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消失之后》 第1章 善恶到头终有豹 山路崎岖,他果断弃马,沿着路面的血迹追上去。 猎物是一头瘸腿岩羊,在半山腰上匆匆一现,就躲进了浓密的丛林。 阳光照不透密林,处处都有厚重的阴影。正当午时,桃金娘的果子上却还挂着昨夜的露水,地面铺着形形色色的叶片,下方老根盘纠错结,轻易就能把人绊倒。 这种环境下,追踪很有难度,但他还是发现了叶片上的几滴鲜血,以及蹭在树干上的一小绺毛发。 对,就是这个方向。 岩羊的确有遇敌爬高的习惯。 他快速往上攀去,却忽略前方三丈外的丛林阴影之中,有一双眼睛死盯着他不放。 这双眼里,充斥着惊人的怒火与仇恨。 翻过山脊上的大石,他又看见了那头岩羊,正在低头舔舐腿上的伤口。他刚想取下背后的弓箭,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影子飞奔而来,速度快得像光。 那是……?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那物已经扑到他身上。 这居然是一头硕大的豹子,体型堪比猛虎,前爪比他脑袋都大,皮毛像经过漂洗,褪色到如同沙砾。 巨豹张嘴,腥风扑面。他下意识抬臂挡住要害,只听“喀喇”一声,裹着护甲的前臂被直接咬穿,不知道有没有骨折。对方这样猛力一撞,他连站都站不稳,顺着山脊直滚下去。 豹子跟他纠缠在一起,疯狂撕咬。他忍不住惨叫,但不妨碍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短刀,在对手身上连捅十几个血洞! 武器削铁如泥,且不说重创豹子内腑,就是扎在胸口的两刀都飙出了血,溅得他满头满脸。 生物都有求存的本能,再悍勇的野兽,这时候也该弃敌逃跑了。 但眼前这一头偏偏就没有! 它拖着他拼命向外冲去,身后留下一道血路。 他看着豹子血红的双眼,意识到它疯了。 沙豹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坑爹玩意儿哪来的!它甚至对他吼了一句人话: “神骨绝不给你!” “放开,快放开啊!”他惊得魂飞天外,在豹子脖颈上连捅三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 这底下可没有活路! 然而再重的伤势也阻不住豹子的脚步。下一秒,双方身体一空。 一人一豹,缠缠绵绵坠下百丈深渊。 甚至这豹子临死还作妖,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啪”一声轻响,他挂在脖子上的护身链坠爆出红光,碎了。 那一瞬间,定格在他视野里的最后一帧画面,就是四颗带血的獠牙! ¥¥¥¥¥ “啊——!” 贺灵川大叫一声坐起,吓傻了周边一圈儿人。 离他最近的侍女惊得连退三步,又有个奇貌不扬的汉子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下站到他身边环顾四周:“大少爷?” 眼前是个精致的小厅,两道屏风山奇水曼,正中有个戏台子,台上的人衣妆俨然,台下的观众正在嗑瓜子、吃茶水、侃大山,加起来有二百多号,此刻一起抬头往这里看。 对,他在二楼的包厢,墙角燃着淡甜的鹅梨帐中香;边上的银盘里,葡萄蜜瓜上还挂着水珠。 这里是戏楼,叫作摘仙台,不是百丈悬崖外。贺灵川也回过神来,下意识按了按脖子:“我没事。” 这里原本有四个深深的牙洞,离颈动脉只差半寸,但现在已经痊愈,长出嫩红的新肉。这样的新疤,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十几处。 颈上还挂着一枚项链。 他清楚记得,这圆形的护身玉坠分明在豹子巨力下嘎嘣碎掉,裂成了八瓣儿。不知怎地,醒来后它又好端端挂在自己脖子上。 也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没事儿就想摸一摸它,就仿佛这东西跟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包厢里还有一个富家少爷,名作刘葆葆,见状给身边的小厮打了个响指。后者立刻挪到栏边,朝下方唱了一声:“大少爷醒了,继续!” 鸢国流行的戏曲以短、快为主,求奇求新,往往提枪直入主题,没有冗长的唱腔,所以年轻人也很喜欢,就当故事看了。今天摘仙台备下两台新戏,由名角儿镇场,哪知开演没多久,楼上的贺大少爷就睡着了。接下去是激烈的武斗戏,刘葆葆唯恐惊扰他的美梦,于是中途叫停。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底下的观众微有牢骚,幸好正主儿这时醒了。 楼下的丝竹声咿咿呀呀响起,有个清泠泠的男声唱道:“且说西罗国放出的护国神兽金牛,所向披靡——” 贺灵川皱了皱眉。 又是这出? 方才他就是听这出戏听到睡着,现在又来? 刘葆葆将他神情看在眼里,立刻笑道:“川哥不喜欢?” 贺灵川慢吞吞道:“温吞了。” 其实这是刘葆葆加开的专场,他才是花钱的主儿,连角儿都是他两个多月前钦点的。摘仙台花费重金,才从内地请动这一整套戏班子到鸟不生蛋的黑水城来。 但全场的大爷却是睡眼惺忪这位,他还加了一句:“下回换一家戏楼,不要叫什么‘摘仙台’。仙人是桃子吗,随手就能摘?” 刘葆葆笑道:“这家原本叫‘摘星台’,后来东家认为仙字更好做生意嘛。那就是缺什么才要叫什么。” 贺灵川半眯着眼:“哦,黑水城缺仙?” “不缺,不缺,黑水城有贺大人足矣!”刘葆葆赶紧道,“仙什么玩意儿,传说飘渺之物,只能写在话本子里。谁能缺它?” 他迅速切换话题:“那么换上贺大人的《定刀山》?” “行。”自家老爹的名号都被抬出来,贺灵川能说不行? 他往后一仰,躺回软榻上半眯着眼。中年汉子挥退周围侍从,才低声问他:“又是那些噩梦?” “嗤。”他哂笑着否认,“没有!” “怎么可能!”贺灵川加重语气,不容置喙,“豪叔,看戏吧。” 多此一句,但符合他的性格。中年汉子豪叔也不争辩,闭嘴立在边上。 名角儿的功力了得,台下纷纷叫好。贺灵川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到香炉上的袅袅轻烟,不觉又出神了。 其实,他不是贺灵川。 真正的贺灵川,大概已经没了吧。 他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无名小卒,莫名其妙的顶替者。 他的日常,就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单位,干一份平平无奇的工作,领一份平平无奇的薪水。作为气血方刚的少年人,时常也觉意难平,不过背地里再怎样慷慨激昂、口诛笔伐,一到人前立刻要岁月静好、以和为贵。 社会的毒打,总能把人变成它想要的螺钉。 正逢经济下行,单位已经拖薪三个月,但他没法豪气干云来句“劳资不干了,你们完儿蛋去吧”,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怎么来到这里的? 说不好。他就记得那天自己在饭馆门口徘徊两三圈,最后还是好心去照顾街角的小摊生意。毕竟大冬天里,挨风受冻的生意都不好做嘛。 “老板,来套煎饼,多加点葱,多来点酱……蛋肉都不加……对,都不加。”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一辆汽车撞向路边的小女孩,司机一慌,车速更快。 惨剧近在眼前,他想都没想,竟然干出有生以来最勇敢的一件事: 一个箭步冲上去抄起了女孩…… 以为他被车撞了?不,根本没有。 他毫发未伤,把孩子归还给冲上来的夫妇,还训了这娃两句,让她今后“记得多看路”,然后转了个身。 走不出两步,有个花盆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砸在他脑袋上。 于是,他就被送过来了。 再睁开眼,自己浑身疼痛躺在床上,屋子里古色古香,周围人面露惊喜,还有个中年美男子眼含热泪、语气激动:“灵川,你终于醒了!” 他摸摸脑袋,发现自己变成了贺灵川,鸢国金州千松郡太守贺淳华的长公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章 终于来了 贺灵川只要动动眼神,都不用开声,就有一枚金丝小枣送到嘴边。 他伸了个懒腰,暗叹一声“惬意啊”。 顶替原身一个多月,除了刚醒来时满身血窟窿遭了大罪,在黑水城的日子都只能用舒畅来形容。 金州位于鸢国版图最西北角,而黑水城离边境不过十里,是为大鸢守国门。名义上好听,但这种地理位置注定金州得不到君主爸爸爱的凝视,何况它最近几年风平浪静没打仗。 但好处同样是山高皇帝远。 贺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就是标准的土皇帝,而身为太守长子的贺灵川,在黑水城乃至整个千松郡都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吃穿住行的标准就三个字: 最好的。 案上佳肴、手中玩物、日常进项,不好说汇八方奇珍,但许多内地富豪都未必享受得到。 贺灵川原身就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到了十六岁。 怎么说呢?贺灵川对原身的评价是,脾气不好,生性又有些傲慢。 这厮平时也是意气风发,喜好架鹰驱犬打猎,否则也不会在葫芦山上遭遇重大意外。 现在这副皮囊虽已痊愈,但新主人没打算再重拾原身这项爱好。 个把月来,贺灵川时常想起悬崖上的遭遇,袭击他的豹妖之前好像也受了重伤,打伤它的人会不会追来黑水城?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城里城外风平浪静。 美好生活的表象下,好像总有暗流涌动。这让他这个原本只配拥有福报的苦逼打工仔,在享受特权的芬芳时,心里不太踏实。 贺灵川抿了两口温热的酒,忽觉有些气闷,示意豪叔开窗。 窗子一开,凉气嗖地一下灌进来。二楼的人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隔壁包厢桌上的纸都被卷去楼下,有两张还是小额银票,立刻引发台下抢夺。 没人去管楼下的骚动,刘葆葆紧了紧衣襟。 贺灵川深吸一口气,把小情绪都赶跑。恰好台下那出戏唱完,他带头鼓掌,欣然道:“好!赏!”说罢随手解下腰间玉玦,让人拿下去打赏。 有榜一大哥带头,现场气氛推向高点,楼下的观众也纷纷解囊。 窗外就是黑水城的主街,窗子一开,熙攘声随风而入。贺灵川瞥了一眼,见到街市车水马龙,往来不息。前后经过了三次拓宽的主街能容八辆标准马车并驾齐驱,但这会儿连两尺见方的空隙都没有。 “这么热闹了?” 豪叔就站在贺灵川身边,闻声道:“眼下已进八月,往来客商要赶在红崖商道关闭之前尽快通行,运完冬天之前最后一批货物。” 这是葫芦山意外发生之后,贺家主安排给爱子的贴身高手,以防他再遭意外。 贺灵川点了点头。 黑水城地处盘龙沙漠边缘,看起来荒凉,却是外接西部诸国、内通大鸢的要道,因为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红崖路之必经打卡点。 沙漠行商向来凶险,天气多变、盗匪频出,而盘龙沙漠就是类中翘楚。无数前人用血汗生命才摸索出一条穿越盘龙沙漠相对安全的通道,即红崖商路。 不过盘龙沙漠中心会在九月大变脸,那时连红崖商路都不再安全,所以有经验的客商必须掐着日子赶早通过,这样在红崖商路关闭的几个月里还能抬价狠赚一笔。 最热闹的时节,别处都是年关,而黑水城就在当下。 财大气粗的客商都来了,百业均很兴旺,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驿站的饮马槽都没空位了。黑水城这两个月收上来的税,应该很可观吧? 贺灵川想到这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操心老爹的活计,不觉好笑。 就在这时,楼下有人求见贺府大少爷。 这却是本地一个名作红白道的帮会派来报信的,上来之后行礼又不吱声,只是左顾右盼。 贺灵川挥了挥手,仆侍立刻退开三丈之外;刘葆葆也很乖觉,随便找了个借口踱去其他包厢。 只有豪叔站在原地不动。 “说吧,什么事儿?” 这厮被自家坛主支来,说方才有两个风尘仆仆的外地人走进祝枝酒馆,要打听一件事儿。 像黑水城这种交通要塞,南来北往的行客多如过江之鲫,那么打听消息最好的地点当然就是本地的酒楼、茶馆和红馆坊,这两个外乡人的做法也不算错了。 可他们显然不清楚本地的特殊生态。 像红白道这样的组织,虽然成天把“兄弟们苦点钱不容易”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却霸占了本地最赚钱的营生之一:酒水。 那两人运气不好,恰巧走进了红白道成员常栖的酒馆。 “追查受伤的沙豹?”听其所言,贺灵川只觉心头被狠狠一揪,“还指定在黑水城附近?” 麻烦终于来了。 “正是。”这名会众看他一眼,赶紧低头。这位大少爷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了,看起来怒火冲天,“那两个都持外地口音,帮众说听起来像是鸢东人。卖酒的说沙豹生活在西山,离这里远得很。他们也不反驳,只叫有线索的人去找他们,无论目标生死必有重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章 追兵的身份 贺灵川脸色沉了下来。原身和豹子一同落崖的消息,贺府匿而不发。那头沙豹后来被秘密运回城里剖检,发现它在攻击贺灵川之前就受过重伤。 现在这两名外地客突然跑来打听沙豹下落,那就跟追杀豹妖、害惨贺灵川的人有关! 这个线索可不能放走了。 “那两人呢?” “还在酒馆,我们坛主看您的意思。” “留下他们。” “好。”这报信人笑道,“那两个家伙拽得二五八万似地,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一会儿嫌乡下地方酒酸,一会儿嫌屋里太臭,兄弟们看他们本就来气,能给些教训最好。” 贺灵川微一犹豫,就站了起来:“带路。” 他就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可能只享福不吃亏、不出力。 既如此,他还不如占个主动。 豪叔却道:“我先去吧,大少爷过会儿再来。”说罢,跟这人走了。 要说红白道为何来通风报信,靳坛主从前请贺灵川喝过酒听过曲儿,贺灵川也替他牵线搭桥办过事儿,算是有几分交情。小地方嘛,关系网总是无处不在,当然红白道也想顺便卖个人情给贺郡守。 当年贺淳华刚上位时,就发现黑水城鱼龙混杂,最赚钱的买卖都被瓜分。作为郡守,他当然希望辖下长治久安,加上黑水城的地理位置紧要,有些不见光的势力也必须纳入管理。因此他未断掉这些人的生计,以免激化矛盾,同时因地制宜颁发了“许酒令”,商民持令才可贩卖酒水。 就是说,从此在黑水城卖酒要持证经营。 无论是谁,都得从官府那里弄到许酒令,不然就要被依法处置。 民不与官斗,像红白道这样的组织毕竟不能公然反抗官家,贺淳华又有手段,连消带打,终于借着“许酒令”规拢了这些粗悍的势力,慢慢将黑水城变作自己的地盘。 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贺府很快就能知晓。 这就是地头蛇的能力。 ¥¥¥¥¥ 那两名外地客从一间茶楼走出来,恰逢一阵大风扑面,没来得及戴上帷帽,就被风里裹着的砂子刺得睁不开眼。 两人咒骂两声,赶回客栈要了热饭热菜,又下去公共澡间。 他们洗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呵欠连天,越来越困,居然在木桶里睡着了。 …… “哗啦”,冷水扑面。 这两人立刻醒了,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在椅上,面向灰墙。 …… 等到贺灵川走进这家客栈的后院,豪叔也出来了,手上有水,面色凝重:“审了。那两人招了。” “还活着么?”豪叔本来就长得严谨,再一板脸,贺灵川心也跟着一沉。 “……活着。”大少爷不先问问招供内容吗?“他们自称是东来府的二等卫,奉大司马之命来黑水城办事。” “东来府?”这几个字怎么有些耳熟,他得到原身的记忆里去找找。 那货对吃喝玩乐十分在行,也好习武练术,其他的都不怎么上心。 但是紧随其后的“大司马”三个字,却狠狠震撼了贺灵川一把! 想起来了。 一个鸢国,能有几个大司马? “柱国大将军、大司马东浩明的府邸,就被御笔亲提为‘东来府’!”豪叔一字一句,“他是东王后的父亲,王上的老丈人!” “这两人居然是上柱国手下吗?”贺灵川脸色大变,但随即又觉不对,“既如此,他们先前为何不说,非要受刑不过才招认,难道天生贱皮子?” 说是侍卫,其实也就相当于东来府的私兵。都城的王公贵族不能持养军队,但许多大员都会暗中蓄养私兵,外立各种名目。 如今纲纪混乱,政策上许多口子越松越大。人人都知,但人人不提。 “差事机密,府里下了封口令,不许他们外传。”豪叔伸手,掌心躺着两块牌子,上头还沾着血,“这是东明牌,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每张牌子都只有麻将牌大小,甚至四角同样圆钝,但厚度媲美树叶。贺灵川接过来掂了掂,很轻,上面镌着“东明”二字,还有个金印。 令牌的作用,就是表明身份的同时还要防伪。这两只牌子材质特别,非金非铜非铁非木,看着像玉,拿捏起来却不是,因为按下去还有弹性。 “这应该是真品。”豪叔沉声道,“我以前见过东明府的令牌,与这毫无二致。上柱国的封地出产怪木,剜去树皮后会流出胶质,无色味、半透明,烘烤后即定型。以之制物,别处都不能仿。” “这两人真是东来府的?”也就是说,他和东来府杠上了? 不对,是东来府和他杠上了。 相隔千里,他莫名其妙就得罪了皇帝的老丈人? 哪怕是贺灵川的原身,这会儿也该觉得大大不妙。贺灵川心头有点乱,“为什么追踪一只受伤的沙豹,都会变成机密要务?” 贺灵川本尊在黑水城横冲直撞十六年,小日子滋润得不要不要。怎么到他补位上阵不及俩月,就摊上这么件糟心事? “这两人被指派到黑水城找线索,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同期被派出来的还有十余人,分头去红崖商路附近。”豪叔又补充一句,“对了,他们原本就被外派吴招岭,所以这一次是从吴招岭出发而非东来府。” 吴招岭与黑水城隔州相望,相距不到二百里,比起国都可要近得多。 贺灵川“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当今主弱,东浩明作为实权一派,党羽遍及天下。他在吴招岭安插些人手有什么奇怪? “后面东来府还有人来不?” “他们也不清楚。”豪叔往屋里看了两眼,“问也问完了,这两人怎么处置?”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刀剁了,毁尸灭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章 豹王 改日有人追到本地,也是死无对证—— 贺灵川心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吓了自己一跳。 这好像是原身随便就能干出来的事,但对贺灵川来说,还是很有压力。 他沉吟一下:“让红白道找个地方关好,我回去禀报父亲。” 他能抱的最粗的大腿就是自家老爹,有难同当么。他还是个未成年,肩膀扛不起此等重任。 ¥¥¥¥¥ 结果,离家不足百丈,贺灵川就见迎面奔来来一名贺府家丁。后者行色匆匆,见到他目光一亮,赶紧上前行礼: “大少爷,老爷着您火速回府!” “老爷”自然就是千松郡的郡守大人,贺淳华。 贺灵川迈开大步,赶紧去见自己的老子。 贺家是占地二十五亩的大宅,换算为贺灵川熟知的单位就是一万六千多平米。这在富豪当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建筑有特色,黑瓦白墙,缀在园林中的亭台精巧细致,与黑水城本地的粗犷截然不同。 比如贺灵川刚刚走过的庭园门,就砌作宝瓶形状,而门后一株十五年的老桩腊梅每到隆冬时节就满树繁花。此时从园子一角的观宝亭看过去,点点黄梅恰好就在宝瓶口绽放,姿仪曼妙,真真像是从瓶子里长出来一般! 这种意趣,据说只有内地那些高门大户里才会格外讲究,可贺淳华就喜爱得紧。 去年新来的工匠不知就里给腊梅截枝,两刀就劈掉了这一胜景,向来好脾气著称的郡守大人破天荒地大发雷霆。 再说贺宅的白墙材料难寻,贺家特地从鸢国腹地运来,结果工钱比材料还贵。更何况黑水城一年里有七八个月要被风沙眷顾,建筑外层都是黄朴朴地,你刷个大白墙好招灰吗? 可贺淳华偏要这么干,为了白墙不至于变作黄墙,还特地给宅子外围加上了法阵,以免风沙侵蚀。 只看贺宅的与众不同,贺灵川也明白原身的我行我素是遗传了谁。 他走过庭院,竟然一眼见到郡守大人立在杂料间门口,身后还跟着忠心耿耿的管家老莫。 杂料间主要用来堆放器具杂物,只有仆役进出,贺府的主人平时都不靠近。可现在贺淳华却向着儿子招手:“速来!” 贺淳华七年前当上郡守,至今也才三十四岁,正当壮年。他往那里一站,仍是长身玉立的美男子。 走在黑水城街上,郡守常能引得大姑娘小媳妇儿频频回头。 只有像贺灵川这样走到近前,才能发现父亲满头乌发中夹杂着一两根银丝。 这些年,他也是惮精竭虑。 “老爹,我有事……” 贺淳华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进来,有东西让你看。” 他面色凝重,领着儿子和豪叔走进杂料间。管家老莫反手关门,就站在门边守着。 天光正亮,于是贺灵川就见到工匠们平时堆放杂物的长桌已被清理出来,置着一个庞然大物。 这是…… “豹王!”少年失声,老爹居然派人把它运回来了? 长桌上躺着的,可不就是一头死豹子?但它体型巨大媲美犀牛,即便安静躺倒,也给人十足压迫感。 跟他一起坠崖的豹妖,与眼前这一头相比,小巫见大巫。 这东西活着的时候,该是多强大的怪物? 豹尸黄底黑斑,皮毛十分精美,可惜已被开出几个大洞,血污满身。 豹子后腿也已经折断,众人仍能闻见浓烈的血腥味儿,但附近没有蝇虫飞舞。 贺灵川注意到,豹尸还没有腐化迹象。伸手一按,皮毛微软。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豹王死去多日,尸体却不腐化,可见生前修为精深,身体也到“不败”之境。 反过来说,能杀掉它的对手得有多厉害? “它死了多久?” “快四十天了。”贺淳华提起豹子一条前腿,贺灵川和豪叔都能看见,其肚腹已被剖开,显然是做过尸检了。 “四十天前?”贺灵川算了算,“的确,差不多在我遇袭之前。” 那头豹妖没说错,西山豹窝真地被屠了。 “我已经派人确认过了,西山豹妖老巢被一锅端了,上至豹王,下到出生不足两个月的幼崽。”贺淳华顿了顿,接下去道,“这段时间以来,往来客商多次在西山发现火狐,有几回还看见它们躺在沙窝里晒太阳,好不惬意。” 贺灵川哦了一声:“西山是沙豹的地盘,绝不容火狐进犯,除非它们出了事。” “是啊,所以我派人去西山走了一圈,发现豹窝附近有三十四具豹尸,十多具人尸,战斗的痕迹遍及两个山头。死去的人多半手无寸铁、体质普通,从创口看往往被一击毙命,应该是沙豹的仆从。他们又花了五天,才把这具豹尸带回城里,剖检线索。” 妖族的巢穴里面出现人类并不奇怪,要么是食物,要么是仆从,基本都是被掠来的平民。开了灵智的妖怪也喜欢享受,人类的细致灵巧是其他族群学也学不来的。 死得这么干净,贺灵川只能想起四个字来: 杀人(豹)灭口。 “老爹,西山豹窝被屠的消息怎么才送来?这也太慢了!” 贺淳华对他的埋怨习以为常:“盘龙沙漠西边刮了十来天的沙龙卷,谁也不好靠近。” 盘龙沙漠平时就是吃人的所在,兴起沙暴就更不得了,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老老实实等它刮完才行。 贺灵川摸着下巴,暗道从前西山豹妖果然和自家老子暗通款曲。 这也不奇怪,黑水城把守红崖商路,少不得跟周围的沙匪打交道。来去劫掠的沙匪不仅有人类,更多的还是妖族,西山豹妖只是其中一股势力。 千松郡也知红崖商路是块大肥肉,只要有利益驱使,沙匪被端一窝又出一窝,比野草长得都快。所以贺淳华对方圆二百里之内的大群沙匪一边敲打威吓一边谈判拉拢,即所谓的恩威并施,多年来彼此关系居然处得不错,属于眉来眼去有默契。 至于双方是不是有更复杂的配合,贺淳华没说,从前的贺灵川也没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章 惹不起的对头 爱子遇袭昏迷不醒时,贺淳华也向西山豹妖递送飞讯,可是概无回复。 他叹了口气:“另外,内地的急报中断了十来天,因为平宁地区被叛军攻占,然后就遇上了洪水,沿途的驿站都不能用了,通联全部中断。黑水城这几天忙着整顿兵马。” 贺灵川微愣:“我们也要参战了?” 他倒是听说军营最近有些异动,但没往心里去。千松郡久无大仗,但黑水城周边的零星战斗却是三天两头,多半是官军出去剿匪,打打不开眼的小贼,军民都习以为常。 “说不好。”贺淳华面色沉沉。 “罢了。”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贺灵川心里倒不真怪这个便宜老爹。郡务繁重,粮产、商贸、边患、防务、天灾,样样轻忽不得,还得防着内地的叛军打过来。贺淳华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是勤勉的父母官。 哪怕他为了千松郡殚精竭虑,最糟糕的消息却往往来自于鸢国腹地! 这个国家囿于内乱。 “您叫我来,到底要看什么?” “这个。”贺淳华掰开豹子大嘴。 那满嘴利齿让人不寒而栗,但贺灵川立刻看出不同:“犬齿都没了?” 四颗犬牙都被硬生生拔掉,只剩血洞。 “袭击你的豹妖,也是用犬牙藏物。另外,那头豹子的内腑伤势与这豹王很像。”他沉吟道,“它犬牙里的东西,你收哪了?拿给我看看。” 当时在山崖底下被贺家人找到时,贺灵川昏迷不醒,满身是血,而豹子早就死透。 于是贺家人将二者一同搬回,活人赶忙救治,死豹则送去解剖。贺灵川只是打岩羊去的,却弄回一头豹妖,所以这也算是他的猎物。贺淳华看过豹牙里的藏品之后,就将此物交给长子当纪念品了。 妖怪也有储物需求,但它们多半不穿衣服,东西能藏在哪里?普遍做法是将自己身上某个部位炼成储物空间。当然这需要天赋的支持,比如鳄妖喜欢以胃为聚宝袋,而虎豹狼豺类的妖怪们通常炼制自己的犬牙来藏匿东西。 了解这一特性的人类杀掉豹妖,当然剜走它们的犬齿作为战利品。 而开启储物空间需要灵力,当时刚穿越过来的贺灵川不知就里,以为豹牙真是空的。 “放在屋里了,转头就去拿。”现在终于轮到贺灵川说正事儿了,“老爹,我这里还有一事要报与你知。” 而后,将东来府侍卫追查沙豹下落之事源源本本说了。 贺淳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听到“东来府”三字时嚯然起身:“你说什么?” 他勃然色变,甩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贺灵川下意识退开半步。 不过贺淳华这一耳光停在半空,并没有真抽过来。 过了几秒,掌缩成拳,“砰”一声砸在桌面上: “私设刑讯,简直胡闹!” 他知道这个儿子妄为惯了,屡教不改,早晚会踢到铁板。可没料到铁板来得这么快还这么准。 大司马! 怎么就得罪了大司马! 贺淳华在官场上得的评价向来有“沉稳”二字,但在贺灵川记忆当中常见老爹对自己发火,也没有多惧怕,反而出声争辩:“那两人到处打听,城里尽是多嘴的杂碎,我怕他们很快就追查到我们身上。” 这时候他有些佩服贺淳华的谨慎。豹妖之事,贺郡守非但没有声张,反而要求知情者三缄其口,否则黑水城小霸王独杀豹妖的消息早就满城流传,那两人都不用打听就知道了。 当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六年前由大司马发起的张鸿滨案涉及一公、两侯、七伯,牵连两千六百余人,你道最后的活口能有几多?” 老爹的脸色像是黑云压顶,贺灵川小心翼翼:“好像……不多?” “七十三人!”贺淳华一字一句,“那里头有多少妇孺孩童?呵,最后只得七十三人苟活!” 贺灵川心底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莫说平头百姓,就连公卿性命都如贱草,要砍便砍了。 “相比之下,我们家的遭遇竟不算最惨……”贺淳华感慨一声,就转回话题,“接到红白道传讯,你怎么不直接来报?” “我想问出东西再来报告。”贺灵川神情一凝,目透狠色,“若这两人没甚背景,让我顺手报仇最好;若他们靠山太硬,那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逃走的沙豹就在我们手里。” 贺淳华本是满怀愠怒,但仔细琢磨儿子这番话,神情慢慢平缓下来,最后居然有两分赞同:“不无道理。” 这两人抓与不抓不是重点,麻烦的根源在于大司马想要的东西可能在他们父子手中。 他看了看贺灵川:“你也会用脑子想事了。” 对上老爹欣慰的目光,贺灵川咧嘴一笑来回避:“我去拿东西。” 一刻钟后。 贺灵川已经拿着豹牙返回,将储藏之物都倒在小几上。 “就这些了。” 当初袭击贺灵川的沙豹,遗物包括几枚大小、颜色不等的妖丹,一套吹毛断发的匕首,几块羊脂白璧,一串明珠项链,些许看不出用途的杂物,甚至还有十几块金银锭子! 妖怪们也不是一味凶狠,也和人类做买卖。金银作为硬通货出现,贺氏父子并不奇怪。 “大司马想要的,总不会是这串珠子吧?”贺灵川挑起珠串对光照了照。 珍珠的光泽温润迷人,每颗都比瓜子略大,在阳光下隐隐泛出蓝光。就拿出这么会儿,珠串周围开始凝出浅淡的水汽,人置于其中犹感清凉,连呼吸都顺畅许多,像是来到了微风吹拂的海岸。 “有一点凝水的功效,没什么特别嘛。”什么生物都需要水,在干燥的沙漠里,这串珠子能让沙豹感觉舒适,但大司马应该对它没兴趣。 贺淳华的目光放在那一堆杂物上。上回清点,他把这些都堆在一边,现在倒要好好看看。 但这些玩意儿零零碎碎,比如干瘪的花草、半块黑乎乎的麝香、没啃干净的骨头,以及像是从人类受害者那里得来的带血戒指,断掉的发钗,几包香料,十几根羽毛,半截梳子,还有…… 一大堆虫干、蛇干、蜥蜴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7章 钱不能花得太少 对于妖怪和部分人类来说,这些肉干就是美味的小零嘴。 父子俩和豪叔、管家闷头寻找,还是没觉得哪样东西能入眼,只得作罢。 贺灵川低头,悄悄看了脖子上的项链一眼。 此物有异,不再是原版了,他反复考虑过要不要献出,但心底总有个声音提醒他:绝不示人! 这预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纠结很久,还是决定顺从本心。 “把这些收回去,那两个侍卫仍交红白道看管。是了,我记得红白道在南郊有个农庄,这会儿农闲,庄子附近多半没人。灵川你懂了么?……嗯好,晚饭后就去吧,办得漂亮点。”贺淳华转向豪叔,“阿豪你留一下。” 贺灵川领命而出,豪叔留在了原地。 待贺府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后方,贺淳华才对豪叔道:“把今天发生的事,源源本本说一遍。” 豪叔一一道来,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 贺淳华听毕点了点头,放他离开。 加料间安静下来,贺淳华盯着桌上豹尸,出神了好一会儿。 吴管家就在边上等着,直到两炷香时间过去,才出言提醒:“老爷,该晚饭了。” 贺郡守“嗯”了一声:“这事儿你怎么看?” “大少爷看似妄为,其实应对得不错。”吴管家笑道,“不该放那两名侍卫在城里乱跑乱打听。” “小混球也长点儿心了,看来他这一回重伤还算因祸得福。”贺郡守轻轻吐出一口气。 “老爷原本顾虑,大少爷脾性突然转好,如今也该放心了。” “是啊。”贺郡守幽幽道,“走吧,去用晚饭。” ¥¥¥¥¥ 无论贺郡守再怎么心向故土,贺宅再怎么神似都城风格,每日三餐也要向现实低头,吃得和黑水城本地人差不多。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土就得吃土。 贺灵川就着面前半根水煮羊腿大块朵颐。这是真正清水炖煮,顶多水里放些姜块葱结祛腥。 清炖出本味。羊肉本就清脆弹牙,再蘸些味椒、辣盐,真是鲜得不可方物——贺灵川亲自操刀,割一片、蘸一片、吃一片,满足得直叹气。 郡守府请的厨子只用一岁半以内的大角羊。这羊喜欢在戈壁转悠,常吃婆婆丁、黄芩等药草,于是肉香醇厚,与别处的同类大有不同,是红崖路上的特产。 贺淳华身边坐一华服美妇,舀着小米粥轻吹两下才慢慢饮用,那份不急不徐恰好与贺灵川的大口吃肉对比鲜明。 这就是贺淳华的原配夫人、贺府的当家主母应红婵。她偶尔也尝一块羊肉,但要由管家替她剔下,码得赏心悦目。 她听着丈夫和小儿子对话,笑容满面,有时向贺灵川瞥来一眼。 他们一家四口都在这里了,整整齐齐。 贺淳华正与小儿子讨论今年千松郡的税收。 是的,税收。黑水城的居民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贺郡守最得力的助手不是资深的账房先生,也不是麾下智囊,而是不满十四岁的小儿子,贺越。 这个小朋友三岁认字,七岁就能熟背诗词三百首,次年贺府就把两个账房先生送进牢里了——贺越闲来无事清算账簿,算出好几笔陈年烂账,也扒出了两只白白胖胖的米虫。 等到贺越十二岁,除了棋盘书画有成,他开始对着贺郡守的政务指手划脚……哦不对,是出谋划策。 贺淳华可不是迂腐的老学究,小儿子的提议条理分明且有效,他当然举双手鼓励。贺越越干越有信心,甚至可以分担老爹的部分工作。 所以眼下这种场景很常见。 贺灵川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一个字也没有,只要安静地享受美食即可,毕竟从前原身也是这样做的。 他根本插不上嘴。 贺家兄弟都继承了父亲的好样貌,贺灵川轮廓分明、高大俊朗,而贺越眉目清秀,更像应夫人。 但两人的特性完全不同。 贺越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身为长子的贺灵川,看书一刻钟内必定睡着,比什么安神药都好使。 唯一比“别人家的孩子”更烦人的,就是“我亲弟是学霸”。 那真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碾压。 “好了,吃饭吧!”应红婵打断一大一小的对话,“再不动箸,菜都凉了。” 实际上是再不动箸,菜都快被贺灵川吃光了。 他习武,饭量比普通人大不止一倍。 看应红婵亲自给贺越挟了一只软炸河虾,贺灵川拿巾子揩了揩手:“老二,明天给刘葆葆家的商会发个通关文书,他家商队快回来了,不想被卡在白潼关那里。” “说了别叫我老二!”忒难听,贺越真心讨厌这个称呼,“我正想跟你说,刘家商会拖欠了两年的车马税,算上滞纳的罚金,大概有七百多两。他们补齐了才有通关令。” “那支商队不回来,这七百两就交不上。”贺灵川笑道,“都是老熟人了,通融一次罢,到时我去帮你盯着。” 贺越还想再说什么,贺淳华已先开了口:“无妨,发文书吧。” 他一锤定音,贺越只能悻悻应了,再瞪贺灵川一眼。 什么通融“一次”?这样十次八次都有了,他老人家哪一回亲自去盯过,都是说过就忘! 偏偏父亲就向着大哥。 贺灵川拿着沙棘汁向他举了举,露齿一笑。 其实一回两回之后他就看明白了,这不算中饱私囊,而是替父亲干活。贺郡守毕竟是官身,有时候不便出面,就由他这儿子代劳了。 “说起来,大哥这个把月的开销的确是下降了,只从府里支出了二百多两,往常九百两都打不住。”贺越如数家珍,“不过你受伤以后,看病吃药进补,前后也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贺灵川心头一跳,赶紧佯装不耐:“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躺床上时间太长,没机会么?我知道自己花少了,下个月多使使劲儿!” 马脚真是无处不在啊,他是没想到,自己花钱少了都变得更可疑。 粗算一两银子可换一千钱,贺大公子平时一个月的开销就是九十万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9章 罅隙 事实证明败家也是个技术活儿,贺灵川卯足了劲儿花钱,一个月也只用掉了二百两。 在这等边陲之地,一百两都足够普通四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五六年! 应红婵轻咳一声:“灵川我正要与你说,夏秋用钱太多,府里也要节衣缩食。从下个月起,你的开销要减到八十两以内。”说罢看了丈夫一眼。 贺淳华还没表态,贺灵川就已经叫了起来:“八十两,去两趟鸿雁楼就没了!” 应红婵面色微沉:“你弟弟一个月还用不上二十两。” “他……”贺灵川不服,“他吃喝都在家里,能用什么钱?我手下那么多人跟着,再说城里的关系都要打点,打点起来就得花钱,这也不单是为了我!” “打点什么关系?”应红婵冷冷一笑,“那些人巴结你,眼睛却都盯着老爷,这种关系还用维护?我们家不缺看门狗。” 她不给贺灵川接话的空隙:“时局动荡,钱粮都要用在正途。灵川,我和你爹不求你为家里解忧,但少添些乱子罢。” 这话就有点重了,贺灵川顿觉心里堵得慌,又有不满。 这都不是他本人的情绪。 事实上,每次阖家吃饭,他都能感受到头脑深处传来的“不愉快”,那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原身很不喜欢这样的场景。鉴于贺淳华对其爱护有加,这种情绪应该主要对应当家主母了。 “老爹。”他很干脆地转向父亲。 贺淳华微一沉吟,还是道:“夫人说得对,不过八十两……”还是有点少,“提到二百两罢。” 一百两足够了,免得他花钱太累,贺灵川脸上不悦:“这也太少了!三百两!” 母子俩争执半天,贺淳华在一边做辅助输出,又称作和稀泥,最后应夫人一口咬死,就定在一百八十两不动了。 应红婵责备地看了丈夫一眼。她想给大儿子做减法,奈何这个当老子的狠不下心,争来争去才比上个月减掉二十两!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每个月省下来六百多两银子。”贺越眼睛眨了眨,“可以买几十套精良铠甲,或者几匹上好战马,至少征召六十人入伍。” 他话音刚落,贺灵川就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我吃饱了!” 在大步离开饭厅之前,他没忘顺手从黄铜盆里捞出一只炖梨,边走边吃。 这梨子用冰糖、花椒炖了大半个时辰,甜酥软烂,还有清心祛火的功效,正适合给啖过羊肉的人降降燥气。 也没人拦着他。 快走出花园时,贺灵川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三人还围坐桌旁边吃边议,其乐融融。 他耸了耸肩,快步走回自己住处。 凭心而论,贺淳华对这个长子还真不赖,贺灵川独占东边最大、最静、最漂亮的院落,有黑松白桃、曲水楼台,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武练场。 贺越的住处虽然也在东头,但面积只有兄长一半。 院里唯一的仆从闻声而来,被他随手挥退。 贺灵川脱掉上衣,在月光下打了半个多时辰的拳,直至酣畅淋漓。 原身不擅文才,但自幼好武、不畏吃苦,这在世家子中比较少见。贺家祖上也出过武将,自有一套炼体的功法,就由贺淳华传给了长子。 练至酣处,健硕的肌体就被一层浅淡的白雾笼罩,但只在月光下才明显。 这就恰到好处,贺灵川赶紧收拳坐下,调息吐纳。 白雾一点一点经由口鼻,重新被吸收进去。 这就完成了一个循环。 他修习的,是贺家祖传的神通,称作“牵引术”。 贺灵川借由炼体术将真气迫出体表,令其与天地灵气,尤其是月华紧密接触,而后通过调息再将之取回,祛芜存精。 这样,一动一静、一出一进、一牵一引,就完成了。 当然用“牵引术”自行完成一个周天也没问题,但以炼体开头,可将身体中积沉的寒、垢、病激发出去,真气提纯效果更佳。 调息完毕,贺灵川更觉精神奕奕,抓着白巾就去泡浴。 热水也是仆人放的,这是个三十多岁、老实巴交的男人。 贺灵川泡在热水里,长长吁了口气,这时候要是有人给搓搓背就好了,舒坦。 黑水城作为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当然也有澡堂子,称为“浴肆”,除了大家一起来泡澡,搓背修脚也是常规项目。不过那是在澡堂子,贺大少爷在自家享受不到小姑娘们提供的搓背服务。 因为他没有婢女。 十几岁的、二十几岁的,甚至三四十岁的婢女……通通没有。 修行贺家的家传武法如果想要事半功倍、终生受益,就得保证童子身。 贺灵川初学时懵懵懂懂,不知其弊,长大以后见一帮狐朋狗友风花雪月乐陶陶,才去质问贺淳华。结果老爹捶胸顿足。 贺灵川醉心于武道,当然不甘心半途而废,因此也就忍了下来。 不过贺淳华也不想故意考验长子定力,所以不往他院里投放雌性。 贺灵川坐在大木桶里,想着西山豹妖,想着红白道逮住的东来府侍卫,还有豹牙里藏着的杂物。 东来府什么时候会发现派来黑水城的侍卫失联呢? 他们会作何反应? 郡守又要如何应对? 他下意识又拿起胸膛上的项链看了两眼,忽然扯下来用力一掷,扔向远处的花园。 项链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飞过围墙。 几息过后,他觉胸口有异,低头一看—— 项链自行回来了,好端端待在他脖子上。 果然,无论他扔几次,这玩意儿都能自行返回。 他仔细过多回,虽然外表很像,但这玩意儿并非玉质,反而有一点像象牙。 说到底,象牙和骨头的成分非常相似。 落崖那天,他听豹子吼过一个新名词: 神骨。 这死赖着他不放的项链坠子,难不成就是神骨? …… 饭毕,贺越告退,贺淳华夫妇回去洗漱。 应红婵这才有机会数落丈夫:“你也太惯着灵川了。府里每月的支出,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头!你再看看,他拍桌离席的态度!”何等嚣张! “下个月就不是了。”贺淳华安抚她,“他才受过重伤,我们又削减他的用度,他心里难免不悦。” 应夫人还要再说,贺淳华已经转换了话题:“你看灵川近来可有什么变化?” “近来?”应夫人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除了花钱少些,好像没什么变化。”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11章 闹市纵马 吃喝闹事、招摇过市、目无尊长,这些好像都没变嘛。 “是么?”贺淳华看她一眼,意味深长,“我最近不在府里,你很少跟他一起用饭吧?” 应红婵变色:“老爷,是灵川自己不愿着家!近十天里,他有两天回府吃饭就不错了。” 贺淳华叹了口气:“你要多体恤他。毕竟,他也快十六了。” “那是当然。”应夫人满口应允,像从前一样,“不管怎么说,灵川也是贺家长子。” 应夫人回房了,贺淳华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 管家老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到他身边。 贺淳华背着手道:“东来府派来追踪豹妖的人,走到黑水城就消失了。如果事关重大,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这事情还有后续。” 他叹了口气:“我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一件,而是东边的形势。我们和王廷的联系中断太久了。我总觉得,大乱将近矣。” “就算是劫数,老爷也能平安渡过。”吴管家语气坚定,“一直如此。” ¥¥¥¥¥ 复十日,风平浪静。 离红崖路关闭的日子越来越近,进出黑水城的客商越来越多,贺郡守越来越忙,而千松郡与鸢国东部通讯中断的局面一直没有改善。 贺大少爷继续耀武扬威。 日子真是百(顺)无(风)聊(顺)赖(水),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岁月静好了。 贺淳华最近忙得像个风车,根本没工夫回家吃晚饭,应夫人也没召集两个孩子,都是各吃各的,贺灵川还乐得轻松。 相比应夫人,贺淳华就是个慈父啊。 不过跟一般人想象不同,像贺灵川这样的官二代出去吃喝玩乐,一般都不用自己掏钱。比如今天又是刘葆葆请他到鸿雁楼吃饭,理由是答谢贺灵川替刘家弄到的通关令,商队已经安全返回。 刘葆葆嘴里说着“用个便饭”,但端上桌的都是珍奇野味,酒也是刘家珍藏二十年的佳酿。 更不用说侍酒的美人是刘葆葆最宠爱的小妾,一双桃花眼水灵灵地,净往贺灵川身上瞟,给他斟酒也是最勤快。 刘葆葆看在眼里,暗骂一声小贱人,却要摆出满脸可惜:“大少,你真要等到十八岁才能开荤?” “嗯哼。”放下红炆鹿肉,贺灵川要了碟梅渍花生,两粒花生一口酒。 吃了快两个月的大鱼大肉、山珍野味后,他突然间怀念起咸菜馓子浆水面,葱糖烧饼大馄饨了。 从前月头还贷,月末就得吃这些。 可他现在看见路边的烧饼摊,居然还有下楼再买一份的冲动。 好久不吃,他的灵魂会想念啊。 就好像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中年男人,午夜梦回时偶尔也会想起素得像清汤挂面的初恋。 就在这时,外头传进来一阵骚动。 刘葆葆请他在鸿雁楼的二楼包厢吃饭,本来就凭阑而坐,窗外就是街心。 贺灵川往窗外探头,恰好见到原本拥挤的人潮猛然向两侧分开,紧接着两匹高头大马飞奔而至。 他轻轻咦了一声,一眼辨出在街心飞驰的其实不算纯正的骏马,而是带有驳兽血统的混种。其标志就是大头、利齿,青红色的身段,以及赤红外鼓的眼珠。 这种骑兽被命名为戾马,秉承了驳兽的来去如风、耐力奇佳,并且性格暴躁、喜食血肉,在战场上都可以作战力输出。千里挑一的良马二十匹,都未必能换来一匹戾马。 当然,戾马也有上中下的等级差。贺灵川的爱驹就是戾马,乃是西边小国赠予千松郡太守的礼物,精挑细选、品相上等,但与底下这两匹也只在伯仲之间。 马尚如此,人是何人? 两名乘客一前一后,前头是个白袍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细眉朗目,眼透精光;后头则是个灰衣客,头戴斗笠,从贺灵川的角度看不见脸面。 白袍少年正前方有一颗鹅蛋大的灵珠悬在半空,滴溜溜转个不停,而马前的人群也被无形的气劲挤开,留出中间的路。 那气劲可不温柔,行人都被扑得东倒西歪,有个胖子倒在后面的摊铺上,把人家热腾腾的米糕都碾成了饼子。 贩子当然不干,两人吵作一团。 这是个怪力乱神的世界,贺灵川倒不觉惊奇,只呵呵一声:“闹市纵马,好大的威风。” 鸢国的大城都有下马牵行的规定,黑水城虽然允许人们骑行,但速度要慢,绝不容放蹄疾奔,否则要被拖下来打二十鞭子、罚银五两,撞伤人另惩不怠。 本地民风彪悍,惩规也得同样彪悍。 刘葆葆闻言偷看了贺灵川一眼,心道平时您不也是这般? 这两骑即将经过酒楼下方,这是个“t”字型的街口,转入辅道后行人至少减半,白袍少年随即收起圆球,毕竟放出这东西就要消耗力量。 就在这时,路边跑过一个男孩,拨浪鼓被行人一撞就脱手飞出,好巧不巧落在了街心正中! 孩子立刻冲出去拣玩具。 他就挡在戾马正前方。 其家长惊呼出声,从后方冲来,却被前方人群挡住,救援不及。 马上乘客并没有减速的意思,那么最多两秒,硕大的马蹄就会碾过幼童。 又是这样!贺灵川暗叹口气,为什么哪个世界都有小孩钻底盘? 好在今非昔比,他已不需要亲自出手。 “豪叔!”贺灵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往下一指。 一直立他身边充当隐形人的豪叔,这时摸出两枚铜钱,抖手打了下去。 两枚铜钱都打在戾马正前方,相隔三尺有余。乘客如果继续纵马,马腿或者马肚子多半会被铜钱击中。之所以打出两枚,就防止乘客出手打落,马速不减。 豪叔的两枚铜钱,可不是好接的。贺灵川就见过他用铜钱打穿熊瞎子的脑袋。大熊颅骨的坚硬程度不必多说,至少不会比底下这两匹戾马差。 下方的白袍少年判断形势,果然狠狠一勒缰绳。戾马希聿聿人立而起,来了个急刹,马蹄子离地上的孩子不到七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章 胡杨山泽 再多上前一步,娃子就成肉饼了。 孩子抓起地上的拨浪鼓,一边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激得咳嗽不止。家长终于挤出人群,抱起小孩头也不回跑了。 街边有人纷纷指责,白袍乘客恍若未闻,抬头看向豪叔。 豪叔面无表情。 刘葆葆就在贺灵川身边,用力咳了一下:“尔等何人,可知闹市纵马要受鞭刑?” “谁行刑?”白袍少年一声笑,不掩轻蔑,“你?” 那人目光如针,刘葆葆被盯得脸皮发麻,不由得缩了缩头:“黑水城法纪严明,你再跑几步试试?” 这话说出来,那少年就不理他了,只将目光移向贺灵川,像是知道他才是主使人。 贺灵川冲他笑了笑,但对方仔仔细细盯过来两眼,才再次催马前行。 后面的灰衣客,则始终没有抬头。 经过这么一小段风波,两人骑行的速度也放慢了,街上男女老少一起目送他们消失在街角。 那个方向,是出城前往东北方呢。 豪叔适时道:“这两人都有修为在身,尤其后面的灰袍客,我看不清虚实。那白衣小鬼,或许是兵家出身。” 贺灵川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豪叔曾在都城夜屠十余大户,后为道门中人点化,习术法、消戾气,修为精深,在贺家享有高级供奉。他说灰袍客了得,贺灵川自无疑理。 这两人不像寻常客商,跑来边陲之地做什么? 此时街心又来几人,正是黑水城的巡守。他们也被惊动,问周围群众:“发生何事?” “有两人纵马过市,险些踩坏孩子!”群众七嘴八舌,大意如此。 才两人?那就不是贺家的大少爷了,还好还好。巡守更怒,一抬头恰见贺灵川扒窗看热闹,赶紧打了个招呼,脸皮一松,嘴角一翘,“贺大人安好?” “好,好得很。”贺灵川笑眯眯地,“你们来追人?” “追!”巡守队长正义凛然。说了不让纵马,你们偏要,这不是藐视法令是什么?“必须严惩!” 贺灵川给他们指路:“那两人往东北门去了。” 巡守队长道了声谢,带着手下拔步追了过去。 待他们走后,豪叔才道:“几名巡守留不下他们。” “我知道啊,投石问路罢了。”贺灵川耸了耸肩,“这是黑水城,他们能在光天化日下大动干戈么?” 不过那几名巡守约莫在一刻钟后就返回了,两手空空。 对这样的结果,贺灵川不意外但要问个究竟:“那两人呢?” 巡守头子没想到他还在这里等结果,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道:“那两位是征北大将军、浔州牧手下,来黑水城公干,并且出示了火印公文。”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 他知道巡守头子说的是征北大将军年赞礼,这人领浔州牧,也就是军政一把手,权力比金州刺史大得多。 州下才是郡。千松郡太守贺淳华如见到这位征北大将军,也是要恭敬自称“下官”的。 几名巡守很快走了,刘葆葆看起来也有些不安:“那两人应该记不得我吧?” “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人家挂怀?”贺灵川安慰得毫无诚意,心里却想着,浔州牧派手下来黑水城干什么? 恰在此时,天上滚过两记惊雷,轰隆隆炸得人耳朵发疼,也炸得街上的狗嗷嗷叫了几声,夹起尾巴就跑。 黑水城人见怪不怪,该干什么就接着干什么。 贺灵川西眺,发现地平线上风起云涌,一大片厚沉沉的乌云。 暴风雨快来了。 …… “暴风雨要来了。”白袍少年看了看天色,再看看灰衣人,“您看,这里可以不?” 他二人赫然就在葫芦山。 它有七个山头,其中三个岩土袒露,粗砺得像光头大汉。 虽然其貌不扬,但葫芦山其实盛产鼠、兔、狐、鹿,有时人们还能猎到野猪和灰狼。 两人就站在一条兽径上,方才已经查过几处山洞。 “水土虽不丰美,但生灵不少,数量上勉强是够了。”灰衣人手中多出一把紫金杵,顶端刻着一头凸眼大嘴的怪兽,其足下踩着四个挂环,末端削尖如锥,闪着金属的光泽。 迎风一晃,一尺多长的杵就变成了七尺紫金杖。 灰衣人将紫金杖扎进土里一尺有余,至它自行立稳,才向白袍少年讨来一枚青色铜钱,塞进兽口。 兽口自行合闭,咬住铜钱,眼中红光渐盛。 灰衣人开始晃动杵顶。 那怪兽脚下的挂环顿时叮呤当啷响了起来,初听杂乱,可是多听一会儿,就能发现它照着特定的音律往复循环,一遍又一遍。 并且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清晰、更宏亮,也……传得更远! 原本充斥山林的虫鸣鸟叫统统消失,只有铃声回荡,经久不息。 白袍少年长吸一口气。 以他定力去细听这铃声,不一会儿也觉得头晕脑胀、心跳耳鸣,只得散去专注,盯着远处的山头出神。 分散注意力,就还能忍受。 约莫是盏茶功夫,两人身后“哗啦”一响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晃了,停下,别再响了!” 紫金杵闻声而停,两人回望,见一棵胡杨树摇动枝叶,簌簌作响,声音好像就从叶片中传出。 胡杨虬曲苍劲、饱经风霜,看起来至少也有三四百年树龄,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树。 白袍少年抢先开口:“你就是本地山泽?” “我是胡杨山的山泽,二百年前受任。现在这里叫作葫芦山了。”胡杨山泽的声音很奇特,像是无数叶片摩擦振动产生,初时还有些模糊,越说越是流畅。 就好像多年没开口的人,重新适应说话的能力。“我已经沉睡很久,就是本地官员也叫不醒我。你们是谁?” 它这才感应到紫金杵兽首所衔的铜钱,很是惊讶:“咦,这是新王朝的社稷令,好像称作……什么鸢?” “鸢钱。”灰袍人一拍兽首,那枚青色铜钱就落入掌心。若有闲人旁观,会看见这东西比一般铜钱略大,孔开在顶端,以方便系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章 山泽寻踪 钱币两面都浮雕一只飞舞的鸢。 铜钱是青绿色的,这只鸢也就是青鸢。 “是的,这种社稷令以颜色划分。”胡杨山泽恍然记起,“不对,这枚青鸢钱不是你的!” 白袍少年截口:“是我借与沙先生用的。” 胡杨山泽说话慢条斯理,灰衣人有两分不耐:“既然你已出来,我要问你一事,你快答,我就快走。” “你问吧。” 山泽就是山神,有些地方给了更加通俗易懂的名号: 土地公。 灵气沉聚、生灵充沛的地方,慢慢就会诞生山泽。如果得到人间帝王的册封,山泽得以掌握并施展元力,从而管理一方水土。 倘若帝国消失或者册封过期,山泽的元力也会随之减退,最后回到野生时代。 胡杨山泽虽曾得到鸢国册封,但它连座山神庙都没有,主要原因就是长年蒙头大睡,不理地盘上的杂务。本地生灵有求不应,久而久之就忽略了它。 但眼前这个灰衣人的召唤,它必须给出回应。 胡杨山泽还有些起床气,但理智告诉它,眼前的人不能轻易得罪。 “四五十天前,有只沙豹跑到这里来了,我要你找出它的下落。”灰衣人很干脆道,“那玩意儿只在西山筑巢,你这里应该少见。” “沙豹?嗯——”胡杨山泽的音调拖得很长,“待我找找。” 两人静候一刻多钟。 忽然有只小鹿钻出草丛,也不惧生,甚至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脑袋。 胡杨山泽道:“跟上它。” 鹿转身就奔,两人拔腿就跟。 翻过两座山峰,小鹿往一处山崖去了,最后停在陡峭的大石边沿。 “沙豹到了这里?”白袍少年蹲下来,在石头上找到几点污黑。 “血迹,但时间很久了。” 小鹿往大石外直探脑袋。 “它跳下去了?” 小鹿点头。 古怪,重伤的沙豹都逃来这里了,为何又要跳崖寻死?两人对视一眼,从侧边沿着山石一路往下,攀去了涧底。 这里地气阴湿,比山上凉快得多,因此植被也更茂密。两人在涧底找了好一会儿,没见到豹尸。 白袍少年抬头看崖:“它原本受了重伤,再从那么高的山崖掉落,不可能还活着。”崖下没有大树,不可能以树叶或者藤蔓为沙豹做缓震。“胡杨山泽,它还在不在山里?” “你们要找它的下落,我就指给你们看。”两人身边又有树开口,这回是棵山毛榉,“它不在山里。” 一阵山风吹过,地上刮起了小型龙卷风,枝叶泥土卷着卷着,居然就卷出了形状来。 泥叶被风塑出来的形状,除了豹子外,还有个长着四肢的生物! 白袍少年看了两眼,很是惊讶:“从崖上掉下来的,除了沙豹还有个……人?” 这两个东西躺在地面,一动不动。 “同归于尽?”白袍少年皱眉,“那尸体去哪了?” 很快,又有两个龙卷刮起,风中塑出了新的形状。 “有两人来了,被……杀?”白袍少年脸色变了,“好,好,难怪我那两个手下没回去,原来如此!” “又来了一群人,把这两具尸体……分别抬起来,带走了?” 白袍少年仔细辨认,可惜泥叶塑成的形状用“灰头土脸”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反正就是模糊一片,勉强能成人形,但要看清脸面却是休想。 “这些人是谁,从哪里来?” 他连问两遍,山毛榉才瓮声瓮气地回答: “不知道。时间过去太久,所有痕迹都淡了,只有风灵还记得这么一点。” 灰衣人也不气馁,接过话头:“至少你知道,他们离开葫芦山后去往哪个方向?” 山毛榉两根树杈并在一起,往一个方向指去。 正是他们的来处—— “黑水城?”白袍少年眼中厉光一闪,“我就知道,东来府失踪的侍卫多半找到了线索。” 可即便他们追查至此,也只找到一个模糊的方位。黑水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去了黑水城?那就好办了。”灰衣人笑了,“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最有效。” 山林静悄悄地,胡杨山泽离开了。 两人往黑水城方向走了百多步,灰衣人脚步微顿,忽然抬手打出一道白光。 十丈开外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尖鸣,有拍翅膀的啪啪声。 两人循声跟去,发现大树底下始现血迹。 地上的血点子不明显,幸好白袍少年精擅追踪。两人再走上十五六丈,地上落着一只鹞子,比普通老鹰都大,翅膀和腹部被打穿。 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暗绿色。 “自从出了黑水城,我总觉得被人盯上,原来是个小妖怪。”白袍少年上前,足尖抵在鹞子脖颈上,“谁派你来的?” 鹞子张着喙一个劲儿喘气。 “说话。”白袍少年加重力道,“否则毒入心脏,一刻钟内必死无疑!” 鹞子痛叫一声,果然开口了:“我说实话,你能放过我吗?” “当然。”白袍少年笑道,“鸿鹄怎会与燕雀计较?” 鹞子立刻道:“我只是佣兵,方才在红山酒馆闭目养神,忽然有人进来找我,让我跟踪你们所作所为,回去禀报。” “那人什么来历?” “我不知道。我只管拿钱办事!” 灰衣人忽然道:“休听它胡言。这是个家养的妖怪!” 家养的妖怪,那当然是有主人的。 白袍少年目光变得凌厉,一脚踩了下去,再无二话: “说!” ¥¥¥¥¥ 次晨,贺家人还在用饭,有下人匆匆来报: “两名客人上门,说是浔州征北大将军麾下!” 贺灵川心里“咯噔”一响,看向父亲。贺淳华也是微微一愕,面色微凝:“请去素鸿厅看茶。” 素鸿厅是贺府主人会客之地,适合三两小聚。 他站起来,点了点贺灵川:“灵川跟我来。” 贺越和应夫人都有点惊讶。 老爷会见浔州的客人,为什么要带上大儿子? 身为一家之主最便给的权力,就是办事不需要解释。贺淳华也不多说,就带着管家和贺灵川去往前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章 前线的坏消息 素鸿厅外是一片小花园。 父子俩穿过花园门时,恰好见到厅内有两个身影。 贺淳华微微侧头,声音细微:“前日在街心见到的,就是这两人?” 贺灵川也看见客人,赶紧点头:“对,就是他们!” 当时这两人在闹市纵马,险些踩坏孩童,而后出城门往东北扬长而去。 贺淳华近两日都未归宅,贺灵川也无从报起,没想到他居然也知道了。 谁去通报了呢? 多半是豪叔。 贺灵川再一次体会到老爹精细入微的掌控力,无论是对两个儿子,还是对黑水城。 好像有点可怕呢。 转眼入厅,贺淳华看着两位不速之客:“请问,客从何来?” 贺灵川前日见过的白袍少年,今日换上一身湖绿的锦衣,肩襟缀以丝绣。着装这样正式,是为显示对本地主人的尊重。 他也终于看见灰衣人的真面目了。 此人年近六旬,身材瘦高,已是须发斑白的老人,一双眼睛却亮得很,像是能直视人心,把别人最隐晦的秘密都挖出来。 少年笑道:“我是年松玉,浔州岳城扬武都尉,受家父年赞礼之命前来!”而后介绍身边的同伴,“这位是大鸢国师,孙孚平孙国师!” 饶是贺淳华定力过人,这时也不由得大惊动容:“什么!” 年松玉倒也罢了,他已经知道浔州牧年赞礼派人前来,顶多没想到会是年赞礼的次子。 至于孙国师露面,那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国师! 鸢国一共有三位国师,哪一位都有神鬼莫测之能。 他们平时能协助君王调理国之气运,战时又是最可怕的大杀器,只要时机得当,甚至有一击定乾坤的力量。 作为众多术师的终极理想,这位孙国师本该在都城安享供奉,突然跑到不毛之地干嘛? 贺淳华也不顾失仪,凝神打量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果真是孙国师,下官冒昧了!” 孙孚平微微一笑:“二十年前的祭天大典,我记得贺祭酒带着三孙儿出席,也就是你!” “物是人非矣。”贺淳华些许感慨,回身一指大儿子,“犬子,贺灵川。” 他在都城住了十几年,多种场合见过这位孙国师。二十年过去,孙国师也老了,但轮廓依旧,贺淳华多看两眼也认出来了。 贺灵川只得上前见礼。 年松玉冲他一笑:“这么快又见面了。” “可不是么?”听出他意味深长,贺灵川顿时笑得更灿烂,“看来年都尉与我有缘。” 贺淳华露出讶色:“怎么,你们居然见过?” 年松玉还没开口,贺灵川已经抢着解释:“父亲不知,前日儿子在街边吃饭,巧遇两位贵客路过。当时街上熙攘,年都尉还出手救下一个孩子,令他免于踩踏!” 刚迈进后厅的豪叔听见这句话,脸皮一抽。 贺淳华“喔”了一声:“原来如此,年都尉少年有为,难得又是宅心仁厚。” 四人一起微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贺灵川却很明白,年松玉官衔比自己大,年松玉的老爹官职也比自己老爹大,前日的小小过节就要一笔带过,尽快进入正题。 毕竟他有预感,正题也不会有多愉快。 年松玉笑了笑,果然不提这一茬了:“贺大人,我和国师身怀要务,赶路三天三夜才到这里。” 贺淳华也很体贴:“两位舟车劳顿,今晚就在白石楼住下吧,那是黑水城最好的别馆。”说罢转头唤下人过来,给两位客人再换上热茶。 见他不提问,年松玉只得自己说下去:“这项任务,恐怕还要贺大人相助。” 贺淳华唔了一声:“愿闻其详。” 年松玉肃声道:“贺大人可知,卧陵关已然失守?” 贺淳华大惊,差点跳了起来。他顾不上失仪:“你说什么!卧陵关被攻破?” 卧陵关?贺灵川立刻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地名,不过原身好似不太关注,只知道它好像在鸢国中部,附近有江有河,有山有水。 “这怎么可能?”贺淳华凝声道,“我是听说步辛、宏川两地的叛军五月汇合,开始攻打卧陵关。但卧陵关占据天险,这十多年来屡次加固,易守难攻。更何况守关的赵榕略人称‘铁桶将军’,兵精粮足,怎可能被贼子轻易破防!” 在他预估,卧陵关至少坚持一两年都无问题,那时贼寇之患自解。 “贺大人处金州之远,对中部战况之了解竟还远胜都城众多权贵。”年松玉幽幽道,“可惜,‘铁桶将军’在乱战中右眼受伤,不治而亡。他一死,军心立散,将领内讧,而贼军趁机攻城。半个月前,有内鬼偷开城门,将贼军放了进去。” 如此要地,不攻自破。素鸿厅内一片安静,只有贺郡守的呼吸声加重。 “您也知道,卧陵关对于鸢中腹地的重要性。”年松玉盯着他道,“它扼守洪川最重要的风陵渡口,如今又是丰水期,夏天连下几场暴雨,江水汹涌,贼军如果顺江而下,就可以绕开岸上的重重关卡,直接在下游的石桓城登陆——” 他一字一句:“那里,距离国都不过十五里路!” 十五里,对于全速行进的骑兵来说,一抬腿的工夫就到了。 他解说得很清楚,连对鸢国地理不甚了解的贺灵川,也感受到事态严重。自己这一家人远居边陲,为天子守国门。可若是国都都沦陷了,他们还在这里辛辛苦苦守个p啊? 贺淳华只觉呼出去的全是凉气:“贼军如今到哪了?” “还在卧陵关。” 嗯?贺氏父子都是一怔,叛军好不容易抢占卧陵关,却没趁势而下?兵贵神速啊。 不过贺淳华转眼就反应过来:“水路出了问题?” “赵榕略的副将许大有在城破之际收拢残部,烧光了坞里的船只。贼军纵然夺下卧陵关也无船可用。近期多阴雨,重新伐木造船至少要五十多天。” “总归是上天垂怜,给我们争取到这点时间。如今各地军队奔赴卧陵关,但局势不容乐观。”国师孙孚平接话,“大鸢国祚能否延续,或许就看这五十天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章 盘龙往事 卧陵关易守难攻,现在叛军是守方了。 贺淳华端正脸色,认认真真问道:“下官何以作为?” 鸢国中部爆出这么个惊天大雷,国运悬于一线,匹夫尚有责,何况他堂堂官员? 这时候再推托,就不地道了。 恰好下人换茶,孙孚平抿了一口热茶,问了个好似不相关的话题:“贺大人在千松郡多年,可知荒原怎么就变成了盘龙沙漠,还有那条红崖路的来历?” 怎么问起这个?贺淳华皱了皱眉: “这是地方掌故了。约在大鸢立国一百五十年前,你我立足的土地归西罗国所有,当时的盘龙沙漠还不是荒原,只是降雨略少,但还有林地与季节性的河流。嗯,西罗国最强盛时在西境建了四郡十二城,以扼守这条贯穿东西、商贸繁忙的要道,最大的一座就是盘龙城。” “后来西罗逐渐没落,对外屡战屡败。拔陵、仙由两国争相蚕食其领土,除了盘龙荒原兀自坚守,西罗国的西境全被占领。盘龙荒原也因此成为飞地,孤悬于西罗国境之外,距离祖国有千里之遥。” 贺灵川也默默听取这段历史。盘龙沙漠的来历,每个黑水城人都听说过,原身也不例外。 “拔陵、仙由两国攻打盘龙荒原三十二年,而西罗守军在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的带领下也坚守了三十二年,寸土必争!”贺淳华转问大儿子,“灵川,你记得这支队伍的名字么?” “大风军!”贺灵川点头,“坚韧犹胜胡杨,孤忠难酬壮志,说的便是身陷敌后的大风军!” 大风军被两大强敌围攻,又与祖国隔绝,食水匮乏,得不到西罗半点援助。 就这样,它还坚守了足足三十二年。 如此传说,百听不厌哪。 “盘龙城被围困的第十二年,仙由国与西罗短暂言和,大风军趁机传讯祖国。西罗国君未料到盘龙城屹立不倒,下旨嘉奖,同时将大风军大部分精锐调回国内,镇压暴乱。”老爹没再发话,贺灵川干脆讲了下去,“但仙由很快又与西罗交恶,盘龙荒原与本国的交通又被切断,大风军重入困境。” “此后西罗国战乱连年,再也无暇西顾。大风军在孤立无援、主力几失的境况下又坚持了二十年。” 这支军队的意志,已经不能用钢铁来形容。可惜主国孱弱,白瞎了这么好的将士。 国不配士,贺灵川觉得这词儿特别贴切。 “说得不错。”年松玉给他鼓了两下掌,“不过荒原怎么变作沙漠?” “大风军至死未降,战至最后一人。盘龙城也被敌国屠戮泄忿、不留活口。”这也是茶馆说书最经典的桥段,“这些战役太过惨烈,英魂的怒火与怨忿上冲天际、下沁土地,令盘龙城方圆百里生机断绝、河流改道,于是荒原慢慢变成了沙漠。” “还有一种说法。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本人就是强大的术师,他知道独木难支,遂在盘龙城破之际集数万英魂之力,对这片土地进行了诅咒,令它化作不毛之地。”贺灵川耸了耸肩,“这样,西罗保不住盘龙之地,但拔陵、仙由国也占不走。事实上,现在这片沙漠的确不归任何国家所有。” “还有呢?” “但钟胜光也给进出沙漠的活物留下一线生机,即红崖路。那也是大风军从前行走的路线。”贺灵川看着年松玉道,“还有许多细节。你若想继续听下去,我们最好开宴,边吃边说。” 国师孙孚平问贺淳华:“贺大人所知,也是这些?” “差不多。”贺淳华听出了异样,“国师之意?”别卖关子了。 “大风军是钢铁之师不假,指挥使钟胜光也是强人不假,但主力精锐都被抽调回国以后,大风军凭什么还能孤守二十年?那时仙由国的军队已经可以横扫大半个西罗,即便西罗仍有名将也抵挡不住。”孙国师淡淡道,“你我都知,这仅凭满腔热血是做不到的。” 战争的胜负只取决于强弱。最残酷的事实是,弱者再热血,也逃不过败亡的宿命。 敌人那般强大,尤其仙由国兵精将强,对盘龙城发动进攻超过三百次。最密集时,一个月就有十五回。 缺食缺水、缺人缺武器的大风军,凭什么能坚持下来? 对此,贺淳华只能答道:“史料不足,无以判断。” 再怎么荡气回肠,毕竟也是百多年前的往事。后世可以嗟嘘,却有几人打算深究? 至少贺淳华没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孙国师,盘龙沙漠的往事,跟我大鸢眼下的困境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两人总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来听他讲故事。 重头戏来了。孙孚平起身走前两步,盯着他的眼睛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大风军坚持下去的关键,说不定也是我们扭转卧陵关战局、解除国都危难的关键!贺郡守,这一次你责无旁贷!” 贺淳华面色肃然:“愿闻其详。” 贺灵川却觉得,对方终要图穷匕现,却先扣了好大一个帽子下来,也不知道老爹接不接得下。 “大风军中主簿何简跟随钟胜光多年,城破前病亡。仙由国攻下盘龙城后清点其遗物,发现他对这段历史有简要记述。” “何简的笔录流传下来,几经碾转,最后流入了大鸢宫廷。” 贺灵川忍不住插嘴:“原来真相一直藏在我国,为何未见史端?” 各国都建有国史坊,收录本国和前朝历史,尤其是前朝史。本国史往往一笔带过,但前朝史被广大学究们钻研得最深,从秘辛典故到人情人性,其中缘故不用多说,人人都懂。 并且这种成果是乐意向民间公开的,尤其盘龙城、大风军这样的忠烈往事,更应该树作典型、教化万民,以收润物无声之效。 年松玉笑了:“因为,不能说!” “那时,笔录已经破损不堪,连不出多少完整的字句,也无法还原历史全貌。但其中清清楚楚记载一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章 孙国师的目标 孙国师压低了声音, “——在盘龙荒原重为绝地、大风军穷途末路之时,钟胜光举行了酬神血祭!” 贺灵川失声道:“酬神!” 年松玉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小点声儿,乱议这个要杀头的。” 贺淳华面色凝重,同样放低了声量:“既是酬神,当然秘而不宣。” 酬神就是血祭神明。 鸢国将禁止酬神写入了国法。这是根本大法,惩罚极重,一旦被发现,最轻也是杀头,再重者族诛,公卿不赦。 其实不独是鸢国,世上各国莫不如是,区别只在刑罚轻重而已。 贺灵川当然不会忘记,自家就是因为祖父遭人诬告,才被皇帝砍了全家脑袋,罪名即是“酬神”。这两个字,就是贺家人的心头刺。 不过所谓的禁止酬神,不包括祭拜山泽水灵、山野妖怪、门神灶神、财神福神这样的民间泛神,毕竟人们对升官发财、身康体健有本能要求,遏制不得。 各国明令禁止的,是私下拜祭特定、具体的神明,也即是官方所说的“邪神”、“恶神”。 比如让贺灵川的族人脑袋落地的罪名,是拜祭“仝明真君”。 划重点来了——判定“酬神”最主要的依据,就看仪式中有没有用上活祭、人祭。你要只是在心底念叨两句,或者给神明献上几盘烧鸡腊鱼,不管你拜的哪一位,国家才懒得管你。 “钟胜光拜祭了哪一路神明?” “弥天。” 孙孚平紧接着解释道,“没有尊号,因为原文写得简单,‘顶礼膜拜,求纾于弥天’。西罗也禁酬神,钟胜光是不得已为之,我想何简不会详细记录整个过程。” 这个名字太陌生,贺淳华沉吟:“国师可曾听过这一路神明?” “未曾。”孙孚平摇头,“但钟胜光采取血祭,并且祭品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贺淳华色变:“什么?” 钟胜光也真是个狠人,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献祭给了神明。 贺灵川暗暗咂舌,难怪是邪神,竟要吃人性命。 “那么这位神明回馈了什么?” “神明大悦,惠赐大方,以之应敌,杀一顺百。”孙孚平两手一摊,“可以摘读的原话就这么多,余下的都已污损,并不可见。” “写了和没写一样。神明那么大方,到底赐下什么退敌的神物?”贺灵川不满,“两位千里而来,总有头绪吧?”这时就不要卖关子了。 他心里微有唏嘘。钟胜光再怎样骁勇神武,到人力穷尽、无力回天时,也忍不住向神明求助了啊。 反过来说,神明到底有什么手段,让陷入死局的大风军又能逆风翻盘,再坚挺二十年? 小子无知,对国师也敢不敬。孙孚平看了他一眼:“光凭何简的书看不出所以来,直到前不久大司马找到一封古信,那是钟胜光的亲卫手写的绝笔信。这两件古物对照,终于真相大白!” 贺家父子凝神时,谜底终于揭晓:“弥天神赐下来的宝物,就叫作‘大方’!钟胜光称其为‘大方壶’,其实是惑心虫的巢穴。” 惑心虫?贺灵川很佩服取名的大佬,真是直白易懂啊,别人一听就知道这虫子能干什么。 不过他亲爹马上又把简单事物复杂化了:“这东西是不是还有个正名,叫作‘三尸虫’?” “不错,就是三尸虫。”年松玉笑道,“它根本无形无质,分寄于人类头、腹、足三处,引出恶妄、郁躁。无论武者还是术师,证道第一步就得斩三尸、破执妄。不过军队里的大头兵根本对付不了它,用出来就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军队血烈之气极盛,又有国运护体,天然克制各类术法、邪魅。” 这一点,贺灵川倒是知道的。 军营从不闹鬼。并且大型的术法神通在战场上很难奏效,除非施法的术师和武将本身也受国之气运的强力加持。 通常来说,只有国师能办到,比如眼前这位孙国师。 孙孚平拊掌道:“这三尸虫却是人类原身就有之物,不会被血气、元力排斥,顺顺利利就能附到敌人身上,迫使他们听命于己、反戈倒攻,实乃神器也!” 贺淳华终于听明白了,长长呼出一口气:“也就是说,您为这件神物而来?” “不错。”孙孚平终于将问题都讲清楚了,“当年它能帮钟胜光守城,现在就能为我们退敌。你不必担心巢里的三尸虫死去,那物不需呼吸吃喝。” 贺灵川突然道:“您方才所说的大司马是?” 刚才听见“大司马”三字,贺家父子心头都是一跳。 “还有哪位?”年松玉挑了挑眉,“当然是当今国丈,柱国大将军、大司马东浩明!” 来了!贺灵川和父亲对望一眼,心中都道“果然如此”。 短短两个月,柱国大将军府的侍卫、浔州牧的儿子、大鸢国师先后出现在黑水城,这绝非偶然。 直到此时,他们之间的关联才清晰地显露出来。 贺淳华一脸讶然:“居然是大司马寻得的线索。那么您二位前来,是……?” “王上与大司马商议,派我赶来盘龙沙漠,务必在卧陵关贼子制船下水之前,取回大方壶!”孙孚平指了指年松玉,“我路过浔州,年将军派出麾下强手相助,由年都尉统领。但在黑水城,我们需要向导、需要人手,也需要别的助力!” “取回大方壶?”贺灵川看了看父亲神色,然后一脸震惊,“等一下,你们该不会想要冲进盘龙沙漠?红崖路马上关闭,黑水城三岁小孩都知道,这时候进去就是送死!” 他越说越大声,除了作态也有气急。 才享受五十多个好日子,麻烦就来了吗? 惊天危机、力挽狂澜什么的最讨厌了,他就想当个混吃等死、庸庸碌碌的官二代啊! 贺淳华也沉吟道:“此时入盘龙沙漠,确是九死一生。两位不是黑水城人,没见过盘龙沙漠的凶狠。神通在那里都不好用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章 你要懂事些 年松玉有些倨傲:“贺大人可知天穹以南的无尽海?一年四季飓风不断,暗流汹涌,又有海怪纵横,也说是活人禁入的海域。我曾奉王命南下,两次进出无尽海,同样全身而退。”这几个乡下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贺灵川咳了一声:“你进出无尽海,总有向导吧?” “自然有的。” “可是在每年九月到来年二三月,有时要到四月,盘龙沙漠根本没有向导。没人敢去!”贺灵川看着自己老爹,“过去五十年间,这片沙漠至少吞下四千条人命,这还是苦主报案计得,真实数目不可考。而到了沙漠真正发威时,你可知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 “一个!”他竖起一根手指,“五十年里就这么一个,并且人已经疯了。据萨满诊断,他丢了一魂一魄,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神智了。” 孙东孚眼皮微掀,国师气度自出,“大司马已经派人寻一件东西。只要找到它,我们进出盘龙沙漠或许就安全了。再说,我也会尽力护队伍周全。” 贺淳华暗中冷笑。绕了恁大一圈,终于图穷匕现了吧?不过他表面还很惊讶:“那是何物?” 大司马派人来找什么东西,才害他儿子落崖? “是钟胜光留下来的遗物。凭它进出盘龙沙漠,守住废墟的怨灵很可能允许我们通行。”年松玉道,“大司马寻得的蛛丝马迹,都指向红崖路上的沙豹一族。贺大人可知,钟胜光昔年灵宠就是一头沙豹?” “不错,似曾耳闻。” “如今它的后代与族人都在盘龙沙漠,我们找去询问,还发生一点小冲突。”年松玉轻描淡写,“有几头沙豹离开了,我们花了四五十天挨个儿找,后来发现有一头或许已经进入黑水城。” 贺灵川笑了:“简单,那满城招贴寻豹启示就好。黑水城么,妖怪满地走。” 孙孚平向贺淳华道:“那就要借郡守之力。时间宝贵,卧陵关之战刻不容缓。我们说话这会儿工夫,那片战场又不知收割多少人命。只有尽快寻到大方壶,才能了结这般不义之战。” 贺淳华想了想:“假使寻到信物,我会派出最好的向导,为你们指路。” “光我们这二十来人可不够,至少得有一支军队。”年松玉有些不满,“盘龙废墟是至邪之地,只有国之气运可以镇压!” 那么少说要二百人,并且带队的武将还得佩戴社稷令,否则怎么能调动气运护体? 贺淳华面露难色,这种摆明了送死的活计,得是心多大的将领才敢接手? 孙孚平见状即道:“有句话不当讲,不过当年贺大人能从酬神案中全身而退,贬至千松郡这一路上又是盘缠足备、有人打点,后面两次破格提擢,未尝没有大司马数次游说之功。” 被发配边疆的罪犯,脸上要刻字涂墨,并且在不毛之地劳作十年以上。贺淳华虽然不是这种倒霉蛋,但从国都到黑水城何止千里?他当时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还死一户口本,若没人从旁照应,给他送盘缠,给押送的官差递够好处,这一路上的艰难坎坷轻易就能要了贺淳华的命。 流放之路上的冤魂不计其数,多他一个也不多。 更不用说后面立功升官、破格提擢,固然是贺淳华自己争气,可是朝中无人就难得天子注视。 酒香不怕巷子深?呵,一派胡诌。 上头有贵人说情,这一点贺淳华也猜到了,可从前没料到是大司马。 孙孚平接着又道:“取大方壶、夺卧陵关,这是天大功劳。我王亲口谕令,此行有功者官升一级。” 贺淳华沉默一会儿,终于道:“下官这就布置人手,孙国师和年都尉请先移驾别馆。晚些我们在松鹤楼为两位接风洗尘。” 目的达到,两人也是欣然站起,由贺家父子送到正大门外,扬长而去。 ¥¥¥¥¥ 看着那两人背影消失在街角,贺灵川问父亲:“真要派人跟去盘龙沙漠?” 贺淳华不语,看起来心事重重。他手头还有郡务要处理,交代儿子一句:“此事不要说与夫人知晓”,就匆匆离开。 贺灵川走回府中,贺越正陪着母亲往外走,在花园里遇到了兄长。 应夫人问大儿子:“客人什么来头?” 贺灵川正色道:“国师和浔州牧次子,找爹商量机密要务!” “国师?”应夫人一怔,“什么国师?” “是哪位国师才对。”贺灵川纠正她,“是孙孚平孙国师,不远千里从都城赶来。” 那是一等一的大人物,王侯也要奉为座上宾。应夫人很惊讶,却没再深究,只问贺灵川,“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是“机要”,她这妇人就不好随便乱问。贺淳华平时料理郡务,应夫人也从不指手划脚。 “好坏掺半。”贺灵川很严肃,“只看老爹怎么处理了。” 应夫人眼珠子转了转:“为什么叫你同去?” 事关机要,丈夫应该叫上更稳妥的小儿子才对。 “我也牵涉其中。”贺灵川脸色微沉,“娘亲这是什么意思,老爹有事不该叫我?” 心里又有点烦了。 “你也牵涉其中?”