倌还是伶人,也就那么多,论模样论身段,还需得用大把的银子供养,若赚得少,那就是亏。
但最不缺的就是房间,尤其是阿福这一间,要的可不是姑娘们待客的雅间,而是给下人住和“调教”新人的客房。
何况,这一日半两银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实在是稳赚不赔。
想到这,鸨母脸上的脂粉随着笑容簌簌往下掉,看着面前的黑白双煞,也觉得眉清目秀:“你们进去吧,我在门口守着。”
“有劳。”止山道了谢,才与冬骊进屋。
身后的门合上,鸨母从门外再次落了锁,人却没走。
冬骊环顾四周,此处的确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房间,虽则桌椅、柜橱一应俱全,却显出几分旧色来,仿佛在开诉苦大会:
掉漆的桌子:家人们谁懂啊!上次被醉汉当鼓敲!
划痕累累的柜子:我身上这些可是十八般兵器认证的!
……
窗户从内侧严严实实地闩着,没有风透进来。
桌上还摆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空了的碗盘。
托盘旁边放着被拆解得整整齐齐的鲁班锁,旁边字条上的字迹不算好看,却工整得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鲁班锁已解开,多谢。”
再往旁边看去,一扇厚实的帘子隔在中间,帘子纹丝不动,帘后的呼吸声轻得几不可闻,若非是习武之人耳力惊人,冬骊还以为这里没有人呢。
止山清了清嗓子,开口:“在此处住得可还习惯?”
他话音刚落,内间立刻传出急促的翻身下床的声响,紧接着,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白净的少年踉跄着出来,膝盖“咚”地砸在地上。
“恩公!”阿福神情激动,声音却压得极低,眼睛里闪着星星。
他穿着粗布衣裳,脸蛋还十分稚嫩,不超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冬骊:(这要是被扫黄打非办看见,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止山赶紧扶他起来,介绍道:“这位就是一直惦记着你的恩人。”
在他看来,送吃食的主意是冬骊出的,后来如何救人也是冬骊规划的,那冬骊才是阿福的恩人,他也是这样同阿福说的。
阿福闻言,转向冬骊又要下跪,却被一只纤纤玉手稳稳托住。
冬骊的手看似柔弱无骨,力道却大得惊人。
阿福只得作罢,来到桌前为冬骊和止山倒了茶水,有些难为情道:“此处并无热茶,还请恩公莫要嫌弃。”
止山开门见山:“今日我们来,是有事要告知你。”
冬骊接着道:“裴家现在忙着上演《宅斗の诱惑》,自顾不暇,裴明远之死应是不会再追究了。只是裴家这回没有达成目的,我想总不会善罢甘休。稳妥起见,你最好还是躲在这里,不要与人相见才好。”
“恩公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阿福有些迟疑,局促地搓着衣角,“我在此处,恩公实在是破费了。”
冬骊摆摆手:“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裴家为你大费周折,即便你自己并不知晓所为何事,也足以说明你很重要。裴家若是不能抓了你去,破坏了计划,说不得能救更多的人呢。”
听到这话,阿福也不再说些自贬的话来扫兴,只是心中仍旧有些惶惶。
冬骊看出了他的不安,想了想才道:“听说你会识字?”
阿福颔首:“家父在时,曾教过我,只是时隔多年,许多也不记得了。”
(读书的人家?)冬骊问:“既然如此,想来你还有别的名字?”
“是,我大名原叫温煦。只是后来去了醉香楼,秋妈妈说这名不好记,刚好那里原有福禄寿三人,阿福高热没了,于是叫我顶上,我才叫了这名。”这样说着,阿福忽然觉得“温煦”二字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
冬骊挑眉,只道:“会识字是极好的,等你安全了,正好去给我的小萝卜头们当教书先生。包吃包住,童叟无欺。到时你若觉得亏欠我的,尽心尽力就是。”
(系统:检测到宿主正在诱拐未成年……)
止山也想到了小豆子他们,于是在一旁点头:“眼下你只需珍重自身,安心。”
阿福眼眶微红,重重地颔首:“是,我记得了。”
临走的时候,阿福向他们拜了拜,再次回到帘子后,悄无声息。
止山在门内敲了敲,门外传来鸨母开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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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打开,鸨母面露讨好:“这小子在这一切都好,二位可放心了?”
她现在只盼着这二人快些走吧。
然而突然清闲的止山是不可能遂了她的愿的,又给了银钱之后,微微颔首:“还是之前那雅间,劳烦叫来先前那八位学子,温故而知新。”
(系统:还温故而知新!还学子!牡丹楼连夜改名孔子学院是吧?)
鸨母闻言,瞬间想起之前牡丹楼传出的阵阵读书声,面色发苦,抬眼瞥了瞥两人的衣着,又把苦水咽下:“诶。”
不一会儿,红衣小倌们排队进来,最矮的那个左脚绊右脚,差点就行了“拜师礼”
“免礼~”冬骊手指一挑,变戏法似的抖开油纸包,芝麻糖的甜香瞬间勾走所有目光,“背完‘人之初’的,赏糖。”
投喂式教育.avi
几个小倌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开背,尤其是那眉清目秀的边背边偷瞟糖块,起初声如蚊蚋,背到“苟不教”时竟渐渐响亮起来。
“不错嘛~”冬骊说话算话,分了糖后,又抛着糖块逗他们,“莫非偷偷悬梁刺股了?”
“是花魁娘子教的!”小倌脱口而出,慌忙捂嘴。
见冬骊挑眉,他才小声接着道:“娘子说……说我们若是识字,将来或许能当个账房先生。”
“哦?这么说,这牡丹楼认字的还不少呢。”冬骊道。
“那倒也不是……”那小倌回忆了下,“听京城来的客人说,那边的官妓自幼是要学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的,很是风雅。但咱们这可不行,弹琴唱曲儿的常妈妈还能请人来教一教,识字是不可能的。便是有些伶人会看戏折子,能给人写封书信也到头了,什么《三字经》可看不懂。倒是那花魁娘子不一般,她自己虽然从来不说,但楼里的人都知道,那是官眷出身,应是家里犯了事,才成了贱籍的。她什么都会,偶尔来个会读书的公子哥,总要叫她的。也因为这样,常妈妈把她当眼珠子似的,便是她平日里不爱接客也不愿理人,也都由着她。”
“这倒有趣。”冬骊指尖敲着糖纸哗哗响,“那娘子可说过,为何官妓要学琴棋书画?”
满屋霎时静了。
最年长的小倌“扑通”跪下:“娘子说、说京城贵人爱养瘦马……”他哆嗦着比画,“就像常妈妈教我们熏衣,您教我们认字,都是、都是……”
“都是待价而沽。”冬骊见他们被吓着,嘿嘿一乐,又放缓了语气,“那娘子倒是个明白人,肯教你们也是发了善心,你们多听她的不会有坏处,只是莫要往外说了。”
年岁小的小倌乖乖巧巧点头:“我们记得了。”
年长些的也道:“我们自来命贱,死了也就死了,常妈妈若能给个草席子裹身,来世我也是要报答她的。可人家花魁娘子命贵得很,若留在京城,说不得还能被哪个写诗的看上,脱了贱籍也未必不可能。我们以后再不会乱说了。”
(系统:当前属性【知识付费夜总会】,主营:①卖身②卖艺③卖《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25. 听说冬天会把KPI冻没
“命贱命贵”的话冬骊已经不知是听过多少回了,比起一开始的不赞同,现在她更多的是沉默。
小倌见冬骊不说话,便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毕竟来青楼的都是寻欢作乐的,谁愿意听他们吐苦水,说些死呀活呀的?
这样一想,他又告罪:“您别嫌晦气,怎么罚我都成,就是不要向常妈妈说。”
冬骊不想影响自己的心情,于是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是我问你的,自然不怪你。”
小倌到底年纪小,见她真的不追究,就跟着高兴起来:“我们都知道你们是大好人。从前也听得人读书科举,真是好生羡慕。虽然我们不能科举,但学了字,往后遇着些文雅的客人,也能说上话,日子不知要好过多少。”
“你能这样想,已经不算白学了。”
一直沉默的止山等到他们对话结束,才下定决心似的掏出一摞描红本:“今日习字,‘我命由我不由天’。”月光透过窗在那张天然呆的脸上打出圣光特效。
(系统:触发【古代正能量鸡汤大师】皮肤。)
年长些的小倌盯着那七个大字,虽然看不懂,却忽然有所触动。
最小的那个则指着“天”字欢呼:“这个我认得!花魁娘子说,是‘清汤大老爷’的‘天’!”
鸨母在门外掐着算盘咽下一口老血:“你们真把老娘这青楼当私塾了?!”
……
转眼到了冬月,余杭的冬日来得总是比别处晚上许多,但到了这个月份,天气还是不可抑制地悠悠转凉了。
那些在夏日里还算体面的普通人家,因着衣衫单薄,到了冬天就和富贵人家拉开了明显差距。
若不是在外头有赚钱的活计,百姓们大多都猫在家里不常出门。
就连阳光也像掺了冰碴子的桂花酿,懒洋洋地趴在茶楼窗棂上打盹。
“师父!”
白昭阳正举着铜壶表演“凤凰点头”,听到钱耀祖叫自己,随着转头的动作,壶嘴一歪,滚水精准浇在钱耀祖新买的麂皮靴上。
“师父!”钱耀祖蹦得比斗鸡还高,“哎呀,我这靴子!”
“赔你三双!”白昭阳伸手,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雪茗闪现,甩出银票。
客人们顿时哄笑,有个老汉甚至偷偷把脚伸过来:“公子看看老朽这布鞋……”
冬骊身着粉蓝色衣裙,袖口和领口仔细镶了白兔绒,显得她整个人乖乖巧巧的。
她托腮看完“马戏”全程,袖口兔毛随着轻笑颤动,转头发现小豆子正盯着茶盏里浮沉的茶叶梗,圆脸蛋皱成小笼包子褶。
(系统:检测到未成年烦恼值超标,建议投喂芝麻糖急救。)
“这茶盏快叫你盯出花儿来了。”冬骊手指轻点小孩发顶,“可是搬家不太顺利?”
“不是……”小家伙掰着手指,“只是庙里晒的萝卜干还没收完……”
白昭阳顶着擦桌布凑过来,发梢还挂着片茶叶:“搬家?搬去哪?”
“搬去娉娉婷婷姨姨家。”小豆子回答,眼睛还盯着那茶盏出神。
冬骊帮他解释:“娉娉婷婷租的院子在城中,有两间房,往年冬日孩子们都会搬去,勉强住得下。”
白昭阳还是不解:“何必这么折腾?”
小盖子正抹完桌子,擦了手回答:“白公子有所不知。平日里我们住在破庙,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算安稳。但到了冬天,单单是那些被褥都有可能让人盯上。要是年成不好,有些人家冬日没存粮的,两个铜板也值得偷一回。我们虽然人多,其实也是打不过的,当然是躲出去才好。两位姨姨虽然也没多大气力,但她们的院子是在城中,总比城郊要安全些。再者说,要是太冷了需要取暖,都住在一块也能省些炭火钱。”
“我当是什么事呢,”白昭阳不以为意,“这样,我那砚云渡还空旷得很,明日我就让人把西角门附近的院子收拾出来,你们搬进去不就得了?我那处有用不完的炭火,你们也不用挨挨挤挤的了。”
闻言,小盖子并没有欢欢喜喜应下,踌躇道:“不是这么回事。其实两位姨姨住在一间房里,我们挤在另一间房里也是刚好的。虽然窄了些,倒也暖和。实在不行我们这些白日外出做活的晚上睡,春芽姐他们不方便出门的,便倒着白天睡也好,这样白天晚上都有人看着,更踏实些。至于给二位姨姨添麻烦,姨姨们是不会与我们计较的,我们也会省出些铜板交家用,负责打扫洗衣做饭。”
“只是……”小盖子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我们有自己的家,无论是住在姨姨那儿,还是白公子家中,总归是要回家的。可到了明年开春,庙里闲了两三月,只怕是要破败不堪了。庙里一砖一瓦都是我们自己收拾的,园子里的菜也是我们自己种的,我们是舍不得。更怕到时候庙里来了别的乞丐,我们就回不去了。”
“这样啊……”白昭阳摸了摸下巴,来回踱了两圈,眼睛一亮,“倒也不难办!我那有好些个护院呢,回头我分出几个来,叫他们轮流去庙里看着,就算是强盗也不敢来啊!哦,对了,你刚才说缺炭火,这也没事,我叫人按日子分别给你们和娉婷两位姑娘送去。”
(系统:检测到【钞能力】。)
这样的主意冬骊也是想过的,但是她和白昭阳不一样。
白昭阳家底厚,不事生产,怎么花钱全凭心情。
冬骊虽然也有钱,能拿着银元宝去醉香楼消遣,但却不敢在日常必需的花销上大手大脚,尤其是养几个婆子护院的,不仅要发工钱,还要管吃管住,往后这张嘴、这个人就都要由她养着,压力太大。
她的钱是一点一点赚来的,若是花得多赚得少,那就是坐吃山空,她不敢。
所以当时娉娉、婷婷提出合住的主意,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如今白昭阳愿意花这个钱……
冬骊看着几个小萝卜头期待的眼神,脑中飞快计算当前选项:1.白嫖护院;2.白嫖炭火;3.全都要。
冬骊颔首。
我全都要.jpg
几个孩子见她同意了,就欢呼起来。
小豆子“哇”地扑过去抱住白昭阳大腿,眼泪鼻涕全蹭在那件价值十几两银子的云纹绸裤上:“白公子你真好!你比庙里的菩萨还灵验!”
小盖子连忙接口:“白公子不愧是纨绔中的翘楚!贵公子中的大人物!”
小盖子这话白昭阳爱听,折扇“唰”地展开,金线绣的牡丹晃得人眼花:“今日高兴!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诶!”小盖子很有眼力见,立刻登上条凳,孩童特有的清亮合声再次传遍茶楼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最后一声“买单”震得房梁扑簌簌落灰。
冬骊看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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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下飞舞的尘埃轻笑:(这瓦也该换了。)
(系统:宿主您这算盘打得,就是讹人吧!)
气氛正火热,茶楼门帘被掀开。
戴夫人鬓边的金镶玉步摇晃出个富贵逼人的弧度:“这时节,全余杭就数你这儿最热闹!”
她身后跟着位穿泥金裙的夫人,腰间禁步稳得像是焊死的。
戴夫人声音不大,却带着天然的贵妇气场,让人听得分明。
“这样的天气,夫人怎么亲自来了?路上没冷着吧?”冬骊眉眼弯弯迎上去,故意把冰凉的手贴在戴夫人腕间,对方被冰得“嘶”了一声,反而笑得更亲切。
戴夫人二人被冬骊引着落座柜台前,解了身上厚实的祥云纹披风:“放心,我穿得多呢,一路过来马车上还加了炭盆。”她反握住冬骊的手,“倒是你,这茶楼里烘得这样暖和,怎的手还是这样凉?”
冬骊抽出手,为两位夫人倒上用蜂蜜特调的热茶:“不碍事,我自幼就这样,莫说到了冬日,便是春夏,手脚也没热气的。去岁我不小心把手炉套子烧了个窟窿,这两日温度降得快,我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所以一时就没用上。”
(系统:翻译——宿主根本不会女红但死要面子。)
戴夫人失笑:“你这也是忙的,连绣个手炉套子的工夫也没有。”她朝丫鬟使了个眼色,“我那有好几个绣好的,晚些差人送来。”
系统吐槽的没错,冬骊根本就不会女红,那手炉套子说来简单,但上面的花样可不简单,反正她不会,又不想将就。
她全身上下,就连玉坠子的络子也不是自己打的,要么是娉娉和婷婷有空的时候给做的,要么就是买的。
“我就要去买了,怎么好白拿您的?”冬骊推辞道。
“这又不值得什么……”戴夫人抬手,丫鬟立刻递上账册和银票,“你卖我那脂粉方子,我叫人做了两批,铺子都快被踏平了。尤其是‘醉春风’胭脂,京城来的夫人小姐为了抢货差点打起来。这不,刚刚一旬,我就带了分红来了。”
冬骊也不客气,仔细翻了账册,签了字,才将银票收起来。
整个大启,多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人家,冬骊原本也是想不到做这个生意的,还是因着之前茶楼VIP的活动,她才发现很多小姐夫人都是为了那方帕子办的卡,才发觉了这个市场。
说白了,就是贫富差距大,女子行为又受限,有钱的女子能做的事太少,就只能在这些小玩意儿上下功夫。
胭脂水粉这些,几文钱的也有,讲究的卖几两银子的也不算罕见。
于是她按照系统曾经提到的,写了几个花汁子萃取的方法,结合脂粉的材料,弄了些新鲜的方子出来。
不过冬骊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打算把生意铺得那么大,所以就将方子卖给了出身商贾之家的戴夫人。
“还是夫人的铺子在城里有信誉,若是给旁人做,怕是连夫人的一半也是做不到的。还有夫人着人定制的瓷瓶,四季花卉栩栩如生,便是不为了那些脂粉,我也想买来一套摆着看的。”冬骊含笑,“夫人与我也是旧识了,何苦为这点小事特意跑一趟,叫下人来送也就是了。”
(系统:今日kpi总结:纨绔破产进度+10%,宿主人设维持100%,系统求生欲max。)
没人不爱听好听话,戴夫人眉开眼笑,让丫鬟收了账册,才正了正神色又拉起冬骊的手:“其实今日来,还有件事……”
26. 妇仇者联盟
戴夫人突然压低的声音像块冰掉进热茶里,再加上其带有犹豫的语气,瞬间让冬骊明白,她接下来要说的,不是生意上的事情,而是“家事”。
(系统:【宅斗副本】正在加载中……当前副本难度:★★★☆,预估宿主手拿把掐。)
冬骊眨着无辜的杏眼,睫毛扑闪扑闪:“可是庞公子又惹您不快了?”
“他?”戴夫人嗤笑一声,“他被我禁足在家,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三十好几的‘庞秀才’罢了。”
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丈夫已经不那么在意,戴夫人有些感慨:“我算是看明白了,这生死大事,男人科举做官,女人相夫教子,原也没什么区别。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活不下去就寻死,过不下去就和离,知道考不上也就别考了,横竖都是放弃。可若是舍不得,放弃不了,那就想个办法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凑合呗。”
她话锋一转:“可如今遇着件事,却是没什么舍不得的,更不稀罕,偏生咽不下这口气。”
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穿泥金裙的夫人,才想起从进来开始就把她忽略了,连忙道,“瞧我,光顾着说话,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手帕交窦夫人,今日要说的,就是她家的事。”又换了个角度,“蛮儿,这是东老板。”
(冬骊OS:蛮儿大抵是窦夫人的闺名。)
“窦夫人安好~”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引着二人进了后堂僻静处,才面露难色,“想必二位夫人也知晓,我不过是做着小本生意讨生活罢了,没什么见识的。二位夫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想来我是更没有办法的。”
戴夫人连忙道:“你可别这样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之前我家那事,与你说过就豁然开朗了。你瞧我现下是不是气色都好了许多?不过你也不要有压力,就当我们是病急乱投医。我们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我只怕帮不上忙。”冬骊垂下头,那是一种十分乖巧的姿态,最得戴夫人和窦夫人这样年纪的长辈喜欢。
戴夫人怜爱地拍了拍她肩膀,接着用眼神示意窦夫人。
窦夫人清了清嗓子:“是我家囡囡……唉……”刚一开口就是一声长叹,“东老板莫看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膝下子嗣其实不丰,只一儿一女。每每去上香,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两年前,囡囡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我是既不想让她低嫁了吃苦,又怕她高嫁了受磋磨,从余杭到苏州,几乎是把能够得着的青年才俊看了个遍,这才选定了个门当户对的清白人家。”
她自己说自己是“一把年纪”,其实也只是三十几岁的模样,冬骊没插话,静静听着。
果然,窦夫人越说脸色越差:“今年眼看着该完婚了,我们两家前脚商定了婚期,后脚我就听人说撞见了我那准女婿与他府中的表小姐不大清白。我怕有什么误会,还亲自去问了,结果那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却是个不知羞耻的,竟直言与表妹情谊甚笃,等完婚便要抬表妹做良妾。”说到最后,几乎只剩气音。
戴夫人接过话头:“在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原本也是常事。并非我们容不得人,实在是还未完婚就如此轻贱,欺人太甚,等完婚了,女儿被人家捏在手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系统:戴夫人·觉醒进度80%。窦夫人·属性:女儿控;当前怒气值:MAX。)
随着二人的叙述,冬骊眼睛越睁越圆。
待听到“完婚就要抬表妹做良妾”,她差点没控制住力道,将手里的茶盖捏成齑粉。
冬骊平复了下心绪,面上不显:“方才戴夫人说,‘不稀罕’?”
“这是自然。”窦夫人抽出帕子沾了沾眼角,“他们敢如此,不过是觉得为了囡囡的名声、为了家族的名誉,我们自会打碎牙齿活血吞。我偏不能如了他们的意,那名声都是给外人看的,日子却是要自己过的。我这个当母亲的绝不会让我家囡囡为了这些个虚的搭上一辈子。这个婚是一定要退的。”
她缓了口气:“只是我不甘心,等退了婚,我家囡囡名声受损,他们家却能摘得干干净净,重新相看,总能得偿所愿。我与老爷也想报复回去,也不是我们没这个本事,却是投鼠忌器,又怕到时更坐实了我家恼羞成怒,真真是进退两难。”
窦夫人这话,让冬骊不由得高看她一眼,也终于起了推波助澜的心思。
“这世道女子不易,令爱有夫人作为底气,实在让人羡慕。只是有一事,我听来听去,还是不解……”冬骊语气迟疑。
窦夫人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听到她有别的想法,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东老板但说无妨。”
冬骊颔首,语速放得有些慢,带着诱导:“看窦夫人这气度,想来也是大户人家。夫人既然说是门当户对,那男方家境也是不差的。若当真疼爱那表小姐,就该如夫人为爱女,为她仔细择一门好亲事,备上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给嫁出去,让她做正头娘子,往后也能成为她的娘家靠山。或者,若那男子当真喜爱表小姐,生死契阔,也该娶她为妻,而非委屈她做妾。”
微微停顿,见戴夫人面露沉思,冬骊歪头故作不解:“我尚未婚配,也是听旁人说的。这高门大族的,最重嫡庶之分,忌讳宠妾灭妻。这表小姐不为别的虚的,也该为自己和未来的孩子打算。做了妾,不仅自己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等有了孩子,能不能养在膝下还两说。她当真愿意?”
这是一个新鲜的角度,窦夫人设身处地想了想:“这……应当是不愿的。”但她又觉得这些并无意义,叹了声,“可她愿不愿意又有什么打紧?”
她话音刚落,就被满脸兴奋的戴夫人连声反驳:“打紧的!怎么不打紧?她若是不愿意,与我们就算是半个同盟。原本这柯府是铁板一块,有了她,我们就能撕出一道口子!”
(果然是那柯家。)冬骊在心中暗暗为戴夫人点赞,(这通透聪慧的女子,点拨起来可比止山那榆木疙瘩轻松多了。)
她适时换了表情,有些哀戚,又带着两三分羞赧:“二位夫人莫怪罪。你们可能有所不知,我原也是孤女,凭着父母留下的些许薄产才支撑至今,所以听说那表小姐一无所有,又寄人篱下,难免有些物伤其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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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哽咽,轻得像羽毛,却精准戳中戴夫人天灵盖。
戴夫人那灵活的脑子立刻再次抓到了重点,顾不得安慰冬骊,转头问窦夫人:“蛮儿,柯家那个表小姐,竟是空着手进柯府的?”
窦夫人反应比戴夫人慢些,好在戴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应该不是。自打听说这个事,我就叫人打听过了。那表小姐出身读书人家,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家底殷实,田产铺子还是有的够的。只是那孩子命苦,生母早亡,父亲又常日不在家,去岁她父亲染病去世,她独木难支,这才投奔了姨母家来。她原本并无兄弟姐妹,想来有什么也是带着去的。”
戴夫人激动道:“这不就得了!那柯家要纳人家为妾,分明是存了吃绝户的心!你也说了,那姑娘出身书香门第,要是再刚烈些,这事可就更好办了!”
(系统:正在分析战况——敌方:柯府公子(HP-50%因普信男debuff);辅助:表小姐(HP未知疑似被PUA);友军:愤怒的贵妇x2。宿主战术:发动技能【白切黑的挑拨】。)
话说到这份上,窦夫人脑海中也有灵光闪过,只是一时还未抓住,急忙问:“什么办法?”
戴夫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密谋道:“我们先暗中与那表小姐取得联系,若她有心思,就里应外合,借柯家欺负孤女、骗婚之事,把柯家的名声搞臭!到时候柯家不占理,还不是任你搓圆捏扁?旁人不仅不会诟病,还要说你们府上不好欺负。”
“至于那表小姐……”戴夫人有些恻隐,“那表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又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到时候你就认了她做干女儿。她若想嫁人,就给她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的;她若不想嫁人,就养着,也不占她的。她肯定愿意!”
“你说得对!”窦夫人脸上终于有了喜色,转头看冬骊的眼神简直跟看菩萨差不多,“东老板,我真不知道怎么谢您了!”
冬骊本就生得脸嫩,这会假装被吓到,往椅子里缩了缩,真像是涉世未深的无心之言:“谢我什么呢?我这……我这也没做什么呀!”
“我说什么来着?东老板秉性恪纯,福运加身。什么事同她一说,自会迎刃而解。你原还不信呢!”戴夫人故意道。
“是我孤陋寡闻了!也多谢平儿!”窦夫人握住戴夫人的手。
(戴夫人闺名原来叫平儿。)冬骊在心中点头,(都是好名。)
心头盘桓多日的漆黑困境终于透进一缕阳光,窦夫人急着回去和丈夫商量,匆匆起身,只对冬骊承诺了,等此间事了,定登门重谢,也不等冬骊反应,便与戴夫人相携着离了茶楼。
目送两位夫人风风火火离去,冬骊慢条斯理擦了擦手,后院突然传来“轰隆”巨响。
白昭阳顶着被熏黑的脸冲进来:“东老板!新研制的暖棚……”
“赔钱。”冬骊甜甜地伸手,掌心朝上。
(系统:今日收支统计——收入:①贵妇好感度+10086;②暖棚维修费。支出:①茶具损耗;②一点点脑细胞。净收益:血赚!)