应夫人上下打量着他,“该不是你又捅了篓子?” “您就这么看我?”贺灵川也板起了脸,“只会惹祸?” 不过这回应夫人好像说中了。 应红婵语气缓和下来,谆谆劝告:“灵川,你长大了,要再懂事些、稳重些,才好为父分忧。” 她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我去门外分发食物,你们哥儿俩聊聊罢。” 她由婢女扶着走了,贺越却留了下来。 “大哥,我们喝点茶?” 贺灵川会意,跟他走去偏厅。 才迈开两步,贺越就对他道:“母亲心直口快,没有恶意,你别放心上。” “你娘也是我娘,用得着你来安慰我?”贺灵川斜眼看他,“她烦我烦得要命,疼你疼得像宝,从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喂,你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章 收拾 “她是严格了些,指望我们成才后返回都城,能有一番作为。” 贺灵川哈哈大笑:“可拉倒吧,她只是希望你学成回都、冠盖京华,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里怨忿饱满,贺越不悦:“大哥何必妄自菲薄?可曾想过返回大都之后,何以作为?” “回去大都啊?”贺灵川抚着下巴,“没有!” 原身根本没想过那么远,他当然更没有计划。 千松郡在外人看来是苦寒之地,其实他和原身都觉得挺不错的。贺家在这里是草头皇帝,作威作福惯了,立着躺着都舒服,可放去鸢国大都就什么也不是。 论底蕴、论财力、论人脉,甚至论花钱的本事,贺家给那些高门大阀提裤带都不配。 所以为什么要去?宁做鸡头,不当凤尾啊。 贺越提醒他:“这是老爹的夙愿,我们拼尽全力也要完成,家祭时许过誓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大哥这种态度,娘亲能喜欢才怪。 “我知道啊。”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漫不在乎,“你习文,我练武,拼在一起就是文武双全。有朝一日回去大都,谁给你找事儿,我暗地里打废他就是。” “大哥你真是……”遇上胡搅蛮缠的,贺越只能无语。 不过往好了想,兄长在黑水城的快意都是明面儿上的,至少他知道回去大都得暗地里作恶,这也算是种进步了。 算是吧。 路遇豪叔,后者对贺灵川使了个眼色,跟了上来。 又发生什么意外了? 到偏厅了,两人坐下,豪叔自行走去门外守着,方圆五丈旁人勿近。 贺越拣出一套茶具,摸了摸冰冷的杯身:“国师和浔州牧是来找麻烦的?” 贺灵川打了个呵欠,无精打彩:“他俩还不是最麻烦的。幕后首脑是皇帝的老丈人。” “大司马?”贺越勃然色变,“你说的该不会是……东浩明?” “嗯哼,不然我们还有几个国丈?”贺灵川想了想,老爹只说不许告诉应夫人,却没提要对贺越封口。 这小子九岁就帮忙处理郡务了,大概眼下这桩大事也不用瞒他,反正再过几天贺淳华派人闯入沙漠,贺越也必然知晓。 所以他很爽快就交代了孙国师两人的来意,从头到尾。 贺越听得仔细,偶尔插嘴问两句,多数时候提壶烧水。 哥哥太懒,他就只能自己动手。 等他烧好了水、沏好了茶,贺灵川也讲得口干舌燥,顺手捞起热茶灌了两大口。 “老二,你怎么看?” “大司马想把我们当刀枪使,但父亲多半会同意,我们反对也是无用。”贺越分析道,“以父亲年岁、资历,重返王都还大有可为。” 两个儿子都快成年,贺淳华自个儿却还没到三十五岁,仍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年纪。他已经把人生最好的二十年都耗费在不毛之地上,怎能容忍自己继续被忽视、被埋没? “好在钟胜光的信物下落不明,再找上几十天无果,他们也去不了盘龙沙漠。” 贺灵川轻咳一声:“其实,信物已经找到了。” “什么?在哪?”贺越一惊,看向兄长的目光越发怀疑,“你、你怎知道?” “就在我这。”贺灵川拍拍胸膛,慢吞吞道,“其实,这又要从一个多月前我受重伤说起……” 这回就尽量长话短说了。 “年松玉只说自己去找豹妖,却没提把人家抄窝灭族的事。”贺越眉头紧皱,“再说浔州牧到底派他来干什么?” “据说是辅助孙国师。”贺灵川摸着下巴,“看来,老爹很快要找我拿沙豹遗物了。” 贺越提醒他:“红白道还押着东来府两名侍卫。现在你已知其来意,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放掉。” “放生?”贺越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想毁尸灭迹。” 不得罪东来府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冒犯了。 “用不着吧?”贺灵川挠了挠头,“就是两个二等侍卫,对东来府而言算个p啊?” “嗯,你对。”贺越心想,这两人下落成谜终究是个麻烦,万一红白道再露出破绽呢?如果老爹决定帮他们夺大方壶,这时候最好拿出点诚意,免得最后论功行赏时被人背后穿小鞋。横竖不过两个侍卫,往小了说屁都不算。东来府正要用到我们,想来不会借题发挥。 贺灵川被他看得直犯嘀咕:“你那是什么眼神看我?” 和从前相比,哥哥好像变了,但又没完全变。贺越拉回思绪:“这件事儿疑点很多,进入盘龙沙漠更是九死一生,哪怕真有信物在手。让他们去冒险就好,你和父亲不能趟这浑水。” “知道啦。” 这时豪叔来报,红白道派人来了。 贺灵川就在花园里见人。 贺越透过窗子,看见兄长往花园的长凳一坐,跷着脚道:“那俩玩意儿还活着?” “活着呢。”这人就是上回给他通风报讯的红白道成员,“大少有什么指示?” “从牢里捞出来,收拾收拾。” “收拾?”这人会意,“要烧成灰还是化成水?” “我说收拾,没说杀人!”这些家伙脑子里都装着啥?“给他们撑腰的来了,这一两天恐怕就得放了,活放!” 这名教众“啊”了一声:“放了?” “怎么,他们身上部件不完整了?”贺灵川皱眉。这可不妙,还给东来府的人要是缺胳膊少腿,那就不是示好,而是结仇。 “完整的,完整的,但、但是……” 贺灵川心里咯噔一响,这帮小子不省心啊:“但是什么?” 这人咳嗽一声:“其中一个昨天想逃跑,我们抓捕时不小心削掉了他半边p股。您知道的,陈老七下手有点重。” “我知道?我怎么能知道?”贺灵川瞪眼,“我还以为他们就是馊饭吃多了点,身上被臭虫多叮了几个包。这事儿要传出去,伤的就不是他们的p股,而是东来府的脸面!” 书房里的贺越听到这里,伸手捂住了脸。先前果然是错觉吗,大哥没变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章 资格 贺灵川想了想:“给他们找两套新衣,收拾利整了先养两顿好饭。不管他们怎么骂,你们一律笑脸相迎。另外,看住陈老七,别让他跑了。他捣烂了人家p股,说不定自己的这回也要被打开花。” 这名教众应了,忍不住又道:“大少,我们得罪不起东来府,这要是把人放了……” 先前红白道知道两人来历还下狠手,就是笃定他们死定了。死人不会告密,出手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贺灵川打算放人了,红白道难免心头惴惴。 “放心,他们有求于我们,就不该在意这种小事。再说这里可是千松郡、黑水城,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儿可不是东来府说了算的地方。 红白道教众被打发走了,贺灵川回头,看见二弟担忧的眼神:“大哥,这怎么在老爹那里交代?” “区区一点误会,东来府一定以大局为重。”贺灵川哈哈一笑,神情镇定,“这都不是事儿!” 贺越不语。对大司马来说芝麻大点儿的小事,放到贺家人这里却要诚惶诚恐,左掂右量。 我之大山,彼之土屑。 风吹着园子里的落叶,簌簌作响。顺风顺水长大的贺家少年,头一次感受到了小人物的憋屈。 可真不好过啊。 “怎么了?”贺灵川看这小子神情郁郁,仿佛有心事。 “没什么。”贺越笑了笑,“我先走了。” 他前脚刚离开,贺灵川就转向豪叔:“出事了?”豪叔的状态不对。 “大少爷,小灰死了。” 贺灵川一惊:“怎么死的?” “昨晚没有飞回,我去葫芦山断崖前,把尸首拣回来了。”豪叔声音有点涩,“翅膀、腹部被打穿,血是暗绿色的,也中了毒,但死因是被人拧断脖子。” “年松玉、孙国师!”贺灵川看他眼眶发红,心底也有些难过,“派小灰去盯梢是我的主意。豪叔,对不住了!” 小灰是头鹞妖,是豪叔小时候的玩伴,跟着他几十年了,能吐人言,平时一起吃肉喝酒,一起杀人放火,亲如手足。 豪叔没有子女,也没有兄弟。小灰一死,他就像被人剁下了手脚。 “出手的不是你,道什么歉?”豪叔眼里透出一股子狠劲儿,“那两人问话就好,何必害命!你能不能帮我弄清痛下杀手的是谁,国师还是那个姓年的?” “一定。”贺灵川立刻劝他,“但你不要冲动。莫说是你,整个金州无人敢与之为敌。” “小灰救过我的命,至少两次。”豪叔斩钉截铁,“它不能白死!” “你现在去复仇,还要再白搭一条命。”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盘龙沙漠是吃人的魔窟,他们就算能活着回来,实力也必然大打折扣。”最好是回不来。 “多等十来天,复仇的希望就增大不止倍。”他按住豪叔肩膀,异常诚恳,“只要有机会,父亲和我一定帮你。” 对手是国师,国之杀器。这时候前去复仇,太不冷静。 “对了,老爹知道没?” 豪叔摇头:“我先来找你。” 贺灵川摘下自己手指上的羊脂玉戒,又取出一挂明珠项链,全塞进豪叔手中:“放你三天假。嗯我是说,这三天你好好休息。”好好缅怀,“酒别喝大了。有事我会随时叫你。” 羊脂玉戒上还有好大一颗红宝石,土豪专配,而项链上每颗明珠都有雀儿蛋大小,个头均匀,都是价格不菲的珍品。 豪叔接过,木然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亲人的性命当然无价,但充裕的金钱多少可以安抚一下受伤的心灵。 他离开后,贺灵川缓缓坐到园中的石凳上。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鹞妖小灰昨天失联,那就说明年松玉和孙国师在找上贺府之前,就已经知道贺家手里有他们想要的线索。今日上门,难道是先礼后兵? 莫说双方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孙国师还是领王命而来,贺淳华敢说个不字? 可要他们恭恭敬敬奉上豹尸,老老实实给两位贵人送上炮灰,贺灵川不甘心啊不甘心。 这俩货袭击西山豹巢,连累他坠落山崖,原身死,他这个冒牌货也受了二十几天的伤痛之苦; 这俩货在贺家的地盘上,轻易打杀了贺家派出去的探子。 他们还要贺淳华派出炮灰,帮他们进入盘龙沙漠、夺取大方壶。一旦事成,他们的功劳多多的,贺郡守的功劳却只有少少的。 损兵折将,最后只换来皇帝一声夸赞。 可贺灵川有什么资格跟人家叫板? 这种亏,好像他捏着鼻子也得吃下去。 憋屈啊! 贺灵川两手抱着脑袋,长叹一声,忽然见到有样白白的东西从眼前飘落。 是根羽毛。 也不知哪头飞禽经过上空。 贺灵川抓着羽毛,无意识地转了两下,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嗯?不对啊。 他伤愈之后,贺淳华才把豪叔从外地调过来给他当贴身护卫,那么小灰未必知道他坠崖的细节。再说贺家不允许妖怪踏足,鹞妖从来都停在户外的枝头上。 贺灵川和豪叔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人沉默寡言。豪叔所见,小灰未必所知。 那么,站在年、孙二人的角度看,他们从小灰口中撬出的消息或许很模糊。 至少他们不知道豹尸就停在贺府,更不确定这里有没有他们想要的线索。毕竟当初逃离巢穴的豹妖四下溃散,他们分别派人追击,怎能保证逃去葫芦山的这一头就是正主儿? 万一在逃的其他沙豹,才藏着盘龙废墟信物呢?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沙豹遗物就在贺大少手里! 有这么多不确定,他们就不能随意对地头蛇下手。 以王命迫之,以利诱之,才是最好的手段。 如此,贺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通这一层,贺灵川站起来拍拍p股,决定去署里找老爹。 自己吓自己,没必要啊。 …… 贺淳华正在奋笔疾书,听到长子所言,手中笔停了下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章 不知天高地厚 “你派出去的探子,被当场击杀?”他想了想,“那头鹞妖跟着阿豪很多年了,总停在他肩上,我还亲手喂过它。” “它是被折磨至死。”听到父亲称鹞妖为“探子”,贺灵川心中大定,那就不会只当小妖怪处置了,“年松玉和孙国师必定从它口中知道,它是我派出去的。” 他不能孤军奋战,要牢记老爹是他坚实的后盾。 当官又有权的老爹要是不行,他更不行。 贺淳华却淡淡道:“不过一头鹞子,死便死了,有甚大不了?”拾起笔,继续书写。 贺灵川一怔:“老爹!” 他没料到贺淳华是这个反应,赶紧劝说: “他们明明有求于贺府,明明知道小灰是我派出去的,明明知道这只是个小误会,却还将它一把捏死!” 他轻轻一捶桌子,文房四宝齐齐一跳,“老爹,这两人根本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以为想捏圆就捏圆,想搓扁就搓扁,想让我们低头给他干活还不能叫唤!” “孙孚平是蒙宠天恩的大国师,我不过是蛮荒之地的郡守,这就是天壤之别。放在平时,他对着我想捏圆就捏圆,想搓扁就搓扁,然后再一个小指头摁死你,否则怎叫等级森严?”贺淳平不怒反笑,“你在黑水城舒服太久了,不识上下尊卑、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到后面几字,语气森然。 说不郁忿是假的,对方打从心底看不起他们。 捏死了你们的探子,你们还得给我干活,替我送死! 对,就是这么高人一等。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孙国师还是背着王命来的,他贺郡守能怎么办? 贺灵川不服:“可是豪叔……” “为人下者,就要认命!”贺淳华皱了皱眉,“他想不开?”都几十岁的人了。 贺灵川果断切换话题:“您也说了,那是平时!” “少发牢骚,少抖机灵,多想办法。”贺淳华扔下笔站起,在长子脑门儿上敲了个爆栗,“不过我们也不能一味被动,这里毕竟还是贺家的地盘。你来说说,你想怎么叫唤?” “让老二来出主意更好,他鬼点子多,不过照我看嘛——”贺灵川冷笑一声,“就算最后还得给他们办事儿,也不妨先行拖字诀,杀一杀他们的骄气。除了我们自己,谁知道沙豹遗物的确切下落?再说,他们杀掉了我们的人……嗯,妖怪,难道无需代价?” “代价?”贺淳华扯出一抹笑容,只觉这两个字说进他心坎里了,“有道理。” 大儿子长进了,他有点小欣慰。 “对了,东来府那两个侍卫?”贺灵川知道,原本贺淳华是打算放走这两人的。 “搁着。”贺淳华同样轻描淡写,“过几天再说,反正他们也不在意。” 年孙二人在意信物下落,东来府在意大方壶,侍卫本身才是无关紧要。 ¥¥¥¥¥ 当天晚宴,双方谈笑晏晏,宾主尽欢。 乘着酒劲儿,贺淳华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找到盘龙沙漠的通行证。 然后就过去了十个时辰。 年松玉当然觉得度时如年,催了一次。贺淳华坦承一无所获的同时,再次保证自己会全力以赴。 这一回,他才往黑水城派出人手,装模作样地张贴告示、搜索全城。 态度极好,效率极差。 当然,这么搜肯定没有结果。 贺家的优势是时间,他们不急。 堂堂大国师终于坐不住了,和年松玉一起登门拜访,可惜贺郡守外出,只得由次子贺越待客。 两人见到贺越均是眼前一亮,不吝溢美之辞。尤其年松玉与贺越聊了几句之后像是相见恨晚,连“你我年纪相仿,今后不妨多多交流”这种话都冒了出来。 贺灵川闷闷喝了口茶,说起年纪,他和年松玉才更接近吧?这家伙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来的?二弟面相生得好,向来比他更讨人喜欢,不过这两人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贺越正按老爹的要求打官样文章:“黑水城上下都已动员起来,不过临近红崖商路关闭,进出城内客流大增,鱼龙混杂,给我们搜寻任务平添许多难度。” 贺灵川怕老二吃亏,坐在一边陪同,只看这小子表面异常诚恳、实则油盐不进的模样,像极了老爹贺淳华。 年松玉不耐烦了,也懒得再跟他们客套:“那么关起城门来搜!此事关乎国运,闭城几日有甚要紧?” “使不得。”贺越苦笑,“拔陵国使团这两天就会抵达黑水城,然后由此西返。这是他们今年回国的最后机会,一旦延误,恐怕要引起两国之间的重大误会!” 他顿了一顿:“拔陵国一直对大鸢虎视眈眈,边境也磨擦多次,他们正愁没有借口呢。” 年松玉气得笑了:“这么说来,黑水城不能关,一关就会引发边境战事?” “大有可能!”贺越斩钉截铁,“千松郡承担不起!” 孙孚平看不惯他们互相扯皮,浪费时间,干脆挑开纱窗说明话:“我听说贺大公子受过伤,闭门养了四五十天?” “是啊,险些要了我的命。”贺灵川在边上喝了半天茶,话题终于转到自己身上。他扯开衣襟,露出脖子上的伤。“瞧。” 那时沙豹死命咬在他颈上,如今伤口虽已痊愈,却也留下撕裂形的狰狞伤疤,可见当日危急。 年松玉盯着这道疤:“这伤怎么来的?” “这是我去葫芦山……”贺灵川说到这里,像是一愣,“咦,年都尉从哪里听说我受了重伤?知道这事儿的人没几个哪。” 年松玉想也不想就道:“手下人打听来的。就像你们所说,黑水城人多口杂,盖不住情报。” “这帮孙子连我的消息都敢乱传?”贺灵川扔下杯子忿忿道,“具体是谁?年都尉告诉我,我定不饶他!” 年松玉沉默了,看他的眼神越发犀利。 那种尖针刺面的感觉又来了,贺灵川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比眼大?他从来不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章 你才貌双全 年松玉火气再大,敢在这里公然对他出手吗? 两人斗鸡一样互盯半天,贺越不管,只有孙孚平出声打圆场:“下人们的事,年都尉怎会清楚?待他回去问问就知。贺公子到底怎么受伤?事关重大,勿要左右言他。” 贺灵川叹了口气:“差不多五十天前,我去葫芦山打猎,结果遭一头沙豹袭击坠崖,被抬回来后昏迷了好些天才醒。” 年松玉眼里差点喷火:“你昨天怎么不说?”这小子装什么佯呢? 孙孚平却只问重点:“那头沙豹呢?” “死了,跟我一起被抬回来了。”贺灵川耸了耸肩,“我醒了之后就命人把沙豹肢解了。这东西差点害死我,我得把它大卸八块,卸下来的部件已拿去市场上卖掉了。”他随手一指东边,“这里多的是商人,对妖怪的皮毛、爪牙、舌头、眼珠、内丹什么的都感兴趣,愿花大价钱。” “我们知道您二位所想。”贺越适时出声,“昨天得知伏击兄长的沙豹是你们打伤的,父亲虽未表态,却已派人追查沙豹尸首下落。” 这话里的钉子就很硬,可惜扎在对面两人身上不疼不痒。孙孚平翻了翻眼皮:“贺郡守真能查到?” 贺越微笑:“必然全力以赴。” 开玩笑,这包票自然是不能打的。 孙孚平沉默一会儿才道:“对了,今趟出发之前,大司马来信提及,如能解国都之患,贺大人的才能就不必虚耗在穷山恶水了。” 贺家兄弟一起动容:“您是说,不,大司马是说……?” “调回都城,谏升治书侍御史!” 这些老官油子,何时这样直白过?贺灵川一下站了起来:“大司马慧眼识人、金口玉言!”一边说着,一边靠向孙孚平伸出了手。 孙孚平递过来一封书信,火漆印都没打开。 显然这是大司马早就备下的,专门转交贺淳华的信。 虽然提擢官员并非大司马份职权,但他在朝野声望威重,要促成此事不难。 孙孚平淡淡道:“希望贺郡守莫要辜负大司马厚望。” 贺灵川笑逐颜开:“那当然不会。” 贺越也道:“我们全力追查沙豹的线索,相信很快就有回音。” 两人站了起来:“那就等贺郡守的好消息。” 孙孚平正要往外走,年松玉却转头打量贺越:“贺二公子,你今年多大?” “十四。” “我在望津就听说,千松郡贺太守次子聪颖稳重,不料这般风姿秀逸,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货突然对老二评头论足,想干吗?贺灵川指了指自己,接过话头:“那我呢,外人可有议论?” 年松玉笑道:“有啊,金玉其外。” 谁都知道重点在没出口的下一句,但贺灵川却沾沾自喜:“有眼光,有眼光。” 贺越轻咳一声:“大哥,送客。” 贺灵川还没转身,年松玉突然道:“国师与我居住的客栈矮仄不堪,我看贺郡守这府邸颇有大都风貌,屋舍广多,不知能不能再栖双客?” 贺氏兄弟和孙孚平都是一怔。 “这自然是……”可以的。 贺宅的空房很多,贺越飞快通知应夫人,给两位贵客各安排了一个馆舍。 下人奔去客栈,搬来两人行囊,这就算正式入住。 一通忙碌以后,两位客人算是安顿好了。 待仆人都散去,年松玉看了看院子紧闭的大门:“果然豹子落在他们手里。姓贺的没一句真话,豹尸说不定还在他家。” “就算还在,也被妥善藏好。”孙孚平对上他阴鸷的目光,“你莫不是想翻墙过去杀人夺宝?行不通的,要为后续计划着想。大司马料得不错,贺淳华会趁机拿捏,讨价还价。” 倘若贺淳华俯首听命,他也不会把大司马备好的信封拿出。 年松玉冷笑:“区区一个边陲郡守,p大点儿的小官,也敢狮子大开口?” “这个节骨眼儿上说不定是敢的,大司马对他褒赞过几次,这人跟一般的庸官不同。” 年松玉恨恨道:“可惜了,这里不是望津城!” 望津是浔州首府,他的地盘。 孙孚平摇头:“正事要紧。这些小官儿想要的,无非就是升职发财,不难摆平。” “治书侍御史虽只是从五品,却能监察官吏,是个人人垂涎的肥差。换在从前,我说不定眼红。”年松玉讥讽一笑,“不过现在么……” 孙孚平沉下脸:“别乱说话!” …… 一眨眼,天就黑了。 贺淳华还没回来,他是真地忙。 拔陵使团已到黑水城,地方官要负责接待。 其间贺灵川跑了一趟官署,亲自将大司马的信交到了老爹手中。 一向温敦示人的贺淳华忍不住都拍案而起,仰天长啸。 二十多年啊,他在边塞饱经风沙,终于又要回到熟悉的大都! 那个生他养他,贺家往昔荣光之地。 贺淳华甚至拿出藏酒,拣了两个杯子,抓着长子对饮三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贺灵川这才知道,原来老爹在官邸也偷偷藏着美酒,比他尝过的任何酒都好。 三杯过后,他就被打发回家了。 这会儿天已经很黑了,早过了饭点,贺宅就跟平时一样安静。 贺灵川知道家里没人会等着他开饭,就打算去后厨找些点心垫肚子。家里的厨娘总是在矮柜里藏一盆好东西,今天应该是苹果蜜酥,他去偷来吃掉,人家也不会抗议的。 他从二弟的住处外走过。 这个时候贺越不是秉烛夜读,就是挑灯阅卷,一般不在贺宅乱逛。 不过贺灵川偏偏听见竹林里传出两个人的声音。 两个男人。 一个是贺越:“……我看不必了,年都尉!” 年都尉?贺灵川蹑手蹑脚凑了过去。 果然另一人是年松玉,贺灵川见他两颧发红,显然没少喝:“为何不必?大都豪门如云,贵人眼高于顶,你爹就算升官回去,也不过是个从五品,你想熬出头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凑近了笑道:“你才貌双全,如果再得我爹举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章 指挥使的信物 贺越飞快后退,怒声道:“年都尉,请自重!” 年松玉不仅不自重,还想将少年一把薅来。 贺越吓得面无人色。 好在斜刺里冲出一人,一拳打向年松玉面门! 这一记重拳虎虎生风,若被打中,年松玉至少要飞出一丈,鼻青脸肿。 但他见机很快,身体微缩,以拳对拳,同时一腿踢向对方胸膛,用劲很大,显然动了怒火。 但这么一来就松开了贺越。 那人其实虚晃一拳,杀招却是左手的短刃,不声不响刺向年松玉肋下。 年松玉既然发觉,他也后退两步,先知先觉地躲开那一腿。 贺越的喝声才至:“住手!别打了!” 来人正是贺灵川。 他不待年松玉发话,就歪了歪头,一脸惊讶:“年都尉,怎么是你!” “我还以为哪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偷摸进门,想坏我家老二清白。”贺灵川奇道,“年都尉,你在他茅房前面站着作甚?” “我认床,夜里睡不着觉,随意走动走动,碰见贺二公子就谈谈心。”年松玉拍了拍袖子,“大都才是真正鱼龙混杂之地,你们从乡下过去那里,更需要人照应。” 他向贺越温文一笑:“贺二公子,难得我们投缘,明晚再找你喝酒如何?” 贺越脸色煞白,一声不吭。 “好啊,到时候我跟老二必定奉陪,不醉不归!”贺灵川一把接过话头,“就是我喝酒玩耍的劲头有点大,年都尉你要忍一忍。” 年松玉呵呵两声,总觉这厮神态有点委琐,不想搭话。 贺灵川又道:“对了,走露我重伤消息的人查到了么?想来是内奸!” 年松玉的笑容慢慢消失:“还没有。”说罢转身,施施然走了。 他一消失,贺越就奔去池边洗手,速度快得像被射中尾巴的兔子。 贺灵川听他罕见地骂了句脏话,又见他脸色发白,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刷层皮下来。“大哥,幸好你在。” 他终究只有十四岁,再怎么少年老成,这种时候也要倚赖兄长给自己撑腰。 “看他那欠揍样,我也手痒。”贺灵川安慰他,“不过就算我不在,他今天也不会真对你下手。” “他装的?”贺越皱眉,“我查过年松玉,他好像真有这种爱好。” 几代鸢帝都好男风,遂成大都风尚,常见上流权贵豢养美男。像贺越这样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某些人喜欢的猎物。 “装不装,不清楚。”贺灵川嘿嘿一声,“但他恐吓你,为了你的清白着想,我们家就不得不加紧办事。下午利诱,晚上威吓,这叫双管齐下。” 他用力捏了捏弟弟的脸蛋:“看这细皮嫩肉,难怪别人心怀歹意。早让你跟我一起练武,你不肯。” 贺越“啪”一声拍开他的手:“他们已经急不可待。是因为盘龙沙漠变化在即?” “或许吧。”贺灵川转身往外走,“你早点睡,我去找些吃的。” “大厨房的矮柜经常藏着点心。” “今天是什么?” “一盆核桃糕。”贺越咳了一声,“不过只剩一半了。” “不是苹果蜜酥?”贺灵川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时找不着,原来是被你偷吃了!” 走到僻静无人处,他才用力甩了甩左拳。 “咝,好痛。”他看了看发红的指关节,没破皮但有点肿,“年松玉那厮,有点货嘛。” 他这拳头常年用铁砂和火石煨过,能轻松打断碗口粗细的刀木。可是揍年松玉那一拳,传回来的力道却震得他指骨生疼。 ¥¥¥¥¥ 次日一早,两位客人就被请到主厅,贺淳华亲自给他们报喜。 “整具豹尸都被找回。”贺郡守昨天忙到深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但现在容光焕发,比两个儿子还精神,“不过我想,两位应该只要这枚豹牙。” 他一摊掌,亮出那枚豹牙。 年松玉迫不及待凑近:“看看!” 没人关心豹尸是怎么被找回来的。不过是一套说辞,大家心知肚明。 但贺淳华却叹了口气:“我还道是哪个对头暗地里下手,毕竟黑水城地处边塞前线,外敌环伺,想不到有这么多内情。耽误国师大事,请两位千万恕罪。” 孙国师还能说什么,只能宽宏大量:“无妨,不知者不罪,何况贺公子也曾身负重伤。” 于是贺淳华取出那枚豹牙,将内容物都倒在一只锦盘上:“都在这里了,国师请看,哪一样是信物?” 众人围上来看,而孙孚平要了杯水,往里面投进一颗草籽。 才晃动两下,草籽就开始生根发芽,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仅仅十余息,它就长成一株开花植物,并且只开一朵毛茸茸的白花,花作六瓣,指甲盖大小。 孙孚平拿起锦盘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凑近小花。 花儿没什么动静,直到—— 直到贺灵川拿着那半截断梳凑近,白花忽然就谢了,连茎叶都枯萎下去,最后化作粉末,漂散在水中。 “应该就是它了。”孙孚平刚想伸手,贺淳华却抢先一步接过梳子,仔细端详,“都过了百多年,附著的怨气还这样强烈。” 年松玉奇道:“盘龙城堂堂指挥使的信物,居然是个梳子?” 贺灵川耸了耸肩:“他也曾有妻女。” 贺越接口问了下去:“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当年仙由国好不容易攻破盘龙城,为何不夺走大方壶?他们没少吃亏,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据仙由国史载,军队攻破盘龙城后屠城,第三天河井枯竭,连护城河的水都一夜消失;第五天,植草黑腐,庄稼和枯草都死了;第七天,所有牲畜倒地而亡。仙由军见此地大不祥,只得尽快撤离,何况无水无食,人也坚持不下去。并且这支队伍紧接着被调去北方作战,也没用出大方壶。”孙国师喝了口茶,“不仅如此,我翻遍仙由史籍,都没见到疑似惑心虫加入的战役。这等至宝,仙由国一旦拿到,哪有不投放战场之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章 出师醮 “或许他们拿到了,但中途出了意外,没送回仙由国内呢?”贺灵川偏要杠,哦不,是提出合理化质疑,“宝贝一直没用在战场上,不代表它还原封不动地待在盘龙沙漠里。” “不,它还在那里。”孙国师成竹在胸,“否则你以为盘龙荒原是怎么变成沙漠的?” 他看见贺淳华翻来覆去看那把断梳,没有递来的意思,正想伸手讨要,贺淳华却抢先道:“我先收着吧。” 孙孚平知道他对自己两人不放心,也就打消了讨要的念头。 贺灵川有点惊讶:“咦,不是说大风军的怨魂不灭,扑走整片荒原的生机?” “倘真如此,那也只是表象。没有大方壶,它们早就消散在天地之间。别忘了它们既然能孵育成千上万的惑心虫,那么装进成千上万的怨魂应该毫无压力。” 惑心虫无形无体无质,与魂体相似,或者说它本身就属于人魂的一部分。大方壶能收纳这种东西,很可能也可以容载怨魂。 年松玉也在一边道:“盘龙废墟其实不远,我们快去快回,或许九月之前就能撤离,不必直面盘龙沙漠的暴怒。” 现在已经八月十五日,距离九月还剩下十五天。话说回来,盘龙沙漠也不是掐着黄历发飙的,变脸的时间哪会那么精准?可能推迟也可能提前。 贺淳华点头:“我们搜寻豹牙时也在筹集人马,后天清晨就能出发!” 年松玉皱眉:“明天不行么,这都到八月中旬了……” 话未说完,孙孚平摆手打断他:“就八月十六吧,此时纠集人手已经为难贺大人。我这里备出师醮,也要花点时间。” 王师出征前必由国师行醮,一行占卜,二为祈福。 平时,千松郡的小小郡兵哪能享受这等规格? 散去之前,贺灵川又找上年松玉:“年都尉,交代呢?” 年松玉满脑子都是盘龙沙漠,随口问他:“交代什么?” “供出我受伤情报的人。”贺灵川提醒他,“给个名字,后面我就不烦你了。” 两边都达成合作了,年松玉没料到这个纨绔居然还要追根究底,简直不知好歹。他神情冷淡:“我的侍卫说,那人已经找不着了。” 话就搁这了,这乡下富二代能怎么办? 贺灵川一脸可惜:“真找不着了?” 年松玉嘴角一扯:“芝麻小事。贺公子还是先关注当下吧。” 豪叔从后方走过,刚好听见这句话。 …… 傍晚,红白道突然来找贺灵川。 “贺大少爷,大事不好!” 贺灵川听了,先是惊讶,接着若有所思:“别慌,这才多大点儿事?豪叔呢,把他给我找来!” ¥¥¥¥¥ 两天时间一闪而过。 由于各方极力促成,这二十多个时辰风平浪静。 盘龙沙漠的恐怖深入人心,每年都有死翘翘的反面教材,不过贺淳华还是在指定时间内凑齐了二百人。 贺淳华拉扯起来的这支队伍里也不全是士兵,还不少是被流放边陲的罪犯。 鸢国的流放期限很长,其他国家只要十到十五年,它却是十八到二十五年。被流放到黑水城的罪犯,早早就有回不去的思想准备。 鸢国连年内战,不是藩王割据,就是草头起义,这么打生打死,军队消耗了一茬又一茬,兵员早就不好征了。 千松郡过去十年又有多次外战,正规军严重减员,所以黑水城尽量从本地吸收兵源,无论是被流放者还是杀人犯,只要身强体壮都入行伍,甚至有薪饷拿,免去终日劳役。 孙国师这回还带来了王廷特赦令。 但凡跟着他们去探索盘龙沙漠的,事成后即刻恢复自由身,无论从前多大罪过,一并赦免。 并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世上比死还糟心的事多了去,比如说穷。 官家开出的赏金,足够这些穷逼告别五姑娘,娶一房正经老婆再纳三四个小妾,生五六个大胖小子,再买七八亩上好水田,一家人啥也不干都能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简单来说,不是暴毙就是暴富。 再说边陲之地本就多亡命之徒,应征人数倒比贺淳华预料的还多了几十个。 而统领这支队伍的副尉曾飞熊,老爹已经疯了快二十年,又得虚竭之症,每个月吃掉的药钱比他的薪俸都多,眼下他已经欠了一p股债。贺淳华许诺,他若肯领队走一趟盘龙沙漠,债务全部报销,曾老爹可以安享天年,有药吃,有人伺候,最后还有人披麻戴孝给送走。 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想得个善终可能比暴富还要难上好几倍。 于是,曾飞熊就来了。 这会儿是五更时分,天还没亮,队伍已在黑水城北门整装完毕,等待国师行醮。 这里已经搭好祭台,孙孚平事先沐浴,换上一身亮黄长袍登台。 这种颜色的衣服只有九五至尊和国师可穿,其他人要被杀头。 贺灵川很感兴趣,因为这个世界的祭神作法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桃木剑、符纸水、急急如律令就可以搞定。 孙孚平取出那把长杖,往地上轻轻一敲,杖头的怪兽就仰首向天,高声嘶吼起来。 这怪物宽鼻大嘴,凸眼颌须,吼声如牛,震荡四野。 路上的行人好奇,聚拢成围观群众。 怪兽大吼三声,一声比一声哄亮,最后一记如同闷雷,炸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像是回应兽吼,天空的云层快速增厚、变黑,最后在云团最深处炸开几道响雷,轰隆隆传了下来。 此谓天人交感。 复十余息,居然就下雨了。 云团只在队伍头顶,所以雨也只下在士兵身上,旁观的群众衣发干燥,都未被打湿。 这样精准的控制力,很了不起。 “杖头的怪兽是睚眦,有呼风唤雨之能,但少了两只角。”站在兄长身边的贺越喃喃道,“孙国师为何不调用气运祈雨,这样不耗力气吗?” 他声音很低,但年松玉还是听到了:“不能用,免得一会儿行醮出乱子。” “这不是行醮?”贺灵川就站在他和二弟之间,用自身为屏障把他俩隔开,“那国师干嘛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章 孙国师的算计 “祈福。”年松玉没好气道,“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雨浇在身上,贺灵川顿觉神清气爽,像是身体由内而外被涤洗一空,不仅陈秽尽去,每一块肌肉都灌满了力量。 士兵们也发出欣喜的呐喊。 黑水城饱经风沙,许多住民气管、心肺都有损伤,这么浇雨居然就好了六七分,呼吸重新变得顺畅;再如老寒腿、筋骨劳损,也都在灵雨的洗涤下悄然而愈,沉重感尽去。 众人看向孙孚平的眼神,一下子充满了敬畏。 国师于常人太过遥远,像是浮在云端,不会有直观感受。直到他露了这一手,才有士兵、平民当场跪下,如同膜拜神明。 趁此机会,孙孚平朗朗几句出师宣言,把队伍气势直接拉满。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年松玉看了贺灵川一眼:“现在,才开始行醮。”也让这些乡巴佬开开眼。 急雨过后,云淡风清,众人衣衫尽透,裤脚还在滴答落水,地面湿泞不堪。 孙孚平重抬长杖,敲了敲地面,奇特的一幕就发生了: 人身上的残水从衣物析出,汇去地面; 紧接着,每个士兵足下的积水突然流动起来,蜿蜒如蛇,向着祭台游去。 台上摆着一只琉璃大缸,直径约莫是两人合抱,晶莹剔透,视线可以毫无阻碍地穿透过去。 地面积水如有生命,违反重力规则向上运动,排着队流入了大缸之中。 很快,琉璃缸里的水就灌满了,几乎与缸口齐平。 黑水城门外的地面,千人踩万人踏,平时还有躲不过的风沙,谁也说不出有多脏。但从这里流进缸里的水,却清得像蒸馏提纯过的一样,没有一丝杂质。 覆水难收!贺灵川看得暗翘大拇指。孙孚平为人如何且不论,就这一手法术足显高深。 堂堂国师,果然有料。 “随我出征的每一个人,你们的气运或多或少都在这里了。”孙孚平转向曾飞熊伸出了手,“鸢钱拿来。” 各国的社稷令形式各异,鸢国颁发给各级官员的社稷令就是鸢钱。 曾飞熊已经备好,于是取出、递上。 他的鸢钱也是个大铜钱形状,但上头的鸢鸟只是浅蓝色。 社稷令的份量和颜色受到诸多条件制约影响,不仅仅是官职和权位。不过从曾飞熊的鸢钱来看,他也就是个普通的副尉。 孙孚平皱了皱眉:“似有不足。”说罢将鸢钱丢进了水晶缸里。 有趣的是鸢钱并没有沉底,而是稳稳地漂在大缸正中,反而缸中水面不再平静,泛起阵阵涟漪。 在水流冲刷下,曾飞熊的鸢钱颜色变深了,介于深蓝和浅绿之间。 “就算借助整支队伍的士气,也很勉强啊。”孙孚平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拉开袋口向贺淳华等人展示一下,而后收拢袋子,整个扔进了水缸里。 那里面装着半袋黄沙,无人碰触也会自动蠕动。 贺越小声问道:“那是盘龙沙漠的狂沙?” 贺淳华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缸。 盘龙沙漠发作起来无人敢进核心区域,这段时间就称为狂沙季。贺家重金求来的这半袋狂沙,就取自非常时期的红崖路。 当然,不是核心地带。 不过沙袋甫一进入,整缸水就沸腾起来,无数气泡浮升。 贺灵川好像还看见了电闪雷鸣。 随后,水质就浑浊了,但有大团蒸汽浮出水面,一半是深蓝色,一半是昏黄中带点暗红。 这两种颜色的蒸汽搅在一起,神奇的是众人居然觉得它们正在争斗不休。 准确来说,是两个回合之后,暗黄汽体就占了上风,差不多摁着对手在水面上摩擦。 一看就知道,两边水准相差太大。 孙孚平面色肃然:“不成,职位太低,元力太弱!还有谁?” 贺淳华涩声道:“当真不行?” “根本无以抗衡!”孙孚平怒道,“郡守有何高见?” 进入狂沙季的盘龙沙漠九死一生,但凡还有活路的官员武将,没人肯冒这个险。 再说现场也没有其他官员,位阶最高的只有—— 贺灵川斜睨年松玉一眼:“他不能上?”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终归自己对这世界太不熟悉了。 年松玉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二傻子。 贺越低声道:“这支军队归属于黑水城,不在年都尉辖下。他想发挥队伍气运,除非调动过来任职,或者打回白丁之身,接受贺郡守任免,但那都需要一纸王令。” 浔州的武官,怎么能领金州的兵? ——通常情况下。 孙孚平走近贺淳华等人低声道:“这样进去只是送死。要么取消行动,要么黑水城的高官出马。” 黑水城的高官?那就只有贺淳华了。 要命,还是要前途? 贺淳华脸色一变,知道中计了。 可是包括曾飞熊在内,众手下眼巴巴候着。 他知道不能等,只得从怀里取出鸢钱:“先试试。” 贺越着急:“父亲!” 局势怎么突变至此? 贺灵川更是一把按住老爹的手,那枚鸢钱就被夹在两人手掌之间。“老爹你别冲动,现在不是为国捐躯的时候!” 贺淳华把他手掌拍开:“稍安勿躁。” 边上年松玉竖起拇指,赞了一声:“贺大人忠义!” 贺家兄弟齐齐怒视他一眼,这小子赶鸭子上架那么心急? 众目睽睽之下,贺淳华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水晶缸边上,亲手将自己的鸢钱投了下去! 他的鸢钱是浅绿色的,比曾飞熊高出不止一个等阶。 鸢钱入缸,水面翻涌得更激烈了,大团雾汽蒸腾而起,这回居然是黄色的! 与狂沙的颜色有区别,这种蒸汽是黄中带着些许明亮。 不仅众人瞩目,孙孚平都长长“咦”了一声,不掩惊奇之色:“连跨四阶?” 即便有全军士气加成,浅绿到正黄的飞跃还是很惊人,虽然只是暂时的。 贺淳华自嘲一笑:“看来我还挺受爱戴。” 他问孙孚平:“这一趟若由我去统军,有几成把握可以回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章 老子坑儿子 “原本只有三成,现在至少增大到五成。”孙国师往盘龙沙漠方向看了一眼,“如果沙漠中的异象没有超出我掌握的情报。” 贺淳华走了回来,脸色慢慢变得坚定:“好,我去!” 台下士兵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尊敬。 贺家兄弟大惊:“父亲,何至于此!” 他们要抢步上前,却被贺淳华“咄”地一声喊退。 郡守大人微怒:“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也不看这里有多少人盯着!”说罢转头向曾飞熊下令,“出发!” 近三百人的队伍,沿着官道向北进发。 这时贺淳华才叹了口气,对儿子们道:“我已在边关蹉跎二十年,可是你们年少,绝不能再被埋没。此趟功成,你们的就在大都了!” 二十年亲身经历告诉他,身处穷乡僻壤,纵使有经世之才也根本无从施展。冒一次险,就能让贺家重回大都,这桩买卖其实很划算了。 “国中动乱不安,这里反而是世外桃源。”贺灵川忍不住了,“老爹,黑水城没甚不好。一次虚无飘渺的寻宝之旅,不值得你冒杀身之险!” 真的,这儿挺好的,他喜欢得不得了,虽然风沙大了些,虽然食物糙了些,虽然牛羊肉吃多了腻得慌……喂,但不要节外生枝行不行? 郡守要是挂了,谁来接班?谁镇得住场子?全家的好日子可就到尽头了。 “为国尽瘁,理所当然。等你再长大些就懂了。”事实上是国师在此,王令在此,根本推辞不得啊。这孩子,十六岁了还不懂事!贺淳华拍拍长子的肩膀,转向贺越,“在我离开期间,郡务由越儿辅佐代管。你向来稳重善谋,若我没能返回,你要照顾好贺家,照顾好母亲。” 贺灵川忍不住转向孙孚平:“不能再等等?我们另外找人带队!” “可以等,但每一位找来的官员都要经历这个测试。”孙孚平指了指大水缸,“军队出征向来一鼓作气,再三则衰竭。那时,我们根本无法与盘龙沙漠抗衡。” 士气就是现在最旺,若再反复多试两次,士兵们都疲了。 何况,队伍已经开拔,开弓哪有回头箭? 贺越眼眶红了,抓着父亲的手走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老爹,这是他们设好的圈套!” “我怎不知?”贺淳华微一摇头,看了看跟过来的贺灵川,犹豫再三还是道,“川儿,你陪我去。” 这几个字如雷霆霹雳,炸得贺灵川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什么?老爹,我……”不想去! 九死一生的冒险之旅,他为什么要跟着去? 贺淳华不是宠爱大儿子吗,为什么要喊上他一起去送死? “从你出生起,大萨满就说你是福将,但凡危难也可否极泰来。”贺淳华好像也难启齿,但还是道,“十余年来,贺家蒸蒸日上,都印证此言不虚。这趟盘龙之行祸福难料,我才、我才需要你的好运气!再说你武力不俗,有自家人从旁护卫,我才放心。” 他抓着贺灵川的胳膊,下意识看了孙孚平两眼,小声道:“我总觉得,这对贺家也是一次莫大机缘。川儿,为父的安全就指望你了!” 贺灵川只觉满嘴的苦水都快冒出泡了。他想说不去,他能说不去吗? 大鸢自开国伊始就拼命给人臣和百姓灌输君臣父子伦常,就如其他政权。贺淳华担心自己安危,让长子一路陪同,岂非再正常不过了? 浔州牧做得更过分,把儿子直接派过来冒险。相比之下,贺淳华这才哪到哪? 再说众目睽睽之下,贺灵川真能张嘴说“我不”? 能的。 “老爹我不……” 贺灵川正打算发挥原身蛮不讲理的本事,可惜贺淳华太了解这个儿子,压根儿没给他考虑、纠结、拒绝的机会,抢先对孙孚平提声道:“国师,川儿陪我一起去!” 声音极其宏亮,前军为之侧目。 好了,定调了。 也把贺灵川最后的拒绝给憋了回去。 贺淳华拍拍长子的肩膀,感慨道:“好孩子!” 贺越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虽说上阵父子兵这年头屡见不鲜,但父亲不是一向偏爱大哥吗,为什么冒大险的时候非要带他同行? 明明大哥脸上写满了拒绝。 年松玉也听见了,向贺灵川挥了挥手:“好极,咱们路上多亲近。” 贺灵川还能说什么呢?望着年松玉畅快的笑容,他嘴里又干又涩:“好,我去备点物资。” 这次为探险队送行,变成了为父送行,最后又变成为自己送行。 只能说,生活里的惊喜无处不在。 二弟红着眼眶交代路上小心的对象,居然变成了自己。 贺越抓着他的胳膊,忽然压低了音量:“小心那两个人。” “还用你说?”贺灵川翻了个白眼,“豪叔,老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豪叔点了点头。 他和年松玉有恩怨,这趟盘龙沙漠的逆行之旅,贺淳华果断不让他掺和,免生事端。 贺灵川极度羡慕他的置身事外,但这会儿只能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挥手作别。 再看贺淳华一眼,他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父亲对长子的感情,并没有贺灵川原身以为的那么深厚呢? …… 盘龙沙漠还没进入狂沙季,红崖路上有的是人。 距离最后期限至多只有十几天了,人人都是行色匆匆。 贺灵川临出发前已经换了座骑,挂上补给,现在披一身白袍,只差脸没盖住了。 太阳升起,沙漠里面热得吓人。无遮无拦地走了一刻钟,贺灵川周身滚烫,他怀疑往身上浇水就能冒蒸汽。 其实现在还没走进真正的沙漠,周围经常可见矮小的沙棘、沙冬青和芨芨草,还有梭梭树、紫杆柳零星分布。 作为进出黑水城的必经之路,道路两侧什么都有,破旧的箱子、衣料和瓶子,腐烂一半的胡狼尸首,贺灵川甚至看见芨芨草上挂着一小撮迎风招展的黑色毛发,看着像人类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章 位卑者慎 前方一座半峰,满山荒秃,只在犄角旮旯憋几丛稀稀拉拉的灌木。可是初临此地的行人,目光一定被吸引,因其造型太独特: 山峰上半部没了,却不像风化断裂,因为断口异常平整,就好像被人挥刀斜斩、一劈两半! 那断口,突兀而坚决。 要知道那可是整座尖峰,上百万吨岩土,不像一丛竹子轻轻松松就能砍掉。 本地有个传说,上古时期有仙人在这里战斗,一剑就劈断了山峰,因此这处断峰又被称作“仙人斩”。 这类传说在本界到处都是,不好求证。但贺灵川的原身几年前当真爬到仙人斩上去,亲眼见到断裂处平滑顺畅,那么大范围内没有一丁点凹凸,的确是工匠小心打磨都不能及。 是不是人为,都匪夷所思。 孙孚平凝视这座半峰,仿佛在感受那一剑残留至今的凶悍和凌厉,良久才长长吐了口气:“道无止境哪。” 再往前转过山坳,道边孤零零立着一棵老胡杨,干硬的树枝下赫然吊着两个人。 风在吹,人在晃。 树下不少行人围观,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 孙国师的队伍走近一看,尸体上挂着两块白板,分别写着“礼尚”、“往来”。 年松玉和孙孚平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们目光锐利,一下就能看见尸首衣襟上都别着一块透明的牌子,上面有“东来”二字。 被派去追踪西山沙豹的东来府侍卫,有两人去往黑水城失踪。孙、年二人知道此事,因为人手就是他们划派的。但那时沙豹下落已现端倪,他们就没有究查。 现在,这两人却变作尸体,横在他们必经之路上。 年松玉一下就能判断,这两人是被拧断脖颈而亡,死前受过刑讯。 孙国师见他脸色胀红,脖子上青筋爆起,赶紧一把按住他肩膀:“莫要冲动!这岂非意料中事?”这两名侍卫失踪很久了,己方已经推断过他们死亡的可能。 “东来府的人手是我们安排的,这小杂碎报复我们!”年松玉咬牙切齿。自己杀一只鹞妖,对方就害自己两人作为报复。 东来府毕竟离边陲太远了,大司马将自己的侍卫划拨给两人调派。 孙国师脸色一沉:“大局为重!现在不许内讧。” “等拿到大方壶……”年松玉咬紧牙关,知道贺灵川算准了自己还要倚重黑水城军队,现在还不能翻脸。他转头怒喝一声,“贺灵川!” 贺淳华骤见尸体也是大吃一惊。这两人不该被关在红白道的农庄里吗? 随后他就想起长子一向肆意妄为。 这两个月稍有收敛,不代表他本性变了啊。 年松玉唤了两声,贺灵川才慢吞吞策骑上前,迎着年松玉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年都尉,什么事啊?” “你可认得这两人?” 贺灵川仔细看了几眼,暗暗心惊。豪叔这是把气都撒出来了吗? “当然不认得。黑水城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我哪有本事挨个儿记名?”他顿了一顿,“咦,他们居然有东来府的名牌。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吊死在穷乡僻壤?” “好好。”年松玉不怒反笑,话锋忽然一转,“红崖路上同伴死了,你们都怎么处理?” 他一下就猜出两名侍卫必是贺灵川所杀。这小子想给他上眼药呢,多问就会多被奚落。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用再深究了。 “要是带不回去就天葬。”贺灵川耸了耸肩,“反正不得善终,就让沙漠里的生灵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吧。” 贺淳华赶来插话:“多数是土葬。” “那就土葬。”毕竟是东来府的人,不好曝尸荒野。 贺灵川好笑道:“芝麻小事。年都尉还是先关注当下吧,别耽误了队伍进度。” 终于把这句话扔回去了,畅快! 年松玉眼里有怨毒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叮嘱曾飞熊派人解下两具尸体,就地掩埋。 队伍当然不能等,继续前行。 被年松玉盯住的感觉,就像毒蛇在背,毛骨悚然。贺灵川拉着老爹放慢速度,走在队伍中间。 年都尉那么骄傲的人当然领头走,总不能频频回望贺灵川吧? “你干什么?”贺淳华低声斥责儿子,“杀那两人无济于事,只会跟年松玉进一步结仇。” 他不知道,人是豪叔杀的。 “可以出口恶气!”贺灵川看他行若无事地训斥自己,不由得冷笑,“这两人算计我们没下限,就不许儿子回抽他一巴掌?再说他有求于我们,这时候更不该和我们翻脸。” “如果我们活着回来,今后……” “若我们挟宝而回,大司马欣喜若狂,哪里还会计较这点小事?”贺灵川恹恹道,“父亲你还没老,胆子却小了。” 贺淳华想了想,面容微黯:“你说得对,是我太谨慎了。” 他总想着日后要同朝为官,尤其自家新回都城、根基不稳,少结仇家为妙。 想法或许没错,但这种在权贵面前唯唯喏喏、小心翼翼的心态,怎么能大展宏图? 他这里暗自警省自己,又对贺灵川道:“川儿,你还在怪为父拖你上路吧?” 这话问的,该爽快答“是”,还是违心答“不是”?贺灵川只能呵呵一声:“儿子哪敢?” “做父亲的,哪不希望儿子平安顺遂?但这世道,不可能。”贺淳华拍拍他的肩膀,“川儿,你不小了,该好生历练了。” 贺灵川忍不住了:“别人历练,难度都是由低到高。”只有他爹,一下给他开了个大。 长子果然怨气十足,贺淳华笑了:“别怪老爹心狠。有你在,我们平安回家的可能性至少提高两成。大萨满的话,不是开玩笑。”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原身若真是福将,为什么死得悄无声息,皮囊还被他这个外来户给占了? 但这句反问只能憋在肚里。 现在再吵闹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贺淳华作为地方长官,作为他老子,其实根本不必向他多作解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章 红崖路 后头只能看自己机灵了,贺灵川转了个话题问道:“老爹,我们为什么非要回大都不可?” “贺家基业在那里,不肖子孙岂有不回之理?”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左右都有耳目,非要我说大白话?”他凑到老爹耳边,声若蚊蚋,很容易就被马蹄声盖过去,“咱全家都被皇帝害死,为什么还要回去给他卖命?” 贺淳华皱眉:“不然哪里还有施展抱负所在?” 大丈夫建功立业,难道不需要倚仗? “西部的拔陵国也可以啊,咱千松郡不跟四国接壤吗?我看东北边那个妖怪国家也不错……”贺灵川眼观六路,闪过贺淳华兜头扇来的一巴掌,“再说了,国内风云动荡,那些揭幡而起的泥腿子都敢自称草头大王!您再看国外,那换皇帝跟走马灯似地!我听说东边的宣国,二十年内换了十一任皇帝,最短的才在位十九天。” 正经的高危职业啊。 臭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净想着叛国?贺淳华板着脸道:“蕞尔小国,能跟大鸢相比?我们毕竟立国六十余年,制备齐全。” 呵呵。贺灵川长呼一口气:“咱这回都九死一生了,老爹也不肯跟我说点掏心窝的话嘛?” 贺淳华微惊,忽然盯着他道:“你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贺灵川后背一下沁出冷汗。 “啥?” 长子悍勇有余,却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不该看穿自己的有所保留。贺淳华看他两眼,沉声道:“这种获罪杀头的话,以后再别说了。” 一阵风沙吹过,贺灵川打了个喷嚏。 老爹的心思,也很深哪。 ¥¥¥¥¥ 孙国师的队伍,终于走上了红崖商路。 穿过山腹,眼前一片黄沙世界,广袤无垠。 一座又一座沙丘在热风中伫立,有的矮小如土堆,有的高达数十丈堪比大山。但它们绝不像山崖那么坚硬,有些巨丘一夜之间就会消失,又在其他洼地突然冒出。 植物全部消失,没有一丁点绿意。 放眼望去,唯余莽莽。 而红崖路就开在沙漠当中,宽五丈,可容数辆马车并驾。地面的石砖看不出本来颜色,在往来行商的千踩万踏下变得凸凹不平。有些砖是新的,国为黑水城和邻国各包干了部分路段的修缮;还有些古砖没被换掉,表面的黑色深浅不一,却又层层叠叠。 这令红崖路像一条灰黑色的巨蛇般匍匐在沙海里。 曾飞熊也走在贺氏父子身边,见贺灵川好奇地砖,于是解释道:“砖上都是血迹,有新有旧。这条路上沙匪很多,发生的战斗也很多。” “对了,有的血迹还是一百多年前留下来的。红崖路就是当年盘龙城的运兵运粮道,据说围绕这几条路发生过无数次大劫杀。” 要攻打围城,就要截断对方的援军和援粮。 贺灵川听他这么一说,顿觉血烈之气扑面而来。 那么多酷烈的厮杀、那么多鲜活的人命、那么坚决的保家卫国的呼声,最后都被无尽黄沙埋葬,什么也没能留下。 盘龙城灭之后第三年,西罗国亡;再过六年,仙由国也亡了。 这一对老冤家斗了几十年,最终双双仆街,栽倒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也是所有人都挂‘钟旗’的缘故?”贺灵川一指队伍最前方高挑的旗幡。 这明明是大鸢国的军队,领头的还是德高望重的孙国师,可队伍的旗幡上却绣着老大一个“钟”字。 今人走天涯,却要挂前朝的旧旗,不可思议。 其实不独是己方队伍,红崖路上几乎所有移动的行旅都把钟字旗高高挑起,仿佛向整片沙漠传递讯息。 当然所有队伍离开红崖路后,都会把钟字旗收起再进入其他国家地界,所以贺灵川虽然听说过,但难得见到这面旗子。 “怨灵和异化的怪物纵横沙漠,逮着什么吃什么,但不踏上红崖路,因为这是当年大风军走过无数次的路线。所有人挂上钟字旗,致敬当年的大风军,也为自己谋平安。” 要贺灵川说,那哪是致敬,分明就是仿冒。 曾飞熊扯开遮面的布巾,往帕子上吐了口痰,收起来:“唾沫、尿液都不能随意洒在红崖路上,必须收集起来带走,否则视同轻慢,会惹恼这里的英灵。” 贺淳华也道:“从前多国不信邪,不准本国商旅插钟字旗行走红崖路。结果——” “结果后来他们不得不准。”贺灵川懂了,“活人没必要跟死人置气。”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几声大吼。 众人回头看去,走在后头的另一支队伍里跑出一头雪白的小狗,三步两步离开了红崖路,往最近的沙丘奔去。 它的小主人是个五岁大的小女孩,狗一脱手,下意识抬腿就追。 很快,她也离开了红崖路。 她的家人还没反应过来,趟子手就从后方赶了过来,冲她大吼:“回来!快回来!” 贺灵川等人听见的,就是他的叫唤声。 孩子的母亲是个贵妇,走过来不满道:“小声点儿,别吓坏我孩子!” “再不回来,你孩子就没了!”趟子手接着大吼,“快回来,怪物要吃人了!” 沙漠空荡荡地仿佛静画,一个野生动物都没出现。 女童站住了,看看队伍,再看看远处的小白狗,犹豫了。 孩子娘嫌弃道:“你去抱她回来。” 趟子手不干,一步都不想离开红崖路。 孩子娘只得大步奔向自己孩子,一把抱起来就往回走。 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用的男……”贵妇一句话还没骂完,脚底突然塌陷。 一张大嘴由下而上突然出现,把她和孩子一口吞下。 尖叫声很惨烈也很短促。 此时,她们离红崖路不足三步。 吞吃两人的怪物现身后没有急着下潜,而是快速向不远处的白狗移动。 这东西有点儿像鲽鱼,嘴长在脑门顶上,身形像个大圆盘子,又扁又平,颜色与黄沙相近。若非它自己跳出来,就算贺灵川凑近了都未必能发现它的存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章 一杯清水二十文 刚才那一幕吓得白狗直叫唤,转头就跑。 怪物迳直追了过去,二者很快都消失在沙丘后面了。 后方队伍里的趟子手狠狠咒骂一声。护送的客人少了一名,他拿到的工钱相应也少了一点。 这就是盘龙沙漠跟所有人打的招呼。 目睹这一切的所有队伍,原本的轻松气氛一下消失。 曾飞熊收回目光,喃喃道:“是他的错。在红崖路,小孩和狗都得拴好。” “我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黄鲽。”贺灵川咋舌。原身经常打猎,知道黄鲽不是鱼,而是潜伏在沙漠和戈壁里的怪物,专门伏击过路的小动物。 它在沙漠能自由地下潜和上浮,比四腿生物跑得都快。 但这东西最多比狗大一点,就算成了妖也不该是方才那种体型! “这里可是盘龙沙漠。”曾飞熊护送商队走过很多次了,已经见怪不怪,“怨魂影响这里的一切,甚至原本有灵智的妖怪在沙漠里待久了,也会被异化。” 是这个道理啊,所以沙豹虽然也进盘龙沙漠捕猎,但平时一定待在西山栖居、繁衍。 …… 壮美的大漠,看久了一成不变。 旅程平静又无聊,只要你不踏出红崖路外一步,就只需要应对热风、艳阳、沙尘暴的困扰。 对于有准备、有经验的队伍来说,这些都可以忍受。 走完三个白天,队伍终于来到了白垣站。 这是红崖路上的中继站,供往来商旅歇脚之用,它的前身是一座古城。 盘龙荒原上的古城有十余座,百来年后留存于世的寥寥。白垣城也早被黄沙吞掉,是后来者将它旧有的基座发掘出来,加盖了几排房屋立在红崖路边。 古城范围内和红崖路一样,不会受到怨魂及怪物袭击,因此成为商旅们中途落脚的好地方。 队伍开进白垣站,贺淳华就赶忙过去和驿吏交涉。 是的,黑水城在这里设有驿站,并派专人管理。不过这里的管制很松散,不像大鸢国内那么严格。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钱的威力就体现出来了。 白垣站允许过往商旅驻扎帐篷,这里也出售食物和水,如果人们想奢侈一把,也可以租住小屋。 当然了,盘龙沙漠本身没有水源,所有食材、清水、建材都要从黑水城内运来。 有需求就有生意,想做这买卖的先要跟驿吏打通关系,又要大费周章运东西到不毛之地。各种成本七叠八撂上去,一个馒头一瓶清水的基础款套餐卖个三十文,不贵吧? 一碗羊肉泡馍馍,只有油荤子没肉丁的那种,卖个两钱银子,不贵吧? 一间过夜小屋,租金五两银子,住进去就感觉自己占便宜了,对吧? 如果你还想在沙漠里泡个热水澡,洗去路上的风尘和疲惫—— 孙国师、年都尉以及贺大公子都有此想,所以贺郡守只能破费了。 单是这一项花费,就能在黑水城附近买五亩上好良田,永久不动产。 洗过澡,再拿几份豪华套餐吃个半饱,贺灵川终于缓过劲儿来了。 以他的强壮身板,这三天都走得好生疲惫,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艰难。 反观贺淳华还显得游刃有余,显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儒弱。 贺灵川也帮曾飞熊买了几份套餐,否则这人囊中羞涩,本来要跟士兵一起啃冷馒头的。 曾飞熊过意不去,几度推辞,可惜比不上贺大公子坚决,所以他到最后也只能愧受了,连道感谢。 贺灵川却知道这人直而不莽,今次进沙漠又是他带兵,于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吃好喝,才有力气干活,我们父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贺大人与您待末将恩厚,又解我后患,末将肝脑涂地以报之!” “肝脑涂地言重了。”贺灵川哈哈一笑,“对了,我听说你父亲是从盘龙废墟里归来的唯一活人?” 曾飞熊神情微黯:“是的,二十年前有人出重金找他去做向导,只有他一人生还。但他从此失了神智,连大萨满也治不好。没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成天只念叨一个字——水。” “水?”沙漠里的确缺水,曾飞熊的父亲是遭过什么大罪,才会在疯了之后还对水念念不忘? 这时孙孚平来喊人了,要召集几名首脑到他的小屋中开会。 侍卫到户外给他弄了许多黄沙进来,倒在桌面上。 一副简易的沙盘就做好了。 “红崖路,我们快走完了。”曾飞熊在沙盘上比比划划,“后天,我们就要脱离主路进入沙漠,真正的考验从那时开始。” “红崖路原本连通盘龙城。”运兵道嘛,至少要把兵和粮运到城边才算数,“盘龙荒原变成沙漠不久,附近的山峰就倒下来,把这条路砸没了。” 他在沙盘上划了个圈:“想去盘龙城就得绕个远路,从映?山的缺口进入。” 这一段远路可不在红崖路上,他们即将直面的危险大增。 相比之下,过去三天的旅程轻松得像度假。 接下来众人商议各种应对之策。 贺家父子虽然和孙、年二人有罅隙,但事关自己性命,也就探讨得格外专注。 贺灵川一直在默默旁听,直到议论得差不多了,才问出个长久以来的困惑: “作为飞地孤城,盘龙城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都坚守了三十二年,可谓超神,那最后又是什么原因被攻破?”这也是盘龙沙漠之谜,无论是史书还是地方传说,都没留下确凿的论述。只在说书人那里,留下一点牵强附会的解释,“该不会像黑水城本地人说的那样,因为钟胜光病死,盘龙城失掉了主心骨?” 人都趋向于给未解谜团找一个合理解释。钟胜光踞守盘龙城三十多年,硬生生从青壮熬成了老年人,而长年征战会给身心造成巨大损害。这个解释还算贺灵川听过的众多传说中最靠谱的一个。 他很好奇真相。 “从我掌握的线索看,这个传说其实有些道理,盘龙城的确失掉了主心骨。”孙孚平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就要二十文的清水,“但不是钟胜光,而是红将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章 三百年第一名将 “红将军?”贺家父子面面相觑,“红将军先于钟胜光而亡?” “钟胜光麾下悍将云集,但若要说谁是沙场第一人,那非红将军莫属。”提起从前名将,孙孚平也悠然神往,“后二十年,盘龙城的钢铁雄师几乎都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我获得的盘龙城人遗书上提到,他用兵如神,睥睨战场,分走了钟胜光的大部分压力。” “唔,你们可知,钟胜光守城十二年后就已经满身伤病,很难再坚持下去。所谓‘将军百战死’,光有钢铁意志还远远不够,还得有钢铁之躯。” “这个我听过。据说红将军曾带数十人去敌后侦察,不料迎头撞上两千名仙由敌众,遂以数十对战两千。随从基本战亡,红将军却越杀越勇,居然反过来把敌军打得抱头鼠窜,创下了以数人追击两千的传奇战绩,也不知道是不是进入了霸体状态……”这个词听得众人眉头一皱,贺灵川赶紧咳了一声,“反正最后援军赶来,盘龙城打了个大胜仗。红将军的传说,黑水城里可太多了,给你们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夸张了,但人们就喜欢这些又夸张又热血的故事。 “那是黑松关之战。”孙孚平点了点头,“你们知道,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 “不太清楚。”贺淳华想了想,“好像是西罗和仙由谈崩、盘龙城再度被困以后?” “就是仙由国重新对西罗开战,盘龙荒原再度成为飞地、盘龙城又变作孤城的同一年秋天!”孙孚平缓缓道,“遗书上的措词也很有趣,称红将军‘横空出世’,抗四方敌潮,稳盘龙军心!” 他那里一唱,贺灵川这里就一和,乖巧地当个听书人:“是啊。这样一个不世出的猛人、盘龙城的救世主,怎么先前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直到这个时候才‘横空出世’?” 关于红将军的传说,他和黑水城人一样耳熟能详,但传说就是传说,在资料基本缺失的前提下,谁会真去考较百多年前的历史细节? 年松玉接话:“大司马翻阅史料认为,钟胜光酬神在前,红将军横空出世在后,这二者必然联系。” 贺淳华:“所以,神明的相助除了大方壶之外,其实就具现于红将军身上?” 一次降下两种援助,这位神明实在是很大方。 “至少他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孙孚平接着道,“亲卫的遗书中还提到,红将军两次离开盘龙城,一次前去西罗,一次却抵达了仙由国!他很后悔没有一同跟去,否则有机会驻扎故土,而不是身葬荒原。” 贺家父子大奇:“红将军居然还回过西罗?” “不是说,盘龙城被围困成为孤城吗?”贺灵川啧啧两声,“他竟然还能去仙由……唔,去仙由做什么?” “那就不清楚了。”年松玉耸肩,“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具体做了什么,我们掌握的资料都没提到。” “即便他是三百年来第一名将,种种行径也超乎想象。或许他本身是强大无比的术师,又叠加了整片盘龙荒原的气运。”孙孚平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红将军已经不是人类,而是半神之躯!” “半神之躯?”贺淳华失声,“你是说,神降!” “不错,就是神降!” 一向沉着稳健的贺郡守,此时又是惊奇,又是茫然,不过他很快定住了心神: “有史可查的神降,从古至今才有三例。”不过红将军的战绩过分辉煌,归因于神明好像更让人接受。“据说神降的要求极其苛刻,否则既有例子也不会这样少了。” 贺灵川立刻在原身的记忆中搜索“神降”两个字,可是翻了半天也只找到一点模糊的印象。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其实神明存在于天外,并不能直接降临本界。 虽然本尊不能来,但在极有限条件下,可以“神降”的方式附于人身行事,这也算间接地进入了人间。 接受了“神降”的人,也被称为半神。 “嗯,神明通常不插手人间事务,但凡事总有例外。”孙孚平道,“坚守盘龙城的第三十二年春,仙由、拔陵召集五个附属国共同出兵,并向北方妖国求来了六百妖军,一起对盘龙城发动了规模空前的进攻。据说战斗之激烈‘使山无陵’,北侧的印斗山整座都被夷为平地。” “是役,六百妖军连同领头的两大妖将全部阵亡,七国派出的五大国师,三死一重伤;士卒的死伤就不用提了,据说仙由国在这次大战后的五年里,国内良田‘十有八空’,都没有足够的青壮年来耕种土地。” 年松玉叹道:“仙由国作为进攻获胜的一方,都扛不住这样的损失,盘龙城大战结束没几年就爆发内乱,分裂作几个小国,战乱至今。” “遗书中提到,红将军就殒落在这场旷世大战当中。在他死后第三天,盘龙城破,钟胜光自刎。” “原来如此。”贺淳华忍不住一声叹息,“可惜了。” 可惜盘龙荒原埋下数十万忠骨,终究没能逆天改命。 “不止可惜,还可怕。”贺灵川也叹了口气,“七国都险些打不掉的军队,已经变成了我们要对付的英魂。话说,大风军再强大,也走不脱大方壶的功劳;最后盘龙城却还是被打下来了,难道大方壶失效了?” “那就不清楚了。”孙孚平两手一摊,“哪里都没有记叙。我们能从有限的资料推导出以上内容,就已经很不容易,这些都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而已。真相,恐怕永无人知。” 年松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早点休息吧。从明天起,我们可能都睡不上安稳觉了。” 散会。 贺家父子同住一间小屋。 屋子很小,勉强能摆下两张小床。两个大男人躺下去,腿都险些伸不开。 不过被褥倒是出乎意料地干爽,贺灵川推测是沙漠里头太干燥的缘故。地面有些砂土,但没有那些讨厌的小生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章 沙匪 大风刮得木窗呜呜作响,根本没人敢开。不过缝里漏进来的光让贺灵川知道,外头天快黑了。 他躺在被上翘起二郎腿,手里把玩贺淳华的鸢钱:“老爹,这元力的用法,最初到底是谁开发出来的?有说是神明教给人的,有说是仙人传授的。” 未激活时,这看起来就只是普通的钱币。谁能料到小小一枚社稷令,就能承载家国气运、民心向背? 元力实在太神秘了。 “莫衷一是,史海难寻。”贺淳华皱眉,“有关元力的起源非常模糊,毕竟人类有史可考也不过是近两三千年,有邦有国也不过千余年。据说上古之时,神明和上仙都游走人间,那时人间并没有国邦;直到旷世大劫之后神仙消失,妖怪横行,人类不得不结众对抗,这才有了国邦。” 他从儿子手中拿回鸢钱:“是社稷令的出现,让人国对抗妖族成为可能。是神明教的,是仙人教的,还是人自己悟到的,有什么打紧?” 修行者毕竟只占少数,多数人生来平凡,怎么能对抗成气候的妖怪?这个时候,众志成城、万众一心而催生出的元力,就成为国家对付妖族的利器。 从分庭抗礼,到强弱互易,元力功不可没。现今人国的数量、疆土远比妖国、妖域要大得多。 “也就是说,元力的起源还是没人知道喽?”贺灵川叹了口气,转回正题,“老爹,你为什么跟进沙漠?” “不跟行么?”贺淳华也半躺下来。连日劳累,浑身一放松就好像要散架似地,“我不肯从,孙国师就能奉旨斩了我。” “奉旨就牛皮了?”贺灵川嗤笑一声,“王令上还要我们配合调查呢,咱不也拖延了那么久?出发当日,其实您铁了心也可以拖时间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在哪个世界不一样? 这小子,心思是比从前细腻了很多。贺淳华闭眼养神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有孙国师在,活着回来的几率不低;再说,我总觉得这一趟盘龙古城之行有些蹊跷,不亲自跟来看看,恐怕后面有大不祥。” 贺灵川心头一跳:“怎么说?” “说不上来。”贺淳华摇头,“就是心血来潮。我也想过推诿之法,但心头的忧虑越来越重,直觉还是应该走这一趟。” 所谓心血来潮,其实就是所谓的第六感。 时人很注重这个,贺灵川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他仍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 贺郡守可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会为一点感觉就身赴险境吗? 但他不说,做儿子的上哪儿猜去? 贺淳华又道:“川儿,你这一趟表现很好。” “哦?”老爹居然表扬他了?贺灵川顿时来了精神。 “对年松玉不用太客气,用你的办法套他的话。他背后有国师,你背后有我。”贺淳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也别跟他动武,你打不过他。这一点尺度,你把握得不错。” “是!”果然贺淳华想让大儿子唱红脸,自己唱白脸。大儿子咋咋虎虎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贺淳华再出面往回兜圆。 ¥¥¥¥¥ 次晨,队伍再度上路。 虽然还在红崖路上,但这方向的旅人越来越少,孙国师的队伍终于遇上盘龙沙漠第二大祸端: 沙匪。 这群沙匪是人类,约莫三十余骑,基本都是彪悍的汉子,乘着马来去如风。贺灵川一眼看出当前几个肌肉鼓胀的家伙都是武者,队伍里面指不定还有术师。 双方对向而来,撞了个照面,都是一怔,上下打量。 己方看沙匪就不用说了;而在沙匪眼里,这支队伍装束整齐,轻甲长刀,制式的兵、甲、武,再加上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战马,说明什么? 这是支军队! 要么行军、要么剿匪、要么巡逻,军队出现在盘龙沙漠里还能有别的事吗? 民不与官斗,再说军队人数远超己方,一众沙匪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好在为首的蒙面大汉转头看见贺淳华,眼睛一下就亮了,居然拍马上前:“贺郡守,我们只是路过!” 没动手劫掠前,可不就是路过?贺淳华咳了一声,有点小尴尬:“我们今日无暇剿匪,你们莫要作恶就好……正北方向可还有人?” 孙国师两人看看他,再看看沙匪,懂了。 这两边分明都是认得的嘛。 “没有,鸟毛都没一根。”大汉打了个哈哈赶紧道,“我们先走了,不耽误你们正事儿!” 众沙匪正打算脚底抹油,孙孚平却出了声:“且慢!你们对盘龙沙漠,应该是很了解了?” “呃,算是吧。”大汉看他比贺淳华还靠前半个马身,气度不凡,想来也是个有身份的大人物。这种人平时是他们最喜欢的大肥羊,洗劫完身上的财物还可以绑票勒索赎金,属于一物两用不浪费。 但是贺郡守在侧,他们不好造次。 “在这待了多久?” “十、就几年而已。”司徒翰努力解释,“我们一直见好就收……” “那就留下来吧。” “啊?” 孙孚平对贺淳华道:“我们正缺人手,这不是刚好么?” 贺淳华心道,二百官军还不够?但他表面还是点了点头:“也是,在城里还不好招人。” 孙国师笑得和蔼,黄鼠狼看鸡一样看着沙匪,把对方看得心里发毛,加快速度就想跑。不意贺淳华高举鸢钱轻咳一声:“都留下!兹起黑水城正式收编邙山悍匪三十……” 贺灵川在一边数清楚了:“三十二人!” “……三十二人,并入曾飞熊副尉手下,随军听遣!” 贺淳华甚至还列出了他们的薪酬福利。 邙山匪徒瞪大了眼,面面相觑。匪首不敢相信,试探着问:“我、我们这就变官兵了?” 这也太假太儿戏了吧?官老爷们好会玩。 “正是!” “那,贺郡守这是去哪?” “听候国师差遣。”贺淳华一指孙孚平,“深入盘龙废墟。” 看着四面围上来的官军,匪徒们一下子就傻了眼:“啥!” …… 走出十多里路,匪首头领司徒翰还觉得有些晕乎。今天他明明看好了黄历才出来打劫的,怎么走到半路突然就变成了正规军?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同情道:“挺住。只要活着回城,你们以后就吃皇粮了。” 吃皇粮哪有当山大王快活?不过手下这帮人都被黑水城军团团围住,跑都没地方跑,司徒翰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后脊背拔凉拔凉:“贺大少,我们真要进盘龙废墟?狂沙季就要到了,陷在里面十死无生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章 红崖路尽 “要相信国师。”贺灵川朝着孙孚平的方向呶了呶嘴,“堂堂国师都以身赴险,你我多少有点信心罢?” 孙、年二人走在最前,与贺灵川拉开很长距离,中间还隔着十多排士兵。 新加入的这一群匪徒,也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司徒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说话,他们能听见么?” “放心,肯定不能。”贺灵川自己都不记得说过前面这两位多少坏话。 司徒翰这才小声道:“这两人着实傲慢,进入沙漠后遇着危险,恐怕也不着紧我们的性命。贺大少,看在每年过年的份儿上,你可要多关照我们兄弟。我们这三十几口人出来打拼,邙山还有妇孺家眷百多人呢!我们要是死了,她们连粥都喝不上。” 虽然他管杀人越货叫作打拼,但神情还是很诚恳的。 把担忧赤果果都写在脸上。 “知道。”贺灵川安慰他,“我会盯住你们,不让他派你们去白白送死。” 待他走开,贺淳华才问长子:“他说看在过年的份儿是什么意思?” “每到过年,他不都来给我们拜年么?”最重要的是,每次过年,司徒翰都会给贺大少专门备一份厚礼。比如去年,他送给贺灵川的就是一串明珠项链,每颗珠子几乎一样大,圆润光华。 对,就是贺灵川又转送给豪叔的那一串。 前年送了什么?嗯,想不起来了。 当然,这些芝麻小事就没必要告诉老爹了。 贺淳华看着他摇了摇头,臭小子莽归莽,收礼也从不手软嘛。 ¥¥¥¥¥ 黑水城,贺宅。 虽然家中只剩两人,应夫人还是交代厨房精心烹饪,摆上桌一共七道菜,吃得倒比平时还丰盛。 但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喝了小半碗黄米粥,贺越夹给她的花卷也只啃了两口,就停箸不食。 “越儿,你猜你父亲现在走到哪了?”贺淳华离开,就好像把她魂儿也带走了,应夫人夜不能寐,精致的妆容都盖不住憔悴。 “应该过了几段驿站吧。”贺越安慰她,“曾飞熊熟悉沙漠,又有孙大国师镇场,父亲和兄长必定能在狂沙季到来前赶回来。” 应夫人叹了口气:“都说你兄长是福将,这回可真需要好运气。” 贺越听着古怪,母亲好像并不怪父亲带走了兄长? 应夫人又问了些千松郡的事务,贺越都道自己应付得来。 最后她问:“东边还是没消息?” “没有。水患阻路,再说东边打仗打得厉害,叛军抓到奸细探子就杀头,信差也不敢往那里走。” 其实无须父亲再三交代,他也会留意东边的情报。 可惜,现在杳无音讯。 ¥¥¥¥¥ 到了第二天,左右上下前后都是黄沙莽莽,连个活物都看不见。 这一小段红崖路指向曾经的盘龙古城,根本没有商队会往那里走。 每一步大家都走得很珍惜,因为这样顺坦的路也要到头了。 “没路了。”队伍最前方传来消息。 贺家父子东望,还能看见半座山峰的庞大底座斜斜向上,仿佛插向天空的匕首。 上半截嘛,则是在近百年前轰然倒塌,砸在了这支队伍本该行进的红崖路上。 无尽的山石,把它变成了断头路。 曾飞熊喃喃道:“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不让城中沉睡的英灵被后来者打扰。 “哪有那么多一厢情愿?”年松玉嗤笑一声,吩咐众人,“都下马,我们要减轻负担。” 前方没有路,马儿也用不上了。每人备好五天的干粮和水,把马匹交给几名随军伙夫。 司徒翰瞪着一望无垠的沙漠。 起伏的沙丘又干净又整洁,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接下来怎么走?离开红崖路一步,我们都会被吃掉!” “当然不会,你们沙匪不是最清楚么?”年松玉一句话就堵住他了。 司徒翰讪讪。作为大半辈子在盘龙沙漠讨生活的人,他们对本地禁忌再清楚不过,也有自己的小心得、小伎俩。 年松玉指了指沙漠:“你来说说,没有红崖路了要怎么走?想来你们也有些经验。” “首先,各位大人把社稷令收好,千万不能亮出,更不能激活!”这群人里当官的多。 年松玉哦了一声:“为何?” “沙漠里的英灵生前都在保卫故国边疆,我们戴着别国的社稷令走进去,那不是刻意插旗拉仇恨吗?这些东西都是一根筋,能躲能躲,千万别招惹!” 有些道理。孙孚平交代众官:“收好鸢钱,不要显露。” 而后司徒翰道:“我们要去盘龙古城吗?距离还远,光靠步行不可能走过去。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沙匪钻沙漠,多半是逃避追捕或者仇杀,应一时急需罢了,没事儿也不会在这种死亡之地徒步旅行,那是嫌命长。 “所以,我们要换一种载具。”孙孚平从怀中取出三样东西。 那是三枚微雕小船,每艘长约一寸,像是用半边核桃雕刻而成,技艺精湛。不要说船舷的木纹了,就是船夫衣物的褶皱和飞扬的发丝,都雕得纤细入理。 单看这份雕工,都堪称大师级水准。 “这是我从朋友处借来的宝物,用完得还回去。好了,都闪远点!”说罢,孙孚平取出三枚晶莹剔透的青丸,放到舟中船夫高举的右手中,随后将三只核桃小舟扔到沙地上。 年松玉低呼道:“玄晶!” 青丸有鹌鹑蛋大小,扔下去好像能把核桃小舟砸倒。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青丸碰及船夫的手就消失了,整艘小舟开始发出异样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跑出来。 大家不傻,已经提前避开。 果然核桃小舟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体积呈倍数变大。仅仅是两息工夫,原本一寸长的玩具就变成了长五丈有余,高一丈的木船! 它们就停在黄沙上,是原本的核桃船按原比例放大,当然立在船头的船夫也变成了正常人类大小,走过来放下舷板,以便乘客登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章 核桃舟 这个尺寸的木船称不上巨舟,但塞进七八十人还绰绰有余。并且木船有三艘,容下队伍所有成员也足够了。 大家仰头观瞻,长长哇了一声。 即便早知孙孚平是国师,有非常手段,众人看见这一幕还是很震撼。 贺灵川却听曾飞熊轻呓一句:“那东西就是玄晶啊?头一次见。”声音中充满了惊奇。 “绿色的,只是下品玄晶而已。”贺灵川式的轻描淡写。 结果这句话让年松玉听见了,他当即转头来问:“你有中上品的?” “没有,当然没有!”贺灵川打了个哈哈。这要是承认了,就只好充公了吧? 谁让他真地有呢? 贺灵川的储物袋中,此刻就躺着一枚玄晶,不过是深绿色的,比孙国师喂给核桃舟的品相要再好一些儿。 玄晶是天地灵气固化下来的形态,通常只在灵气爆发期产生,人类拣回去之后提纯、炼化,或者再加入各种材料,就能变成形形色色,品阶不同的玄晶。 这玩意儿的用途可就多了,可以给术师妖怪补继真力,可以是机关傀儡的行动力,可以驱动阵法等等。这三艘核桃小舟看起来不起眼,驱动起来的要价却不低。 距离上一次灵气大爆发已经很久了,玄晶越用越少,身价也是越发昂贵。孙国师随手拿来驱动核桃舟,而贺灵川手里仅有一枚,还是从前北方妖国的使者托他办事,才送出来的大礼。 一个把奢侈品拿来用,一个把奢侈品拿来供,境界和身价高下立判。 他这边在仔细观察,年松玉正在问沙匪:“你们还有什么花招能帮上忙?” 司徒翰也在欣赏核桃舟,闻言一个劲儿摇头:“人太多,我们的土办法多半用不上。” 年松玉姑且一问,也没真以为他们有好办法。贺灵川却笑道:“你们的香团子,这回没带出来?” “有啊。”司徒翰微一沉吟,看了看孙孚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不登那什么……大雅之堂!” “保命要紧,雅不雅的,不重要。” 年松玉问司徒翰:“有用,好用?” “一般都好用。”司徒翰拍拍船身,“这宝贝怎么才能动起来?” 年松玉也不瞒他:“玄晶。” 那每一秒烧的都是钱哪。司徒翰想了想:“要是运气好,或许两位大人就不必消耗玄晶了。” 这下连孙孚平都来了兴趣:“哦?” 玄晶难得,能省则省,这玩意儿有价无市,普通人拿着银子也买不着。 司徒翰很谦虚地强调一遍:“如果运气好!” “使使看吧。”年松玉淡淡道,“若不好用就是延误公务,我会把你扔下船喂妖怪。” 多什么嘴!司徒翰很想扇自己几个大耳光:“那请大家捂好鼻子。” 捂……? 贺淳华见长子和群匪都抬面巾盖住口鼻,于是效仿。 就见司徒翰向后一声吩咐,沙匪们抬出一口箱子。打开一看,箱里铺着软垫,正中放着个鼓鼓囊囊、气泡一样的东西。 年松玉看来看去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年都尉没见过杀猪罢?”贺灵川哈哈一笑,“这是猪尿泡,也就是猪膀胱,一吹就能鼓起来。现在它远没胀到最大。” 看他洋洋得意,贺淳华忍不住腹诽。这货自小吃用都是黑水城最好,标准富二代、贵公子,按理说也不该见识过猪尿泡。怎奈他实在太淘了,从前就喜欢把猪尿泡灌饱了水,悬在主街的老树上,看谁不顺眼,趁人家走到树下时一根铁签飞过去…… 年松玉从来锦衣玉食惯了,怎么会见过这个?他连猪肉这种下等肉都不常吃,闻言嫌恶地皱了皱眉:“做甚用?” “密封性好,否则先要自伤八百。”随着贺灵川的解说,沙匪们又拿出一大块腌肉,用粗绳系好,随后解开猪尿泡上收口的捆线,把储在尿泡里的东西倒在腌肉上。 那是一种粘稠的墨绿色液体,不仅卟卟冒泡,好像偶尔还能冒出一缕白烟。 它刚见天日,周遭所有人的嗅觉立遭重创。 这种气味就像是重度脚气在不透风的靴子里闷了个把月,再掺进半年不洗澡积攒下来的狐臭,而点睛之笔则是走私码头暗戳戳的角落里经年累月堆放死鱼烂虾酿出来的独特味道。 汇集腥、骚、膻之大成,臭出风格也臭出了水平。 军队里来不及掩鼻的士兵,“哇”一下就呕了出来。 这气味最可怕之处,在于一闻之下就让你的身体牢牢记住,经久难忘。 受此感染,原本强忍着的人也忍不下了,纷纷抱腹吐成一团。 好在沙匪们飞快把腌肉扔进沙地,又抓几把沙子把它盖住,加上大漠风力劲霸,不一会儿就把臭味吹散。 大家努力喘气,从未觉得呼吸是如此美好。 年松玉脸上变色:“离谱!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他也胸闷欲呕,得克制再克制才没吐出来,可一转头看见贺灵川眉飞色舞的模样,实在怀疑这小杂碎是不是借机整他! 这么臭,谁能不中招? “你看呗。”贺灵川不慌,随手一指埋肉的沙坑。 众人一瞧,发现以这沙坑为圆点,沙地上冒出一道又一道凛子,深浅不一,但都朝着外头快速延伸。显然沙土底下原本藏着不少生物,被腌肉那么一熏,都逃得屁滚尿流。 不仅对人类,那玩意儿对异化怪物和妖怪的杀伤力也很强大。 甚至因为后者嗅觉比人类灵敏,它们遭受的灵与肉的创伤更加严重。 “能把异兽都熏跑,不错,还有什么用处?”这一招还是让孙孚平有点意外。毒气攻击,他做计划时从没想过,看来乡下人的土办法有时也挺管用。 “光这样还远远不够!”年松玉捏了捏指关节。这帮沙匪和贺家父子相识,是不是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司徒翰见他面色反而不善,不明就里:“等等,再等等,横渡沙漠的关键要来了!” 要来了?什么要来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章 沙舟找马 孙孚平示意年松玉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小半刻钟。 沙底的生物都被熏跑了,方圆数丈内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呜呜作响的风。 “还没来?”年松玉不耐烦,“时间宝贵。”盘龙沙漠天黑得快,再有两个时辰就入夜,他们可没多少时间能耗在这里。 “还没。”司徒翰额头上全是汗,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急的,“它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得花时间。” 贺灵川这时不忘替司徒翰说话:“我见过,那是个巨物,保不准真能带我们穿过沙漠,省时省力。” “保不准?”年松玉听见这三个字,语气就变得阴森,“没把握的事儿,也敢拿来浪费我们的时间?” 又过两炷香时间,红崖路尽头依旧平静。 一阵大风刮过,穿过木然的人群,“咻”一声奔向远方。 年松玉的食指轻叩刀鞘,嗒、嗒嗒,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觉得沙匪得到贺灵川示意,要恶整己方人员了。所谓“香团子”也是贺灵川首先提出。 年松玉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贺灵川只当没看见,心头也有两分着急。 眼看太阳越来越偏西,终于连孙孚平都没了耐性:“不等了,所有人上船……” 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将所有人分作三组,各指定了一条核桃舟。 时间宝贵,他们等不起了,现在就得动身。 司徒翰却竖指在唇前,用力“嘘”了一声:“来了!” 对这么多大人物做出这个动作,实在失礼,但现在他神情紧张,也顾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沙漠如同水面中分,黄沙四溅,像是原地刮起一阵沙尘暴。 有个庞然大物冲出地面近一丈高,嘴里叼着腌肉,又重重落地。 又是一片尘土飞扬。 那物以不符合自己体型的灵活迅速下潜,一转眼就消失在沙海中。 司徒翰顾不得自己被溅一脸,欢呼道:“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啊呸呸!”连忙吐出几口沙子。 除了孙国师等数人及时撑开护身罡气,余众都是灰头土脸。 不过大伙儿总算看清,司徒翰放长线钓大鱼钓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物长得既像鳝鱼又像蚯蚓,圆长无足,但躯干上长有环节,体色和黄沙几乎一样。它若是静静埋在沙里,视力再好的人也很难辨认出来。 但和鳝鱼不同,它的嘴大得惊人,扯开了超过身体直径,并且里面细细密密的全是针牙。嘴边还有两条长须,似乎用来探测流沙动向。 曾飞熊失声道:“这么大的土龙!” 这东西,长度达到了八丈(二十六米)啊! 边上的士兵也都不自觉后退半步。如此体型带给人的压迫感,并不是理性能消弥的。 这种土龙并不是海里的蛇鳗,而是沙漠特有的生物。其实无论是生活在沙漠还是海里,有些动物好像都不需要长脚。 但这玩意在其他沙漠的身长通常不会超过一丈,有经验的旅人还会捉它当作食物。但眼前这一头……曾飞熊曾带队在红崖路上往返巡逻,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土龙! 司徒翰如释重负:“这还不是土龙王……我们见过最大的,身长超过十二丈呢。” “既然是个大家伙,那么一小块肉可喂不饱它。”贺灵川一指三艘核桃舟,“土龙力气贼大,拉动一条船应该不成问题。嗯,而且它们一般是集体出动。” 也就是说,臭肉引来的土龙可不止一条。 海边的孩子会钓鱼,而在盘龙沙漠旁边长大的贺灵川原身,也钓过很多次土龙了。 当然,没用过这么重的饵,也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猎物。 司徒翰点头:“各位请上船,我们再如法炮制一次,就能把它们当作拉车的马了。” 于是士兵分三路上船,核桃舟头的船夫抓起纤绳打了个活结,严阵以待。 这一次大家都护好了口鼻,因此沙匪再取出大块腌肉倒上臭液时,也没人中招了。年松玉亲自出马,把特别加料的肉块挑在梢杆上,立于船头、高高举起。 船夫的梢杆也是核桃舟的一部分,长短变化由心。 沙匪特制的臭液能驱走沙漠里绝大多数生物,也是逃命应急的压箱底法宝;不过有利必有弊,这东西却是土龙的最爱。 其实严格来说,土龙喜欢的是“臭”。 它们食腐为生,其他生物根本无法忍受的腐臭,对土龙而言就是饭菜的香气。而这个级别的臭味飘来,就像村里一年一度的四十八大碗席的开饭铃,那是虽远必到。 司徒翰提醒道:“它们蠢得很,拿臭肉吊着它,船就能走!” 这些东西既然千里迢迢赶过来,短时间就散不掉。 果然臭肉刚挑起来,一头硕大的土龙破沙而出,扑向肉块。 看它体型,比方才的同伴还大。 年松玉眼明手快,手腕一挑,腌肉起跳,这头土龙就扑了个空。 立在边上的船夫一抛纤绳,精准无比套在土龙脖颈上。 它虽然圆乎乎地没有四肢,但身上的结环很深。绳结滑了两节,就嵌套在第三节里了。 骤然被套,土龙大吃一惊,一溜烟就往前蹿出三十余丈。直到绳结勒紧套牢,年松玉才将梢杆放下,让那块腌肉悬在土龙前上方。 香气扑鼻,土龙脑子又小,于是立刻忘了自己被勒套的事实,流着哈喇子就朝着腌肉游去。 它力大无穷,连船带人拖向前去,竟然轻轻松松。 于是,船开了。 年松玉只要甩个竿,拉船的土龙就会屁颠屁颠跟着转。下方咝啦咝啦作响,都是沙粒摩挲着核桃舟底的声音,足见马力强劲。 驭船人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及时调整船头,让土龙和船都顺风而行,这样前方高挂的臭肉才不会熏死整船乘客。 眼下来说,没比这更重要的事项了。 一转眼,年松玉的船就开出百余丈外。 “轮到我们了。”有成功例子在前,余众精神大振,孙孚平和曾飞熊率队上了一船,贺家父子和沙匪登上最后一船,都是如此这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2章 惑心虫 除了贺家父子抛出的腌肉块被沙底其他土龙截胡两次,造成一点麻烦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三艘核桃舟遨游沙海,速度约莫是奔马的一半,但胜在平稳持久又相对安全—— 核桃舟偶遇稀奇古怪的生物,原本对方还跃跃欲试,但腌肉的臭味太霸道,它们跟一会儿就闻风丧胆,溜走时只恨少生两条腿,哪里顾得上核桃舟的人类? 这里大多数人虽然生长在沙漠边上,但从未以这个角度饱览沙海,都是看直了眼。 贺灵川喃喃道:“还能这么玩儿?” 沙海行舟,两辈子头一回,也算是长见识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前方飘过来的臭味弥历不散,令人呼吸艰难。 三艘核桃舟的掌舵人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高大的沙丘。 越是宏伟的沙丘,阴影就越大。 而所有黑水城人都明白,盘龙沙漠里的阴影万万去不得。烈阳、热风、干渴、沙匪和异兽袭击,这些加在一起都没有盘龙沙漠里的阴影可怕。 不过无论掌舵人再怎么高明,一个多时辰后,远处的地平线上有建筑一点一点冒头。 再近一些,就能看清残破的高墙和城门。 这赫然是位于盘龙城西南部的附城,原本与主城互为犄角之势。 当然,它已经荒废百年,只有风沙是这里的常客。 可是城墙依旧很高,城门被浓厚的阴影笼罩。 若从城门往里探望,当会发现里面还有若干残破的楼宇,不甘被黄沙吞噬殆尽。 它们逆着光,阴影无处不在。 走到这里已经是避无可避,唯一的途径就是穿过城门,穿越这座废城。 年松玉站在最前方的核桃舟上,转头向后方吹了长长三记口哨。 这是他们在沙漠驿站就约好的暗号。 该启动下一步对策了。 贺家父子立在船头,对手下喝道:“点燃命火!” 说是“点燃”,其实大伙儿都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小药丸,张嘴吞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酸辣之气从腹里涌上来,翻江倒海似地。 但这个嗝一定要忍住,不能打出来。 众人都觉眼热鼻胀,嘴里直冒酸水,身体却阵阵发寒。明明头上的阳光那么毒辣,不少士兵却开始打摆子。 好在这种症状只持续了十几息就平复下去。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发觉对方头顶和双肩上各燃起了一盏幽火。 众人的火焰多以浅绿为基调,有的偏暗些、有的偏亮,有的偏黄些、有的偏蓝,但都是尾指高的小火苗,颤巍巍地悬空浮着,像是风一吹就会灭掉。 可是沙漠的风大到打脸都啪啪生疼,偏就扑不灭这三盏幽火。 甚至三火燃起,众人都觉身周气温下降好几度,扑面的热浪也没那么火辣了。 这就是命火,也称为命灯,平时藏于人类灵灶当中,也就是俗称的生命之火。火在人在,火灭人亡。 人死如灯灭,就是这么来的。 命火燃起之后,各小队队长都背转过来,面对自己的队员大吼:“不要回头!” 三艘核桃舟上,都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呐喊: “不要回头!” 如是三遍。 这是对旁人,也是对自己的再三警示。 切记,切记,切记! 贺淳华站在贺灵川右前方,后者问前者:“老爹,你知不知道你的命火颜色偏黄?” 贺郡守刚想摇头,忽然记起这动作非常危险,赶紧定住了脑袋,再给长子一记眼刀:“臭小子!” 贺灵川咧嘴一笑:“先演练演练,好过后头遇险。” 其实他说得很有道理。 “你的命火,是黄中带红。”贺淳华笑了,“年轻就是好。” 命火很直观地反映出主人的健康状况。身体越强健、气血越旺盛,命火的颜色当然就越深。 少年人嘛,火性大。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左右转头了,否则贺灵川真想看看年松玉和孙国师的命火是什么颜色。 船行至城下,贺淳华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别动,都别动!” 另两艘船也传来相同的提示。 三位掌舵人最后一次甩竿,让土龙对准城门的方向游了过去。 从前的硝烟战火,如今的风沙侵蚀,令原本垂直地面的城墙越发前倾,看起来摇摇欲坠。 可它已经在这里伫立百年,坚忍、沉寂,不知屈服。 越来越近了,硕大的门洞就像怪兽无声张开的血盆大口。贺灵川甚至能看见城门两侧浅浅的污渍。 那或许是一层又一层、反复喷溅上去的血迹,先是艳红,然后发黑发紫,在风沙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又褪去了狰狞的色泽,只留下一点回光返照。 一切喧嚣和激越,最后都要归于平淡。 众人眼前一暗,核桃舟终于驶入城门下的阴影。 阴气扑面而来。 士兵们已经点燃命火,这时才能看见暗影中冒出一道又一道轻烟,朝核桃舟扑了过来。 凑近才能看出,这些轻烟都像人的虚影,有躯干,有四肢,但没有脸。 它们并不理会拉船的土龙,但对核桃舟上的每样东西都很好奇,包括每一个人类,每一根木头。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每个人身边都围着四、五道轻烟。它们在人类的眼前、身后游走,不怀好意地窥探。虽然它们没有眼睛,但众人都觉自己被死死盯住,皮肤上冒起鸡皮疙瘩。 这些东西,就是三尸虫! 在盘龙沙漠的传说中,它们还是隐在任何阴影底下的怨魂,过路客就算躲过沙漠里的生物,一旦站进沙丘的影子里,也会被它侵袭。 事实上,没有显亮命火的人类,只凭肉眼看不见这种东西,也就无从抵御起。 盘龙城消失以后,它最爱的人类离开了,三尸虫只能转而入侵各种生物,虽然不对版但也能将就。沙漠里的一切生灵都受到它的影响,渐渐发生奇特的变异,例如前头拉船的土龙。 孙孚平和年松玉不忧反喜。这些东西的存在,侧面佐证了大方壶的存在,他们这一趟没有白跑。 每个士兵耳边,都响起了细细切切的呢喃声,像有人在对自己说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3章 不要回头 贺灵川当然也听见了,他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无论听见什么都像老僧入定,绝不理会。 见他没有反应,那声音就变了,像十六七岁的软妹子来诉衷肠,又软又萌又嗲。贺灵川听着听着,越发觉得像是自己小时候暗恋过的女生。 他暗暗切了一声,软妹子书还没念完就跟着同乡的富二代跑了,不到三年功夫生了两个富三代。他一见到那两个流着长长鼻涕的娃,就觉得自己当年奇蠢。这头三尸虫功课没做好,不知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一震,像是有什么重量级的怪物爬了上来,紧接着后头就传来了士兵的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沙匪们的咒骂,以及刀剑出鞘的交响。 后面交上手了,战况激烈。 最近的一声惨叫,就在贺灵川背后响起。他先前好像还和这个士兵交谈过。 然后怪物迳直往这里冲来,沉闷的脚步声像是直接踩在人心口上。 是不是三尸虫使的伎俩,要诱他回头? 可若是真的,他这么原地不动,大概率会变成怪物的零嘴。这里可是盘龙沙漠,众多异兽出没之地,谁能保证没有一两头顺势爬到船上来吃人? 越来越近!这种沉重的压迫感令贺灵川后背寒毛直竖。 他赶紧去看贺淳华,老爹跟他面对面,应该能看清他身后的情况。 贺淳华脸部肌肉微搐,神情甚至有点狰狞,但目光空洞。贺灵川他这表情很陌生,不知道老爹听见了什么。 光靠眼神交流,双方怎么能互会意图? 但三尸虫在前,谁也不敢张嘴啊。 好在贺淳华猛地回过神来,直勾勾看着长子,又像是听见他的心声,忽然冲他眨了眨右眼。 这个动作在堂堂郡守做来很罕见,却直接破坏了凝重恐怖的气氛。贺灵川暗舒一口气,心中大定。 假的! 老爹正在设法告诉他,无论自己听见了什么,都是假的! 果然怪物的脚步声冲到脑后,他都能听见对方沉重的喘息声,可下一秒就消失了。 耳边又只剩下呜呜的风声。 身边那几缕虚烟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摇头晃脑去往别处。 贺灵川过关了,他也冲父亲眨了眨眼。 先前所有人吃下的红色小药丸,是孙国师专为此行特别炼制的杜魂散,主料是生在极阴之地的腐心草。人类服用之后,不仅短时间内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可以使命火暂时屏蔽活人气息。只要三尸虫不游进人的上下九窍,就只会当他们是死物。 可这办法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轻易回头! 人的上身周围有三盏命火,能护住心窍,拒绝外邪入侵。可你要是被三尸虫盯住时回头,命火立刻减弱,再也瞒不过它。 这也不是孙孚平的独家发明,而是仙由国的一名术师记录在手札里的方法。最了解你的多半是对手,仙由国和盘龙城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必定成天琢磨对付三尸虫的办法。 其实这种事情在夜晚的野外茂林和田间地头也时有发生,行人听到后方有人呼唤自己,不经意一回头,削弱了命灯,就为邪祟入侵。 贺灵川当初拿到小药丸的时候,心里一动。仙由国已经灭国百年,那时的术师手札想必不好搞来;再说腐心草可是个稀罕玩意儿,生长条件苛刻,又不能培植、不能量产。光是收集原料,炼制三百人份的杜魂散,就得花多少心力? 大司马和孙国师,当真是从半年前才开始准备探索盘龙废墟吗? 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贺灵川没有深想。 他看见贺淳华的神情已恢复原有的沉稳,身边的三尸虫也四下散开,可见老爹也通过了考验。 可他目光扫过贺淳华身后的亲兵,忽然一惊:“喂,你别……” 这人居然红着眼眶、饱含泪水? 话刚出口,这名亲兵就转头了。 贺灵川眼睁睁看着他左肩上的命火“噗”一下熄灭。 另外两盏的光芒顿时转弱。 游弋在旁的三尸虫如同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猛一摆尾,从他耳鼻钻了进去! 亲兵目光顿时涣散。 望见长子盯着自己身后脸色大变,贺淳华脖颈上的青筋顿时鼓起,显然他费好大力气才阻住回头的本能。 他没回头,而是往前冲出两步。 这真是成功自救的典范,因为亲兵突然拔出腰间长刀,对准了贺淳华后脑就是一个力劈西山! 原本这两人距离就只有四尺,他动作又快,要把领导的脑袋当西瓜砍。 刀锋落下时,距离贺淳华的脑壳不足两寸。 贺灵川与老爹错肩而过,一个箭步撞入亲卫怀抱,连人带刀。 亲卫的动作立刻顿住,后背上多了一截刀尖。 贺淳华死里逃生,连喘几口大气,忽然盯着前方道:“川儿慢慢转身,我去解决这几个傀儡。” 贺灵川把尸体推开,就见一缕虚影从死者七窍冒出,溜回空中,又游得不紧不慢。 人死了,三尸虫也住不下去,只得出来。 他保持颈部不动,腰腿发力,慢慢转过身来。这样,双肩的命火没有闪失,不会被自己吹灭。 船上却已乱成一团。 亲兵不是个例。虽然事先耳提面命、反复叮嘱,但还是有七、八人受耳畔声音蛊弄,吹熄自己命灯,为三尸虫所乘。 一旦被附体,他们六亲不认,见人就砍。 就这么几息工夫,船上就起骚乱,四、五人负伤,还有个倒霉蛋被直接削掉了半个脑袋。 贺淳华就奔着杀人凶手去的。这是个沙匪,被三尸虫附身后依旧矫健,也不正面接战,而是在人群中玩起了躲猫猫,时不时还要砍伤一两个。 人若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转头,灵活性必定大打折扣。贺淳华只觉自己木讷得像个僵尸,追人的动作要慢上三拍,实在绕不过这个孙子。 他正要祭出法术,后方飞来一把匕首,“嗖”地一下钉进凶手右眼。 前进后穿,炸开一朵血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4章 紫金蟆 贺灵川的怒吼响彻甲板:“杀啊,别客气!” 只不过不能回头、不好后退,又不是缚手缚脚,都站着当什么看客? 这是顾忌同袍之谊的时候吗? 众人只是一时无措,被他当头棒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咬了咬牙,纷纷对被附身的伙伴举起刀斧。 这种时候自己的小命最要紧,袍泽之谊只好排到后面去。 不一会儿,傀儡尽数被杀,附进去的三尸虫还没捂热身体就被挤了出来。 此时核桃舟已过城门,穿行在高低起伏的旧城废墟当中,也穿行在斑驳的光影里头。 有些三尸虫成功钻回阴影里了,但最后几条三尸虫被迫出来时,正曝露在阳光底下。 被强光一照,这些虚影顿时就散了,什么也没留下。 没有皮囊保护,太阳真火就是它们的克星。 附城不大,建筑也不多,核桃舟很快就远离所有城墙,重新游走在沙丘之中。 有阳光庇护,大伙儿都在喘着粗气,可以自由转头了。 年松玉的声音从另一条船上传来,提醒所有部曲:“抛掉尸首,减轻重量!我们要加速了。” 天要黑了,他们得尽快赶路。 横尸甲板上的,都曾是并肩而战的好伙伴。活人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动手搜集尸体上的食水武器。 物资很珍贵,不能浪费。 贺淳华的亲卫死不瞑目,贺灵川走了回去,将他双眼合上。 贺淳华叹了口气:“他叫赵少刚,跟着我五年了,替我办过很多事。” “我知道,我记得。”贺灵川抿着嘴,掏出赵少刚身上最后一袋馕饼,最后一壶清水,还有一支做工普通的银钗子。 这人是他亲手杀的。 “这支钗子是……”贺淳华正要睹物思人,却被贺灵川打断,“人死如灯灭,多说无益。他家人会有优厚抚恤。” 每个活人身后都有一段故事,可那又如何?他们赚的本来就是买命钱。 贺淳华住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 此时此刻,自我煽情无益。 他亮出左手抓着的断梳:“我一直以为梳子上的怨气能逼退这些鬼东西,看来,没什么用。” 这把梳子是所有麻烦的起源,结果在沙漠里好像一无是处。 贺淳华很失望。 贺灵川心虚地看了一眼:“或许用法不得当?”挂在脖上的神骨项链也是“信物”,说不定是最重要的一件,但这事没第二人知道。 话说回来,这个链坠子一直没展现出奇特的用处,是触发条件不足? 他将尸首推下船,下方好像是个很大的池子,边缘用黑石砌成,当然现在已经没有水了。 沙葬一直都是黑水城和盘龙沙漠的传统。 听着尸首坠地的扑噜声,再看臂上的血渍——这是方才杀人、搜尸时不小心沾上的——他心头有些堵。 严格说来,这是他变成贺灵川之后头一回杀人,还是手刃老爹的亲兵。 他认得赵少刚,聊过天,说过笑。 方才事态紧急不容迟疑,现在缓过劲儿来了,贺灵川心有慽慽。 “没事吧?”贺淳华看他一直低着头。 “有点晕船。”贺灵川举起水囊灌了一口,把闷躁也一起压下。 杀同类可不同于杀鸡杀狗,他居然没趴到船沿去大吐特吐,自己都感到惊讶。 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心好像也变硬了。 是什么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那厢司徒翰也在收拾东西,眼眶发红。沙匪有一人遭到附身,被他亲手斩死。 这人跟他一起抢过财,劫过色,前些天还一起买过醉又抵足而眠。现在身体余温未散,就被他扔到船下去了。 并且大伙儿知道,探索路上这种事绝不会少。 这仅仅是个开始。 贺灵川悄悄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凑近贺淳华道:“国师的船上,死人最少。”扔下的死尸最少。 “这世上从来没有公平之说。” 人被三尸虫附身会变成傀儡,除了当年的盘龙城,没人拿得出速救之法。据说到联军围城后期,仙由国已经手握好几套解治法,但耗时、耗力、耗钱,能驱虫成功者最多不超过两成,前后还得耗去三到五天。 三尸虫原本就潜藏人身,术师证道第一步就是要斩掉自身的三尸虫。想用其他手段驱离,谈何容易? 再说被附身的傀儡狂性大发,哪里会被乖乖收治? 所以年松玉等决策者很早就商量好了,船上一旦有人被三尸虫附身,就要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每一个被附身者都会变成累赘,他们实在是等不起、救不起。 贺淳华摇了摇头,将烦人的思绪都甩到脑后去,然后拍了拍儿子肩膀:“方才多亏你出手及时,省下好几条人命。对了,你的飞刀准头何时那么好了?” 方才那一记飞刀就贴着他的肩膀射出,准头奇佳。 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救他命,又助他除乱,长进了啊。 贺郡守大感欣慰。 “准头?呃!”贺灵川赧然,“就刚才啊。这不是情急之下么?” 贺淳华:“……” ¥¥¥¥¥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灵川一语成谶,接下来其他两船都没事,偏偏孙国师的核桃舟等来了不速之客—— 两头巨大的紫金蟆。 这俩玩意儿是异化的妖怪,不仅外形上是放大百倍的蛤蟆,就连进攻手段也是猛然射出舌箭,抓取猎物吞嚼。 小山一样的紫金蟆是从沙丘起跳的,落下来险些把核桃舟砸翻。飞奔的土龙都被勒住,险些拉不动船。 普通蛤蟆怎么吃飞虫,它们就怎么吃人。它们甚至会抬起前肢,帮着把猎物攘进嘴里,然后嚼也不嚼就吞下去了。 并且紫金蟆遇敌时,身上的疙瘩还会炸开,爆出紫中带金的毒雾,闻者几息内就会头晕眼花、口吐白沫倒地。 这就是其得名由来。 好在紫金蟆进食的速度很慢,每吃进一人就要细嚼慢咽,这让孙国师和手下有充足的时间对付它。 贺家父子在另一艘船上,鞭长莫及,只能安心看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5章 赤帕高原 “这东西居然刀枪不入?我这有包瓜子,您嗑不?” “来一把。”虽然风沙好大。 “它体重都快赶上大象了。咝,这一p股坐到人身上,真能把翔都坐出来!老爹,那倒霉鬼好像是年松玉手下?” “什么是翔?” “没什么。国师作法了!他扔了两个大火球进敌人嘴里,蛤蟆打了个嗝……嗯,好像没起作用。” 约莫一炷香后,两头紫金蟆被扔下船。 和刚跳上船时的威风相比,它们的体型缩水为原来的五分之一,由臃肿变作皮包骨头。 贺灵川记得,孙国师在它们身上开了口子,然后塞了个什么东西进去,两头蛤蟆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身了,脱水了,跳不动了,眼睛也更凸了。 然后它们就挂了。 “您看清没?”一副x尽蛙亡的模样。 贺淳华摇了摇头。既为国师,必然有非常手段,想来这些手段用在人身上也同样好使。 接下来的路程中,队伍又遭遇两次不惧恶臭的妖怪袭击,不过仍然只有孙国师的船只受到波及,其他两船安然无恙。 旁人感叹国师的运气,并庆幸怪物没跳进自己船上,否则绝无法解决得那么干脆利索。 可是孙孚平等人却暗中皱眉。 为什么三次攻击都相准国师,这说明什么,树大招风?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在天黑之前靠近了目的地。 年松玉船上的传令官指着远处,冲后两条船上的伙伴大喊:“前方就是盘龙城!” 其实不需要他来提醒,众人早就聚到船头,观赏盘龙荒漠中最壮观的景象——赤帕高原。 这块高原在无数年前被不可抗力推搡着拔地而起,与众人足下的平地落差至少也有四十丈(一百三十米)! 中间还隔着深不可测,宽达六丈的沟壑。 这里就像两块大陆的分割线,清晰、明了、坚决。 核桃舟行到这里,船夫的操作就非常谨慎了,利用腌肉吊着土龙,顺着那一道天堑往西而去。 掉下去可就完了。 走了一刻钟,盘龙古城终于在众人视野中开始变大,灰色外墙的轮廓更加明显。 这片高原太广袤了,竖立面就像双层蛋糕的切面,与平地几乎成九十度角。荒凉、雄峻这两个词大概就是为它而生。 此时太阳开始西落,给高原边缘的立面打上斑驳的阴影,令它看起来就像俯趴在沙漠里的巨兽,蜿蜒又沉默。 这种地形绝对是易守难攻的典型,也不怪钟胜光能在这里坚守了一年又一年。没有这种客观条件为基础,情怀和热血都是空谈。 再往前走,高原的海拔平缓下降,仿佛是个向下的长坡。 而盘龙城就屹立在坡口位置,牢牢把守着南面通往赤帕高原的唯一通道! 船慢下来了,只见前方有一桥飞架南北,横跨整个深壑。 这是一座天生石桥,往南连接众人足下的陆地,往北则连上了盘龙城南门前的小小空地。 要攻打盘龙城,怕是只有这一条通道了,十倍兵力都打不下来。贺灵川看着这座石桥,就替百多年前的仙由、拔陵联军上火。 后来的历史证明,十倍?呵呵! 核桃舟行到这里,旅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船夫将梢杆上的腌肉挑下来,扔给土龙当作酬劳。 狂奔两个时辰,这三头土龙已经累到嘴里冒烟。要不是天生一根筋,脑子比球小,又记挂着眼前始终有一块奇香扑鼻的好肉,它们早就撂挑子。 现在肉终于进嘴,土龙也顾不得这里还有众多猎物,一扭身就跑了。 众人跳下船,孙国师过来收起法宝。他念了几句口诀,大船就重新变成小核桃。 尽管风大沙大,但这里的空气比起船上不知清新多少倍,摆脱臭腌肉的士兵忍不住大口呼吸。 贺灵川脚尖点了点地:“在这停留,不怕有异兽或者妖怪过来吗?”就像红崖路两侧那样。 年松玉笑了:“这底下都是岩石,沙土不足半尺,最多能藏几条蜈蚣沙蛇,你怕了?” 贺灵川踢飞一层沙土,发现底下果然是硬梆梆的岩石。是了,沟壑两侧若非坚壁,天生桥恐怕早就塌了。 年松玉忽然问道:“怎么回事?” 贺灵川闻声回头,看见曾飞熊的几名手下押着两人走了过来。 这两人拼命挣扎,虽然一个矮一个瘦,但边上各要三名壮汉才能勉强按住他。 最奇特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一件马褂似的符衣,其实就是两幅黄绢套在身前身后,然后互相系紧,免去穿袖戴领的麻烦。绢上的朱红符文飞起,围绕着俘虏缓缓转动。 毫无疑问,这原本是曾飞熊的手下。但他们看向众人的眼神很奇怪,既暴戾又贪婪。 贺灵川打过猎,觉得这种眼神更应该属于郊狼。 “被三尸虫附身了。”看他们这样子,曾飞熊心里也不舒服,“国师拴起两个,以作观察之用。” 其他船上的三尸虫都被赶跑了,孙孚平却留了两个下来。 现在他一马当先,踏上了这座桥。 其实桥本身挺宽,十五丈(四十多米)左右,但放在荒原当中、放在沟壑上方、放在盘龙城面前,实在细得像根牙签。 当年联军的千军万马,大概就在这里饮恨,而且就无数次。 贺灵川低头,见桥面色块斑驳,显然许多年前染有污渍,并且是一层一层叠上去的,历经百年还深浅不一。 走在桥上,仿佛每个人都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儿。 这里是当年三军大战的第一线,围绕这个角落,来来回回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争夺战。 这里的亡魂,远比别处都多。 孙孚平突然道:“这桥是后天出现,并非天然。” 年松玉踩了踩地面也道:“材质的确与荒原不同,这应该是拔陵和仙由联军造出来的。” 曾飞熊就走在贺灵川身边,闻言大奇:“石头没有接缝,浑然一体,这是人工修成的?再说盘龙城上的哨兵也不是瞎子,能放敌人在眼皮底下修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6章 高墙深壑 “我说过,它是人工修成的吗?”孙孚平哼了一声,“坚固无缝、战时修成,还要经受数千人和攻城车的踩踏,也唯有神通才能办到。” 这桥是神通形成的?众人低头看路,大觉震撼。 “土系神通法门众多,这或许是搬山术的变种,并且至少由五十名术师联手施展。”孙孚平踢了踢桥面,发出金石之音,“嗯,代价不小。” 质量也很好,历经百年不坏。 司徒翰小声问道:“不是说,神通在战时无效?” 旁人还未说话,贺灵川已经嘘他一声:“一知半解!神通只对军队弱效,却没人说它不能用在战争当中,铺路修桥有什么问题?” 他捏着下巴道:“这样看来,盘龙城南门前的这座桥,其实毁了建,建了又毁掉,已经循环无数次了吧?这座之所以健在至今,大概是因为联军取得了最后胜利?” “应该如此。”孙孚平赞同他的观点,“盘龙城平时需要这座桥与南部联通,但大战来临时一定首先切断它,以阻来敌。” 年松玉把脚边西瓜大的石块踢入深壑。好一会儿,众人才听到重物坠地的回音。 “很深,我们掉下去恐怕也活不成。”他在桥边俯视壑底,“这原本是护城河吧?我看壑底有修凿过的痕迹,想来是加深了的。” 盘龙城本来就据守天堑,还精修了门前的护城河,让水流更深更湍急,敌人想硬爬上赤帕高原的难度再度提升。 至少,军队上不去。 那三十二年来,盘龙城可没少在城防安全方面下工夫。 后头起了一点骚乱。 打从上桥后,被附身的傀儡挣扎得更剧烈了,一个劲儿想往后跑,甚至张嘴咬人,有个看守左手鲜血长流。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受到了更强力的压制。最后,他们几乎是被抬过桥去的。 众人就来到了盘龙古城的正南门下。 其实,这座传说之城的外墙并不像贺灵川想象的那么宏伟,高度只有五丈,呈圆桶形,外墙称不上光滑,并且到处都是不同砖色的补丁,显然修过无数次了。 荒原太干燥,墙下不长青苔,但和桥面一样布满污渍,百多年的风沙都没吹掉。 那是战争的痕迹。 墙上排列很多小洞,比柚子大一点,人钻不进去。贺灵川一看就知道,城墙内侧还有藏兵的甬室和通道,这些小孔既能透气又能观察敌情,还能用于投射箭矛、戳刺登城的敌人。 但这些都是常规城墙的操作,盘龙城外墙又是灰朴朴地,没什么特别。 不过再往上看,众人才发现它狰狞的一面—— 墙垛外头还扎满了长短不一的黑色木椎,呈犬牙交错状,朝各个方向的都有。 曾飞熊低呼一声:“铁杉木、鳄齿椎!” 他也参与黑水城的防务。这个边陲重城作为鸢国对西的排头兵,城墙当然有一大堆防御工事。不过城门用上鳄齿椎的打法近百年已经绝迹,他也是头一次见。 攻城战经常要用上云梯,才能把地面部队送往敌方墙头。但有鳄齿椎挡着,攻城梯的梯头只能架在椎上,士兵还要亲身爬过鳄齿椎才能跳上城头。 不消说,这些“鳄齿”通体滚圆,战斗前还要抹油,包管滑不溜脚,人根本站不住。若是这样还不够,守方还会扔几个火把上来,烤一烤人肉。 制成长椎的铁杉木不畏火,但人类可不行。 用“武装到牙齿”来形容这座城墙,好像没什么问题。 司徒翰也直了眼,喃喃道:“果、果真是这样!” “进去吧。”孙孚平最先收回目光,领着众人穿过外墙。 最外层的铁杉木大门,一扇半开,一扇躺地不起,显然当年经受过粗暴的对待。门上刀削斧凿火燎痕迹宛然。 比钢铁还硬的铁杉木,都能这样伤痕累累,贺灵川自觉已是开了眼。 但穿过大门,他还是震撼地“喔”了一声。 外墙后面只有二百丈空地,然后就是…… 第二重高墙! 贺淳华也忍不住道:“这么高的瓮城,还是头一回见。” 第二座城墙比起外墙,又高了五丈!并且外墙有的防御工事,这里同样再来一套。 贺灵川还在城门上看见了几架投石械。 孙孚平摇头:“谁说这是瓮城?” 众人再走过第二重城门,定睛一看,不禁失语。 他们瞧见了第三堵墙! 这堵墙,比第二重还要再高五丈,那就已经是十五丈(四十多米)的高度! 三重门,三重墙,盘龙城这是武装到了牙齿。 “这才是瓮城!”司徒翰倒抽一口凉气,“攻到这里的敌人一定很不爽。”千辛万苦飞越天堑,再攻破两道城墙,来犯者撕破猎物坚硬的外皮,本该饱啖鲜嫩的肥肉,哪知一嘴下去又磕牙了——底下还有一层厚鳞片呢。 打到这里又又又要面对高墙,一鼓作气的韧劲儿就泄了个七七八八,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贺灵川觉得,建这城池的人也挺恶毒的。 不过他在第三重高墙的气孔边上还发现了火燎过的痕迹,可见当年联军的确曾经打到这里。 那一战的险恶,自不用说。 跨越三重门,队伍终于进入了盘龙城内。 触目所及是个巨大的广场,或者称为平地,至少能容两千人。现在两百人的队伍往里一放,还空旷得很。 一转头,瓮墙内嵌一尊巨大的长虫浮雕。 这长虫雕塑似蛇似蟒,鳞片宛然,但头上长角,颌下有须,暴睛凸嘴。 贺灵川识得,这就是城池名字的由来:盘龙。 不过这其实不是真龙,而是蛟。 黑蛟图腾下方还有长长的石条贡桌,以便居民供奉献礼。边上的贡塔和香炉高近一丈,非常气派,当然现在也没有香火了。 广场尽头有个大水池,但现在当然是干巴巴地没水。百多年了,它还很完整,只缺了几个口子。司徒翰敲了敲池沿:“这池子作甚用的?” 孙孚平道:“盘龙荒原上的古城,都有出兵前饮水誓师的传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7章 早有先驱者 贺淳华也补充:“我看古文献提到,赤帕高原是双叠原,也就是两层平原相叠,第二重比第一重高,盘龙古城所在的第二重土壤肥沃,又承接高山上的融雪,水网密布,是整片盘龙荒原上难得的高原水乡!” 这是当然的,若没有终年不歇的充足水源,盘龙城根本坚持不下去。 “现在怎么走?”年松玉问国师,“天快黑了。” 最多再有两刻钟,太阳就会沉入远山以下。古城里的光线,正在快速变暗。 “先建起大本营,设置防御符阵。”孙孚平早有计议,“解散,都去找合适的位置。” “解散?”贺灵川连道等一等,“这么大个废墟,风险都未排除!” “不必。”孙孚平成竹在胸,“至少城池外围都比较安全。你不会以为,我们是百多年来进入盘龙城的第一批人吧?” 就是这样想的,天真了?贺灵川呵呵一笑:“原来早有先驱者,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要是人家寻到宝了,他们还来盘龙城干嘛? “未必,他们不一定为大方壶而来,这种废墟时常会吸引宝藏猎人。他们也记录这里的见闻,可以给我们做参考。”盘龙沙漠里的异化生物和三尸虫虽然可怕,但老实说只要事先做好功课,都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所以盘龙废墟早有访客,大家各怀鬼胎而来。 就像这支队伍一样。 ¥¥¥¥¥ 二百多人找了片刻,就寻到一处空地安顿。 这里好像是盘龙城的集市,临河道有两整排建筑,鳞次栉比全挨在一起,最高不过二层楼。 当然多数房屋的门脸都被破坏,至少三分之一明显遭过火灾,但有几户还挂着牌匾,最完整的一块字迹已经模糊。 字体与现今又有些不同,贺灵川费了点工夫才勉强认出两字:“霜……酒” 大概是个酒家。 这里的屋子又低又矮,又都挨在一起,很适合当作临时营地。队伍驻扎下来,孙孚平下令原地休整两个时辰,曾飞熊赶紧去分配房屋。几位领导占走了视野最好也最挡风的酒家,开始从长计议。 奔波两天,大家这才有空洗洗脸,提提神。 在每一滴水都很珍贵的沙漠中心,这是领导才有的特权。贺灵川举起水囊痛快灌了几口,把剩下都浇在脸上:“鬼地方,白天热死,晚上冻死!” 沙漠地区的典型气候就是日夜温差极大,午间四十多度的地方,一到夜里就结出冰霜。太阳已经下山,气温直接跳水,大伙儿披上棉袄都不够,还得四处拆木件来烧火御寒。 他甩头的动作就像狗甩水,年松玉皱眉避开溅过来的水滴道: “时间宝贵,夜间也不能浪费。但这片废墟太大,就算打散人手,至少也要搜好几天。国师有甚办法?” 他们不是来郊游的,队伍带来的食水有限,每一分钟最好都能用上。 掸去黄沙、整理仪容之后,孙孚平又恢复了国师的气度,这时就侃侃而谈。 “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这种事,当年的拔陵仙由联军,还有后来的寻宝者都已经做过了,我们不可能干得比他们更好。所以说,城里这些楼舍屋宇,很少有搜索的价值。” 昔日盘龙城被攻破后就遭遇了屠城,人畜都被杀光,财物被洗掠一空。敌国花了三十多年才扳倒它,早对这心头刺恨之入骨,若不纵情劫掠几番都出不了这口恶气。 更何况他们的时间充足,应是连地皮都搜刮干净,但大方壶却依旧没被找到,所以从豪屋到民宅,都不是它的匿身之所。 听完这句话,贺灵川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他们人手太少,盘龙城太大,找起来根本是大海捞针。“也就是说,国师已经知道壶在哪了?” 前人都铩羽而归,孙孚平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吃沙子? “不知确切位置,但能缩小范围。”孙孚平沉吟一下道,“我拜访过拔陵国的祝亘祖师,他曾四度造访盘龙城,最早一次距今六十年前,最晚是四十年前。可以说,他或许是联军之后对盘龙废墟搜查得最彻底的势力。” “势力?”贺淳华抓住了关键词。 “在我看来,拔陵国对盘龙废墟一直有些疑虑。祝亘祖师本人对它也十分着迷,最后一次来这里考察已经是七十五岁,停留的时间还最长,前后足有十五天,带来的人也最多,据说过千。” 人越多,停留的时间越长,对盘龙城的搜索也就越仔细。就是难为他们怎么保障后勤供给。 果然这种大规模的发掘,都需要官方和军队的支持。 大家也明白了,联军和祝亘祖师已经先替他们做了功课排了雷,地毯式的搜查再无必要。 “近千人都好端端地,没遭遇什么意外?”贺灵川插口,“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贺淳华突然道:“天已经黑了,我还没看见三尸虫。” 现在他还看得见旁人身上的三把火,显然杜魂散的效力还未过去,这种状态类似于俗称的“开天眼”,也可以看见三尸虫。 但从上桥到入城,他连一条三尸虫都未发现。 这本身就很怪异吧? “是啊,城内不仅没有三尸虫,连其他的邪祟都没有。这是前面寻宝者的共识,所以我们在这里只要不搅出什么天大动静,多半也是安全的。”孙孚平拿出一个行军馕饼,对火烤了起来。 行军馕饼是死面做的,有人脸盘子大,掉地上就是“乒”地一声响,可结实了。它唯一的优点就是管饱不易坏,就算烤软了,贺灵川都觉得这馕饼粗砺涩口,硬吞下去还刮喉咙。他只能泡热水吃,孙孚平却顺手掰成小块,嚼得面不改色。 他这国师接地气,锦衣玉食过得,粗茶馕饼也过得。 “我收集的资料,有很多得自祝亘。他研究了半辈子后亲口对我说道,大方壶从未被人寻到,很可能是所有人都去错了时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8章 分歧 除了他和司徒翰之外,其他人给自己准备的食物都很丰盛。年松玉带的咸肉干看着平平无奇,黑得发红,可是烘到火上就异香扑鼻,显然添了很多味料。切两块下来配上细白面馍饼,探险就有两分郊游的味道了。 贺淳华调了一碗油面茶。被沸水一逼,芝麻和花生的香气飘得比肉香都远。他还加了些腰果仁和核桃,档次一下就提了上来。 贺灵川一直觉得,喝这种东西要呼噜呼噜暴风吸入才过瘾,不过老爹吃相文雅,安静无声。 贺淳华听到国师之言,微一思忖,脸色就变了:“去错了时候?等下,他说的该不会是狂沙季?” “所有寻宝队伍都避开狂沙季,然后一无所获。祝亘用遍所有已知办法和神通,都无法侦测到大方壶的存在。所以他认定,这宝物多半是被钟胜光,甚至是被他所供奉的神明妥善藏起,要找到它就得满足先决条件。”孙孚平缓缓道,“否则后来者就是翻遍盘龙废墟每一寸土地,都不可能寻到它。” 贺灵川满嘴油光,吃得正香,但不耽误说话:“钟胜光怨恨联军,当然不愿让他们得到大方壶。有没有一种可能,大方壶重新被神明收了回去,不在人间。而盘龙沙漠现今种种异状都是怨魂,呃不对,是英灵所为。毕竟三尸虫本就生于人身,也不是大方壶特产嘛。” 他自己奉行的是再苦不能苦了嘴巴的原则,先扯个酱鹅腿大啖一番,再嘎吱嘎吱吃两片香喷喷的面条煎饼。 黑水城本地的面条煮熟以后q弹有劲儿,又用热风焙干,居然有点儿类似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好伴侣泡面。而当地人把面条煮熟重扑上粉,下锅煎成饼子,再洒点辣椒香料,就是一款优质干粮,居家外出两相宜。 贺灵川当时是要求多多加肉加蛋的。 他修的是武道,饭量比旁人大很多,顿顿少不了主食和肉食。 简直是个饭桶,吃相又粗鄙。年松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连术师都能入侵的三尸虫,一定是大方壶特产。” 从人呱呱落地起,三尸虫就伴生于人身,越长大越作妖,乱思绪、滋贪欲、生恶念。所以它其实也被称为“三尸神”的,断不是虫类那么低浅。人要修行、要证道,必过的一关就是挥慧剑、斩三尸,换来心眼清净。 当然这斩的是自己身体里的三尸虫。 潜伏在盘龙沙漠的三尸虫,连心眼清净的术师都会中招,又可以长时间在户外活动,除了阳光什么也不怕。 这种加强版的三尸虫,肯定是大方壶里出来的撒。 贺灵川呵呵一声:“照国师的想法,大方壶只会在狂沙季出现?” “极有可能。” “那我们不奉陪了,你们留下来慢慢玩。”贺灵川一下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老爹,回家!” 狂沙季?开什么玩笑。自尽的方法千千万,他犯不着专程来这里啊! 眼前人影一闪,年松玉仗剑而立,挡在梯口:“回去坐好,否则我现在就送你上路,不用等到狂沙季!” “嗬?”贺灵川不怒反笑,“这么快,底裤就露出来了?”他转而对父亲道,“老爹,这俩货只想拿我们当炮灰,你走还是不走?” 贺淳华放下喝到一半的面茶,站起身来:“国师运筹完足,胜券在握。即便没有黑水城相助,看来也可以夺宝而归。” 年松玉笑容里带上了狰狞:“你们以为,这里还是黑水城?杀你们易如杀鸡耳!少了你们父子,这二百多人的队伍还归我带,谁敢异议!” 贺家父子要是死了,当然是职位最高者掌权。这支队伍依旧在他们手中。 曾飞熊早就站了起来,这时“锵”一声半刀出鞘:“年都尉慎言!我等只拥贺郡守!” 守在楼外的亲卫闻声赶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三言两语,这里就剑拔弩张。 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要是趁机撕破脸会怎样,对方俩人敢对他们父子下死手么? 年松玉是个猛人且不说,自己手下这二百多号人能对付得了孙国师吗? 是不是干掉他俩的好机会? 这些念头都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并且答案浮之欲出: 敢,不能,不是。 他们父子好像不能全身而退,得另想办法。 “年轻人,火气真旺啊。”孙孚平扔下饼子,咕嘟灌了几口清水,“贺郡守,你向来风评稳重,怎么跟着小子起哄?如是必死之局,我会千里送死吗?” 贺郡守还未开声,贺灵川已经抢答了:“你不会,你只会让我们送死。” 这一老一小两个东西,从头至尾就不怀好意。 年松玉斜睨着他:“还想坐地起价?还嫌一次不够?” 他看贺灵川,越看越是厌恶;贺灵川看他,亦复如是。 两人都不再掩饰。 “别的都好说,国师大人,狂沙所过处生机灭绝,不说闹着玩儿,就连试一试的念头都不该有!”贺淳华咳了一声,“再说,我们携带的食水只能再支撑天,不足以拖到狂沙季降临。” 他在尝试缓和气氛,孙孚平也很配合:“我们如能开启狂沙季,我就有把握带大家全身而退;如果不能,我们会在真正的狂沙季到来前返回黑水城,如何?” “开启狂沙季?”沙匪首领司徒翰忍不住插话,“这个还能提前开启?” 然后提前送死吗? 他始终缩在角落,安安静静啃完了一只馕饼,又拿出几只黑皮蝎烘烤。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发言,这里每人都是他的大佬。 可听着听着,自己怎么好像跟上了绝路? “等、请等一下!”他转念一想,脸色就变了,“现在红崖路上还有人,要是狂沙季提前出现,他们非死不可!” “离狂沙季只剩几天,是人都清楚不该抢赚最后一个铜板。”年松玉不以为意,“再说往年狂沙季也不具体到某月某日某刻。贺郡守,无论哪一年这条路上都有人员伤亡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9章 平安回家的本钱 贺淳华沉声道:“有,但绝非我们刻意而为。” “人命可贵,但中部的战局争分夺秒,若我们不能及时带回大方壶,叛党沿水而下,国都或遭血洗!”孙孚平长长叹了口气,“到那时死掉的无辜平民,又何止百人千人……万人?” 贺淳华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边关人命,孰轻孰重? 见他不再言语,年松玉也微吁口气,暗暗卸去提起的劲道。 万一贺郡守迂腐,他不介意利索出刀。 “狂沙季基本在每年九月出现,持续到来年二三月份。”孙孚平对这些资料了然于胸,“但偶尔也有例外,对吧?” 贺淳华想了想,缓缓点头:“有的,千松郡官方史载,狂沙季有几年来得不准时,造成大量人畜伤亡。” “来临时什么景象?” “先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然后沙漠里宛如厉鬼呼号,风沙作龙蛇狂舞。”所以才叫狂沙季啊,“这时人走到沙漠里,不出几息就会被活埋。而风沙要到来年才会消停。” “我也查过记载,其实百多年来盘龙沙漠的狂沙季一共有五次改时。三次提前,两次推迟。最近的一次是二十年前,狂沙季提前到五月中旬。” 贺淳华也有印象:“那时我刚到千松郡不久,后来本地居民一直谈论了很多年。甚至在随后的七年里,红崖商路的客流都受影响,后面才慢慢又恢复过来。” 大伙儿走红崖商路就是图它安全;要是盘龙沙漠的暴脾气不定时发作,谁敢赚这买命钱? “有趣的是,我从祝亘祖师那里得到一条线索:二十年前,他派出一支队伍由拔陵国出发,再次试探盘龙古城。他没有亲去,但算一算时间,那支队伍抵达这里应该就在四五月份!” 这回连年松玉都为之惊讶:“国师您是说……那一年的狂沙季提前,乃是人为?” “大有可能!至少时间上是契合的。”孙孚平道,“这支队伍由祝亘祖师看重的大徒孙亲自带队,出发前必得他面授机宜,来到这里后成功引动了狂沙季提前。” 贺灵川板着脸道:“可他们有成功回去么?” 孙孚平叹口气,摇了摇头:“那一次失败,对祝亘祖师的打击很大。后来拔陵也不再组织盘龙城探险。” “这不反证它有来无回?”贺灵川气极反笑,“那我们还来干嘛?” “如果我说,狂沙季降临时,整片沙漠最安全的地方,反而就是盘龙古城呢?”孙孚平侧了侧身,指着柜面上的全套粗瓷酒具道,“你们看,这是经得起风暴的东西么?可是从联军离开盘龙废墟是什么样,它现在还是什么样。” 众人神色一动,忍不住举目四顾。 的确,这酒楼三面敞风,但前厅桌椅,后厨灶具一应整齐,从司徒翰的角度还能看见灶台上两个土瓶,里面装的不是盐巴就是猪油。如果每年狂沙都降临在此,这些哪里还能保存?甚至这座酒楼、这两排临街店铺,以及城内那么多民居都是百多年的木结构,为什么没在大风和狂沙中倒下? 走进城里,谁也没有多想,直到孙孚平提了个醒。 贺淳华轻轻吁出一口气:“风眼当中往往没有风。” 所以就算狂沙季开启,任外面怎样飞砂走石,盘龙城内却不受影响。 “您早说嘛,咱也不至于误会。”贺灵川朝天打了个哈哈,不再跟年松玉对线,走回来坐下喝水。 司徒翰细声嗫嚅:“不过狂沙季至少持续四五个月,这段时间我们拿啥吃喝?” 是人就要吃饭,他们只带了几天的食水。 这队伍里都是龙精虎猛的汉子,都是饭桶,不是能辟谷的术师。 别人还没开口,贺灵川就嘲笑他:“你用脑子想一想,大方壶要是被国师收走,哪里还能持续制造狂沙季?我们返程说不定比来时更太平哩。” 贺淳华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货虽莽,但还真没说错,孙孚平微松口气,抚了抚颌下长须:“正是!” 要说服这对父子服从自己的安排,费尽口舌;可真要随意打杀了,队伍也不好带。 人心思变哪。 出门在外,这种穷乡僻壤的地头蛇哪怕官声低微,也着实有几分难缠。 哪知贺灵川回头又问他:“国师你还没说清楚,若是我们召唤出狂沙季,却又搞不到大方壶。那要怎么回去?” 这才是重点! 孙孚平微笑,云淡风清:“行前得到我王特许,可以调用神坛元力!” 众人都是一喜,放下这些忧虑。 元力即是国家气运、民心民意、军队士气的集合。 它对神通有极大加持,又可以震慑一切魍魉,还能破解敌方神术阵法,是国家最宝贵的战略资源之一,有诸般妙用。 作为国家战储的元力,平时封存于神坛当中,百官也不可能随意调派。好在国师本就是干这个的,尤其孙孚平还得到国君特许。 有这句承诺在,众人生离沙漠的可能性增大何止十倍?虽说鸢国气运现在比不得全盛之时,但护佑二百人离开大漠也非难事。 话到这里,贺灵川也吃饱喝足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既如此,我们天亮开工啊?” 年松玉皮笑肉不笑:“你要上哪儿去?” “累了,睡觉。”贺灵川打了个呵欠,“明天不是要忙活么?这里没佳人陪,没小曲儿听,不睡觉还能干吗?”这小子就喜欢跟他过不去。 “谁告诉你,能休息了?”年松玉的轻蔑都懒得掩饰,“活儿你今晚就干,现在就干!” “干什么?”贺灵川最看不惯他,“你吗?” 年松玉黑着脸上前一步,贺灵川就倒退两步,站到曾飞熊边上道:“曾副尉护我!” 孙孚平轻咳一声:“正事要紧,把傀儡带上来。” 贺灵川才想起,国师在核桃舟就绑起两个被三尸虫寄生的傀儡,一直带到了城里来,现在还在外头安置着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0章 线索 水 被带过来之后,这两个傀儡兀自挣扎不休。可见三尸虫的确能把人的潜能全部压榨出来,众人进城已经一个时辰,他俩竟然还有力气。 可看守他们的士兵并不是铁打的,所以干脆把他俩双腿缚起,自己才有时间打个盹。 所以这俩货被抬了进来,放在地板上。他们佝偻起来,簌簌发抖。 外罩的符衣保证三尸虫被困于人身,无法外出。 司徒翰奇道:“这是冷了,还是怕了?” “怕了。被三尸虫寄生的家伙知道冷吗?”贺灵川蹲下来仔细打量他俩,“不过他们怕的不是我们。” 这俩目光没有焦距,显然根本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可是偌大的盘龙废墟空无一人,它们怕什么? 年松玉也道:“莫说没人,这座废城里也没有三尸虫。它们根本不敢靠近,为什么?” “有东西让它们胆战心惊。”孙孚平站了起来,“不管那是什么,应该和我们的目标相近。” 贺灵川奇道:“你想让它们亲口说出来?三尸虫还能说话?” 看来孙孚平带上这两个傀儡,是打算做实验试一试了。 “普通的不行,不知大方壶产出的能不能给我们提示。”孙孚平走到傀儡面前道,“你们的巢穴大方壶一定还在城里。给我指个位置,我就放你们离开。” 两个傀儡继续发抖,继续目中无人,就当他是透明的。 “这俩东西不把您放在眼里!”贺灵川大怒,“您给它们点颜色瞧瞧,节省时间。” 孙孚平从怀里取出一套金针,挨支上了药炙,又用指尖燃起的一点真火煨烤,才将它们分别扎入傀儡颅后、心窍、足中。 傀儡顿时大声哀号。 这三处是为三尸虫盘踞之地,孙孚平用药火直接烧到它们屁蛋子上,那是椎心地疼。否则刀斧神通加身,伤及的只是宿主,三尸虫根本就无所谓。 它们打算正眼去看孙孚平了,但目光格外凶狠,像狼盯着肉。 对它们来说,人类就是皮囊而已。 “我知道你们能听懂人话。”孙孚平声音平和,“不给答案,你们要吃更多苦头。” 然后他就动手了。 他这金针是中空的,便于随时续药加量。 众人就见针尾一点红焰更亮了,傀儡的尖叫声一下子拔高三度。 双倍药量,双倍的痛苦啊。 孙孚平停下来问道:“说不说?” 傀儡只是尖叫不止。 于是他又加刑。 如是再三。 越到后面,他下手的速度越慢。这种加强版的三尸虫,魂体要比普通同类强上不止一筹,否则一刻钟前就被他给药死了。 如非寄主自行斩断,三尸虫一死,寄主也会跟着嗝屁。 所以拿捏分寸越来越难。 终于有个傀儡大吼一声,脖子一歪,断气了。 果然还是不行么?孙孚平长长叹了口气。 大方壶养出的三尸虫总该有特别之处,若它们能与人沟通,今趟盘龙城之行会顺利很多。 可惜啊,这任务看起来没有捷径可走。 其实他心里也只是抱着微弱的希望,毕竟百多年前在这片荒原上打消耗战的联军,为了获取情报大概什么手段都试过了。 他只是觉得,时间或许会改变很多事情。 另一头饱受折磨的三尸虫狂性爆发,居然挣脱禁锢,一把抓住了贺灵川的胳膊! 猝不及防,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贺淳华不假思索冲前,一刀砍下了傀儡的脑袋。 号叫声戛然而止。 “川儿没事吧?”贺淳华抓刀的手并没松开。 贺灵川也吓一大跳,下意识将死人的手掰开,用心感受一下才道:“我没事。” 这货抓他抓得好紧,指头几乎要陷进皮肤里了。 好在他浑身真力走了一个周天,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大家面面相觑。 孙孚平走上前来,察看他双眼瞳孔,一边问道:“可觉得暴躁烦闷、头晕脑胀?” “很清醒,无异常,看来它对我没甚影响。” 孙孚平点头:“杜魂散的效用还未完全过去,也有抵御之力。” 贺灵川唉了一声:“看来这里的三尸虫也没什么特别的。” 见他当真没事,贺淳华才放下了心:“只是不肯离开盘龙沙漠罢了,或者说,不肯远离大方壶。” 保卫大方壶这个原则,早就刻进三尸虫的本能,它们至死都不能背叛。同样的忠诚也存在于蚁群、蜂巢当中,工蜂工蚁的个体任劳任怨,没有任何畏难情绪,甚至死不足惜。 所以三尸虫尽管畏惧这里某样东西而不敢进城,却依旧徘徊在外围,也就是盘龙沙漠,不肯远遁。 贺灵川耸了耸肩,如果三尸虫可以像普通生物那样被刑讯逼供,大方壶和盘龙城的情报早被拔陵仙由联军探得一清二楚,盘龙城背后的神明不会容忍这种漏洞存在。 “虽然祝亘不说,但在我看来,触发狂沙季的条件不应该很难。他派去最后一支队伍,也是抱着验证的态度……”孙孚平沉吟,“每次狂沙季来临前,沙漠是不是都雷雨交加?” 曾飞熊点头:“是啊。” 孙孚平目光微动:“城里的神庙,只供奉弥天神?” “是的。据说弥天天神是盘龙城的唯一信仰。” 贺淳华咦了一声,似有所悟:“您该不是说?” “写下来,互相印证。” 于是孙孚平和贺淳华都抬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众人一看,国师写的是“水”字,而贺淳华则写下了“雨”字。 字面意思都差不多。 贺灵川抚着下巴道:“国师和老爹英明!千松郡的雨季比内陆更晚,差不多要到八月底、九月初才来。” 年松玉不解:“若说是雨水所致,难道沙漠平时不下雨?”就他所知,沙漠缺水不代表不下雨,“有时候暴雨反致沙漠里发起洪水。” “还真不下。”贺灵川呵呵一笑,“别拿其他沙漠跟盘龙比,它们不配。” 贺淳华道:“我哪有国师博学?不过曾副尉的父亲,是在盘龙沙漠当中经历过狂沙季的唯一活人,他回来后虽然神志不清,但成天口中就念叨一个‘水’字。我想,这是关键线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1章 钟胜光墓地 孙孚平站了起来:“既然我与贺郡守所见略同,就先从这条线索找起。” “怎么找?”年松玉皱眉,“您想在盘龙废墟祈雨?” “在这里祈雨,成功率不足半成,费的力气却是平时五六倍不止。”孙孚平苦笑,“方才我就试着召唤山泽,根本未得回应。” 在这里召唤山泽,属实有想象力。贺灵川忍不住笑了:“这地方太旱,连土地公都旱死了。” “求不来雨,那用水浇吧,拔陵国的队伍或许就是这么干的。”年松玉想了想,“不可能全城招雨,也没有必要,我们必须找准地方。” 拔陵国的队伍也不可能在这里求来雨水普降盘龙城,要把有限的水用在精准的地点。有成功的先例在前,孙国师一行只要因势推导,就可以估摸一个大概。 “在我分析,雨水浇灌能触发狂沙季的地方,无非这么几个:弥天神庙、钟胜光祠堂、红将军祠堂、钟胜光的墓地,以及盘龙城的乱葬岗。”孙孚平又补充一句,“那两座祠堂都是人健在的时候修的,是少见的生祠。” 众所周知,只有死人或者神明可以享受祠堂里的香火供奉;要是给活人建生祠,那不是拜人,那是要害人,因为活人八成是无福消受,轻则减寿、重则殒命。 显然钟胜光和红将军是特例,是生前就被神化的人物。 贺灵川奇道:“为何不算上红将军的墓地?” 贺淳华回答他:“他没被下葬,最多就是个衣冠冢,没有搜查的价值。” 年松玉提问:“就算我们找到这几个地点,怎么确定最后该在哪一处浇水?” “我们不行,但三尸虫知道。”孙孚平命人拿上来几个密封的琉璃罐子,里面仿佛有雾汽萦绕。 大家定睛一看,好家伙,哪里是雾?罐子里分明就是四五条游动的三尸虫! 它们很活泼,一条条都拿脑袋顶住罐子边缘,看起来有几分像是罐养的鳗鱼。 “它们只往一个方向移动,也就是远离大方壶。”孙孚平解说,“即是说,它们游动的反向就是大方壶所在。你们拿着这罐子到目标位置走一圈,就能找到了。” 这老头子城府很深,事事计划在先,若是憋着坏,大概也会坏得很周密……贺灵川悄悄看他一眼,心里越发警惕。 接下来众人拿起琉璃罐,分头行事。 …… 贺家父子自然走在一起,去往钟胜光墓地。 寒风萧瑟的夜晚,走在一座城池的废墟里。这种孤寂衰颓的感觉在看到钟胜光墓地时,一下达到极盛。 钟胜光墓位于他们最早经过的南大门广场西北角,居然是很大很气派的一座墓葬,用料全是青岗石,占地足足两亩。从周边情况来看,下葬人特地拆掉了很多屋舍,腾出空间修造这个大墓。 墓志铭却很简单:西罗指挥使钟胜光之墓,旁边是生卒年月。 百多年了,除了被后来者发掘过的多处痕迹之外,整个墓葬完好,垒坟的石条连个破角都没有。 贺家父子走到这里,都长长吁了口气。 盘龙城和大风军的故事传唱了一年又一年,在今时的黑水城经久不息,但有几人能亲来拜祭这位为国捐躯的传奇将领? 贺灵川感慨:“敌人居然给他造了这么大一座墓。” 钟胜光在城破时自刎,实现了他“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誓言,后面盘龙城被屠,当然没有同胞可以安葬他。修这墓的,只能是他的敌人。 “仙由国也是不得不为之。钟胜光死后被枭首,首级送呈仙由国都请功,举国欢庆,王宫收之为藏品。不过打那以后,盘龙荒原连遇怪事,人畜无活,草木不生。仙由国要的是矿产丰饶的荒原,不是活人勿入的沙漠,于是派人再入盘龙城,厚葬钟胜光,希望可以平息怨魂的怒火。” “然后失败了。”仙由国后来什么样,盘龙沙漠后来什么样,不用赘述。 贺淳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束香点上,分了一束给贺灵川:“好不容易走一趟。” 祭奠一下英魂吧。 两人认真拜过,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囊马奶酒,又翻出三个杯子装满。 贺家父子向着墓碑虚邀一记,一饮而尽。 贺灵川将酒水轻轻洒在坟头,低声道:“钟大将军,你可要保佑我们平安出入盘龙沙漠,这样我们以后才有机会再来给你祭酒。” 贺灵川拿出琉璃罐,围着钟胜光的墓走了一圈,但罐子里的三尸虫没有变向,始终朝南拱壁。 也即是说,这座大墓不是他们的目标。 他走一圈回来,见贺淳华若有所思:“老爹,想什么呢?” “我想着,若我们真的找到大方壶,并将它送去内陆战场,盘龙沙漠的狂沙季也会成为绝响吧?” “肯定啊。这不是好事儿吗?盘龙荒原看起来贫瘠,实则物产丰饶,要不当年联军也不会死磕盘龙城了。要是它对我们放行,千松郡也不会这么穷了。”说到这里,贺灵川看着贺淳华神情,赶紧一怔,“怎么,我说错了?” “都对,但我却觉得,盘龙沙漠保持原样最好。” 贺灵川奇道:“为何?”还有人喜欢守着个喜怒无常的贫瘠沙漠? “盘龙沙漠是阻碍、是祸患、是无常,但它也是保障。大鸢早不复当年强盛,若撤去这一层防护,后果难料。” “盘龙沙漠算什么保障了?”贺灵川暗赞贺郡守细腻,表面上却要笑道,“要能寻回壶子,我们全家都要搬去都城,还在乎捞什子盘龙沙漠?这里要刮风要下雨,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这套说法的确很符合贺灵川原身的性格,贺郡守看着他笑了:“为官之道,你倒是通透。” 无论升迁,麻烦都是下一任地方官的,他拍拍p股走人就好。正如长子所说,何必替人操心? 天塌下来,总会有别人顶住的。 其实贺灵川一听就懂了,盘龙沙漠是几大势力当中的缓冲地带,谁想跨越它攻击鸢国都有难度,何况为期小半年的狂沙季几乎是所有远征军的噩梦,这段期间除非能以战养战,劫掠来的物资能够供得起军队,否则后勤补给会被完全切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2章 找到突破口 一旦盘龙沙漠变得平凡无奇,鸢国边境还能不能那么太平?这要打一个巨大的问号,毕竟邻居们都不是吃素的。 祸福相依。如非大司马开出了优渥的条件,贺淳华并不希望盘龙沙漠消失。 他沉默一会儿,低声道:“川儿,你看钟指挥使三十二年来的坚守,到底值不值得?” 贺灵川心想你既然开口问我,自己心底一定觉得不值。 “不值。”他装作心直口快,“盘龙城还是沦陷了,西罗国还是灭亡了。多花了三十二年,他什么也没改变。” “头十二年,西罗国无力西进夺回失地,甚至不知道盘龙荒原上还有百万军民坚守;后二十年,西罗国几次想把盘龙荒原割让给仙由国,换一时苟且。我要是钟胜光,遇上这种不给力还狂拖后腿的故国我能活活气死!” “西罗国曾经威名赫赫,国祚二百一十七年,放眼宇内是难得的长寿之国。”这片大陆很少太平,存世最短的政权仅仅几十天,多数小国二三十年内就走完了兴衰存亡的全套流程,所以西罗国已经很能熬了。“但钟胜光守盘龙城时,西罗国内忧外患,权贵歌舞升平,饥民流离失所,外敌强攻不休,末路的暮钟已经敲响。”贺淳华说了这句就不再多言,抚着钟胜光的墓碑一声叹息。 老爹这是想到了自个儿啊,贺灵川也不说破。如今的大鸢国与昔年的西罗,确实有点太像了。 此时云破月出,照见满城荒凄。 “钟大指挥使,一个人守在这里很无趣罢?我陪你再喝两杯。”贺灵川忍不住又给钟胜光敬了两杯酒,“可惜,我没能祭拜红将军,没能瞻仰他老人家的英姿!” 钟胜光和红将军都是传说。就贺灵川本人而言,他对神秘的红将军更加好奇。 他问贺淳华:“城里有红将军的生祠,却不见他的墓葬,连衣冠冢都没有。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其实没死在最后一役?” “红将军被仙由国师舍命招来的天雷劈中,前后七记,当场灰飞烟灭。两方将士亲眼目睹,应该不会有误,否则盘龙城士气也不会突然垮塌。”贺淳华摇头,“你还年轻,不知人力有穷时。” 贺灵川正要开口,东北方向突然传来嗖嗖两声。 两记烟火上天,爆开了花。 那是事先约定的记号。贺淳华一望即道:“他们找到了,走!” ¥¥¥¥¥ 两刻钟内,众人集结于弥天神庙。 它在整座盘龙城的心脏位置,占地十亩,院落重重、亭堂栋栋。 想来这里在香火鼎盛时应是古树成荫、游人如织的繁华景象,不过如今已成打砸抢烧过后百多年的大型荒颓现场,清泉和莲池早就干涸,原本蓊郁的古木已变作枯树,再没有萌过新绿。 精美的建筑至少被毁去大半,尤其供奉弥天的恢弘正殿毁得彻底,先被推倒再付之一炬,众人走近原址,只见到横七竖八几根漆黑木桩。 抬手一掰,碎了。 弥天神像是石雕,光一段小臂的长度都赶得上贺灵川的身高,可惜众人窥不见它的本来面貌,因为整座石像在推倒后被切成了七八截,每截都以刀斧砍烂,再涂上墨汁。 联军痛恨盘龙城和大风军,连他们的信仰都恨到骨子里。 人到齐后,年松玉手捧琉璃罐肃声道:“就是这里了!” 他绕着正殿正前方的水池走了一圈,琉璃罐中的三尸虫也跟着变向。无论他走到哪个方位,它们都顶向远离水池的侧壁! “水池?”司徒翰奇道,“确定是这口水池吗?万一弄错,我们可搞不来更多清水了。” 赤帕高原多水,弥天神庙内的水景也做得非常精致,有泉水、有小溪,至于池子更是多达六个。 年松玉相中的这一口池子就在正殿外头,形状不太规则,很像是接纳人们投币的许愿池。面积大概是二十六七个平方。 当然现在这里面空空如也,既没锦鲤也没钱币。 孙孚平围着池子走了一圈,伸手在池沿按了几下:“池子边缘的垒层,有几处颜色差异,好像是后来堵上的。” 众人一看,还真是。池子边缘有几处修补,做工粗糙不平整,和池子原本的手艺相差甚远。可见,后来的修补真就只是修补而已,够敷衍的。 “旧与新之间,差了不少年头。又补得粗糙,不像是供奉弥天神的盘龙城人手艺,更不像是仙拔联军干的。”贺淳华沉吟,“难道,这是拔陵国派出的最后一支队伍所为?” 祝亘祖师派出来的得意徒孙,总不是千里迢迢专门来当泥水匠的吧? 如果这池子真是他们补的,那他们一定有的放矢。 贺灵川更在意的,是这口池子从前为什么被挖开。 孙孚平正色道:“更重要的,是池子为什么会被挖开,被谁挖开。” 曾飞熊指着散落一地的大小石块道:“说不定是正殿被毁时,落石意外砸坏的。” 神庙惨遭洗劫,那么恢宏的建筑和神像轰隆隆倒塌,连地面都被砸出大坑,区区一个小水池被砸穿有什么稀奇? “或许这就是主事者想要伪造的效果?”贺淳华沉吟,“盘龙城破,联军士兵必定入城大肆劫掠,长官根本无法阻挠。无论这些士兵损毁什么东西,都是再寻常不过。如果这口池子看起来像在劫掠中毁坏,联军也不会细究,就能掩饰它暗藏的秘密。” “在人心惶惶、盘龙将破之际,谁还能够这样从容布置?” 答案呼之欲出,年松玉喃喃道:“钟胜光,或者他的心腹。他要赶在城破前开池放水。” 如果他们没料错,这个动作背后的深意就值得探究。 几十年后,拔陵国的探险队伍大概也有相似的判断,又把池子重新补好。 司徒翰上来看了看,面露难色:“各位的意思,是往这池子里放水?可即便咱们二百多人的备用清水都灌进去,恐怕也铺不满池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3章 沙海垂钓 这才叫杯水车薪。再说水都给出去了,后面大家喝啥? 从这里走回最近的驿站,也要足足两天时间。 贺灵川双手抱臂:“我跟你打赌十两银子,孙国师早有对策,轮不到我们操心。”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十两啊,司徒翰脸色一苦:“赌不起。” 孙孚平看了他们一眼,在戒指上一抹,手里就多出一颗柚子大小、圆鼓鼓的皮球。 这老家伙,果然有货哦。贺灵川就看到他把皮球往法杖顶端的怪兽嘴里一塞—— 那么大个皮球消失了。 紧接着孙孚平转过法杖,让兽首对准水池,低吟几句。 怪兽一张嘴,吐出一道又粗又长的水柱,迳直落进水池。 “这是弹子鱼的喷射囊。”孙孚平的解说很随意。 贺灵川好似听说过这种怪鱼,它躲在鸢国中部的湖海里,甚至能喷出水柱将陆地上的大型猎物如牛、马、幼象等击入水里为食,喷射能力杠杠的。而在旱季,它可以离水生活个把月。 不过眼下用不到它的喷射能力。这种水囊能够内缩储水,甚至连重量都被减免了。 真是行走沙漠的宝物。 这样注水注了两刻多钟,年松玉忽然道:“不对劲,水面很久没外扩了。” 照着怪兽的出水口径,池底儿早就该满,甚至要漾起小半池水。可在众人眼皮底下,池底面积才三分之二覆水,剩下的三分之一还是干巴巴地。 水都去哪了? 孙孚平伸手按了按池底:“果然有些门道,水都被吸进去了。” “那我们怎办?” 孙孚平面色微沉:“再看看。” 又过两刻钟,怪兽肚子里的水都喷完了,它甚至还咳了两下子。但池底的积水比起先前,居然还没什么变化。 大家知道,这会儿麻烦了。 计划哪有变化快,孙孚平设计再周密,总有跟不上形势的时候。 年松玉想了想,转头吩咐曾飞熊:“你去将所有人的水囊都收上来。” 曾飞熊吓了一跳:“收走饮水?我们还得在沙漠里坚持好些天,再说万一还是不够?” 年松玉看看孙孚平,见他没说话,于是坚持己见:“不可功亏一篑,速去收水。” 沙漠行军,水就是用来保命的,曾飞熊都不好想象手下有多抵触这个命令:“可、可是……” 年松玉脸色一沉:“你想抗命?” 曾飞熊心里一乱,忍不住就看向贺淳华。 年松玉的眼神更阴沉了。这些芝麻小官真是没有眼力见儿。 贺淳华也没什么好办法,是抗命打道回府,还是把所有人的饮水往池里一泼,听天由命? 好像哪个选择都不理性。 他这里心意难决,却听长子施施然道:“闹这么僵作甚?收走了士兵的清水,回头怎么走出沙漠?” 年松玉冷冷道:“行百里半九十。若只差这一点呢?” “你能保证就差这一点?” 年松玉笑了笑:“能。” 不能又如何?到时候水已经倒光,生米已成熟饭,士兵还敢哗变不成?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转向孙孚平问道:“池底要灌满水,对不?” “对。” “那要不是清水呢?”贺灵川思考的重点在这里,“其他液体行不行?” “比如?” “血。”为防这两个家伙想歪,搞出人祭什么的,他赶紧澄清,“我说的是,妖怪或者异兽的血。盘龙沙漠里都是大家伙,弄几只来放血应该不是难事。” 孙孚平的眼睛顿时一亮:“有道理!酬神常用血祭,在池里掺入鲜血,大方壶应该不会介意,反而喜欢。”他把核桃舟扔给年松玉,又指了指贺灵川,“你们带人去沙漠里,弄几头巨兽回来。” …… 众人补用杜魂散,再度进入沙漠。 沙漠里的生物和三尸虫在凉快的夜晚更加活跃。年松玉放出核桃舟供众人立足,又命船夫放饵入沙垂钓。 年松玉站着、贺灵川坐着,互相都懒得多看一眼。 这一次垂钓不太顺利,好半天都没有猎物咬钩。贺灵川坐得腰酸,又逢几头三尸虫游离核桃舟,就唤人过来给他捶背。 “舒服,好!再往下一点,对,往下!用点力气。” 贺家大少爷舒服得直叹气。享乐主义果然销肌蚀骨啊,谁能想到他在三个月前还是身周半米范围内有人靠近就不自在的宅男? 年松玉暗暗摇头,却见贺灵川闭着眼问:“年都尉为何亲来黑水城?” “什么?” “无人生还的任务,征北大将军怎么舍得爱子亲自下场?”贺灵川翻了翻眼皮,“他是你亲爹不?” 年松玉脸皮一抽:“贺郡守不也让你跟来了?难道你不是他的种?” 人参公鸡啊,没文采的人就是不委婉。贺灵川一挥手,“夺”地一声,就有把匕首射出去钉在年松玉倚靠的木条上。 顺便说一句,他现在投掷的准头还是很差。飞刀出手,他就不知道刀子到底会去哪里落脚。 年松玉还没有反应,手下侍卫已经扑前两步,刀剑出鞘,对着贺灵川就要喝斥出声。 贺灵川竖指在唇前“嘘”了一声,抢先道:“噤声,别吓走了猎物!”他往船下一指,“忘了头等大事的,小心军法处置!” 年松玉摆手挥退属下,淡淡道:“我能活,你就未必了。识相的乖乖听话,做一条好狗,那么你和你爹或许也能活着回去。不然应夫人就要守寡了,至于你弟弟——” 他舐了舐嘴唇,眼神在激动中还透出一点残忍:“放心吧,无论你们是死是活,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返回大都。他在都城一定很受欢迎!” 贺灵川盯着他,慢慢沉下了脸。 浔州牧、大司马、孙国师,这三大势力为什么搅和在一起? 或许老爹就不该接下大方壶的任务? 贺灵川正要开口,船夫手中钓竿猛地一沉,险些把他直接拖下船头。 猎物终于咬钩! 接下来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沙子底下的东西弄了上来。 这还是一条土龙,只是体积比白天的两位前辈都小了两号,可以塞进船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4章 狂沙降临 年、贺两人若有所思,没再针锋相对。 或许时来运转,仅仅是盏茶工夫后,又有一头异兽咬钩了。 这东西长着河马一样臃肿的身体,四肢却是鳍状,尾巴和脖子都很长。相比之下,脑袋就小得怪异。 这么个低智商的东西,咬钩以后决不松口,钓起来的难度比土龙还低。 唯一的麻烦,就是它的身形太大了,独占一艘核桃盘还压得船体摇摇晃晃。 幸好核桃舟离石桥很近,一百多名士兵抓着纤绳,硬是将它拉上了桥。 然后就是大型屠宰现场。 众人从城中民宅找来水桶,给两头怪兽放了血,一桶一桶往神庙里运。 它们身形庞大,就像水罐子似地,放出来的血又多又粘稠,腥气冲天。 贺灵川在一边闻着,暗自希望大方壶别太挑剔。 而在正殿前方,池水越来越红。 最可喜的是,在浇灌了三十多桶兽血之后,池水面积开始扩大了! “有效果!”孙孚平喜出望外,抓着池沿的手指都泛白了,“继续,继续!” 终于,在最后几桶倒入之后,血水勉强铺满池底,看起来只有薄薄一层。 曾飞熊和众手下扔开水桶:“然后呢?” “等!”孙孚平盯着水面目不转睛,“等着就好!” 贺淳华忽然道:“城里的风很早就停了。” 得他提醒,众人才回想起来,无处不在的寒风从什么时候起停止了呢? 明月不知何时躲进厚厚的云团,众人都感受到城里的光线越发昏暗。 话音刚落,平静多时的水面冒出一连串小泡,泛出一点涟漪。 “底下有孔……” 曾飞熊才问了一句,孙孚平就“嘘”了一声,抬手制止他。 偌大的弥天神庙广场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这本身就不正常。 又一串小泡冒起。 孙孚平压低身形,正想凑近细看,水面“哗啦”一响,蹿出个东西来,几乎跟他撞了个对脸! 