27. 好人有好报,当场就报
冬骊指尖在柜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茶楼里人声鼎沸,她突然想起:(对了,止山去哪了?好半晌没见他了。)
(系统:两位夫人来后不久,他就出去了。温馨提示:本系统没有安装GPS定位功能,其他的也不知道,建议您解锁皇帝攻略线——)
“……”冬骊的指尖顿住。
(系统:叮!检测到宿主杀意值飙升!自动撤回建议!)
冬骊轻哼一声,目光扫过茶楼。
婷婷的琵琶声里,时不常就混进几声不合时宜的“咔嗒”响——白昭阳又不知道在后院折腾什么去了。
片刻的工夫……
(系统突然“诈尸”:宿主就不想体验手眼通天的感觉吗?)
(系统伸出一只jiojio,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宿主真的不考虑攻略老皇帝吗?解锁全图监控,还能查看止山的购物记录,金手指多多哦~)
听着它的语气,冬骊险些笑出声来。
她是喜欢看白昭阳和钱耀祖的热闹,要是止山闹笑话也不错,但绝不想自己成为别人的谈资。
想到这,冬骊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平和无异样,才回复系统:(好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本事没见长,倒把哄人的语气学了三成。可惜啊……)
(系·沉不住气·统:可惜什么?)
(可惜啊,是老虎拜猫做师父,本事没学全就想欺师灭祖。)冬骊故意拖长声调,(你是话术也不会换,机械电子音也没全改,闹得我想配合你假装上个当,也不行。)
可能是被打击习惯了,系统闻言不仅不觉得失望,反而充满希望。
(系统突然弹出星星眼特效:那就是说等我学了话术,升级了语音包,宿主就会考虑攻略线了?记笔记.jpg)
(你可以试试。)冬骊敷衍着抚平袖口褶皱,忽然瞥见门帘晃动。
止山逆着光走进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白霜。
冬骊原本只瞥了一眼,不太在意,转身绕到柜台后,将银票叠好了放进暗格中,直到阴影笼罩柜台。
她挑了挑眉,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原本就格外高挑的止山,这一月多似乎又长高了些许。
止山没像往常一般,一回来就抓着些细枝末节的卫生强迫症似的打扫,而是伫在柜台前背着手,喉结可疑地滚动着。
冬骊故意不开口,欣赏着止山窘迫的样子,自信心就又回来了:(长这么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蠢蠢的一个?)
(系统:宿主不问问他去哪了?)
冬骊得意:(你当我是你?那么沉不住气。他有事,自然会和我说,不说我也不想听。)
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σ`≧▽≦)σ(o⊙ω⊙o*)……
“咳咳……”止山清了清嗓子,耳廓薄红,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冬骊垂眼,就看到他手上正捧着一个手炉,手炉套子是用豆青色的云锦缎子做的,上面用同色系的丝线精细绣着的柳叶暗纹流转,雅致又清新,收口处用浅金色绦子打了攒心梅花络子,坠着两颗翡翠珠子,恰好映着冬骊今日的碧玉簪。
她接过手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一时无言……
“前几日我晚上睡库房,就发觉了那已经不成用的手炉套子……”止山抿了抿唇,越说声音越低,“并非有意偷听……”
冬骊嘴角动了动,她还以为对方是因为不年不节的送礼不妥才尴尬,原来是听到她和戴夫人的对话所以不自在,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没事,事关姑娘家清誉,你不出去乱说就好了。”冬骊无意识地搓了搓手炉,那云锦触感有些滑腻。
止山连忙保证:“这是自然。我无意听到,已是于理不合,万万不敢再道听途说。”
这余杭繁华,面上光鲜,实则今年的年成不算太好,不然早上小豆子也不会为着搬离破庙而忧心了。
成衣这种大件的,一般的大户人家还会为着年节宴饮正常购置,如暖炉套子、玉坠络子、折扇坠子这些小物件,各家各户就都是女眷做来用。
如此一来,市场上卖这些的也就少了。
这也是为什么,眼见着天气转凉,冬骊还没将那烧了窟窿的手炉套子换下来的原因。
“你找到这个不容易吧?”冬骊只问。
止山却完全没有要邀功的意思:“阿骊用得上就好。我听人说,这手炉套子花样也是有讲究的,女郎们爱随着心情衣着来搭配。改日我若再见着好的,再给你收集几个,你也好换着用。”
冬骊问的不是这个……
后院传来“轰”的震响,接着,白昭阳顶着一头焦发冲进来:“东老板!新研制的……”
“赔钱。”冬骊不等他话说完,头也不抬,只看着止山,“兄长,说实话。”
白昭阳见势不妙,麻利掏钱。
止山顿时手足无措得像被夫子抽查的蒙童,一口气什么都说了:“我、我向娉娉姑娘请教了配色……白兄帮忙寻的翡翠……钱掌柜引荐的绣娘……就是络子打得不好,练废了十七八个……”
(系统:还是个“百家女红”!触发【纯情暴击】!宿主防御值-10086!)
(闭嘴!)银钱落入手心,冬骊把放在一旁给客人掸霜雪的掸子往止山手上一推,只留下一句“蠢死了”,扭头就走。
(系统:翻译——宿主表示非常满意!)
(开启禁言。)
……
戴夫人是个行动派,当日禁足庞秀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夕阳的余晖刚刚染红茶楼的檐角,两辆鎏金描凤的马车就风风火火停在了门口。
六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捧着檀木盒子鱼贯而入。
(系统刚解了禁言,便如同唱名的太监,声音中带着喜气:【贵妇の馈赠】已到账!①苏绣暖炉套子x3(附加属性:冬日续航+50%);②云锦布匹x5(稀有度:SSR);③暗纹绸缎x2(特殊效果:闪瞎路人眼)……)
(这叫好人有好报!不是不报,当日就报!)冬骊直接将人迎进了后堂。
系统不赞同,暗戳戳撇嘴。
“东老板~”领头的丫鬟正是白日里陪着戴夫人来的那个。
这主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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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好亲疏,总是能在其贴身丫鬟身上看出端倪。
之前来的时候,小丫鬟虽说客气,却也不免疏离,这会儿戴夫人了却一桩心事,小丫鬟也笑得像朵向日葵:“我家夫人说,天儿要凉了,您可要早些添衣,莫冻坏了身子。”
同行的还有白日陪着窦夫人来的丫鬟,也上前一步,语气更加亲热:“正是这个理,夫人常说,女人家不比男子皮糙肉厚,更需仔细温养着。”说着,打开单独捧着的小锦盒,“这是夫人之前机缘巧合得的暖玉,冬日里也不生凉的,东老板拿着,暖身也好,当个玩意儿也好。只是莫要嫌弃就好。”
因着前世的记忆,冬骊颇喜欢这些能取暖的东西,难得稀罕了一回,指尖抚过那通体雪白的暖玉,眼睛弯成月牙:“这也太贵重了,我怎么当得起呢?”
(系统:警告!检测到宿主心率飙升120%!这破石头比男人还让你心动是吧?)
“当得起,当得起!东老板是我们谢府的贵人!怎样谢您都是不为过的!夫人还说,如今事情还没完,须得低调谨慎着些,就怕怠慢了东老板呢!”那丫鬟说着,环顾了下四周,看来是真的谨慎了。
“虽说什么‘贵人’的我愧不敢当,但二位夫人看重,我就却之不恭了。还望二位姑娘代我谢过戴夫人、窦夫人~”冬骊笑盈盈道。
“这茶楼生意正红火,如今东西带到,我们也不好再叨扰,就先行回府了。”让人将东西都放下,戴夫人那丫鬟郑重行了个礼。
“我送你们。”
冬骊客客气气送走丫鬟天团后,又折返后堂大型开箱现场。
“这下就有换着用的了。”止山认真清点着,修长的手指托着个绯色暖炉套,高兴得什么似的。
冬骊也仔细打量了一番,东西都是好东西,却只捡了那暖玉出来,指挥:“这些暂且不用,快别放这挡着路了,都搬去库房吧。”
话音刚落,钱耀祖就叼着根糖葫芦蹦过来:“放着我来!”
他向来是个不稳重的,荡来荡去的飘带遮了眼,一脚绊上锦缎盒子,脚趾撞得“哎哟哎哟”单脚跳了好些圈。
害得冬骊和止山不得不靠墙站。
刚刚去擦了把脸,去了一脸黑灰的白昭阳,等钱耀祖消停下来,也上前帮忙,边搬边嘀咕:“这人家也算大气,这料子够做二十件袍子了。”
三个大男人来回搬了两趟才完事。
止山留在库房又整理了半个时辰,出来时额间已经有些濡湿。
(系统尽职尽责胡说八道:团队协作评分:D-。理由:①钱某破坏力+100;②白某清洁度-50;③止山整理耗时超出平均值200%。)
(你要是实在没话说了可以歇一会。)冬骊一边十分顺口地怼系统,一边递给止山一方帕子。
止山沾了沾不算明显的汗水,才道:“今日她们提起的事,不知有无我能效劳之处?”
冬骊想的也是这事,怕隔墙有耳,她踮脚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之前对付裴府,散播谣言的事,兄长是有经验的。你若愿意,等窦夫人那边放出消息,还按老法子推波助澜就好~”
28. 您的谣言已送达,请注意查收^……
冬骊决定添一把火,也是有私心的。
虽然接待二位夫人是在茶楼后堂,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柯家和之前的庞秀才可不是一回事,难保对方得知此事可能与南山茶楼有关之后不会报复。
她自己倒是不怕,就怕连累了小豆子和王婆他们。
若是能推一把,让柯家自顾不暇,没时间做出反应,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也好。”止山不知为何有点结巴,手指无意识揪着衣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将腰板挺得更直,“锄强扶弱,本就是我辈……那什么……”
“本分?”冬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帮他接话。
去正堂绕了一圈的白昭阳突然从两人中间冒出来:“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在讨论怎么用这些料子给你做件会发光的袍子。”冬骊眨眼,“这样下次你炸暖棚时也不至于黢黑得让人看不见。”
……
两天后,柯家的丑事开始在余杭流传开来。
负责传播并控制舆论的除了窦夫人和戴夫人派出去的家生子,还有止山找的人。
两队人马没有任何商量,却默契地为了保护表小姐清誉,刻意避开了桃色的部分。
一旦有人有此猜测,也会被不动声色地提醒纠正。
这样一来,此事便不像当初荤素不忌的裴家谣言传播得那么快、那么轰动。
余杭的雨夹雪来得悄无声息,细密的寒意渗进青石板缝里。
柯家的丑事就像这水痕,起初只是零星几滴,而后渐渐汇成溪流,最终漫过了整座城的门槛。
晨间档:炊饼摊的早间新闻:
余杭城西的炊饼摊前一如往常,早早排起了长龙。
老陶用火钳翻着炉子里的炊饼,神秘兮兮与老婆子道:“听说了没?柯家出事了!”
他故意把“出事了”三个字咬得极重,像说书人拍惊堂木似的。
排队买饼的张大娘立刻接茬:“哎哟喂!我知道,就是那个……那个……”
她脑子已经不灵光了,急得直拍大腿。
“PUA!”旁边读过《渣男改造计划》的书生脱口而出。
午间档:绸缎庄的邻里互助综艺:
绸缎庄的周娘子正给客人量尺寸,由衷夸道:“这料子让我想起那位表小姐绣的并蒂莲,那绣活连我们掌柜见了都直说好。”她手指在绛色锦缎上摩挲,“可惜啊,明珠暗投,偏有人要糟践……”
话音未落,几位夫人已经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声“软饭硬吃”不知是从何处传出。
晚间档:青楼里的肥皂剧:
“柯家那位少爷,前儿还说要抬表妹做良妾呢~”醉香楼中,紫绡倚着栏杆,团扇半掩朱唇,“可怜见的,那小姐父母留下的田产,倒成了‘代管’。”
满座哗然中,对面的茶商手一顿,显然是将这话听进了耳里。
与此同时,牡丹楼的小倌们正给御史家的公子斟酒:“何止呢,连乳母都被发卖了——”
“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就像柯家的脸它又厚又宽~”
少儿频道有儿童专场:
破庙里的小乞儿们像一群尽职尽责的狗仔,每日衔着不同的消息回来。
豆芽菜顶着鸡窝头冲进庙门:“最新战报!谢家老夫人摔了茶盏!”
小虎子扔了手上的木剑:“说全乎!”
“柯家夫人带着礼上门赔罪,被谢家窦夫人‘失手’泼了满身满脸!”豆芽菜嘿嘿一笑,“听说柯家那个夫人鼻子都气歪了!”