旁人只能见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但不妨碍他们失声惊呼。 只有年松玉和贺淳华等人仓猝间还能看清,这居然是一头类似狼的怪物,头尾四肢如犬,身上却布满粗糙的皲裂,不像动物外皮,反倒更像树皮。并且它深凹下下去的眼眶里也没有眼珠,反而以一点猩红的鬼火取代! 这东西出水的方向正好朝着孙孚平,因此老实不客气大嘴张开,直取他咽喉。 这张嘴能张大到一百二十度,看起来可以连首级都吞下去。双方距离又近,几乎在贺灵川一眨眼的工夫,孙孚平就要人头不保。 但国师不愧是国师,临危不乱,一把将法杖怼到怪物脸上。 杖头兽首张嘴,“呼”地吐出一团赤艳艳的火球。 怪物随即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灰飞烟灭。 年松玉一惊,随后喜道:“怨魂!” 这头怪物根本没有实体,乃怨魂是也。 人们总以为怨魂藏在盘龙沙漠的阴影里惑人心智,实则元凶是三尸虫。这头怨魂,是众人踏入盘龙沙漠以来遇见的第一头正主儿。 它一露面,年松玉反而大喜,这就说明他们没找错方向!>r> 烟灰掸了孙孚平一脸,但他来不及擦拭就低头观察水面。 贺灵川恶意地想,他要再低一寸,下一头冒出来的怪物就可以骑脸了。 此时整片池水都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更多也更绵密。 就像底下架着柴火,水面快要沸腾。 那一层层涟漪荡到池边也没有消弥,反而越往外扩散越是加强,到后来都掀起了浪头。 浪花打在池边,又返回来进一步激荡水面。 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如果说一串气泡代表一头怪物出世,那么这里密密麻麻的气泡就说明…… 孙孚平突然转身,对着众人大吼:“服用杜魂散,点起命火!快快快快快!” 这一声大吼有真力加持,声震四野,震聋发聩,也把他的焦急表露无疑。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好在先前沙海钓鱼动用的一百多名士兵已经服下杜魂散,现在孙孚平、贺淳华等人再补上就行了。 小药丸刚咽下肚,孙孚平就急声交代:“屏息站去池边,不要回头!这些怪物比三尸虫更难对付!” 后面这句话,让所有人心头一懔。 孙孚平再次强调:“屏住呼吸,屏住!” 话音刚落,水面突然炸开! 那场面就像火山喷发,喷口就是池面,喷薄而出的岩浆就是数不胜数、奇形怪状的怨魂! 有些像人,有些像兽,有些像植物,有些则兼具以上三者的特点,让活人看不出它们本该是何等模样。 可是冲出来的怨魂太多太多,人们根本来不及观察个体,只能望见壮观的黑烟如火山灰直上半空,再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最可怕的是,每一只怨魂都张嘴长啸,那声音尖厉刺耳,充满了痛苦和忿恨。 不用提醒,所有人自发捂住双耳,紧紧闭嘴。 但这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识海里,震得人心旌摇动,目眩神移。 冲出来的怨魂多数去往高处,但也有少数在正殿上方盘旋两圈,再度飞回!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孙国师说得没错,这些玩意儿看起来比三尸虫狠辣多了。 他们身上燃起三撮命火,杜魂散竭尽所能地隐藏活人的气息。 幽魂在人群中穿梭,但只把他们当作泥塑木雕,不一会儿就游走了。 贺灵川抬头望天,发现盘旋的幽魂占满夜空,并导致天气快速改变。 起风了。 二十息过去了。 四十息过去了。 每一息冲出来的怨魂数以千计,这会儿工夫就是几万只了,可怨魂们仍在井喷,没有一点减缓的意思。 盘龙城外的风力渐趋强劲,开始有一道道沙龙卷成型,由小增大,最后变成巨大的漏斗,一头通天,一头接地。 除了狂沙与大风,天地间仿佛别无他物。 虽说风沙蒙眼,但众人揉着眼也得看完哪。 狂沙季伴随着多数黑水城人长大,但有多少人能亲眼见证它的真正成因? 随着时间推移,士兵的脸色越憋越红,几乎要胀成猪肝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5章 摄魂 实在憋不下去,有几人忍不住泄了劲儿,大口吸气。 呼哧,呼哧,那动静被狂风完全覆盖。 可是游荡在空中的上百头怨魂突然顿住,齐刷刷望了过来。 这几个倒霉蛋还没能畅快地喘上两口气,就见怨魂劈头盖脸冲来,直接撞进自己脑袋里。 噗地一声,他们身上的三盏命火顿时熄灭。 这种局面,哪有人敢出手阻拦? 在旁观者眼里,被怨魂钻进耳鼻后,这几人短暂地呆滞个两三息,随后就抱头惨叫不止。他们两眼发红、嘴角流涎,看起来就像狂犬病发作,但没像被三尸虫寄身的傀儡那样攻击身边的人类,而是不辨东南西北地四处乱蹿,或者满地打滚,或者到处撞墙。 几十个怨魂在同一片识海里争吵、拉扯,互相攻击,那感觉就像脑袋里同时炸响几十个二踢脚,这谁受得了? 不过十余息,这些人就倒地不起,七窍流血而亡。 大伙儿看得心惊肉跳。 麻烦的是心跳越快憋气越短,现在多数人也开始憋不住了,面孔胀得青紫,可是怨魂依旧井喷不断,这啥时候是个头! 不是憋死,就是被怨魂穿脑而死。仅仅几息过后,又有五六人不得已选择了前者。 贺灵川和年松玉还好,武者的肺活量本来就强大,而贺淳华的脸色已憋成酱紫,眼看着快要撑不下去了。 贺灵川顾不得其它,一把拽住孙孚平袖子,用口型对他道:“想办法!” 他习武道,手里的伎俩面对怨魂毫无作用。 大概孙孚平也觉时机到了,大袖一挥甩开贺灵川的手,走到军队当中抬起法杖。 他往怪兽嘴里塞了样东西,而后举着法杖,一把戳在地上! 以兽首为中心,一个泛着黄光的护罩出现,恰好将所有人都罩了进去。 结界! 孙孚平大声道:“可以喘气了!” 众人如蒙大赦,连腰都弯了下来,有的吸气过猛咳嗽不止。 这回连贺淳华都有些怒了:“国师何以现在才出手?” 早十几息出手,那五六人就不必死了。 孙孚平面色凝重:“我这虚妄结界存在的时间很短,效果也不如命火,万不得已才用。你能预知怨魂还要井喷多久么?” 没人能够。 贺淳华无话可说。众多士兵看向孙孚平的神情,却是一言难尽。 但他没放在心上。 “保住多数人的命才最要紧。”年松玉问,“现在怎办?” “继续等着。”孙孚平紧盯着池面不放,“什么时候里面不出怨魂了,我们才有下一步。” 众人惊魂甫定,才有空观察漫天游走的怨魂。 司徒翰咦了一声:“现在出来的人形怨魂最多,还有大批着甲骑马的。” 这些亡魂策马狂奔、挥刀怒吼,仿佛自己还在厮杀不休的战场上。 “战场上的亡卒最多,它们的怨气也最大。”贺灵川吃了一惊,“看这个!” 池面涌出的怨魂从最初的奇形怪状,到后面的人魂为主,再到现在的块头十分惊人。虽说怨魂没有重量,但贺灵川看见的这一头就像是七八个怨魂的结合体,不仅长着七手八脚,胸前和肩膀上还有一对对眼睛。 普通怨魂站在它面前,就像普通人站在老榕树面前一样,体积根本没有可比性。 给活人的压迫感也不可同日而语。 看见这怪物,孙孚平反倒像是松一口气:“果然是这样。” 贺灵川:“哪样?”说话老是说半截,夜里容易尿不尽哦。 “在壶里时间久了,有些怨魂开始互相吞噬、融合,会形成新的强大个体,如同养蛊。”孙孚平指了指这个怪物,“果然怨魂出场的顺序是由弱到强,那么我们的坚持就要到头了。” 这头七手八脚的怪物是爬出来的,本来也要紧跟大部队往上,孙孚平话刚说完它就突然转头,十六只眼睛一起眨眼,竟然直勾勾往结界看来! 贺灵川被它盯得毛骨悚然,这货的眼神可比年松玉吓人多了:“它能看见我们?” “嘘!”孙孚平赶紧打断他。 但来不及了,十六眼怪明显做出个嗅闻的动作,然后就挪出池子,往结界爬来。 十六眼怪的动作滑稽,肢体很不协调,还有点儿踉跄。但孙孚平知道这只因为它刚进人间,还未完全适应。 虚妄结界并没有真正的防护力——也不能有,否则反而会引发怨魂们的攻击性——只是隐匿活人的特性,使这些亡者嗅不到血肉的气息。 可是千奇百怪的怨魂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能力特殊,不易被迷惑的。从眼前这只十六眼怪的举动来看,它并没有完全看穿虚妄结界,但也起了疑心,决意过来察看。 在它眼里,虚妄结界笼罩的范围内没有活人气息,但它隐约可以感受到一点点生机,像夜里偶尔亮起的稀疏萤火,待要细看,又模糊了。 这无疑勾起它的好奇心,想要凑近细看。 眼看它就要撞到结界上,孙孚平低喝一声:“白山、青水!上定魂幡!” 他身后有两个侍从一个箭步冲去队伍最前方,就立在结界边缘,不知道从哪里擎出一支巨大的白布幡,对着十六眼怪就是一阵招摇。 幡上画着密密麻麻的黑红符文,在白布幡逆风摇动时,符文也浮了出来,缓缓转动,空气中隐隐有梵唱之音。 这幡看起来只是一支铁木竿加一块白布,飘飘摇摇地,侍从却舞得很吃力,非得双人四手才能擎得起来。 他们摇动白幡的方式,也像在空中匀速而反复地画出“∞”。 与此同时,孙孚平也走到众人前方,示意他们闭眼。 不过这命令还是下得晚了点。白布幡一出现,众人目光很自然就追随它的运动。在它晃过两次之后,有好几人目光发直,如被磁石吸引,抬腿就向它走去。 有一个走过贺灵川身边,后者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替他将眼皮合上。 这人挣了两下就不动了。 旁人纷纷效仿,控制住被摄魂的同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6章 出场了 那厢十六眼怪的眼珠子同样跟着定魂幡而动,甚至脑袋也微微侧过来,看得异常专心。 挥舞这么一会儿白幡,白山青水两名年轻力壮的侍从就满头大汗。 不过十六眼怪也不再行动,原本的暴戾多疑被迷茫取代。眼前的招魂幡盖住了其他生机,散发出令它愉悦的波动,但过度关注这面幡很耗魂力,也让它本不澄静的心智更加迷糊。 这东西对它的作用,就像镇静剂之于人类。 过了一会儿,十六眼怪甚至很人性化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看它最后化作黑烟,跟着大部队上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山青水也收起定魂幡,就地坐下,努力调息,顾不得额头汗如雨下。 这么一小会儿舞幡,即造成体力和精神的双重透支。 此时从池井里出来的都是巨大的怨魂,块头大、数量小,彼此都保持一定距离,不像先前的怨魂呼啦啦挤在一起,毫无边界感可言。 甚至它们身后往往还跟着一小群怨魂,亦步亦趋,看起来像是随从。 看到这里,贺灵川也明白这些玩意儿在怨魂里的力量和位次都比较高。就跟人类一样,有头有脸有地位的身边都不缺小弟。 幸好它们不像十六眼怪那么敏锐,或者它们根本无意往下多看一眼,就在魂群的簇拥下升上天空。 等它们都走完,池井就安静了,没再冒出新的怨魂。 此时虚妄结界的光芒也开始减弱,显然孙孚平关于它时效很短的说法并不是托词。 趁这空隙,年松玉小声对孙孚平道:“好像跑光了。” 孙孚平力求稳妥,摇头表示“再等等”。 他们这里安然无恙,还能正常对话,盘龙城外头却已经是狂风卷地、飞砂走石,再没有一寸清净之地。杜魂散效力还在,众人分明望见,万千怨魂集合而成的魂柱喷发到半天高就如四溅开来,每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都是一条怨魂,而这样的黑点布满天空,乘着狂风冲向盘龙沙漠的每一个角落。 狂沙季启动了。这是大伙儿头一次看清它的诞生过程。 在短短半天内,狂沙季会席卷整个盘龙沙漠,并且在未来漫长的数月内遮天蔽日。 看到这里,整支队伍都默默垂下了头。 贺灵川侧首,望见贺淳华脸上的凝重。 虽说距离九月没几天了,红崖路的常客也都明白盘龙沙漠难以捉摸的臭脾气,多半会尽早规避,但孙孚平提前引动狂沙季,一定还有不少人因此丧生。 别的不提,那些还未来得及撤走的驿站,肯定会被一锅端没。 可他们进入盘龙城后才获知孙孚平的打算,对方职位又远高于己,如何忤逆? 他怕老头子心理负担太重,悄声问:“老爹,你还好吧?” “嗯。”贺淳华正望着池井出神,下意识回道,“护好我,真正的危险恐怕才要开始。” “哦,好。” 池井好一会儿没有新怨魂出现。 众人请示国师。 他们都站着看,孙孚平却没闲着,早就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绘制符阵。 阵法很大,把所有人都圈在里面,并且绘制过程看着也不复杂。 明明是很简单的线条,贺淳华却越看越有意思,忍不住道:“国师,您这是召唤法阵吧?” “嗯是,以防万一。”孙孚平也觉得等够了,停下手上的活计,“行了,既然池子里没东西再跑出来,我们就准备……” 话音未落,平静的池水毫无预兆地再度炸开,又有怨魂集群而出。 赫然又是一支军队亡魂。 这里头有持刀举盾的步兵,有策马提枪的骑兵,刚露面就裹挟出冲天的杀气! 离着几丈远,贺灵川都觉得自己后背泛出寒意,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样有悲愤的呼啸,一样有满目的仇恨,但旁观者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它们看起来并不比其他战魂兵强马壮,反而许多士兵更显瘦弱。有些士兵箭筒里的箭翎五颜六色,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杂毛;有些骑兵手提的长枪是刚刚削好的白蜡杆,还带着扎手的木刺,尚不及打磨光滑;多数士兵身上的兵甲很旧了,带着老物独有的灰气,甲片的颜色和大小都不一样,显然修了补,补了修,搞不好还是拆东甲补西甲硬凑起来的。 可他们的眼神,如同山原狼群那样坚韧和残忍。 他们当中最瘦弱的那一个,奔跑起来也有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气度。 黑水城人恰好正面对着这支军队,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低头闭眼,不敢与之对视。 那种千锤百炼磨砺而出的锋芒,连多次打退敌人的黑水城军、还有纵横大漠刀头舐血的悍匪都不敢直面。 这些怨魂,真是与之前都不同。 贺灵川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些,就是大风军吧? 果然一个旗兵出现,证实了他的想法。 这名怨魂骑着枣红马高举一面大旗,亮红色的旗面上只有龙飞凤舞一个大字: 钟! 贺灵川想起自己这支队伍也藏有一面“钟”字旗,心头五味杂陈。自家队伍扛“钟”旗是为了避祸保平安,人家扛旗是出门打仗杀敌。 这才是正牌的大风军,传奇之师。 他能听见边上的人们呼吸粗重,显然在场的都是心潮澎湃。 贺灵川更是下意识瞪大了眼,想要一睹那两名传说人物的风采。 他已在战魂的队列中看见好些将领,那是不是意味着,钟胜光或者红将军也会从池井里出来? 可惜的是,他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挑花了眼,也没找见目标。 偏在这时,孙孚平疾声道:“结界撑不住了。” 年松玉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虚妄结界果然一副风雨飘摇的模样,土黄色的光罩时亮时暗,像极了贺灵川从前租住的阁楼里那盏坏脾气的吊灯。 贺灵川怪叫一声:“就不能再坚持会儿?” 现在出场的可是大风军!不管生前死后,杀人一样凶狠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7章 悍勇难敌 孙孚平都懒得回答,要是虚妄结界能坚持到底,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贺淳华却是急急问道:“现在怎办?” “乾坤借法。”孙孚平的语速从来没这么快过,“贺郡守,备好你的社稷令!” 贺淳华翻找鸢钱的工夫,年松玉、曾飞熊已经连连下令,命令众兵结圆阵,把重要人物都护在中间。 曾飞熊大喝道:“挺住!怨魂快要走光,我们再坚持十几息就好!” 虽说为了鼓舞,但他的话也没大错,池井里奔出来的大风军确实越来越少,眼看着快到头了,不复先前排山倒海的架式。 众人也想不出,除了大风军外还有什么怨魂可以作为压轴再登场。 所以这的确应该是最后一波了。 不过愿望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无奈。众人刚刚鼓起勇气,虚妄结界“噗”地一下,破了。 破了…… 土黄色的光芒颤悠悠两下,仿佛连最后一点吃奶的力气都贡献出来,然后就告辞了。 大家心头一紧,暗暗咽下口水。 贺灵川已经高声提醒:“都别动!” 虚妄结界虽破,但众人服用的杜魂散还没过期,双肩和脑门儿上的命火还在,或许? 毕竟就算没有结界,先前的怨魂也没发现他们。 此时冲出池井的应是大风军的一支小分队,一个统领带着十几个骑兵。 它们刚飞出五丈,正赶上虚妄结界破了。 咕嘟,有个沙匪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十几个骑兵没有异样,那名统领却蓦地勒马回头,直勾勾盯了过来。 黄骠马希聿聿一声人立而起,一个旋身,马首正对着这里。 十几个骑兵也齐刷刷跟着转身。 时间好像静止,对面也没有动作,连马儿都不扫尾了。 这一次古怪的对峙,活人们听到自己心跳怦怦怦格外响亮。 年松玉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都——别——动!” 紧接着对面的大风军统领一夹马腹,骏马撒开四蹄,笔直冲了过来! 十余骑紧随其后。 明明只是魂体,明明只是一只小队,然而蹄声如雷,居然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连地面都震个不停。 贺灵川分明看到,为首的统领枪尖微抬,即有寒光一闪! “闪开,都闪开!”他一声大吼,“他们看到我们了!”然后他扯着贺淳华,直接躲到孙孚平背后去了。 天塌下来,也有国师顶着。 双方距离本来就近,人家又有马速加持,几乎是一抬蹄子就到眼前。 贺灵川甚至能听到马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喷气声。 好逼真,好危险。 年松玉都没空翻白眼,一个飞身抢在孙孚平前头,右手擎出一面棱盾,挡在两人面前。 他出盾的角度刁钻,算准英魂爆冲时不能轻易变向,因此盾牌是侧向对方,绝不打算正面硬杠。 饶是如此,他也绷紧全身,做出防御姿态。 这盾牌取自一只棱皮龟妖的甲壳,一百五十年道行的加成令这只盾牌硬度惊人,方格形的盾面能够吸收外力,并可以抵消部分神通攻击。 贺灵川微微一惊:这货能抵挡无形无质的怨魂进攻?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孙孚平一指点在年松玉的盾牌上,低喝了声:“牟!” 盾牌即发出一点绿光。 他刚缩回手指,怨魂统领的长枪就击中棱盾,发出好大的“朴”一声钝响。 年松玉被冲开七步之外,靠着腰腿发力才没被直接撞飞出去。 孙国师就在他身后,一手搭在他肩上,跟着他一起被后退,不过看起来轻飘飘地像口空麻袋,落地后不仅不狼狈,甚至还有两分优雅。 他趁这机会一伸手,原本插在队伍最中间的法杖就自动飞回。 至于贺家父子,早在枪盾相击的前一息,贺灵川就扯着父亲往外两步,脚法非常迅速到位。这就恰到好处地避开,没被波及。 他推测,年松玉的龟盾之所以可以抵御怨魂的进攻,还是得了孙国师助力。否则单纯的物理防御怎么挡得下术法攻击? 年松玉都忍不住多看贺灵川一眼,暗道这小子道行和品行同样低劣,逃生的灵觉倒是出人意料地强大,几次都被他避过险去。 可是其他人就没有贺家父子那么好的运气,大风军统领对付年松玉,那十几骑鬼兵就对付曾飞熊的队伍去了。 不用人教,大家四处逃散。 不过两条腿哪有四条腿跑得快?也就两个照面的工夫,六人被鬼兵穿胸刺过。 对方虽无实体,但这六人却捂着胸口痛得满地打滚,有两个当场就喷了血。可见鬼兵手里的长枪不白扎,可以伤人魂魄。 躲又没法躲,打又没法打,这可怎么是好? 众人慌了。 贺灵川大叫:“年都尉扛住了头目!” 他说的是事实啊,旁观者多得很。 经他这么一提醒,所有人呼啦啦又聚拢过来。 十余骑兵勒转马头,准备再一次冲锋,却发现入侵队伍重整去一处,这回却不是圆阵了,而是所有士兵都站到对方的头领身后去也。 站姿还有点乱糟糟的。 为首的大风军统领看看众人,再看看倒地不起的伤者,居然侧了侧头。 这个动作,很像人类在思考。 司徒翰低声道:“这厮还会想事儿?” 贺灵川也觉不妙,这统领原本就战力不俗,要是还能动动脑筋,这场进攻能被他玩出花活儿来!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大风军统领轻抖缰绳,黄骠马再度向众人冲刺。 不过途经池井时,统领手臂一压,枪尖蘸了一下水面。 这一回,年松玉又是勉力撞开了他的冲击,但已被撞得两臂生疼,左手虎口裂开。 谁知统领纵马冲过人群侧方,被荡开的枪尖一收一转,居然再度刺出! 快如蜻蜓点水。 站在最前方的沙匪,竟被一枪穿喉。 干脆利落、收发自如。 几点鲜血溅到沙匪同伴脸上时,黄骠马已冲出三丈开外,沙匪被挑在丈八枪上。他还没死,身体抖搐个不停。统领挑着他转了个身,鲜血一溜串儿淌下来,打湿了裤腿、滴到了沙地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8章 总要有人探路 众皆骇然。 大风军一个无名无姓的统领,居然就凶悍如斯? 不过众人不知,百多年前钟家治军就讲究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以雷霆一击先声制敌,后面才好从容杀剜。 年松玉脸上肌肉因疼痛扭曲,却叫道:“它能攻击人身!是水,池水之故!” 只蘸一下池水,这些怨魂就能物理攻击了? 贺灵川闻声抢过侍从白山手里的定魂幡,两步跳到池边,把白布旗子直接捅进水里。 白旗一下就吸饱了血水,好在上头的符文并没褪掉。 紧接着,他举起白幡,对着同伴就是一阵抖甩。 水珠子洒众人一脸。 但是没人躲避,反而要一脸感激。 这时鬼兵再度策马,冲杀而至。 曾飞熊狠狠抹一把脸,抓起腰刀一个跳斩:“兄弟们,上!” “当”,金铁交鸣。 他的大刀斩在对方矛尖上,都荡了开去,谁也没讨得了好。 可是旁人尽皆大喜。 成功了,他们终于不再被动挨戳、挨……插。 虽说对手是骑兵,但己方有十倍兵力,十打一还干不过吗? 众人精神大振,翻出武器就跟对方战在一起。 别是摸不着就行!大家都是精锐,差距应该没那么大嘛。 司徒翰不忘拍贺灵川马屁:“大少了得,一招翻局!”但对年松玉首先发现池水神异闭口不提。 其实想想也对,这一池血水沟通了虚实两界,那么对活人或者魂体都应该有效。可是……怨魂原本不就从池井里冲出来么,为什么刚出来时不能伤及人身? 贺灵川瞪着那名纵情挥杀的大风军统领,总觉得这才是对方想要的场面。 他们喜欢血肉横飞,而非杀人不见血。 就几次眨眼的工夫,这统领就点杀两人,协杀一人,一时连曾飞熊都不敢近。 他苦笑着对贺淳华道:“老爹,人手不够。” 双方看似战得难解难分,但贺灵川却觉得,己方恐怕很难打赢。 有个怨魂伤敌三名,而后被数名士兵合力拖下马来,年松玉一刀蘸水,冲上去劈掉了它的脑袋。 对面终于出现伤亡。 可是大风军统领也注意到了,手一抬,寒光电射而至。 这一次长枪投射,目标却是贺淳华! 先前虚妄结界破灭,法杖兽首就吐出一枚黯淡的圆球,表面布满裂纹。而后孙孚平向贺淳华伸手:“社稷令!” 后者立刻将代表了郡守官职的鸢钱交出。 那枚鸢钱的光芒温和,竟然第一时间吸引统领注意,而后杀招就到了。 盘龙城的英灵对于这片土地上出现的异国社稷令,肯定讨厌得要命。 此时孙孚平正在暗中蕴法,年松玉离得远,曾飞熊等人正与敌兵厮杀,对贺淳华的防护竟然真空。 幸好贺灵川站在老爹身边,见寒光投来也未多想,下意识挥刀劈出。 “当”一声剧响,百炼刀断作两截,贺灵川直接被枪上的劲道击飞。 他只觉自己像被大锤击中胸口,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而后—— 飞越一丈距离,直接掉进了池子里。 按理说池水只有薄薄一层,不没脚踝,可他这么跌进去就像落入深潭,“咚”地一下无影无踪! 但他的拦截还是生效了,统领的长枪被击偏方向,擦着贺淳华的腋下飞过。 差个一两寸,就是穿心与无恙的距离。 贺淳华大惊,一步冲到池边:“川儿!” 任他怎么张望,池水依旧浅薄,只有水面动荡不休。 年松玉赶到,本担心他追随儿子往下跳,但贺郡守马上转身,火速将社稷令塞进孙孚平手里: “川儿活着吗?” “我们马上就能知道。”孙孚平左右看了看,指着离得最近的一名沙匪道,“过来!” “我?”这人依言走了过来。 孙孚平把他带去池边,取出一支蜡烛,再伸手往他肩上一抓,居然就把浅蓝色的命火给抓了下来,往烛芯上一摁。 蜡烛就亮了,火焰是浅蓝色的。 沙匪一时有点呆:“这?” “这是你的命火,人在火在,人死烛灭。”孙孚平点了点头,“去吧。”说罢猛然一推。 那力气大得不似一个六旬老人。 沙匪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得一个仰壳落入池中,步贺灵川的后尘而去。 “喂!”司徒翰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躲过大风军的戳刺就冲了回来,“你干什么!” 他们可以替官家卖命,但不愿“被送死”! “嘘!”孙孚平摆了摆手,一股劲道将司徒翰推回两步,而他本人仍盯着烛火不放,“总要有人探路。” 贺灵川入池太突然,他只好再派一个人去试探。 此时贺淳华的手下一涌而上,努力缠住大风军统领。 十息以后。 二十息以后。 蓝色的烛火长明。 “他还活着。”孙孚平刚一确认,贺淳华就长舒一口气。这名沙匪还活着,说明池水底下有空气,那么贺灵川多半也没死。 “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孙孚平笑道,“再没有怨魂冒出来了。” 贺淳华这才记起,从那十几名大风军以后,池里就没有新的怨魂再出现。 也就是说—— 孙孚平向年松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翻身就跃入池中。 他也消失了。 “这才是夺取大方壶的必经之路。”己方伤亡不断增加,孙孚平心情却很不错。他将贺淳华的鸢钱塞进法杖兽口当中,这怪兽立刻咬住鸢钱。 “回阵,速速回阵御敌!”孙孚平举杖震地,一连三下,“我需要你们同心协力,振奋士气!” 整支队伍立刻朝地上的符阵收缩。 就这会儿工夫,己方部队已经死伤两成,而对面的大风军只折损了四员。 这些东西打起仗来凶悍得不像人——嗯,本来也不是人了——一旦发现自己伤势过重,立刻就要跟敌人同归于尽,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多拖两个是一双。有个骑兵被大家合力打翻,斩断了两手又戳烂了胸口,别人都以为它再没还手之力。哪知道它临终前还跳起身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直接咬断一名沙匪的喉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49章 天雷守御 它还想去干另一个敌人,曾飞熊手起刀落,砍掉它半个脑袋,这英灵才化作飞灰。 面对这种悍敌,黑水城军也没斗志,飞快地奔了回去。毕竟他们是奉命探险的,不是来死斗的。 贺淳华一盘算,即使自己能胜也是惨胜,更何况对方首领看起来依旧龙精虎猛,再单挑二三十人好像一点问题也没有! 孙孚平像是看出他心中担忧:“放心,只要用出气运,你们可以抵抗很久。” 此时曾飞熊已经领着剩下的队伍退回阵里,他左臂被砍了一刀,整条臂膀差点掉了还仿若未觉,只顾着举刀向天大喝一声:“戮力同心,护我大鸢!” 众人一起大吼:“戮力同心,护我大鸢!” 法杖兽首顿时光芒大作。 那是浅绿中还带一点金光,却能令周围的怨魂停止追击,伸手挡目,仿佛这光芒刺眼至极。他们的座骑也不安地摇头摆尾、以蹄顿地。 这便是贺淳华的鸢钱上附载的,经由国师催发出来的家国气运! 这是千松郡所有活人生气凝聚出来的信心与共识,再与曾飞熊等郡兵的士气互相融合、互相加持,立刻转化为雄浑浩然的正气! 那十几名对手如非生前百战的英灵,而是普通怨魂的话,被光一照就会立刻湮灭。 曾飞熊却转头对司徒翰喝道:“为何不喊?” 司徒翰一怔:“我、我们也要?” “你们已入编黑水城防军,与我们同为一体,不再是沙匪流寇!” 原来他们被收编是玩儿真的?既然是生死与共的时候,司徒翰转身一个吩咐,众手下跟着主力部队一起喊出了口号。 多这几十人加入,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 法杖上的怪兽光芒一敛,突然朝天一声咆哮。 有颗青莹莹的光球从它口中飞了出来,迎风一晃就长成了五丈多高的青色大鸟,有高冠,有绚烂的尾羽,体态优美。 它在众人头上盘旋一圈,就向上钻入云层当中。 这便是大鸢以之为名的护国神兽。 当然青鸢本尊还镇守在国都,出现在这里的只是气运的具象。 当它消失在云端,密布天空的灰云顿时搅出了漩涡,那里头电蛇狂舞,云团中不知隐着多少青紫光芒。 此时还有许多怨魂在半空中游荡,见状四散而逃,像被白鲨追逐的鱼群。 也就几个呼吸以后,天空劈下一道粗壮闪电,精准地打在符阵的阵眼位置。 电蛇顺着孙孚平画出来的阵法游走。若从天空俯视下去,整个阵法都焕发出亮银色的光芒。 这一系列变化说来费劲,其实也就是几十息的工夫。 面对此等架式,已化作英灵的大风军将士终于面露惧色,连连后退。 他们生前不知见过多少奇能异术,但死后最敬天威。 毕竟已是鬼身。 那名统领撇了撇头,顿时有一骑冲上前去。 马蹄刚踏上符阵,电光一闪,骑士连人带马烟消云散。 统领像是不信邪,再次把丈八长枪当作标枪投射过来。 “啪”一声电响,长枪刺入阵法不及一尺,同样无声消融。 这便是孙孚平借助社稷令招来的天雷守御。社稷令上附著的气运越强大,阵法的威力也就越大。 以一郡之力对抗区区十余名英灵,应是足够了。 “贺郡守,这里拜托你了。”孙孚平拍拍贺淳华肩膀,一个转身走去池边。 “且慢!”贺淳华看他要溜,“我与你同去!” “你去不得。”孙孚平指了指立在阵中的法杖,“社稷令离开主人百丈即会失效。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这里顶着,以防怨魂追入池中。” 众人这才留意,这老家伙方才居然快手快脚将整个池子都划进天雷守御的阵法里头了。只要阵法不消失,怨魂就回不去池子。 国师自己想进去夺宝,却要他们在这里把大门。贺淳华脸色微黑,但也知道孙孚平带恁多人来就是要干这个,但—— “我会关照令郎,你们父子很快就能相见,放心便是!”孙孚平赶时间,匆匆安慰贺淳华一句就跳进水池。 “咚”,他也没了影子,只有蜡烛被扔在了池边,火苗还幽幽烧着。 司徒翰忿忿道:“这老家伙利用我们!” 贺淳华脸上神情变幻,忽然召曾飞熊到眼前:“你带几人去帮川儿。” 虽说贺灵川长久以来都是福将,但他一个人在莫测之地,又有年、孙二人不怀好意,做老子的实在不放心。 曾飞熊应了一声,飞快点了五人,纵身入池。 贺淳华盯着池水,知道自己又被暗算了。孙孚平有意把他和黑水城军都留在外头,这是阳谋,为了抵御大风军英灵的进攻,自己这百多号人进不了血池。 不过当他回收目光,就微微一怔:“大风军魂怎么少了一个?” 司徒翰道:“趁您和国师说话的工夫,有一缕跑了。” 贺淳华暗道不妙,但还要打起精神鼓励所有人道:“大风军生前再强大,如今也是鬼身,不容于天地,为神通术法所限!只要我们沉心静气、坚定不移,天雷守御就是铜墙铁壁!” 军队的士气来源于信心,想要社稷令持续生效,他就得努力提振军心。 天雷的威力大家有目共睹,心头大定,于是兽首的光芒越发明亮。 但就在这时,司徒翰指着天边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夜幕浓黑,云层里的电闪雷鸣已经消失,但西边的天空闪着异样的红光。 那光越来越近。 贺淳华也看清了,脸色一变:“是援军。方才那一缕英灵是找援军去了。” 这些大风军魂怎么回事,居然不像其他怨魂那样丧失神智,不仅会琢磨怎么击伤人身,还懂得去搬救兵。 这下麻烦了,贺淳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新一批大风军魂来势汹汹啊! ¥¥¥¥¥ 贺灵川落水时也吓了一大跳。 他想游回去,奈何身体居然动弹不得,又有一股没来由的吸力死命往下拖拽。 暗红色的水中光线昏暗,他就算睁着眼也看不出多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0章 无人的世界 除了气泡,水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杂质、没有砂土、没有水草。 有趣的是,他竟然呼吸通畅,如鱼得水,没有一点憋闷。 但他心里恼气得一批,这种替人探路的危险活计平时他是万万不做的,只是方才直接被大风军统领的余劲扫到,就给打进这里来了。 说白了,修为低。 从前在黑水城作威作福还不觉得,后来遇上年松玉和孙国师,再后来到盘龙城探险,眼看危机步步逼近,这一点修为却越发无力。 他若是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身体飞快下沉,正下方黑乎乎地,像是个无底洞。 就在他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息,贺灵川仿佛望见一个暗红色的身影。 那玩意儿好像很大很大,在他周围若隐若现,露出来的一部分躯体应该是圆柱状的。 唔,就好像水桶那种形状,但要放大无数倍。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会动! 可惜贺灵川来不及细看,眼前就是一黑。 …… 等他再睁开眼,场景又变了。 自己站在一条小溪边,刚没过脚背的溪水很清澈,砂石也很干净,一只小河虾正对着他的靴子发起进攻。 溪边的水花生和野萝卜绿得喜人,不远处几户农庄,炊烟袅袅。 贺灵川摸了摸身上,发现衣物干燥,根本没被池井里的血水打湿。看来,那只是个通道罢了。 他从溪谷爬上矮坡,刚抬眼就愣住了。 眼前一片平原生机盎然,大块麦田正在抽青,田边绿树有点稀拉,但最高的也有丈。 守田的小屋零星点缀,贺灵川还看见附近的树杈上挂着一只水囊。 而在远处,一条大河滔滔,分割两块平原。 河的那一头,地层比这里高得多,远远看去就像卧在河边的巨鳄。 最重要的是,平原边缘的形状很独特、很眼熟啊。 那难道是……赤帕高原? 贺灵川跃下坡地,往赤帕高原的方向走去。 天很蓝,云很白,空气中混合了泥土和青草的潮味。走在田园牧歌当中,一派心旷神怡。 尤其对于刚刚从大漠荒城里走过来的人而言。 可是,越安详就越诡异。 贺灵川径直走了几百丈,中途穿过一个村庄,有一百户人家,却没碰到一个人。 这村子的规模可真不小。 田间地头、农庄屋舍,到处都静悄悄地,他还特地挨家挨户看了,空的。但有一家厨房里的粗面馒头都蒸好了,腾腾冒着热汽。 他不敢吃,但拿出一个馒头捏了捏,又软又烫手。 人呢,都去哪了? 再经过一片麦田,恰好一只粉蝶迎面而来。 贺灵川伸手一点,指尖就从蝴蝶身上穿过。 空无一物。 假的? 他又在麦田里发现一只绿色的草蜢,伸指戳了戳,也是空气。 这些活物都是幻象。 但麦苗的触感很真实。他掐断一点苗芯,放进嘴里嚼了嚼,有点涩又有点苦,正是草芽子该有的味道。 就在这时,麦田里簌簌一响,有个活物蹿了出来。 贺灵川吃了一惊,刀都抽出一半,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个沙匪。 这人是司徒翰小舅子的二表弟,浑名叫作毛桃,只因又瘦又小还长着一脸络腮胡,才得这个外号。 他看见贺灵川也是一愣,随即大喜:“大少你没事!” “其他人呢?”贺灵川左顾右盼,发现队友只来了这么一个,“还有,你肩上的命火怎么少了一盏?” “被国师拿走,放去蜡烛上了。”毛桃脸色一苦,“然后他就把我推下来了。这是哪里,盘龙……荒原?”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地方的诡异。“这里是假的吧,幻境?” “嗯。”贺灵川一下就猜到孙国师的目的,“他们用你来探路,那么他们也快下来了。” 两人结伴往前走,贺灵川问他:“你过场景时……不是,你落进池子以后,看见什么东西没?” “就是淡红色的血水,也没呛着我。然后眼一眨就到这里了。” “没别的?” 毛桃仔细想了想:“没有。您见着啥了?” 贺灵川摇了摇头。 看见淡红池水里那个巨大的未知物,是他眼花了? 又走大半个时辰,两人终于临近赤帕高原。 眼前河水平缓,宽度大概在三丈左右,水流不急不徐。贺灵川知道这应该就是盘龙城的护城河了,但它远没有先前所见的那么深、那么宽。 再沿着河岸西行,又是两刻钟,盘龙城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 “那,那!”毛桃呼出一口气,“那是盘龙城?” 盘龙城还在一模一样的位置,赤帕高原的下隘口。但它看起来绝没有大漠里那般宏伟。 城墙没那么高那么厚、墙垛上甚至没有鳄齿椎。 等两人走近天生桥,发现桥面铺着青石,有好些个已经碎裂了,缝里塞满了青苔和污渍。 过了桥,城门还在那里,但门板并非铁杉,而是普通的包铁厚木门。 这种城关的防御硬度,就和黑水城差不了多少嘛。 不过城门下还站着两人,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年松玉、孙孚平。 贺灵川看见他们就暗自皱眉,走上前却要一脸惊奇:“怎么只有您二位?其他人呢?” “大风军魂找来援兵,贺郡守带人留下,御敌于池井之外。”孙孚平道,“这儿是大风军的地盘,我们不能在这里跟他们交战。” 否则更是死路一条。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贺灵川心里咯噔一响,知道自己要格外小心了,但脸上很是不满:“老爹真不厚道,把我自个儿撇在这里。” 孙孚平都懒得回应,只问:“对了,你们下来多久了?” “大概……两个时辰?”贺灵川回身一指,“我落在那边的村庄里,从河里爬上来的。” 孙孚平脸色微变,年松玉指着毛桃道:“怎么会?我紧跟着这厮下来的。他就比你晚个几十息。” 国师沉吟:“我们四人先后下来,但出现在这里的时间都不同,那就是流速问题。这里果然不仅仅是幻境。” 是的,任谁下来之后,首先就会将这里定义为幻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1章 亡灵之城 “这里是盘龙城毁灭之前的模样吧?”三人地位都比自己高,毛桃说话的声音就小了,“我和大少一路走来,没遇过一个人。” “城里也没人,至少我们在近处走了一圈,没发现。”孙孚平缓缓道,“我被传入井里,年都尉则是直接降在护城河里。” 四人穿过城门,门后就是大广场。看来在这个时期的盘龙城,它还没有三重墙。 “看来我们所处的年份,比盘龙城破之前还要早。”贺灵川举目四顾,“还没有那么多防御工事。” 他们在大漠里见着的盘龙城全副武装到牙齿,时时刻刻都向外界亮肌肉;这里的盘龙城,看起来相当温和。 同一座城池,不同时空有不同表现。 众人穿过广场,这里也没有沙漠盘龙城的水池,好在黑蛟图腾还在。 近处就是一排屋舍,驿站旅馆在前,各式民居在后。 “房屋的布局也不同。”年松玉领头走进一家酒肆,“我进来时,灶里还是热的。” 酒肆大门打开,悬着两片挂布,里头摆着六七张桌子,椅子都不太规整。贺灵川看见,其中三张桌上摆着酒瓮,杯子里还有残酒,碟中盛着十几粒花生米。 柜台后面摆着一本账簿,“酒”字才写到一半,只是个“洒”,毛笔就扔在一边,墨汁方干。 年松玉走到桌边,伸指节叩了叩,发出笃笃的声音。 “都是实物,这也太逼真了。”说罢拿起酒杯,塞到毛桃手里,“喝下去。” 毛桃吓了一跳:“啊,喝?”不明不白的东西,谁敢吃喝? 年松玉的眼神不像开玩笑。 毛桃只得仰脖子抿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咂嘴: “是酒,酒味儿淡得很,在黑水城这么一角子最多值三个大钱。” “喝下去。”不是只尝个味儿。 贺灵川没吱声,毛桃只得在三人注视下,把酒水喝进了肚里去。 “喝完了,现在我们怎么……啊,我肚子好痛!”话没说完,毛桃怪叫一声,扔下杯子就往后头跑。 茅楼都在后头。 等了好一会儿,年松玉向贺灵川呶了呶嘴:“去,看看他死了没有。”态度极尽傲慢。 贺淳华和黑水城军都不在这里,他对贺灵川就用不着半点客气。 甚至这小子只要敢拿乔,年松玉就打算把他打到满地找牙,出一出这几天的恶气。 哪知贺灵川不生气也不推诿,转身就往楼后走,压根儿没给年松玉发作的机会。 年松玉反倒愣了,这小子挺识时务么。 贺灵川走到一半,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 他还觉出身后有一丝劲风袭来,下意识一个闪身,抽刀在手。 噫,只是一截树枝随风摇晃,差点划到他后背。 贺灵川没急着收刀入鞘。 自从走进这个城池,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总被人紧盯着不放。 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太讨人厌。>r> 此时毛桃迎面而来,还提着裤子,看他提刀在手,不由得一怔:“大少,没事吧?” “没事。”贺灵川收刀,退后半步。这小子不仅印堂发黑,还带着一身臭气,可见方才惊天动地,“你呢?” “没死,就是肚子里虚得很。”毛桃揉着肚皮,跟他一起往外走。 他们回到酒肆,孙孚平仔细观察毛桃脸色,还看了看他的眼睑和舌头,而后道:“中了毒。” 毛桃吓得差点跳起来,幸好国师接下去说:“毒性较弱,你死不了,但恐怕要多跑几趟茅楼。” 还不是因为姓年的逼他喝酒?毛桃在肚里亲切问候这几人祖宗十八代,脸上却要堆笑:“那就好那就好。” “你是吃了死人的东西。”孙孚平拿起一粒花生米捏碎,揉了揉,揉出一手灰,“这些不是准备给活人的,难怪城里空无一人。” 年松玉也明白了:“您是说,城中居民就是那些冲出池水的怨魂?” “极有可能。它们离开以后,这里就变作了空城。” “那些怨魂就是这城里的居民?”贺灵川奇道,“不会罢,我看它们都很疯癫。怎么着,在这城里就成了守法良民?” 眼下的盘龙城虽然是座空城,但一切井然有序,就只是少了人而已。他在外头遇见的怨魂都是苦大仇深、恨不得撕裂天地的模样,若它们长久居住于此,城里怎可能这样整洁? “恐怕是大方壶作祟。”年松玉道,“盘龙城早就毁灭,这里才最不正常。” 毛桃小声道:“我们怎么去找大方壶?”还以为跳下池井会有头绪,哪知道池中还是个城,这可怎么搞? 贺灵川提议:“去弥天神庙。我们先前就在那里发现入口,现在或许还能找到新提示。” “去过了,没有神庙。”年松玉一口否决。 贺灵川一怔:“没有神庙,什么意思?” “就没有这庙,听不懂?”年松玉淡淡道,“在那位置是两座酒楼,一个戏班,还有两家大商铺,一家卖首饰,一家卖绸缎。” 是了,要是轻易就能找到线索,这两人还会等他?贺灵川想了想:“红将军府邸?” “找过了,也没有。” “没有府邸,还是没有线索?”贺灵川越发有耐心了。 “都没有。”孙孚平打圆场,“红将军是弥天神赐下的半神之躯。若没有神庙,自然也就没有红将军。” 没红将军,就没有红将军府邸。 “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贺灵川挠头,“钟胜光的住处?” 孙孚平站了起来:“走吧。” 幻境将盘龙城的风貌都还原出来。贺灵川是万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游览传说之城。从他经过的街市、建筑、湖河,以及市井和河边所用的各种器皿物械来看,被战火烧毁的盘龙城曾经异常繁华,人口众多,商贸发达。 他甚至在河边看见水车,这不是灌田用的,而是给附近的商铺供水,免去人工搬抬。为了配合这个,甚至有专门的竹制管线从河边连接到商铺的水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2章 另一个时空的盘龙城 此时的赤帕高原水源异常丰沛,依靠天然的高低落差,几部水车就可以实现全天候自动供水。 这也可以理解,盘龙荒原一直就是西罗国连接异域的交通要道,盘龙城地理位置之关键,还远远超过后世的黑水城。 并且这里的物产如果不丰富,盘龙城怎么能在强敌环伺下坚持三十多年? 当然,行走在这样的历史名城里,贺灵川的心底除了唏嘘之外还有警惕。 这两个家伙找过神庙,找过红将军庙,为何不把钟胜光故居一起找了,而是等他同行? 那地方八成有什么问题。 贺灵川暗暗心焦,但面上却要向孙孚平讨教:“国师,那些怨魂难道就年复一年生活在这里,直到每年九月才外出?” “恐怕是的。” “既然他们能在这里安居乐业,去外头干什么?” “那就要等拿到大方壶才能知晓。” 贺灵川心道真不愧是国师,可以将“不知道”三个字表达得这么婉转。 先前分配任务时,年松玉就去找过钟府了,现在是驾轻就熟。 不过走到地方后,年松玉就停住了脚步。 眼前一座黑顶高楣的灰砖民宅,门脸儿齐整,高墙里探出几丛青竹,的确有大户人家的风范。门上两个大字: 润园。 “就这里?” 年松玉明显迟疑一下,才道:“地方没错,宅子没错,但我进去找过了,住在这里的人家姓陈!” 贺灵川大奇:“啥?” 走进润园,这是个四进的大厝,建筑和家具的用料非常考究,甚至贺灵川还发现影壁用的是通州的砖雕,三百多块砖合起来有人物有山水甚至还有剧情,凑成了连环画般的精美故事。这种砖雕到现在也很吃香,从通州运到黑水城就得四个多月。 贺灵川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黑水城的贺宅也用上了这玩意儿妆点门面。 这么精致的润园里当然也有花园,假山流水那是标配了,园子还栽着高大的红枫,而枫树下的角落里藏着奇花异草。 前面十几株还能勉强认个形,却不知道什么品种;后面的半隐在幽暗的树影里,贺灵川连看都看不清楚。 年松玉就指着这个园子道:“在大漠荒城的贺宅里,这儿是个存货的木板房,打满了柜子,满地狼藉;另外在偏厅那里看见几封拜帖,说明此间主人姓陈,字惠生。” 贺灵川愕然:“这到底是什么时期的盘龙城?”水土丰泽、人们安居、城池富庶,没有一点战争的阴影,而钟胜光这样的名人也不住在他该在的地方。 他怀疑自己乱入了另一个时空的盘龙城。 孙孚平接话:“钟胜光若不住在这里,应该另有安居之处。贺公子,你能不能想到?” “我?”贺灵川指着自己鼻子,“我哪会知道?” 年松玉道:“想,好好想一想!” 孙孚平提点:“盘龙沙漠的传说在千松郡流传几十年,你是听着长大的,应该了解很多正史之外的轶闻,哪怕是野趣之事。比如,钟胜光这指挥使总是一步一步当上去的罢。没升职之前他住在哪里?” 贺灵川恍然:“国师怀疑,我们来到了钟胜光当上指挥使之前的盘龙城?” “很有可能。”孙孚平点头,“这么大一座城里找线索是大海捞针,眼下最好找的变数就是钟胜光本人。” 他虽然事先做过功课,但了解毕竟有限,做不到事无巨细尽数掌握,所以要问问贺灵川这个当地人。 贺灵川再次出神想了好一会儿,摇头:“没有,没印象。” 他对盘龙城的了解,不会比一般黑水城人更多。像钟胜光成名之前搬过几次家、生过几次病、有过几个女人这种琐事,明显超纲了。 “你在黑水城十几年,光顾着做个酒囊饭袋?”年松玉冷冷道,“真不如找贺淳华下来。” “你……”贺灵川勃然作色。 年松玉捏了捏拳头,准备待这厮口吐芬芳时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哪知贺灵川话锋一拐,“说的是,我们应该回去找人。”他转问孙孚平,“国师,我们怎么回去?” 这小子会审时度势,是胆小还是机灵?孙孚还未开口,沙匪毛桃从回廊奔了过来,兴冲冲道:“有发现,有东西!” 三人才想起这小子不知何时走散:“什么东西?” “死人!地窖里有白骨。” 年松玉没好气道:“死人有什么……”有什么稀奇?大漠荒城里到处都是白骨,他们走一路就能看一路,那也是仙拔联军屠城的血证。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吞掉了下文:“去看看。” 这里不是外界,这里是时光停驻的盘龙城。任何违和之物,都是宝贵线索。 众人赶往地窖,点烛火下去,果然发现部分尸骸。 盘龙城夏热冬寒,像陈家这样的大户不止挖一个地窖,分别收藏肉类、果蔬、酱菜和冰。 是的,冬藏坚冰,夏吃雪饮。窖藏的坚冰还可以用来制作冰果、冰酒,以及在三伏天给卧榻降温,是大户人家的专属享受。 毛桃找到的就是冰窖,现在的盘龙城大概是初夏时节,窖里寒气逼人。但众人一走下来,就看见角落里散落着白骨,数颅骨就知道死者有三人。 孙孚平拿起头骨仔细观察,沉声道:“真的。” 这就很不寻常了。幻境世界里为什么会出现真实的人类尸骨? 四人心头灵光一闪,年松玉失声道:“拔陵国的探险队!他们也进入幻境了。” 是了,幻境入口还是拔陵国的探险队最先找到的,他们当然有机会进入这座盘龙城。 问题的关键来了,人都怎么死的? “看他们这姿势,死后被移动过。”毛桃蹲下来细看,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不对,骨骸都乱了,若不是后来又被人扰动,就是、就是……” “死后即遭肢解。”年松玉举起一块桡骨,再找来肩胛骨,都对光看了几眼,“骨头上有锐器的划痕,每块都有,这应该不是生前受伤。”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3章 疯子会烤肉吗 贺灵川皱眉:“何解?” “你吃烧鸡时,喜欢先从腿翅开始吃,还是从鸡胸开始?” “当然是腿!我不吃就有人抢。”从前男子宿舍的抢食就是一曲饿狼传说。不过贺灵川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是被人吃了?” 毛桃从地上拣起另一根骨头:“这有火烧过的痕迹。” 不仅吃人,还是烤着吃的。贺灵川顿觉胃里有些翻滚。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个世界,它就再一次突破他的极限。“他们疯了吗,为什么要吃掉同伴?” “没疯。”年松玉又翻出几截断骨,都焦了一半,“你见过疯子会架火烤肉?” 毛桃也叹了口气:“大少,人吃人一般都是因为饿极了。” 这个世界少有太平。饥荒年代,百姓今卖一儿,明卖一妇,甚至易子相食;战火纷飞时,常见军队挟持平民作为食物储备,称作“两脚羊”,甚至有将军专门出书,传授人身哪些部位好吃、如何烹饪。 同类相食自古皆有,今亦不能免。 “这里无水无食,他们被困至死!”年松玉望向孙孚平,“国师,我们怎么办?” 这个盘龙城看着富足,其实活人在这里不能摄取一物。待的时间久了,不是渴死就是饿死。 若找不到大方壶,他们就要步拔陵国队伍的后尘! 孙孚平却很镇定:“无妨,再找找,莫忘了我们还有仰仗。” 他的确很淡定,到现在都维持高人作派。 老东西果然有压箱底的手段,这大概也是年松玉敢跟着他深入冒险的原因?贺灵川紧盯这两人,发现年松玉听完之后就朝自己看了一眼。 这眼神是下意识的,年松玉一瞥之下就收回了目光,行若无事。但贺灵川心头警铃大作:“为什么看我,这保命的手段难不成跟我有关?” 这念头一起,心跳都要漏掉两拍。 不过他转念又想,现在还不到最后时刻,孙孚平大概不会马上摊牌? 仅凭自己和毛桃,绝无可能跟孙、年二人对抗。贺灵川打定主意,这俩货一旦动手,自己二话不说转身开溜。盘龙荒原这么大,他二人未必找得着他。 但现在么,行动成功的希望还在孙孚平身上。 贺灵川仿佛都能嗅到危机来临的味道,这时候头脑也比平时更灵活:“他们都捱到人吃人的时候了,想必在这里待了很久,就没研究出点什么来?若能寻到,可以给我们省掉很多工夫。” 他走到两个大缸边上,这里扔着不少杂物,不像是冰窖里该有的。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孙孚平和年松玉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地上的衣服和破布也差不多了,此外有几个空瓶,乱七八糟的杂物。四人可以认定这些都是拔陵探险队的遗物,但翻来找去都没见到有用的东西。 孙孚平却不气馁,站起来道:“这个地窖只是用来丢弃残骨,吃掉他们的人不在这里。我们分头寻找,你和年都尉一组。”他指了指毛桃。 “我和贺公子一组。” 贺灵川目光一闪:“怎不分四组行动,人手多好找些。” “城中或许还有未知危险,不宜分头。”孙孚平说完,年松玉就带着毛桃扬长而去。 这是怕他单独找地方藏起来吗?贺灵川越发笃定这俩货后头要算计他,但还得对孙孚平恭恭敬敬:“国师,请。” ……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贺灵川忍不住问孙孚平: “即使我们找到大方壶,它真就能逆转战局,平定卧陵关叛军?” “理论上说,能的。否则我们何必花恁大力气?”孙孚平走得很快,看来这条路上没有目标。 “如果它真那么好用,钟胜光为何不用它打回西罗国?”这个疑问,贺灵川很早就有了,“结果他和城民始终留在这块飞地,直到被包抄至死。” “像那样的神物,都有许多使用上的限制,又或许当年赐下宝物的天神另有计议。” “那,万一我们也无法突破这种限制呢?” “无须你来担心。”孙孚平胸有成竹,“只要找到大方壶,我自有办法破开限制。” 贺灵川将信将疑,老头又没见过大方壶,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禁制,就敢保证自己能解?就好像医生连病人都没见着,随便问一下症状,不用号脉检查、不究来龙去脉就能开药。 并且他说的是“破开”,听起来就是强行解除。 偏这老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虚。 孙孚平瞥他一眼,贺灵川于是道:“取回大方壶,老爹和我们就能返回都城了,到时还要请国师多多关照。” 孙孚平微笑起来:“那是当然。你们助我取回神物,功莫大焉。” “年都尉跟我仿佛有些……”贺灵川轻咳一声,“误会,我是哪里得罪他了?” “浔州牧带兵平叛,年都尉大概有些记挂。”孙孚平随口安慰,“年轻人沉不住气,少睡几个晚上火气大,脾气就不好了。” 贺灵川有点不好意思:“能否请国师居中调停?” 这小子终于知道敬畏了?但他害怕也是应该的,一来贺淳华和黑水城军不在这里,他过往的倚仗都没了;二来贺家父子一直梦回锦衣归都城,在那种地方,芝麻小官儿哪敢得罪征北大将军? 是该低头哈腰,小心跟人家搞好关系。 想到这里,孙孚平笑得更温和了:“小事耳。” 贺灵川果然感激:“多谢国师!”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陈宅数十丈,仍无所得。贺灵川跳上路边的屋顶,边看边嘀咕:“如果我是拔陵人,快要渴死饿死,会去哪里碰碰运气?” 他也很需要运气呵,否则在这里久困不出,年、孙二人吃完身上的食水,指不定就要拿他和毛桃打牙祭了。 假若真到那一步,出手杀人的说不定是孙国师。虽说他看起来慈眉善目。 不,他们会早早下手。毕竟干粮能久存,而皮肉不能。 先吃光血肉再啃干粮更合理,何况肉更香更嫩更有营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4章 钟胜光到底住哪 靠夭,他在想什么?贺灵川搓了搓脸。 或许是受忧惧牵引,他的脑海中突然有灵光一闪。 或许,还得回到年、孙二人一开始纠结的问题:钟宅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藏有大方壶的幻境偏偏是这段历史?盘龙城明明有无数辉煌的片段。 他们唯一能跟进的线索,或者说拔陵探险队唯一能跟进的线索,也只有钟胜光了。 拔陵人的尸骨被弃在陈宅地窖,说明探险队的初衷和己方一样,也想到钟宅去找线索。 但在那里一无所获……真的么? 亦即是说,只要找到钟宅,就能找到拔陵探险队的余下成员。 贺灵川努力回想自己听过的每一段盘龙城、大风军和钟氏的传说、评书、典故。 几乎每个历史片段都与钟胜光有关,这里头会藏着什么线索? 在这个盘龙城里,那栋漂亮的灰砖大宅还是陈宅的,还不是钟胜光的。假设钟胜光是后来才从陈氏手中购得大宅,那么眼下这段时间,他会住在哪里呢? 这时候,他还是副指挥使,奉王命从西罗国中部赶来盘龙城上任。 作为外乡来客,他在盘龙城没有居所,必须找地方住下。 会在驿站吗? 贺灵川摇摇头,自我否决了。 单身汉才住驿站。他在好几个戏本子里看过,钟副指挥使新婚燕尔,次月就走马上任。 姓钟的下半辈子都在这里度过了,后来又是有儿有女的,光靠他一个人可生不出来。 所以,他是带着家眷来的,不可能住在驿站。 那种地方又脏又吵又臭,墙板薄得像纸,夫妻俩夜里随便鼓鼓掌,隔壁客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钟胜光会把家人安排在哪呢? 贺灵川跳下屋脊:“国师,我们方才是不是经过官署?” “对,怎么?”孙孚平道,“你们没进城之前,我就已经检查过官署了。”但那里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 “陈宅,我是说后来的钟宅,距离官署有一段距离。但这时的钟胜光每天都要出入官署,他或许会在附近安顿。他有家眷。” 孙孚平也是精明人,一点就透:“你说得对!我只搜查了官署,却没细看周边!” 当下两人折转方向,往来路奔行。 无论城池的官署,都会牢牢占据风水宝地,盘龙城也不例外。 不多时,两人就在河边见到一片灰朴朴的建筑,论气派论门脸儿,远不如三十丈开外的酒楼。 “就是这里。” 官不修衙门,坏了才找人来小葺小补。所以官署一般不会金碧辉煌,充其量齐整肃穆。 但它的地理位置是真好。 贺灵川三下五除二爬上附近最高的酒楼,四处眺望。 孙孚平听他在上头喊:“北边是湿地,住不了人。” “西边市集,有铺子。”商铺一般是前店后院,前头做买卖后头住人,小生意人不太讲究,“我想钟胜光也不住那里。” 西市环境不好,钟胜光毕竟新婚,他又是官儿,多半会给妻子找个好一点的地方。 他再往南看,发现有几排屋舍与官署隔水相望,每一套大小相仿,多是一两进的小院,应该是统一建起的。虽然不是高门大户,但傍水而居,住起来应该安静闲适。 “南边!”他往南一指,“那是官舍!” 官舍就是官吏的住所,一般和官衙连在一起,蔚然成片。贺灵川当初在黑水城看见官舍就明白了,这不就是机关大院或者集体宿舍嘛! 但盘龙城的位置特殊,官署前后都是水,地方太小,所以官舍修在对岸。 异地任官就会有住宿需要。各国的相关规定松严不一。 像大鸢国就要求异地任官一定要住在官舍里,不许私自购宅。可是千松郡实在偏远,此时的鸢国又是内外交困,无暇来抓治典章规范,像贺淳华这样在外购置良田美宅的大小官员其实数不胜数。 至于钟胜光,那更不用说了。盘龙荒原成为飞地之后,他就是这里的最高掌权人。西罗国都不知道盘龙荒原还是自己的国土,钟胜光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更是无人胆敢过问。 但在盘龙荒原这段安和无事的日子里,他还不是位高权重的指挥使,他应该住在官舍! 孙孚平也想通了这一点,眼睛一亮:“走!” 官舍有四十余套,但两人有的放矢,找起来并不麻烦。 很快,孙孚平就在倒数第二排的官舍里放出令箭,召唤其他人速速前来! ¥¥¥¥¥ 待众人赶到,才发现孙孚平和贺灵川立在一套官舍的小院里。 院中还立着一座冢,坟头竖一木板为碑。 上面的文字连年松玉都看不懂。 孙孚平给众人念道:“忠友俞庆沅之墓,这是拔陵文。” 毛桃大喜:“我们找到了,找到了!呃,找到了……又一个拔陵人?” “但不是最后死掉的拔陵人,否则谁替他下葬?”贺灵川拈了拈土,“这人有什么特别,值得入土为安?” 这支探险队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吃,其他被吃掉的队员只是被抛尸地窖,而这名死者为何配享土葬? 要知道这儿可是幻境,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小院如是,泥土如是。 拔陵探险队到最后都要吃人维生,肯定精筋力尽,为什么还肯花力气挖土垒坟,去做一件再虚妄不过的事? 年松玉却在观察那块墓牌,甚至伸手擦了擦,再拿到自己鼻子底下嗅了嗅。 “这墨汁是以血调和,他们没水了。”没水就化不开墨,只能用血。 “挖开!”必须一探究竟。 孙孚平动动嘴,贺灵川和毛桃就得吭哧瘪肚地掘坟,好在院子里就有一些农具,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拔陵队用过的。 两人这里干得热火朝天,年松玉在一边督工,孙孚平却仰头望天,不知发什么呆。 很快,墓主就重见天日。 毛桃抹掉脸上的泥点:“挖到了,呼,还是白骨。” “这都埋了几十年,不成白骨就怪了。”贺灵川拿锹刨开泥土,露出大半具尸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5章 不存在的大方壶 死者身下垫着草席,头骨上还挂着几块干皮,看起来尤其狰狞。 “骨架子好像很完整。” 年松玉也跳了下来,凝目细看,忽然脸上变色:“完整,但不都在本来位置。” 他指着死者手脚位置,那里还被泥土覆盖:“把土刨开。” 这个时候,贺灵川也只有老实照做。 结果挖开之后,大家都长长咦了一声。 “他也被吃了?!” 好几块骨头明显留有烧焦和刀痕。 “先吃掉,再下葬?”轮到年松玉不解,“这人有什么特别的?” “这里!”毛桃正好将另一边的墓土刨开,发现死者手里握着一样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个小羊皮包裹。 饶是孙孚平阅历过人,这会儿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终于离谜底又近一步。 他亲手解开羊皮,这里头躺着一本手札。 众人怀着激动的心情看他翻开了手札,里面的字密密麻麻,越到后头越潦草。羊皮的隔绝让它保存完好,除了纸质发黄发脆。 然后,看不懂啊看不懂。 大家只能等着国师翻译,偏偏孙孚平逐字逐句看得缓慢,生怕漏过一丁点有用的讯息,而且边看还要边思索。 贺灵川到底憋不住了,去外头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回来才正好赶上孙孚平仰头喝水。 “国师,到底手札上写了啥?”他一指坟包,“是这死人写的么?” “非也,是埋葬他的同伴、也是这支拔陵探险队的最后一人留下的遗书。”孙孚平缓缓道,“这人就是祝亘的徒孙陶博。” “这本手札记录他从祝亘祖师那里接下任务,一直到几乎全军覆没的过程。他们在大漠荒城的神庙前找到了幻境的入口,提前引发狂沙季,但随后就遭遇怨魂袭击。尤其大风军强悍,令全队损失惨重,只有五人逃进了这里,而怨魂也未再追来。” “在此之前的过程不赘述,我们都经历过了。重点在往后:他们进入幻境以后未能达成目标,既没找到大方壶也没找到出口,带进来的食水不断消耗,终至物尽粮绝。” 孙孚平讲得又慢又细,不是专为三人解惑,而是他自己也要慢慢消化和琢磨这些内容。 “这地方看起来祥和安乐,其实跟大漠并没什么两样,只缺了严寒酷暑,但都不适合生命留存。走不出去的人,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孙孚平随手翻开一页,“这几个拔陵人最后也是断水断粮,不得已吃掉同伴,当然是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受害者。我们已经在陈宅看过他们的遗体了。” 年松玉奇道:“那这坟包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抽中死签的人不愿被吃,还想着反抗,结果被陶博和俞庆沅联手杀死。这人很不好对付,光靠陶博一个人应付不来。又过一段时间,该到最后两人赌运气了,俞庆沅却主动自尽,把最后的活命机会让给了陶博。” 三人默然。在绝望和恐惧中活过几十天,还要将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拱手让出,这种事儿他们自认是做不来的。 “陶博感其高义,给他立了这个冢,又将自己的手札一并留下,赠予后来者。” 毛桃苦笑:“就是我们这些倒霉鬼。” “慎言。”年松玉不觉得自己有甚倒霉,“手札里总该写点有用的东西罢?” “依靠食物、水和同伴,他在幻境里一共生活了六十多天,把盘龙城里里外外搜了几遍,还去到荒原上走了几趟。不过城外三十里有边界,再远就走不出去。”陶博的手札相当于日记,按天记载见闻心得,难免琐碎,孙国师干脆总结出精华,“祝亘祖师对盘龙城和大方壶提过很多假想,陶博作为他的徒孙,在这里努力印证,但都没能成功。到最后他甚至放弃寻找大方壶,只希望找到逃脱之法。” “当然他也明白,这二者根本就是一码子事。” “活在这个虚幻之城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无数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就在俞庆沅也死去,整座城池只剩他一个活人时,陶博浑浑噩噩了好些天,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找不到大方壶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它根本不在这里?” 三人都是一愣:“什么意思?” 没有大方壶,怎么会有这个幻境? 年松玉脸色一下变得很差:“你的意思是,我们找错地方了?” “城外的麦田、城内的建筑,都说明这一时期的盘龙城安享太平,根本没被战火波及。”孙孚平缓缓道,“没有战争,人们就不会酬神,而弥天神自然就不会赐下用于战争的大方壶!” 战争才是后续一切悲剧的开端。 没有战争,当然也就没有大方壶。 荒诞!那他们白来这里送死?毛桃想要反驳,可张了张嘴作声不得。贺灵川喃喃道:“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在这里还能干嘛?“若是我们在这里找不到出去的路,这个幻境就是绝地、就是死局!”年松玉目光闪动,“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阵法或者秘境,这不合天理!” 人为布置的死局之中也有生门,哪怕机会渺茫,否则这样的局本身就做不出来。此乃本界的基础法则,就像水往低处流,太阳第二天升起,不需要争辩。年松玉学过神通,深明其理。 “所以,这个盘龙城世界为何存在?”孙孚平晃了晃手中的札记,“作为祝亘祖师的亲传徒孙,陶博提出了一个猜想。你们认为,谁会喜欢这个时期的盘龙城?” 三人面面相觑,贺灵川试探着问:“所有人?” 一个不受战火困扰、安静祥和富足的塞外桃源,谁能不喜欢? “对,所有人!所有曾经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活着和死去的人,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家园,应该就是这副模样。所以,大方壶才依照怨魂的生前愿景,给他们打造了这么一个世界!”孙孚平继续道,“陶博甚至怀疑,这个幻境的存在经过了美化和加工,远比盘龙城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好,怨魂们才会安心待在这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6章 烈火焚城 人的记忆可以被篡改。 人甚至时常篡改自己的记忆,片面放大美好,而选择忘却过程中的艰辛和不幸。 “这座幻境的完美,其实也是它最大的纰漏和败笔。”他叹了口气,把手札收了起来,“最后陶博写道,自己已经有一个大胆的解法,埋完这本手札以后就要去尝试。可凭一己之力实难作为,失败也是难逃一死。不过,这座城中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扭曲了现实,与真实的历史格格不入,但他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容细想,或许后来者可以从中寻找突破。” 毛桃忙问:“那这个地方是?” “他没写。”孙孚平摇了摇头,“自从进入幻境,探险队就觉得自己被盯上了,有人甚至声称自己恍惚中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巨影。” 红色巨影!贺灵川脸色一变:“他们也看见了?” “也?” “你们……没瞅见?” 众人都在摇头。 “入池以后,血水中好像有个大块头,但我根本看不清。”贺灵川苦笑,“原来别人也看见了?我还以为一时眼花。” “活物还是死物?” “会动,但我不确定它是自主移动,还是随波逐流。” 显然他这消息没带给大家什么有用的线索。孙孚平把注意力放回眼下的问题上: “陶博认为,或许是大方壶的器灵,或者是深藏于此的怨魂。因此他不能将自己的解法,或者幻境的破绽写出来,否则这个世界也会随之而变。” 年松玉皱眉:“所谓破解之法,写不写都无所谓。陶博没能活着回去,就说明他的做法失败。” 贺灵川却道:“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定倒挺有趣的,可以从这里入手。” “怎么入?” “这个世界太完美了,所以没有大方壶?”贺灵川大大咧咧,“那不是很简单么?把这世界毁掉,大方壶也就出现了吧?” “你……”年松玉想骂一句胡说八道,可转念一想,这样简单粗暴的反向逻辑好像…… 好像还挺有道理哈? “还有比这更好的藏匿办法吗?难怪前面的探险者来了一波又一波都空手而归!”贺灵川也越想越是得意,“最要紧的是,陶博把这里翻来倒去找过很多遍了,想必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就算都毁掉也不心疼。” 孙孚平有些出神:“关于那个格格不入……”烧了可就没了。 “盘龙城这么大,我们上哪去找一个小纰漏?就算再花六十天也找不到的。何况我也不觉得,我们还能再撑六十天。” 毛桃听见这话,心头就是一激灵。 陶博能活过六十天,除了自带的水粮之外就是啃噬同伴身体。现在这里一共四个人,真到了物尽粮绝之时,无论怎么算自己都会是第一个被吃的!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其他三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恶意。他赶忙附和:“大少的想法,很有道理!” 贺灵川斜睨他一眼,像是看透他的恐惧:“我记得国师说过,至不济还可以动用国之气运,把我们都救出去?” “当然,但机会只有一次,我们要慎重。” “那还怕个鸟啊?”贺灵川呵呵一笑,“我们来讨论下,怎样才能毁灭一个世界吧!” “放火!”这回年松玉和毛桃居然异口同声。 后者立刻闭嘴,前者看了看孙孚平:“就如当年盘龙城破之后!” 昔日仙拔联军攻破盘龙城,大肆劫掠屠戮之后,就是一把火烧掉了整座城。 没有比这更惨烈、更复古的方式了。 孙孚平想一想,点了点头:“我们着手收集引火物资,分头行动。” “要烧光这么大一座城,不容易吧?”贺灵川道,“就我们四个人,不得一两个月?” 毛桃吓了一跳,立刻联想到自己的下场。孙孚平想了想:“你说得对,我们人手不足,最好将外头的人都叫进来。” 要把老爹也喊下来?贺灵川一怔:“你能联系上?” “不好说,试试看罢。”这是里外两个世界,不光是距离的问题,孙孚平没有十足把握。 见孙孚平卷袖子准备摇人,贺灵川连忙摆手:“如果这里能进不能出,他们就被坑死了。不若我们先试试?当年陶博也才一人为之。” “所以他失败了。”年松玉皮笑肉不笑,“没人能在狂沙季生离盘龙沙漠,这可是你说的。若我们拿不到大方壶,你爹也离不开盘龙荒城。横竖都得死在这里,不过是一里一外的区别。” 这小子好狠的心,反正不是他手下,死再多也不心疼。贺灵川正要再争,突然灵机一动:“光凭我们也能烧城,只需要掉转城头军械,你看房屋主要都集中在南边儿。老爹这会儿不宜下来,不然谁帮我们挡着大风军?” 城头军械? 年松玉沉吟,难得夸他一句:“确有几分道理!” 城墙上有防御工事,军械车一般用于远程作战,有的投滚石、火石,有的射巨弩,用来抵御攻城部队。但把它们换个方向,就能朝着城内点火,而且射程还远。 这效率,自然要比四个人到处扇风点火快得多。 再说这么大个盘龙城未必要焚尽,将主城区烧个干净,大概也就差不离了。 贺灵川打铁趁热:“军械毕竟射程有限,我先去它打不着的外围,把零零星星的房子都烧了。” 他考虑得这么周到,年松玉也没再反对,孙孚平倒是开口叮嘱:“分头行动,两个时辰后在城头集合。” “务必准时!如有意外,也要立刻赶来南门!”他一脸肃然,“我们利用的破绽是陶博想出来的,但他最后还是没能回去,可见烧城以后有不可抗力。你们若不想死,到时候一定要跟我站在一起,切记切记!” 于是,四人分头行动。 年松玉往南,去检查城门上的军械,顺便要去武械库找一找战备物资。他是实实在在带兵打过仗的,很清楚这些东西会放在哪。 贺灵川往东,毛桃往北,孙孚平往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7章 我儿无憾 就算这城里有油铺、酒坊、炭店,建筑也都是木制结构,仅凭这点儿人手要烧光一座城也是个大工程,他们要尽量找好引火物资。 待其他人都离开,贺灵川杀了个回马枪,又拐回钟宅,轻手轻脚跳进一间空房里。 房间不小,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床,两把凳子,一个梳妆台。 方才孙国师施放令箭以后,贺灵川趁着他召集同伴的工夫,已经在这套官舍里转了一圈,四处查看。 贺灵川当时没找见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众人方才那一阵商议之后,他突然又想来看看了。 每一套官舍面积不大、功能简单,就是能吃、住、睡的地方。那么这个房间应该就是钟胜光夫妇的卧房。 大床上卧具洁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的墙上还悬着一把蛟口吞环的宝刀。 把凶兵挂在自己和妻子的床头,大概也只有治军的猛人干得出来,而边上这张小床—— 应该是他们的女儿钟无憾的了。 因为小床长仅三尺,一个成年人蜷腿都躺不下去。床头放着小木马、挥舞着木剑的小木兵,它们对面是看起来有点凶狠的布老虎。 不对,是布豹子,依照沙豹的形象制成的,带着沙豹的圆斑点。 这仨往那里一放,就是个故事了。 他拿起来一看,豹子肚皮上绣着几个小字: 我儿无憾。 床脚位置,还塞着一个小布娃娃。 贺灵川走到大床旁边,梳妆台上摆着一套水粉、一面铜镜、整整齐齐。 他挨样拿起来检查,发现铜镜背面还插着一把梳子,这居然是个套装。 这是?他眼睛一亮,拿起梳子对光看了看,喃喃道:“原来在这。” 这是把朴素的木梳子,形式简单、功能单一,只有梳头上绘了一朵浅蓝的小花。 这种颜料取自一种贝类研成的细粉,能调出天空一样的蓝色。 只凭这朵花饰贺灵川就能认定,昔年盘龙城破,沙豹叼走的主人信物就是这一件! 也是它,令贺家和大司马府结下了梁子。 只不过,现在这把梳子还没被焚掉一半。 “钟胜光的妻子产女不久后离世,他果然将这梳子收作纪念。”贺灵川看了看小床,自言自语,“不对,这个时候钟无憾还没有降世,钟胜光不知道妻子会生男生女,但已经预备了婴儿床。” 否则钟指挥使也不会在孩子床头放几个男孩的玩具,看起来好像还是他亲手削的。 “这大概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仕途有盼头,娇妻又快要临盆。 他顺手拉开梳妆台的暗格,这里面放着几件首饰,质料都非常普通,但贺灵川目光扫过其中一物,就凝住了。 这是一挂项链,月牙形的坠子。 看起来好生眼熟,贺灵川下意识拽出颈间的项链。 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只不过一个在幻境,一个在现实,就连外形都变了。 也就是说,在女儿出生前,钟胜光就是这挂神骨项链的拥有者。 贺灵川若有所悟,小心把梳子放回原位,退出了这个房间。 他刚走出官舍,却见外头站了个人。 毛桃。 贺灵川吓了一跳,忍不住骂道:“吭也不吭一声,你吓鬼哪?” “大少,我跟您一道儿走吧,活儿都我来干。”毛桃陪着笑脸,“好像总有人暗中监视我,想趁我落单时下手。” “就算有,那也不是人。”贺灵川不拒绝。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也有,两人同行确实更安全。毛桃伸手一指,“我记得那里有家挺大的饭庄。” 贺灵川回头了钟宅一眼:“这里太近,留给城头军械。我们到远处去。” 两人都会些功夫,提起气来一路快跑。 两刻钟后,路越来越窄,路边的建筑越发稀疏,占地较大的商储货栈、驿站,甚至晒谷场出现。 这种地方离哪个城门都老远了,就算城头军械还能够得着,也没有一发出去成片点火的效果。 这就得靠人手。 两人翻进一家工坊,找到卸货的板车装起十几桶桐油,又拆了两根顺眼的木头做火把,这才拉油出门。 走一路烧一路,把油泼在木头、棉被、茅草或者其他一切可燃物上。 如此这般,行出数里再回头,只见火光冲天。 毛桃往西一指:“那里黑烟上天,看来国师也很努力。” 贺灵川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干活:“看来那里也不是重点。” 毛桃奇道:“重点?什么重点?” “我们决定烧掉整座城,只是因为我们找不出破局的关键点,只能靠这种笨工夫。否则一发火弩足矣。”贺灵川头脑很清楚,“反过来说,烧别的地方都没用,只有烧到重点上,这个幻境才能解除。” 毛桃甩了甩手,唉声叹气:“这还得多久?”他累了,因为贺灵川让他充当拉车的驴。 就算是真驴,拉着满满一车油桶走上十里地,也要累嗝屁了。 烧掉一座城,他想想都觉得浑身发麻。 “你该高兴才是。”贺灵川阴森森道,“那个破局点不在我们负责的区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报。想想陶博的下场,幻境破裂的后果,你承担得起么?” 陶博最后的下场也没比队友好多少,尸骨无存。毛桃打了个寒噤:“那我们尽快去跟国师会师。” 贺灵川呵呵一笑:“拜你所赐,没那么快完成。” 因为毛桃溜来找他,整个盘龙城北部还没烧呢。“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毛桃一愣:“我,我就是怕。” 贺灵川懒得跟他多说:“滚回北边去。” “别,我说!我就是一直没想好。”毛桃拿毛巾擦了擦汗,“方才国师看陶博的手札,他不知道,其实我跟着司徒老大之前在拔陵国的铜城住了十二年,也上过塾,直到我继父做生意被人给杀了……” “停,说重点!” “……拔陵文,我多少也能看懂一点。” 贺灵川停步:“国师隐瞒什么了?” 他就知道,这老头夹藏私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8章 怨魂中的俘虏 不过毛桃明明能看懂却和他们同样一脸茫然,这小子也不傻。 “我识得的拔陵文不多,看着有些吃力。不过陶博请求挖出手札的人把它送去拔陵国,必得厚谢。另外他好像说到,从这个幻境来看,什么神明的确已经殒落。” 贺灵川心头一动:“弥天?” 看来拔陵国还知道更多内幕。但这也很正常嘛,毕竟是当年的参战国。 “看不懂那几个字。”毛桃苦笑,“另外大方壶未必能够移动。” 贺灵川脸色变了:“你确定?” 他们千辛万苦来这里冒险,就为了取大方壶回去。壶若拿不走,自己不是白来了? 还有,卧陵关的战役怎么办? 这个问题刚冒出来,把贺灵川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起,他会这样关注鸢国的战局? “我就是不太确定,才没想好要不要说出来。”毛桃嗫嚅,“我上塾也就三年,早知这样,课上就不要睡觉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还有呢?”贺灵川摸了摸下巴。这几句话,孙国师肯定也看到了,却不吱声。 老头是有把握取走大方壶呢,还是心里另有计较? “还有,陶博认为这方天地里有一个强大存在。”毛桃汗颜,“其他的文字我都看不太懂,不好胡乱揣度。” 强大存在?“是指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偷窥狂吗?” 毛桃耸了耸肩,他哪有答案:“川哥,国师为什么不提?” “或许认为,我们没必要知道吧。”贺灵川话锋一转,“我们放了多久的火?” “呃,一个多时辰?” “该往回走了。” “北边还……” 贺灵川打断他的话:“北边可能不重要。” 大少爷从哪里看出北边不重要的?“北边的房屋没烧,我怕国师追究。”换在外头,毛桃肯定唯贺灵川马首是瞻,但在这里嘛…… “大少,您不能害我啊。” “我们先回去,要是幻境还不破,我一定陪你往北。”贺灵川笑道,“你怕他俩把你吃了?” 这就说中毛桃心事,他忍不住一抖。四人当中他最弱小,若不想被第一个吃掉,至少要拉拢个人。 这时两人路上续的油料、炭柴都已经用光,毛桃也不再反对,于是扔掉板车转向南门行进。 “大少,我们直接过去啊。”为什么要绕个弯,几乎贴着东边的城墙溜过去? “跟我走,少废话。”贺灵川也说不上为什么,越往南走,心头越是沉甸甸地很不舒服。 就好像要大祸临头。 所以他选择这条路线,因为东边的建筑高大,河网密布,便于隐匿身形。 现在城东城西都是火光冲天,已有末日将至的味道。 ¥¥¥¥¥ 唤雷法阵外头,乌压压一片全是英灵,视野范围内根本看不到尽头。 寻常怨魂早不知道被挤去哪里,只有大风军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军容整肃,静峙如渊,初出池井时的狂暴模样已然不见。 生前死后,都是悍旅。 被几万死人一声不吭盯着,这给活人带来多大压力? 黑水城军头皮发麻,也说不清是怕的还是被电的。在这么多军魂面前,阵法还能不能护他们周全了?贺淳华时常要高声给手下鼓劲:“莫忧莫惧,天雷足以护我们周全!我们安心立在这里,便是为国而战!” 地面上的符阵的确有雷蛇游走,提醒敌我双方,它的威力隐而不发。 先前的小队统领抛掷长枪,结果被天雷分解,没伤及阵内活人,也教大伙儿心里安定。哪知道它不仅会动脑,会衡量局势,居然还知道派手下去找援军。 现在法阵外头乌央乌央的大军,也不像是来看热闹的。只要数量集结起来,恐怕还会发动进攻。众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天雷阵法的确厉害,但它毕竟由人力引动,就如同杠杆。天雷威力十分,己方至少要出一分吧?这百来人的士气,加上郡守的社稷令,能不能坚持到国师出来? 就连贺淳华都心头打鼓。 英灵大军集结,就是打算从气势上压倒对手。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么它们必然还有后着。 另外,贺淳华格外担忧池井内的大儿子。 年、孙二人对贺家父子不安好心,儿子孤身在内会不会吃大亏?他虽派曾飞熊等人进去,但里面有多少机关凶险,贺灵川能不能应付得来? 贺淳华一边默念长子是福将,必能化险为夷,另一头却又止不住担忧。若贺灵川遭遇不幸,那以后…… “这是怎么回事?” “怨魂当中也有俘虏吗?”手下一阵骚动,打断了贺淳华的思路。他抬头一看,也很惊讶。 大风军从中分开,让出一条路,从后面推出数百名怨魂。 这就是池井里头最先出来的魂体,有人形的,还有千奇百怪的,甚至还有一多半身着军装,看起来是其他阵营的士兵。 “联军,是仙拔联军的军魂。”是了,盘龙荒原上的战争胶着了三十二年,这台绞肉机收割的不仅是西罗国民的性命,还有大量的联军士兵。 他们同样长眠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最后被大方壶收取,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些原本艾怨低啸的怨魂被大风军驱赶,居然也显得惶惶不安,前方符阵里游走的天雷更让它们嗅到克星的味道。 贺淳华脸色变了:“大风军要驱赶它们冲击法阵!” 话音刚落,大风军一声令下声震四野,果然刀枪齐出,逼着怨魂们往前冲。这几百头怨魂被催得双眼发红,原地打转,最终竟然顶着天威往前冲。 阵法立被激活,它们刚撞上天雷屏障就被炸得魂飞魄散。 即便这样,怨魂们还是前仆后继。 众活人只见阵法闪动、雷声轰轰,而阵外的大风军依旧严阵以待,不觉心头惴惴。 军队交战或者攻城,有时会将战俘推在最前排作为肉盾,对手不忍攻击,己方就夺下先机。这法子残忍但有效,在历代战争中从不缺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59章 格格不入 但大家都没料到,化作亡灵的大风军居然还能用出这种战术。 显然它们算准了,天雷阵法再厉害也总有一个极限。以普通怨魂消耗天雷威力,等阵法失效,这帮大活人还不是它们的砧上鱼肉? 狂沙季才刚开始,作为亡灵,它们几乎有无限时间。 活人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亡灵们可以等待,他们却不能。经受几百头怨魂撞击以后,符阵的电光明显不如之前那么活跃,显然向天借势也有限额。 而大风军就在试探这个额度还剩多少。 这批怨魂消耗完,大风军又是一口气推出千余怨魂。在如今的盘龙沙漠,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了。 活人们看得眼前一黑,都不淡定了。心腹哑声道:“郡守大人,我、我们……” 再来一回,阵法会不会直接被破? “镇定,越是慌乱,阵法破得越快!”贺淳华大喝,“只要国师拿到大方壶,我们的困境自解!” 混乱中有人低声嘟哝:“那还要多久?” 贺淳华蓦地回头,一剑削掉他半个耳朵:“想害死同伴吗?再乱军心杀无赦!” 这一见血,大家反而镇定不少。 又有数百怨魂受大风军驱动,撞在天雷法阵上魂飞魄散。 此时贺淳华也觉有些头晕,回望阵中法杖,兽首衔着的社稷令颜色变淡,青光渐弱,这就是士气不断消耗之故。 可是池井血水微澜,没有别的动静。 大风军本身甚至没有损耗,只送炮灰上场。这样下去,己方还能坚持多久? 贺淳华暗自一叹,终究还是上了国师的套儿。 盘龙城的英灵生前都在抵御入侵,对异国军队的气息尤其敏锐,何况自己还用出社稷令,这百来号大活人简直就是暗夜当中的明灯,大风军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嗯?不过说到气息…… 贺淳华想起一物,突然精神一振。 ¥¥¥¥¥ 南城门就在那里,快一点慢一点,早晚都会走到。 现在南城墙在两人视野当中越发清晰,再走上二三里,就能抵达南城门。 城南建筑完好,年松玉还未动手。 盘龙城地理位置特殊,防御重点都在南边,所以这个时期除了南门之外,东西两个方向的城墙都很简陋,更没有安置军械,而北边干脆就没有门了。 唯一能对城内大范围快速投火的位置,只有南城门。 偏巧盘龙城的居住重点也在南边,全城六成以上的民居都集中在这里。 贺灵川看了看南城门,心想年、孙两人大概也觉得另外三个方向的放火工作不是重点,所以放着南边的建筑不烧,等着四人汇合。 等着汇合么? 贺灵川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两人刚要绕过一所溪边的大宅。 只要再穿过一家戏楼,就能到主街了,而后笔直抵达南城门。 毛桃已经满头大汗,蹲下来掬了一捧水洗脸。 幻境里的水不能喝,但触感很真实,消暑祛躁没有问题。 “走吧。”他爬起来,大步前进。 贺灵川却一把揪住他后领:“慢着。” “怎么?” 贺灵川没吱声,跳到大宅的外墙上,三步作两步爬进了角楼。 方圆几里内,这是最高的建筑,视野无遮挡。 毛桃没费那力气,穿过宅门走进院子,再爬楼梯上去。 等他找到贺灵川时,这位大少爷两眼发直盯着南边儿,嘴里一个劲儿嘀咕:“格格不入,格格不入!” 毛桃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他对贺灵川的态度越来越虚心,不同于最初只是一味地奉承任性大少爷。 这种转变,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贺灵川目不转睛盯着南城门,伸手一指:“看到图腾了吗?” “啊,看到。”城墙上的浮雕是那么大一头黑蛟图腾,想忽略都很难吧? “我们在大漠荒城里见到的三重墙,最内一重瓮墙的墙面上,也是这个黑蛟图腾,一模一样。” 毛桃用力回想,点头:“对,我也记得。” “你没觉得有问题?” 毛桃更茫然了:“有什么问题?大少您说清楚,别学孙国师。” 贺灵川慢慢转头看他:“黑水城的戏班子唱得最好的那一出,也是大伙儿最爱听的那一出,叫作《盘龙破军阵》,你听过的吧?”就没人没听过!“里面咏过西罗国的护国神兽。” 毛桃:“且说西罗国放出的护国神兽金牛,所向披靡——” 哎呀,他怎么唱上了? “西罗的护国神兽是金牛,对吧?”贺灵川下巴朝着南城门一呶,“可城门上是黑蛟!你看浮雕前有供桌,还有凤衔环的三足定香大铜炉。这种待遇不是山泽享用得起的,盘龙城把它当作护国、或者护城神兽来供奉!” “可是外头的荒城也是供着黑蛟,这——”毛桃脑海里突然有灵光一闪,眼睛顿时瞪圆,“怪了!这里是和平时期的盘龙城,就算供奉护国神兽也应该是金牛才对!” “对神兽的供奉,各国皆有例制,边陲城镇也不能违背。否则实属冒犯,被发现了就有大麻烦。”贺灵川道,“盘龙城原本也该和全国一样供奉金牛,或许在后来长年抗战、孤立无援以后对故国越发失望,再加上转奉弥天神,这才将浮雕改成了黑蛟。” “按理说,幻境中的盘龙城不该有这个纰漏。但大方壶作为弥天神的宝物,主人不认同的东西也就不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漏洞一直被保留下来。”贺灵川摇头,“但它实在太大了,光明正大地杵在那里,进来的活人就算见到了,反而不会多想。” 说来说去,还是西罗国百多年前就亡了。今人只能看资料来认识它,对它可不像对自己的国家那么敏锐。 毛桃失声道:“难怪陶博在手札里说,这里有一处与现实格格不入!大少您好眼力,我们赶紧报告国师!” 他扒窗要往下跳,结果脖子一紧,又被贺灵川抓住了后领:“急什么?” “不、不报告么?”毛桃一下子有点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0章 我们都被骗了 贺灵川冷笑,“孙国师先前要我们完事后速回南城门,又是叮嘱又是恐吓,还规定了两个时辰,你不觉得受宠若惊?他们只把你当牛马使,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毛桃立刻想起孙国师语重心长的两个“切记”。 “可万一……” “万一什么?”突如其来的关切,往往伴随不可告人的目的,“万一有变故,在这里和在南城门有甚不同?若真需要投靠他们,再冲过去就是了。” 他也语重心长:“你看他们两人,像是关心我们死活么?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在意他们的?” 毛桃想了想,点头:“您对,听您的!” ¥¥¥¥¥ 贺越在官署里奋笔疾书。 千松郡的天气比盘龙沙漠好多了,但八月底还是热得要命,所有人都等着雷雨给黑水城降温。 今天格外闷躁,他一边批改公文,一边给自己额上抹汗。 后头的差役见状,找来一把大蒲扇道:“二少爷,我来。” 扇没两下,外头就有消息飞传进来: 盘龙沙漠发威,狂沙季提前了。 啪嗒,贺越手中笔一下掉在桌面,弄脏好几封文书。 狂沙季开始了,可父亲和大哥还没回来。 实打实的噩耗。 差役小声唤他好几次,贺越才回过神来,涩声道:“治安加派人手,这几天城里不太平了。” 狂沙季每次提前,都会导致人财损失。受损的人、受害的家属,与商会旅队之间的纠纷直线上升。 往年,贺淳华也时常处理狂沙季到来后寻衅斗殴致死的案件。 想到父亲,贺越心头一阵冰凉。 应夫人天天在家宅里苦候消息,他是不是该传回噩耗? 这天下午,他在官署里待了几个时辰,都没能多处理一件公务。 直至天黑,少年才没精打采站了起来,准备回家。 哪一次打道回府,都不像今回这样令他抗拒。 不过这时突然来了个驿使,将十一封皱巴巴的、加了火漆的信呈到他面前: “东路已通,这是瘀积在嘉信关的信件,一次性送了过来。” 贺越看到这么多信,心里头咯噔一声:东部到底发生了多少大事? 千松郡地处偏远,从东到西又没有水路可以直达,都城的信件一定要经过卧陵关、嘉信关这条路线才能送达这里。 沿路山脉陡险,如果绕路就要多走三个月,路况还特别差,一般也没人这么干。 贺淳华去盘龙沙漠之前,心心念念记挂东部局势。哪怕完其遗愿,贺越也要把这些信件看完。 他顺手拆了一封,看上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赶紧再拆一封。 然后是下一封。 “岂有此理!”贺越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砰”一声巨响,把附近的差吏都吓一大跳。 贺二公子一向温文尔雅,就像郡守的翻版,怎么突然这样大火气? 贺越的眼眶都红了。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悲愤和仇恨。 “父亲、大哥,你们死得不值!”他咬着牙道,“我们都被骗了!” 少年站起来就往外走。 现在,他有两个噩耗要传回家里。 ¥¥¥¥¥ 年松玉把最后一箱弩箭搬上墙头。 这里每箱东西都有好几百斤,饶是他精修武道,连运四十箱上墙,也觉得两臂酸麻,脚底沉重。 孙孚平已经站上墙头,往下眺望:“都运上来了?”他年纪大、身份高,自然不会去干这种杂务。 贺灵川两人不在,这些活儿就算到年松玉身上。 “嗯,没了。”年松玉喘着粗气,“那两个杂碎不知道死哪去了,手脚这么慢!” 他歇一会儿,就给武器灌涂特殊的油脂,也称作火油。 不管是长弩还是投石,点上火之后威力倍增,有效杀伤敌人。而现在么,两人就看中它们放火烧城的能力。 年松玉随手打开一个箱子,先是一怔,然后大喜:“居然是钉弹!” 人间早就出现了大炮,只是威力普通,放炮间隔又长,拿来打人还凑合,炸墙最多就是个坑洞,除了声音震天,不比弩车厉害多少。 但这箱“钉弹”就是在生铁炮弹里面加入细小的铁钉,落地后带着火焰炸向四面八方,不仅杀伤人身,还容易造成感染。 年松玉把钉弹上膛,掸了掸手上的灰:“两个时辰到了吧?” “快了。”孙孚平坐在箱子上望着前方,“北边一直没烧起来。” “北边派给沙匪了,难道他逃走了?”年松玉走了过来,手搭凉棚,“要不我们先开炮吧。” “再等等。” 国师说要等,那就一定得等。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城下的主街空空荡荡。 年松玉咕嘟灌了几口水:“您怎么看?” “给他们提个醒?” 年松玉耸了耸肩,提气大喝:“贺灵川,速回南门!”还有那个沙匪,但他不记得名字了。 他一连喊了三声,响彻盘龙南城。 许是这地方太空旷,居然有回音。如果贺灵川在赶路,应该能听见。 候了好一会儿,城下还是空空荡荡。 他又吼道:“南门点火,生死自负!” 待会儿点上火了,莫说其他意外,保不济大火就能烧死这俩丫的! 又过半个时辰,孙孚平终于站了起来:“沙匪和贺灵川一起,他们有戒备,不会过来了。” 北边的火,始终没烧起来。那名沙匪若非遭遇意外,就是去找贺灵川汇合了。 “贺家那崽种,对我始终不忿。”年松玉问他,“现在怎办?” “东面和西面的屋舍都烧起来了,没有异常,那么破局的关键之处果然就在南边,这也符合我的推断。那两个小子,不,是贺家的小子心头起疑了。他不像我们想的莽直。”远处的火光好像在孙孚平的眼中跳动,“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天真!点火吧。” 最后三个字,他是对年松玉说的。 年松玉微一迟疑:“您原本对于黑水城军的计划?” “他们就站在我的法阵里。” 一句话就让年松玉打消了疑虑,点火上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1章 正主儿下来了 “咻”地一声,半人长的火弩就对着南城射了出去! 他这是随机发射,但选好了角度。弩箭打穿了第一户的屋顶,破墙入室,又钉在第二户的柱子上。 有箭头上的油料助燃,呼呼几声,被射中的房屋就开始起火。 南城建筑密集,鳞次栉比,按理说门户之间要修防火墙,但违章搭盖偷地盘向来是人类天性,搭着搭着,房子都连到一块儿了,遇到年松玉这样的纵火犯,顿时烟火四起。 最狠的就是他新找到的钉弹,一发砸下去爆出上百颗钉屑,火花四溅。 南城很大,人手不足,孙孚平也只好上场帮忙。 滚石带着焦油和火焰,把南城的屋子打出千疮百孔。 它们落在官舍区,其中有两块大石击穿了钟家的房子。院子里的树和房上的梁,同时燃烧起来。 火势起先都不惊人,可等到各处火光都连成一片时,就是焚城的烈焰! 孙孚平还嫌烧得太慢,掐了个唤风诀出来。这里不是大千世界,神通威力大减,狂风大作降级为微风拂面。 但拱火是够用了。 火借风势,狼烟冲天。 贺灵川和毛桃两人此刻就站在城南的小湖边,刻意远离那片官舍。 终于,钟宅的木梁被烧断成两截,落下来砸在床上、梳妆台上。那把木梳弹跳两下,无奈地落进火里。 火焰舔舐着木梳,很快将它下半截给烧黑了。 像是触发什么机关,全城火焰“呼啦”一下往四面八方推去,势不可挡、速度奇快。 两人站在湖边都觉得热焰扑面,毛发要被烤焦,只得一头扎进湖里,用湖水降温。 就算隔着一层湖水,贺灵川都能望见上方红光闪动。 整个城池火光冲天,无处不焚。 年、孙两人站在城头,也觉触目惊心。 火焰突然蔓延得这么快,显然是反常了。孙孚平呼出一口气:“陶博料中了。” 只有毁掉祥和安宁的幻境,盘龙城才会露出它的真面目。 突然间,天降大雨。 不可一世的火光居然没能挣扎多久,一转眼就被雨水打灭。 孙孚平盯着城垛上的小坑,雨才下几息,这里就积出一小片水洼。 “雨水是红的。”他缓缓道,“与池井颜色一致。” 而前方的城池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焦烟袅袅。 湖中的水位飞快下降,贺灵川和毛桃两人发现自己坐在泥坑里,一身精湿。 “呸呸!”毛桃忙着吐出嘴里的水,“这好像是血水?” “幻境褪掉了。”贺灵川方才也不小心喝了两口,现在满嘴都是腥味儿。 他顾不得这么多,往前方一指:“看,废墟变了。” 虽说烟焦一片,但整个城池都变了,许多建筑废墟凭空出现,是幻境里原本不存在的。 就连贺灵川两人藏身的这片湖,都变成了个方圆丈的小池塘。他俩爬起来一看,原来的湖面都被填掉,盖出来的屋舍好像是个马厩? 这样的盘龙城,才像是现实里的大漠荒城嘛。 而后,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宏亮而愤怒的长啸! 这啸声震得地面上的石子儿乱跳,震得听众耳膜生疼、心如擂鼓,也把南城一栋摇摇欲坠的破屋直接震倒! 尽管第一次听闻,贺灵川也能从这声音中分辨出无尽的悲凉、郁忿和不甘。 毛桃指着南城门,手指头一个劲儿发颤:“出、出来了出来了!” 那尊巨大的黑蛟浮雕居然动了。 它先是甩了甩头,紧接着猛然一挣,就从南城墙破壁而出! 光这一个动作就带出数千斤土石,把地面砸得稀里哗啦。 褪去最表层的石壳子,黑蛟的身体在尘埃飞扬中黝黑发亮,任意一块鳞片都比年松玉手中的龟盾更大。 此时再细看,黑蛟的顶角很直,前端尖锐如刀,不像龙一样分杈。 显然它很明白敌人在哪,破壁以后回头看了一眼,返身游走,就回到城墙上方。 虽然没长脚,但它的行进方式和蛇一样,普通四脚动物去不了的地方,它都能去。 它看清了站在城头上的两个人,而后一个甩尾。比参天巨木还粗的长尾重重砸在城门上方。 光这一下,贺灵川两人站得那么远都觉得地面一颤,像是承受不起它的怒火。 然后,蛟尾一个横扫,几乎把城垛都打烂。 年松玉和孙孚平自然也待不下了,跃回城下。 瓮城墙高达十五丈(四十五米多),年松玉以手扎进墙隙,在城墙上两次卸力才落回地上;而孙孚平是走下来的,比年松玉潇洒得多,就仿佛空气有托力,把他缓缓放到地面。 黑蛟踞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这样美好之地,为什么你们总要千方百计将它毁去?”宏大的声音在每人心头响起,“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孙孚平踏前一步,提气道:“我乃大鸢国师,奉帝王之命前来求取大方壶,以拨乱反正、匡扶正气!” 黑蛟垂首打量他两眼:“一派胡言!” 年松玉大声道:“我们并无恶意,破幻境也是迫不得已。只要拿到大方壶,我们转身就走,不再打扰你。” “大方壶?”黑蛟嗤笑一声,“我就是大方壶!来,让我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能不能让我塞一塞牙缝!” 作为守关boss,它显然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也不跟眼前这两人废话。 蛟尾一抽城门,把整座南墙敲得一抖:“小的们,开饭了!” 话音刚落,年松玉眼角余光就瞥见脚边有个白色的东西动了。他不假思索闪开,才发现那是一条长得像绳子的细蛇,刚刚缩回脖子。 若不是他闪得快,这玩意儿就一口咬在他腿肚子上了。 不过他才收回目光,有样东西就带着呼呼风声飞了过来,直接砸脸。 赫然是一张破床。 这床已经烧成焦黑,但乌木底质很好,重量也有三四百斤,势大力沉,几乎在他一回头就已经要撞上面门。 躲是来不及躲,年松玉一声怒吼,擎起龟盾往上一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2章 他有你没有 他也是天生神力,硬生生将这张大床打碎,在半空中就四分五裂。 不过大床刚走,另一个在他视野中急速变大的身影就已经欺到近前。 年松玉只来得及回盾挡住,就被“砰”地一下打飞出三丈远。 他一骨碌爬起来,才看清偷袭自己的居然是一头黑色魔猿,半佝前身也有七尺高,浑身上下都是夸张得快要爆开的腱子肉。 它的小眼睛里闪着红光,身上没有毛发,体表像是覆盖着黑色的岩石外壳,宽窄不一的裂痕中还有暗红色的液体流动,像是岩浆。 魔猿还觉意犹未尽,手脚并用冲向年松玉,凑近时抡起双臂,狠狠砸了下去。 年松玉一蹲,把大盾竖在自己身前。 魔猿的拳头紧随而至,直接砸在大盾上。 “乓”地一下,盾倒了,后面空无一人。 吃过一回亏,年松玉不会再上当,已经一个错步闪到它身后,反手挥刀斩下了它的脑袋! 这一下迅捷利落,是他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杀人技,没花一点多余的力气,年松玉自己都很满意。 无论什么怪物,人造还是天生的,要害一般都在头部。 无头魔猿踉跄两步,却没倒下,反而俯身拣起脑袋,重新安回自己脖子上。 头颈处的岩浆上下流淌,最多是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它的脑袋就接好了,眼窝里重新亮起红光。 这东西,打不死? 而后年松玉就听见孙孚平招呼他:“小心,退回来!” 一头又一头魔猿顶开废墟,冲了过来。 年松玉又斩掉两头,这回刀锋微现青光,显然他动用了自己的社稷令。作为统兵的武将,他的气运足以直接压制魑魅鬼祟,也能破去许多神通。 这些魔猿被砍头或者腰斩后,迟滞的时间明显变长,动作也变得缓慢,但终究还会寻回自己的脑袋,再来找他大战三百回合。 无往不利的社稷令居然被压制,年松玉这才感觉不妙:“国师,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他也负了伤,左臂一条伤口深可见骨,外翻的皮肉已经焦黑。魔猿的爪子异常锋利,并且烫得像烙铁。 他被第一头魔猿胖揍时,孙孚平就已经往地上撒了几颗豆子。等到其他魔猿找麻烦,这些豆子都长成了一丈高的金甲兵人。这些大块头拼力气不输魔猿,又把他护在中间,给孙孚平争取不少时间。 但就像年松玉所说,魔猿能够无限复生,把来犯者活活磨死,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更何况boss还在城门上悠哉游哉地看戏。 孙孚平手中凝出一枚水珠,等念完一段长长的口诀,水珠由小变大,最后定型为鸭蛋那么大一枚。 他将水球砸去一只魔猿脚上,才冷静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与现实不同,你的气运、我的神通在这里都受到压制!” 若是在现实世界,他化出来的水球至少两倍于鸵鸟蛋大小,在这里就直接缩水了。 他念诀时却要消耗两倍的真力,并且前提还是这片空间承接了上界的池井雨水,否则凭空根本变不出来。 好在水球砸落地面就爆开了,里面冲出十余条暗红色的水蛇,各自找准一头魔猿冲了过去。 那可真是水蛇,纯由液体构成,魔猿嗷嗷吼着拽也拽不断,反而被它爬上头颅、钻入七窍。 年松玉就听见它们身体当中嗤嗤声接连不断,随着大量白汽冒出,岩石体表流淌的岩浆也黯淡下去,随后凝固。 十几息后,它们也维持不住形体,稀里哗啦碎成了一地焦炭。 年松玉这才有空掏出一颗碧绿的丹药,嚼碎了敷在自己伤口上。 伤口处立刻冒出一大堆浅绿色的泡沫,年松玉也长长透了口气。此药能拔火毒,否则毒性顺着血流攻入心脏,那就麻烦大了。 自然这药还能顺便止血,他动了动左臂,发现筋腱无恙。只要药性发挥,十个时辰左右就能痊愈。 前提是,他们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有国师在侧,他还是比较安心的,不经意间又想起那两个临阵脱逃的魂淡。 姓贺的小杂碎,现正躲在哪个旮旯里看热闹罢? 等回到现实世界,他要把姓贺的全身骨头一点一点捏碎,再把手指一根一根削下来,逼其自己煮熟自己吃掉! 这么想着,他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不少。 趁着魔猿倒地,那厢孙孚平转身对着城门顶上的黑蛟道:“我王对大方壶志在必得!你埋没大漠多年,早成无主神器,何不跟我出去吞噬血肉、重返巅峰?” 神器说到底也是法器,需要定期、精心养护。盘龙城破后,钟胜光把大方壶藏在大漠,这么多年没人保养,壶子的神性肯定会一点一点消磨掉。只是百多年的时光对神器来说太短了,若是荒置成千上万年,它最后也会退化成破铜烂铁。 神器有灵,出于本能也会想摆脱这种困境。 “说得不错。”黑蛟笑了,众人识海里都是它粗砺的笑声,“出去以后你想怎么干?” “我会带你平贼寇、荡边患,为我大鸢重立天威!”孙孚平朗声道,“你和三尸虫都有用武之地。” 黑蛟侧首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阴森森道:“我不信。” 孙孚平蹙眉:“为何?” “你不配。”黑蛟语带不屑,“你自称国师,口口声声救国,为何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气运缠绕?” 孙孚平还没什么反应,不远处的贺灵川倒先变了脸色。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孚平可是三大国师之一,为大鸢调配气运。除了天子,以下百官哪个也没他们富余。黑蛟却说,他身上没有气运? 黑蛟看看年松玉,再看看孙孚平:“气运瞒不过我。他有,你没有。” 年松玉的反应很淡定,绝不像贺灵川这么吃惊,孙孚平叹气道:“我言出必行,只不过立场变了。你只是个器灵,我却能借来神明的手段。反正你最后都要认输,我替你省掉前头吃亏的步骤不好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3章 变形怪 “神明?倒要见识!”黑蛟哈哈大笑,“我已经很久没能痛痛快快打一场仗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天上猛然降下数百个大火团,砸在两人立足的这片土地上。 这些火团在金红中还泛着白,可见温度已到骇人的地步,里头包裹着的都是直径一丈以上的黑曜殒石,撞击力道之大、声响之剧烈,好像要打穿地表。 每一颗砸地都引发巨大的爆炸,地面凹出深坑,土壤表面都被高温融成了琉璃状。 而这样的碰撞全部集中在方圆十丈内,即使金甲兵人也被轰成了铜水。 那两人还能活吗?不远处的贺灵川紧紧堵着耳朵,免得耳膜被震破。 威力越强大的神通,启备的时间也就越长。这黑蛟甩尾就能召唤殒石天降,看起来轻松简单,除了本世界是它的主场之故,恐怕先前跟两人唠嗑也是给暗运神通打掩护。 比神器器灵更难缠的,就是这器灵跟人类一样狡诈。 黑蛟大概对底下的情况了然于心,一声低吟,地面弥漫的黑烟中就冒出一个又一个身影。 魔猿又爬起来了,并且由于天火的续补,它们看起来更大、更壮,速度也更快了。岩浆甚至从它们身上流淌下来,每滴在地就是嗤地一声。 它们一成型,就冲往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废墟堆,先前南城墙掉落的大量土石就是最好的掩体。 可惜这一招对黑蛟无用。它不用眼力也能精准判断两个敌人的位置。 他们根本不在殒石轰击的位置上,孙孚平大概用出遁术,在间不容发之际将两人拖到二十丈开外。 但两人才刚冒头,城墙上的十门军械突然凭空掉头,瞄准了这里。黑蛟好整以暇:“你们刚才炸我屋舍,是不是炸得很爽?” 弩箭、火石、钉弹一起开火,统统往两人身上招呼。 年松玉先前用钉弹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狼狈,龟盾上全扎着细小的钉渣,甚至他腿上都中了两枚。 他浑身散发蒙蒙青光,已经硬扛过两轮飞弩,一轮投火石。可惜孙孚平一点儿都没说错,不仅社稷令的效用在这里大打折扣,他战斗消耗的真力更是成倍计算。 好在他仍然为孙孚平争取到一点时间,地遁术再次用出,两人平移到十丈开外。 黑蛟在城门楼上蹭了蹭脑袋:“别急,这只是热身,还有更好玩的。” 话音刚落,城墙上的气孔里就飞出一只又一只蝙蝠,在南城墙上空盘旋一圈就是遮天蔽日的规模。 怕不得有上万只。 紧接着有一半蝙蝠俯冲落地,变成了五头矫健的沙豹;余下的在空中分群,化作尖喙蝠翅的怪鸟。 魔猿力量强大但身手迟缓,给年松玉游刃之机;黑蛟看出这一点,于是召唤出敏捷的沙豹来弥补进攻短板,又有妖鸟发动空袭,这样上下一体化打击,它倒要看看这两人还能翻上天不成? 不过这时也看出年松玉的确有两把刷子。沙豹加入战局以后,他再一手持盾就不太方便了,干脆将龟盾收起,再取一把长刀。贺灵川站在远处,只见那里有两道青光上下翻飞,矫若游龙,集快、准、狠于一身,沙豹和魔猿概莫能近。 但在黑蛟的世界里,他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可能?就这么会儿工夫,年松玉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至少有十几处,流出来的血把衣服都打湿了,最重的一记是扑下来的妖鸟造成的。虽然他也把妖鸟一剖为二,但对方的尖喙也给他破了相,伤口从额角到下巴,险些连眼珠也被啄爆。 望见这一幕,贺灵川喃喃道:“扯淡吧,妖兽还能这么变化?” 原身虽然读书少,但还知道这世界有一条铁律:无论是人还是妖兽,都不能完全变成其他生物,除非它本来就有拟态、转态的能力。 简单来说,人变不成妖怪,妖怪也变不成人;蝙蝠就是蝙蝠,变不成豹子或者鸟类,但蟾妖仍然可以从蝌蚪长成,因为这是它的本来规律。 人类可以通过某些神通或者手段,使自己局部异化,但不长久,带来的损耗和副作用也很大。 所谓铁律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法则,这些蝙蝠还能随意变形是不是太不讲武德了? 毛桃苦笑:“这个地方,发生什么怪事都算不得怪吧?” 贺灵川突然听见上方传来破空之声,赶紧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惜来不及了。 一头妖鸟落在废墟上,距离他们不足一丈,双方大眼瞪小眼。 落下来,才显出这玩意儿好大,光是直立的高度都快赶得上贺灵川的身高。 这东西长着蝙蝠一样的翅膀,翼薄有膜,胸骨如龙骨状突起,双翼折起来时前端带有爪钩,光是黑色的尖甲就比人手指都长。 喙呈镰刀状,长而尖,一啄就能把猎物的脑壳凿碎。 毛桃吓得抽出腰刀,贺灵川手指微摆,声音细若蚊呐:“别动!” 被那双土黄色的眼睛盯着,他也觉得头皮发麻。这东西本身就是怪物的聚合体,除了沙豹和妖鸟,鬼知道还能变成什么东西? 再说了,这些东西打不死,他再卖力也没用。 贺灵川想对策的时候,妖鸟也歪了歪头,仿佛同样正在思考。 两人当然动都不敢动一下子。 约莫几息以后,妖鸟对他俩失去了兴趣,背转过身,拍拍翅膀飞走了。 毛桃额上全是汗,忍不住长长透出一口气:“要能从这出去,我一定多上几炷高香,再叫婆娘多敬几个肉菜。真他么是祖宗保佑!” 那可是国师和年都尉都搞不定的怪物。 “跟你祖宗没关系,它对我们没有敌意,为何?”贺灵川看向城门上的黑蛟。这些怪物都是黑蛟召唤出来的,既是耳目又是打手,行动都受黑蛟控制。这头妖鸟看见贺灵川却没有反应,只能说明黑蛟没什么攻击愿望。 他们和年松玉一样,也在幻境里四处放火,为何黑蛟就肯放过他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4章 洪荒之力 难道? 贺灵川忍不住往西看去,被烧毁的官舍区就在那个方向。 “不为何。大少爷,我们在这躲好就成了!”毛桃杀过很多人也受过很多伤,但他不鲁莽,不想跟打不赢的对手纠缠。 就在这时,后头忽然有人惊喜道:“大少,您在这里!” 这声音莫不是? 贺灵川这一喜非同小可,猛然回头,果然见到曾飞熊带着五个手下站在一个地窖的开口处。 “怎么现在才来?”贺大少爷张口就是埋怨,“我爹呢?” 己方来了六个好手,他的实力一下壮大起来,贺灵川也是安心多了。 “郡守派我们下来帮助大少,他带人留在上头抵御怨魂。”曾飞熊举目四顾心茫然,呆得合不拢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不去帮助国师?” “他不怀好意,方才还想暗算我。”贺灵川脸色肃然,“都给我杵在这里,不许上去!” 虽然不知道国师为什么会暗算贺灵川,曾飞熊犹豫了两三秒,决定留守大少身边。虽然前方打斗激烈,但国师和年都尉都是猛人,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 贺灵川眯起了眼。 打从他见到孙孚平起,这位国师就牛掰哄哄地端足了高人的架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拿出反攻的大招来?怪物的多数攻击都是年松玉挡下来的,那国师的本事呢? 连他这样边上看戏的,都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城门上的黑蛟不除,地面上的怪物就没有止境。 为什么孙孚平还不动手? 贺灵川心里犯嘀咕,早知道国师是个纸老虎,他和老爹何必一边听话一边受气? 又或许是大鸢国运羸弱,连带休戚相关的国师力量也跟着变弱了? 其实他不知道,孙孚平的力量都用来努力维护现实的结界,毕竟贺淳华等人在外要应付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大风军! 力量和专注分走了,国师在这里的战斗反而束手束脚,也恼火得很。 南城门下,年松玉已经气喘吁吁:“国师,再不祭出后手可来不及了!”他们个人力量有限,而黑蛟自己的地盘上仿佛有无穷威能。从一开始就不公平,这架还怎么打? 孙孚平也早就执剑在手,这时刚给一头魔猿抹了脖子,“好罢,你替我争取三十息,要完全不受打扰!”他的剑术不及年松玉,却也不弱。 趁这空隙,他还往地上洒了十几颗铜豆。这是撒豆成兵的秘术,长出来的金甲兵人和前面两个阵亡的伙伴如出一辙。 它们结成兵墙,把孙孚平牢牢护在中间。 能用在战场上的神通都很耗真力,在这幻境中用出来的耗能值还要乘以二,所以孙孚平也是下血本了,甚至不惜一口气用掉两枚深绿色的玄晶。 先前核桃盘在大漠里纵横来去几个时辰,还载着二百多人,也不过用掉三枚下品玄晶,质量远比不上这两枚。若是贺灵川看到了,肯定要拍大腿惋惜,这一下子大都三套带庄园、带美婢、带物产的豪宅没了。 所谓带物产,有些传世大宅本身有独特的出产,比如专酿好茶好酒的泉水,比如庄养的老梅或者茉莉有奇特香气,所以做出来一定比其他作坊好吃的渣糕香饼。这些宅子有独特的地气水利,可以反过来供养主人,当然更大的意义在于噱头很足,因此在地位、价位上都藐视普通豪宅。 可以说壕无人性啊。 呃,扯远了。 年松玉当然没空扼腕,他看看四面八方涌来的怪物,再算一算三十息的时限,咬了咬牙道:“好!” 若不趁着还有余力拼一把,后面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孙孚平目光扫过南城废墟,不知怎地,恰好和贺灵川对上了。 当然,他也看见了曾飞熊和毛桃。 贺灵川自从发现黑蛟召唤出来的怪物都不攻击自己时,胆子就大多了,甚至敢爬到一座废弃酒肆的二楼看热闹,曾飞熊等自然只好跟随。 这里是东、南两段城墙的夹角,到城墙最多也就是三十步的距离。 这么一对眼儿,贺灵川就觉后背一寒,因为孙孚平对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一个笑容,好像对他说,你要倒大霉了。 此时年松玉朝天怒吼一声,身上青光莹聚,在他正上方显出一个高约五丈、肌肉贲张的巨人虚影。 这巨人与他一样手持双刀,虽然同样是虚影,但刀身长达四丈! 正值怪物四面来袭,年松玉顺手就是两次横斩,再向空中划出一道劈斩。 他刀锋所过之处,巨人刀影也到了,还生生比他长出三丈有余。 只见寒光闪烁、刀气纵横,方圆七丈内的怪物居然被他一次劈尽,死无全尸。 就连天上的妖鸟,也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再有几次追斩,场中的怪物就会被肃清得七七八八。 这一套武技有个贺灵川异常熟悉的名字:洪荒之力,也是年松玉压箱底的本事,能借来洪荒巨人的力量,助他在战场上无往而不胜,连他人的神通都可以压制下去。 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大发神威的持续时间太短,只能当区区五十秒的霸道真男人。 趁着周围威胁暂去,孙孚平也从怀里掏出一尊牙雕,咬破食指,将流出的鲜血点在雕塑上。 贺灵川隔得太远,看不清牙雕的细节,只知道雕塑本身微微发黄,这是象牙年久的特点,显然是个老物件。 说来有趣,涂上鲜血之后,孙孚平就松开手,闭目默默祷念。而牙雕也悬浮半空,一动不动,开始散发出一点光芒。 这雕像才刚亮相,一直在城门作壁上观的黑蛟突然坐不住了,径直游了下来。 它身长超过十五丈,行动速度快逾奔马,几乎是弹落下地,就已经冲到年、孙两人前方! 黑蛟的目标,是那尊牙雕。 此时的孙孚平闭目不动,只有嘴皮子念念有辞,断然是挡不住它的。 唯一的倚仗,就是年松玉。 这位年都尉正在大杀四方,连头顶的巨人虚像都渐变成红色,充满了狂暴气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5章 被自己困住 他见到巨蛟来袭不躲不避,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便是双手抱刀,冲着蛟首高高跃起,一记顺劈凌空直下! 力劈群山,遇神杀神。 就连一向厌恶他的贺灵川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动作帅呆。 面对这样霸道绝伦的一击,强大的黑蛟也不想拿脸去接,因此故伎重施,又是一记尾鞭抽了过来。 就算是尾巴尖儿,也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被击中的下场一定是筋断骨裂。 可是年松玉丝毫不惧,刀锋切变,直接剁在了蛟尾上。 他被径直弹飞出去,但对方一丈多长的蛟尾尖应声而断。 孙孚平对眼前的战斗恍若未知,但口中祷念得越来越急。 相对应地,牙雕上的白光也越发明亮,显然到极盛时一定会有不利于黑蛟的变化。 所以这庞然大物甩开年松玉后,脑袋一低,迳直朝着孙孚平撞了过去。 硕大的蛟首如同攻城锤,上面还有尖利的直角,就是扎到外裹铁皮的城门上都能破出几个大洞,何况孙孚平的血肉之躯? 但那十几个金甲兵人护在他身前,以自己的身体铸成甲墙,蛟首撞飞了好几个,而余下一起发力,居然硬生生将它顶住了。 空中几头妖鸟俯冲下来,啄向孙孚平。 但尖喙还没扎进对方天灵盖,就撞上无形的坚硬壁障,于是咔嚓一声,断了。 结界。 为了争取这三十息的宝贵时间,孙孚平都放出耗能巨大的金甲兵人了,又怎么会忽略结界的重要性? 但一个人要同时撑起两个结界,就算是道行精深的孙国师,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这种消耗,不可持续。 只要挺过三十息就好。 ¥¥¥¥¥ 贺淳华提气,对着天雷法阵外的大风军喝道:“且看这是什么!”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储物空间一般容量很小,也就一个立方米左右,就这还数量稀少,都城的达官显贵也未必能人手一个。贺淳华是占了常年守边的便宜,手上这一枚原本是缴获的赃物。 他拿出来的东西,真不太占地方。 这只是一截断梳,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梳顶的蓝色小花图案褪了点色,但还勉强保持完好。 这把其貌不扬的梳子一露面,对面的军队就躁动起来,包括先前与黑水城军交战的小队统领在内,数名将领突然上前几步,就站在法阵外直勾勾盯着木梳。 贺淳华清楚记得,孙国师从沙豹遗物中指认,这件东西还残留着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的强大怨念。 孙大国师虽然心机深沉、目的不明,但他的学识阅历水准一直在线。 那么这股怨念对于大风军来说,一定不陌生。 果然木梳一拿出来,大风军的戾气瞬间压降,甚至不再驱使怨魂冲撞阵法。 任谁都能感受到,它们敌意大减。 “退开!”贺淳华举着木梳对阵法外的军魂道,“这里不需要你们!” 大风军纹丝不动,甚至连座下的马儿都没打响鼻、刨蹄子。 司徒翰小声道:“大人,他们可能听不懂人话,再说他们生前是西罗人。” 贺淳华恍然:“是了,我听说许多怨魂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并不能与活人对话。”否则大风军为何只看到木梳,就收回了敌意?神智清醒的人类通常不会这般轻信。 但这并不是说,他和大风军就完全无法沟通。 贺淳华想了想,比了个撤退的手势。相传盘龙城的治军法流传整个盘龙荒原,后世也一直延用,包括不少操练和战斗的手势动作。 贺淳华是领兵打过仗的人,对这一套不陌生。 果然,几名统领看到这个手势以后,均向他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回身摆手。 也不知道幽魂之间是怎么沟通的,整支军队集体转向,缓缓撤退。 活人们终于长吁一口气,得救了啊。 司徒翰摸摸后背,又湿又凉:“大人哪,你早说有这宝贝啊!” 贺淳华搓了搓脸,懒得理会这个乡匪的抱怨。别看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跟大风军对峙了这么久,借用天雷的社稷令一直快速消耗所有人的力量,现在他只觉身心俱疲,恨不得坐下来好好歇息。 “出阵,别走太远。”他示意众人走出去,一边伸手去取法杖上的社稷令。 大风军不构成威胁,他们也就不需要这个阵法了。再说先前被孙孚平摆了一道,贺淳华心里始终警惕。 有几个兵丁踩着符阵往外走,然后—— 然后就一声大叫,被天雷屏障弹了回来。 他们浑身都僵直了,像得疟疾一样打摆子,皮肤上的毛发根根起立。 大伙儿吃了一惊,司徒翰甩出一把飞刀,结果刀也被弹了回来。显然阵法还是对内留情,没像对付外头的怨魂那么凶残。 “大人,我们被困住了。” 那厢贺淳华也取不回自己的社稷令——杖头兽首咬得太紧,任他怎么拽都不松口。 事到如今,再迟钝的人也觉出不对劲了,贺淳华更是直接拔刀斩向杖顶,想将兽首切下来。 “当”一声脆响,未果。 宝刀锋利,然而法杖未损。 队伍里面还有两个术师,见状上来帮忙。 结果,他们的施法同样无效。 “来人,把它拔出来!”贺淳华着人取绳系杖,六个大汉喊着号子同时发力。 老实说,就是双人合抱的柱子也会倒下,这根法杖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们看,怎么是好?”贺淳华问两个术师。 “法杖与阵法已经连为一体,阵不破,杖不动。”这两人想了想道,“要破阵法,先取社稷令。” 法阵是社稷令驱动的,要破阵最好先取走力量之源。 吊诡的事就在这里了,孙孚平乃是借用了社稷令的力量,来困住贺淳华本身;贺淳华等人想要脱困,首先就要破除自己的力量! 他们若是百人齐心,则士气高涨,社稷令的力量也随之加强;阵法越强,他们越难以脱困。 真是岂有此理! 此时有个术师突然指着地面道:“大人,这里还有一个阵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6章 人间清醒 贺淳华低头,发现天雷阵法之下居然又有一堆符文亮了起来。 和天雷阵法不同,它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鲜艳的血红色。 最重要的是,这个阵法不算玄奥,但足够古朴,好些文字都是古老的符号,后世早就不用了。 司徒翰就发现,贺郡守看着地上新出现的符阵,眼睛瞪得很圆,瞳孔却缩得很小,显然是极度震惊。 他也跟着紧张:“怎、出什么事了?” “这是血祭大阵,孙孚平要拿我们当祭品!”贺淳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 谁也没留意到,就在孙孚平刚拿出牙雕后,一头妖鸟从天而降,落到贺灵川面前,溅起的烟尘把两人吓了一跳。 毛桃又去摸刀了,曾飞熊一下挡在贺灵川身前,好在黑蛟的声音随后响起:“他们筹备神降之术,你们在外的同伴马上会被当作祭品杀害,还不来帮忙阻止么?” 贺灵川和曾飞熊大骇:“你说什么?” 毛桃也惊道:“你、你胡说八道!” “外头那唤雷法阵底下嵌套献祭法阵,这两人一旦祈求成功,法阵就会将你们同伴的性命、精血一起抽取,作为神降的代价!那种痛苦,绝非人类可以忍受。” “胡说八道!”孙孚平的声音忽然在贺灵川耳边响起,两人转头去看,见他依旧紧闭双目,嘴皮子还在念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另外传音给他们,这人的手段实是多种多样。“唤雷法阵只用作召唤天雷、保护黑水城军,若没有它,你父亲早被怨魂吞噬!这器灵要乱你心志,切切不可上当!” 黑蛟却道:“你们躲在这里,就跟他们不是一路。他们献祭别人的性命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你们好好想想,为何其他人在外拦截英灵,只有你们能进得来!” 它幽幽道:“若我料得不错,这两人原本想拿你们献祭,这样最是省力。” 贺灵川心中一寒。 他知道这两人一直在算计他们父子,算计黑水城军,就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如果黑蛟所言属实,自己方才没去南城墙,还真躲过一劫。 不过他躲过了劫数,谋划多时的孙孚平却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真拿贺淳华和黑水城军来顶数儿。 两相印证,这黑蛟的说法属实有几分道理。 毛桃也听懵了:“大少爷,这、这……” 哪一边说的是真的,他们该信谁? 许是见他动摇,孙孚平急急一喝:“贺灵川莫要中它伎俩!若不能降伏黑蛟,你我都要死在这里,贺淳华和黑水城军都得给你陪葬!” 他紧接着又道:“曾飞熊快拦下他,贺家叛国,你们也要被株连!” 大鸢规定叛国者诛九族,其中一族就是部曲、部众。贺家若是作乱,曾飞熊的确只有死路一条。 这恐吓对谁都好使,曾飞熊本就意动,想劝大少爷冷静选择,毕竟贺灵川平时冲动鲁莽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结果听孙孚平一说,伸出去阻拦的手反而就收了回来:“大少,我听你的!” 连通达人情的孙孚平都是一呆,不知怎么会起这种反效果。 其实,这个“死”字反而提醒了曾飞熊,自己领兵进入盘龙沙漠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只要贺家善待老父,替他养老送终。眼前那两人是国师都尉又如何,最要紧的是执行贺郡守的任务。 贺灵川这时也没空去理会曾飞熊的想法,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决断。 短短一瞬间,贺灵川脑海里就转过无数念头。而后,他突然抬头对跟在一旁的妖鸟道:“我若帮忙,你能助我们安全走出盘龙沙漠吗?” 妖鸟立刻点头,绝不拖泥带水。 众人大喜。这的确才是所望所归啊!大少爷人间清醒。 盘龙沙漠的异状全是大方壶整出来的,它若想对众人网开一面,应该再容易不过。 只能相信它了,贺灵川不再犹豫:“带我们上城墙!” 立刻又有几头妖鸟降落,抓起众人肩膀,呼扇着翅膀往上飞起。 才升起十丈,后头寒光一闪,抓着毛桃的妖鸟突然被削去右边身体,“嘎”一声大叫掉了下去。 却是年松玉百忙之中射出长刀,要阻止他们上墙。他原本瞄准了贺灵川,哪知抓着毛桃的妖鸟会扑出来挡刀。 好在另一头妖鸟及时补位,在空中接住毛桃。 众人跃至城墙,贺灵川指着军械道:“装箭、填弹!” 曾飞熊领着手下,一言不发照办,倒是毛桃有点不确定:“您真要帮着黑蛟?” 贺灵川飞快将两枚钉弹塞进炮管,斜睨他一眼:“怎么,年松玉那一刀没把你射舒服了?” 年松玉那一刀把妖鸟斩成两半,毛桃也险些当场毙命。听贺灵川这么一说,毛桃也死心了,快手快脚把四尺多长的精铁箭安到强弩上。 方才城墙上的军械已经自动发射过一轮了,当然是在黑蛟的控制下。但它对这地方的统御显然不是无懈可击,至少再精细一点的活计就做不来,比如自动装弹装箭。 还得人手来。 偏偏魔猿都被杀了个干净,想再复生还得过点时间。 若非无人可用,它怎么会找上这几个同为不速之客的小跳蚤? 贺灵川方才首先想到抽出弓箭,给孙孚平来几发。但他无衔无职,没有气运护身,就这么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哪有专用军械了得? 既然下定决心,他就得把这事儿干到底、干漂亮。 年松玉大怒,脸胀得和身后的狂暴巨人一样红:“贺灵川你敢临阵倒戈,我必将你大卸八块、锉骨扬灰!” “求人得有态度。就你这样的,啧!”贺灵川把最后一颗滚石抱到发射槽上,转头对妖鸟道,“动手!” 滚石和箭头上突然冒出火焰,只听“轰轰”连声,十余军械集中开火。声音最大的当然是钉弹,震得两人耳朵都麻了。 老实说,发射炮弹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贺灵川到现在都没搞懂盘龙城的军械是什么发射机制,是导火索还是燧发点火。但这都不重要,黑蛟控制的盘龙城把剩下的事儿都干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7章 无畏 城门下硝烟弥漫,地面都看不清了。 贺灵川也没闲着,向众人一挥手:“来,上第二轮!” 他眼力好,看见前几支火弩射出去都被年松玉打飞了,这厮狂暴之后的确能打,贺灵川认为送佛最好送上西天。 反正第一轮都干出去了,算是跟国师彻底撕破脸了,再来第二轮、第三轮顶多就是把底裤也撕了,大家更没异议,都在埋头装填。 第二轮也顺利发出去了。 贺灵川这才发现,发射钉弹的动静最大,震耳欲聋地,其实论威力可能还是投石车更可怕些。虽然不会落地炸开,但城门上这种改良过的投石车居然有连发功能,一次性装填满以后,可以连续抛投二十四球滚石! 如果是人手操控,难免误差;但在黑蛟控制的盘龙城,这二十四发几乎都砸在同一个位置,也就是孙孚平所立之处。 贺灵川设身处地,若是自己站在孙孚平那个位置上,接不到第四发火石就会被打成纸片人儿了,嗯,或者被碾成肉酱。 所以,他们到底打断孙孚平的邪恶施法没有? 焦土和岩浆构成的魔猿和沙豹又纷纷成形,冲上去就开始扒拉。 石球、钉弹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这片空地又变成了废墟,杂物一大堆。 就连黑蛟也垂下头,想看两人死活。 …… 不理会周围一片抽气声,贺淳华头脑飞快运转。 血祭大阵已经运转,转眼就会生效,他该怎么办,哪里还有生路? 他的目光落在十丈开外的大风军统领身上。 这些怨魂并未远离,只是退去不远凝立。 贺淳华突然心生一计,冲它们又打了个手势—— 进攻! 朝着天雷阵法进攻! 换作生前,大风军绝不会向钟胜光挥戈相向。但在此刻,这些英灵残留的意志之一,就是听从军令,勇往直前! 数千英灵齐刷刷转头,再度收拢周围的怨魂赶往天雷阵法,自己紧随其后。 很快,近千怨魂撞上阵法,灰飞烟灭。 附近已经没有游荡的怨魂,大风军官兵的呐喊划破天穹。 而后,它们举起刀枪矛槊,对着阵法冲了过来! 蹄声如雷马如龙。 直面这样一支队伍,就好像站在官塘桥头,望见八月十六的大潮扑面而来。 贺淳华大吼一声:“放弃抵抗,注意闪躲!” 而后,大风军就迎面撞上了天雷阵法。 这一次,阵法的震颤比前两回都要剧烈。 前三排英灵连嘶吼一声都来不及,就化作飞灰。 后来者补位,没有半点犹豫。 天雷轰隆作响,击散的英灵数量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终于,在第六排英灵也杀到时,贺淳华的社稷令丧失了最后一丝绿光。 法杖兽首终于张嘴,鸢钱掉落地面,但被马蹄声盖了过去。 天雷阵破。 这其中固然有黑水城军放弃抵抗、心无斗志之功,更有大风军卓越劲霸的冲击。 贺淳华顾不得其它,大步冲往阵外。 他的急不可待就是最佳示范,其他人的动作与他如出一辙,甚至相互踩踏。 堪堪冲出阵外两丈而已,背后传来痛苦的惨叫。 贺淳华回头,那一幕看得他毛骨悚然: 血祭大阵的红光,冲天而起,比先前浓烈何止十倍? 他手下百来号人,出阵总有快慢之分,红光乍起还有数十人没能及时逃出,这时一下摔跌在地,像被抽走浑身力气。 可别人也不敢进阵搀救,因为他们皮肤飞快瘪陷下去,三息以后皮包骨头,指甲脱落、头发变白了,像稻草那样枯萎。 贺淳华亲眼看着一个亲信向自己求救,手都伸出阵法外了。他原本是个小三角眼,但因为一张脸瘪成骷髅,眼珠子却凸得溜圆。 贺淳华本想一把将人扯出,但走到圈边还是缩回了手。最后这人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司徒翰手脚更快,看兄弟就倒在法阵边缘,赶忙拿刀背把他扒拉出来。可他这人腰部以下也废了,在地面上哀嚎不止。 等红光散去,阵法当中只留下几十具穿着衣物的白骨,还有迎风飘扬的毛发。 而阵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白光,不待众人看清,“咻”一下钻向池井当中! 古怪的是,怨魂能进、人类也能进的池井,这团白光居然不能进。 它被弹了回来。 白光好像不敢置信,接连撞了两次,接连失败。 血祭大阵发动时,大风军也离得远远地,像是知道它的厉害;直到红光消失,天雷阵法也失去效力,大风军才围聚起来。 那团白光好像引起了它们的注意,白光在池井碰壁,几位大风军首领相视一眼,像是心有灵犀,首先甩出一面捕网。 白光像长了眼睛,一下闪开,哪知捕网凭空变大数倍,仍是一下将它兜住。 大风军收网,紧接着刀枪剑槊就往网眼里招呼,每一下都实打实扎在白光上。 它们的武器都非实体,可没扎几下就碎了,甚至执武器的胳膊也一点一点虚化。边上的士兵举刀,将首领们的大臂齐肩斩断,这才阻断魂体的变化。 作为英灵,这种伤势不算什么,假以时日就能恢复。 最早与贺淳华等人交锋的大风军统领见状,再度将手中武器当作标枪投掷出去,正中白光。 余将也纷纷效仿。 司徒翰见状,也将自己的长刀甩出,结果穿透池井掉了进去,没对白光造成一点伤害。 贺淳华道:“纯武器不行。” 眼看大风军又要对白光做出第二波伤害,后者突然光华大作。 那光芒莫说是人类了,连英灵都要回避。 好在强光只维持一刹那时间,等大伙儿回过神来,白光原地消失不见。 大风军的将领们伫立几息,像是接到什么消息,或者做了什么决定,带领各自兵马冲进池井中去也。 毕竟没有实体,不必争先恐后,它们出这池井时时有多浩荡,回去时就有多迅捷。 短短十几息,神庙前就一个英灵也没有了。 众人站在阵边喘着粗气,久久作声不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8章 成功的请神术 贺淳华惊魂未定,又是后怕又是懊恼,咬牙切齿道:“孙老贼该死!” 他就是再驽钝,现在也明白了,孙孚平命他领黑水城军进盘龙沙漠可是用心险恶,平时挡刀,最后还要当祭品送死。 若非他手里有这半截断梳,在大风军的持续冲击下,黑水城军必定尽力维持天雷阵法,那么血祭大阵启动的时候就会被一锅端掉。 现在阵法的光芒已经消失,但没人敢走进去。被司徒翰救出来的沙匪很快不再辗转哀嚎,只盯着自家老大,胸口起伏不停。 贺淳华看了一眼道:“救不活了,给他个痛快吧。” 司徒翰脸色铁青,蹲下来拍了拍这位兄弟的肩膀,然后一刀抹了脖子。原来方才救人,不过是让他活受罪罢了,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这个杀人如麻的沙匪头子默默按住了自己额头。 再看死者遗骸,其实骨头都是惨白惨白的,连骨髓都被榨干。血祭大阵过于凶残,竟然要把祭品吃干抹净,连一丝血肉都不留下。 贺淳华脸色难看,忽然一刀劈出! 孙孚平留下的童子悄悄往外走,想躲进废墟,结果吃他一刀,身首异处。 与此同时,他也怒吼着下令:“杀!杀尽这些妖人!” 孙孚平、年松玉原本还有十几个手下也在阵中,血祭时死了三个,又被贺淳华杀了一个,还剩七人,这时回过神来,顿作鸟兽散,不是往外逃走就是往池井里跳。 但在怒火冲天的黑水城军面前,他们没跑多远就被劈翻,有两人倒在池井边上被砍成肉酱,离池水只有一步之遥。 而后黑水城军开始清点伤亡,手下最后来报:“大人,折损了八十个兄弟。” 贺淳华闭眼,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正要说话,就听“当”地一声,竖直的法杖倒地。 旁人尚不及反应,它又忽然飞起,射入池井当中,也没了身影。 贺淳华脸上闪过一抹厉色:“走,我们也进池井!” ¥¥¥¥¥ 就在此时,废墟中透出一点光。 有样东西飞了出来,亮得异常刺眼。要贺灵川来说,那就是五千瓦的灯泡本泡,谁也不能直视。 可他虽然以手掩目,却下意识地认定,这东西就是那件牙雕。 他们费了恁大力气,甚至和黑蛟联手,到头来还是没打断孙孚平的请神术? 那,老爹他们? 黑蛟抬起断尾,毫不留情拍了下去,想将它击碎。 与此同时,牙雕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 “当”一声脆响,牙雕碎了,却有一道白光从中飞出,在半空中微一回旋,既像徘徊,又像犹豫。 毛桃颤声道:“那就是请、请来的神吗?” 黑蛟朝这白光吐出几口烈焰,白光看似飘忽,几次三番险而又险地躲开了。 底下的弹坑又有动静,孙孚平抱着年松玉爬了出来,对白光嘶声大吼:“吾神来此!”说罢,将失去意识、双眼紧闭的年松玉往前一举。 直到这时,贺灵川才终于明白年松玉跟着国师前来黑水城、盘龙沙漠的原因—— 作为神明降临的皮囊,或者说,作为神明的武器! 边上魔猿冲上来,都被孙孚平击退了。 他自己也满脸是血,除了右手无名指、尾指齐根断去以外,浑身上下断掉的骨头还不知道有多少,状态很差。 但他精神却很亢奋。 他的请神术成功了! 除了上古时代,这片大陆有史以来,第四次真实神降! 孙孚平低诵几句,就有一样东西不知从哪里飞来,落进他手里。 是那把法杖! 是孙孚平留在外界,用来召唤天雷、抵御怨魂,或者说,用来开启献祭大阵的法杖! 贺灵川瞳孔骤缩。 法杖不再发光,顶部的兽首嘴里空空,也不再衔着贺郡守的社稷令。 先前黑蛟说过,孙孚平暗嵌献祭法阵,要用人命和精血召唤天神。现在天神来了,那就意味着…… “孙老狗,我爹呢!”他突然向着孙孚平一记怒吼,声嘶力竭,“你敢拿他献祭,我要你死无全尸!” 他都来不及多想,怒火就席卷识海,眼睛一下子充血胀红。 “小子机灵,逃命很快啊。”孙孚平呵呵一声,还是那个诡异的笑容,“你逃了,杀身之祸自然就由你老子来背。” 贺灵川一声咆哮,翻过城垛就往下跳。 毛桃和曾飞熊扑上来,拖住他死命往后拽:“大少莫冲动,他诳你的!” 也就在此时,空中的白光绕开黑蛟的攻击,突然朝这里冲来。 众人大骇。 白光到哪,黑蛟的龙息就到哪,他们还不想死啊。 不过白光速度快极,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投进贺灵川嘴里。 他本在破口大骂,吃这一下戛然而止,眼神也呆滞了。 猝不及防,众人一下愣住。 城下的孙孚平同样目瞪口呆。放着好端端的年松玉不用,这祖宗为什么偏要绕个圈去找贺灵川? 眼看黑蛟庞大的身躯跟着转向,毛桃打了个寒噤,拔腿就往边上逃,一边不忘大喊:“散开,不想死就跑啊!” 其实不用他提醒,众人作鸟兽散。曾飞熊下意识想拖着贺灵川一起走,反而被两个手下生拉硬扯到几丈开外:“曾哥,白光保他不保你啊!” 他们也不知道这白光到底能做什么,但其他活人留在这里铁定会变成烤鸡。 紧接着黑蛟攀到城门上,鼓起腮帮子,眼看又要一口烈焰喷过来。 此时却有一头妖鸟飞落,在它耳边大叫两声,声音粗戛。 也不知它俩怎么沟通的,黑蛟临时改变主意,腮帮子又瘪了下去。它围着贺灵川转了两圈,像是不停打量,然后张开大嘴,要把他一口吞下! …… 白光骑脸来得太快,贺灵川没能躲开。 头脑有几秒空白,眼前仿佛出现了雪花状的白点。 再然后,视野突然恢复,贺灵川发现自己呈自由落体状态,正在不断下坠。 最诡异的是,正上方有一团黑色的阴影,坠落的速度比他还快,仅仅两次眨眼的功夫,就砸到了他身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69章 记忆还是幻象 哪怕相隔不到两尺,这东西还是包裹在一团黑影当中,根本看不清形廓,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不过阴影当中还亮起四团红色的火焰,看起来像是眼睛。 冲着这四只眼睛,贺灵川也不会把它当人看。并且它还伸出细而长的足,一下扎进贺灵川胸膛。 动作太快,贺灵川都看不清它的利爪什么模样,就忍不住惨叫出声。 这痛苦深入灵魂,根本无法忍受。 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但几记硬拳打在阴影身上,好像对它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葫芦山,原身被沙豹扑下悬崖,双双毙命! 对,就是这个场景。 他这念头刚刚闪过,周围的一切立刻清晰,上方是蔚蓝的天空、招摇的绿树,和视野里越来越远的悬崖。 扑在他身上的,正是那头浅黄色带斑点的沙豹! 沙豹还张大了嘴,准备咬破他的颈部大动脉。 他没活路了,不是被咬死就是摔死。 贺灵川忍不住破口大骂:“滚,这些关我p事!”这都应该是原身死前看到的、承受的,根本与他无关! 他这一骂,场景又模糊了。 蓝天白云悬崖都不见了,周围的光线光怪陆离,像是点线面和调色盘的大集合。 再然后,他就重重摔在地上。 水泥地面。 天上繁星点点,但之前可能下过雨,因为地表没干透,路面的小坑里还积着水。 贺灵川就砸在坑里,带起来的污水溅了沙豹一头一脸。 这怪物好像也有些莫名,抬眼四处打量,连控制猎物的力量都下意识放弱。 空气中飘着煎饼果子的香气,贺灵川也呆住了。 这个路口真是见了鬼的眼熟,不就是从前下班的必经之路吗? 他一侧头,就看见街角的煎饼摊,“三块钱一个”的招牌是用水性笔大写加粗,字体丑得一如既往。 等等,难道是那个晚上? 他再往左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女孩的母亲正在路边买东西,压根没留意到女儿追着一枚滚落的硬币,一直追到了街心!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冲了过来。 好熟悉的场景。 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记忆。 如果一切照旧,他该抱着女孩冲过马路,免这一次飞来横祸。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他和沙豹挡在了车辆与女孩中间。 他躺着,沙豹却支起来左顾右盼,显然这个场景大出它的意料。 下一刹那,汽车就从他们身上碾了过去。 其实严格来说,是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至于沙豹,很干脆就被车头撞个正着,然后卷进轮胎底下,还发出又清又脆“砰”的一声。 而后,这辆车就横过路边,直到撞墙才被逼停。 贺灵川一骨碌爬起身,就是几下大喘气,再摸摸浑身上下,诶,没受伤? 皮卡车头冒出一股烟,熄火了。 贺灵川挠了挠头,在他印象里,当初撞过来的好像是小轿车,这里却成了一辆高底盘的皮卡。是他记错了,还是这地方出错了? 街心发生车祸,周围的人慢慢聚拢,小女孩拣起硬币,冲他笑了笑,跑去母亲身边。 贺灵川甩了甩头,走到墙边,却见车轮底下哪里是沙豹,分明还是他最先看到的黑影。 它被压得动弹不得,不甘地向贺灵川伸出爪子,后者当然没那么笨,立刻后退两步。 很快,这黑影就消缩成一小团,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贺灵川咕哝一声,却见汽车撞破的墙皮里面,露出一个泛着青光的记号。 他想凑近细看,突然天旋地转,眼前又是一黑。 …… 贺灵川眨眨眼,还没太清醒。 视线里有东西无限放大,好像是上下四根……巨大的獠牙? 就算这么昏暗的时刻,尖牙都好像在发着光。 忽然有个圆滚滚的东西飞来,打在他肚皮上,把他重重击出三丈开外。 天外大嘴扑了个空,啃在墙垛上又缓缓抬起头。 正是那头黑蛟。 从这个视角仰望,这货真尼玛大啊。贺灵川指着它破口大骂:“你怎么翻脸无情,提裤子就不认!亏我先前还帮你打……放炮!” 骂得不痛快,因为胸腹受了重击,他一提气就心烦、想吐。 黑蛟没理他,转头去追空中的白光。 贺灵川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被这东西砸在脸上,估计还被入侵了,否则怎么会有那几幕光怪陆离? 曾飞熊过来扶起他道:“大少恕罪,滚石是我丢的,您还好吗?” “你救我一命,嗝,回头重重有赏!”贺灵川也看清,击飞自己的是城头上的滚石,只比磨盘小一点。它本该用在投石机上,却被曾飞熊甩过来救他性命。 可用出来的力道是实打实的。多亏贺灵川身子骨强健,换成贺越受此一击,大概会被砸出内伤,然后卧床大半个月。 打伤自己的人,他还要重赏重谢。发生在这里的事,果然一桩比一桩魔幻。 那道白光逃离贺灵川以后,终于记起来去找年松玉了。 它极其灵敏,黑蛟几次三番拦截,奈何身躯太大,反而屡被它钻了空子。 孙孚平察觉白光动向,赶紧抱起年松玉迎了上来。黑蛟再一甩尾,将他击飞。 不过孙孚平眼明手快,先一步把年松玉对准白光抛了过去。 这二者终于在空中相遇,白光直接从紧闭双眼的都尉口鼻钻入。 在被黑蛟吞下去之前,年松玉终于醒了。 他长长吸了口气,眼里有红光一闪,身后的巨人虚影再度现身,块头竟比原来还要大上一倍。 相应地,它那两把幻刀也要长上一倍,达到了惊人的八丈(二十多米)! 年松玉就执起长刀,照准黑蛟的深渊巨口,从下斜上一记撩劈! 城头众人疑见月光乍现、水银泄地,黑蛟的脑袋就被从中一分为二,下半截重重掉在地上。 “不是吧?”曾飞熊吓了一跳,“这么不中用吗?个头白长了。” 黑蛟死了,那他们怎么办,陪葬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0章 言灵 贺灵川的眼睛却毒:“没流血,它应该没死!” 再说这里的生物都有自动复生的功能,难道作为器灵的黑蛟没有么? 像是回应他的质疑,黑蛟头部爆出烟雾,很快又长出一个完整的下颌。而被削落在地的零件也化为黑水,滚回尾巴上重为一体。 无论怎么说,这里也是黑蛟的主场,法则对它最有利。 不消说,二者又是一轮生死搏杀。黑蛟拼命想把年松玉吞下肚,而后者纵横恣意,比先前更加凶狠狂霸。 最惊人的,就是他体表泛出的青光异常明亮,说明他对乾坤钱的利用已达巅峰。 可见,幻境世界对于年松玉的压制居然消失了。 白光上身后,年松玉就像开了挂,将黑蛟接连击碎两次,幸好后者都能迅速复原,战斗得极其顽强。周围的魔猿、沙豹来袭,也被他扫荡全场,震了个稀碎。 这就很诡异了。按理说,使用洪荒之力的代价很高,年松玉坚挺那几十秒以后就该身虚气短、两眼黑青、下盘不稳。虽不至于要扶墙走路,但跟贺灵川大战三十回合肯定是办不到。 现在年松玉突然梅开二度,并且比第一回还要龙精虎猛,那必定是附身的白光作祟。贺灵川对此毫不羡慕,世上没有白给的雄风,年松玉中途强行雄起,想来是以损筋劳骨、压榨精血为代价来催发身体极限,事后只怕会留下很糟糕的后遗症。 显然在场的敌我双方没人在乎这个。 又是一轮战斗。 “太弱了!你就这点本事?”年松玉刀尖点地,“让我白跑这一趟,不值得。” 贺灵川听得出它的语气是真地失望,心中一动。 他不知道请神的过程有多复杂,但历史上只有过三次成功的神降,加上这一次也不过是四次,想来很不容易。 失望就是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所以这货失望个什么,器灵不是越弱越好吗?这才方便他们收取大方壶。 黑蛟也不动怒,哈哈一笑:“我可以一直打上三年五年,你行么?” 这一次被斩作三截,它的身体也在快速恢复,最多二十息又能完好如初。其余被清光的魔猿也重新聚合,很快又要发动攻势。 持久稳定,才是王道。对方再强横又如何,借来的身体破破烂烂,底子太差,时间和胜利终归会站在黑蛟这一边。 年松玉也不多话,咬破指尖,凭空画了三个符文。 血流出来就凝在半空,把符文变成了血字。 他一开始动作很快,越到后面越沉滞,仿佛这几下重逾千钧。直到黑蛟重整完毕,再度冲上来,他才堪堪将最后几笔勾完。 而后,他就大吼三声。 每一声都用一种音节,声调也十分古怪,但立刻就能驱动一个血字化作红光、冲向黑蛟。 三声大喝过后,黑蛟身上就多出了三道血红色的锁链! 这些链子都是虚影,看起来没有实体,但黑蛟居然一下就被压得轰然倒地,仿佛背负三座大山。 它每往前走一步都格外艰辛,要多付出倍的努力。 城上众人色变。在自己的主场,黑蛟怎可能被压制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孙孚平花好大力气请来的“天神”吗?果然强横。 “这是我模仿的言灵术,对应沉、滞、疲三种效应,你连复生都会变慢。”所以中了言灵术的生物,行动迟缓、身躯沉重、战力疲软。年松玉微笑,“怪了,你解不开么?” 黑蛟沉默地看着他,坚定而缓慢地朝他爬去。 “如果你解不开——”年松玉眼里有光,连声音都是满满的激动,“你就不是这片天地的真正主人!” 贺灵川皱眉。即便是这片幻境的主人,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吧?否则将来敌一指摁死就完了,何必跟他们纠缠到现在? 但这尊被请来的天神明显话中有话,神情又这么激奋,好像摸中了大奖。 想到请神术的代价,想到贺淳华,贺灵川心口突然一痛。 这种痛楚,好像深植在原身的记忆深处。 既然神降已现,那么贺淳华九成是死了吧? 贺灵川赶紧把思绪转去别处。人死不能复生,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 被白光抱脸以后,他总觉得头痛欲裂、神智昏沉,恨不得躺下来大睡三天。联想方才怪诞经历,他知道自己一定受了损伤,别的不说,阴影变化而成的沙豹差点把他开膛破肚。 醒来后他摸过胸腹了,除了滚石造成的内伤之外,表皮完好无损。 所以,伤在脑袋里? 贺灵川努力忽略心脑不适,沉心静气。 那两轮弩炮彻底轰烂了他和孙、年二人的关系,他只能帮着黑蛟干自家国师。 可是黑蛟就一定守信吗? 干掉孙、年两人,黑蛟会不会顺便把他们吞了?毕竟黑蛟守卫大方壶,而他们也是入侵者,和孙年二人并没有本质不同。 这时城上众人都抓着墙垛往下看,没功夫顾上别的。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有个奇特的念头蹦了出来。 好像有点可行性,不妨一试? …… 中了言灵咒,黑蛟的进攻大打折扣,若说从前是矫若游龙,现在就是慢如蜗牛。 别说年松玉,就是曾飞熊都能捋袖子上去缠斗几下。 年松玉将长刀扎在黑蛟脑袋上,再一次凭空血书。 这回同样只有一个字,年松玉写得更加艰难,甚至指尖打颤,难以为继。 若非黑蛟动作被限,他根本无法完成这项工作。 年松玉的脸红了又白,好不容易书写完毕,叱喝出去,紧接着就呕出一口黑血。 血中还有肉块,那是吐出来的脏器碎块。 但这道言灵咒打在黑蛟身上的效果,却比前面几道都好: 中刀部位开始凝霜,由头部开始往下蔓延。 白霜蔓延到哪,黑蛟那个部位的动作就完全停住。 显然年松玉终于想到对付黑蛟的办法,那就是将它完全冻住,这就免去对手被打烂后一次又一次重生的麻烦。 美中不足的是,他得辅助性念咒,才能继续这一过程。 显然言灵咒也不是那么好用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1章 大风军归城 曾飞熊喃喃道:“大少,这个神明莫不是喊了个‘冻’字出来?” 身边无人回应,曾飞熊转头一看,人呢? 贺灵川不见了。 曾飞熊头皮发麻,己方在大少带领下跟天神作对,这眼看着黑蛟快不行了,你猜天神会不会转头把怒火撒到他们身上? 肯定会啊,必须会啊。 他就没听过哪个神明是好脾气的。 难道大少临阵脱逃? 幸好毛桃及时道:“大少跳去城下了,他要我转告曾大人,如果黑蛟快被冻上,就开炮轰它!” 开炮?曾飞熊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通透了。 对啊,附身年松玉的天神想把黑蛟冻住,免去一次又一次战斗,那他们再开炮轰击黑蛟、帮助它复生不就行了? 事不宜迟,他反身就是一个吆喝:“兄弟们,架炮发驽,上最大颗炮弹,干它们!” 黑水城军:“哪个们?” “连蛟带人一起。”曾飞熊一掌拍在手下脑壳上,“不想死就快点儿!” 众人赶紧照办。 城门上平空多出来一堆炮弹,还有几枚爆裂弩箭,只看箭头火药的份量,就知道这绝不是花架子。 显然大方壶也认可他们的做法。 如今黑蛟已经不大动弹,年松玉又要持续念咒,正是再容易不过的靶子。 两发钉弹、一架弩车刚刚装好,两名士兵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胸口跌下城去。曾飞熊一惊,探头往下,却见孙孚平缓缓放下法杖。 尽管狼狈不堪,他的目光仍然阴鸷。 是了,他们怎么能忘了国师,怎么敢忘了国师? 曾飞熊也没打算跟他对耗,缩了缩头道:“快发射,快快!” 几声震响过后,被冻了一半的黑蛟碎了一地,爆裂弩箭立大功,它是扎进冰里才爆开,炸得比炮弹还狠。 年松玉也被击中。但钉弹打不穿他的结界,只将他推出几丈。 这人望上来的眼神,更教黑水城军胆寒,分明就是:你们等着。 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是因为城门外忽传蹄声,如疾风骤雨往这里赶来。 众人奔到另一侧城垛探首,大吃一惊: 乌央乌央的大军,杀气凛冽、军容整肃,旌旗迎风招展,偌大一个“钟”字,正是大风军归城。 这是他们的主场,大风军的速度比在外界还要快上两倍不止,几乎是蹄声方起,大军就流水般冲入城中。 没有叫阵,没有应答,为首的几名将领枪尖一挥,就有数百骑兵策马提速,对着年松玉发动了冲锋。 许是幻境内的法则远比外界自由,这数百骑兵又自行分团,居然开始相互重叠。 城上众人还以为自己眼花看出了重影,揉揉眼睛再看,数百骑兵已经合并为五骑。 这每一骑披挂重甲、眼泛红光,看上去都不像人了。尤其骑士和战马体型都放大了一倍有余,骑马就如同骑上巨象,枪戟的尖端闪着乌光。 他们的攻击方式也是朴实无华,仗着身强马壮,提起家伙对着年松玉硬撸。 每一记戳刺都是虎虎生风,看得墙上众人都觉后背发寒。 这种攻击,自己能躲得过去吗? 年松玉没有躲,横刀直上。 正在这当口上,城外忽然有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川儿!” “川儿”不在城上,但曾飞熊听见了,一个转身惊喜道:“是郡守大人!” 众人靠到墙垛边往下看,贺淳华居然就站在南二重门下! 现在的盘龙城有三重城门,年松玉和黑蛟在城内打斗,而贺郡守出现在外围的二重门内,和战场还隔着一重瓮门,相对安全。 他身边还有十余亲兵,都向城墙上的同僚挥手。 众人大喜,抓起绳梯扔下去,供他们攀援。 贺淳华刚上来,曾飞熊就冲过来行礼:“大人您无恙吧?我们听说孙国师的勾当了!” “没死。”贺淳华左顾右盼,神情焦急,“川儿呢?” “大少跳下城去了,说是有事要办。”曾飞熊往城南一指。 贺淳华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儿子没死,听着好像也没事,那就好。 “您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就剩这几人?”曾飞熊还是不明白,“还有这些大风军?” “说来话长,进入池井后还有几十人不知下落,暂未过来汇合。”贺淳华观顾战局,一时皱眉,“年松玉居然这样厉害?” 面对强化过的大风军,年松玉表现出来的实力也太强横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既有这种人才,王廷怎不派他去卧陵关打叛军? “那不是年松玉了!”曾飞熊赶紧给他解释,“孙国师请动天神下凡,降在年都尉身上,这才神功大躁。所以现在是天神跟黑蛟作战,我等都插不进手。” 毛桃挤过来补充:“那天神起先要附在大少身上,没成功,然后才选的年松玉!” 贺淳华脸色大变:“什么,竟有这种事!孙孚平呢?” “就在那——”曾飞熊往下方的废墟一指,然后“咦”了一声,“方才还在的。” 废墟那里空空如也,孙国师也不见了。 现在城下刀气纵横,斗了个旗鼓相当,年松玉好像还略占上风。城上的人类若是直接跳下去,大概也是被绞成肉泥的下场。 贺淳华神情变幻,先是犹豫,然后咬牙,紧接着下定决心:“走,我们从侧边下去!” ¥¥¥¥¥ 半炷香前。 被加持的年松玉很快就发现,这些沉默的骑兵不好对付。 天神再了得,盛装分身的容器却不太行,直接限制了力量的发挥。硬接三记攻击,年松玉就有脱力之感,右手虎口迸裂,抖得抬不起来。 这可不妙。还未久战,他已经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 最糟糕的是,黑蛟又一次复生了。 被爆裂弩箭打坏之后,黑蛟的复生速度按理说比原本要慢一点,不过上万大风军朝它奔去,突然化作红光,纷纷钻入它的伤口当中。 年松玉的脸色终于变了。 趁着一次裂地斩将众来敌迫退的工夫,他跃到孙孚平身边:“为何你在这里,献祭阵法却开在外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2章 尊者 听他有诘责之意,孙孚平赶紧答道:“这里的祭品跑了,只能动用外面的备用法阵,再将尊者召唤进来。外面出了什么事,您可有不适?” 他献祭的第一选择是贺灵川和毛桃,但这俩货见机溜了,他只能动用后备计划,将贺淳华等人当作祭品,再动用手段将请出来的神明召唤到这里面来。 多一次中转,那也是无可奈何。 年松玉板着脸道:“外面出了点纰漏,导致我力量减弱。这头黑蛟循环复生,必非真身。我需要你找出它的立命之本!”说罢,抬手在孙孚平头上划了两圈,作洒水状。 指缝里漏出点点微光,如飞花、如盈雪,细细碎碎,落遍孙孚平全身。 在别人看来,他好像往孙孚平身上洒了不少亮粉,只有孙孚平自己知道,这一下如春风化雨,头脑心肺为之清爽一新不说,连身上的伤都好了七七八八。 原本贺灵川架着攻城军械,给他两轮狂轰乱炸,那都不是普通人消受得起。孙孚平保命大招尽出,再加上年松玉拼力相护,这才勉强支撑下来,但伤势也很重了,并且内伤比外伤还要严重数倍,能站着都已经是奇迹。 只是楼上还站着十几个小贼,他不得不强挽声势。 尊者却轻而易举抚平他的伤情,这非人力能为,孙孚平当然更是心生崇仰。 “请尊者指教!” 他并不清楚,眼前的尊者其实很不满意。神降是个极其危险的过程,尤其在没进入承接的皮囊之前,所谓的天神意志容易受伤。 在这过程中孙孚平没有从旁护持,已经犯下大忌。 然而神降成功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个秘密又不足为外人道也,孙孚平就算把典籍翻烂,也不可能知道。 幸好尊者还需要他来摆平自己的麻烦,因此额外挤出一点神力抚平他的伤势。 “既是黑蛟立身之本,那就是从头到尾不变之物,也是这场大火烧不坏的东西。对了,它也不是大方壶。你既能一路找到这里,想必会有心得。” 尊者给出提示,接下来就要孙孚平想办法完成了。 后者点了点头,赶紧又道:“尊者,我的国师之位?” 年松玉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能从这里出去,你就能趁心如意。” 孙孚平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在大风军再度进攻前奔入了废墟里。 …… 尊者只给了一点提示,孙孚平琢磨稍顷,不由得动容。 “找出黑蛟的立命之本”,翻译得通俗一点,就是找出对手的命根子。然而这句话的重点,不仅仅是“黑蛟的真身不在战场上”这么个讯息。 孙孚平有眼力有见识,早就看出黑蛟不死不灭的原因在于,它事先将要害藏了起来,再借助大方壶的力量反复修补伤势。 对于它这样的怪物来说,没被打中要害,怎么会死? 然而尊者话里有话,细思极恐。 孙孚平此前一直认为,黑蛟就是大方壶暗生的器灵。