不一会儿,石头跛着脚进来,满脸兴奋:“谢家夫人把柯家送的点心喂狗了!”
小豆子追问:“那狗吃了吗?”
“被我吃了!真香!但没柯家的瓜香!”石头咧嘴一笑。
小虎子一拍他肩膀:“吃得好!”
王婆的茶摊成了消息集散地。
还有人专门把听来的闲话一字不落说给止山。
直到六七日后,茶楼软榻上,冬骊懒洋洋剥着蜜桔。
止山凑过来小声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系统:叮!您的谣言快递已签收~当前传播进度■■■■□80%,预计24小时内达成“全城吃瓜”成就!)
“这么快?”冬骊指尖一顿,桔瓣差点掉在裙子上,“兄长动作够利索啊。”
止山颔首:“也不只是我一人的功劳,醉香楼姑娘们这几日正在表演新编评弹《负心郎》,牡丹楼小倌在教客人唱《薄幸词》,连破庙的孩子们都编了童谣。”
(这波是古代版热搜榜啊~)冬骊奖励似的将桔瓣递到止山唇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王婆她们呢?”
止山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心地将桔瓣咬进嘴里,口齿含糊:“王婆买菜时逢人就说‘柯家那个表小姐可怜哟’,李婶洗衣时跟三姑六婆念叨‘听说那聘礼都是吞了黎家的’,街坊邻居都自发出力。”
“那大户人家呢?可有反应?”冬骊侧头追问。
止山将冒着甜蜜蜜汁水的桔瓣咽下:“消息是戴夫人着人传来的,说是有几位主母被人提醒,各自去查了亲家和准亲家的家风,结果一个个都黑了脸。说是有的是被瞒了通房,有的被瞒了隐疾,甚至有的女婿偷偷典当女儿嫁妆去养外室。”
他自觉接过剥桔子的活计,继续道:“所以原本的世交反目成仇,取消婚约的取消婚约,嫁出去的女郎也陆续被娘家接回。眼下她们还不愿声张,不过过不了多久,多半还是要和离。”
这话没错,之后不过半月的光景,和离也从小猫三两只逐渐“蔚然成风”,只是此时的冬骊和止山都还不能全然预见。
……
雨雪停下那日,阳光格外明媚。
冬骊一到冬日见了雪就觉心焦,连日来窝在茶楼足不出户,有些蔫蔫的。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
冬骊打了窗探头一看,谢家的仪仗正压碎满街水洼。
谢家大房窦夫人乘的轿辇四角挂着青铜铃,每走几步就脆响一声,引得沿街阁楼纷纷支起窗户。
二房老爷更绝,让八个健仆抬着聘礼箱子故意走S形,红绸裹着的樟木箱砰砰相撞,发出的声音活像出殡的哀乐。
(系统:插播一段“黑人抬棺BGM”。)
最是好信儿的钱耀祖已经折返回来,单脚跳着冲进茶楼:“谢家带着聘礼去柯家退婚了!”
那也真是奇了,从谢家到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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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分明不路过此处,也难为他们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为余杭百姓千家万户送上热闹,堪称行为艺术。
“钱公子。”冬骊慢悠悠道,“您这金鸡独立的姿势是新练的杂技?”
钱耀祖激动的心情一收,瞬间哭丧着脸:“别提了!刚才跑得太急,把脚趾撞门框上了!诶呦,我多灾多难的脚趾头……”
(系统:吃瓜群众的自我修养:生命值-1,快乐值+10086。)
虽然谢柯两家会面后究竟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退婚之事已然板上钉钉。
正如戴夫人所说,这时的柯家已经是过街老鼠,女儿被欺负了的人家都与谢家同仇敌忾,恨不得路过柯家门口都要呸上几声免得沾染晦气;儿郎丑事被发现的人家则一边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不能和柯家划清界限,一边又痛恨柯家做了恶心事还不知收敛,又蠢又坏,连累着自己家也被发觉。
柯家外出做官的都战战兢兢,生怕被弹劾,任由谢家打压;名下的田产暂且还不受影响,但铺面已经关了一大半。
实在是事发之后,每日营业不仅不能开张,还时常遇上特意来闹事给难堪的,只能歇业暂避风头。
“柯家布庄今日又关三家。”止山递上蜜饯匣子,“听说这是柯家表小姐爱吃的,如今很是流行,阿骊也尝尝。”
“东老板!我研制的‘天女散花筒’能喷彩绸——”白昭阳这时候进来,手上的竹筒“砰”地炸开,糊了钱耀祖满脸金粉。
稀奇于这回白昭阳竟没闯祸,冬骊嘴里含着杏脯抬头:“挺好,谢家也许正缺彩头。”
……
谢府上,戴夫人与窦夫人远没到可以庆功的时候,二人眉头紧锁紧跟形势。
戴夫人甩出一沓银票:“明日认干亲,再雇二十个嗓门大的,从灵隐寺一路唱到县衙。”
窦夫人把银票推了回去:“便宜他们了,合该让柯家也尝尝‘流言猛于虎’。”
翌日,看客们都觉得谢家与柯家的事到了这一步也差不多了,纷纷将目光移向其他出事的人家,谢家却又有了动作。
余杭县衙前……
“让让!都让让!”差役排成两行,手举“肃静”“回避”牌,鸣锣开道,沿途百姓围观,排场堪比小型科举放榜。
余杭县令钱文亲自到场见证,宣读朝廷“旌表”。
来凑热闹的冬骊被人群挨挨挤挤,直到被止山护在身前,才算站定,豆青色的手炉套子被阳光镀了层金边。
“谢老爷到——”
随着唱名声,谢家大老爷捧着《氏族志》昂首阔步走来,二房、三房全部出席,证明血脉渊源,并请余杭名士作《归宗序》刻碑。
接着是“散锦”示亲,两列丫鬟共有十二人,列成两排,各自举着戴夫人高价购得的天女散花筒,同时触发机关,彩绸漫天。
一边戏班开演《代面》《踏摇娘》等认亲的戏码,还有杂技“戴竿”。
另一边司仪高喊:“文斗开始!”
谢家三房老爷当场赋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注
二房老爷立即接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注
围观群众:“好!!”
这还没完……
29. cosplay
白昭阳不知何时从人群中挤到冬骊身边,身后还跟着个五彩斑斓的小尾巴——钱耀祖那身金线绣花的袍子晃得人眼晕。
白昭阳难得正经八百,像换了个人:“东老板出身商贾,可能有所不知。”
他手指在折扇骨节上轻叩,说“商贾”二字时,语气有一种在这个时代显得尤为特殊的平淡:“这宗族啊,就像个精密的榫卯结构。土地是底座,财富是榫头,族学是卯眼。尤其是‘亲亲相隐’被纳入律法后,人们普遍认可血缘伦理高于国法。”
(系统不甘落后,明星举手.GIF:这个我知道,资料上说,在生存还是人类面临的最重要课题的古代,个人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同宗同族血缘利益捆绑不仅是社会结构的核心,更是维系政治、经济、军事乃至文化延续的关键机制。宗族各自通过土地与财富的世代积累,建立宗族武装,供养荫庇后代,建族学,使得族规家训成为基层教化工具。而年轻一代一旦做了官,第一件事也是回馈宗族,提升宗族的社会声望。)
“宗族我知道……”钱耀祖在白昭阳后方一蹦一蹦,积极响应。
然而,无人在意……
冬骊心中更加确定了之前对于白昭阳身份的猜测,指尖绕着披风系带打转,拽住差点被风吹跑的流苏:“白公子怎么忽然改行当说书先生了?”
“哎呀呀~”白昭阳“唰”地又展开了折扇,瞬间破功,“我这不是被谢家这波操作惊到了嘛!所谓认干亲,是通过非血缘的方式,进行宗族的重构,是权力的捆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互相牵连无法独善其身。从此以后两家便如一家。认干亲这等大事,居然是为了给家中女郎出气!这操作放皇……咳咳……”
(被抢了话的系统不甘示弱,狂刷表情包:一荣俱荣.jpg;一损俱损.GIF;全家桶套餐.png。)
冬骊只当没听到他的遮掩,伸手按住乱晃的扇面:“白公子快把折扇收起来吧,这冬日里的,别再把人扇得着了凉。”
“这扇子……”钱耀祖再次开口,仍旧无人在意……
默默立在冬骊身后的止山抬袖,用披风在冬骊面前筑起一道挡风墙:“白公子,阿骊畏寒。”
“你们二位请细看,我就是怕人瞧着冷,上面绘制的,可都是热气的物件。”白昭阳嘿嘿一笑,恢复了往日的不着边际,将手中扇面往前递了递,“怎么样?是不是看着就暖和?”
冬骊猝不及防对上一扇面的灶台汤锅,难得语塞。
“也算是……望梅止渴,见锅暖身。倒也别致。”止山认真端详后点头,眼神真挚。
“正是!正是!”白昭阳得意地转了转扇柄,炭盆图案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这主意……”钱耀祖第三次尝试加入未果……
突然街角传来吆喝声,由远及近,三人看去,不再说话。
钱耀祖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只好悻悻闭嘴。
只见灵隐寺的高僧托着紫金钵盂缓步而来,身后小沙弥捧着开过光的玉坠,阳光一照,坠子上的“谢”字纹样在地面投出个小小光斑,《父母恩重经》经文声里混着清脆的铃响。
还没等冬骊数清那钵盂中到底有几颗舍利子,又见一队道士挥着桃木剑过来,卜吉,掷筊杯、焚“合族符”,有人高喊:“放生百鲤,福泽绵长!”
跟在后面的小乞儿们满街乱窜,有样学样捋着不存在的山羊胡,一本正经:“此乃因果!”
(系统播放电子木鱼音效:功德+1+1+1……佛道联名驱邪套餐,这波属实是神仙团建。)
“最精彩的来了!”白昭阳忽然看到什么,用折扇一指,“看到那车鲈鱼脍没?特意用冰镇着往长安送呢!”
冬骊随着他的话看去,不远处八匹西域良马拉着的鎏金马车,车帘用金线绣着百鲤图,每片鱼鳞都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车辕上挂着个水晶匣子,她目力极好,可以看见匣子里面铺着厚厚的冰块,隐约可见其上晶莹薄片。
冬骊挑眉:“这是……”
“派驿使疾驰报信远在长安的外家。”白昭阳解释道,“这是认干亲的至高之礼了,谢家是要把柯家钉死在耻辱柱上!”
是了,如此盛大的认亲排场,谢家竟是认了柯家那个表小姐黎漫云为大房之女,真真是惊掉了人的下巴。
可震惊过后,无人不夸一句谢家厚道,黎姑娘否极泰来,每每说到这,还都忍不住啐一口丧良心的柯家。
毕竟万事最怕对比,黎漫云原本与柯家就是正经亲戚,可父母双亡之后投奔了去,却差点被侵占家产、名声尽毁;而谢家却不计前嫌,怜她孤弱,救她于苦海。
如此,两个差点被同一男子毁掉人生的女子,就成了义姐妹,如何不算一段佳话?
再提起柯家时,余杭百姓也不只是唾骂,更多出几分看笑话的捉狭。
冬骊望着阳光下闪闪发光迤逦而去的认亲队伍,手上一暖。
低头看见止山不知何时又塞了个手炉替换,绯色的云锦套子上绣着朵朵桃花。
……
令人烦躁的冬天,难得有一日的好心情,恰逢止山去裴府确认舞姬安然的日子,冬骊决定与他同行。
裴府墙根下,冬骊一边用脚尖碾着轻雪留下的水痕,一边拽住止山的腰带:“兄长且慢——”那根绣着松鹤纹的腰带立刻在她掌心卷成麻花,“咱们翻墙的姿势得优雅些。”
止山闻言立刻绷直腰板,右手摊开:“阿骊先请?”
月光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成银白色,如同画里走下来的神仙人物。
冬骊伸手戳他脸颊:“兄长这样板正,倒像是来收房租的。”说着突然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漆木狐狸面具扣在脸上,“这样才像夜行客嘛!”
(系统:紧急调出《刺客信条》ShaoJunFoxMask皮肤特效。)
自从舞姬们脱了罪,便被软禁在裴明远原本的院子,吃食自然算不得好,也不很充足,但至少是定时定量有人送来。
止山无需再为她们送吃食,每每来确认她们没被灭口,都不再露面,只在窗户上留下一道剪影,让舞姬们知晓有他看顾,也好安心。
时值子夜,月光从窗棂的缝隙渗进房内,在青砖地上撒了一层盐。
房内的一切还保持着从前的奢华,可那奢华深处却是破败。
三十岁的锦娘在一众舞姬中是年岁最大的了,日子艰难,不比养尊处优的戴夫人,步履间已经显出几分迟滞的老态。
仿佛随便一动,就能让人听到机械般的咔咔声。
她用银簪挑亮油灯,灯芯“啪”地爆出个灯花——这是她们为数不多被允许保留的利器,毕竟要盘发。
劣质蜡刺鼻的味道,伴随着未燃尽的飞灰簌簌而下。
十二岁的阿箬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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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不易,立刻伸出小手接住。
这孩子总记得从前冬天饿得啃芦花时,是锦娘省下半块糕饵救了她。
西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最小的云奴又发烧了。
那孩子还未及十岁,却早早褪去了婴儿肥,这会儿躺在榻上,脸色红扑扑的,难得有些病态的血色。
二十出头的柳七娘已经守了她多日,正用井水浸帕子,绢帕掠过小丫头滚烫的额头。
裴府是给了药的,只是不许人请郎中,那药自然也不大对症。
何况小孩子就是这样,生了病就不好痊愈,即便白日里好些了,到了夜里又总是反反复复发热。
像是不会有尽头。
十八岁的燕娘还是一副好模样,时常苦中作乐,感叹自己如今是愈发弱柳扶风了,若是练习一番西子捧心之态,定能被卖个好价钱。
她摸出藏了一月有余的蜜饯,碎成多份摆在褪色的舞衣上。
这蜜饯还是止山第一次来看她们时带来的。
舞姬们分食时总要仔细舔过指尖,倒也不全然是怕浪费,更是怕甜味引来老鼠啃她们指甲。
这里原没有什么白天和黑夜,时间仿佛化不开的黏稠松脂,封住了她们的口鼻和一切感官,只留下一粒一粒不知死活的琥珀。
忽然,窗外槐树的影子旁分明多出两道剪影。
女人们交换眼神,七娘的青丝垂落如幕布,将孩子们笼进安全的阴影里。
锦娘的银簪抵住窗棂。
窗外的止山扯了扯冬骊的袖子。
冬骊抬头看他,声音不大不小:“这就要走了?”
止山点点头:“既确定她们无恙,还是不打扰了吧?”
冬骊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闻言便顺着他的力道,抬了步。
“来年春日……”房内忽然传来沙哑的女声。
止山似乎是被吓了一跳。
毕竟他多次来,即便有心询问,也无人回答,今日这一声实在出乎意料。
冬骊顺着声源看去,隐隐约约看见窗内有个端着烛台的人影,映在纸糊的窗上像幅水墨仕女图。
那人面对着他们的方向,应该是看见他们停下脚步,这才继续道:“如果大战告捷,二圣或要顺运河而下,视察江南。”
是的,大启正与吐蕃打仗。
只是战场在西北,且战争规模并不很大,连长安百姓尚且歌舞升平不觉忧患,何况地处南部的余杭?
这场战争,在余杭百姓中,似乎不曾有人提起。
但冬骊知道,此战若告捷,大启将迎来长久的和平。
边疆的百姓们欢欣鼓舞,士兵们也得以休养生息。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狐狸面具。
到时候,二圣大悦,下诏嘉奖三军,提升将领,国内各地纷纷举行庆典,势在必行。
至于二圣下江南……
(若一鼓作气,不仅仅为了巡视、体察民情,更为了彰显皇权,凝聚人心,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冬骊这样一想,便明白过来。
只是,这样的事,远在余杭后宅中的舞姬如何得知?
不等冬骊细想,止山已经问出了口。
然而,窗前那人已经往内间去了,烛火也随着她的离开恢复暗淡。
槐树影子摇晃。
不远处的角楼上,某个正在打瞌睡的护卫挠了挠脖子。
30. 鹅毛大雪?一定很暖和吧?^^……
南山茶楼中,冬骊披散着刚洗好的青丝坐在铜镜前,发梢还润着桂花头油。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映着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摇曳的光斑。
(系统弹出气泡框:宿主脑电波异常波动!检测到《名侦探柯南》BGM自动播放中——)
二圣可能“南巡”的消息,是否和舞姬们深藏的秘密有关?
如果有关,那么那个秘密又和裴家有什么关系?
裴大人裴世衡作为江淮转运使司仓参军,掌管杭州段漕粮仓储与押运实务,那秘密若与裴家有关,是否可以进一步推测——事涉漕运?
之前曾见裴家内斗,又与此事有何关联?
那阿福又是怎么回事?
余杭百姓猜测的县令钱文贪污,是否与漕运有关?
若有关,又是否参与了这个秘密?
那……身为钱文独子的钱耀祖……
舞姬的一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个谜团在冬骊面前展开,却又一时都看不分明。
“漕运、舞姬、裴家……”冬骊无心理会系统,轻声念叨着这几个词,忽然被窗外飘来的风声打断思绪。
止山正在院中练剑,月光给他的侧脸镀了层银边。
他剑锋挑起田中枯黄的藤蔓,恰似冬骊此刻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索。
但她还是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虽然按照前朝亡国之君留下的旧例,皇帝出行需沿途设卡护送,各地官员恭迎恭送,所以算不得什么机密。
但是眼下西北战事还未结束,“南巡”之事更未定下,舞姬却提前知晓了这个消息,就很耐人寻味了。
若能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或许会有收获……
冬骊心头装着事,迷迷糊糊中再睁眼,满室瑞龙脑香萦绕,十二幅泥金屏风上孔雀尾羽流光溢彩,而那个戴着九树花钗冠的女人正俯身看她,翟衣上金线绣的翚雉随动作泛起波涛。
不同于冬骊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想象中的皇后“该有的模样”,眼前人美丽如明珠,雍容似牡丹,嘴角牵起的弧度带有母性的光辉,眸光清亮而聪慧。
这是一个清醒梦,冬骊很快意识到,许是今夜舞姬提到二圣的缘故,才勾起了她这段回忆。
而她此刻像个游魂,只能看着往昔场景在眼前流动。
“姑母……”冬骊听见自己八年前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稚嫩得像是另一个人,“我愿意加入暗卫营,为姑母探查忠贞。”
皇后指尖的护甲磕在桌案上,给了她反悔的机会:“暗卫营的月光会照见所有阴影……”
鎏金熏炉腾起的烟雾中,她悲悯如观音的面容忽明忽暗:“你要亲手将昔日同袍的名字刻上墓碑,或许某天……那上面也会出现你的名字。你的手上会沾满鲜血,背负一生的罪孽。你要远走他乡,不能承欢膝下,不得落叶归根。这样你也愿意吗?”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
冬骊想起来了,那时的她在想:
前世,她生在严寒末日,那里秩序崩坏、道德解体、强弱可瞬时逆转,人类亲手将文明准则焚毁……
她什么样的血腥和丑陋没有见过?
末世的夜空没有月光,只有辐射云像腐烂的棉絮悬在头顶。
被“纯洁”的白雪腐蚀的骨头,会在暗夜里发出荧荧绿光。
即便如今的暗卫营对于旁人是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与末世相比,也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所谓同袍,也不过是前世用她的命,兑换新团队的入场券的那种卑劣的存在。
至于罪孽,是她最不怕的东西。
前世她曾为半块压缩饼干捅穿旁人的咽喉。
若上苍真有审判,她只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但她不愿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光鲜亮丽却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更不愿成为系统的提线木偶,做什么“宫斗”的游戏。
上天既然让她保留了记忆来到这里,也绝不会是让她来苟且偷生的。
她应该自由。
工具人还是喋血女特务,这题她闭着眼都选B。
所以她回答:“我愿意。”
简短,却有力。
皇后翟衣的广袖突然如云般展开,将她拢在阴影里,像一位母亲,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好。若你能活下来,本宫向你保证,你不再是夏家女。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此生安安稳稳过活,也可谋些营生。我会命人把你送到江南富庶之地,只要你十年内不回长安,从此天高海阔。”
护甲划过她脸颊,忽然有些凉:“但你若敢泄露半个字——”
尾音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香雾中。
梦境碎裂时,天光已经大亮。
冬骊掌心濡湿,才惊觉自己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系统小小声:宿主这波属于是地狱难度爆改噩梦模式……)
窗外,从小院中传来嬉闹声,又下雪了……
……
冬骊下了楼,倚在雕花门框边,指尖轻点窗棂上凝结的冰花。
那些晶莹的六角形图案在她指腹下化作水珠,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滚落。
她盯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忽然被院中炸开的欢笑声惊动。
“东老板!你醒啦!”小豆子像只撒欢的雪兔,红色棉袄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他正试图把雪球塞进小盖子的后衣领,顾不得冻得通红的鼻头下挂着的半截鼻涕冰晶。
冬骊深吸一口气,将无关记忆锁进心底最深的抽屉,扬起惯常的娇俏笑容推开门。
院中雪色晃得她眯起眼。
许是时节当真到了,这次的雪,不像之前几次,落地便化作水痕,反而积起了几寸的高度。
小盖子正带着几个小的堆雪人,冻得通红的手指灵巧地给雪人插上胡萝卜鼻子;
白昭阳手持描金折扇立在雪中,明明冻得鼻尖发红还要硬撑风流姿态;
钱耀祖头顶那根孔雀蓝飘带结了冰凌,随着他甩头的动作叮当作响,活脱脱一个人形风铃。
“东老板来玩雪呀!”白昭阳看到她,“唰”地展开绘着雪景红梅图的折扇,雪花簌簌落在扇面上,“您瞧这雪,又白又……”
“又冷又湿。”冬骊截住话头,绯色披风下摆扫过门槛时沾了雪粒,她假装整理系带拂去那些刺眼的白。
小豆子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她的小腿,冰凉的雪粒子顺着她裙褶往鞋袜里钻。
“东老板不喜欢玩雪的!我都知道!”小豆子仰起红彤彤的小脸。
(系统:需要启动【雪地模式】防御程序吗?)
“小豆子真聪明!”冬骊笑容亲切,但对待系统就是另一副嘴脸,(闭嘴,再吵把你格式化。)
“今天的雪好大呀……”小盖子仰头感叹。
“长安的雪才叫大呢!”白昭阳高声,折扇指向虚空,“鹅毛似的,一夜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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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三尺厚!”
孩子们发出整齐的惊叹。
小豆子眼睛亮晶晶地追问:“鹅毛似的,可会暖和?”
(系统:一个热知识,鹅毛大雪≠羽绒被。)
钱耀祖立刻甩动冰凌飘带:“鹅毛,那肯定暖和啊!”甩了自己一脸冰碴。
白昭阳拿扇柄去敲钱耀祖的榆木脑袋:“雪怎么可能暖和?你是要!夏天!下雪!吗?”
钱耀祖也不恼,揉着脑袋嘿嘿一笑:“师父,我这不也是没见过嘛……”
小盖子提问:“那能不能堆个三层楼高的雪人?”
“煮雪泡茶?”又有孩子补充。
钱耀祖再次甩动冰凌飘带:“肯定能……”
毫无意外,又甩了自己一脸冰碴。
冬骊闭了闭眼:(人果然还是不要夜里不睡觉,非要思考,不然脑子会坏掉。)
(系统:宿主是说怀疑钱耀祖是钱文安插的探子的事?)
冬骊:(……闭嘴。)
小豆子蹦蹦跳跳:“要是能去看一看那么大的雪就好啦!”
“等来年带你们去看。”白昭阳这话说得随意,小豆子却当了真,掰着手指算日子。
冬骊替小豆子搓了搓冻红的指尖,忽然想起皇后那句“十年内不回长安”的约定。
(系统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暗戳戳:宿主这是不仅要回长安,还拖家带口组团观光?叛逆期延迟发作?)
那肯定是不行,冬骊还记得当年在暗卫营时,不乏佼佼者,尤其是与她同住的代号十七的女子。
她虽自信武功高强,却也不敢真跟暗卫杠上,何况,她自己也并不想回长安。
她安慰小豆子:“若是当真想去,总会有机会的。”
(系统:宿主又在画饼了。)
冬骊:(开启禁言。)
身后传来瓷盏轻碰的脆响。
止山端着朱漆托盘走来,月白袍角沾着灶灰,少了分仙气,多了些烟火气。
他先是下意识用身子替冬骊挡住风口,才将冒着甜香的姜茶一一分给众人。
轮到冬骊时,茶盏下多垫了块绣着太阳纹的暖帕。
“东老板的雪人堆好了!”随着人群的聚拢,一个小姑娘献宝似的捧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怯生生靠近。
雪人圆滚滚的身子顶着片蜜饯当帽子,黑芝麻眼睛炯炯有神,手上还插着根牙签,上面串着三粒红豆。
这女孩叫大麦,是这两日才来茶楼的,手巧又精细。
白昭阳仔细观察:“这雪人怎么看着……”
“正气凛然。”钱耀祖抢答。
“是娇俏可人。”小盖子悄悄纠正。
白昭阳一锤定音:“这叫憨态可掬!”
冬骊被掌心那盏姜茶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小雪人黑芝麻做的眼睛却更亮得惊人。
她故意逗大麦:“呦,这个做得如此用心,还用上了蜜饯。大麦是很喜欢东老板是不是?”
大麦眨巴眨巴眼睛,害羞点点头。
小豆子几个也跟着嚷嚷,孩子们有一种“特异功能”,不知怎的就齐了声:“我们最喜欢东老板了!”
(被禁言的系统刷起表情包:幼儿园园长.GIF!)
“我还没吃早饭,今天都准备了什么?”冬骊手指不自觉捏了捏,豁然转身,“冷死人了!”