若真如此,尊者要他寻什么“立命之本”,大方壶不就是黑蛟的立命之本吗? 可尊者特地否认了这一点。 所以,那头黑蛟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孙孚平奔行片刻,甚至在废墟里驻足好一会儿,脑海里才有灵光闪过。 难道? 他折换方向,往正北而去。 眼前的满城废墟,才是当年联军退走以后盘龙古城的真正模样。 之前的祥和富庶宁静,不过是镜花水月。 可这前后二者之间,总有些不变之物。 很快,孙孚平就路过了高门大院的钟宅。这是钟胜光后来从陈家人手里买下来改建的,门匾也换掉了。 然而孙孚平没有逗留,这里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迳直穿过署衙,又越过巨大而干涸的沟壑,最后找到了另一片废墟—— 官舍。 至少它们被毁前曾是盘龙城的官舍。 这时的官舍与和平时期相比,也有巨大改动。但孙孚平还是很快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套没什么特色的宅子,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小院。 院子里有个坟包。 孙孚平没理会这个坟包,而是转身到两个已成废墟的房间里,一顿翻找。 大床、梳妆台、小床…… 他甚至翻开梳妆台的暗屉,却发现里面的东西早就焦黑,糊成一团。 这些都不该是黑蛟的立命之物。 可地方也就这么大,东西也就这么多,难道他的推断有误? 汗水从孙孚平额上滴了下来。 时间就是生命,尊者在那里拼尽全力独斗大方壶的怪物,他若不能尽快找到翻盘的宝贝,那么莫说今后的远大抱负,就是他自己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孙孚平在宅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 兴许被焦虑蒙蔽了双眼,他转完第三圈后才猛地转身,又奔回主屋。 摆在这里的床已被烧到只剩个烂框架,墙也只剩半堵了,还被烟熏得黑不溜秋的。 但是,这半堵墙上却有个灰底的印子。 那是墙本来的颜色。 看上去,好像这里原本挂了什么东西,在起火时挡住了火势,才没把后头一小片墙皮熏黑。 这个形状…… 孙孚平自言自语:“刀,我记得这里挂着一口刀。” 对的,这里就是钟胜光还未当上指挥使之前的住处,他之前就来过,并且在这里找到了拔陵探险队员的坟墓。 并且在等待年松玉的过程中,孙孚平也是把这套宅子好好逛过一遍的,对里面的摆设有些印象。 事实上,这套官舍的家具太过简单,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想记不住都难。 墙还在,床还在,挂在墙上的刀却没了。 灾后的墙体说明,这把刀从头至尾一直存在,符合尊者所说的“大火弄不坏”。 所以不是他的推断有误,而是有人拿走了。 孙孚平站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人名,恨不得连这几个字都撕碎:“贺灵川,小瘪犊子!” 一向沉稳持重的孙国师,终于忍不住爆了粗。 当初四人寻到这里,很是讨论了一番,就分头行动了。在那之前还有空巡视整套宅子的,除他之外就是贺灵川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3章 黑蛟立命之本 抢前一步拿走宝刀的,恐怕只有这小子。 这一路走来都把他看作纨绔,当真是走眼了。 孙孚平的目光在废墟中逡巡,这么大一片地方,怎么找人呢?贺灵川应该刚刚离开。 …… 贺灵川奔行在废墟中,刚好路过废弃的官署,这里有座很高的角楼,并未完全毁于战火。 他怀里还抱着那把蛟口吞环的刀。 是的,不久前他偷偷从城墙侧边溜了下来,绕开战场,重返官舍,目的就是捞取钟胜光床头这口刀。 时人铸武,刀环剑柄多用睚眦,是豺身龙首的形象。其余两三成才会镂刻为各种怪兽。 钟胜光床头这把刀,柄环就是个直角的蛟头,贺灵川来过两次也没把它当回事,注意力全放在其他摆设上了,尤其是梳妆台的蓝花梳。 可黑蛟起于官舍被毁,显然它与钟宅有特殊关联;再看黑蛟的大脑袋,那笔直不分杈的尖角,跟刀环上镂刻出来的蛟首不能说毫无二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贺灵川也忍不住钦佩自己强大的记忆力了。 当他走进战后的官舍,看见这把刀安全无恙地挂在残墙上,连一点污黑都没沾染上,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把刀有异常。 它应该存在于和平时期的官舍,因为钟胜光就住在这里。 它不应该存在于战后的官舍,因为钟胜光早就搬进了大宅子里,这把刀出现在这里就格外违和。 并且它光滑如新,并未受到战火影响,可见在真正的历史当中,火起时它也不挂在这堵墙上。 贺灵川虽听不见年松玉对孙孚平提起的“黑蛟立命之本”,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把刀对于黑蛟有特殊的价值。 取刀在手,面对黑蛟时就会多一分保障。 他拔出新战利品看了一眼,雪亮如秋水,一出鞘就寒意侵人,周边气温至少低了两度。刀身弧度完美、重量均匀,最重要的是手感极佳,握于手中如同前臂的延伸,丝毫觉不出新武器的生涩,倒像是老友重逢。 随手一挥,旁边比他脑袋还粗的柱子就断得无声无息。 可惜啊,刀身有一道裂纹,从刀背延伸去刀刃,隐于三分之二处。 贺灵川还嗅到了极浓重的血烈之气,明明刀身刀鞘都很干净,一丝儿鲜血都没沾上。 也不知它曾痛饮多少人的颈中热血。 少年弹了弹刀锋,这玩意儿能不能带出幻境呢? 他想了想,很无耻地将它配在自己腰间。 现在,得赶紧回去了,他看了看头顶越聚越多的妖鸟,这些东西好像发现了他的行踪,不知道会不会下来抢夺。 不过贺灵川马上就知道它们只是次要问题,因为首要麻烦已经从一条暗巷里钻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孙孚平。 贺灵川一惊停步,打了个哈哈:“孙大国师,这么巧啊?” 怎么办,往哪逃,他脑筋转个不停。 孙孚平看他的眼神很怪异,既狂喜又怨毒。他向着贺灵川伸手:“刀呢?” 发现宝刀失窃,他就开始了疯狂找人模式。姓贺的拿刀在手,不可能像上一回那样躲进废墟玩失踪,不然寻刀也没了意义。 他一定会带着这个重要筹码返回南城门,孙孚平要做的只是截胡而已。 官舍和署衙都在湖边,贺灵川能走的路其实不多,终于被他截住了。 贺灵川手按腰刀,恰好挡住刀环,脸上愕然:“什么刀,国师您在说什么?” 孙孚平呵呵一声,也不跟他废话,顺手扔了一套缠丝绳出去。 这宝贝平时就缠在他手上伪装成红绳,被掷出去后迎风见长,自动追敌,最后撒网捕鱼一样将敌人罩住,大象都挣不破——前提是主人拉得住。 并且网眼上还能再附钩爪,又加伤害,又防逃脱。 贺灵川才跑出几步,就见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一把兜住。孙孚平再用力一扯,网眼的钩爪箕张,若不是贺灵川及时抬手护脸,恐怕眼睛都要被抓瞎了。 饶是如此,他露在外头的皮肤都被抓出道道血痕,有些倒钩直接扯出肉来,疼得他呲牙咧嘴。 孙孚平手掌一翻,又有三道真火顺着缠丝绳的主线扩散,“呼”一声像是火上浇油,整张大网都附上了熊熊烈焰。 那火焰甚至在金红中带出一点苍白,温度高得异乎寻常,转眼间烧化白骨都是小意思。 孙孚平今趟盘龙沙漠之行已经图穷匕现,也不需要再留着贺灵川当祭品,这时就泛起无穷杀意。 哪知贺灵川“嗷”地大叫一声,只因被钩爪抓痛,却在烈焰里好端端地。 与此同时,他身上爆出一道蓝色光环。 孙孚平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身上有抵御烈火的法器,遇高温就自动触发。但他的真火强大,能把一般御火法器直接熔掉,贺灵川头发都没被烧卷一根,可见宝物不凡。 贺灵川百忙中一低头,发现放光的宝贝居然是那枚神骨项链! 终于派上用场了,否则他几十息内就会被烧成一具焦尸。 孙孚平亲自拔剑出鞘,打算上前一剑斩了他。 孰料眼前一暗,硕大的妖鸟从天而降,两爪直袭他面门。 这东西不好对付,锋利的尖爪一不小心就给人开膛破肚,更何况它看起来褶皱松散的表皮其实格外坚硬,拿小刀划拉半天也开不出个口子。 孙孚平只得回防,但不忘给贺灵川打了两梭暗镖。 贺灵川大叫一声,没注意到镖上滑下来几只黑色的虫子,头生吸盘、体态如蛆,就往贺灵川的伤口里钻。 这种东西是孙孚平从前随军平定南方叛乱时,杀掉一名蛊师收取的战利品。这蛊师用出的杀招“飞头蛊”号称无形无影,可以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其实就是利用这种蛊虫钻入人身,咬破心脑,吸取精华。 孙孚平厌弃施蛊的手法,但对蛊虫的效力却很感兴趣。 这种蛊虫吸饱人类或者妖怪的浆血之后会卷曲成球,消化两个月时间。这也是去芜存精的过程,反复个三四次以后,蛊虫就吸不进更多浆血了,其自身也变成了可以吞服的大补之物,尤其回复气血的速度快极,几乎完胜任意药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4章 他已经不是国师 事实上,这个世界能够快速回血的药物数量,一只手都可以数完。 几头蛊虫都很瘦,所以孙孚平方才被弩炮轰得遍体麟伤也没法用它快速恢复,最后还是沾了神明的光。 现在,他就要让贺灵川来当自己的血牛,顺便尝一尝噬心噬脑的痛楚。 有异物侵体,浑身上下抓痕累累的贺灵川尚无所觉,天上又降下来一只妖鸟,正好落在他身边。 这鸟侧头看着他,好像正在思考。 贺灵川可管不了这么多,大叫道:“弄死他!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妖鸟听了却不转头,而是呼啦一声放出几只蝙蝠。它的身体就是由蝙蝠群构成,办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蝙蝠扑到贺灵川的伤口上,快速啃咬吸血。 又麻又痒的感觉传来,唯独不痛,少年惊道:“喂喂,你干什么!” 妖鸟当然不会答话,只是张开双翼,作势欲飞。 贺灵川顾不得其它,拔出佩刀,对准网眼切了又割。 莫看这缠丝绳身娇体软,其实是用血蚕丝加上三百年的铁藤芯子一起炼制的,比钢丝还要坚硬几倍,水火刀斧难侵分毫。 割了两下没割动,贺灵川就想起自己新得的宝刀,这时候不用啥时候用? 事实也证明了新的就是好,宝刀出鞘,切这缠丝绳就和割渔网似地没难度。 三两下子,他就挣脱渔网,不是,挣脱缠丝绳逃了出来,一口气跳到妖鸟背上:“顺我一程!” 妖鸟被他压得一沉,本能地想将他甩下去,也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拍拍翅膀、开始助跑。 它身躯庞大,做不到直上直下,得起跳借力才能飞行。 孙孚平一看就急了,百忙中一敲法杖,兽首张嘴吐出几颗火球,连环炮一样射向贺灵川身下的妖鸟,其威力虽赶不上攻城炮,但打烂它的翅膀,或者把贺灵川炸个半死还是没问题的。 前提是能打中。 其他妖鸟早在周围盘旋,见状俯冲直下,以身躯替贺灵川挡去一劫。 这十余记火球,真就没打中他。 对方的临时座骑腾空而起,孙孚平铁青着脸正要再接再厉,不料身后冲出十余人来,为首的大吼一声:“住手!” 正是贺淳华率众到了。素来温雅的郡守大人怒形于色:“孙孚平,我们为你舍身犯险,你反倒把我们当作祭品,如此阴险毒辣怎配为国师!” 就这么一耽误,妖鸟飞出数丈,往空中去了。 孙孚平暗叹一声,知道留下贺灵川的最佳时机已失。就算他还有什么追击手段,护在这小子身边的其他妖鸟也不是吃素的。 贺灵川跟着座骑腾空,心头还因死里逃生砰砰跳个不停,就见父亲抵达战场,不由得大喜:“老爹,他不是国师!” 贺淳华一怔,连继续发怒都忘了:“什么?” “下去啊!”贺灵川想跟老爹汇合,奈何妖鸟根本不听使唤,还是越飞越高。 “他从没用过社稷令!”距离拉远,贺灵川得扯着嗓子喊,“他调配不了气运,快把他往死里干!” 这个消息就太震慑了。贺淳华从前在都城里见过孙孚平,也确定他是如假包换的本尊,但细思孙孚平进入黑水城以后,好像的确从未使用自己的社稷令施展术法,不是借年松玉的,就是借他贺淳华的来用。 有人提出过疑问,他还解释说,怕鸢钱上的气息引起三尸虫和怨魂的攻击。 现在回想,这的确是个漏洞。 贺淳华当机立断,指着孙孚平喝道:“上,干掉这个骗子!” 孙孚平气得胡子都发抖:“贺淳华,你这是犯上作乱!谁敢踏上一步,全族日后都会被千刀万剐!” 一个不小心,他被妖鸟尖喙凿了一口,血流如注。 贺淳华笑了:“不杀他就有好下场?你们想想血祭大阵,想想被他献祭的同伴手足!” 同伴们在血祭大阵中的凄厉死相历历在目,众人思之,也就铁了心要放手干。 其实贺淳华心里的念头和儿子如出一辙,贺家父子已经把孙孚平往死里得罪,管他是不是骗子,先杀了再说。否则孙孚平一旦逃出生天,贺家就有灭顶之灾! 孙、年二人死了,贺郡守反而好交代。 此时,贺淳华又有几个手下赶到了。他们进入池井后被分散去幻境各处,这几个是发配到盘龙城里的,听闻兵刃声就赶来加入战斗。 复二十息,蹄声如雷。 大风军也来了,近二百人面无表情。 黑水城军见到他们还有些惴惴,但这些英灵直勾勾盯着孙孚平,根本懒得多看旁人一眼。 为首的统领首先发动了冲锋。 贺灵川已经飞到高处,从他角度看下去,孙孚平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几乎要被妖鸟、大风军和黑水城军形成的漩涡吞噬。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孙孚平已到穷途末路。 贺淳华森然道:“这些都是怨魂,只要国师用出社稷令,必能化险为夷!” 然而直到贺灵川的座骑飞远,也没看见底下社稷令发出的光芒。 原来,那老货真的不是国师了? 正嘘唏间,他突然痛得“咝”地叫出声来,扭头一看,原来是趴在他身上那几头蝙蝠啃开伤口,从里面衔出黑色的蛆虫,不管这东西拼命扭啊扭,就把它放到寄主眼前。 “我身上的?”不知自己何时中了暗算,贺灵川暗道一声好险。差点让自己给他陪葬,姓孙的老东西当真歹毒。 他想拿小刀戳死这几个虫子,却被蝙蝠撞开了。 “不能杀?有用?”绝不是错觉,这几头蝙蝠果然有灵智!他只好找了个可密封的小瓶子,把这几头蛊虫收集起来。 妖鸟的速度很快,转眼抵达南部战场,而后降下来,把他放到城门上的最佳观战位。 司徒翰凑了过来:“大少,郡守大人下城寻你去了!” “我知道,他们正在围杀孙老头。”贺灵川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这里总得留人关照不是?”司徒翰干笑一声,“我们在外面被国师算计,前后折损了八十多个!现在人手不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5章 你离死不远了 贺灵川吃了一惊,心里止不住后怕。孙孚平此行几乎把他们算计完了,若非时运站在己方这边,明年今日就是贺家父子忌辰。 不过他现在也不担心孙孚平再翻盘,这老家伙接连施法、接连受伤,早就该油尽灯枯了吧? 司徒翰又道:“我们和黑蛟打配合,快把年松玉气吐血了。” 贺灵川往下一看,真是这么回事儿,底下战况翻转,大风军配合着黑蛟,狠狠压制住年松玉。城上的黑水城军时不时还要再来几发弩炮助攻。 “那还是蛟吗?”贺灵川也发现了黑蛟的异常,“那是龙吧?” 他上一次离开时,黑蛟虽然名为“蛟”,其实更像长了角的大蛇。这一次再看它,居然长出四条腿了,头上的尖角也分杈,变成了树枝状,背部更是冒出了长长的脊鳍。 一句话,这就是条龙! 虽然来到异世,贺灵川还真没指望自己有生之年能亲眼见龙。 据说那是生活在灵山大泽之中的生灵,近千年没人遇过了。 “它怎么变的?” “大风军补充进它身体里去了,前后足足有三万人马呢。”司徒翰挠了挠头,“然后它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化龙以后,这条长虫的身形反而比原来小了一号,更显灵活。 不过它的主要任务也不是亲自上去肉搏了,而是念起一道又一道符咒,给围攻年松玉的大风军和召唤出来的魔猿等物叠加各种神通加成。 能让同伴身轻如燕的,力大无穷的,皮糙肉厚的……满场光环乱甩,让单体战力噌噌往上涨,原本能打一个的,现在至少能打仨。 别忘了,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个人。此涨彼就消,年松玉简直度秒如年。 这一番骚操作也看呆了城门上的大活人。 司徒翰忍不住道:“它是不是抢了国师的活儿?” 国师在战场上,也不过就是干这些活儿吧?这种群加增益法术称为“恩泽术”,覆盖人数越多,消耗的法力越高,就算孙孚平身为国师的巅峰时期,放不了三四个也会精筋力尽,那还是只覆盖千人队伍。 哪比得上这头黑龙,施法像喝凉白开一样容易,简直法力无限。 从这个角度反观年松玉,虽然险象环生、左右支绌,但贺灵川实在很佩服他。换了自己上场,被大风军这样围攻,大概一个照面就成了人家马蹄下的肉泥吧? 可年松玉的高强度战斗已经维持了一刻多钟,当真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说不清是武技还是神通,反正城上的人们看得眼花缭乱。 南城门广场的地面被打凹下去快一丈深,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干的,还是双方角力的结果。 年松玉自己也成了血人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咕嘟冒血,偏偏还要激烈战斗。先前他挥挥手就能平复孙孚平伤势,现在却对自己用不出来,显然是高强度的战斗榨干了它最后一点余力。 黑龙正在劝说他:“你的皮囊行将崩溃,不若出来投降,可以不受苦楚。” 年松玉反手将一头巨化魔猿击碎,咬牙道:“原来是个陷阱!你本就想诱我们降下分身。” 话音刚落,大风军统领单刀突入,斩下了他的左臂! 血如泉涌,年松玉后退两步,只觉头晕眼花,以刀拄地才勉强站稳。 他一直持双刀战斗,现在断去一臂,战力何止下降一半? 现在他人已经跟个血葫芦似地,失血过半以上,莫说接着打下去,就是躺下来做急救,都保不住命了。 年松玉的身体是废了,它的目光扫过城上的活人,没一个可用。这些人类的身躯都太脆弱,它即使强行附上,不出数十息也会崩溃,何况还要进行高强度的战斗。 而后,它就看见贺灵川。 这个更不作考虑,它的眼神没有停留,直接落在黑龙身上:“不要以为你的布置天衣无缝,若非我降临时接连受过两次重伤,你我境况必然翻转!” 黑龙居高临下看着他:“战斗没有如果。” “罢了。”年松玉扔下武器,两手一摊,“真没想到,我竟会对区区一个器灵认输!” 他投降得十分干脆,没事儿人一样盘膝坐下,不管自己血流如注。 这本来也不是它的身体。 反而是黑龙十分谨慎:“少动歪念头,你在这里插翅难飞。” 如在外头,天神能来说不定就能走,但这个幻境就像封闭的罐子,黑龙不揭盖,谁也出不去。 年松玉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事实上离死也不远了,但他神情却越发淡然:“你一定知道我想问什么。既然我快死了,答案呢?” 黑龙停顿了几秒:“没有答案,我们秉持遗愿,只要复仇。” 年松玉问它:“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不关心。”黑龙游近,大头垂了下来,“你还有什么遗言?” “有的。”年松玉忽然转头看向城墙,“贺灵川,这句话我是替皮囊说的,你离死不远了,他会等你一程;还有你们——” 他说的是众活人:“只有黑龙死了,你们才能出去。你们知道吧?” 吃瓜群众一惊。 毛桃失声道:“怎么会,不是说……” 不是说黑龙已经承诺,要放他们出幻境吗? 话没说完,他眼睛突然发直,一伸手从贺灵川腰间拔刀,猛地斩在墙垛上! 这一下变生肘腋,谁都来不及反应,毛桃都已经飞快地连剁三下,贺灵川才喝一声“住手”。毛桃身后的兵丁冲上前去,把他两臂牢牢箍住。 众人才发现,毛桃反转刀锋,改用刀背剁击,就这样都把三合土垒成的墙垛砸出几道口子,最深的超过三寸。 他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虎口都被震坏了。如果是个正常人,双手可能都拿不稳刀。 毛桃本人双眼发赤,呼哧呼哧喘气,拼了命地挣扎,两三个人也按不住。 他单手挥舞宝刀,旁人都忌惮刀锋锐利,不敢上前夺取。 那厢黑龙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年松玉吞掉,还狠狠嚼了两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6章 我的刀你可以留着 鲜血从牙缝里淌了出来,它还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贺灵川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行人始终找不到拔陵探险队首领、祝亘祖师的徒孙陶博下落,他大概和年松玉是同样的下场吧? 抱住毛桃的人里头,有个沙匪术师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扯开毛桃后领,从背肌上撕下来一个画满符咒的黄纸人。 黄纸一撕掉,毛桃的狂躁戛然而止,手一松,宝刀落下。 一片混乱中,没人去接刀。 贺灵川动了动指尖,终究没有伸手。 “叮”一声,刀脊朝下,碰在坚硬的铺路石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断作两截。 众人的动作像按下暂停键,只有目光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断刀,再偷眼去看黑龙。 断了,刀断了! 年松玉死前最后一句话,说什么来着? 只有贺灵川知道,宝刀原本就有很深的裂痕,被控制的毛桃又用刀背砸墙,令它伤上加伤,没当场断掉已经很坚挺了。 这一下坠地,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灵川脑海里顿时闪过几个念头: 所谓的“天神”,怎知这把宝刀就是黑龙的命门? 怎知刀在贺灵川身上? 怎知毛桃能将这把刀弄碎? 或许它注意到贺灵川只身乘妖鸟从南城回来,而孙孚平却下落不明,由此判断宝物落在贺灵川手里。 那么另外两个问题呢? 贺灵川知道,这里头只怕牵扯更多更复杂的内幕,但随着白光被吞吃,答案也没了。 并且附身于年松玉的白光也算岔了,下场就是被黑龙一口吞掉;若这刀早断个几息,局面又会完全不同。 城上城下,死一般地安静。 接着魔猿、妖鸟这些幻境生物忽然纷纷倒地,化成了飞灰。 黑龙却朝着城墙游了过来。 众人忍不住后退,贺灵川咳嗽一声,硬着头皮问:“我们先前的协议,可还有效?” 魔化生物虽然没了,但黑龙本身的战力已经升级,城里还有那么多大风军英灵也听命于它。它若想要众人死,这里就没一个人能看见现世的太阳。 黑龙看看地上的断刀,再看看他,忽然笑了:“你很机灵。我的刀,你可以留着。” 呃,他该说什么?“谢谢?” 贺灵川从石面上拣起断刀,归于鞘中。 “不,是我该谢谢你。”黑龙摇了摇头,声音居然很平和,“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没有刨坟,却给我敬酒三杯的人。” 敬酒三杯?贺灵川并未惊讶,反而呼出一口气:“果然是你,钟胜光。” 这真是一个黑水城人如雷贯耳,却又绝响百年的名字。 旁人闻言,都是难以置信。 司徒翰讲话都结巴了:“他、他是钟胜光?” 钟胜光是名将,但首先得是个人。这条黑龙,怎么能是钟胜光? 黑龙没理会旁人,而是低头对大风军道:“护送他们,出盘龙荒原。” 大风军几名首领都在马背上躬身抱拳,毕恭毕敬。 是了,除非钟胜光本人,谁能让桀傲的钢铁之师死心塌地? 这时忽然城南忽有声音传来:“大方壶呢?” 却是贺淳华带着手下赶了回来。 他一到南城门就发现战斗结束,年松玉不知所踪,黑龙攀在城墙上与儿子谈话,看起来局势并不紧张。 他当即判定天神已经输了。 那么说来是自己这一方赢了,但今趟远征的目的还远没有达到。 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就为了大方壶。 “你带不走。”黑龙看他一眼,“大方壶就是盘龙城,盘龙城也是大方壶,早就连为一体。莫说人类,神明也无法带走,否则它早就不在这里了。” “反倒是你。”它转而对贺灵川道,“你的愿望说不定可以实现。” 贺灵川茫然,指着自己鼻子问:“我的什么愿望?” 黑龙没有回答,反而面向南城,幽幽叹了口气:“我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声音里有疲惫,居然还有欣喜,以及众多贺灵川听不懂的情绪。 它黝黑发亮的身躯飞快镀上一层灰霜。 也就十几息的工夫,巨龙从城墙上砰然坠地,伴随一阵地动山摇,摔成了无数碎片。 一代名将,再次化成了历史的尘埃。 无尽烟尘扑面而来。 众人下意识闭眼捂鼻,屏住呼吸。 因此也根本无人发现,在黑龙眼中光芒泯灭的同时,南城的废墟里有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 等到尘灰散去,大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盘龙荒城的神庙前。 年松玉果然说对了,黑龙消失,众人才能生离幻境。 贺灵川双臂一张,抱住了贺淳华:“老爹,我先前以为你被血祭了!” 他和贺淳华本没有这样亲近,只是听从内心的本能罢了。 贺淳华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挣开,不习惯与长子这样亲近:“取出半截断梳,大风军就不再进攻,我们才有时间逃离阵法。你和黑龙交谈最多,有没有大方壶的蛛丝马迹可寻?” 贺灵川奇道:“它不是说,大方壶和盘龙城连为一体,取不出来吗?再说我们都已经离开幻境。” “他根本不是器灵,而是个百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怨魂,你怎知它说的一定就是实话?”贺淳华不快,“我们付出巨大牺牲,怎好空手而归?” 先前众人只想着逃出生天就好,现在安全了,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一件战利品也没有。 这趟冒险,收益和成本不成正比。 不对,简直就是血亏。 曾飞熊也道:“没有大方壶,卧陵关的战事怎么办?” 司徒翰忍不住了:“你们都是正规军队,没有天神的宝贝就不会打仗了吗?” 贺灵川拉开腰间的长刀一看,还在,没消失。 这大概是幻境里唯一真实的物体。 “老爹有什么打算?” 贺淳华微一沉吟:“再派人进去看看。” 余众不约而同后退两步,谁也不想再进那鬼地方去了。 贺灵川随手拣了一块石头,扔进池井。 扑通。 虽说池水带着血色,但众人还是一眼看见它沉到了池子底部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7章 闭门谢客 贺灵川再多扔两块石头,它们也是同一下场。 这是恕不接待的意思? 黑龙死后,众人能出来不假,但连接秘境的通道却也同时关闭。 贺淳华一阵沮丧。 费尽千辛万苦,又是损兵折将,还把高官杀了,后头千松郡还不知道会怎么得罪浔州牧和大司马。 毕竟年大将军最看重的儿子年松玉死了,不知道为什么丢失了国师之位的孙孚平也死了。 他们的死,贺家父子也没少出力啊。 以后追查起来,王廷会不会怪罪? 想起来就前途无亮。 “川儿,你向黑龙许了什么愿?” “我自己都不知道许过愿!”贺灵川苦笑,指了指边上的官兵,“你问他们,我和黑龙可有多说过一句话?” 当时在城墙上旁听的人,包括毛桃、司徒翰,都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危急时刻,哪个有闲情逸志许愿啊? “这是战利品。”贺灵川把断刀往前一送,“老爹你要不要?” 贺淳华有些无精打采:“你拿着吧。” 惊心动魄十几小时,众人也乏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城外的狂沙风暴已经暂时停了,沙漠重新露出它暗沉沉的底色。 贺淳华下令原地休整,明天一早再打道回府。 因为大风军也跟着离开了幻境,眼下就在盘龙荒城当中逡巡,对人类视若无睹,倒是将留在城内的鬼祟怨魂都赶跑或者杀掉。 有这些英灵走动,人类反而安心许多。 贺灵川拉着贺淳华找了个避风的院子休息,曾飞熊、司徒翰自动跟随。毛桃还在犹豫,就听贺灵川回头吩咐他:“拿口锅进来。” “哎好!”毛桃大喜,果然找亲卫要了一口大锅,送进院子里。 曾飞熊苦笑:“大少,水都灌进池子里了,煮不了东西。我这还有半囊清水给您。” 贺灵川向司徒翰勾了勾手指:“来,把这锅倒满。” 司徒翰微冏,还是在另外四人的注视下取出一只水囊,咕嘟咕嘟往锅里倒水。 莫看这水囊是瘪的,倒出来的清水足足满锅八分。 贺灵川笑道:“司徒老大可是沙匪头子,你想把他搜刮干净,哪有那么容易?” 司徒翰打了个哈哈:“看您说的,我现在也是正规边军了,入编的!” 于是毛桃找来不少破旧家具,劈烂了当柴火烧水。 众人凑一凑,身上还有不少米饼、馕饼,肉干、鱼条,干脆都扔进锅里煮了。除了盐巴以外,毛桃居然还带着味椒和辣粉。 恶战之后,人人胃口大开,亟需大块朵颐。 此时屋瓦和墙头滴滴答答,天空居然开始下雨了。 并且雨势来得又急又快,转眼倾盆。 幸好众人坐在檐下,免去了浇头之苦。曾飞熊听到外面传来官军阵阵欢呼,也是展颜道:“真是及时雨,我们能活回黑水城了!”说罢退后两步站到雨中,让雨水冲去脸上的灰尘。 即便怨魂、三尸虫都不与众人为敌,还有英灵护持走出狂沙地带,可活人总是要喝水才能维生。孙孚平和年松玉让众人倒尽囊水补充池井,回程却有十余天,不喝水哪里能行? 现在天降甘霖,解去了最大的后患,怎不教人心花怒放? “其实算一算时间,也快到雨季了。”盘龙沙漠的雨季是九月才来。说到这里,贺淳华一怔,“对了,今天是八月几日?” 四人摇头。秘境中的时间很乱,出来就更没参照物了,谁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说不定现在已到九月,那么天降雨水不就是常规操作? 贺灵川指示毛桃,将完好的瓶罐都找出来承接雨水。走出沙漠就指望它们了。 不需要长官教导,所有黑水城人都这么干。 当毛桃将一个八十斤重的大水缸搬去院子里时,贺淳华吩咐儿子脱去上衣,他亲自上药。 贺灵川身上的伤不重,可是数量惊人,多数是缠丝绳的钩爪所伤,光鼻子上就有两道,手背上还被勾去一块肉。 贺灵川明知故问:“孙孚平死了?” 当时孙孚平身上的伤虽被年松玉治好,但先前耗去的法力可不会凭空回来,还要对战愤怒的英灵、妖鸟、黑水城军。贺灵川不认为他有幸免之理。 “大风军统领给了他最后一下子,就是在神庙前攻击我们的那位。” “自始至终,他都没用出社稷令?” “没有。”贺淳华冷笑,“你说得对,他被革去国师之职,根本调配不了气运。否则即便是大风军英灵上场,也很难对付他。” 有国运护身,幽魂哪里能近?就算在自成一体的秘境当中,这条法则多少也能发挥一点作用。 失去社稷令,孙孚平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术师,己方这么多人手足够干掉他了。 贺灵川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就没点遗言或者遗物?” 这贪婪的小样恰是贺淳华熟悉的:“你不是拿到战利品了?黑龙送的。” “一把断刀而已,还是凭我自己火眼金睛找来的。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咱们可能也被黑龙一口一个了。” 说得也对,这小子居然是众人逃出生天的第一功臣。贺淳华取出了两样战利品,都是法器: 缠丝绳,兽首法杖。 “主要是这两个宝贝,你要哪一件?”其它零碎还有很多,他就不拿出来了。 “男人缠红线,娘里娘气地。”贺灵川选了杖,“还是这兽头看起来顺眼一点。” “归你了。”贺淳华收起缠丝绳,绑在自己腕上。 兽首法杖闲置时会变成一把短杵,长仅一尺,方便携带。贺灵川把玩这支短杵,一边道:“孙孚平要本事有本事,要心计有心计,为什么会被削掉国师之位?” 若非他的运气实在太好,自家父子和黑水城军绝逃不过孙孚平的算计,都要变成祭品。 “看起来,都城发生了好些变故。可恨情报不畅,我们到现在都接不着中东部的消息。”贺淳华一声叹息。拿不到第一手情报,自家就算兵强马壮,也没有任何机会东进。 司徒翰忍不住插嘴:“那黑龙怎么会是钟胜光呢?匪夷所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8章 好好好 “大方壶可以接收盘龙荒原上的怨魂,钟胜光兵败自刎,也是其中一员。”贺灵川回忆道,“你们不知,在我刚进入秘境时,盘龙城可是一片祥和富足,繁华远胜黑水城。那时候钟胜光才刚到盘龙城履职,我猜那就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因此幻境也是完全复刻了和平时期的盘龙城。” 世间太苦,就只得用虚无的美好来对抵,活人亡魂都一样。 “后来年松玉爬上城门架弩放炮焚城,最主要是炸烂了钟宅,也就撕碎了虚幻的美梦,这才惊动了黑蛟。”贺灵川耸了耸肩,“没办法,谁的起床气都很大。” “大方壶在盘龙城二十多年,钟胜光早跟它建立紧密联系,死后魂魄被收入大方壶,变为器灵,这也说得通。”贺淳华正在往长子的脸颊上涂软膏,这里的伤口皮肉外卷,特制软膏能催促愈合。 “若我们带不走大方壶,红崖路今后恐怕仍会有狂沙季。”他沉吟一下,还是问道,“对了,我听说天神最先附到你身上,为什么后来又跑了?” “我也不知道啊。”贺灵川面露茫然,“被白光抱脸,我脑海里就一片空白。等再恢复意识,它已经跑出去找年松玉了。” “这过程多久?”贺淳华转问其他目击者。 “也就三、五息工夫。”司徒翰回忆。 “可有头痛晕眩?” “有,有!老爹你怎么知道?”贺灵川奇道,“我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到现在还痛得要命。” 贺淳华想了想:“回去找大萨满再看看,神魂有没有受损伤。” “哦。”这个“再”字何解?贺灵川微生警惕,大萨满什么时候看过自己? 话题很快又绕回大方壶。 “这件神器,当真与盘龙城融为一体?” “或许是真的呢?”贺灵川反过来想,“否则大方壶利用三尸虫控制敌人倒戈,大风军所向披靡,为何钟胜光不趁机打回故国去?可见这件宝物在使用上有限制。” “天神的东西,不是那么好用的。”贺淳华点了点头,“可惜啊,没法子拿它来平叛了。对了,黑龙最后说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你们说,那是……” 眼见四人目光灼灼看着他,贺淳华微微一哂,收回了下文。 问这四个直肠子的家伙能问出什么来?还不如回去和贺越商量。 拿不到这件宝物,贺淳华很不甘心。贺灵川也是头一次看见老爹对某件东西这般热衷,甚至长嘘短叹、扼腕痛惜。 他心里有种冲动,愿意不计代价替其完成。 当然,这是原身的主观情绪,不是他的。 好在贺淳华也明白,探险必须结束了。光是打开池井通道就费尽所有资源,大家想再找到获取大方壶的第二种办法,可能性微乎其乎。 再说,大风军的英灵巡守全城,看似保护,实则监视。 活人们若想在盘龙荒城大兴土木,这些英灵就未必答应了。 他们只能乖乖回去,没有任性的资本。 这时,锅里的饭食煮好了。 炒米饼加水煮开,就变成了米粥,口感有点渣,不像专门熬制的白粥那么顺喉润滑,好处就是管饱,尤其配上了囊饼和咸肉。 众人稀里呼噜喝起来,像这样坐在荒野孤城里,一边听着雨敲屋檐,一边看大风军英灵游荡,都觉恍若隔世。 贺灵川还拿出好酒,分给众人享用。 酒足饭饱,瞌睡虫就来了。 十多个时辰的惊心动魄过后,倦意上头。曾飞熊喊亲兵过来值卫,众人一躺倒就睡着了。 ¥¥¥¥¥ 贺越很早就躺下,一直辗转反侧,直至两更天才勉强入睡。 过去几天是贺家最艰难的时日,他白天要处理繁重的郡务,晚上回家还要安慰悲伤的母亲,哪一样都是艰巨的任务。 等他好不容易躺回床上,又是睡意全无,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作为才能撑起母子的未来。父亲的故去,对这个家是致命的打击。 几天下来,精神小伙都快被折磨完了。 不过这天鸡鸣时分,外头好像起了些骚动,紧接着贺越就听到砰砰砰的紧急敲门声:“二少爷快起身,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平时多体面的老管家,现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贺越一骨碌爬起,原地愣了几息,突然抓起床边的长衣就冲了出去。 前院熙熙攘攘,人人笑逐颜开,好像拣到了大元宝。 这两天笼罩在贺宅上空的愁云惨雾,一下就不见了。 被围在人群正中的,不是贺淳华、贺灵川父子还有谁?虽然灰头土脸,有些憔悴。 向来沉稳的贺家二少顾不得体面,大叫一声抱住了父兄。 贺淳华抚着他的脑袋:“好了好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贺灵川嘿嘿一笑:“你得把尾巴摇起来,才算欢迎我们回家。” 贺越揉揉眼睛,喜出望外时又觉难以置信:“狂沙季还没结束,你们怎么回来的?难道你们没经过沙漠?” “说来话长!”贺灵川搓了搓自己的脸,“先给我们接风洗尘再说,这灰搓下来得有两斤重了。” “我也有要事汇报!”贺越分得出轻重,抓着父亲的胳膊一字一句道,“东边的情报终于传过来了,卧陵关贼军已被平定,大司马东浩明起兵叛变!” 这一记重磅,砸得贺家父子目瞪口呆。 贺淳华突然仰天大笑,仿佛烦恼忧愁全被一扫而空:“好,好好好!” 此时应夫人也赶到了,望着丈夫泪眼婆娑:“你终于回来了!” …… 直到东方大亮,贺灵川才从浴桶里爬了出来,舒舒服服伸个懒腰,恍如新生。 沙漠里哪有这种享受? 他连泡两大桶热水,加上贺家临时加钱找来的搓澡工,才把身上的老泥陈灰搓干净。 人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狂沙季远没结束,这一行人能安全走出盘龙沙漠,有赖于大风军英灵的护送。这些英灵走到哪,哪里的怨魂和三尸虫就会自动散开,连带着风沙都没那么卷了,人类可以通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79章 半个月的风起云涌 当然这还有个小问题:没有座骑。 英灵所过之处,异化生物也退避三舍,黑水城军没法子再像从前那样钓起沙怪当马用,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这么一走就是十多天,直到水粮几乎告罄,队伍也终于捱到了红崖路尽头。 走到那里,大风军就不再护送了,很干脆地扭头就走,丝毫不顾半个月的同行之谊。 这一路上,它们都是沉默的伙伴。从统领到小兵,贺灵川没听他们说过半个字。 洗过澡后,贺灵川换过一身衣服,赶去饭厅。 那一家三口早就落座,贺淳华正在向次子讲述盘龙沙漠之行,应夫人笑眯眯地边听边吃饭,胃口大开。 贺灵川坐下来就拿了一个白面大馒头:“老爹,你说没说到我救了所有人?” 应夫人忍不住笑了:“好厚的脸皮!” 家人平安归来,她心情好极了,亲自给贺灵川挟了一大块卤到酥烂的五花肉,让他夹进馒头里,又塞两片腌得恰到好处的酸萝卜。 贺灵川吃得满嘴流油,含含糊糊道:“我在沙漠里头,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口!” 贺家人已经习惯他饿鬼一般的吃相,贺越道:“那把断刀呢,我看看。” 贺灵川随手抽刀横在桌上:“小心割伤。” 贺越小心翼翼轻抚刀身,入手冰寒,又觉刺痛,忍不住“喔”了一声,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吸了两下。 贺灵川瞪眼:“笨手笨脚!” 贺越无辜:“我根本没碰到锋刃,居然就被割伤。” 贺灵川伸指头在刀身上蹭来又蹭去,甚至弹了弹刀锋,激出一声铿锵,手指仍然完好无损:“你比婆娘还娇气。” 这么多年来,贺越早就免疫他的冷嘲热讽,主动转了话题:“哥,盘龙城那么大,你怎会发现这把刀就是黑龙的命根子?” 贺灵川可就来劲了,一边大肆渲染自己过目不忘、心细如发,一边挥刀划得满厅寒光闪闪。 啪啦,四尺开外的陶罐应声而碎,清水流满地。 贺灵川可没用上半点真力。 应夫人花容失色:“住手,这是吃饭的地方,不该你玩耍兵器!” 这把刀也太凶了! 贺灵川讪讪收刀,赶紧问二弟:“对了,你说卧陵关的叛贼已被平定?” “正是。”贺越已经向父亲汇报过了,不介意再跟兄长说一遍,“其实年松玉、孙孚平满口胡诌,在他们抵达黑水城之前,卧陵关的贼寇就被吴迪、柯继海两位大将带兵荡平,根本不可能伐木造舟、顺水东进!” 贺灵川呆住:“那么‘铁桶将军’赵榕略……?” 正因为孙孚平假报军情,贺淳华才决意跟随他们前往盘龙城,寻找传说中可以克敌制胜的大方壶,以助力官军平定贼寇、保卫京都。 结果贺越跟他说,叛匪根本没能走出卧陵关吗?>> 那浔州牧和孙孚平谋取大方壶,又为了啥? “铁桶将军确已战死。吴、柯二位领十万精兵赶到时,正好贼寇内讧,实力自行削减。饶是如此,那也是前后数场恶战,两方伤亡惨重,我们险胜而已。”贺越苦笑,“孙孚平只说了一小半真话。真假掺在一起,才教人难以分辨,连父亲都着了道儿。” “难怪!”贺灵川轻咝一声:“难怪孙孚平和年松玉刚到黑水城,就催着我们赶紧出发,原来是担心东路突然通畅,真消息传过来。” “局势对大司马很不利,他们想利用我们就得打个时间差。否则都城的消息一旦传来,他们就从座上宾变成通缉犯。” “那大司马又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贺灵川,这才是重头戏。 “精兵良将都派去南方,都城空虚,大司马东浩明以为有可乘之机,派人入宫行刺,意图谋反!”贺越接着道,“他大概谋划已久,分藏一千六百精兵在城郊的几座庄子里,有的庄子还不在东来府名下,也没引起关注。事发清早,南城卫直接开门放东来府军入城,近卫军也有内应,直领大司马手下两员杀将入宫,行刺王上!” 就这么硬干?大司马也是个狠人。贺灵川本想竖起大拇指,但这动作不合时宜。 贺淳华点头:“大司马位高权重,王上多病,他若弑主成功,或可称主病亡,着几位内史大夫伪造遗诏,让大司马受命辅佐新主、统领百官。到时他挟新主以令诸侯,事成定局,武将们也未必敢有异动。” 枭雄相争,无非是运、势二字。大势已去,则事不可为。 贺灵川不懂就问:“为什么不下毒?白刀进红刀出,可不像病亡。” “王上身边有药师,道艺高深,下毒不可行。” “国君是他女婿,江山日后不还是他孙子的么?大司马为什么这样猴急,非得亲自篡权?” 贺淳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这对翁婿的关系不好,原因想必很复杂了,好像最近就有矛盾:北方妖国屡犯我境,王上要求坚决还击,大司马却认为国力疲弱、烽火四起,不宜多动兵戈,最好议和安抚。就我拿到的消息,王上和大司马为此在王廷上公开争论至少有四回,事后王上气得饭都不吃,又把东王后叫来狠骂一通,罚她在御花园跪了半个晚上。” 骂不赢老丈人就骂老婆,咱王上真是炕头的汉子。贺灵川挠了挠头:“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值得大司马造反。” 贺越摇头:“大司马不满国内现状,认为王上施政无方致百弊丛生,就想取而代之。” “懂了,就是不想等了。”贺灵川深深叹息,“想造反,什么理由不行?对了,他得逞没?” “没有。王上那天凑巧外出,夜宿普文公家中,秘不宣发。大司马在宫中的内应不知,按原计划带人进去行刺,结果扑了个空。王上得讯,连夜逃出……咳,撤出都城,退守小西山,着各军回都勤王。” “大司马谋反之事,就此东窗事发。宣州总管韦敖回援最快,在小西山两次击退大司马进攻,坚持到柯继海领军抵达。大司马见成事无望,带军西返,退守浯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0章 年赞礼的选择 贺灵川奇道:“这些和孙孚平、年松玉有什么关联,他俩为何跑来夺取大方壶?” “孙孚平和大司马共同谋反,事后被王上亲手摘除国师之职,所以他在盘龙沙漠从头至尾都没用出社稷令。”贺淳华接茬,“至于浔州牧,原就属于大司马派系,私下里交情深厚,但到现在也还按兵不动,没有公开反叛。在我推测,年松玉若能替他取回大方壶,这是个了不得的筹码,他想站队哪一边都好说。” 孙孚平那么精明的人,这回却也站错边了,代价就是命殒盘龙城。 关乎权力的斗争,真是一步也不能走错。 贺越清声道:“波澜壮阔的主战场,在北部、中部。黑水城和盘龙沙漠,不过是被卷入其中的小小浪花。” 贺淳华和长子互视一眼。 他们惊心动魄、险死还生的大冒险,放在谋大局的上位者眼中,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贺灵川在脑海里搜索片刻,就放弃了。原身平时只顾吃喝玩乐,对国中大事压根儿没有什么概念,二弟说到的这些风云人物,他几乎没甚印象。 应夫人一直旁听,这时才开口道:“这般说来,盘龙城之行没有什么收获了?倒还搭进去好多条人命。” 她很少掺和男人们议论国家大事,但贺家父子死里逃生,带出去二百人,回来的才几十个。 他们是空着手回来的,而死者还得抚恤。丈夫这趟冒险,是不是很不划算? 贺淳华听了,却哈哈大笑:“夫人,账不是这样算的!” “我们虽然没拿到大方壶,却干掉了年松玉和孙孚平,这就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他抓起满杯酒,一口干了,“孙孚平是今次叛变的首犯之一,王廷视为心腹大患。我杀了他,又替王上解忧,又能振奋军心,有大功。” 贺越也道:“孙孚平任国师多年,知晓秘闻不计其数,本身心计深沉、道行厉害。他去盘龙城谋夺大方壶,无论是要助力大司马还是投奔别人,都为王廷深深忌惮。我们替大鸢除掉后患,其实也是掺和进讨叛的大战,事后说不定论功行赏。” 贺灵川笑道:“杀孙孚平是为国分忧,杀年松玉是为老二除患。我们若死在沙漠,他回头定来找你。” 应夫人好奇:“他找越儿有什么事?” 贺越脸一白,不悦:“休听大哥胡言。不过浔州牧没拿到大方壶,还折进一个儿子,不知后续何为。” 贺淳华冷笑:“我在路上一直思索,如何向王廷交代孙年二人之死,原来纯属多虑。明天我就把浔州牧和孙孚平共谋大方壶的消息递送王廷,今后他也没空再来找我的麻烦。” 贺灵川想起老爹过去十多天沙漠行军时的愁眉苦脸,再看他现在眉飞色舞,眉宇间还有淡淡戾气,也知道他终于放下了错失大方壶的遗憾。 贺淳华问贺越:“我考考你,若是年松玉和孙孚平的死讯传到浔州,征北大将军会如何行事?” 贺灵川不服:“老爹,你怎不问我意见?” “那你说说。” “造反。”贺灵川笑吟吟地,“申辩也没用,除了造反,他没别的选择。” 浔州牧年赞礼原本就和大司马同穿一条裤子,但大司马造反时他不在现场,事后也是隐兵不发,别人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王廷肯定不满:不发兵去打大司马就是不表忠心。 现在年松玉和孙孚平谋取大方壶的消息传出去,浔州牧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无论他怎么申辩王廷也不会采信。更何况,他原本就居心不良。 这不就是逼着他造反么? “不一定,年赞礼也还有别的选择。”贺越却道,“除了跟大司马一起造反,他还可以投向北方妖国!” 贺灵川一愣:“他被称作征北大将军,不是跟妖国打过很多仗吗?” 看来,他是真的应该找机会恶补这些知识了。 “其实年家在北地经营得不错。”贺越道,“爹来到千松郡以后,也是三天两头和外敌打仗,一直打了十年。可是你看,现在咱们的边境贸易很繁华,跟多国之间关系也好。” “那是因为咱们和外敌之间还隔着一个盘龙沙漠,只要占住黑水城,对方就进不来……”贺灵川笑道,“行了行了,你想说的我知道,年赞礼有可能投降北方妖国。” “那么他给北方妖国的投诚礼,就是自己辖下的浔州。”贺越正色对贺淳华道,“算下来他也不吃亏,因为北方妖国还会指派他继续担任一州之长。降州用降将,此事古有之。” “那么他接下来就只有这两个选择了,跟随大司马,或者投奔北方妖国。”贺淳华沉吟,“大司马最近虽然吃了败仗,但底子雄厚,再添浔州牧这样的助力,国内乱战不知何时方休;如果他要北投,北方妖国当然乐意,兵不刃血就再拿一州,并且浔州地势紧要,一旦被妖国占走,后面就是大片平原沃野,易攻难守。” “也就是说,后面无论浔州牧怎么行动,对大鸢来说都是狠切一刀,血淋淋地。”贺灵川伸了个懒腰,“如果我是王上,那还不如保持现状。” 贺淳华听了,眉头紧皱。 贺灵川擦了擦嘴,正想离席,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老爹,孙孚平的法杖不听使唤,你那里有没有使用说明?” 失掉主人以后,兽首杖就变回金刚杵的模样,任他怎么用真力驱动都静悄悄。 “那法杖其实不合你用,不若将它卖了?” 应夫人也开了口:“这趟冒险回来,花钱的地方又多了,别的不提,发放抚恤就得花掉多少银子!不如将它卖了换钱补亏空。” 贺灵川两手往胸前一抱:“这是我救回几十人的奖励,老爹亲手送我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想诳他?家属抚恤走的是公账,又不用贺府掏钱。 贺淳华若有所思,随手从怀里掏出个本子,哗啦啦翻动起来,然后撕下一页给他:“喏,那把杖的用法都写在上面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1章 刀剑有眼 还真有?贺灵川将信将疑接了过来,一看上头的字迹就咦了声:“这是孙孚平写的?” “嗯。”贺淳华晃了晃手上的本子,“从他身上搜来的战利品。” 黑水城军在大风军英灵和魔物的帮助下干掉了孙孚平,贺淳华绝不会放弃搜刮前国师遗物的机会。 贺越好奇:“本子上还写了什么?” “神通法术、丹药奇物,即是所谓的妖法。”贺淳华收起本子,“我本想看看,上头有没有记录军机秘闻。” 贺灵川也好奇:“有没有?” “没有。” 吃饱喝足,贺灵川就站起来告退。 他刚走出花园,豪叔就跟了上来,诚恳道:“多谢大少。” 贺灵川知道,他在感谢自己弄死年松玉,替鹞子妖报了仇,当下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小事一桩!姓年的狗犊子也想弄死我,可惜没能趁心如意。” 接下去的日子,风平浪静。 贺灵川又当回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吃喝玩乐有人请,狐朋狗友一大堆。只要他去茶楼曲苑,必定有人围上来,吹捧贺大少神勇无敌,闯禁区、救队友、杀叛贼,样样都非常人能为。 这几天,历险归来的曾飞熊等官兵都得到了丰厚的奖赏,有钱之后自然要去市井花差花差,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所以这段故事就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中越发光怪离奇。 当然,孙年二人被形容为猥琐狡诈,头顶生疮脚底长脓那种,贺家父子则是英明神武,带领黑水城军挑战狂沙季、大战盘龙城怨魂并且还能凯旋归来。 贺灵川很笃定,路上向他抛媚眼的大姑娘小媳妇何止增加两倍。 英雄爱美人,美人何尝不喜欢英雄? 可惜啊,他练的功法不允许开戒。 这天,曾飞熊给他介绍了一家铁匠铺,据说这铺子已经传了五代,黑水城军官的武器都在这里定制和保养。 贺灵川进去就把断刀摆了出来:“能不能接好?” 这铺子当家的是个红脸的大胡子,拿起断刀一看就动容了:“好刀,好凶!干这行十来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凶兵,都已经断作两截,仍然择人欲噬。” 他看两人有点茫然,就解释道:“这是刀心不死,就像没牙的老虎,它还有利爪、还有体格,普通人还是打不过它。” 他没去碰触刀刃,但嗅了两下:“这刀至少吃过几百人。” “怕是五七百都有了。”贺灵川笑道,“这是盘龙城指挥使钟胜光的佩刀。” 曾飞熊这才插得进话:“这位是贺府长公子。” 贺大少的英雄行径,长脚一样传遍了整个黑水城。谁料铁匠不知也就罢了,听过以后反而连连摆手:“恕罪,但我修不了这件宝贝。莫说是我,整个黑水城,不对,整个千松郡恐怕都没人能办到。” 贺灵川脸色不好看:“什么意思?” 大概是气场相投,这把刀他是越看越喜欢,不希望闲置。 说得势利些,就凭“钟胜光旧藏”这几个字的标签,一旦修好,那可是价值连城。 “传说神器有灵,这把刀虽然还没到那个等阶,可它喝多了人血,凶气缠绕,久之也有了一点点懵懂的灵性,这就叫刀心,或者唤作刀眼。”铁匠拿起宝刀,指着断刃处让两人细看,“您看断面,是不是温温润润,仿佛有水银流动?” 他还轻晃两下刀身。 曾飞熊看得眼都不眨一下,然后连连点头:“果然!” 他摸过的武器不下数十件,头一回见到这种水银一般的断面。 “所谓刀剑无眼,那是指普通武器而言,断了也就断了,重新烧煅补上,大不了融掉重铸。”铁匠苦笑,“可您这把宝刀一旦融掉,从前养出来的刀心就没了;如果只是修补,它绝不会接纳凡铁,不仅要主人的血,还得用上铻金。” “铻金?”贺灵川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仔细搜查原身识海,居然真地找到了相关的资料,“传说中只产于锟铻奇山、专铸神兵的铻金?” 原身在茶楼听说书人讲过,不止一两遍。 “正是。这等宝物,我还没听说千松郡哪里能有。” 贺灵川指头在桌面敲了几下,一脸难色。 正当曾飞熊以为他要放弃时,贺大少却从怀里掏出一只短杵:“你看看,这个合不合用?” 曾飞熊大吃一惊:“这不是孙国师的随身法杖吗?”这位少爷是想损坏一件完好的宝物,去修补另一件宝物吗? 他小心提醒:“大少,这支法杖价值连城。”郡守大人给出去时都有点舍不得。 贺灵川嗤之以鼻:“价值连城又怎样,我不能用还留下干嘛?” 贺淳华给出的那页说明,他和贺越均仔细看过也试过,奈何法杖太傲娇,对各种指令全无反应。 它的前任主人是国师,除却巫山不是云,择主的眼光自然也高了起来。以孙孚平的本事,若不是国师身份失效,若不是盘龙秘境压制他的修为,若不是被贺灵川等人拿守城弩炮接连偷袭几轮,若不是大风军英灵加入战斗,贺淳华带领的黑水城军哪里拿得下他? 宝物再择主,显然它不想要这两个弱鸡当主人。 对于这种眼高于顶的臭毛病,贺灵川当然不会惯着。 得不到就毁了它,用在跟自己投缘的断刀身上不好吗? 他将杵往铁匠手里一塞,“看好了,这块兽首是不是铻金?” 探险路上,孙孚平的随从就得意洋洋地说过,国师的杖首铸以锟铻之铜,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宝贝。贺灵川估摸着,这就是铻金? 当然这几位随从已被贺淳华剁了,但言犹在耳。 铁匠也吃惊于贺大少的财力,随手拿出来一样东西,就是平民奋斗几辈子都完不成的小目标。 他接守宝杵仔细观察,又不知从哪里取出药水,滴了几下就反复摩挲。鉴定半天,他才抬头道:“大少,这的确是铻金,但在我这里用不了。” “你逗我玩儿?”之前说没有铻金修不了,现在有了铻金也修不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2章 吃豆腐 这是黑水城内最不能得罪的人,铁匠赶紧道:“不不,这件法器也修出心眼,有自护的本能。再说它经过千锤百炼,本来就耐高温,恐怕我这里的温度达不到。” 有灵性的宝贝,会放任他把自己烤化吗? “那谁能办?” “黑水城里没人能办到,金州也够呛。”铁匠微一犹豫,“最好去东部大城或者国都,我听说灵器宗在那些地方驻点,或许有秘技、有炉具可以弄下杖头的铻金。” 说白了,只有法器能打败法器。他这里都是寻常熔炉,法杖进去了只当洗个三温暖,还得专铸法器的宗门才会有专门的炉具。 贺灵川知道为难他也没用,丢了一小锭银子给他,站起来走人了。 曾飞熊赶紧跟上:“我请大少喝酒吧。” 自沙漠返回第三天,他就拿到丰厚的报酬,并且贺郡守也信守承诺,派专人看护曾老爹,一天十二个时辰全照护。 曾飞熊身上的压力骤减,只觉天也蓝了,呼吸也畅快了,腰包也鼓了。 他能活着回来,贺灵川功不可没,并且这趟沙漠之行令他对贺大少的观感大为改观。 贺灵川却摇了摇头:“改天吧。” 劫后余生的开心劲儿已经过了,又回到吃喝玩乐的日常,他忽觉兴味索然。 干脆回家睡一觉。 不过走了两步,他心念一动,忽然又转头道:“改到今晚,我让刘葆葆请客。” …… 回府后,贺灵川没有躺下就睡,而是先去小练武场练习刀法。 这次盘龙沙漠之行,让他真正感受到自己与年松玉的差距。在跌入幻境、失去老爹和黑水城军的支持后,他面对年松玉的恶意时最常想到的,就是如何保命,连置气都顾不得了。 事后他才知道,年松玉的本性更加恶劣,在盘龙幻境对他和毛桃只是口头讽刺,只因他和孙孚平存着后头要献祭二人的想法,那时懒得跟必死之人计较而已。 家传的牵引术只是给贺灵川打基础,在自我督促的同时,他还需要更多、更精深的法门。 来到这个世界的头两个月,他只想一苟到底,安享富贵,可是孙孚平等人的出现告诉他,这个世道,麻烦喜欢自己找上门。 这两天他也找过贺淳华,希望老爹替他寻到更强大、更合适的功法。贺淳华欣然答应。 刀光闪耀,转眼一个时辰过去。 从前令他汗流浃背的强度,今次却只是后背微潮。或许是生死之间的历练,令他的体力和韧性都有所上升。 最后贺灵川停下来,抹了抹最近被沙漠的烈日晒到粗糙的脸皮,决定去后厨找点东西吃。 好像饿得比原先更快了。 今天贺府很安静,贺淳华在官署,而应红婵外出,他谁也不用应付。 贺灵川熟门熟路摸到厨娘放食物的橱柜,打开一看,哎哟不错,除了堆得像小山的红枣糕之外,凉柜里还摆着白嫩嫩的桂花杏仁豆腐,用勺子一碰,颤巍巍地。 这种杏仁豆腐的制作和保存都要用上窖藏的夏冰。黑水城的九月刚进雨季,天气又闷又热,这时候能吃上几勺凉嗖嗖、甜丝丝的杏仁豆腐,满脑门的暑热都被击退下去。 贺灵川拿个大碗,直接倒出小半锅。 刚吃掉几块,边上就有人急急道:“诶,给我留点儿!”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贺越。 “你怎么回来了?”小书呆子今天不该在家才是。 “回家拿些账本。”贺越也动手给自己舀甜点,动作斯文,但是碗和他的一样大,“想吃点东西解暑。” 看着长兄狼吞虎咽,贺越欲言又止。 偷东西吃时,贺灵川向来眼观六路:“说吧,有话别藏着。” “最近我和爹忙得脚不沾地。盘龙之行死了一百零五人,伤了三十七个,抚恤和奖赏各是一大笔支出,还有升职……各项条目到今天才做好。” “哦。”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贺大少向来只负责没心没肺。 贺越犹豫了。 “还有呢?”这小子的额头都皱出一个川字了,“你这表情好像便秘,多吃点杏仁豆腐,通泻!” 贺越下意识把碗拿远。 “这些工作基本都交给我,因为父亲这几天忙着会见众多商会和使团,光是酒楼都去了四次。” “我知道啊,他还找我替他约见了刘家商会,也就是刘葆葆他家。”贺灵川不以为意,“有什么问题,那不是他份内之事?” 每回狂沙季开始和结束,贺淳华都很忙,因为这时候黑水城内都有大量商贸活动。 今年的狂沙季才开始,赶上红崖路末班车入境大鸢的商队和使团都要在这里集中通关,然后才能散入东部和中部,贺淳华整套班子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其他大小会谈一律交给署中官吏,你知道父亲这几天面谈的客人都有什么特点?” 贺灵川摇头。 “他们都去都城。”贺越面色凝重,“最早的一批,三天前就上路了。现在东去卧陵关的道路已通,去那里乘船转水路的话,因是顺流而下,最多几天就能抵达大都了!” “所以呢?” “我办公的地点,离会厅不远,时常能听见里面欢声笑语。” “有什么不对?”贺灵川听到这里都觉得很正常。 “大哥,父亲平时会见商人颇有威严,通常不是这种风格。” “你到底想说什么?”贺灵川找水,红枣糕吃多了有点噎,“别吞吞吐吐了,娘们儿一样。” “咱私下说说就好,你别外传。”贺越又迟疑一下,才道,“我猜,父亲要他们去都城造势,先把传言扩散出去。” “什么传言?” “就是我们击败了孙孚平、年松玉的消息。”贺越露出一点笑意,“这几天你们不也在黑水城大吹特吹?” 贺灵川不服:“这不是事实么,怎么能叫传言,怎么叫大吹特吹?” “若父亲还未上奏,这事先传开了,就叫流言。” 贺灵川一怔:“老爹还未上奏,怎么可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3章 瞎操心不如喝酒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贺淳华一心扑在仕途上,怎么会放过上书邀功的大好机会? “如果父亲的奏书先至,说不定会被阅后压下;待流言四起后,奏书再上就坐实了,王廷否认也无用。” “为什么会被压下?”贺灵川念头一转,忽然明白了,“咝——你是说,王廷忌惮局势,想秘而不宣?这可不妙,咱们的功劳不就被吞了吗?” 王廷正在发兵攻打大司马,卧陵关的战事也才结束不久,偌大的帝国四面漏风,王廷堵得精疲力尽,这时候大概不愿把浔州牧也逼到造反,给自己多树一个强敌。 那么它很有可能就把盘龙沙漠里发生的事给压下去,秘而不宣。这样国都和浔州牧都能松一口气。 可这么一来,贺淳华心心念念的军功恐怕就要飞走了。 冒了这么大险,付出这么大代价,他怎么甘心? 所以贺淳华的对策就是派人进都城,把这事情先炒热。只要流言传开,浔州牧再不想反也得反了! 他和王廷之间的互相猜忌,本来就只隔一层窗户纸。看来,贺淳华决定自己出手捅破。 想通了这些,贺灵川忍不住击掌:“老爹厉害啊,宝刀未老!” 贺越垂首:“流言一旦传开,我们的功劳就坐实了。但鸢北地区战火重燃,又不知道要吞掉多少人命;又或者年赞礼直接转投北方妖国,大鸢的领土立少一州。对大鸢来说,这都不是好事。” “那王廷压下我们的功劳,就是好事了?” “或许,王廷打算收拾掉大司马以后,再来考虑浔州的问题,各个击破。” 贺灵川好笑:“年赞礼又不是草雕木人,傻乎乎杵在那里等人进攻。既有反意,他就像个火药桶,晚爆不如早爆,还能少伤点人。”说着,他拍了拍二弟的后脑勺,“有时候,善因反倒结恶果。” 贺越叹了口气:“我再跟你说点事,你别外传。” 贺灵川比了个封嘴的手势:“你放心,现在还没有枕边风能从我这里吹走。” 他也有点奇怪,这个弟弟平时自矜又独立,跟他不太搭调。怎么这趟盘龙沙漠之行回来,贺越就对他有亲近之意了? 难道是因为,他帮着贺越对付年松玉? 贺越下意识左右观顾:“前些天吃饭时,父亲问过我怎么看待大司马谋反,我说那是大逆不道。” 贺灵川呼噜一大口杏仁豆腐:“有什么问题?” “那只是应付老爹而已。”贺越小声道,“其实我设身处地,倒觉得大司马情有可原。王上对待国事,实是有些儿戏。就说对待北方妖国,我更赞成大司马。” “哦?”贺灵川有些惊讶,“你不赞成捍卫疆土?” “谁不赞成?可是国策依实而定,不能光逞匹夫之勇。你看盘龙城算是很了不起,成为飞地之后还坚守了三十二年。可它的母国孱弱,无论钟胜光如何抗争,西罗国也不过是把盘龙荒原再弄丢一次,并且再过几年,它自个儿也没了。” “强者可以慷慨激昂,说犯我者虽远必诛,弱者却要懂得权衡取舍。”贺越认真道,“现在我们的母国,也不再是当年国富民强的大鸢。大司马努力安抚北国,大鸢才能腾出手来平定国内纷乱。” 贺灵川笑了:“你想说,攘外必先安内?” 贺越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国内乱局迟迟不能解决?割据、水灾、饥荒、叛军、边乱,过去十年里,我们好像只解决了赈灾一项吧,还未必次次能成。千松郡因为有老爹在,所以红崖路很太平,七八年前可不是这样。” 贺灵川接着道:“大司马又不是今天才得势,老早就辅助国君协理这些麻烦,也不见妥善解决啊。” 贺越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瞎操心没关系,瞎说话可不行。今天这些话,你一个字也不能外传,免得连累老爹和我!” 贺越没好气道:“当然了,我又不傻。” “今晚刘葆葆在相思楼请酒,你去不?” “我不能喝酒。” 是了,应夫人可着紧这个小儿子。十四岁了,婚可以议,酒不能碰,切! 贺灵川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眼珠一转,又抓起一块红枣糕道:“我去沐浴,回头再聊。” 不待贺越回话,他就跳窗走了。 “诶?”他溜太快,贺越觉得不妙。 也就几息之后,门口走进来几个身影,为首的正是应夫人。 她一看到桌面就怔住了:“这是茶会待客的点心,现在就要送出!越儿,你想吃东西怎不说?我叫人做好了送过去呀。” 足够十人享用的糕点根本没剩几块,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 贺越:“……” …… 溜回自己院子的贺灵川拍拍肚皮,六分饱,开心! 叫人打好清水,他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喝了杯热牛乳,正想躺下来小睡片刻,目光忽然扫到桌边的断刀。 平时这刀都放在书房,今天下意识带过来了。 他顺手拔出断刀,轻轻摩挲。自从离开幻境,这刀好像没那么寒光逼人,仿佛要割伤人眼的锋芒对他不起效果。 当然,仅是对他。贺越只是轻碰刀身一下,甚至没有触及刀刃,就被划伤手指。 贺灵川抬指,往刃上一触即缩。 他很爱惜体肤的。 手指没事,很完整。 贺灵川放大了胆子,轻轻把手指头按上去。 依旧没流血。 重重一按,指肚都摁出一条凹痕,然而依旧没有破皮。 锋利得像是没开刃。 贺灵川一下子心花怒放,举刀挥舞了好几下。 咔嚓,几尺外的檀木几应声断作两半。 这刀,独独对他不同! 贺灵川爱不释手。 他这一缕孤魂来到异界,虽然过着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日子,但样样都是继承原身,总有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只有这刀,是真真正正独属于他,别人碰都不能碰一下子。 可惜啊,他不知道它的名字。宝刀应有名,钟胜光为什么不在刀鞘上镌刻它的本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4章 这是哪里 把玩许久,贺灵川终于打了个呵欠:“要把你修好不容易,我会尽力一试。” 他正想把刀放回原处,忽然心念一动,想起钟胜光屋子里的布置。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刀也挂到了床头墙上,然后才睡下。 他还抓起神骨项链,把玩了好一会儿。 神骨项链跟盘龙城有关,这是勿庸置疑的,贺灵川一时也没弄明白它到底会起什么变化,也懒得管了。 这东西先前从孙孚平的真火下救过他一命,他也没打算摘下。 这一觉特别香甜。 等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小树林里,头上蓝天白云,不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阡陌交错,鸡犬可闻。 田边还有两个农人,都赤着脚,一站一坐,正在聊天。 跟贺灵川相比,他们的肤色实在黑到发亮,笑起来就显牙白。 其中一个道:“你还要种多久的地?” “两个月又二十六天。” “羡慕!我明天就要回营报到了。”这人拿起羊皮囊喝了口水,“你还有时间好好陪着婆娘,争取再搞个胖小子。” 同伴点头:“你要小心。我听说西边桐椤高地遭遇突袭刚被占走,将军后头肯定要派人抢回来。那地方易守难攻,很不好打。” “月月难过,不还是月月过?”这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待我活着回来再找你喝酒,你请!” “好,两文钱的酒你随便喝。” 这人笑了:“你多久没打酒了?最近粮食紧张,酒水跟涨,现在哪还有两文的酒?我听粮库的人说,后面不给造酒了,太费粮食……嗯?谁在那里?” 两人目光一起向小树林看过来。 贺灵川只得走出林地,挂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两位,请问这是哪里?” 他就是个过路客,脸上的笑容像春天一样温暖,这在其他村子再寻常不过了。 可这地方诡异得紧,因为两个农夫说的根本不是大鸢国的语言,而他都能听懂,一字不漏。 这两人看他的眼神,却一下转为警惕:“你从哪里来?” 另一个道:“你在这里作甚?” “呃,我……”也不知道。他先前做什么了,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 贺灵川这么一犹豫,两人就围了过来,相互距离拉开,对贺灵川成犄角合围之势。 一个抄起扁担,一个抓起铁锄。 农民一下就变成暴民,并且看他们架式也不像一般田夫。其中一人还飞快吹响口哨,大吼一声:“有奸细!” 田野开阔,不远处劳作的农人还有六七个,闻言纷纷抄起身边最顺手的家伙,往这里冲来。 没一个犹豫的。 “喂,不要血口喷人!”贺灵川傻眼,这都什么反应?他不想打莫名其妙的架,只得转身往林子里跑。 后面的哨声、狗叫交替响起,非常热闹。贺灵川还能听见草鞋踢踏踩过泥水的声音,追上来的可不止一两个。 好在林子不大却很茂密,他速度又快,七拐八弯,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然后眼前豁然开朗,树林就到尽头了。 横在贺灵川面前的是一条人工修筑的水渠,大概水深及胸,在沙底上吃水草的小鱼虾历历可数。麻烦的是,它宽达五丈(十六米),一个箭步根本跳不过去。 贺灵川叹口气,下水,游过沟渠,再往山丘上跑。 他一跑,靴子里进的水就叽叽作响,好不难受。 很快,那帮子农民也追出树林,然后被水渠拦住了去路。大概他们也不愿意湿身,就是不停指手划脚,嘴里呼喝。 离得太远,贺灵川听不见他们喊了什么。 “一群疯狗,去你x的!”贺灵川朝他们比了个中指,往地上呸了两口,以表达莫名其妙被追的愤怒。 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很快凝固,因为背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他转过身,发现几名士兵向他大步冲来,气势汹汹。 粗略一算,大概有七人,都着轻甲,那服制看起来居然有两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哩?贺灵川一时想不起来。 他也没空多想,奔在最前头的士兵摘下腰间的绳结,大喝一声:“跪下,举手!” 贺灵川一看就懂,这应该是巡城卫,手里的绳结多半用特殊的油料泡过,韧性十足不易割断。遇上嫌犯,不由分说把绳结往他头上、腕上一套,拉紧,此人就反抗不得。 这种绳结比起木枷、铁链都要轻便易携,很早就是衙门和城守的标配。他们叫“跪下”的时候,若是嫌犯还敢逃蹿,就要承担可能被击杀的后果。 这人跑得快,跟其他同伴拉开一截距离。 这回贺灵川不溜了,反而迎上去大呼冤枉,同时屈下膝盖,像要跪倒。 看他这么顺从,对方当然放慢脚步,身体前倾,准备把绳结往他头上套。 哪知贺灵川随手在地上一抓,连青草带泥巴,就往他脸面招呼。 这卫兵本能抬手一挡,转脸闭眼。 贺灵川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将他的绳结拽走,反手就往他身上一套。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卫兵尚不及反应,还在品尝嘴里的泥巴味儿,脑袋和一只手就被套住。 贺灵川抓着绳结把他扯到自己身前,随手从俘虏腰间拔出长刀、架上脖子,对着随后追来的其余卫兵厉声道:“退,都后退!” 人生地不熟地,一躲再躲不是办法,他得想个法子转守为攻。 那几名卫兵投鼠忌器,果然停下脚步,但嘴上不饶人:“放开他,否则回头把你蛋黄都打出来!” 贺灵川一扯绳结,把俘虏勒得直翻白眼:“这是哪里?” “赵家村,你喝大了吗?” “赵家村又在哪?”贺灵川皱眉,心里越发觉得不妙,“哪个城,哪个乡?” 这几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赤帕高原,盘龙城,问泽乡!” 贺灵川脑海里嗡地一声响。 盘龙城,这片水草丰美之地居然是盘龙城? 他又进入了幻境? 怎么进来的? 等等,他先前到底在做什么,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5章 不友善的军民 他定了定神:“现在治军的领袖,是钟胜光还是红将军?” 这算什么问题?众卫兵有些惊讶,其中一人道:“大小战事,都由红将军主持。”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人尽皆知,但眼前这人的表现真是越发古怪,应该套起来好好盘问。 这么想着,最后一名卫兵就转头往后跑了,去搬救兵。 贺灵川看在眼里,也没理会,只对众人道:“你们站在这里,我就在半个时辰后放人;否则,就带同伴的尸首回去罢。” 他很肯定这一招对黑水城军好使,但眼前的卫兵互视一眼,虽现犹豫,但亦步亦趋,根本不受他威胁。 俘虏艰难道:“杀了我,他们也不能放你走!” 贺灵川环顾四周,这片丘陵起伏,低矮的灌木不能藏身,最近的村庄也在四五百丈开外。 最糟糕的是,水渠边的农人看见卫兵被他制服,纷纷跳水追来。 现在,他是腹背受敌。 此处不可久留,必须找到脱困之法。想到这里,他抓着俘虏往水渠移动。 幸好俘虏长得瘦小,贺灵川力气又大,直接将他倒拖着小跑。 水渠是修来引水灌溉的,此时估摸是初夏,水势还有些湍急。贺灵川就盯上了系在渠边的小木船。 若能顺流而下,可比人腿跑得快多了。 不管怎样,先甩脱这些追兵再说。 他就这样跑出四五十丈,那几个卫兵虽然不肯站住,但到底还是爱惜同伴性命,不敢冲上来拿人。 此时忽闻马蹄声响,十余骑兵从山坳转了出来。看服饰,贺灵川再熟悉不过了: 大风军! 这里居然还有大风军的游骑兵,真是哔了狗。 贺灵川也不要俘虏了,顺手在他腿上割了一刀,然后把人推了出去,自己反身就跑。 两条腿本来就跑不过四条腿,他不能再带个累赘。 幸好这里离水渠不远了。 贺灵川发力狂奔,真是风驰电擎,借着前冲的势头直接跳下水渠,挥刀砍断系船的绳子。木船被渠水推动,缓缓荡开。 蹄声越来越近,显然骑兵也在冲刺。他嫌太慢,躬身推了木舟一把。 就在此时,心头忽生警兆。 他来不及多想,往前一滚,直接栽倒在船里。 这姿势是标准的狗吃s,可是难看归难看,还是救了他一命,因为下一秒就有两支羽箭射到,一支射中拴绳的柱头,入木三分,一支越过木栈,迳直射进水里。 他若还杵在原地,不是被穿喉就是被穿心,没有好下场。 不过贺灵川动作太大,船身太窄,被他这么一扑就直接翻了个底儿朝天。 “……”贺大少默默把三字经念诵了七八遍。 怎办? 以他臂力,当然可以再把船翻正,但骑兵如狼似虎,这时大概已扑到渠边。他就算乘船顺水直下,最多就是甩掉卫兵和农人,那几个骑兵仍会跟他如胶似漆,不找到机会把他拽上来绝不罢休。 再说还有人抽空射冷箭,他坐在船里,是不是个标准的活靶子? 说实话,认出大风军的瞬间,他就知道逃跑才是王道。 也就是息的工夫,那几个骑兵首先冲到渠边。 赤帕高原地形特别,大部队爬不上来,但常有身手敏捷的斥候悄悄潜入,到处打探军情、投毒暗杀。因此盘龙城人对于细作深恶痛绝,遇上了都是不由分说打个半死,只要奸细交去营地时还能剩一口气,上头绝不责备。 他们掂了掂手里的武器,正打算当作标枪投出去。 这一手,贺家人在盘龙荒城里见识过,连孙孚平的结界都被打得摇摇欲坠。现在看来,倒是大风军的常规技能,人人都学。 不过他们抵到渠边,低头一看就愣住了。 渠里只有一艘木船,正保持底朝天的姿态顺水前进,速度居然挺快。乍一看,奸细却不见了踪影。 水很清,连鱼虾都藏不住,遑论是个大活人。 有个骑兵突然伸手一指:“看,他躲在船底!” 众人一低头,果然船底下露出小半个身影—— 那小子居然蜷在船下,随着船体一同前进。 一个骑兵很干脆地射出长枪,“笃”一声扎在船底。但小船依旧往前漂流,船下也没血流出,显然没击中敌人。 骑兵气得骂骂咧咧。 船底拱圆,根本站不住人,他们也不好跳下去。 贺灵川就把整艘船当作了盾牌,并且倒扣下来的船舱里充满了空气,足够支撑他自由呼吸很久。 他人在水下,又被船挡住,岸上的射手就拿他没办法了。 现在他就蜷在船里,双足在渠底蹬行,顺水将木船推得快点,再快点。 在水力、人力的共同作用下,船只果然加速,转眼就把步兵都甩在身后,仅剩骑兵还能紧追不舍。 就这样顺水行出千余丈。 贺灵川已经平复了心跳和气息,还没想好对策就已经暗道不妙。 他看不见岸上景象,不知道自己漂到哪里。最麻烦的是,他能感受到水位正在下降。 也就是说,渠里的水越来越少,也不再湍急,再往下船只就漂不动了,他还得直面岸上的骑兵。 怎办才好? 这种水渠从前密布乡下,每过一段距离都会架桥,否则行人无法通过。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伸手到船底摸了摸,抓住那杆长枪用力拔出。 而后,他就从船舷探头出去,观察渠外的情况。 坏消息是,那几个骑兵还在紧追不舍,贺灵川刚看过去就收获几个冰冷的眼神。有个追兵还从背后翻出弓箭,吓得贺灵川赶紧缩头。 好消息则是这条水道两边零零星星出现了建筑,那么前头不是村庄就是镇集! 只要不是空旷平原,他逃走的成功率大增。 贺灵川心中已有计议,事先算准了水流的速度,把船靠近渠边,突然松手下蹲。 小船刚巧又从一座木桥下流过。 这会儿约莫是正午时分,阳光居中直射,木桥的影子垂直水面。 而后,船又从桥下漂走,一如既往。 骑兵不疑有它继续往前,追赶水里的木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6章 珍贵初体验2 他们速度很快,路过木桥正如白驹过隙,匆匆一瞥,不可能细看。 几乎没人注意到,船底的贺灵川一蹲、一缩,正好就蜷进了木桥的阴影当中! 他躲在桥下,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冒个水泡引来无谓的关注。 十几息后,他才悄悄探出水面,左右看了看,又将长枪用力捅进渠岸,借力一跃,就跳到了地面上。 骑兵已经远去,只剩下几个背影。 倒是渠边有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不过边上的母亲一脸警惕,拽着他们就往后退。 这里的居民,很不友好啊。 贺灵川抹掉脸上的水,飞快躲到两个大草垛后头去了。 往前走就是仓库,然后是高高矮矮的房屋,幸好没什么人。贺灵川低头瞅这一身精湿,知道自己的穿着和衣料让本地人一看就知道是外来者。 唯今之计,得换过一套衣裳。 他举目四顾,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不远处,农家门口的空地上就晾着衣物。 他悄悄潜过去,也不惊动厨房里头做饭的妇人,只取走几件男子衣裤。而后,就到背阳处换装。 虽说四下寂静,脱掉湿漉漉的旧衣之前,他还是小心检查四周。 没人。 他飞快扒掉湿裤,换上新的。 正在系裤头,侧边忽然响起一声口哨。 贺灵川一惊抬头,竟见一道白影闪过,如光、如电,快得人眼无法捕捉。 也无法躲避。 “嗖”一声轻响,一箭正中他咽喉,前进后出,箭头甚至扎入木板。 被一箭封喉是什么感觉? 贺灵川想爆粗,但说不出话,只觉疼痛椎心。 眼前只见箭尾的白羽颤悠,目光再顺势往前看去,草垛那里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他想努力看清,但视野已经模糊。 ¥¥¥¥¥ 贺灵川大叫一声,捂着脖子翻身坐起。 触目所及,窗棂、矮几、花瓶,都是他屋里的家私。 有只百灵鸟停在窗前的树枝上,被他这一叫吓得振翅飞走,扑噜噜掉了根羽毛下来。 贺灵川死死盯着这根羽毛,想起一箭封喉的白翎。 摸摸喉咙,好得很,连皮都没破,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倒像是刚从渠里爬上来。 “吓死爷爷了!”他还活着,就是做了个噩梦。 外头人影一闪,豪叔钻了进来:“少爷怎么了?” “没事。”贺灵川有气无力地搓搓脸,“噩梦。” “仍是葫芦山?” “怎么可能?”经历盘龙城大冒险,原身在葫芦山遇袭的记忆模糊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儿,他都快忘光了。 贺灵川挥退豪叔,爬起来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 天还没暗,他最多睡不到一个时辰。 从沙漠回来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好得像个婴儿,今天这算怎么回事? 瞥了床头一眼,他的目光很自然落到那把断刀上。 “难道是你在作祟?”也就这么一个变量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贺灵川把刀取下来,慢拔出鞘。 周围的气温至少降了两度,贺灵川却不觉寒凉,握着它反倒又顺手了两分。 他想着那个噩梦,除了视外来客如仇家的本地人,其实赤帕高原很棒,一派丰饶水乡、田园牧歌景象。 那里水网纵横,地理多变,好像再往远处还有矿山,难怪盘龙城能在强敌环伺中坚守多年,客观条件也是决定性因素之一。 上次进入大方壶秘境,他只到盘龙城里走了一趟就险些丧命,当然没机会走出雄关,看看当年的赤帕高原。 方才的梦境,就补上了这个缺憾。 他潜意识里相信,自己在梦里看见的赤帕高原,就是历史上的高度还原。 那几个卫兵的回答,说明他进入的时间点是红将军出现以后,也就是盘龙城的后半程绝望时期。 西罗国曾经短暂地恢复与盘龙城的联络,可惜它太孱弱,不敌联军压力,很快就再度放弃了盘龙城。 钟胜光也是人,尽忠职守十二年却遭遇这样的背叛,一度也险些崩溃,才会转而投向弥天神的怀抱。 从此,红将军出现。 这段时间的盘龙城最为神秘,孙孚平阅遍多国史书,也没找到完整记载,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强硬地将它从历史当中抹去。 贺灵川也好奇,但想起那一箭的诡谲、轻盈、狠辣,浑身鸡皮疙瘩又爬起来了。 算上这一回,他是死过两次的人了。 这经历虽然奇特又珍贵,但换了谁都抗拒。 前后两次箭袭,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个箭手到底藏在哪里?如狼似虎的大风军都被贺灵川瞒过了,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如影随形? 他想起那一声急促嘹亮的口哨,想起自己没系好的裤头,又想起黑龙消泯前特地提起,这把断刀就送给他了。 很有几分托付的意味。 刀的上一任主人是钟胜光,他希望这把刀与贺灵川建立起什么样的联系? 少年抚刀不语,有了新的烦恼: 以后,还要不要把它挂在床头呢? 他甩了甩头,发现噩梦并没让自己头疼欲裂,反而神完气足、浑身松快,不像是梦里亏虚的模样。 老实说,梦里的冒险除了最后突如其来的死亡,还挺有趣的。 最重要的是,他能醒过来。 要是没损失,他还怕个球球? 贺灵川按着刀刃道:“咱打个商量。你别天天给我发噩梦,我还能把你挂在床头,如何?” 这把刀安安静静地,自然不会有什么回应。 于是贺灵川还把它挂回原位。 …… 天还没黑,相思楼就热闹了。 这酒楼已经开张三年,在黑水城经营得红红火火,难得做到本地人和旅客都喜欢。据说其幕后老板是内地的退休官员,老家的菜式搬到边陲之地就大获成功。 相思楼凭做鸭出名。 是的,鸭子,很单纯地就是水里游的鸭子。 特地从泷花城请来的大厨专精于烹鸭,无论是糟、烤、卤、焗,还是煲、煎、腊、烧,就没有他们不会的,并且要根据烹制手法来挑选鸭子的肥瘦、老幼,真正做到了挑肥拣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7章 有酒有肉有话说 烤鸭要肥,酱鸭要瘦,咸水鸭要不肥不瘦。 据说,专供他家的鸭子都是吃螺蛳和浮萍长大的,宰杀前还要吃三天的桂花,这样被端上桌后肉质还有桂花的清香。 贺灵川来过几次,承认这里的鸭子好吃,可没尝出桂花的味道。但这不要紧,有噱头就有格调,有格调就有档次。 有档次就卖得上价。 更何况黑水城本地传统肉食以牛羊鸡狗为主,鸭子长在多水之地,从前大伙儿很少吃上。相思楼来这里搞差异化经营,很是圈了一大波粉。 贺灵川刚到相思楼,就被刘葆葆迎进了最内侧的包厢。 这个时节,黑水城大酒楼的包厢都不好订,但这难不住刘葆葆。 曾飞熊还没到,刘葆葆往外探了探:“二少爷没来么?” “他才十四,不能喝酒!” 刘葆葆轻咳一声:“大少,其实我在相思楼里还招待两桌客人,是我爹离开黑水城之前交代的……” 他也不想怠慢,可今晚其他饭局早都安排好了,贺灵川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客人。 “无妨。”今天的贺灵川出奇地好说话,“一会儿就放你走。” 在包厢的小厮过来之前,他抓起酒壶,亲手给两人满上,而后给刘葆葆敬酒。 刘葆葆受宠若惊,赶紧喝掉才问:“大少这么客气哪?” “我平时不客气?” 刘葆葆呵呵呵呵直笑。 这位小爷要是客气过,他都不知道厚脸皮三个字怎么写了。 贺灵川抬抬手,将伺候包厢的小厮撵了出去:“我有个事儿问你。还记得几天之前,我家老头会见你家老头吗?” 刘葆葆点头。 他的老爹刘洋是刘家商会的掌舵人,前几天蒙贺郡守召见,当晚还跟其他政商大佬一起去鸿雁楼吃饭,回家以后红光满面,可见主宾皆欢。 “他们都聊什么了?” 刘葆葆想了想:“没什么紧要事,贺郡守说白鹿林场的承期到了,原承包人林家打算搬走,这几年也没经营好,砍伐太多而补种太少,贺郡守就问我们有无意向接手——那当然有了!” 白鹿林场是官营资产,可不是私人领地。像这样的官方营生很多,包括矿山、林场,甚至大片官田,放在内地都是地方官的小舅子承包,但贺淳华从来都用招标的方式委托经营。 他早就看清楚,倘若交给官方自己经营,那效率要多低下有多低下,并且石头缝里还要卡出油水,拿出来的账册都是陈年烂账。 不用说这都是肥差,从前哪轮得到刘家商会?“还有呢?” 刘葆葆年纪不大,但打小跟着父亲学营商,跟官家打交道的套路也摸得门儿清,这时就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爹去都城办事,贺郡守让他捎信给太府寺少卿杜丰——据说这是贺家旧识——并且叮嘱他一定要拜会杜府的老祖宗,也就是杜少卿的祖母,把盘龙沙漠发生的事说与她听。” 杜府的老太太?贺灵川不明所以。“就这样?” “就这样,没了。”刘葆葆也不想知道贺灵川为何要问起自己亲爹的作为,“简简单单,光明磊落。” 接下来两人又吃了会儿酒,刘葆葆的贴身侍女就过来了,给他连使眼色。 “行了,去招呼其他客人吧。”贺灵川忙着啃鸭头,这也是本店一绝,先卤再烤,尤其适合下酒,但供量有限,因为鸭头也不是人人会碰。 贺灵川在另一个世界就爱啃,这时候吃起来真是充满了回忆的味道。 刘葆葆笑笑,告退。 贺灵川叫人将残羹撤走,理清桌面,重换过餐具,这才斟一杯好酒,边喝边等。 约莫是半刻钟后,曾飞熊到了。 他一来就赶忙告罪,营里有人斗殴,他花了点时间处理,因此迟到。 贺灵川当然不会在意,叫伙计过来报菜名,快手快脚点了十个菜。 曾飞熊连道:“够了够了,哪吃得了这许多?” 贺灵川不以为意:“刘葆葆掏钱,你替他心痛?”又要了两坛美酒。 很快,佳肴流水一般端上饭桌。 曾飞熊虽因盘龙城之行得到丰厚奖赏,但节俭惯了,连过年前买一小块肥肉擦锅都要犹豫好些天,现在腰包鼓起来以后,最多也是去酒馆吃几壶从前舍不得买的酒水,烧酒配也从原来的大蒜、花生米换成了酱猪尾、糟杂鱼之类的荤点。 相思楼是他一直想来却一直没敢来的地方。 在沙漠里,两人年纪相差较小,又是同一阵营,曾飞熊和贺灵川很聊得来;可回到黑水城后,双方身份的差距无形中又拉远了关系,让曾飞熊有些拘谨。 但这很好解决,十几杯黄汤下肚,再聊一聊沙漠中的趣事,最重要的是一起骂一骂年松玉那个心肠狠毒的小瘪犊子,包厢里的气氛就融洽起来。 等到曾飞熊就着半壶酒干掉一整只片皮鸭,两人已经称兄道弟,谈笑风生。要不是包厢隔音不错,笑声都能传到楼下去。 “喏,尝尝这个。”贺灵川亲自用公筷给他挟了两只打鼓虾。 相思楼的系列主菜,总是想尽办法要跟鸭子搞上关系。这盘虾子就是把当地最鲜甜的打鼓虾入油锅炸酥,再把熬出了红油的咸鸭蛋黄末裹满虾子,就成了奇香扑鼻、味道和热量同样爆炸的美食。 平时曾飞熊会谦让,道一句“劳驾大少”,这是最起码的官场礼节。可现在他两颊酡红,接过来嘎吱嘎吱吃得贼香,根本不多说什么。 相比之下,贺灵川依旧头脑清明。 原身酒量这么大,倒是方便他接下来问话了。 他把话题从年松玉引导去孙孚平身上,两人一起痛骂孙孚平满腹毒计,居然想把二百多黑水城官军都当作人牲杀掉。 在酒精的加持下,曾飞熊骂得脸红脖子粗,不过最后还是抓着贺灵川表白对他父子的感激之情,否则这一趟就要埋骨黄沙,也没机会给父亲养老送终。 于是贺灵川就自然而然地问起一件事: 孙孚平的临终一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8章 孙孚平的谢幕 贺淳华带人赶到时,贺灵川已经跳上鸟背,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没看到这位声名赫赫的前国师是怎样谢幕人生。 最后跟孙孚平打交道的,是贺淳华。 自从看见贺淳华拿出了孙孚平的遗册,贺灵川就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孙国师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都已经法力枯竭,据说修为还受到幻境强力压制,就这样还杀掉我们七个人。”曾飞熊谈起死去的弟兄,也有些感伤,“要不是大风军的英灵彪悍,我们真弄不死他。” “我听说,大风军也有损失。” “对,它们奋不顾身,根本不像我们这些活人计较生死得失。围战孙国师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半刻钟,它们就阵亡了有、有、有……” 曾飞熊开始大舌头了。 贺灵川抓起一瓣益母果就塞进他嘴里。 这东西在本地被称作益母果,其实就是柠檬。 曾飞熊嚼了一下柠檬,酸溜劲儿直冲脑门,整个下巴都麻了。 但效果也是出奇地好,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些。 “大风军阵亡多少?” “有个三、四十?前仆后继啊,让孙国师措手不及。”曾飞熊回忆,“最后孙国师是被那统领一枪捅破喉咙,但他修为深厚,没有立刻死掉,还、还跟郡守说了几句话。” 重点来了。贺灵川追问:“你听见了?” “啊,声音很小,但郡守走过去的时候,我就护在他身边。” 走过去?老爹是主动走近濒死的孙孚平? 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不知毒蛇临死前的反扑最凶猛,万一孙孚平还有后手呢? 所以,有什么话是非要赶在人死之前说的? “孙国师说……”其实孙孚平在叛变后就被削去国师之职,但曾飞熊叫顺口了,这会儿头脑迟钝,也改不过来,“呃,反正说他叛国有理,死也不后悔,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孙孚平当时说了不少话,但他记不全了。 贺灵川:“……”给他灌酒灌太多了。 “他说自己行事,都是为了大鸢国好,然后说了国君不少坏话。”曾飞熊哪怕半醉半醒,也没把那些杀头的原句都复述出来。 贺灵川也不想听,只是想起了贺越的话。 这个国家还能好吗,用什么办法能好?像大司马、孙孚平那样采用最激烈的手段,合适吗? 随后他就晃了晃脑袋,这些让有志有识之士去头痛吧,关他鸟事? “没啦?”贺灵川有点失望。 “喔还有,他问贺郡守,你全家都被老昏帝杀了,为什么还要卖命给帝王家?”曾飞熊皱着眉头回想,“郡守大人还没答话,他又接着说,除非你另有所图!” 贺灵川挑了挑眉:“老爹怎么讲?” “郡守大人就骂孙国师胡说八道,说他也没那么无私,这趟进盘龙城才是另有所图,不仅为了帮助大司马。” “然后郡守大人还凑近孙孚平耳语,我都没听见,但是紧接着孙孚平就笑了,笑得脖子里滋滋冒血还停不下来。” “他对郡守大人说,没用的,已经干了就不能反悔,否则要遭遇反噬、家破人亡。还说什么种豆得豆,有因就有果。”曾飞熊恨恨道,“我都不知道他笑什么那么开心,不过他笑一半就嗝屁了。” “再后来,郡守大人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搜了出来,赶回南城门找你去了。” 原来如此。 贺灵川也不再多问,跟他一起喝酒吃菜,直到自己都半醉了,才花钱找人送曾飞熊回去。 豪叔就在楼下大堂坐着,见他走出来就护送他回去贺府。 贺灵川走回自己住处途中,居然遇到了贺淳华。 夜已深了,郡守大人还穿着早晨出门时的衣裳,看起来也是刚刚回家,但精神很好,跟长子的东倒西歪恰成反比。 “真胡闹,成天也不干些正经事!”贺淳华捂着鼻子问,“你去哪了?” 贺灵川只是嘿嘿笑。 豪叔道:“大少爷和刘葆葆、曾飞熊去了相思楼,吃了七坛老酒。” 贺灵川突然插口:“老爹,你干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 贺淳华皱眉:“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有失散在外的兄弟?不,最好来个妹妹!” 贺淳华板着脸,但不跟醉汉计较。他转头对豪叔道,“送他回去,睡觉前先灌他两杯醒酒汤,不然明天起床要头痛。” “是。” 豪叔把贺灵川扶远,贺淳华看着两人背影,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腰板儿看起来都没那么硬了。 贺灵川还真有些醉意,吃完醒酒汤就趴床睡了,也没多想。 这一觉到次日午时,他才醒了过来。 一夜无梦,好睡得很。 贺灵川拍拍墙上的断刀,这家伙昨夜没趁机给他捣乱,很乖。 …… 当天傍晚,他偶遇贺越:“你可听说太府少卿杜丰?” 贺越着急出恭,但贺灵川就挡住去路,他左绕右绕都绕不过去:“你没听过?他要协理太府卿,掌仓储出纳及大都、石桓城诸市,品级不高而权势不小。” “听说他和咱家是旧识?” “世交。”贺越淡淡道,“父亲和他偶有往来,我还代过笔。”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这话信息量不小,说明贺淳华和杜丰之间的确还有交集,但已经很淡。倒不一定是故人心变、世态炎凉,贺家是被老皇帝下令诛杀,杜家恨不得自举清白,哪敢再跟贺淳华这孤门遗子交往太深? “有书信往来,已算不错了。”他拍拍贺越肩膀,小鬼才十四,再聪明也缺会人情世故,“杜少卿那职位,与人交往都得慎重。” “是要慎重……”贺越终于忍耐不住,“你能不能让开?” 贺灵川就当没听见:“那你可知杜府的老太太,也就是杜丰的祖母是什么人?” 贺越语速飞快:“何素琼何老太,在大都里人脉很广,听说人也慈善,喜欢听戏听曲儿,办园会游集。” “去吧。”贺灵川看他脸都憋青了,这才侧身让开路。 贺越兔子一样蹿远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89章 逃难的队伍 活得老、有人脉,交往的世族就多;一把年纪了,不可能跑外头听戏曲,多半是把戏班子请进家门,搭台唱戏。那光是老太太一个人欣赏多没劲儿,邀上……十家女眷都来才热闹;游园集会也是同理,这种上了年纪有钱有闲的老太婆简直是为交际而活,家里那几张人脸早都看腻了。 所以,但凡她接到新鲜有味的八卦,怎么舍得不跟其他老姐妹分享? 贺灵川摇了摇头。老爹派了不少人去都城,那么到时传播消息的可不止何老太一个。老二的推断没错,老爹正在尽力推动坊间传言,让王廷没有机会否认贺家的功劳。 他去吃饭路上,天空突然滚过两记闪电。 才晴了两天,沉闷的雷声又和大雨一起回归。 …… 倾盆大雨浇得人快睁不开眼,贺灵川抹了抹脸上的水。就这么十几息的工夫,他连底裤和袜子都湿透了,黏在身上好不难受。 他就饭后去了次茅楼,怎么一走出来景象全变了。 四下里黑黢黢地,贺家的气死风灯没了影子,只有天上偶尔划过的闪电可以借光。 虽说黑乎乎地看不真切,但贺灵川非常肯定这里不是贺府,因为眼前茂密的杂草都有一人高了。贺府的园丁要是敢这么偷懒摸鱼,早被应夫人赶出门去。 地上有泥、有沙、有水、有草根,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前方没路,只能拨草前行。 贺灵川往后一瞥,发现身后是块巨石,陡峭而完整的玄武岩上连菖蒲都没长几根。 后头没路,只能往前了。 少年摸索着前行,走出去十几丈,突然脚下一空! 他一直是全神贯注,踩实了才放重心,这时左脚突然踏空也不惊慌,一个后仰就退了回去。 把草丛拨开,贺灵川才发现这是断头路。 脚下是个悬崖,离地落差有七八丈(二十多米)。 这要是踩空滚下去,命不一定丢掉,至少会摔个半死。 贺灵川长叹一口气,把满脸的草籽连同雨水一起抹掉。这是怎么现身荒山野岭的?有了上回的经验,他没有过多惊讶。 凡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场景切换记忆不连贯,多半就是断刀又捣鬼了。 不过这家伙把他拽进梦境的同时,就不能顺手递把刀给他吗?哪怕只能砍草开路也好啊。 现在,他得上哪里去? 天空接连两记蓝白闪电,照亮寰宇,也一下照亮了贺灵川的视野。 他这才发现,悬崖下方是大片平原,偶尔才有几个小山包,自己所立之处,已经可以一览众山小了。 最重要的是,平原上有人! 这是一支长长的队伍,几乎贴着贺灵川所在的矮崖下方走过,离他不到十五丈。从他这角度看过去,视野里望不见队伍的尽头。 不是军队。 队伍里有男有女,从服色看多是平民。富人可乘车马,而普通人就只能顶着风雨,相互扶携着往前走。 多数人肩扛手提,牛驴背上也装满了家什,狗在众人脚下乱蹿,贺灵川还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一边抱紧怀中的小猫。 在雨水洗刷下,她的小脸惨白,衬得眼睛又大又圆,里面装满了迷茫和无所适从。 这是逃难的队伍? 时常有骑兵来回掠阵,就像前进的蚁群身边总有兵蚁来回忙碌。 这些骑兵的轻甲,贺灵川非常熟悉,一看就知道是大风军。 这回大风军出场好早。 贺灵川考虑了十几息,就决定混进这支队伍。否则荒山野岭,他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跟着大风军走,队伍至少有个目标罢?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看到有个骑兵把马儿交给同伴,自己奔到崖边,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了。 天这么黑,草这么长,贺灵川自觉不大可能被发现,那么这骑兵雨中爬山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是斥候,爬去最高处给队伍侦察望风是分内之事。 这也侧面说明,队伍后头是有追兵的。 贺灵川没再多想,从另一边附着坚石悄悄下山。 大雨滂沱能盖住多数动静,大家在漆黑的夜晚都得低头看路。再说队伍里也有不少人悄悄出去小山包后头解决五谷轮回的麻烦,然后还要回来的,所以他轻轻松松混进队伍,并没遇到什么麻烦。 逃难的队伍里,谁认识谁啊? 就连时不时掠过身边的大风军骑兵,也对他视若无睹。 上回他刚进场景就被发现,只因独在异乡,当地人一眼就能看破;如今他躲在人民的汪洋当中,和平民一样低眉顺眼,骑兵哪有空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就这样,贺灵川跟着队伍安安静静走了一个多时辰,中途还帮人搬过东西,收获几句感谢,借此机会拐弯抹角地套话。 平原上的雨下起来就没完,这时候张嘴,冰冷的雨水就会流进嘴里。但看在他帮忙的份儿上,这户人家还是解释自己住在威城浽镇的酒坊边上。 男主人姓刘,每日工作就是在坊里酿酒,又因族中同辈排行第三,别人干脆唤他刘三酒。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女逃亡,只因拔陵军这一回的攻势特别凶猛,威城守不住,大家只好连夜卷铺盖逃命,许多细软都来不及收拾。 幸好才走了几个时辰,大风军就赶来接应,大家都安心不少。 那么,这是去哪? 刘三酒说,如能往东走到沙箪关,就算安全了,那里是盘龙城的地盘。 还有多远? 在这没有任何座标提示的平原上,谁也不清楚。 跟着队伍走了这么久,贺灵川心情有稍许沉重,因为他知道,这一幕很可能也在历史上真实发生。 盘龙荒原虽名为荒原,但比起后来的沙漠可富饶得多,也能供养不少城池。他记得威城好像在盘龙城以西几百里外,兵精粮足,也在敌军攻势下坚持了近二十年。 他今日所见,大概就是威城被攻破前的景象,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最可怜的是,有些平民并不是第一次背井离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0章 背井离乡的苦难 刘三酒就告诉他,自己原是屠苏城民,十一年前在屠苏城被攻破前夕逃去了威城,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没几年光景,又要再次踏上流亡之路。 家里的老头子已经七十二了,在如今的盘龙荒原上是少见的高寿。听闻拔陵军又至,刘老头这回坚决不走了,死死抱柱,要与城同亡。刘三酒夫妻死拖硬拽,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只得挥泪别父,带着儿女往东撤退。 刘三酒说到这里,眼眶都是红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他很清楚,刘老头知道自己走不快,不愿拖累儿子一家逃命。 这样生离死别的悲剧,在如今的逃难队伍里只是寻常,随便扯一户出来,都有满腹的辛酸苦水。 这时刘三酒的儿子也走累了,喊着要父亲抱。 他才十岁,顶着雨在平原上走了几个时辰已经透支。 刘三酒手里已经抱着女儿,小毛驴也被行李压弯了腰,孩子再上去怕不是要压垮毛驴。 贺灵川于心不忍:“我帮你……”他本要帮人抱孩子,不过转念一想,把毛驴背上的一大包行李提在手上,“……提这些,你把孩子放上去。” 太热情就像人贩了。这种逃难的队伍里,孩子走丢、被拐,都不稀奇。 他提的行李里面只有被褥衣物,体积大、占地方,又不值钱,所以刘三酒立刻向他投来了更加感激的目光。 逃难时还能遇到好人,那真是烧高香、积大德。 时常有人从后面赶来,越过刘三酒一家往前奔行。逃兵祸其实和躲老虎差不多,只要跑得赢同伴,安全系数就会大增。 对此,刘三酒这样的平民也没有办法,如今的赶路速度就已经到极限了。 时常有小股游骑从东边赶来,逆队伍而行。 大风军的身影,让所有人都感到一丝慰藉。 刘三酒就指着他们对小女儿道:“这些叔叔会护着我们。只要迎着他们走,我们就安全了!” 此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贺灵川抬头,看见前方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萎坐在地,晃了两下,一头栽倒。老伴坐在骡背上,急急忙忙下地,儿子想扶起父亲,后者却已经昏了过去。 这儿子四十出头,面黄肌瘦,自己都走得摇摇欲坠。他想背起父亲,可走没两步就扑倒在地,反溅一身泥水。 其他难民默默看着,然后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回头。 这队伍当中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挤得出多余的力气行善? 刘三酒和妻子对视一眼,同样低下头,牵着毛驴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三名骑兵奔近,为首那人勒马停步,问了句:“怎么回事?” “军爷,我爹实在走不动了!”男子含泪,“行行好,求您帮个忙!” 贺灵川刚抬头就吃了一惊。 细眉长眼冷漠脸,咦,这不是老熟人吗? 当初在盘龙荒城攻击黑水城军的,当初领黑龙之命护送他们离开沙漠的,不就是这名大风军统领么? 只不过那时他是英灵,空有悍勇,不能开口,也根本不跟贺灵川交流;今回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了,这也是贺灵川头一次听见他说话。 不过贺灵川赶紧低头,因为这统领的锐利目光马上就扫了过来。 虽说没有交流,但这厮一言不发就拿长枪捅人的习惯,贺灵川可是印象深刻。 好在这时候众难民也围了过来,想看大风军如何解决。 这位统领收回目光,沉默一会儿才道:“把货物扔了,扶你父亲上骡子。” 毛驴除了负一老妇,再就是这三口人的家当。男子听得脸色一白:“军爷,我这骡子脚瘸,驮不动两个人。您能不能匀一匹马出来?” 统领道:“那么把财货扔掉,扶你父亲上骡,你来背母亲。” 那老妇上前一步,抓着马缰大哭:“我老头走不动了,求您开恩!您也不缺一匹马,他是一条命哪!” 她白发稀疏,被雨水打湿,一绺绺贴在脸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统领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再看向地上昏迷的老人,还有满眼哀求的男子,喉结动了动。 旁人都看出,他犹豫了。 男子立刻跪倒,向他磕了几个头:“求您开恩,借一匹马!”就这样反复恳求了四五次。 统领长长呼出一口气。 就在贺灵川以为他会妥协时,统领却向不远处的小山一指:“山上有洞能躲雨,我可以派人扶你父亲去那里歇息,明后日再来接走。” 男子愕然:“我父亲去山上?那也是死路一条,敌军追来怎办!” 老妇哭声更大,他忍不住吼道:“娘,别哭了!” “你只能赌一把,现在就做决定!”统领冷冷道,“明后日敌人退散,我定会派人过来巡查。” 他在原地候了几息,见男子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抖开缰绳准备离开。 “等、等下!”男子咬了咬牙,“我决定了,就、就送我爹上山,你们来帮个忙!” 统领向手下微一点头,后者立即将老人扶上鞍前。妇人忽然道:“带我走,我和老头子一起!” 她的态度异常坚决,男子嗫嚅两声,没有反驳。 于是骑兵带上这对老夫妻,策马往七十步开外的小山而去。 统领继续前行,不再逗留。 男人站在原地观望一会儿,满脸落寞,而后牵着骡子往前走。 现在,一家三口只剩他一个了。 刘三酒的妻子小声道:“这人真可怜,那头领心肠也硬。我还以为,大风军对我们平民很好呢。” 刘三酒闷闷道:“好不过来,这里谁不要帮忙?” 如果统领帮助那对老夫妻,其他平民定会一拥而上向他求援: 凭什么帮他们不帮我们?谁还不是难民了? 这些军士的任务,不是救援而是掩护、御敌,若被拖在这里,不能去后方接应,反而给断后押阵的同伴带去麻烦! 妻子不悦:“你还向着他们说话!” “现在,我们还能向着谁说话?”刘三酒苦笑,“好歹大风军还来接应,我们又不是盘龙城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1章 人心百态 接纳流民,并不是盘龙城的义务。 妻子一噎,他们已经无家可归,还能有什么立场? 贺灵川低声道:“那男人不是好东西,他的骡子是老了点,但还驮得动两个瘦巴巴的老人。” 那对老夫妻都很瘦,两人加在一起最多一百七八十斤。 妻子愕然:“那他?” 她偷眼去看,果然那匹骡子微微跛行,其实走得相当稳健。 “他舍不得财货而已。”贺灵川解释道,“统领也看出这一点,才叫他把财货扔了,扶父亲上骡背。可是没了钱财,这人很难在新地方立足,父母年迈不能做工赚钱,还多两张吃饭的嘴。” “他不肯,统领当然不会强求。老妇人自行上山,也是看懂了儿子的心事。”要么心灰意冷,要么放不下老伴。 刘三酒夫妇听了,相顾无言。 有些事情不能细究,掰开来看全是龌龊。 就这样又走了一刻多钟,从后方过来的骑兵大声呼喝:“走快些,都走快些,敌军追上来了!” 天上的滚雷都没这句话的威力惊人,长长的队伍当中立刻爆出尖叫哀嚎,行进速度果然也是肉眼可见地提升。 这时候落后,真就只有死路一条! 雨夜中赶路不容易,贺灵川就望见许多人跑得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又艰难爬起。 众多老弱则是摔倒之后又被人踩上几脚,再没起来过。 贺灵川忍不住闭了闭眼。 纵然知道历史随风远去,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可他来过也看过,心头就像压了块大石,沉甸甸地难受。 这片平原上的人命,跟他们脚下的草、笼里的鸡,又有多大分别? 任人宰割,可轻之,可贱之。 就在这时,队伍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前方起了骚乱。 后人挤前人,堵了。 贺灵川耳力好,能听见前方的喝骂声。 人群便是这样,越急、越乱,越容易出错。 站这里只能看见前排的后脑勺,贺灵川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噌噌噌爬上了旁边半枯的胡杨树。 极端天气,站得高容易挨雷劈,但这风险他也认了。 幸好下两记闪电打在远方,还顺便给他照了个亮。借着光,他望见前方河畔挤着几十辆马车。 马车上都载着大箱子,显然逃难的人群当中也有富户。 已经通过的自不必多说,但或许是箱子里装的家什太重,又或许是地面太泥泞,有七八辆马车根本爬不上坡,任车夫怎么扬鞭,马儿悲鸣阵阵,马车就是陷在泥里一动不动。 后头还有二三十辆马车排队等着。 此时队伍已经走到河边,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河水,中间的路不宽,最多容三辆马车并行。 并且这还是个陡坡。 所有后来者都被堵住了去路。 像贺灵川这样两手空空的,还能从马车上爬过去;可谁逃难不带家私?那些牵牛赶车、带着全副家当的,根本就插翅难飞。 后有追兵,难民们都急红了眼,也不跟他们客气,上去就拖拽马车。 哪知车阵里面一阵呼喝,奔出二十来个镖师,一手握着明晃晃的武器,一手推搡难民:“退,都退,不要命了吗?” 两边开始对骂。 当然眼下局势,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火上浇油。 所以几十息后,难民这里首先动了手,有人抓起地上的泥巴丢向镖师。后者立刻反击,现场打成一团。 贺灵川数了数,前后半盏茶功夫,至少有十几人受伤。 马车倒是一辆都没被挪动。不得不说,这些镖师还挺尽责的。 这里的骚乱很快引起大风军注意。贺灵川的老熟人又赶到了,这回身后还跟着十余手下。 现场情况一目了然,他也不听两边废话,以免浪费时间:“这些马车是谁的,站出来!” 车阵当中跑出个锦衣的胖子:“这位军爷,贵姓?” “萧。” “萧爷,我是孙郡守孙大人的管事!这都是孙府的东西,请您帮我们推上去……” 统领摆了摆手:“马上挪开,给人让路!” 胖子急了:“军爷,这批都是贵重物资,有郡守大人运往盘龙城的辎重,这都是两边早就说好的!比方说贵军用得上的兵甲、武器……” 这时候的盘龙荒原早就陷入长期战事胶着状态,军资、粮食是城池的生命线。统领听了也很重视,直接道:“开箱查验!” 商队听令开箱,但是有快有慢,先打开的箱子里果然明晃晃地全是武器、甲胄、药物等等军用物资。 胖子大声道:“军爷,我没骗你吧?” 统领手一挥,众骑兵上前,把余下的全部打开。 贺灵川居高临下,一下就看出这几十箱车里头,仅有十箱左右是军资,其余的却是各式细软,金银珠宝、名贵首饰,然后就是衣物、古玩、小件家私等等,只有人想不到,没有这里装不着的。 正好一道闪电路过,把一箱金器照得闪闪发光,甚至其中还有个小号的金马桶…… 胖子擦了擦脑门,也不知道是抹汗还是抹水。 群众安静几息,紧接着骂声如潮。 统领面无表情下令:“把马卸下来,拖军资上去!其他的,一律推开!” 胖子大急,冲上来抓着他的手道:“使不得啊,使不得!扔了孙郡守的家当,您也没法向指挥使交代!” 统领甩开他的手,就有一锭金子飞了出去:“快推,愣着做什么!早通畅早上路!” 这是军令,乐意服从吗? 围观群众:当然! 他们一窝蜂冲上去,帮着大风军推开孙府的私货,再把马儿都卸下来,加去运送军资的马车上。 在这过程中,当然有些平民抓起孙府的细软,偷偷藏起。孙府家仆看了,冲上来抓贼,现场更加混乱。 这时却有个三旬左右的男子从后头冲了过来,一声大吼:“谁敢动我孙家的东西!” 他指着统领骂道:“你好大胆,我爹孙郡守与钟指挥使互援十年,肝胆相照!如今威城陷落,你们这些兵油子敢落井下石、抢我家财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2章 临时征召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花,统领的长枪已经顶在他脖子上。 他吓一大跳,后退两步,可是枪芒暴涨,如影随形。 其实枪尖离他喉咙还有三寸,但吞吐的寒芒已快够着他的皮肤。被这雄浑的杀气一迫,孙公子只觉气都快喘不上来。 “多说一字,我就割你脑袋送给孙郡守!” 孙公子面如土色,余下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连他都萎了,孙府其他家丁、护院当然更不敢拦,于是现场进度加快,拉车的双马变作三马、五马,动力一下强劲,那十箱军资很快就爬上泥坡。 至于孙府的其他箱子,都被众人合力推开,要么拖下斜坡,要么扔进水里。 平民偷拿孙府财物,统领看在眼里,根本不管。 危机当前,抓贼、维稳都不重要,让队伍快点逃命才是关键。 等到道路恢复通畅,众人欢呼一声,他也就拨转马头,准备赶去后方。 也就在此时,队伍大后方传来骚动,平民们一边哭喊,一边没命地往前跑。 追兵来了。 众人色变,争相往坡上爬。 好几个没踩稳的,直接掉进河里去了。 萧统领大喝道:“还有一战之力的出来,拿起武器随我们断后,入关必有重赏!” 他连喝三记,声震四野。 队伍当中的刘三酒忍不住回头,似乎意动。但妻子立刻抓着他的胳膊叫道:“想都别想,你还有儿女!” 男人死了,孤儿寡母在异乡会有多艰难? 想到这里,刘三酒只好打消念头。 他愧疚地回望一眼,抱起孩子往前跑。 亡命奔逃的人群中,有十多名汉子渐次停下脚步。有人立刻转身,有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靠近过来。 萧统领指着孙家刚被打开的箱子道:“你们被临时征召入伍,今日若能活返,加衔、加粮、加田!现在选趁手的武器,选匹马!能射箭的上坡上树,准备!” 众人纷纷挑选武器。 这里头也有瘦弱汉子,但他们心里明白,一旦大风军守不住,前方的队伍就要遭殃,自己的家人就要遭到屠戮。 这一场仗,谁也无法置身事外,还不如博一把大的。 这一关过了,今后在异乡也有好日子。 其实这里并不算山地,只因旱季水位下降,露出大片河床。众人就行走在河床上,其实距离上方的河岸有三四丈(十米)高度。 这是通往盘龙城领地的近路,也只有深谙地形和时令的大风军清楚,否则逃难的队伍就得绕过上方的石林,路程要多出足足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足够改写一场战役的结局。 然而敌人还是追上来了,威城的沦陷比想象中更快。 弓箭手们纷纷爬上河岸,居高临下准备放箭。 余众披好轻甲、握好武器,其中一人高声道:“我们把大车搬回去堵路,阻敌前进。” 孙家装有家私的箱子都和马车一起,被抛在道边。 先前它们可以堵住平民的路,现在当然也可以堵住追兵的路,是有效的防御工事。 萧统领眼露赞许之色:“好主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贺。”这人一笑,露出白牙,“贺灵川。” 他已经想好,既然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醒来,那在梦境里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干脆放手耍一场。 跟着难民潮逃难,就算能苟活,又有什么意思了? “后军知道地形,必定撤回这里,车阵要留一线以便出入。”萧统领跳下马来,和其他人一同踩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搬动大车回到半坡。 这是力气活儿,马都拖不动,人力更艰难。大风军要喊着号子统一使劲,才能把马车拽过去。 没人抱怨,因为自己现在搬起来有多难,敌人到时想搬开的难度就得翻个两三倍。 为了给敌人制造更多麻烦,他们把马车下的泥坑挖得更深,这样拖动起来阻力更大。 贺灵川就跟在萧统领身边,大雨把衣裳都浇贴在身上,他一使劲儿,肩颈肌肉贲张,勾勒出严厉的线条。 仅他们两人,就能拖动一辆大车。 两人再去搬了两口大箱子,往车上一放,还没直起腰,萧统领就对贺灵川道:“你不是威城人罢?” 贺灵川吃了一惊,脸上却迷糊:“哈?” “口音不像,衣着不像。”萧统领往山坡上侧了侧头,“威城人普遍小个子。” 山坡上趴着几个弓箭手,贺灵川抬头一看,果然都是瘦小型。 “不是。”一个答错,就有杀身之险,贺灵川立刻回道,“我原是屠苏人!” 屠苏城十年前就被攻陷了,难民逃去威城,很合理。 贺灵川紧接着问:“我们会有援军吗?” 否则守在这里就是等死。 “会。”萧统领斩钉截铁,“至多一个时辰!”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兵丁精神一振。 他们只需要坚持一个时辰,就能等来援军! 众人都在孙家的箱子里翻翻找找,希望再弄到一点有用的物资。不过大部分的军资已经运走,只留下了一箱武器。 当然,到处散落的箱子里也掉出许多金银,新被征召的汉子们走来走去总看到它们,就有些眼热。 贺灵川亲见一个人藏了件金盘子进胸口。 萧统领也看见了,并不阻止,只提醒他们:“阿堵物太重,会影响身手。只要活下来,这里的东西随便你们挑!” 大家脸上一下多出了笑容。 贺灵川翻开一口箱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愣住:“这位孙郡守是属饕餮的吧,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要打包带走?” 萧统领走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有用!虽非军资,但真是有用,现在就布置上吧。” 贺灵川看着满地大箱子里的金银细软,眼珠一转:“我还有个想法,不如……” 他这想法,萧统领也采用了。 于是众人一番布置,花费不少时间。 后方奔逃的难民越来越多,都从车队的缺口逃上坡去。 两刻钟后,喊杀声越来越近。 萧统领等人守在半坡上,全神贯注。雨打在脸上,没一个人觉得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3章 两军碰撞 他们当然面朝后方,背向坡上的难民。 不过一个难民奔过萧统领身边,突然暴起,从腰间摸出匕首,狠狠刺他颈间! 萧统领披坚执锐,基本上只有脖子露在外面。 天很黑,这一下又是猝不及防,二者的距离不过数尺,亲兵都救援不及。 贺灵川就站在萧统领斜后方,暗夜里见到微光一闪,立知不妙,可扑上去就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身首分离。 其实严格来说,这一刀从斜下往上撩,是把对方从左肋到右肩直接削断。所以好好一具躯体,落地时就断成了两截,鲜血狂涌。 贺灵川一窒。 这一刀的电光石火、这一刀的狠辣决绝,让他记起盘龙幻境中面对年松玉的感受。 自己平时那么勤勉刻苦,却根本练不出这样的刀意。 萧统领垂刀,一串血珠子从刀尖滴落地面。他脸上也有溅血,却懒得去管,只让雨水慢慢冲涤。 擦什么擦,待会儿还要杀敌,何必多此一举? 亲兵有愧:“大人……” 萧统领抬手打断他的话:“都提高警惕!” 贺灵川喃喃道:“好刀法。” “自救者天救之,背后要多长眼睛。”萧统领看他一眼,“身手不错。” 贺灵川很惭愧:“慢了。”刺客还是靠萧统领自己解决。 对方也很鸡贼,换穿平民的衣服,潜入敌后偷斩敌首。如果一举功成,这里的战斗就是三下五除二。 只看萧统领有多熟练,就知道战场上有多凶险。 “你是平民,不是军人。”借着天上电光,不远处有百余骑疾奔而来。萧统领盯着他们,一边对众人道,“你们表现出色,即可入选城军!粮食、住处都会优先配给!” 战争时期,资源优先配给强者,无人能有异议。 贺灵川心念一动:“能进大风军吗?” 此话一出,众新人一起回头来看萧统领,显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萧统领露出一抹笑意:“想得挺美,你们还不够格!” 盘龙城防军和纵横荒原的大风军之间,还有一道深深的鸿沟。 大家有点失望,另一名大风军骑兵道:“守城安稳,有甚不好?大风军出,必有险情。” 话虽如此,他的神情却颇为自傲。 另一名新丁问:“到时,会有人教我们杀敌之法?” “那是当然。” 萧统领也道:“每九十天就有联合操演。你们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看见红将军现场教学。” 红将军! 甚至不需本尊出现,亮出这个名号就能提振士气。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挽了个刀花:“我的刀法,曾得红将军亲自指点!” 贺灵川从他声音中听出了洋洋得意。 仅仅得过红将军指点,就能练出这样凌厉的杀人刀法? 然后,对面的百余快骑就冲了过来。 萧统领没有挥刀,而是吩咐众人将车阵的口子再搬开一点。 这是友军。 百余人上坡后就跳下马,帮着众人将车阵收拢、排作前后三列,然后穿插进去,严阵以待。 他们刚上来,贺灵川就闻到腥风扑面,那是浓厚的血气。随后,他在多数人身上都看见了血迹和伤口。 为首的将领跟萧统领互相击掌,萧统领笑道:“居然让你活着逃回来,看样子拔陵人今天没吃饱饭!” 将领喘息未定:“你想冒功,没那么容易!追来的拔陵军七百人,是左沁旗下的小分队。” “后头还有平民吗?” “活着的,都赶回来了。我们折了六个弟兄。” 前半句话的潜台词,让人不寒而栗。然而这里是战场,平民就是炮灰。 贺灵川见识过狂沙季,从池井里冒出来的怨魂,多数就是平民装束。 死在逃难路上的人,最后默默地埋骨荒原,甚至不会被列入伤亡统计。 显然大风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人间凄凉,数人谈笑间,敌人也冲近这片峡谷。 马蹄声疾,那是乌泱乌泱一片衣甲鲜明。 贺灵川看看身后,就算加上刚回来帮忙的,总共也还是百余人,兵力不足对面的七分之一。 不过对方的骑兵也只有二百余人,剩下的都是步兵,冲近以后压低戟头,就想越过堵路的车阵。 马不能过,但人能跳。 待他们奔近,萧统领挥了挥手,坡顶和树上就射下一阵箭雨。 方才友军赶到之后,他就调配更多人上去持弓,令弓箭手增到了十一名。 十一人,十六支箭。 其中有几人持的是弩,可以连发两支。 孙郡守的箱子里羽箭多,他们也用得慷慨。 不过面对七百披坚执锐的敌军,这波箭雨还是单薄了些,形不成有效的压制。 这个时候,贺灵川特别想念盘龙城上的巨弩和大炮。那发射起来才叫一个爽字,杀伤力也是杠杠地。 萧统领一声呐喊:“上!杀他们片甲不留!” 大风军齐齐怒吼,挥兵迎敌。 他们身上,都爆出了浅黄色的光芒—— 萧统领启用了社稷令,为自己麾下的兵士加成。 算起来这里每个人至少要以一敌七,多一分助力就减一分压力。 对面的拔陵军,身上绽出的光芒却是浅绿色。 这说明对方武将的职衔在萧统领之下,或者这支队伍的士气不如大风军振奋。不过社稷令再好,也只是加成罢了,真正的胜负还要视双方的基础战力而定。 零加成多少还是零,贺灵川的基础数学也学得不错。 社稷令在战场上有奇效,但不是决定结局的唯一变数。这一点,古往今来无数战役都证明过,所以拔陵军队面对车阵后的大风军,也是夷然不惧。 转眼间,两支军队就碰撞在一起。 萧统领就立在车阵第一排正后方,率先直面所有敌人。如果拔陵军是枪戟,他就是沉默的坚岩,狠狠抵住了第一波攻势。 贺灵川站在他身边,向着扑上来的敌人一刀劈出。 这是他头一次感受社稷令的神异,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力量更强,身手也更灵敏。一个错步向前,比原来跳得更远,就好像脚底加了个弹簧,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4章 这梦境太过逼真 这感觉很棒,但不适应。一个人的各项机能突然提升,反而更容易不协调。 敌兵跃过马车,冲他挥舞战斧。贺灵川一手荡开,旋身就给了他狠辣一刀。 按照出刀的力量,对方胸腹会受重创,然后捂着胸膛喷血倒下。不过贺灵川这一刀挥出去立觉不同,出乎意料地快和狠。 对手在半空中就被他斩成两截,连椎骨都断掉。风又正好往他这方向吹,热血溅他一脸,险些眼睛都睁不开。 趁他伸手揉眼,另一个拔陵敌人就要上来捅刀,萧统领把这人一脚踢开,对贺灵川道:“省点力气,免得等下抬不起手!” 战斗不仅要快准狠,还得有耐力,有长性。谁也不知道战役会持续多久,但活到最后的人才能取胜。 贺灵川呸了两口,唾沫里都是血。 对手的血。 嘴里的铁锈味儿让他恶心。 上次杀人还是在盘龙荒原,只用了飞刀。近身搏杀时把对手砍成血淋淋的两半,下水泄了一地,这还是头一回。 可他没时间反胃,因为敌人源源不绝冲上来。 拔陵军在进攻之前就发现车阵挡路,最有冲击力的骑兵肯定是过不去的。他们采取的办法,就是悍兵冲前,最先越过车阵与大风军战在一起,给后方的同伴争取时间来搬开马车。 其实他们也试过走水路突袭,毕竟边上就是河水。这就正中河岸上的弓手下怀,一射一个准,人在水里又不便腾挪,好不容易游到水边,大风军拿着长枪就开始做串烧。 最麻烦的就是拔陵国深处内陆,会水的士兵太少。二十几人下水,最后能绕过车阵冲入大风军的只有两三个,被对手戳吧戳吧就死了。 于是有一部分人开始攀爬河床,准备杀掉弓手,也来居高临下射箭。 萧统领等人干掉悍兵以后,就换枪戟捅刺搬车的敌兵,阻碍对方挪车。 所有人都明白,己方不求获胜,只求拖住敌人,等来援军就行。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贺灵川连反胃的时间都没有,再击退一敌,反手拔出背后的单手弩,往上射出一箭。 “嗖”,有个快要爬上河床的倒霉蛋中箭,一头栽倒。 汗哪,他明明瞄准拔陵兵的脑袋,结果射中的是后丘。这个准头还得再练,差太远了。 身边突然砸过来一个庞然大物,落地后四分五裂。 贺灵川一看,居然是辆马车,车上原本还载着两个大箱子。现在箱子也被甩了出去。 旁边的大风军士大叫:“小心!” 贺灵川刚转过脸,就觉眼前的光线全被小山一样的身影挡住,下方又有东西撞来,势大力沉! 千钧一发,他只来得及抬臂护脸。 只听“砰”一声巨响,他被凭空打飞一丈高、两丈远。 这一刹那,左前臂就断了,但那一声脆响完全被撞击声盖过。贺灵川在半空中就忍不住痛叫,落地以后连打几个滚,根本站不起来。 断臂之痛椎心刺骨,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这还算他反应快,及时一个后仰,又用胳膊挡住,不然那一击势大力沉,会直接把他下巴砸烂,大脑则震荡或者梗塞。这种打法俗称“冲天炮”,被打飞出去的人轻则昏迷,重则毙命,反正站不起来。 边上的敌人见状,冲上来就想抢个人头。总算贺灵川头脑清醒,见到染血的斧头从天而降,勉强打了个滚,避过对方的斩首。 结果对手用力过猛,斧刃闪着寒光,就钉在他鼻前不过两寸的沙地上! 哪怕是在盘龙幻境,死亡也从没离他这么近过。 这还是个梦吗?不是说人在梦里无疼痛? 贺灵川瞪大了眼,因为应激,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在敌人拔斧之前,他一脚踹在对方肚皮上,后者一个踉跄,没握住斧柄。 后方有个大风军战士瞅见机会,一记横刀,将他脑袋剁下。 斩人者,人恒斩之。 此人首级落地,滚了一圈,恰好正对贺灵川,那双眼珠子凸鼓,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战士向贺灵川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还好吗?” 贺灵川脸都白了,上下牙捉对儿打颤,额上汗出如瀑:“还好。” 其实他心底清楚,因为社稷令的效应,所有士兵的痛感都被临时削弱,这也是作战的需要。也就是说,等到社稷令失效以后,断臂还会更痛! 一个梦境,有必要这样逼真吗? 他在心底暗骂断刀。 “你手断了。”他转头大喊,“阿洛!” 一名战士躲着枪林箭雨奔来,搀起贺灵川,将他扶去河床底下坐好。 大风军每个小队里面都有个兼职的医务兵,阿洛往贺灵川嘴里塞了颗药丸子:“吞下去!” 药丸居然有点微甜,而且入口即化,化作甘液流进腹中。 也就十几息工夫,贺灵川就觉左臂的疼痛大为减轻。 在社稷令加持下,士兵服药的效力也会提升。 阿洛也拆了板子过来,先替他续骨、敷药,再用板子将他左臂牢牢固定在肋边,手法十分纯熟。 “先应付一下,你要是能活着回去,就得休养两个月!” 贺灵川抓起单手弩:“帮我装填。” 他只剩一只手,装不了箭。 阿洛一怔,还是依言帮他装好两只弩箭。 贺灵川喘了两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单手抬弩,对准了方才打伤他的元凶。 阿洛一看就道:“你是被孟山打伤?不错,居然活下来了!” 他轻拍贺灵川肩膀一下,接着就反身去帮别人了。战斗越激烈,他的工作越繁重。 贺灵川瞄准的孟山,是个熊一般的壮汉,比贺灵川这样的高个子还高一头,体型却有他的两倍大。 他的重甲都是特制的,比常人大上两号,立着像堵门板,跑起来则像个呼啸的火车头。 先前越过车阵的都是灵活敏捷的小个子,贺灵川也没料到这小山一样的家伙也能过来。实际上,披挂重甲的孟山本来也是跳不进来,萧统领等人先前玩起马车叠叠乐,费了好大力气把最大的马车叠到几辆马车上头,又压实两个大箱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5章 孟山 这就把车阵变成了简易的小型堡垒。 哪知道孟山一发狠,居然将叠在上头的马车一把抓起,甩飞出去。 当然他胸口也被大风军的枪戟连戳十几下,可谁也没能打穿他的重甲。紧接着,孟山将面前的马车一把拽开,冲了进去! 那种摧枯拉朽的蛮力演示,贺灵川当时正在抬手射弩,没有见着,但他恰好挡在孟山前路上,因此首当其冲被打了个冲天炮。 打飞他的,是一面巨盾。 盾牌高度普遍在两三尺内,但孟山因为体型之故,特制的这面大盾超过四尺,重一百五十余斤,是乌木掺入黄精铜制作,表面绘一只霸下。 这武器被费力打造出来,不仅是防御用的,在孟山巨力的加持下,完全当作重型武器。现在他一手巨斧、一手重盾,杀得风生水起。 谁都不愿轻撄其锋。 有这勇士开路,拔陵人迅速通过车阵缺口挤了进来。 “想射孟山之前,你可要想好了。”贺灵川还未动手,几尺开外突然有个战士道,“至少别在这里。” 这人大腿上中了关键一刀,深及动脉,幸好子孙根保住了。阿洛已经帮他处理过了,这么一来,他就不能轻易移动,现在只好躲在马车后面,往河床上头射冷箭。 贺灵川一看,就暗道这家伙真鸡贼,他躲藏的位置非常猥琐,整个人被车挡得严严实实,高处的敌人很难对付他,而他却可以透过两块板子的空隙往上射击。 他的准头可比贺灵川强多了,两箭必中一下,总有敌人惨叫着掉下来。 这就大大分担了河床上的战斗压力。 这种人战力未必特别突出,但于生存本领却有独到心得。毕竟一场仗打完,活着就有一切。 所以贺灵川眼珠子一转,对他道:“想好了,你帮我再填两支弩!” 这人脚边也有一架单手弩,闻言帮他装好两支,抛了过来:“你叫什么?” “贺灵川。” 贺灵川背好一架弩,手里再握一架,勉力站了起来:“得动用我们的后手了。” 要不是吃了药,他怀疑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这真是好药,梦醒以后得想办法搞点来。 “我叫胡旻。”这人向他行了一礼,“壮士,你若前仆,我们后继。”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快步向第二重车阵挪动,一边喊道:“撒钱哪,还等什么?” 也是时候了。 第二重车阵后方驻守数十人,这回儿把车阵当沙包,趴在车顶上射箭。贺灵川一吼,几个小队一看也是时候了,抓起身后的东西就往前抛。 没错,他们抛出来的都是金银珠宝。 哗啦啦一阵响,金币、银币、珍珠、玛瑙球,在地上乱跳乱滚。 此情此景,贺灵川就想起自己很早以前玩的游戏,里面有个技能叫什么来着? 金钱雨。 诶?谁把金马桶一起丢出去了? 拔陵人还以为暗器来了,定睛一看,竟是满眼金晃晃。 财帛动人心。 地上有金子,你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弯腰去拣啊。 冲破车阵进来的拔陵军人,下意识就去拣钱。 天塌下来别人顶,钱进口袋才踏实。 这些大头兵来盘龙荒原上卖命,说到底不是犯事就是服役、要么缺钱。 与盘龙荒原的住民不同,他们还能回国,这些金银对他们太有用了。 拔陵人这么一乱,大风军还客气什么,挥刀就砍。 至于孟山,谁都主动避开他。 这种扎手的点子,小兵们自认对付不了,当然要留给领导。 所以孟山虽然横冲直撞,但除了贺灵川这种倒霉蛋以外,还真没打废几个人。 当然他也成功引起了萧统领的注意,后者收刀入鞘,换了长枪过来,又大吼一声:“莫慌,敌军气运下降,你们好好发挥!” 众人得他提醒,仔细一看,果然拔陵军人身上的光芒黯淡下去,远不复先前明亮。 原本两边士气就有差距,这么一拉开就更明显。 这是怎么回事,对手的士气怎么突然下降?这个疑问,贺灵川仔细端详孟山的时候才明白: 这壮汉身上的绿光,一下子明艳起来。 也就是说,他借助社稷令进行气运的再调配,并且多配给了自己。 他拿得多了,其他士兵自然就少。 这样的分配无可厚非,孟山担负着强冲车阵、突破大风军防线的任务,自然力量越强越好,才能毕其功于一处,并且他的确也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他的目标就是第二重车阵。 孟山本要冲过去的,奈何萧统领已经赶到,用一支长枪将他缠在当地。 孟山把脖子和眼睛这两处要害都护住,对着萧统领就是一阵削砍。 离那么远,贺灵川都听见呼呼风声。 就算是萧统领,被打中怕是也立不稳了。 当然,面对力气这样惊人的对手,萧统领根本没打算硬刚。或腾挪、或卸力,枪尖暴出寒芒,疾风暴雨般连刺十多下! 这武技实是惊人。即便贺灵川瞪得一瞬不瞬,也觉眼花缭乱,跟不上他出手的速度。 长枪刺出了残影,最可怕的是,每一下都刺在同一个点,刺在孟山后膝关节处! 虽说浑身重甲,但关节处一定相对薄弱。 孟山身体一歪,一阵痛呼,突然举起重盾,重重砸向地面。 “轰”一声巨响,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的地面颤得跟七八级地震一样,正在厮杀的敌我双方猝不及防,一起摔倒,地面上的东西却跳了起来。 冲击波一出,萧统领首当其冲,更是没能站稳,一连后退三大步。 孟山趁机挥斧,当当当三声,萧统领应对得快,三下都斩在他长枪上,自己也被打出两丈开外。 莫看孟山人高马大还披挂重甲,其实一点儿也不笨重,出斧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贺灵川见他斧上闪着幽光,猜测这件武器有轻身或者迅捷的效果。 猛士、强武,才能相得益彰。 孟山还要追击,有支箭“嗖”一下射向他眼睛。 壮汉抬斧,箭矢就被宽阔的斧面挡了下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6章 孙郡守的特殊贡献 贺灵川暗暗可惜,他根本没练过,这一箭难得神准啊! 他已经翻过第二重车阵,是躲在马车后面射出这几箭的,其实离孟山不过十余步。 当然,是按照孟山的步距来量的。 下一箭,他取对方膝盖,也就是萧统领先前击中的位置。 可惜,这一次准头就差了,弩箭扎在对方厚甲上,连甲片都没戳破。 他干脆再射一箭。 嗯,还是连对方油皮都没蹭破。 但孟山成功被激怒了。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自己的职责首先是破阵来着!萧统领不好杀,他还是先完成任务吧。 因此趁着萧统领被打退出去,他一个转身,大步往第二重车阵冲来! 地面泥水飞溅,贺灵川甚至觉出自己趴着的马车都跟着颤抖。 “闪开!”边上的小队长急忙下令。 众人作鸟兽散。 一声脆响,马车倒了,箱子掉了。 孟山一声怒吼,居然把马车高举过头,扔进河里! 这一瞬间,他身上绿光暴涨。 “卧了个大草!”贺灵川见状,撒丫子就跑,但跑路的同时也没忘了反手一箭,射出最后一发存货。 他选的时机还特别阴毒,正好是孟山抛飞马车、双手都被占用的时候。 其他大风军也跟他想一块儿去了,此时箭如雨至。 孟山立刻缩头。 他本就脸红脖子粗,一缩脑袋就像乌龟缩壳,多数箭矢都打在重甲上。 但有两支箭还是奏功了,一支射中他脖颈,一支射中他眼眶。 孟山却没倒下,一个跳跃,再紧跟着一个地面盾击。 大风军又倒一片。 “别跳了。”贺灵川心里七上八下。这货又不属蛤蟆,咋这么能蹦跶? 再多跳几下,陷阱就过头了! 幸好这一招看起来也不是能用得随心所欲,孟山改为大步前行,紧接着就要一个冲撞。 被他撞上可没什么好下场,贺灵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他才奔出三步,地面上突然传来一声金属脆响,“咔嚓”! 孟山只觉腿上一紧,痛入心扉,连站都站不稳了,一下扑倒。 他痛吼着落地时,地面也是抖了一下,像是不堪重负。 “中了,中了!”众人大喜,欢呼出声,贺灵川长长吁出一口气: “感谢孙郡守。” 孟山低头一看,小腿居然被一个巨大的捕兽夹牢牢咬住。 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战场上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其实这是孙郡守箱子里的存货,每个直径超过三尺,一共有四个,原本是用来捕熊罴的。那东西能长到一千二百多斤,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所以对付它的兽夹也是最大号的,夹力超强。 大风军特地把它们埋在第二重车阵后方两丈远的泥地里,上头洒点泥灰、洒点树叶,插个只有自己人能看懂的草标。这种黑灯瞎火的环境下,谁不中招? 这就是贺灵川出的阴招。 孟山再强大,也没脱离人的范畴,被这东西一夹,腿骨当场断掉。 他又穿着近二百斤的重甲,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满地打滚,嚎得惊天动地。 贺灵川见了,终出心头一口恶气。 “填好缺口!”小队长指示众人重新搬动马车,填上防线缺口。在这期间还有零星敌人冲来,都被解决。 显然孟山在拔陵军中享有很高声望。他一倒下、一哀嚎,立刻带垮了一大片士气。 大风军的对手,一下子就变弱了。 原本他们有社稷令的加成,就比单体对手更强,现在差距进一步拉大,杀起人来更是得心应手。 战线慢慢往回推移,甚至要推回第一车阵。 只要补上这个缺口,拔陵军先前的努力就打水漂了。 就在这时,河岸上的弓手突然伸手一指,大叫道:“敌援,敌援到了!” 话音刚落,拔陵军后方就响起了进攻的号角声。 萧统领一枪戳死个对手,才问上方:“来敌多少?” “八百,不,至少一千!” 敌方的援军先到了啊。萧统领面沉如水,挥手让后方士兵爬出掩体,先将第一车阵内的敌人清空再说。 这边的马车快被打烂了,需要重新布置。 顶着敌人干活,这工作太难了。 贺灵川负伤,就留在第二车阵后方,问另一名伤员:“为什么不放惑心虫出来助阵?” 惑心虫就是三尸虫,大伙儿都这么叫。 “啊?你说啥?”伤员斜睨他一眼,“那是什么东西?没听过啊。” 呃,这些大风军也不知道三尸虫的存在吗? 贺灵川也无从解释,只得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我可能记岔了。”心里却在嘀咕,莫非钟指挥使和红将军把三尸虫当作了秘密武器,连自己人也不晓得? 所以,归根到底还得靠自己。 大风军才刚布防完毕,敌潮就冲了上来。 …… 小半个时辰以后。 河边半坡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寸泥地幸免。 三重车阵防线,前两重完全被毁,只剩最后一重兀自坚挺。 贺灵川和其他人都撤到第三防线后方。这是大风军最后的防线,也是立命之本,所以双方攻防异常激烈。 河岸上的弓手也被对方清除干净,现在那是人家的制高点了。 上头飞下来的箭矢,给大风军造成很大干扰。 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最是让人绝望啊。 有个汉子嘴都干裂,脸色麻木,喃喃问道:“后援呢,我们的后援呢?” 对方的后援来了,他们的怎么迟迟不见? 萧统领也是负伤累累,眼下一道擦伤致皮肉外翻。这是河床上方射下来的冷箭,险些就摘走他一只眼睛。 “一定会来。”他冷冷道,“握好你的刀,再多问一句……”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马车后头射来一把断枪,正好刺中那汉子心口—— 这汉子再没机会开口问了。 胡旻抬手一箭,也是隔着马车射回去,替汉子报了仇。 他离马车太近了,贺灵川把他从地上挟起,挪开几步,让他倚在石上。 胡旻向他点点头:“谢谢,我记住你了。” 贺灵川回以一笑,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7章 醒得不是时候 这是幻境,又或许是发生在久远过去的历史。君生我未生,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真正记住他? “再帮我上两支弩。” 胡旻往身后箭筒一摸,只剩最后两支箭了:“你一支,我一支。”要是没有孙郡守的箱子,这些耗材早就用光。 他帮贺灵川填好了箭:“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有。”贺灵川抬弩,对准了车阵,“我就想知道,孙郡守为什么要带着捕兽夹跑路?” 边上好几个大风军士听见这句话都笑了,胡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活着回去的人弄清原因,烧纸告知,如何?” “我看行。” 只听一声脆响,马车被砸碎,最后一道防线也要告破。 从贺灵川的角度看去,前方众同伴微佝着腰,马步半蹲,准备迎击汹涌的敌潮。 他撑着河岸土墙,站直了身体。 如果这是最后的战斗,他不该躺着死。 “咻”,最后一箭,带走一个敌人。 以他的准头,总算没浪费。 拔陵人冲了过来,潮水一般。 贺灵川扔下弩弓,拔出长刀,大步迎了上去。 又到短兵相接的时候。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有个拔陵人刚冲到贺灵川面前,后者还未出刀,就有个东西从天而降,一下砸倒了他的敌人。 这是一只身高近三尺的短毛怪鸟,长着尖喙碎牙,翅膀如蝠翼,翅尖还有尖利的爪子。 它的翼展达到了惊人的两丈左右。 它一落地,就是“嘎”一声大叫,震得贺灵川耳膜都疼。 友军还好,众多拔陵人捂着耳朵,踉跄了两步,显然这东西有音波攻击。若非有社稷令加持,普通人早被震得一头栽倒、昏迷不醒。 贺灵川也呆住了。 这货那么眼熟,不就是盘龙幻境中的妖鸟吗? 当然这东西跟盘龙幻境里还是有一些不同,比如体型小得多,比如身体不再惨白,一看就是活物,眼珠子也能乱转…… 而且贺灵川很肯定,它不是由蝙蝠群变成的。 但存在于幻境里的东西,居然也出现在这里,就说明—— 地上的胡旻大叫:“援军来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几乎就在同时,拔陵军后方又响起了悠长激越的号角声。 众人站在半坡,能借助天上的电光望见敌后出现骚乱。 好像有一支军队突然抄后插进,旌旗烈烈。 萧统领同样挥枪大呼:“弟兄们撑住,红将军来了!” 红将军! 这个名字如有魔力,一下就给疲惫的战士注入新的活力。 大伙儿就觉得,原本快握不住的刀,突然又变得轻巧。 贺灵川砍翻一个敌人,身形晃了两下。 他早就到强弩之末,每吸一口气都牵动胸腔;药效也已经过去,每动一下都痛得要死。 萧统领还有空扶他一把,拍拍他的胸口道:“撑下去,我们赢了!” 再没什么能比这四个字更美好。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在那支亮出了爪牙、入海蛟龙一般的援军队伍里。 贺灵川忍不住爬上大石,想看一看传说中的红将军是什么模样。 按理说,红将军应该在那杆飘扬的血色大旗底下。 他目光顺着大旗往下,突然间,天旋地转。 …… “别,别别别别别——啊!” 贺灵川翻身坐起,一声咆哮,吓坏了边上的仆人。 “你干什么?”贺灵川对他怒目而视。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自己就能看见红将军! 这时候居然被摇醒,贺灵川气得肺都快炸开。 “大少息、息怒!”仆人结结巴巴,大少爷的起床气也太可怕了,“老爷着您立刻赶去偏厅,有要事宣布。夫人和二少爷都已经到了。” “要事,什么要事?” “不清楚呢,但老爷很着急。” “知道了!”贺灵川抬手把他挥退,郁闷得直搓脸。 天已经亮了,屋外风和景明,老桂树下落英缤纷,还有几瓣悄悄飞进了屋里。 这是个安详的早晨,一如既往。没人知道,贺灵川梦回盘龙,在那里度过了血腥又漫长的夜晚。 对了,左手。 他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 嗯,完好无损,依旧灵活。 果然是个梦啊,虽然痛感太真实。但那种损伤完全带不进现实,他就放心了。 贺灵川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爬起来穿衣。 那一场河床之战,大风军最后取胜没有? 应该没有悬念。 萧统领向他保证过,活着回城就可以加入城军。 他不想当什么城军,但或许可以跟这些兵汉子拉近一下关系。 可惜了,这么一退出,刷了一晚上的好感度就归零了吧? 贺灵川叹了口气,扣衣襟的时候突然发现,悬在胸膛上的那枚神骨链坠居然发出淡淡红光。 “嗯?怎么回事?” 他拿起神骨细看,但这东西又不亮了,好像方才的闪光只是他的错觉。 它平时就没有存在感,与响亮的名号不符,只在盘龙幻境才触发被动效果,帮他豁免了孙孚平施展的烈焰焚身神通。 贺灵川抓着它左捏右掰,又灌入真气,结果全无异常。 罢了,去偏厅吧。 ¥¥¥¥¥ 家人都围在饭桌边上,和乐融融。贺灵川刚踏进偏厅,贺淳华就向他招手,一脸春风道:“快来,有好消息!” 贺灵川走过去拉开椅子:“老爹你有喜啦?” 老管家给他端上一碗羊汤细面,汤头清炖了两个时辰,配上手擀面,沾点嫩绿的香葱,看着素淡,实则浓郁。 贺灵川坐下来吸溜几筷子,嗯,爽! 话说回来,他饭量好像又见长了,一碗两碗肯定是不够吃的。 贺越今天也没跟他拌嘴,反而道:“的确是美事来着。” 就连应夫人都抿着嘴笑,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上书已到都城,朝野震动!”贺淳华一字一句,“因讨逆有功,尤其诛杀孙孚平这一国贼,王廷命我升任夏州总管,即刻启程!” 他将一管文书放到桌上:“诣令已至,赏赐还在路上。” 贺灵川一拍大腿,喜形于色:“连跳数级,一步登天!老爹,咱家发达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8章 年大将军反了 大鸢前几年改制,中间又反复,到现在官制还有些混乱,但总管府同样是地方最高长官,并要一手抓军政、一手抓民生,两手都得硬。金州刺史若是看到这个曾经的老部下,都要羡慕妒忌恨。 贺灵川是万没想到,老爹沉寂那么久不得志,这回突然就平步青云了。 这个跨度太大。 击破叛贼夺取大方壶、反制官军的计划,这是一重大功。 诛杀孙孚平,这是第二重大功。 国师之职,历来由事君最忠诚、神通最了得的人担任,甚至可以干扰国之气运,因而孙孚平的叛变对鸢国是一记重击,直接动摇军心民心。 更不用说,他手里不知掌握多少惊天秘密,随便泄露一两个出去,怕都要震撼天下。 围绕权力与统治,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单凭坊间民众丰富的想象力,就能给你生编出几十场大戏,天天演都不带重样的。 孙孚平一死,国君顿去一大块心病,晚上睡觉也能安稳些了。 贺淳华就是看得通透,这两重功劳才非争不可。 “离天还远着,却也是一大进步!”他虽然说得云淡风清,但满面红光出卖了他心底的真实波动,“夏州不算富饶,但地理位置关键,离都城更近,至少要比金州、比千松郡近得多。” 越近腹地,越受重视,像他们原本窝在千松郡,即是偏远边陲,同时享有苦寒、酷暑、贫瘠三大特色,真正的显贵都不肯近。 就因本地条件不好,皇帝才把罪人流放到这里做苦工,比如当年的贺淳华。 贺灵川连道恭喜。 无论怎样,夏州的地理位置一定比金州好,否则老爹不会笑得见牙不见眼。并且总管府在地方上的权力很大,说是一手遮天都不为过。 背后这棵大树变得更粗更壮了,自己靠起来更舒心更惬意,很好很好。 “还有,年赞礼反了。”贺淳华的笑容微敛,“他在浔州起兵,响应大司马。” 贺灵川挑了挑眉,看向贺越。 怎样,说中了吧? 贺越却道:“难怪王廷紧急提任您做夏州总管,这是要催您快点上前线打仗。” “原夏州总管三个月前任内病逝,王廷忙于战事,职位就一直空缺。”贺淳华颌首,“你说得对,上头认定我除边匪、距外敌、劝课农贸有功,希望我北上拒敌,平年赞礼之祸。” 他激奋得搓了搓手:“终于可以离开黑水城,名正言顺大展拳脚!” 太平建功难,乱世才出枭雄。 他空有雄心壮志,此前一直囿于千松郡这个边陲之地。擅离职守是大罪,现在王廷一纸调令下来,他终能奉旨入关,一展抱负。 他等了多少年,才等来这样的不世良机! 贺灵川奇道:“让老爹北上拒敌,那也得有部队啊。您才刚上任,夏州本地的兵好使么?” 不知根不知底,不知是孬还是好。 “骨干自然要从黑水城抽调,我先自建班底。” “呃,黑水城军不得戍边么?这要是给调走了……” “目前我们与西边诸国关系和缓,狂沙季一时也不会结束,有盘龙沙漠这个天然屏障,至少未来三四个月没有边患,这也是王廷算计好的。”贺淳华笑道,“我们先带队北上,黑水城务由郡丞暂代,至于城军,也由他来招新补缺,勿需你我担忧。” 他顿了一顿,看着两个儿子:“战事紧急,我要选人北上。你们可以做些准备,三天后就动身。” 应夫人笑道:“明晚家里要宴请宾客,越儿你来帮写请柬,明晨之前都要递出去;灵川,届时你也帮忙送柬。” 两个儿子都应了。贺灵川已经吃完两大碗羊汤细面,还干掉一盘葱肉锅贴,这就擦擦嘴跟贺越一起走出了偏厅。 后头传来欢声笑语,贺氏夫妇很久没这样开怀。 走出十来丈,贺越才长长吁了口气:“果然,我们击杀年松玉的消息刚在都城传开,年赞礼就反了。” 贺灵川笑道:“别把问题揽到自家身上,年赞礼若无反意,怎么会派年松玉来取大方壶?老爹不过是……推了他一把。” “他跟我们有杀子之仇,很快又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到时候分外眼红。” 贺灵川问他:“你对北边的战局了解多少?” “大司马退守浯州后连胜两次,士气高涨,直到十二天前才被韦敖所挫,损失一名大将。至于浔州牧,只知道他力挺大司马。唉,咱们离得太远,情报早不新鲜了。” 贺灵川笑道:“这回让你去北方开开眼。” “早晚有这一天,我准备好了。”贺越看向兄长,“你呢?” “我?”贺灵川没心没肺,“我有什么好准备?” “哥你习武多年,不想军中谋职吗?”贺越轻声道,“有了军功,才能晋升。你看现在大鸢版图上的风云人物,哪一个没有赫赫军功?” 当官啊?贺灵川一时迷惘。原身关于这方面有些懵懂,也没有规划。可是贺家要进入大鸢腹地,不再偏安一隅,他贺灵川今后的道路又在哪里? 继续当个二世祖不是不行,可就是…… 他莫名想起昨晚的梦,那个热血与恐惧并存、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战场。 如果他也奔赴北方前线,或许就要经历那样的战斗?只不过,这一次来真的。 “你说得对。”他沉默了一下,“我会考虑的。” 兄弟话别,各忙各的。 贺越看着兄长背影,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就是一点感觉,说不上来。 …… 趁着饭后歇息,贺灵川叫人找来一个靶子,钉在练武场里,又要一副强弓、一副单手弩,箭矢若干。 很快,这些都备齐了。 他以前只拿习武当爱好,远程投射基本忽略。不过盘龙沙漠之行让他意识到,短板技能还是尽快补齐的好。 他抓起大弓,瞄准、射击。 原身自幼力气过人,稍长又习武道,一旦有真气加持,他能拉开六石强弓。当然,练武只用三石弓即可,用上真气太损靶,没必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99章 出发贺总管的腾飞之路 他要练的是准头。 因为长年习武,身手很稳。 但他射了几箭,命中率都很差,有两次还脱靶了。 所以盘龙沙漠里那一次成功的飞刀救父,还真是走了狗x运。 不对,是贺淳华运气好,没被儿子先一刀爆头。 贺灵川并不气馁,回想胡旻射箭如臂使指,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练就。 挽弓五十下,贺灵川放下强弓,先放松一下酸痛的肩臂,再调匀真气,开始练刀。 这是他醒来后就一直想干的事。 他闭上眼,慢慢回想过去这一夜的奋力搏杀。 每一次招架、每一次闪躲、每一次负伤、每一次迎头痛击,以及—— 每一次杀人! 在梦中,他前后杀敌六人,击伤或者助攻了十九个。 如今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清晰回溯、定格、放大,让他能够从容记录每一次成功,检视每一次失误。 甚至他还记得萧统领的刀,干脆利落,凶狠果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还有孟山,那样直面刀山火海也决不畏缩的凶悍和霸气,令萧统领也不敢撄其锋芒。 贺灵川仿佛又重新回到昨日战场。 等他回过神来,一趟刀也练完了,刀意圆融,从前许多晦涩之处也豁然开解。 正好一朵桂花落下,贺灵川一刀劈出,刀锋距离花瓣约莫一寸。 桂花好像在空中微微一滞,又按着原轨迹自顾自落下。 完好无损。 站在院角的仆人不忍直视,贺灵川反倒像是很满意,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舞刀就有刀风,刀越快,刀风越强烈。 桂花离刀锋不及一寸,却不被刀风所扰,这正是他的进步。 贺灵川其实已经练出一点刀炁,然而收发由心可比听起来难得多了。由外放到内蕴,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他记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能把昨晚的所有细节全记住,一帧一帧地复盘、回味? 回想起来,好像两次梦境都是这样。 大概,这又是断刀的功劳吧? 接着他又去挽弓,复而练刀,如是再三。 眼看太阳慢慢西斜,仆人不得不提醒他:“大少爷,莫忘了夫人的交代。” 应夫人交代什么了?贺灵川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要自己去黑水城上流圈子里广发请柬,请他们明晚来贺家赴烧尾宴。 官员晋升,同僚亲友前来恭贺,主人家就要筹备丰盛的宴席与歌舞相待,谓之“烧尾宴”。贺淳华这回立下大功连升几级,烧尾宴当然要办得漂漂亮亮。 收功,洗澡,干活。 等贺灵川派完请柬再回家,明月已经升起。 贺灵川看了看墙上的断刀,躺下去睡觉的时候还有点小激动,期盼今晚还能梦回盘龙。 他迫切想知道,河床之战的结果。 可惜,一夜无梦。 ……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 贺郡守升官,黑水城热闹得像过节。就连贺家的下人们出去,都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快乐。 贺家门庭若市,上门道贺的、送礼的,快把门槛都踏破。 这些多半由贺越接待,因为贺淳华正忙着敲定自己的亲卫队名单。 现在黑水城军总共是一千三百多人,他不可能全部掏空带走,最后精挑细选下来,要了三百人。 这三百精锐,就是他去夏州蓬勃发展的根基。从这方面来说,忠诚比武力值更重要。 其中将领三人,包括曾飞熊。 贺灵川很惊讶,这大孝子居然肯跟着他们一同北上。结果一问之下才知,曾飞熊的父亲五天前突然病逝,并且临终前恢复神智,父子终于好好唠了一会儿。 曾飞熊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给老父送终。没了牵挂,他对黑水城也不再留恋。 事实上,贺淳华挑选的亲卫标准之一,就是年轻力壮的单身汉,最好不受家室所累。否则万里赴戎机,卫兵还要自带家眷,那行军速度必不如意。 除此之外,贺淳华还带上了几个幕僚。 应夫人则忙着结算工钱,然后遣散里家的仆佣。除了老总管之外,贺家这回只带一男一女两个侍从上路,都是用了七八年的忠仆。 路上一切从简,去了新地方再招新人就是。 豪叔也愿意前往夏州,但他受贺淳华指派暂留黑水城,协助处理贺家产业,约莫个月后再北上。 贺灵川也见到了司徒翰,沙匪们不去。 “去不了,家人都在这里,都指望着我们。”此时司徒翰等沙匪已被收为城军,入编就有皇粮可吃,大家心态上都安逸了,不愿千里迢迢去挑战夏州的未知。 谁不知道去了那里就要打仗啊?能安稳过日子,谁愿意上前线?司徒翰把毛桃往前一推:“只有这小子非要跟着你。”怎么劝都不听,这就叫莽。 贺灵川奇道:“你婆娘不在黑水城?” “昨天就已经闹掰,她还甩我两巴掌。”毛桃咧嘴一笑,浑不当回事儿,“我听说夏州的姑娘眼睛更大更水灵,不像这里净出糙老娘们儿。那儿有千里沃野,我为什么非守这一亩薄田?” 那么再算上非带不可的家眷、后勤,林林总总,最后贺淳华成团四百三十余人。 贺灵川没想到,跨出门口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刘葆葆,这家伙捧着个匣子迎了上来:“大少爷,这是您前几天交代我去搞的东西,就当临别礼了。” 贺灵川好奇,接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几瓶药粉,又细又白。 瓶子还大得离谱。 “呃……”他怎么看这玩意儿就是违禁品?“我会交代你去搞来这种东西?” 不,没有,怎么可能?他是有为好青年。 “您不是要个吃了立刻止痛,又不妨碍行动的药?”刘葆葆指着瓶中粉,“这就是啊,这叫石陀粉。” 贺灵川释然,欣喜收下。 刘葆葆满脸堆笑,一揖作别:“日后飞黄腾达,大少莫忘边陲小城还有故人。” “那是必然!”贺灵川一口应承。 当天早晨,贺家领四百亲卫团吃过行前茶、拜别百姓,就在人们的夹道欢送中离开黑水城,往北进发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0章 错把悍匪当财神 群山环抱,翠湖如镜。 淅沥两天的雨停了,仙灵村正要从晨雾中醒来。 朱氏天不亮就起床,身边的男人还鼾声如雷。 四下里安安静静,她拎着木桶去湖边去打水。仙灵湖今天也是波澜不兴,岸边的野草丛中,山桃草羞答答地开着粉白的小花。水天之间白雾缭绕,将这湖景衬得仿佛仙境。 朱氏发了会儿呆,直到近处的湖面冒出一连串气泡,她才抓起水桶,步履蹒跚往回走。 如果其他村妇在这里,八成又要笑她力气太小,木桶只满八分。 路过仙灵祠,她偶尔往里头望了一眼,脚步就停了。 仙灵祠是整个仙灵村最精美的建筑,白墙青瓦,砖墙砌得整整齐齐,瓦片还是从外头特地运进来的,雨水一浇洗就锃亮锃亮。 无论什么时候,仙灵祠里只供两个牌位。但她现在看到,其中一个牌位断了。 断成上下两截,上半截掉在供桌上。 兴许是哪个孩子恶作剧。朱氏没有靠近细看,拎着水桶走了。 回到家中,她赶紧起灶烧水、揉面烙饼,又到屋后的圈里去喂鸡、喂猪。 然后,两个孩子醒了。 娃娃还小,一个两岁,一个四岁,穿衣、穿鞋、洗脸,都得由她包办。 孩子一哭,公婆也醒了,揉着眼睛走出来,喊她快点弄饭。 她把咸鱼酱菜、烙饼和杂粮粥端上桌,再打一盆温水进里屋,把男人唤醒:“天亮了,爹说今天要收最后一茬麦子。” 男人咕哝两声,很不高兴,又磨蹭了一刻多钟才起床。 等把爷俩送走,朱氏才透了口气,倚着门边坐了下来。 婆婆走过来,丢给她两件衣服:“别偷懒,补好。” 孩子在边上玩耍,她缝补第二件衣服时,村子里突然喧哗。 朱氏也没理会,然而过不多时,四五人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将她拖走。 婆婆吓坏,追过去一看,几名村民将儿媳扔在仙灵祠前,村长脸色铁青,指着祠堂里的牌位问她:“是不是你干的?” “干什么?”朱氏茫然,“我什么也没干。” “是不是你折的?牌位昨晚还是好的。” “跟我没关系。”朱氏抗声,“说不定是村里小孩干的。” “老七。” 村长一喊,边上就有个瘦小男子站了出来:“今天早晨,我只看到朱氏从祠前走过。” 朱氏冷冷道:“你也在这里,说不定是你折的。” 老七扇了她一记耳光。 村长道:“等你当家的回来,我们要一个公道。” 说罢,两个村民把她关进祠堂里。 婆婆在外头骂她惹事,很快也走了。 