止山连忙跟上:“有醪糟汤圆、雪菜豆腐、烤饼,都在灶上热着呢……”
31. 不会炸厨房的跑堂不是好工匠^……
早饭后,冬骊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葱白的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正慢条斯理地编着小辫子。
炭盆里的银骨炭噼啪作响,疯玩了一个早上的孩子们已经烤暖了身体,各忙各的。
小盖子正麻利地擦着桌椅,嘴里还哼着什么“此乃因果”;
小豆子踮着脚往花瓶里插新折的腊梅,脸蛋红扑扑的;
大麦则躲在角落,专心致志折着茶巾,每一条棱角都透着股执拗的认真劲儿。
“兄长~”冬骊拖长音调,眼波斜斜瞥向端着茶盘走来的止山,“今日的龙井是不是又放多了?闻着比昨日苦些。”
她皱起鼻尖的模样娇气十足。
止山闻言立刻垂首嗅了嗅茶汤,剑眉微蹙,不觉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当是冬日里自己鼻子凉得失了灵:“阿骊若是嫌苦,我这就去重沏。”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加一匙槐花蜜可好?上月存的那罐还未开封。”
“行吧~”冬骊故作勉强,又不忘给颗甜枣,“这批茶我尝着正好,兄长倒是记得清楚。”
眼见止山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都透着欢快,并无半分不愿,冬骊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只得意的狐狸。
……
午时的阳光正盛,照在雪上格外晃眼。
刘力那身靛蓝长衫刚在矮台站定,茶客们便默契地停止了嗑瓜子。
今日的《渣男改造计划》讲到第八个单元,是个纨绔王公子被雷劈开窍,开始疯狂做好人好事的爆笑故事。
这故事在场不少人都听了不止一遍,这会再听却仍旧热情洋溢,十分捧场。
“要说这王公子啊,被雷劈中的瞬间,脑袋上的玉冠‘咔嚓’就裂成了两半!”刘力一拍醒木,“诸位猜怎么着?那裂缝正好组成了个‘人’字!”
茶客们哄堂大笑。
冬骊施施然来到柜台后的圈椅上落座,漫不经心地拨弄算盘。
小豆子听得入神,手里添水的活计差点给忘了;
小盖子机灵地接过他手中注子,穿梭在茶桌间,时不时接个茬;
大麦桌子擦得尤为精细,一尘不染,活像在给桌面抛光。
突然——
“轰!!!”
后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地动山摇的架势,堪比地龙翻身。
茶客们惊慌失措,有几位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以为又是哪个赌咒发誓的渣男被雷劈了。
“诸位莫慌!”白昭阳顶着一脸炭黑冲进大堂,折扇上还冒着青烟,“这是在下最新发明的‘天女散花筒·改’!虽然效果与预期稍有出入……”
钱耀祖跟在他身后,头上的飘带被烧得只剩半截,却还在努力模仿师父的动作:“师父说得对!这叫艺术性的爆炸!”
冬骊眯起眼睛,声音如蜜糖:“白公子~”这声调让白昭阳没由来后背一凉,“天女散花筒的成功才是一场意外,要不,放弃吧。”
“正有此意!”白昭阳潇洒地展开焦黑残破的折扇,却见上面仍有橙红火星,连忙呼哧呼哧吹灭,才道,“在下研究多年,终于发觉天性擅长制火。故,从今日起,我决定,接管茶楼厨房!”
(系统紧急弹窗:警告!检测到厨房存活率低于30%,建议启动planB——“饿死了么”外卖协议。)
“制火?你是说那些爆炸……”冬骊试探。
白昭阳扬起下巴:“正是,正是。”
因为白昭阳和钱耀祖是茶楼的搞笑担当,二人滑稽行为吸引了不少客人,且每次闯祸都大方掏银两,冬骊对他们一向较为纵容。
但是这次,涉及到入口的东西,所谓民以食为天,冬骊也不例外,何况若真把厨房给炸了,耽误的可就不仅仅是物件的事了。
冬骊眼见着与白昭阳说不通,又舍不得这棵摇钱树,于是转头看向止山,眼角被她故意逼得微微发红,楚楚可怜:“兄长。我害怕……”
止山只当她是怕爆炸,立刻上前一步,正气凛然:“白公子若想掌管厨房,必须有在下监督。”他顿了顿,又补充,“为防……艺术性爆炸。”
“好啊,人多热闹!”白昭阳的隐藏属性或许是人来疯,听了这话不仅不觉得受到掣肘,反而更跃跃欲试,“快来快来!”
……
未时末,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
止山手持锅铲如持剑,死死盯着白昭阳试图往鱼脍里加奇怪调料的手:“白公子,腌鱼用醪糟即可。”
“先生此言差矣!”钱耀祖举着菜刀激情解说,“正如书中所说,这叫分子料理!”
不用说,这书定然是出自冬骊之手。
悔之晚矣……
冬骊坐在窗边,看着小盖子第十次从厨房端进来的、被白昭阳切成碎末的鱼脍,和钱耀祖有样学样祸害的青菜。
小盖子犹犹豫豫没有立刻折返:“东老板,白公子做的饭真的能吃吗?要不,我去给你买些现成的吧。”
冬骊抿嘴一笑,拍了拍他肩膀:“放心,有大山表哥在呢。”
话音刚落,后院传来一声闷响。
冬骊拎着裙角冲过去时,只见大麦正把吓哭的小豆子护在身后,厨房窗口飘出可疑的紫烟。
白昭阳顶着一头面粉钻出来,手舞足蹈:“还好先生早有准备,动作也快!见势不对,他端起准备好的一盆水兜头淋下!嘿嘿,这次只是蒸笼塌了!”
(系统弹出表情包:【熊猫头举牌】《论厨房的100种死法》。)
不等冬骊反应,白昭阳返回厨房,口中没停:“诸位!根据《天工开物》记载……”
话音未落,止山已默默举起了第二盆水。
“小盖子……”冬骊扭头,边走边道。
“诶!”小盖子连忙应声跟上。
“不是说要买现成的去吗?”冬骊摆了摆手,“快去吧。”
这时辰刘力已经离开茶楼,正堂正浸在琵琶曲《落梅引》里,娉娉指尖轮拂间,冬骊青缎绣鞋堪堪跨过门槛,袖口还沾染着焦煳气味。
檐下铜铃忽地乱响,抬眼便见门帘被掀开,戴夫人走在前面,后头窦夫人衣上缠枝芍药纹随步伐簌簌生光,两队丫鬟小厮鱼贯而入,红绸盖着的礼盒堆得险些撞上门楣雕花。
(系统欢天喜地:检测到人类报恩行为!当前礼品清单:①苏绣双面屏风——宿主你茶楼摆得下吗?!②缠丝玛瑙围棋——哦豁,白昭阳终于不用抠后院鹅卵石了……)
冬骊无视系统的聒噪,一边说着:“二位夫人怎么又带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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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东西来?我原本也没帮上什么忙的,夫人们上次送来那些好东西,我已受之有愧。不过是碍于两边推来让去,怕让有心人察觉,误了窦夫人的筹谋。如今已是尘埃落定,我可是万万不敢再无功受禄了。”
一边引着她们往后堂走,免得打扰客人听曲,也免得被客人听去不该听的。
窦夫人笑容满面:“东老板帮了我大忙,是我谢家的恩人,我如何谢您都不为过的。”
戴夫人也接口:“我与蛮儿情同姐妹,东老板既是蛮儿的恩人,那便也是我的恩人。按说报喜,今日一早就该来的,谁知竟忽然落了雪,蛮儿用惯的赶车的晨起路滑扭了脚,耽搁了。又怕正午时来耽误茶楼的生意,这才到了这时候。”
冬骊为二位夫人斟茶,感慨:“二位夫人相互扶持,真真是让人羡慕。只是不知那车夫可还好?”
“东老板仁善。他本就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也就是了。”窦夫人轻呷茶水,赞了一句“好茶”,又解释,“我与老爷当初决定认下漫云为义女的时候,也想过同时认下东老板,来个喜上加喜。只是东老板到底是谢家的贵人,如此认作晚辈,反倒怕辱没了,这才作罢。但从今往后,东老板的事就是谢家的事,这一点,很快全余杭的人都会知晓。”
“那就多谢窦夫人、谢老爷了。”冬骊话锋一转,好奇道,“只是不知,这位黎小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戴夫人话比窦夫人快,闻言称赞:“这位黎小姐,可真真是书香门第的女郎,自幼家中请了女夫子教导读书习字,不仅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更重要的是明事理、有气节。此番也是多亏了她。”
说着忽然想起:“对了,她还会看账,如今把被柯家侵吞的田产铺子拿了回来,大刀阔斧地打理得很是像模像样。其中有两家脂粉铺子,如今正在售卖东老板那方子制的胭脂水粉,想着生意好些,东老板也多些分红,也算投桃报李。等她忙完了这阵子,就叫蛮儿将她引荐给东老板,想来她定会与东老板一见如故。”
“那我可要期待了。”冬骊状似害羞地眨眨眼。
“东老板快瞧瞧这个。”窦夫人原本没插上话,这会起身亲自揭开最中央的红木匣,里面呈的竟是座鎏金缠枝镜台,菱花镜边沿细细錾着《洛神赋》片段。
冬骊以帕掩唇,当真惊讶。
窦夫人面容慈爱:“漫云那丫头偏要添这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说东老板定是这般神仙人物呢。”注
(我还以为这“凌波微步”是说我轻功极好。)冬骊双手捧脸,眼睛亮晶晶的,这般情态,显然是刚跟大麦学了的:“黎小姐谬赞,可惜我没读过什么正经书,回不了她的话。只是她这性子真是好,有这般心性,又有二位夫人看顾,往后的日子定然顺风顺水了。”
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那桩错点鸳鸯谱,窦夫人轻叹一声:“我与老爷如今也想开了,家中这两个女儿都差点栽在婚姻二字上,想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她们往后若遇良人,家中自要好生考量一番,再备上丰厚嫁妆,或是招赘也很好;若她们不愿嫁人,倒也罢了,左右她们自己高兴最要紧。”
话音刚落,后院“轰”地爆响,震得小几上梳子蹦出三寸高。
“这是怎么了?”戴夫人惊疑不定。
32. 打哑谜
(系统:恭喜宿主解锁成就“厨房の百种死法”,当前进度:3/100。)
这回轮到冬骊叹气了,她按了按太阳穴:“就是那个白公子喽~”
她掰着手指细数罪状:“自来到茶楼,他先是做跑堂、采买;后来有一日忽然心血来潮,偏要转行做机关,说什么科技改变茶楼。今日正午的时候,新制的蒸糕机关炸了,白公子又非说自己有火灵根,接管了厨房。实不相瞒,二位夫人来之前,我这小厨房已经遭了两回殃了。我也是怕今晚的吃食没有着落,刚嘱咐了小盖子去买现成的。”
“这倒巧了!”戴夫人反应极快,“我们府上刚得了位苏州厨娘……”
话音未落,窦夫人难得抢话,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脆声响:“我家的淮扬厨子更擅长药膳调理,可日日送八珍食盒来。”
两位夫人目光相接,在空中交锋三个回合,冬骊眼睁睁看着自己插话的缝隙被“单日谢家双日庞府”的精密排班表堵得严严实实,只得含笑应下。
(系统鼓掌:人类雌性投喂本能觉醒。当前菜谱清单:①谢府药膳;②庞府苏帮菜——甜口党狂喜!)
小盖子去而复返,回来时端着一碟枣泥糕:“这会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吃食还是现做的好,我又怕提前说了老板们忙忘了。所以先去九芳斋买了点心回来,东老板先垫垫,等晚些时候我再去一趟。”
“诶呀,这孩子做事可真妥帖!只是今日这晚膳你是不用去买了。”窦夫人拊掌赞叹,“说起这个,漫云如今虽住进了谢家,只是还是仓促,院中的丫鬟小厮还没采买,只从别处暂时拨了几个。还有漫云那铺子的伙计,多的是被柯家换了的,如今再回手中,一时还没有人手替换。我听说城东破庙里的孩子不乏聪明机敏的,不知是否可以从中挑选?”
冬骊觉得这对于乞儿们来说实在是个好去处,自然不会拒绝,但也不会直接定下:“不如改日请黎小姐亲自问问这些小猢狲,也好选几个合心意的。”
……
冬日的白昼太短,余杭百姓不约而同提早归家,各家各户也早早闩了门窗。
茶楼打烊相应的比夏日里早了一个多时辰,
刘力是在下午说完书后离开的;
窦夫人和戴夫人走后令家仆送来了晚餐;
临到打烊的时候娉娉婷婷两姐妹收了琵琶,那时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白昭阳和钱耀祖离开茶楼的时候留了两个护卫;
这两个护卫则送走了最后将茶楼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孩子们。
等一切的热闹归于平静,南山茶楼中又只剩下冬骊和止山两人。
有时冬骊也会瞬间恍惚,以为曲终人不散,止山是永远都不会离开的那个人。
但是,不应该的,眼前这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也才两三个月而已。
他来得很晚,比小豆子他们晚,比刘力晚,也比娉娉婷婷更晚,甚至,在戴夫人之后。
他们之间,不曾有那么深重的羁绊,他是最可能随时离开的人。
止山将最后一把椅子倒扣在桌上,抬头却见冬骊倚着楼梯怔忡出神。
“昨晚那人的话……我想是不是应该重新调查?”止山站到冬骊对面,打破了她的沉思。
“这次搜集线索,把重点放在与长安有关的人和事上。”冬骊垂着眼回答。
止山行动力极强,闻言就握剑转身:“好。”
“等一下……”冬骊忽然叫住他。
如果裴世衡如此忌惮此事,就是因为二圣“南巡”,那么他调查的核心定然也是长安。
他既然查不到,就说明这条线索极有可能已经被扫得很干净了。
“来年春日,如果大战告捷,二圣或要顺运河而下,视察江南。”
冬骊将舞姬的话逐字逐句在口中咀嚼了一遍,睫毛忽然一颤:“还有,苏州。”
“苏州?”止山不自觉歪了歪头。
冬骊抬眼看向他,笑容毫无阴霾:“因为,江南,可不只有余杭。”
昨夜舞姬显然是故意透露消息给他们,所说的话也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不说“南巡”,不说“南下”,偏要提到“江南”……
若是那个将二圣“南巡”的消息告知舞姬的人是从长安来的,是来打前站的,那么此人定然也去过苏州。
如果那人对余杭漕运官员造成了威胁,那么苏州也是一样。
甚至说,如果那人在苏州并未暴露,那么他极有可能此刻就在苏州。
至于同属于江南的其它地方,必要的话,也可查查。
……
二十来日后,时间到了年下,除了售卖年货的铺子,如茶楼、酒馆、小吃等都纷纷关了张。
于是人们也愈发清闲了下来。
约定好的为黎漫云挑选人手的日子就定在这天,为此,破庙的孩子们还做了不少准备。
腊月廿三的晨光一直拖到巳时才慵懒地爬上破庙残缺的屋檐。
冬骊与止山先到,立刻被热情的孩子们迎了进去。
今年孩子们冬日没有搬离破庙,一切都与往年不同。
轻雪洒满残缺的台阶,半扇歪斜的庙门被麻绳固定着,风过时发出“吱呀”的叹息。
可若细看,那麻绳每隔三寸便系着个小铃铛——是孩子们用杏仁壳做的,每阵风过都像在说“欢迎光临”。
庙内腐朽的梁柱上,密密麻麻刻着歪扭的刻度。
最高的那道划痕旁,还画着个戴花的小人,底下炭笔写着“满饱十四岁”。
这是一座小小的“成长纪念碑”,每年冬至孩子们都要郑重其事地添上新痕。
地中央是用晒干的松针铺成的“巨床”,其上整齐折着破被、棉袄拼凑的被褥,每只草编的小枕头上都绣着名字或对应图案。
最旧的枕头属于十六岁的阿禾,针脚早已磨毛,却总被孩子们轮流抱着睡——“沾沾大姐头的福气”。
供桌早没了神像,此刻摆着十几个陶碗。
缺口的碗盛柿子,裂纹的碗装山栗,最完整的那只青瓷碗里,躺着前几日大麦从茶楼带回的桂花糕,半点碎渣都没掉。
冬骊知道这群孩子如何分食:年纪最小的先挑,生病的多得半块,连碗底的糖霜都要用指头刮干净。
春芽正用木棍支起漏风的草帘,石头单腿蹦跳着往门楣挂红布条,那是小虎子从铺子里捡来的边角料,被大麦缝成了歪歪扭扭的“招贤纳士”四个字。
就连侧边不常住人的厢房,房顶漏雪的窟窿都被褪色的布条结成的网兜住。
其上每块补丁的花色都不一样,有不知是从哪捡的茜色罗帕,有茶楼淘汰的靛蓝桌布,最新的一块竟是谢家退婚时撕碎的聘礼绸缎,被孩子们洗得发白,针脚密得像在绣战旗。
日光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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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的瓦隙漏下来,正照在粗陶瓶里。
三枝红梅斜斜地插着,底下垫着冬骊偶尔忘记扔掉的涂鸦,纸上的“安”字,被孩子们临摹了满墙,横平竖直的,像给破庙糊了层墙衣。
(系统兴奋:发现人类幼崽生存智慧!当前破庙改造亮点:杏仁壳风铃——环保指数五颗星;补丁穹顶——柯家聘礼绸缎的二次利用,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不多时,娉娉、婷婷、刘力也到了,他们比冬骊更不常来此处,四处转着,啧啧称奇。
接着是白昭阳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他的爆炸艺术闪亮登场。
钱耀祖头顶冒着青烟,手里却郑重其事地托着个木盒:“此乃师父特制的‘天女散花筒·改’,师父说虽然失败了,但胜在响动大,热闹!”
孩子们顿时欢呼着围上去。
(系统:失败的天女散花筒=二踢脚。)
窦夫人等人是最后来的,刚迈过门槛,破庙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夫人万福”。
在窦夫人与戴夫人身后,带着各自的丫鬟,有两个衣着格外光鲜的女子瞧着眼生,想来就是窦夫人的两个女儿谢岚和黎漫云了。
穿杏色袄子的少女是个开朗性子,金丝兔毛领衬得小脸粉雕玉琢,刚踩到雪水洼就“哎呀”一声,她身旁穿着藕荷色披风的女子不动声色递来绣帕。
“多谢漫云姐姐~”杏色袄子的少女眨眼,鬓边金镶玉蝴蝶簪跟着颤巍巍地晃。
冬骊一边与二位夫人寒暄,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这对姐妹花:一个活泼如初生小鹿,另一个……
(系统提醒:黎小姐这藕荷缎披风配羊脂玉禁步的造型,放在晋江能当封面女主的程度啊!)
是了,那是个严格意义上的,清冷大女主的形象。
窦夫人侧了一步,介绍道:“东老板,这就是小女,岚儿和漫云。”然后转头,“岚儿、漫云,这位就是东老板。我呀,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的,今日可算是都得了空。”
“东老板。”黎漫云朝冬骊行礼,仪态端庄,“还未谢过东老板大恩。”
她说话时眼角微垂,像幅工笔美人图活了过来。
黎漫云当时在柯家,身边对她艳羡的有、鄙夷的有、奉承的也有,就是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即便没有后面的事,她便孤身入泥沼,单凭东老板那一句“当真愿意?”她就心怀感激。
这些话黎漫云没明说,冬骊却听得明白,她只是笑一笑,声音软软的:“漫云姑娘既是否极泰来拨云见日,过去的事,就算是过去了。”
如果说一定要记得,也该是为着从前吃过的苦,更加善待自己。
冬骊的话也没明说,黎漫云却同样听得明白,她压下鼻头的热意,微微颔首。
“见过东老板!”谢岚语速较快,透着股雀跃劲儿,“我也要多谢东老板呢!”
冬骊对她们二人回了个礼:“不客气。”
眼见着孩子们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他们,冬骊也不再耽搁,招呼着众人落座庙门口摆了一排的椅子上:“这些孩子,为了让漫云姑娘更快了解他们,选到合心意的,特意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招聘会’呢。”
黎漫云作为这次选人的主家,位置仅次于两位夫人,左右各是谢岚和冬骊。
她道:“这些孩子把破庙收拾得比‘那家’祠堂还齐整,想来都是不差的。”
33. 小豆丁里拔将军
冬骊向黎漫云解释:“这些猢狲虽不稳重,倒比某些铺子里偷奸耍滑的强些。他们其中有几个已经有了主家,也不想变动。只是我想着,冬日里本就无趣,权当给孩子们找个乐子,就让他们想参加的都参加了。”
黎漫云点点头:“这样也好。既然如此,便该有个彩头。”
戴夫人听说“彩头”,稍一思索,立即吩咐丫鬟去准备。
孩子们很快从四面八方聚拢,庙前空地上热闹得像年节赶集。
最年长的孩子阿禾与冬骊几人交流了几句,便来到场地中央,宣布规则:“第一场比试,算账。由黎老板出题,错一题罚唱支小曲儿,全对的则能得戴夫人奖赏的芝麻饼!”
她话音未落,豆芽菜已经咽着口水去摸算盘,待想到自己连算盘有几根梁都数不清,又怂怂地缩回小伙伴身后。
孩子们早把仅有的三把算盘擦得锃亮,最旧的那把竹算盘缺了几颗珠子,被用染了茜草汁子的杏仁壳补得圆润可爱。
大麦手上的就是这个“杏仁壳算盘”。
她虽不爱说话,可跟着东老板学了茶楼账的核验,学得不错,东老板总会夸她一句“稳当”。
小豆子年纪小,是个闲不住的,绕着桌子蹦跶:“我昨儿偷偷用杏仁壳练了一宿,保管比小虎子哥哥算得还快!”
被点名的小虎子也不恼,笑嘻嘻从怀里摸出根银针:“铺子里的绝活——穿珠法,见过没?”
至于这裁判嘛,钱耀祖甩着头上飘带自告奋勇,被白昭阳用折扇抵着脑门推开:“边儿去!你这算术水平,别把三七算成八十一,到时候还要人家孩子给纠正。”
众人哄笑间,窦夫人余光瞥见个女孩默默在膝上摊开粗布,上面摆着用不同颜色绳结标出的数位。
她没在意对方空荡荡的裤管被风掀起一角,小声同黎漫云赞道:“这丫头心思倒巧。”
(系统也在冬骊脑海中提醒:发现野生学霸!)
冬骊挑挑眉,她从前倒不知道这孩子还有这样的本事。
昨夜孩子们用枯枝扎的彩幡在风中轻晃,引得路过的卖炭老翁驻足张望。
渐渐地,挑担的货郎、挎篮的妇人三三两两聚过来,都是昨日茶楼打烊时,小盖子挨个给街坊递了话招来的。
见一个个小豆丁们都已经各就各位,阿禾一敲铜锣:“开始!”
算珠声噼里啪啦炸开,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算法,混着围观街坊的助威,异常热闹。
石头跛着脚却站得极稳,左手撑住桌角,右手拨珠时连腕子都不晃一下。
大麦垂着眼睫,指尖在算盘上走得又轻又快,像春日里楼屋檐下掠过的雨燕。
最闹腾的小豆子突然卡了壳,脑中转着“七斤八两折银钱”的题目直挠头:“这、这八两就是半斤的意思吧……”
围观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柯家粮铺的账房先生不知何时也来了,正捻着山羊须摇头:“乌合之众。”
卖炭老翁立刻呛回去:“您老当年当学徒时,打算盘还不如这些娃娃呢!”
“你!你!”那账房先生还欲争辩,却被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淹没。
张婶抻着脖子数落自家汉子:“瞧瞧人家!你当初卖豆腐还多找客人三文钱呢!”
那汉子面露苦涩,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婆娘怕是要念一辈子了。
……
铜锣声再响,示意比赛结束。
白昭阳下场一一检查了计算。
黎漫云则走到方才窦夫人提起的那女孩身边,俯身去看她膝上绳结,腕间翡翠镯子碰在粗布上叮咚一响:“这绳结记数法,倒像苏州码子的变体。”
窦夫人赞同地点头:“这丫头虽不良于行,若选回府中专职看账,也是极好的。”转头时,声音更温和了些许,“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眼睛眨了眨,似乎没想到她们会问自己,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冬骊,见对方颔首,才小声回答:“我叫春芽。”
“这记数的法子,你是自己想的?”黎漫云又问。
春芽摇摇头,老实回答:“是从老乞丐温叔叔那里学的,他说跑船人都这么算。”
这些孩子们原本就是和老乞丐混在一处的小乞丐,后来冬骊来到余杭,孩子们逐渐被集中在了一处,日子好多了,却也并没有和老乞丐们完全断了联系。
冬骊虽不照看老乞丐,但也不反对孩子们与他们继续交往,彼此照应。
黎漫云当场定下了春芽去自己院子看账,又选了两个算账不错的男孩到铺子里做伙计。
被选中的自然欣喜。
冬骊与止山咬耳朵:“兄长,你说春芽这算不算‘以柔克刚’?”
止山望着她发亮的眼睛,认真点头:“《墨子》有云,绳墨之利,可立规矩。”
没被选上的孩子们也不觉气馁。
石头夸张地捂住肚子“哎哟”一声:“我脑子里拨算盘,肠子也跟着拨——咕噜噜转了三圈哩!”
众人再次哄笑起来,连绷着脸的柯家账房都翘了翘胡子,然后灰溜溜离开。
几乎一题也没答对的小豆子认罚极为爽快,袖子一撸就跳上石桌:“唱曲儿就唱曲儿!《数□□》会不会?”
他年岁尚小,声音不带转弯地,直直往天上窜,方一开腔,就惊得庙檐下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李姨笑得直拍腿:“这调儿跑的,□□都得给你气鼓肚皮!”
此处的孩子大多不怕生,纷纷鼓掌的鼓掌、拍桌子的拍桌子、跺脚的跺脚,为小豆子伴奏,竟凑出个古怪的欢快节奏。
待到算错的孩子都表演完毕,阿禾从戴夫人的丫鬟手里取过芝麻饼。
那饼子烤得金黄,每一粒芝麻都油亮亮的,香气勾得孩子们直咽口水。
戴夫人也不在这个时候逗孩子,一挥手:“快分了吧,凉了就不脆了。”
赢了的孩子欢呼着接过,然后和往常一样,将芝麻饼碎成多块,和参与的、没参与的一起分了。
那场景,看得人心头发软。
……
既然说是别开生面,自然不只有这一场比试。
此时已经将近正午,破庙檐角的冰凌终于抵不住日头的暖意,缓缓滴下一滴融水。
阿禾再次立在场地中央,宣布:“第二场——女红比试!”
她故意拖着戏腔,惹得围观人群笑出声。
阿禾话还没完:“由谢姑娘出花样,大家也可自行想象。做得不好的罚唱支小曲儿,做得好的能得窦夫人奖赏的糖人!”
接着,一幅鸳鸯的花样在孩子们面前传阅。
白昭阳“唰”地抖开鎏金扇面往前凑,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此等风雅事,裁判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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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还得是我。”
众人也算看清楚了,这输赢其实都能分到奖励,究竟选谁还得是黎漫云亲自定下。
所以除了钱耀祖向他投来十分羡慕的眼光,旁人并不在意。
豆芽菜当真是连荒腔走板的小曲儿也不会唱,于是提议:“东老板,我、我能改罚翻跟头吗?”
戴夫人觉得他有趣,转头道:“这孩子倒像极了我家那个见先生就躲的皮猴儿。”
“他这是还没比,就觉得自己赢不了呢。”冬骊故意道。
黎漫云拿帕子掩唇轻笑,目光扫过参赛的孩子们:“这样,想翻跟头的就翻跟头,想唱曲的就唱曲吧。”
孩子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阿禾抡起铜锣“咣”地一敲,比赛开始。
在飞针走线的众生相中,缺了已经被选中的春芽独独坐在草垫上发呆,似乎还没从被选中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她不由自主荡了荡腿,才想起膝盖以下空空如也。
小虎子就是原本有主家的孩子,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参与一切比试的热情,这会正举着绣绷,动作像只醉蜘蛛在结网。
他在铺子里学了三个月,如今也能给客人量尺了,但针线活却是没学的,连个扣眼都锁不利索,何况刺绣。
不过这活他做不好,其他孩子也是一样,毕竟都是没人教的,也没料子能练习,平日里能密密麻麻缝个蜈蚣似的针脚,或是歪歪斜斜缝个名字或是图样,已经是极限。
小盖子把针别在衣领上学掌柜派头,结果被扎得直咧嘴;
石头缝得稳当,针下补丁似的歪歪扭扭的动物却不像鸳鸯,反而像只被喂得肥肥的鸭子,倒显出些许稚趣;
小豆子嚷嚷着要绣老虎,结果线头乱缠,最后捧出个毛茸茸的球,还嘴硬:“这、这是虎崽在打滚!”
(系统:建议改名为《抽象派刺绣大赏》。)
倒是大麦心细,手上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刺绣,针尖好歹挑出个水鸟轮廓。
一个时辰后,铜锣敲响,白昭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为难:“这大麦针脚最齐,可石头娃的鸭子也算得上活灵活现。”
人群中,王婆接茬:“要我说,豆芽菜缝得也不错,看着毛躁,手里却有准头。虽说是个男娃,但成衣铺子也不是没有男子缝衣裳的。”
白昭阳“唰”地展开折扇,“此等雅事,当以《考工记》标准评判……”
钱耀祖虽然不知这《考工记》是什么,但不影响他立刻甩着飘带应和:“对对对!要《考工记》!”
黎漫云也觉得这豆芽菜不错:“铺子里正缺这样的巧手。”
原本以为自己输定了的豆芽菜受宠若惊,直接喊上了“东家”。
除了豆芽菜,还有一个虽绣得不好,但和大麦一样,胜在整齐心细的,叫小鱼的姑娘,被黎漫云选了做贴身丫鬟。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卖糖人的老赵,这糖人不用出去采买,很快便分了下来。
没被选上的几个孩子猴子似的在院中翻跟头打把式,小豆子顶着绣绷当头盔,一个跟头翻进柴堆,惊起满院笑声。
“《诗经》有云……”止山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冬骊脸上。
冬骊难得没听清,抬眼看他:“兄长说什么?”
四目相对,止山像是受到蛊惑,认真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注
34. 招聘会×竞技综艺√
冬骊扭过头去,像是在看孩子们,实则目光并没有落到实处:“是啊,他们真的很爱笑。”说完,像是觉得还不够似的,又补充了句,“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止山按了按莫名聒噪的心跳,注意力随之转移。
(系统:宿主,他心跳加速了。)
冬骊面不改色:(没你的事。)
阿禾第三次立在场地中央,宣布:“第三场比试,传声筒。由在场各位出不少于二十字的题目,参赛者听一遍后复述。年关将至,输的要给各位街坊邻里大扫除,赢的嘛……”
阿禾故意拖长音调,卖了个关子。
果然,小豆子急吼吼伸长了脖子:“赢的有什么好吃的?”
阿禾摇头:“错!赢的大扫除还有铜板拿!工钱由窦夫人发!”
翠花立刻从人堆里探出头:“这规矩定得好!比赌骰子强百倍!”
锣声敲响,阿禾道:“有请止山表哥!”
止山起身,字正腔圆道:“《论语》有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注
满饱上前一步,语速虽慢,却咬字清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嗯……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止山颔首,白昭阳记上一笔。
下一个,小豆子蹿到止山跟前,有样学样:“学而时习之,不亦月乎?月、月……有、有月饼圆又圆?嗯……油饼蘸白糖……嗯、菌子不温……嗯,乎?”
人群中,王婆含笑:“这孩子不愧是个贪吃的。”
止山微微摇头,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摸了摸小豆子的脑袋。
又有几个孩子依次复述,有记性好的不受干扰的,也有的越说越离谱,从月亮说到嫦娥,从嫦娥说到仙药,又从仙药说到伤寒、发热,以及各种发了热的人才说得出的胡话。
止山还有一题:“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注
“我我我!”石头挥舞着爪子,见止山公子看向自己,才跛着脚上前一步:“饭猪食,饮水,曲肱而、嗯……诊治,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贵,于我如白云。”
止山点点头:“虽有小瑕,已属难得。”
石头美滋滋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下一个出题人是刘力,他立在桌案前,做足了说书的架势:“列位看官,今日咱不说那金戈铁马,也不提那才子佳人,单讲一段奇闻——江湖夜雨十年灯,一盏茶里见乾坤!”
这个调调,让常去茶楼听书的客人们条件反射地鼓掌叫好。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段内容显然比《论语》的片段要好学好记得多,尤其是原本就在茶楼帮工的小盖子几个,简直驾轻就熟。
就连刚刚好好胡说八道了一通的小豆子这会也能说个大概:“列位看官,今日咱不说那什么哥哥什么马,也不讲那才子和佳人,单讲一段奇闻——江湖大雨十年灯,一盏茶里见乾坤!”
本来嘛,说书不是做学问,也无需太过一板一眼,重在气氛。
这小豆子虽有错漏,但毫不怯场,一开口就热热闹闹的,立即赢得一片掌声。
一轮过后,刘力再次出题:“诸位听真了!这一回,咱说的却是那长安城深巷里,一盏灯笼照见的半张血契——您猜,提灯的是人,还是鬼?”
话还没说完,他目光已经落在小豆子身上,眼底闪烁着隐秘的期待。
小豆子也果然没辜负,学着刘力的样子,一甩并不存在的长衫下摆:“诸位听真了!这一回,咱们说的是那长安城巷子里,一盏……灯笼照见的半张血、血……甭管是血什么——你们猜,提灯的是人,还是鬼?”
说完,还戏精似的打了个哆嗦。
不等白昭阳评判,刘力一拍巴掌:“好!好苗子!小豆子,你可愿意随我学说书?”
这些孩子平日里大大方方的,倒也不露怯,但一旦真遇上大事,主心骨还是冬骊。
和方才的春芽一样,小豆子闻言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冬骊。
冬骊也就真给他拿了个主意,挥手道:“还不快拜见师父!”
“诶!”小豆子不再迟疑,他个子小小的,扑通一跪,就更是猫儿似的小小一坨,声音脆生,“小豆子拜见师父!”
刘力得了个颇有灵性的徒弟,自然也欢喜,抬手将小豆子扶起。
比赛仍在继续,接下来是娉娉婷婷两姐妹出题。
娉娉说的是平日里唱的曲儿,一不小心就带了调子哼出来:“手捻冰弦说沧桑,茗烟洇透旧浮光。满座皆叹英雄梦,一曲终时月满裳。”
(系统:她为什么能发语音?)
“我来我来!”小豆子热情响应。
众人可是没忘刚刚被那一首《数□□》支配的恐惧,七嘴八舌阻拦:
“刘先生是不是口渴了?小豆子,快去给你师父倒杯茶!”
“你既然是要学说书,那唱曲儿的机会就莫和旁人抢了!”
……
最后还是冬骊招了招手:“小豆子饿了吧?这有桂花糕,你拿去吃,再去给刘先生沏杯热茶。”
“好嘞!”小豆子欢欢喜喜小跳步着过去,这茬才算揭过。
婷婷唱的是:“莲舟摇过南塘秋,琵琶弦上黯凝眸。相思欲寄萍波远,独对寒江月半楼。”
这调子婉转含蓄,丝丝入扣,比娉娉所唱更难学。
好在比的是记词,而非仿声,大多孩子还是能逐字逐句复述个大概。
出题结束,受到刘力的启发,娉娉和婷婷也各自选了一个调子准的收作徒弟。
到了窦夫人,出的题就比较贴近生活了:“你去同二位小姐说:库房东北角紫檀匣子里,那对翡翠镯子原是一双,账房李爷爷来登记时,已按册对了数目,才收进匣子。这个钥匙,是我叫你拿来交给二位小姐的。”
戴夫人明白了窦夫人的意思,提醒道:“你们就当自己已经是府中的丫鬟管事,这话要传,还要换了身份才行。”
冬骊直呼好家伙,问系统:(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在某个时代的一本很有名的书里,有个叫“小红”的,就凭借着类似的传话得了器重?)
(系统立刻翻阅资料库,半晌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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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投影:是的!是《红楼梦》中一个很伶俐的姑娘叫小红的回王熙凤的话,那一长串“这个奶奶、那个奶奶”的,把李纨都给听糊涂了。不过那段话比这段难得多,不只是更长,而且涉及多次转述。)
冬骊摸摸下巴:(人们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样也好,让大家都看看,什么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小盖子是冬骊特意培养过口条的,他能说得利索是意料之中的,倒是有几个年岁稍小些的,着实让人惊喜。
戴夫人也出了一题相似的,之后两位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满意。
最后,表现好的几个孩子都被黎漫云选了去。
轮到冬骊出题了,她实在懒得动脑子,直接从系统提过的《报菜名》中随意来了一列:“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注
她话落,在场莫说是孩子们,就连几个大人也懵了。
这一个一个的,互相之间没什么太大关联,就排列到了一块,还这么多,简直就是耍流氓!
孩子们磕磕绊绊,偶尔有一两个能勉强复述得差不多的,都收到了崇拜的眼光。
说好的几人题都出完了,这一场比试还没完。
为了让更多的孩子在之后的大扫除中能拿到工钱,窦夫人提议,让下面围观的邻里根据各自经营的铺子,教几句吆喝。
在场的百姓哪里见过这阵仗,看看热闹还好,让他们上前吆喝,还真有些张不开口。
后来还是那嗓门大的卖炭翁先起了个头:“哎——南山好炭嘞!耐烧火旺烟儿少,煮饭暖炕两相宜!三文一筐,五文两筐,冻不着老的小的!”
在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
卖糖葫芦的吆喝:“冰、糖、葫芦!红果儿脆,蜜糖衣!小郎君尝一串,甜掉牙咯!”
王婆吆喝:“热馎饦——!新麦面擀的薄皮儿,羊肉汤煨的香透街!冷天吃一碗,神仙也不换!”
李姨吆喝:“胡饼!胡饼!芝麻粒儿密,炉火烤得酥!长安来的老手艺,走过路过莫错过!”
“磨剪子嘞~戗菜刀!”
“羊肉串~羊肉串~”
……
这吆喝南腔北调,也不考究,却充满了市井的热乎气儿。
孩子们也学得顺当,经过这一轮,几乎是个个都能拿到工钱了。
(系统:招聘会×竞技综艺√。还有通告费拿。)
这时候暮色渐染,一行人移步后院,进行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试——抢渡独木桥。
破庙后院有个干涸的水沟,还有两条歪斜的木板颤巍巍架在土堆上。
阿禾举着铜锣的手在晚风里晃了晃:“抢渡独木桥——木板宽仅一寸,两人相向而行,各挑一筐胡饼,需交换位置且不落水、不损失胡饼。胜者,戴夫人将送去武馆学艺!败者,每日去武馆为胜者送餐食。”
白昭阳第四次自告奋勇做裁判,无人在意。
石头默默把木板往稳当了踩踩,铜锣声响,比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