这天傍晚,外出耕作的农人归来,居然还有一支商队与他们同行。 这支商队约莫三四十人,赶着十辆大车。村里的孩子上去讨糖吃,对方两手一摊,没有。 村长迎上前去,对方首领一抬手就是好几锭十两大银:“我们今晚想在这里借宿,明天一大早就启程。” 这男子人高马大,声音粗洪。朱氏透过祠堂的空格砖看着他,总觉得他跟身上的绸衣很不搭。 村长心里原本也犯嘀咕,一看大银就踏实了。对方有钱,还能贪图他们什么? 于是商队安顿下来,分散到各家去借宿。 有外人在,村长也不方便处置祠堂灵位的事儿,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商队队长问他:“我以为高祖起兵之地会很繁华呢。” “出去的就不回来了。”村长叹气,“都是白眼儿狼!” “这地方好,太平;人还这么多,出乎我意料的多。”别的村子有个二百人顶天了,这个仙灵村却有三百多口人,地方也大。队长笑眯眯地,“一路过来,我看到麦田都收好了,你们今天真是辛苦。人都回来了?” “是啊,过两天可以种稻了。”村长慢半拍才回过神来,这些外来人怎么知道他们今天格外辛苦?“你们怎么……” 商队队长忽然吹了记口哨,一长两短。 安静的小村里,这记唿哨尤其响亮。 村长觉出不对,大喊“来人”,不过刚迸出一字,商队队长就把他打晕过去。 紧接着村中到处响起尖叫声、哀号声。 村中的青壮汉子们抄起家伙抵抗,哪知周围的树丛中突然钻出二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对方再以老弱为质要挟一下,汉子们放下了农具。 前后一刻钟,骚乱就停止了。 满村男女老少赤手空拳,都被赶去村祠前的空地上,周围二三百人虎视眈眈,个个拿着武器,眼冒厉光。 仙灵村民终于明白,自己错把悍匪当财神爷迎进了村。 商队队长正要说话,天上忽然飞下一只红尾游隼落在他肩上,口吐人言:“有官兵从西南往这里来,三四百人,十五里外。” 众匪徒一惊,村民却是大喜。 官兵来了,有救了? 有匪徒就道:“将军,是追兵来了!” “如是追兵,怎么会从西南来?”队长皱眉,问红尾游隼,“你确定那是官兵?” “是官兵,但与我们在卧陵关交战的官兵服制不同,肩上是青甲。”红尾游隼还补充一句,“对了,那支队伍里有女眷!” 队长神色大定,甚至呵呵一笑:“追兵怎么会带着女眷?” 手下依旧担忧:“他们往这里来了,怎办?” 队长冷笑:“他们有人,我们也有人,怕什么?不能让他们坏事,先找个人去镇子上通报。” 有心腹凑上来耳语两句,他点了点头:“这办法不错。” 而后他对村人下令: “家里没有十一岁以下孩童的,出列。” 众人犹豫,不敢上前。 队长笑道:“不出来的才要倒霉。” 于是村人出列一大片。 队长要这些人走去水边,然后手起刀落,砍掉了最近一个人的脑袋。 “杀干净!” 村民尖叫出声,有人奋力反抗。 但队伍里有妇孺老弱,哪里是如狼似虎的悍匪对手?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等到最后一人的呼救声也断绝时,湖水都被鲜血染红。 尸首横七竖八,足足有百余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1章 家人们哪 悍匪们打开车上的大箱子,把里面的杂货倒出来,再把尸首都装进去。 就这样,还有二三十具尸体装不下。 余下的活人站在空地上,抖得像瘟鸡。悍匪指挥他们打扫善后,将染血的砂土都刨起来抛进湖里。 小半刻钟后,湖畔的空地又是干干净净,除了边上堆成小山的尸首。 有个匪徒突然手指湖面:“有人逃了!” 众人目光移去水面,果然发现一个架舟逃走的男子。他大概是趁乱奔去水边,藏在长草丛里,再解开一艘小船。 风助舟行,这小船很快就远离岸边。 岸上的朱氏咬了咬唇,她认出这个逃走的背影正是自己的丈夫。 男人奋力摇橹,往湖心划去。 再远些就安全了。他想去最近的镇子里报官,求官兵打死这帮狗东西! 不过他很快就听到岸上的笑声,回头一看,众匪徒对他指指点点,丝毫不见紧张,反而嘻哈谈笑。 这些狗东西是失心疯了吗? 也就几息之后,平静的湖水忽然哗啦一声响。 船翻了。 船上的人没了。 朱氏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婆婆直接昏了过去。 剧烈晃荡过后,小船居然又翻了回来,但是形单影只,空空荡荡。 那一阵阵水波很快拍到岸边,消失不见。 也就十几次呼吸的工夫,湖水再度平滑如镜。 岸上的村民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悍匪也走去水边栈桥,解下十几艘船,把箱子都运上去,而后将船驶入湖心,再把箱子沉下去。 同样是行船,他们神态轻松,说说笑笑,偏就安然无事。 箱里有死人,还有大石块,这就很坚决地沉到底了。 至于堆在岸边的尸首,悍匪将它们都抛进水里。 很快,浮尸一具接一具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湖底,再没出现过。 水面上冒出几圈涟漪,几串泡泡,复归于平静。 这时悍匪已将每家的孩子都抢了过来,现场一片哭闹。 村长也悠悠醒来,刚睁眼就吓得一口痰哽在嗓子眼里。商队首领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合作,你就不用死了,懂吗?” 村长赶紧点头。 “忘了问,你家有十一岁以下的孩子吗?” 村长又点了点头。 商队首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用力咳了两声,笑眯眯对余下的活人道:“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你们的家人!只要陪我们演好这场戏,你们就能活命,还能要回孩子,活生生的孩子啊家人们!” 两刻钟后,两个匪徒发现了躲在祠堂里的朱氏,把她拖了出来。 ¥¥¥¥¥ “天快黑了,我们不会要夜宿荒山吧?”应夫人抬起车厢上的竹帘看天,忧心忡忡。 山景是很美,但看多了就枯燥。在又闷又湿的大山里走了一天,她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 “说不定。”贺灵川斜倚在她对面,腰后还垫了个软枕。马车空间小,他长手长脚,想给自己找个舒展的姿势不容易。“我听说深山里面瞎子洞多,只要掏对地方,今晚就有烤熊掌吃了。” 应夫人不满:“你自己有马,怎么还赖在这里?” “老二也有马,他不也在这?”骑马多颠簸,骑久了还磨腿根,贺灵川当然选择舒服的马车。 贺越轻咳一声:“山路泥泞,耽误了车程。向导说前方就是仙灵村,最多再有一两刻钟能到。” 贺灵川有点失望:“看来今晚吃不上烤熊掌了。” 贺越微笑:“大哥可以自己进山捕猎。” 贺灵川悻悻,支着脑袋看外头渐暗的天空。 这几天他都没能梦回盘龙荒原,白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真是无聊透顶。 断刀像是知道他的急切,偏偏不让他如愿。 耳边,应夫人与贺越正说着琐事,都是抵达夏州以后要如何如何。 应夫人喜欢温暖的东方,希望在夏州首府敦义城能买到一套心仪的大宅,好好布置,再请十七八个仆从……巴啦巴啦。 贺灵川突然“嘘”了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别出声!” “吓唬人作甚?”应夫人瞪他一眼。外头有三百多个卫士,她可不怂。 “不对劲。”贺灵川神情严肃,“黄昏时分倦鸟归巢,可山林为何这般安静?” 傍晚时分,外出的鸟类回巢,那是满树满林的叽叽喳喳,赶得上人类街坊邻居吵架,声量还要放大好几倍。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路过的山林都是鸦雀无声? 只有蹄声踢跶、车行辘辘,这种有规律的声音才令人紧张。应夫人咽了下口水,贺越正要说话,车窗外突然出现曾飞熊的大脸: “夫人少爷,前方就是仙灵村。” 应夫人伸头望出去,前方一片明镜似的大湖,湖边影影绰绰,有屋宅的轮廓。 这不就到地方了吗,还谈什么不对劲儿? 她呼出一口气,差点儿就被好作怪的长子吓到了。 …… 穿过被收了一半的麦田,队伍很快抵达村外,所有骑士下马。 贺家父子和曾飞熊上前,村里很快有人迎了出来。 贺淳华取出社稷令自报身份,说明借宿来意,管家老莫掏出了宿金。社稷令可以证明他的官员身份,村长很痛快就点头同意了,他身边的高大汉子自称是村长外甥,姓卢,叫作卢涵。 卢涵笑容满面,说村中房屋不足,士兵可以到村子后边的晒谷场和粮仓过夜。 官员和女眷,自然是要借住村舍的。 这时天已经黑了,挨家挨户的窗纸都透出暖光,是再温馨正常不过的农家生活。 贺家人、曾飞熊等都住去条件最好的屋舍,村民给他们端出了饭食,但神色都有些畏生,尤其目光飘忽。应夫人好言找女主人拉拉家常,问三句才答一句,神情也是好生勉强。 那丈夫就“咄”了一声骂她:“怎么跟贵人说话的?没见识的娘们儿!”又转头向应夫人陪笑,“她没出过山,就是那个小气样儿,您别见怪!” 应夫人摆手,赠给他们两锭碎银,又对贺淳华道:“夜寒露重,卫兵们也得有热水热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2章 深水出大鱼 贺淳华点头:“老莫去办了。”这村庄刚收割完麦子,都在村后垒成小山,想来暂时不缺粮食,供应他们一点热乎乎的食物没有问题。 应夫人看了看桌上的面饼子。虽是刚烙好的,还有一点麦香,但饼子太厚,边缘有点焦,中心却有些泛白,显然女主人没心思好好做。 并且这饼子什么都没放,没芝麻,没香葱,甚至没油。 看来,不速之客不受欢迎。 应夫人笑着对屋主道:“你们还没吃晚饭罢?我们不占用你家的口粮,给点热水就行了。” 男人起身,走去后厨:“我去拿水。” 壶里的水是热的,男人要倒进杯里,管家老莫不让:“倒了重烧,把壶子洗干净。”说罢,拿出一小串铜钱,“再借用你家的厨房。” 男人一怔,只好照办。毕竟一个正常的村民不会跟钱过不去。 老莫立刻跟上,从他缸里舀水、灌壶、座火,全程监视,一瞬不瞬。 随队的钱妈也抱着个口袋进来了。“我问过女主人了,她给了些果蔬。” 她是应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老妈子,一直料理贺家人的生活起居。虽然称呼显老,但她其实才四十出头。 她就借用男人家的厨房淘米做饭,看着要做好几个菜,一锅热汤,甚至煮起了圆子酒酿! 米、油、干果、肉干都是从黑水城带过来的。酒酿是在上个城池的大酒楼里买的,据说在当地很有名,一煮起来,满屋都是米酒的甜香。 男人在一边看傻了眼:“哎哟,官老爷吃喝这么讲究?”狗官! “那可不?”钱妈只回一句。 男人等不来下文,只好问:“那你们要去哪?” 钱妈张口欲言,老莫拿胳膊肘轻碰她一下,后者就闭了嘴。 这里插不上手,男人心事重重回到正屋,见这里已经没客人了,不由得一惊:“他们人呢?” 妇人颤声道:“出、他们要出去走走。” 村舍太小,贺家四口人都是成年人,一家挤不下,贺氏兄弟就被分去另一户农舍。 饭后才过去,贺越信步走到湖边,伸了个懒腰:“我们那里从未有这么宽广的水面,真是心旷神怡。” 在逼仄的马车里挤了大半天后,往浩渺无际的大湖边一站,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 贺灵川在地上拣了颗石子儿,往湖面上打水漂。 石子儿弹出了一、二、三……跳。 贺越也起了玩心,同样抓了颗石子儿,吹了口气。 贺灵川笑话他:“你不行!”这小书呆子就没玩过什么野外技能。 贺越看他一眼,一抖手打了出去。 石子儿紧贴湖面,连跳四次。 贺灵川笑容微凝:“你运气不错。” “这不是运气。”贺越又拣一枚石子儿,在手里掂了掂,打出去。 这回居然是六个漂儿。 莫说他自己惊讶,贺灵川都看呆了。“你什么时候偷练过?” “雕虫小技,还需要练习?”贺越的笑容有两分自得,“选些扁平的石块,贴近湖面发力就行。” >> 贺灵川耸了耸肩:“你说得对。不好玩,不玩了。” 这个哥哥,一输就急眼。贺越正想反唇相讥,湖水哗啦一声急响,漾出一片涟漪。 这底下八成有大鱼。 兄弟俩都吓了一跳,然后相视一笑。 贺灵川突然朝着岸边的灌木丛打出两发石子儿。 “哎哟”两声,那后头钻出两三个人来。 贺越收敛了笑容:“你们在做什么?” “解手。”这三人都是乡民打扮,其中一个还提了提裤子,“倒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贺灵川看着他们道:“我还以为,你们躲在这里听我俩说话。” “你们说话有甚好听?”这几人讥笑几声,施施然从贺家兄弟身边走过。 村长应下管家老莫的请求,让村里的女人做些热食供应军队。村中当然不会常备三四百人的伙食,贺家的亲卫团就自告奋勇,去仓库里搬运麦子出来碾粉。 所以,这会儿湖边的人很多。 贺灵川望着那几人身影,缓缓道:“这几个家伙目光闪烁,看着像心术不正。” 贺越笑道:“村民而已,哥你看谁都不像好人。” “谁特么在自己取水做饭的湖边撒尿?”贺灵川冷笑,“这几人像是从下游绕湖而来,为什么挑个半夜进来仙灵村?” “说不定只是晚归。”贺越看着湖水直皱眉,“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想喝水了。” 这时贺淳华夫妇从对面踱来,身后好几个亲卫亦步亦趋。 老爹在异乡果然谨慎,时刻不忘保护自己。贺灵川迎了上去:“老爹,您俩这么有闲情逸志?” “饭还未做好,我们出来透透气。”近处没有村人,应夫人终可畅所欲言,“屋子里味道大,那被褥大概好些天没洗晒过了。” “饭?”贺越下意识看了看湖面,是用这湖里的水做饭吗?他不想吃。 明亮的月光下,湖面好像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冒头。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物又沉下去了。 应夫人也看见了,讶道:“那是什么?” “深水出大鱼。”贺淳华笑道,“仙灵湖存在的年岁太久了,里面养出多大的灵物也不奇怪。” 他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可知,鸢高祖当年就是在这仙灵湖畔起兵,一步一步建功立业,才有了今日鸢国的偌大疆土。” 两个儿子,一个点头说知道,一个惊讶道:“哦就是这里吗?” “就在湖畔,但不在这里。”边上有人接话,贺家人回头一看,是村长的外甥卢涵来了。 这个壮汉非常热情:“官老爷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路。那里风景独好,有双月奇观,时常有文人墨客过来拜访。” “双月?”应夫人有点兴趣,贺淳华看看左右,“村长哪去了?” “他染了风寒有些不适,吩咐我好好招待各位。”壮汉回身一摆,“这里走。” “不了,屋里的饭快做好了,天又晚,明晨再去看看也是一样。”贺淳华摇头,“我看卢先生谈吐有方,不像乡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3章 朱氏的密信 卢涵呵呵:“我在外头做过几年生意,比舅舅见过些世面,不值一提。” 贺灵川插嘴:“你做过什么买卖?” “从前在郓阳城开过镖局,也给商队护送过货物,但没过几年好光景世道就乱了,这些活计都干不下去。” 贺淳华想了想:“郓阳城?是啊,六年前反贼还围攻过郓阳城,险些就打下来了。” 贺灵川奇道:“世道不太平,你的生意更红火才对。” 乱世重武。 卢涵叹口气:“谈何容易?” 这时不远处有人喊他:“卢老大!” 卢涵就道:“村里有事儿,我先过去。” 刚转过身,他的笑容就没了。 “晚饭该好了,回去吧。”应夫人很饿了。 …… 卢涵带着四五个手下,大大方方往晒谷场的长凳上一坐。 这里空旷,有人靠近立刻会被发觉,反而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这狗官挺警觉,不肯跟我去看双月湾。”卢涵嘿了一声,“可惜了。” 擒贼先擒王,他原想将这官老爷全家拐去偏僻处,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女的可以留着。 他问手下:“做饭是怎么回事,他还自带饭菜?” 贺淳华夫妇寄宿的那家主人苦着脸:“屋里的婆娘做的面饼卖相太差,官夫人不肯吃。她自己带了仆娘,用灶用柴烧了好几个菜,尤其是酒酿,实在太香了。”说完咽了下口水。 卢涵拉长了脸:“你把药放水里。他们总得喝水吧?” “我想放来着,但他们手下有个老仆让我倒了重烧,他就在那里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下也难办,“我不好动手。” 卢涵咝了一声,转头看另外三人:“你们有没有好消息?” 这三个就是贺灵川在湖边用石子打出来的人,闻声道:“有,镇那里调了七百弟兄过来,不多时就到。” “刚好是四五更天,官兵都在睡觉。”卢涵沉吟,“算了,既然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没露馅,干脆也不动他们了。” 众人奇道:“将军,您改主意了?” “说不上改。我原想着能干掉狗官最好,那么他手下就作鸟兽散了;如果干不掉,明天一早就放他们离开。”卢涵笑道,“要分清主次,绝不能连累明天的行动。镇上过来的兄弟,让他们先做埋伏,以防我们跟狗官起冲突。” …… 贺家四口人往回走,贺越与父母说说笑笑,贺灵川却想着卢涵这个人。 上回在梦境里跟大风军并肩作战,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之一,就是这些战士身上的血烈之气十分浓厚,那是沙场百战的馈赠。古怪的是,他在卢涵身上居然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息。 那厮极力压制自己的气场。他说自己从前是镖师,走南闯北,标准的江湖草莽。 这种职业,用得着杀人如麻? 贺灵川举头望天,又想起进村前百鸟寂静的山林。 从那时候起,就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贺家人才走了一半路,就见到村长低着头,在前方匆匆而过。 不是说,老头子身体不好要早睡吗? 这念头没转完,路边闪出一个女子,直接拦在老头儿面前:“村长,水灵牌位的事儿怎么说?” 村长心事重重,听得一愣:“这个?回头再讲吧!” “为什么回头讲?”女子不依不饶,“你早晨说过,晚上就得找我男人要个公道!” 听到“找男人”、“要公道”这样的字眼,贺灵川就来了兴趣,上前一步问道:“什么水灵牌位?” “没什么。”他一插嘴,村长脸色微变,就想息事宁人,“估摸是被野猴子撞坏了,小事情,小事情!” 他一溜烟走了,不给女子再纠缠的机会。 女子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却被树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砰,这一下很重。 贺越忍不住上前扶起她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多谢小相公。”女子轻声细语,对他欠了欠身。 贺越突然一怔。 贺灵川瞅着女子笑道:“看你说话,要条理有条理,要架式有架式,不像普通村妇。嗯,长得也不错哪。你姓什么,住在哪儿?”这女子也有些古怪。 哎,他现在扮纨绔越发得心应手了,怎么肥事? 长子的表现就是花花公子,贺淳华沉下脸:“川儿,不得无礼!” 女子向贺灵川看了一眼,小声道:“妇人姓朱。”说罢,转身走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四人又往回走。 贺越退后两步,与兄长并肩,悄声道:“有状况。” 贺灵川一懔:“怎么?”他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 “这女子起身时,往我手里塞了个纸球。”贺越方才也有点惊讶,“她用袖子挡着,应该没人看见。” 贺灵川嗤地笑出声来:“是有状况,说不定她相中你了!” “看她年纪二十出头,或许就中意你这样细嫩爽口的童子鸡!”贺灵川拍拍弟弟肩膀,“别怕,少年人要迎难而——上!” 贺越的眼神满是鄙视:“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练童子功的人是大哥,不是他! 应夫人闻声回头,瞪了贺灵川一眼:“川儿,这里不是黑水城,不可胡闹!” “知道知道。” 四人还没走进宿住的民宅,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但贺越顾不得用饭,借尿遁去了一趟茅坑。 贺灵川一笑置之,知道老二想顺便把纸球拿出来看。 不过他才坐下来挟了两筷子笋丝,贺越就匆匆走了进来,俯身与贺淳华耳语:“爹,大事不好!”说罢将纸球递了过去,“方才那女子给的。” 此时屋主不知道去哪了,饭厅只有贺家四口。 贺淳华放下饭碗,拿起纸团一看,脸色就变了。 他再递给贺灵川,自己起身推门出去,交代亲卫赵清河和管家老莫进来,又要亲卫留意周边,不许旁人靠近。 这家女主人在主屋呆着,和贺家人隔个小院,而这里有亲卫值守,一家人在饭厅可以放心说话。 贺灵川接过纸条,应夫人也凑了过来。于是两人看见纸上一行红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4章 各想办法 “二百匪徒冒村民,首领卢将军,藏兵刃于水祠。” 字迹十分潦草,显然匆忙写就。 贺灵川拿纸嗅了嗅,闻到铁锈气味:“是血。” 寥寥几字通俗易懂,内容却十分惊悚: 村民是匪徒假装的,首领叫作卢将军,他们将兵刃藏在水灵祠里。 应夫人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抓着贺淳华低叫一声:“老爷!” 惶惶然不加掩饰。 他们真就这么倒霉,偶尔一次借宿野外,直接进了狼窝? 这情报十分炸裂。贺灵川看父弟两人脸色都很凝重,眼珠子一转:“老爹,不如先下手为强!这才二百匪徒,我们抄家伙干了他们!” “蠢钝!”贺淳华瞪他一眼,“她说二百就是二百?她说是匪徒就是匪徒?一介村妇之言就能作数儿?” 他转头对亲卫赵清河道:“你潜去水灵祠,如果藏有武器,查一查数量。” 赵清河点头,推门而去。 这人身材中等,面貌中等,放在人群当中属实平常。要不是贺淳华将他选入卫队,贺灵川平时都没见过这号人物。 豪叔不在,贺淳华就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可见对他既了解又放心。 贺灵川再一次发现,自己对老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应夫人低声道:“我看那姓卢的眼睛凶光四射,实不像个好人!” 贺灵川心道,你方才还想跟人去玩双月潭来着。 但这话他没胆子说。 也就过了一刻钟左右,赵清河回来了,脸色很难看:“守祠的去撒尿,我趁机潜进去看,供桌底下和内间藏着几口箱子,用布幔挡着,里面全是刀斧,粗计一百四五十把,开过刃、杀过人,血气很重!” 这就能够佐证朱氏血书。毕竟一个种地捕鱼的村子,怎会有这么多杀人的凶器? 赵清河又道:“对了,水灵牌位果然从中断成两半。” 应夫人脸色发白:“既然是匪徒,为什么看见官兵不逃,反要冒充村民留下来?”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仙灵村的谜团实在有点多。 “没安好心。”贺越看看父兄,“朱氏说匪徒有二百人,难怪这村里的壮年男子出奇地多。” “他们不肯声张,显然要伺机下手。”贺灵川脸色微变,问父母道,“你们在这屋里喝过水吗?” “刚进门,此间主人就给大人递水。我让他倒了重烧,并且全程监视。”管家老莫道,“后面仆娘做饭,我也在后厨盯着,应该没有问题。” 贺淳华指着血书道:“我在意的是这个,‘卢将军’是个人名,还是特指姓卢的将军?” 这两者涵义,千差万别。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土匪头子有官瘾,喜欢别人叫自己将军,这也不算太…… 呸,就是不对劲。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贺灵川站了起来,“我去找朱氏。” “她必然也被监控。”应夫人奇道,“你要怎么找她?” “散散步就找到了,村子才这么大,从东到西能花多少时间?”贺灵川笑道,“再说,我先前就记住她进了哪个屋,离我们这里不算太远,就隔着十几个草房子。” 这小子,说他细致吧,平时粗心大意;说他粗心大意吧,他连人家小妇人住在哪里,都能惦记上了。应夫人只能叹气:“你小心些!” 她很少对贺灵川流露担忧,后者心里无故一暖,点了点头。 贺越却道:“这些人按兵不动,不是想给我们下毒,就是想趁后半夜大伙儿都睡着来偷袭!夜色已深,我们不如先发制人,拿下卢涵再说。” 贺灵川摆手:“稍安勿躁,等我回来。” 现在谁也没心情用餐,只有贺灵川下箸如飞,扒饭扒菜,吃得不亦乐乎。经过梦境当中的残酷血战,他自觉应对危机的心态平稳了很多。 应夫人叹气:“你还吃得下。”这孩子心真大。 “晚点说不定整个大活儿,不吃饱哪有力气?”贺灵川风卷残云吃完了,前后不到半盏茶工夫,然后把嘴一抹,站了起来:“我去也,迟则生变。” 贺淳华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正要招呼妻儿继续吃饭,外间通报说,曾飞熊来了。 作为亲卫团首领,曾飞熊要定时过来汇报工作。 今晚的事件少不了他,贺淳华当即把曾飞熊也喊了进来。 ¥¥¥¥¥ 朱氏的屋子在村西角,其实离贺淳华夫妇的借宿处不近。 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婆婆醒来就疯了,又哭又笑。悍匪们当然不能留一个疯婆子在村里引官兵注目,同样是一刀杀了,抛尸湖水,让她跟儿子作伴去。 公公失魂落魄,跟年幼的孩子一起被带走了。 所以,朱氏家中只剩她一个人。 她低着头往回走,边上过来两个官兵,问她讨杯水喝。 这些兵卫住在谷仓,不像官儿住在民宅,想喝点热水还没那么方便。贺淳华已经交代村长安排众人食水,目前还未弄好。 喝生水容易致病,最好烧开。只在野外,不得已才喝生水。 “你们等等,我去烧水。”她提了些清水去后厨烧开,官兵连道不用那么麻烦。喝口热水还得等,一般人也没那闲心。 她绝不肯错过这等良机:“没关系,晚间也要用。” 等待期间,官兵站在屋前,许是看她容貌姣好,于是跟她多聊了几句,气氛相当融洽。 可是朱氏知道,周围的土匪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时候求救或者暗示都非良机。 她暗暗着急,正想着有没甚拐弯抹角的办法,不远处来了几声急哨,那两个官兵闻声回去办事,水都来不及喝。 朱氏失望极了。 就在这时,屋后的阴影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朱氏吓得险些尖叫,这人按住她的口鼻,用力奇大,一边低声道:“闭嘴,否则扭断你的脖子!听懂没?” 他一张嘴,口臭就喷在朱氏脸上。她一抬头,发现这人是个胖壮大汉,满脸横肉。 朱氏赶紧点头。 胖子松开手:“你刚才要干嘛,想给狗官一家示警对不对?” “不不!不是这样!”朱氏缩了缩头,“村长跟他手底的爪牙一直欺负我,三个月前还把我打了一顿,我、我就想着趁这机会出口气。”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5章 怎么证明你是你 她看起来害怕至极,连身体都在发抖,那人一时没法判断她是真蠢还是假傻,毕竟脑回路再奇葩的村妇,他也见识过。他只得加重语气威胁:“记好,你两个孩子都在我们手里!再敢靠近那家子,我就杀一个娃儿给你看!” 朱氏颤声道:“别、别伤害他们!” “老实听话,明早就把你们都放了!”威逼完了,利诱要果断跟上。 朱氏疯狂点头。 这时村路上的小石子儿被踩得咯吱作响,有几人走了过来,为首的冲朱氏挥了挥手:“哟,朱娘子,这么巧啊?” 两人转头一看,来者正是贺狗官的大儿子,后面还有两个亲卫亦步亦趋,做足了派头。 看到他嬉皮笑脸,朱氏一时喜上心头,眼泪都要掉下来,却还得强忍着对他笑了笑:“贺公子好。” “饭后出来散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贺灵川自然而然上前,“你们村子景色真美,有空陪我走一走么?” “我……”朱氏刚要开口,胖子看不下去,把她往自己胸口一揽,“这是内人。” 贺灵川指了指他,问朱氏:“这是外人?” 朱氏眼睛弯了弯,但不吱声。 不待胖子发作,贺灵川就冲他打了个哈哈:“玩笑而已,莫当真。老哥怎么称呼?” “王。”胖子想起卢涵的交代,扯了扯嘴角,“贺公子驾到,蓬壁生辉。” “从你家位置,可以正看湖景,很不错。”贺灵川转头品评,突然丢过来一个银闪闪的东西。 王胖子下意识接在手里,才发现是一锭五钱重的碎银,这? “你运气好,小爷今晚住这里了。”贺灵川手往身后一背,仰着下巴,“还不去铺床垫被?” 王胖子眼角一跳,竟然愣在那里。按他平时脾气,怕不已经暴起,一刀剁其狗头! 可是卢老大说,得忍! 他强行憋下这口气:“你的住处,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还是卢老大亲手安排的。 “太远了,找家人唠嗑不方便。”自从知道眼前这厮也是土匪,贺灵川就留心村里给自己安排的住处,发现那里距离贺淳华夫妇的住处最远,一西一东,正好是个对角。 这些家伙打着分而杀之的念头。 “怎么,嫌少?”贺灵川看胖子杵在原地,又抓出几钱碎银,往他手里重重一塞。 打赏戏楼里的小二,就是这么个德性。他这一塞,胖子额角的青筋就跳了两下。 贺灵川暗自警戒,但这家伙绷紧下巴,明显又一次压住火气,涩声道:“进来吧。” 他也想把这小子拖进屋里暴打一顿,但后头还有两个亲卫紧紧跟着。他不怕打不过,却恐动静闹得太大。 何日才能杀尽这些狗东西! 他转身进屋,朱氏看了贺灵川一眼,跟着走了进去。只有这时,贺灵川才看见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忧惧和愤怒。 这些冒充村民的男人是土匪,那么她就是良民,没错吧? 贺灵川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有游手好闲的人,要么捧着饭碗干饭,要么坐在门口抠脚吹风,都是有意无意盯着自己。 ¥¥¥¥¥ 卢老大正坐在村长家里啃鸭腿。 仙灵湖边放养的鸭子都吃本地水草螺蛳长大,皮下厚厚一层白油,放到火上炙烤,不一会儿,金灿灿的油脂就和香气一起出来了,撒点味椒、抹点盐巴,大块朵颐就是。 卢老大一边还要打量村长一家子。老头老太太和几个臭男人没什么好瞧的,但已经被匪徒们带走的孙子孙女儿都是岁年纪,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想到那些孩子,他就觉得嘴里的肉更香了。 他吃得正爽,有个喽啰溜了进来,对他道:“卢老大,我打听到一事!那个姓贺的狗官要去夏州走马上任,做总管。” “什么总管?”卢涵一开始没在意,不过马上咂嗼过味儿来,眼睛顿时一亮,“你是说,夏州总管?!” “对,好像是这样。”这人道,“我听他们手下官兵的女眷说的。” 这次远行,贺家亲卫团还是有人带上了家眷,毕竟千里远行,以后未必再有机会回黑水城。 卢涵慢慢咧开嘴,仰天大笑! 才笑一声,他又突然想起山里夜静声远,不好惊吓到猎物,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震得整个胸腔一顿闷响。 立在他身边的心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大开心个什么劲儿。 “将军,这莫不是个顶肥的羊?” “何止肥?”卢涵眉飞色舞,“先前他自报家门,我就想起来了!这厮是千松郡的太守,在边陲之地待了十几年,估计走回内地官场都没几人认得他。呵,从千松郡到夏州,距离何止千八百里?你们知道这意味什么?” 众人摇头。 “夏州人根本没见过这位新总管!”卢涵终忍不住哈哈出声,“要是拿着他的文书和官印去到夏州,我就是新上任的总管!” “天无绝人之路,我还道明日就要决定生死前途,不想老天还给我送来一条后路!”卢涵啧啧两声,“这个官位,我要定了!他那个婆娘看起来细皮嫩肉,那两个兔崽子,看起来也是细皮嫩肉!” 他舐了舐唇,众人听着也是一阵嬉笑。不过很快就有疑问提了出来:“那狗官还有社稷令,您想冒,不,顶他的位子,可拿不出社稷令怎么办?” “谁说拿不出?你们可知社稷令的根据?” 手下当然摇头。都知道社稷令一般由王廷指定,手持它的官员将领就有元力可以调配。也正因如此,官兵打流匪反贼都有天然的压制效果—— 不是说一定能赢。 “指定官位,再指定人。”卢涵说得有板有眼,“拿到他的文书和官印,就相当于拿到他的官位了;至于人,麻烦是麻烦点,也不是不能办。我今天就说个秘法与你们知。” 他拍拍手下肩膀:“老天怎么认定,你就是你?” 怎么认定我就是我?手下想了好一会儿,指着自己鼻子问:“姓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6章 纠缠不清 “还有呢?”卢涵启发他,“我若想作法咒你,还需要了解什么?同名同姓那么多,万一咒错人。” “生辰八字?” “对,就是生辰八字,再加上父母赐名,你就成为你了。”卢涵笑道,“所以我只要去帐藉那里改名为贺淳华,再把生辰八字换成他的,这样去夏州当上官儿,再拿起鸢钱,那鬼东西就能发光了!嗯,改生辰这事儿不容易,要做个脱胎换骨的仪式来蒙蔽天机,不过也不是没人干过,我还有些路子。” 他打了个响指:“不管怎样,我们要把官印和文书搞到手。等到去了夏州,你们或许就要称呼我为——” 手下异口同声:“贺大人!” 大伙儿都笑了,这时那个喽啰才小心翼翼问道:“那,咱们今晚还得行动喽?” 原本卢将军说过,要放这些官兵一马,明早各走各道。 “不!”卢将军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按兵不动,谁也不许先挥第一刀!” 众人一呆,不是要抢官印文书吗,这又不打了? 不过很快就有心腹反应过来:“卢将军想把这场战斗延至明日,最好吴、裴那几支队伍也过来。” “狗官能带出来远行的士兵,都是细挑过的精壮汉子,或许还有战场经验。他又有社稷令,军队享有元力加持,三百人的队伍不难发挥出四百人的战力。”卢将军冷静道,“就算我们可以全部吃下,恐怕损失也不小,到时再对上姓吴的、姓裴的,反而吃亏。不如等大伙儿聚齐了,一起拿这帮狗官兵血祭开旗,岂不是好?” 手下连声称是。 就在这时,外头起了骚乱,像是许多人呼喝。 卢涵此刻最不想要的就是意外。他扔下鸭腿,顺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油,大步赶了出去。 ¥¥¥¥¥ 王胖子进屋,自顾自坐到竹椅上。 嘎吱,竹椅哀叫一声,不能承受之重。 面对达官显贵,这动作也非常无礼,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瞪着朱氏骂道:“傻了吗,快去给我……和大少都倒杯水。” 不能冲狗崽发火,但骂“自家”女人总没问题吧? 朱氏默默转身,可没走出两步,胖子一伸手拍在她后丘上:“搞快点啦。” 朱氏回首,这人暴熊一般的眼神让她极度不安。 贺灵川笑了笑:“看来你还读过几年书,还知道蓬壁生辉。” “啊,嗯。”王胖子在心里默念,不动气不动气,晚点把这小子舌头拔下来就是。到时候要做烧烤还是辣卤,随心所欲! 贺灵川话锋一转:“是跟着卢老大做事吗?” “啊?”胖子一惊,“啊,没有。” “那卢老大出去了几年才回来?” 胖子语塞,这问题根本没有答案:“我不记得了,你问这些干嘛?” “我就觉得,卢老大是个有故事的人。”贺灵川耸了耸肩,“那我们换个话题,你和朱氏成婚多久?” 长年劳作、风吹日晒使得朱氏皮肤发黑、两腮泛红。但若是仔细端详,朱氏的眉眼其实秀气,身材也很苗条。 “她?”这个弯拐得猝不及防,胖子一愣,“好些年了。” “她怎会嫁给——”贺灵川对着他全身比划,“——你?无意冒犯,但你俩看起来真不是很搭。”这两人就好似鲜花插牛粪,宝玉嵌烂泥。 王胖子的脸红了,不是羞的,是胀的。 “村里这么多男人,她就相中我了,非我不嫁!”他厉声道,“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只是不知道她图你什么,爱睡觉还是不洗澡?” “我有钱!”胖子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早年外出打拼,攒了钱回来的!” 贺灵川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几个字,好像是明珠蒙尘,然后问:“有几个孩子?” “……两个。”这小子为什么特地来找碴?是看上朱氏了,还是跟她搭上线了? 王胖子方才怒火直冲脑门儿,也没多想,现在火气降下来以后,开始觉得不对劲儿。 “孩子在哪了?”贺灵川往内屋瞥了一眼,“好像没见到。” 内屋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胖子一看就是不能受气的炮仗性格,可被他这样得寸进尺地反复羞辱,居然都没爆炸,贺灵川猜想,这些家伙果然在琢磨着后半夜动手。 胖子凝噎,这人问话怎么跟炮弹似地,一发接一发,又急又快,实在不好应付。 好在他有些急智,含糊道:“送去镇上亲戚家了,耍两天再回来。” 他很怕贺灵川接着问“哪个亲戚”。 幸好,并没有。 这时朱氏拿着一壶开水,两个木杯出来,给两人各斟了水。 贺灵川没喝,胖子也没喝。 因为他突然想到,有些农户家中藏备鼠药,都说最毒妇人心,万一这女人下在水里…… “您歇息,我回房,有事您喊我。”胖子心里憋着火,转向朱氏就没好脸色:“走,跟我进房。” 先把火气撒在这小娘皮身上再说。现在他是“一家之主”,在自家地盘怎么折腾自家女人,姓贺的小鬼都只能听着。 他一站起来,椅子又是长长吱嘎一声,像是庆幸自己没散架。朱氏望着这把椅子,心知自己跟他进房的下场,一定比这椅子更惨。 怎么办? 唯一的救星,就是屋里的贺家少年,以及他的亲卫。 她正心急如焚,贺灵川的声音从胖子身后传了过来:“对了,胖当家的,水灵牌位是怎么回事?” 指向性太强,胖子只得回身:“怎么了?” “靠水吃水,你们祭拜的水灵是这湖里的灵物吧?”贺灵川指了指外头的大湖,“你们这里的水灵,是什么原身?” “啊,是的。”这个问题,胖子是答不上来的,可身后的女人嘴闭得跟蚌壳一样紧。“您怎么对它感兴趣了?” 这里既然建起了水灵祠,就说明本地的水神经过了正式册封,有了编制。但妖怪的种类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本地人不说,外来者根本也没法知道水神原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7章 嫂子知书达礼 “因为,村长说要找你讨个公道。” “我?”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我,讨公道?”那老头子活腻歪了咩? “对啊,难道你不是朱氏的相公?”贺灵川笑道,“村长喊你回来之后就去找他。” 胖子这时候万万不肯离屋,但他也不笨,一下就琢磨出问题来,斜眼去看朱氏:“你说,怎么回事?” 其实这做法已经违背了卢涵的交代,后者的原话是:让村民跟官兵少接触、少说话,免得露馅。 可现在么,他觉得自己再多跟贺灵川说一个字,可能就会失控。 胖子背向贺灵川,给了朱氏一个警告的眼神。 朱氏面无表情:“湖神是一头灵龟,听说至少有三百多岁。仙灵村每三个月一小祭,每年一大祭,灵龟只允许村民每周入湖捕鱼一次,不得用细网眼,但它会保佑人类下水安全,渔获丰收。对了,灵龟还擅于占卜,从前村民去水灵祠求签都很灵验。” “从前?”贺灵川来了兴趣,暂时岔题,“那后来呢?” “求签问事的村民太多,有人还从百里之外赶来,打扰水灵清修。”朱氏回道,“水灵托梦向村长表达不满,村长就把签桶挂起来不让求了。就算有村民偷偷去求,又或者往湖里投放祭品,也再不灵验。慢慢地大家也就死了这条心。” 原来这还是个有副业的老龟妖? “那今天的灵牌又出了什么事?” “我今早路过水灵祠,发现水灵牌位折断了,村长以为是我干的。” 贺灵川更奇怪了:“村长为什么认定是你?” “……”朱氏沉默一会儿,才道,“今早只有我路过。” 胖子气道:“原来是你这婆娘给我惹麻烦!” 别的同伴分配到的村民温顺得像绵羊,只有他倒霉,分到一个麻烦精。 贺灵川问他:“你不去找村长申辩申辩?” 胖子已想好了:“村长年纪大,这会儿早睡下了,明晨再去找他理论。” 朱氏突然问道:“水灵的牌位会不会是自己断的?” 贺灵川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是自己断的,那就代表水灵出事,不是重伤就是殒落。” 他忽然问亲卫:“你看呢?” 亲卫摇头:“小人也不清楚。” 胖子垮着脸,指着两个亲卫问:“等一下,他们也要宿在这里?”如果晚间要下手,现在难度又增加了。 “贴身护卫嘛,你知道什么叫贴身?”贺灵川正说着,外头来了两个仆役,身后背着包袱,进门就冲他行礼:“大少,我们来铺床。” 虽然贺灵川不在意,但应夫人在黑水城打包家当时,还是命人将两个儿子的铺盖都带上了。外头的家什儿脏,不如自家的用起来放心。 贺灵川带他们进了内屋,宛如主人。 王胖子见到这些人在屋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倒好像他自己才是外人,不由得冷笑,这狗官一家到了穷山沟沟里还那么讲究,平时不知道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仆役一边铺床,贺灵川一边问他:“老二宿在哪呢?” 亏得这人知道他指的是贺越:“二少爷今晚睡在南边,紧挨着湖的第二户人家里。” 老二离他、离父母也是好远,这种安排很难说是无意。“睡那么远干什么,把他换到我边上!我们晚上还要说话来着。”他一指对门的农家,“我看这户就很好,也宽敞。” 这么大喇喇的客人,也就他当得了。贺家人都很有礼貌,除了大少爷。仆役也是见怪不怪,接了命令就会找管家老莫报告,反正这都是管家想办法。 贺灵川又问:“我家里人还在屋里吗?” “郡守大人和夫人都在,二少爷外出。” 贺灵川皱眉:“去哪?” 留在厅里的亲卫,这时也对王胖子道:“你家里条件清苦,少爷愿意帮衬帮衬。不过他换地方总睡不着觉,看嫂子知书达礼,不知能不能陪他聊上几句?”说罢,将一锭十两大银摆上桌面。 王胖子瞧着这锭大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狗真看上朱氏了? 但他明白,这两人是万不可以独处的,所以他猛拍桌面,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愤怒:“你说什么!拿着你们的银子,滚出去!” “急什么眼?”贺灵川抱臂站在内屋门口,“说两句话就赚十两银子,这种好事你打着灯笼去别处找给我看?” 他身后两个仆役很有素质,离开朱氏家还反手带上门。 “我这里不让留宿了!”王胖子往内屋走,想借机把他的铺盖丢出去。 厅里两个亲卫,一个快步拦在他面前:“别动!” 王胖子忍无可忍,一掌将这亲卫推开。 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贺灵川起了疑心,否则哪有人这样东拉西扯? 撕破脸有什么大不了,这小狗觊觎别人老婆,不该挨揍吗?理在他这一边,贺狗官就算想偏袒,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王胖子忽然嗅到一股奇腥无比的恶臭! 那酸爽劲儿,就算他自己的汗脚在密不透风的靴子里捂上十天再拿到鼻子底下,都不及其一成。 王胖子上头了,一弯腰“哇啦”一声,呕了出来。 这个时候,什么气势、什么架式、什么戒心,都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身体本能最诚实。 另一名亲卫冲上来,拿刀柄狠狠磕在胖子后颈。 按理说,这就该一下倒地了。 偏这胖子皮糙肉厚,竟没被击晕过去,虽然还处于严重的生理不适,却知道冲向贺灵川,两只肥掌箕张,就去扼他咽喉。 只要扼住这小子一个回身,把他当肉盾挡在前方,亲卫必定投鼠忌器。 冲出去的瞬间,他无名指上的戒子甚至泛出浅淡的黑光。这戒指称作黑棘环,是用黑棘野猪的长牙制成,在加强主人力量、打伤对手的同时,还能在伤口施加腐毒,若不及时处理,肌肉和骨头都会迅速坏死。 可他毕竟气儿不顺,动作慢了半拍,朱氏已从桌上抓起木杯,把刚倒好的大半杯开水猛然泼到他脸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8章 突如其来的鱼潮 视线立糊,眼睛生疼,胖子下意识张口大叫,不意嘴里被塞进一块面饼,把声音都堵了。 紧接着胸腹剧痛,对面的小子在半息内至少打出了三拳! 这三拳都打在他横膈膜上,胖子就觉眼前一黑,吸不进气。 贺灵川还不过瘾,再飞起一脚,正中他要害。 蛋疼的忧伤让胖子立刻捂手倒地,浑身抽抽。在这种剧痛面前,恶臭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亲卫也机灵,怕他推金山倒玉柱,发出震响惹来屋外人注意,当即用手撑着他,将他按到地上。 胖子油脸上汗出如浆,就是叫不出声。 贺灵川从储物戒里抽出一条缠丝绳,飞快将他双手紧缚。 这种是城守军拿嫌犯所用,轻便、柔韧有弹性。贺灵川不仅备在储物戒里,出发前还特地学习了相应的绳扣法,绑起来飞快。 等胖子回过神来想挣脱,越挣就被勒得越紧。 他嘴里还塞着一块面饼,叫不来屋外的后援。并且那个纨绔二世祖还拔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再挣扎,就先割耳朵再剜眼!” 俘虏消停多了。 贺灵川向亲卫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去巡查屋舍,不一会儿回来道:“院外有两人,问我方才什么动静,我说公子喝多了……他们也没起疑。” 贺灵川踢了地上的俘虏一脚:“看来你战力不错,别人对他都很放心。”大概是有这胖子在屋里镇场,匪徒们都没多想,相信胖子摆得平贺灵川加上两个守卫。 所以他没选择跟胖子直接肉搏是正确的,搏斗的声音传出去都会招来麻烦,别说打不打得过——这家伙一看就是亡命之徒,反击的力量弱不了。 不管怎样,他和朱氏终于有直接说话的机会了。贺灵川舒了口气,将王胖子搜了个身,拿走所有值钱的东西,也没忘了从他手上扒走那枚黑棘指环。 ¥¥¥¥¥ 贺越和曾飞熊离开郡守夫妇的宿处,往湖边行去。 贺淳华已将局势剖给曾飞熊看,后者这就要去召集人手、暗好准备。“二少爷怎么也出来了?外头危险。” 湖边三三两两,都是土匪。 经过贺淳华警告,曾飞熊现在看谁都像土匪。 贺越不服:“我哥方才就出来了,怎没人说他有危险?” 他身后也跟着两名亲卫。 “呃……”大少爷一看就很会照顾自己,不像二少爷这样秀弱。 贺越摆了摆手:“别在意,玩笑罢了。我不能总在父母那里待着,会引人怀疑。我也不会离你们太远。” 十来岁正是多动症的年纪,他一大小伙子总缩在父母屋里不出,太不自然了。 这时身边走过几个村民,两人遂不再交谈。 这样一直走到湖边,就听到了泼水声。 贺越往湖里一看,忍不住笑道:“希望这不是村民的取水地。” 仙灵湖这一段水道较窄,湿地将它切割成一个副池,坡度很小,水面原本又干净又平静,只有一点落叶,但此刻正有四五个士兵在水里扑腾,笑闹不止。 十月,深山里面寒气尤重,但这支队伍已经跋涉了很久,随便一搓身上,厚厚一层泥垢,这时见到清澈的湖水是真忍不住。再说汉子们个个身强体壮,洗下冷水澡怎么了? 毛桃也在其中。虽说是沙匪出身,但这人擅于交际,俨然和其他士兵都混到了一起去。他看贺越和曾飞熊走过来就出声力邀:“二少爷,头儿,赶紧下来!这里可太惬意,水里还有小鱼啄人,又痒又爽!” 说着瘪起嘴,模仿小鱼作咂咂吸吮状。 其他人笑起来,都学他的模样,湖里一时怪声连连。 贺越奇道:“鱼吃人吗?” 黑水城有溪,还有季节性的小河,但没有这种望不到边际的大湖。 “没破皮、没流血、不疼。”毛桃快手快脚从水里捞出一条指肚大的小鱼,“看,好像只吃死皮。” “行了,都起来吧,聚众喧哗像什么样子?”曾飞熊心事沉重,不想跟他们多耗时间。 可话音刚落,毛桃突然嘘了一声:“都别说话,你们听!” 旁人都要笑话他,曾飞熊脸色一变,提声道:“闭嘴!” 这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于是贺越也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咝啦丝啦,还挺耳熟,像是扬沙的声音。 毛桃一指不远处开阔的湖面:“从那里传过来的!” 不仅这样,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及大,竟是往岸边来了。 现在众人也能看见,水面上宛如沸腾,竟是有一股白浪冲来。 曾飞熊脸色也变了,喝道:“都给我爬出来!” 可惜,还是说慢了一步。 士兵才爬上来两个,白浪就冲到了。 先是两条巴掌大的鱼跳出水面,砸在毛桃脸上,把他砸得一懵。 紧接着又有五条、十条鱼儿跳进了副池。 然后是二十、三十…… 一百、一千…… 鱼儿跳进副池还意犹未尽,拼命往岸上扑腾。 众人这才看清,湖面上哪里是什么白浪,分明就是无数疯狂跳跃的鱼群! 好几个士兵顾得了上面顾不了 扑进来的鱼,什么尺寸、什么种类都有,小到尾指长,大到七八尺。 其他人却大笑:“加餐了,今晚宵夜来了!” 有一条八尺长的大鱼,扑到斜岸就上不去了,只在泥沙里挣扎,扑得众人满头满脸都是泥水。士兵们不惊反喜:“这是个鱼王吧?够几十号人吃了。” 岸上、水里,到处都是乱蹦的活鱼,看样子至少有个一两千斤。 不远处的村民和士兵闻声,都赶过来围观,但只有士兵下水或者靠岸抓鱼,村人都在边上看热闹,与水面至少保持四五丈距离。 贺越敏锐地发现这一点,心头一动:莫不是后头有什么危险? 他忽然想起血书所记,断裂的水灵牌位。 这种疯狂鱼潮显然是不正常的,会不会就与它有关? 他放声大喊:“上来,不要捞了!” 就在这时,有一人穿过长草,沿着斜坡冲下湖岸,咚一声跳入水中,沉底不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09章 提前动手 大家都愣住了。 速度太快,都没看清那厮是谁。 几个悠闲看热闹的村人站直身体,交头接耳:“莫不是卢老大?” 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贺越忍不住问村人:“这种情况正常吗?” “没事。”村民答道,“卢老大水性很好,一会儿就上来了。” 贺越抓住了关键点。 湖里有古怪,是人都惊奇,而村民却只提卢老大的水性好。亦即是说,他们不认为湖里的异状会对卢老大构成威胁。 想到这里,他转头对曾飞熊低声道:“准备动手!” 曾飞熊一惊:“现在?” “择时不如撞时!”少年格外坚决,“他入水时没带长刀,这里又都是我们的人,土匪只有四五个,正是一举擒下他的好时机!” 曾飞熊目光一扫全场,发现局势还真如贺越所言。 平时卢老大身前身后都跟着十几个小弟,这村子已经变作他的主场,任其来去自如。等到官兵做好万全准备想要围剿,都不一定知道他人在哪里。 此刻他就在水里,没有武器,岸边的小弟看起来又是菜鸡,没两个能打的。 千载难逢的良机,稍纵即逝。 曾飞熊点了点头。 这时候,方才下水的官兵已经爬上来穿戴衣物,有人还想再摸鱼,曾飞熊训斥他们道:“都站好,像什么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手势。 毛桃看得一怔,这是沙匪们通用的“准备动手”的讯号。曾飞熊常年往来红崖商路,击匪无数,也精通沙匪的暗号。 这一套自然也被他推广到手下的军队里。 所以众士兵看了先是一惊,不再玩闹,而后默默紧了紧腰带。 武器就别在腰带上。 水面“哗啦”一声响,一个人,一条大鱼,同时浮了起来。 这人自然就是卢老大了,他手扶一条大鱼,对着岸上叫道:“喂,都下来帮忙!” 鱼的长度达到了惊人的九尺(三米),暗青色,鱼身厚得像一堵门板,嘴边的须子老长。 这么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却在水里一动不动,被卢老大推着走,贺越也没见到它身上有伤。 曾飞熊打了个眼色,众士兵都跟他一起跳下去,口中喊着:“来了来了。” 那几个村民也忙不迭下水,十几人围着大鱼一起使力,想将它抬上岸去。鱼越大越好吃,这么大的鱼,无论是烹煎炸烤,都是一绝。 曾飞熊下水就抢了个好位置,站在卢老大身边。他刚用肩膀扛了一下,就滑脱了:“哎哟,这鳞片刮人!” 九尺长的鱼,鳞片又厚又硬,边缘却又尖又薄,摘下来都能当刨刀用。 曾飞熊这时就正对着卢老大了,顺势要转回原位,右手从背后摸出一把短刺,直捅他肋下! 这时候大伙儿都是双手托鱼,卢老大也不例外,肋下空门自然就曝露出来。 短刺长仅一尺三寸,可这一下若是捅实了、捅深了,能够直接捅烂卢老大的脾脏,再顺便把肺也打个对穿。 脾脏一旦破裂出血,人就容易陷入昏迷,肺气一泄,什么劲儿都使不出来。 曾飞熊这一招极其阴毒。 眼看刺尖就要触及对方,卢老大左手突然落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一拳打向曾飞熊面门。 这厮的反应也太快了! 曾飞熊接下卢老大这一拳,两人皆是气力了得,僵持角力几息,各自的手下看出不对,抄起家伙就干了起来。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岸上的贺越看了,一声不响跳下水,从靴里掏出短匕,就往卢老大后背招呼。 一个匪徒急急来拦,贺越躲过了第一回,接下来却被他抓着衣角扯回来,顺势一拳打在眼眶,剧痛穿心。 毛桃冒着被剁背的风险,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二少爷,快上岸!”他老人家在这里,只会令所有人都分心! 此时,贺淳华也携夫人闻声而来,亲卫团从四面八方赶到。 同样的,冒充村民的匪徒也撕下伪装,纷纷从各个角落摸出藏好的兵器,叫嚣着冲了过来。 水里,陆地,都在干仗。 卢老大已经和曾飞熊交上了手,赤手空拳对长刀,虽在水里却越战越勇。砂钵大的拳头突然硬化,如同金刚岩,曾飞熊的长刀砍在上面,锵锵冒出一长串儿火星。 曾飞熊定睛一看,敌人皮肤表面变成了鱼鳞状,甚至闪着金属的光泽。也就两个呼吸的工夫,这种变化覆盖了卢老大两只前臂。 赤手空拳,竟然也能变成武器。 卢老大一声咆哮,体表就泛起淡淡黑光,咣咣咣接连几记重拳砸下。 曾飞熊知道此时不宜硬刚,只好以刀格挡。他仿佛面对一头人形暴熊,捱到第四下,“当”地一声,刀断了。 好在两个亲卫冲到前方,替他挡下卢老大最后一击。 一个被当场打到沉底,另一个被打飞出副池,掉进外头的湖面。 “住手!”卢老大放声大吼,“都停手,我们不想打架!” 贺淳华已经取出社稷令,正要施为,闻言一顿:“土匪的话,也能当真?” “我若想杀你们,早就下手,还用这一晚上好吃好喝好招待吗?”卢老大快速道,“你们只是过路,我们还要南下,不如和平共处一晚,明早就分道扬镳如何?” 己方也不想干仗,正好借坡下驴。贺淳华心中快速评估战局,微一沉吟就点头道:“好,休战!都收起武器!” 贺越退到他身侧,不吱声,脸色沉重。 父子俩都看得明白,虽说人数上己方占优,又有社稷令加成,但对上这帮子土匪并没有压倒性优势,卢老大的凶悍更是出人意料。 就算官兵最后能胜,损伤也是很大。这支亲卫团是贺淳华北上打拼的家底,平时折损一人都要心疼半天,哪能在这里随便祸祸掉? 这次偷袭算是失败了。既然双方都有不想死战的理由,那就尽快收手吧。 两边老大都发话了,属下们偃旗息鼓,互吐一口唾沫,也就各回阵营,各自疗伤去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0章 这个女人越看越奇怪 卢老大从水里爬起来,浑身还在淌水,就对贺淳华咧嘴一笑:“相安无事?” 贺淳华慢慢点头:“相安无事。” 既然撕破脸,索性都不装了。两人以船栈到村长家这条线形成的中轴为界,东侧划给官兵,西侧划给土匪,晒谷场和粮仓平分。 一刻钟内,所有人都要依界线归位。 从此时算起,只要双方不越界,明晨之前就能和平共处。 土匪们又下水扛起了大鱼,卢老大让他们把鱼搬到东界里,对贺淳华道:“这货生猛,好吃得紧,就送给贺大人压惊!”说罢招呼一声,众匪退去。 顷刻间,村头空地上的土匪就走得干干净净。 贺淳华目送他们背影,神情凝重:“这些土匪,不像一般草头。” 贺越惭愧道:“是我冒失,逼着曾副将行动。” “年少轻狂!你连姓卢的底细都没摸清,就敢出手?”贺淳华瞪他一眼,有些失望,“这下打草惊蛇,他已有防备。最好匪徒和平共处的提议是真,否则今晚就有腥风血雨!” 贺越抿着唇,低下头去。 这孩子,乱战中衣角都缺了一大块呢。应夫人抬手给他擦拭额角的血,很是不忍心:“老爷,越儿只想帮忙……”丈夫很少对儿子这样疾言厉色。 “行了!”贺淳华抬手打断她,“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 贺灵川指着朱氏,对地上的胖子道:“你们夫妇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她说水灵牌位折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村民白天外出劳作,傍晚才归家,水灵牌位折断这么个大事件,靠水吃水的仙灵村人怎可能淡然处之?就算朱氏没给贺灵川事先剧透,光凭这一点,他也能看出王胖子有问题。 贺灵川这才对朱氏招手:“说吧,这都怎么回事?” 朱氏压低声音,急促道:“今天傍晚这些悍匪进来屠村,不料你们突然来了。他们就留下冒充村民,又抢走所有人的孩子,威胁我们配合。” 贺灵川叹了口气。 说实话,在没看到朱氏的血书之前,他最多只是以为自己进了个黑村,村民造的杀孽太多,身上才有浓郁的血气。 有黑店就有黑村,干的买卖都一样,收留旅客是假,杀人劫财才是真。但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偏远的小山村,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 当然仙灵村群山环抱,商队和行人罕至,也满足这种地理条件。 可他万没料到,对手居然是一群土匪! 这就怪了。 在红崖商路,他跟沙匪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年,深知这些家伙对上平民和商旅穷凶极恶,但在正规军面前乖得像绵羊仔,深谙民不与官斗的精髓。 眼前这些屠村的悍匪是失心疯了吗?听说官兵进山,不仅不逃,还要留下来冒充村民! “他们打算干吗?”这就是他冒险来找朱氏的目的。 朱氏摇头:“没说。” “你们这地方,土匪一直很猖獗吗?” 朱氏点头:“这三年至少有九次土匪进村,但都是抢了财物就走,就上回打伤两个人。不像今天这群人,杀了一百多个村民,连这屋子的主人也杀了。” 贺灵川微惊:“你丈夫也死了?” 看她神情太冷静,不像是家里失掉顶梁柱的模样。对一般农妇来说,丈夫死了,天就塌了。 “嗯,他偷了一条小舟,想划去湖里,结果才行出十余丈,船就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拖进湖底。”朱氏语气平淡,好像说着别人的灾难,别人的丈夫。 “节哀。”她不怎么伤心,贺灵川也没必要安慰,“你知道他们把孩子藏在哪里么?” 朱氏摇头:“孩子们不在村里,反而安全。你不如先想好怎么反击,这些匪徒不好对付。” 贺灵川仔细看她两眼,忍不住道:“你找我交底,就不怕歹徒杀害你的孩子?” 这个女人,越看越奇怪。 朱氏眼皮都不翻一下:“这些杀人狂魔干掉官兵以后,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不说,所有人都得死;我说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难得的是她在敌人魔掌中还能冷静分析。 要知道人天生就有侥幸心理,一旦变作囚徒,抓住绑匪的承诺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幻想人家真会放自己生路。 毕竟对于绝望者来说,残酷的现实更让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还涉及孩子,作为母亲很难冷静思考。 贺灵川慢慢坐回去,右手不自觉按住了断刀刀柄。 他已经嗅见了危险的气味,断刀微凉,仿佛能助他清掉杂念、静心思考。 话说回来,上次他在梦里鏖战了两个时辰,醒来以后就觉得断刀更加亲切。 换句话说,二者的契合度更高了。 唯今之计,要从敌人那里套出更多情报。 贺灵川想了想,把地上的胖子翻到正面朝上,又拔出匕首抵在他颈间:“我有话问你,敢叫嚷,必死。懂了吗?” 胖子忙不迭点头。 贺灵川将堵他嘴的面饼拿开,这才问他:“你们有多少人?” “二百……多。”胖子果然没敢大声说话。 “具体点。” “二百……”胖子好像在计数,“三十五人!” 他飞快道:“我们对官兵没有恶意,只希望今晚相安无事,明天一早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贺灵川侧首看着他:“这是你说的,还是你们卢老大说的?” “卢老大!”胖子赶忙道,“我听他亲口说的,千真万确!” 朱氏突然道:“你确定没算错人数?” 王胖子看着她:“我们来来去去都是这批人,怎么会算错?” 朱氏冷笑:“但我先前被关在水灵祠里,听到你的同伴在祠边说话,好像你们将附近的镇子也占为己有。” 连镇子都打下来了?贺灵川脸上的神情转为凝重。 一般土匪下山也就入户劫货,最多再劫个色什么的,甚至都很少杀人。韭菜割完一茬还能再长一茬的道理,连土老帽都懂,杀光乡民就等于割掉韭菜根,下次还收割谁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1章 带个俘虏回去 有官兵撑腰,贺灵川先前面对胖子还觉轻松,这时却觉得不对了。乡镇和小村不同,富绅会自掏腰包组建保乡团、自练团,尤其乱世当中这样的武装力量更显必要。这群悍匪连镇子都能打下来,至少人数上一定有优势。 胖子在一件事上撒谎,就可以在每件事上都撒谎。 贺灵川把面饼重新塞回他嘴里,将他前襟打开,用匕首在他心口位置划了个十字。 鲜血一下就流了出来,速度很快。 胖子啊地一声痛叫,但声音被面饼挡去大半。他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咯咯作响。 接着,贺灵川把匕首递给朱氏,引导她将刃尖抵在十字里:“拿稳了。再进一寸,他必死无疑。” 朱氏微一犹豫,用两手抱住匕首。 “你一喊,她捅你心脏;你胡乱回答,她也捅你心脏。”贺灵川拍拍胖子肩膀,“她恨你入骨,你最好不要尝试。懂了么?” 胖子小心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来玩个游戏,叫作抢时间。”贺灵川笑道,“如果你在血流光之前回答完所有问题,我可以替你止血、饶你不杀。怎么样?” 胖子点头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贺灵川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下不了这样的狠手。不过经历几番生死搏杀后,他也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对敌仁慈,就是对己残忍,尤其对方害人之心不死。 他拿掉面饼再问:“你们在哪个镇上还有人?” “千藤……镇。” “有多少人?”贺灵川不悦,“你就不能自觉一点,非跟个提线木偶一样,我问你才答吗?” 胖子吃力道:“镇子是前天打下来的,还有二百人。” 这群匪徒共有四五百人?“一般土匪没有这种规模,你们从哪里来?” “洪川!”胖子答道,“老家发大水,在那里也弄不到什么钱了,我们就想换个地方。” “换这里?”贺灵川问朱氏,“这地方很富饶?人口多少?” 朱氏摇了摇头:“地力不足,人也少。” 胖子赶紧道:“我们只是过路,卢老大还想往南走的!” 过路匪杀人才狠,因为只做一回买卖。 正说话间,外头起了喧哗。 贺灵川对一名亲卫道:“出去看看。” 这亲卫上外头走了一圈,很快回返报告:“湖里突然起了鱼潮,冲到岸上来了,现在满地都是蹦跳的活鱼。” “鱼?”贺灵川万没想到这个答案。但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鞋底踩着石子和泥水的嘎吱声。 听那动静,至少是十好几人。 胖子的援兵来了?四人一下绷紧了神经,贺灵川手都按到刀柄上,指着王胖子道:“把他拖进内屋。” 好在脚步声由远而近,直接从门前过去了,并没有停留。 整个村东好像充斥着这种脚步声。 贺灵川忍不住开门出去,见到大批官兵也在快速奔跑,于是招了最近的一个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我们和村民打起来了,郡守大人也在村西湖边!” 这就打起来了?贺灵川吃了一惊:“我爹没事吧?” “不清楚。飞哨三响,要我们赶去增援。” 飞哨就是黑水城军的集结令,依哨声长短变化来发布不同指令。 贺灵川关门退回来,亲卫即问:“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等下,等一下!”贺灵川心念电转,他不在湖边,不知道战斗起因,但这个时候开战无疑太早了,除非父亲临时抓住机会……又或者是卢老大抓住了机会。 说得冷血一点,他贺灵川不是亲卫团的领袖,现在就算赶去也镇不住场子,也扭转不了乾坤。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十多个想法从脑海冒出来,都被他一一划掉。最后贺灵川又派一个亲卫前去村西。 小半刻钟后,这人就赶了回来,急促道:“郡守大人和对方议和了。” “他没受伤?” “没有。” “屋子外边有土匪吗?”贺灵川已经有点想法了。 “没人了,都赶去湖边了。” 贺灵川放心了,呼出一口气:“行,你进内屋帮忙。” 三人走进内屋,王胖子被安置在这里,由朱氏看管。他胸膛上的伤口已经简易处理,不再冒血。 胖子依旧被堵住嘴,脸色还有些发白,除此以外并无大碍。 “把他押去老爹屋里。” 三人将胖子提起,临出门还左右看了看,的确是空无一人。 无论土匪还是官兵,此刻都聚在湖边。 于是他们押着王胖子,快速往贺淳华的住宿地而去。 一刻钟前这里还到处都是土匪眼线,他们哪能正大光明押送俘虏?好在争斗一起,双方注意力都被引开,贺灵川才能趁机把王胖子押回去。 好事从来多磨。 距离目的地还有四五十步,边上的村舍突然打开,有个女人探出头来。 她大概想察看四周情况,却一眼瞧见贺灵川三人押着王胖子,也瞧见朱氏随行,不由得瞪圆了眼。 当然朱氏也看见她了。 女人呆滞两息,缩首回去,就想关门。 朱氏冲上前推开门板,不让她合上。 女人哭道:“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要弄死我们啊!” 朱氏咬牙:“跟我走,不然杀了你!”她怕这女人去报告土匪。 “你疯了吗,官兵不会留下!”女人叫道,“官兵走了,土匪还在啊!” 双方拉锯,亲卫询问贺灵川:“大少?” 贺灵川低声道:“去帮忙!” 亲卫冲上前去,就要帮着朱氏将对方扯出来。那女人吓坏了,抬高嗓门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来人哪!” 朱氏一下就松手了,后退两步道:“算了!” “算了?”贺灵川重申,“你确定?” “确定!”朱氏的眼神迅速从迷茫切换成坚定,“我们快走!” 四人不管那个女人了,押着王胖子继续前行;木门合上,女人也停止了尖叫。 再往前就没什么波折,甚至也没有村民再冒头,尽管他们都听见了这几声高亢的叫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2章 她的真正身份 很快,贺灵川就把王胖子押入贺淳华的临时居所,这里还有贺淳华留下的两个卫兵。 这屋的女主人也在,看着几人簌簌发抖。 贺灵川问她:“先前这屋里的男人,也是土匪?” “孩子他爹被杀了,那杀千刀的贼人冒充他来监视你们。”贼人对她做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女主人眼泪流了下来,“求官爷救我们一命!” 贺灵川叹了口气:“你进屋里去,反锁门,这外间的事与你无关。” 女主人默默点头,转身走进主屋,众人听到锁门的金属声。 贺灵川把王胖子和朱氏放在厨房,五人分守门窗,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过不多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贺灵川仔细倾听,人数不少,脚步不急,显然走过来的人很稳当,并没有惊惶失措。 更重要的是,他还听见了小碎步。 这是应夫人的步子。 他一下就打开大门,站了出去。 果然,贺淳华率妻儿返回了,身后还跟着护卫赵清河。 另外一人名为莫折敬轩,贺灵川也认得,是老爹从黑水城带回来的幕僚。 众人见贺灵川开门,都是一怔。贺淳华舒了一口气:“你回来了,好,好!” 方才湖边乱战,他就担忧一直没露面的长子。 接着众人入门,亲卫们分守四周,以确保贵主安全。 应夫人问长子:“方才你去哪了?” “给老爹准备了一件礼物。”贺灵川说着,领父亲往里走,指着地上的王胖子道,“这胖子是卢老大身边的人物,在土匪当中地位不低。他留在朱氏那里,我还愁没法弄回来,正好湖边开战了……” 听到这胖子是卢涵的身边人,贺淳华始终紧锁的眉头稍微松开,拍了拍贺灵川的肩膀道:“办得好!” “他已经初步供认,土匪前日就占下了千藤镇,如今他们在镇上还有二百余同伙。” “同伙?”贺淳华一懔。 “方才审问被中断,我还可以……” 贺灵川话未说完,贺淳华就打断道:“不必。这往后都交给我。” 他差人去审王胖子了,原本在厨里的朱氏匆匆而出。 小小的饭厅里,现在站着六七人,她迳直走到贺淳华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贺大人救我!” 这一下出奇不意,连贺淳华都呆了。 应夫人上前扶起地上的民妇,轻声道:“起来说话。” “我名朱秀儿,是太仆寺卿朱曦言的孙女,七年前在新安的花朝庙会上被药走,卖给前海富商。其妻擅妒,私下又将我卖到了这里来。” 她挽起袖子,细瘦的胳膊上有斑驳的旧伤,像是鞭绳留下的:“我几次逃跑都被追回,留下了这些。其他伤痕在隐晦处,不便展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贺淳华才低声道:“朱大人七八年前丢失孙女、久寻无果,此事在都城流传很广,新安郡丞还因此丢了官。不过,你要怎么证明,自己就是朱秀儿?” 这种“你要证明你是你”的难题,最让人发愁。 不过朱秀儿显然早有准备,转身挽发,给众人看她后颈上的印记:“这个莲瓣形的红印,打从出娘胎就有。祖父第一次看到,就说我长大后蕙如莲兰;我祖父好酒,总在后院凉架下温酒。” 她顿了一顿:“幼时之事都可以说给你们听,桩桩件件,都能对证。” 见她应答流利、问心无愧的模样,幕僚对贺淳华道:“大人,此事极易求证。” 贺淳华也点头:“好,你与我们同行。” 朱氏喜极而泫,深深拜了下去:“多谢大人!” “你助我们良多,我们要多谢你才是。”贺淳华摆手,“否则,山匪这时还在暗中算计我们。” 他看了应夫人一眼,后者会意,上前挽起朱氏的手,拉去一边说话。 听说她丈夫、婆婆都被杀害,两个孩子被山匪掳走为质,应夫人叹了口气:“这些恶棍,都该被绳以正法。” 贺灵川拿出一个青苹果,咯嚓啃了起来:“正法?正法才不管这些,恶人惟有恶人磨。” 哎哟,山里的苹果怎么这样酸?他捂着腮帮子,只觉牙都倒了。 应夫人瞪了他一眼。 安慰,这是安慰,臭小子懂什么? ¥¥¥¥¥ 两边老大都点头以后,官兵和溃军迅速退回各自界内,前者占据村东,后者占了村西。 其实贺淳华还想让对方将村西的居民也安全释放,不过卢耀不傻,知道这都是优良的人质,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听到这消息,西边的村民大哭。 卢耀原本不管,结果哭声震天,扰得他心烦,这才挥了挥手:“喊他们都闭嘴,不然一会儿割口条下酒。” 从前他就这么干,但眼下官兵就在对面,太刺激人不好。 说到这里,他左顾右盼:“死胖子呢?”平时这种烦心小事都不需要他出声,王胖子第一个冲出去摆平。 当然他是看不到胖子的。 几个匪徒正在起火烤鱼,卢耀喝了口酒。虽然刚刚打了一架,但他心情相当畅快。 先前总担心这帮不靠谱的手下露马脚,被官兵识破;现在好了,大家都不装了,立个村中之盟反而相安无事。 边上有亲腹劝道:“将军少喝点酒,万一他们夜里来袭。” 卢耀“嗤”一声笑了:“他们?来袭?别太抬举那狗官了!” 他抹了抹嘴:“官老爷去夏州上任,这三百人就是他的全部班底,就像你们之于我。没有这些嫡系,他在夏州那里人生地不熟,什么事儿都不好办!莫说死掉一半,就算只折损三成,他都承受不起!你说,他是想着早些天亮好上路,还是夜里偷袭我们?” “当然想早些逃了。”另一人奉承道,“那狗官的见识胆量,照我们将军可差远了。再说他是个过路官儿,管本地闲事干什么?只要告诉他明早能安安全全地分道扬镳,他夜里一定不会动手!” 卢耀眯了眯眼,放下酒杯:“四更天后加强戒备,不能让他们跑了。对了,先前你说吴绍仪和裴新勇的队伍走到哪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3章 下下签2 “山脚了,他们想明晨上山。” “派人下去传口讯或者带路,让他们今晚就来!就说仙灵湖今晚渔获数千斤,我们做全鱼宴,邀他们快来尝个鲜。”卢耀笑道,“这帮孙子在山脚下只能吃点杂粮,听到了还不得狂咽口水?” 事实上,这些人从卧陵关溃逃至此,一路上其实不敢放手劫掠,免得引来地方注意,联合起来搞跨州追捕。 所以大家的伙食一直都不怎么好,加上士气低靡,人人垂头丧气。 “传讯的时候大点声儿,务必使听到的人多。这样吴、裴手下鼓噪起来,他们想晚点上山都不行。” “义军”遭到史无前例大溃败,统帅的威望也跟着跌到谷底,此局为主弱兵强,军纪废驰、上难制下。士兵要是气儿不顺了、遭遇不公,怀疑你这领导不行了,就容易哗变。 这种时候,将军们就要顾虑手下的需求和感受,否则大家一拍两散,人都跑光,最糟糕的局面就是弑主夺权。 亲信应了,正要去办,卢耀忽然又道:“不要提起官兵上山,切记,切记!” 非常时期,溃军对官兵有心理阴影。若知道这里出现了官兵,吴、裴二人可能不再上山。 ¥¥¥¥¥ 屋里人多,贺灵川出来透透气,顺便把附近的地形再踩一遍,好做到心中有数儿。 今晚不太平,这个村子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战场。 先前的喧嚣重归于平静,仙灵村沉浸在晚风中,若非巡逻的卫兵来来去去,谁也料不到这个小山村即将有大事发生。 他从水灵祠前走过,全村最好的建筑在浓重的夜色中也不起眼。祠堂不大,但修得方方正正、四角均齐,位置也好,背山向水,面朝浩渺的大湖。 然后,他就听见“啪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碎了一地,还滚了两下。 贺灵川停步,问了一声: “谁?” 水灵祠静悄悄地,只有大门洞开,像张大的嘴。 难道这里面躲着悍匪? 贺灵川左右看了看,向巡逻的卫兵要了一支火把,按着刀柄就走了进去。 怕什么?水灵祠在村东,这里现在是官兵的地盘。 祠堂不小,前面供奉厅,后面议事场,左右的矮房是看祠人的住所和放东西的地方。 先前盗匪在龛下偷藏武器,跟官兵划清界限后就都拿回去了。 贺灵川举着火把在祠里走了一圈,没人,连个别的活物都没有。 地面上全是脚印,应该是盗匪们先前留下的。 而后,他就看见龛前的地面上落着一只签桶,里面的签子散得七零八落。 他先前听到的声响,就是这玩意儿坠地了吧,大概是哪只猫干的? 贺灵川想起朱氏说过的话,水灵祠的签曾经很灵验。求的人多了,水灵不胜其烦,就不许人们再问凶吉。 他下意识想把签桶捡起来,弯腰弯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 我这是在干吗? 水灵都没了,还捡个毛线? 再说,老乌龟活着的时候也不给人占卜了。 贺灵川正要直起身,忽见供桌的雕花缝隙里卡着一支签子,正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对准了他的鼻子。 都快指到脸上了。 这支签子血红血红,就算光线不佳,他想不注意到它都难。 他随手把签子拔了出来,发现它沾的不是血,而是通体红漆。 再看上面的小字,贺灵川暗骂一声晦气。 签头最上方就俩字: 下下。 然后他看见 鸠占鹊巢,为他人作嫁衣裳。 贺灵川看清这行字,手都抖了一下。 后面那句先不管,可“鸠占鹊巢”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直劈他心底最深处。 他是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却占走了“贺灵川”的身体,不就是鸠占鹊巢? 贺灵川抬头看向神龛,水灵真的死了么?不像啊。 还是说,这支签子掉出来只是巧合? 后面忽有脚步声响起,贺越的声音传来:“哥,你在做什么?” 贺灵川回头,看见应夫人、贺越和朱氏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毛桃。 “你们怎么出来了?” “你抓来的俘虏,现正在后厨受刑呢,我受不了这个。”应夫人看着地上的签桶,“你在求签?” “这签桶早就封起。”朱氏还看到了贺灵川手里的签子,不由得一惊,“大少怎会拿到这支下下签!” 仙灵村水灵祠的下下签是血红色的,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下下签?”应夫人和贺越都吓一跳,应夫人顺手抓过这支签子,贺灵川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应夫人看不明白。 贺越探头过来念了一遍,仔细思索半天,也是摇头。 毛桃把地上的签子捡起归桶,贺灵川向他伸手:“给我。” 朱氏立刻道:“大少,水灵已殁,求签不灵验了。” 他知道啊,可他还想再试一次。贺灵川抱着签桶念念有辞,然后用力晃了几下。 啪嗒,一支签子飞了出来。 还没落地,众人就看清了它的颜色—— 血红血红的。 贺越抢先捡起,就着火把的光大声念出: “身似牢笼,此恨无计死方消!” 又是一支下下签! 众人面面相觑,贺灵川脸色难看。这种鬼东西摇中一支还不够? 身似牢笼是什么意思? 朱秀儿在边上看着,更是觉得这支签子才真正符合她眼下的境况,可为什么是贺大少抽中了呢? 他那样自由自在、作威作福的人,跟“牢笼”有什么关系?遑论至死方消的仇恨了。 “没听说谁这么倒霉。”毛桃忍不住道,“大少,这桶是不是有问题?” 贺灵川捏了捏拳头,本地水灵自己都遭遇不测,问签还能有用? 这是不是暗中有人恶整他? 贺越夺过签桶:“我来试试。” 应夫人害怕,一把按住宝贝儿子的手臂:“别!这东西邪乎得紧。” “卜签之道,本来就是玄而又玄。”贺越笑道,“娘亲放心,我的运气向来不差。”说罢晃了几下。 一支签子掉落在地,是原色竹签。 贺灵川捡起来一看,中上签。 “咦,你的不错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4章 水灵大人的签子 毛桃举手:“我也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结果他拿到中下签,偈语是: 此心拳拳,瓦罐不离井边破。 毛桃一脸晦气,贺越笑道:“行了,总算比我哥好一点。” 毛桃惴惴,自言自语:“难道最近要多吃猪脚线面,才能去去晦气?” 轮到朱氏抱过签桶,晃了几下。 她拿到的,也是中上签。 “我被卖到这里的第一年,就来求过两次签。间隔数月,都是中上签,说我将来一定会好。”她咬了咬唇道,“若非有这个支持,我早就投湖了断。” 应夫人看到这里、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好奇终究战胜了恐惧。 等她求的签子落地,众人都哇了一声: “上上签啊!” 这签子上写的是“花团锦簇,朝见紫气夜栖云”。 毛桃好生羡慕:“主母啊,您这又是花团又是紫气又是祥云,全是好东西!” 谁不喜欢吉利话?应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这是,哎呀,这签子作不得准的。” 贺灵川默默拿过签桶,又晃了几下。 结果可想而知,红色的下下签跟他不见不散。 贺越看老哥脸色越发难看,忍不住咳了一声: “这祠里应该有解签人吧?” 水灵祠曾经客似云来,香火旺盛,不可能没有解签人常驻。 “看祠的刘老头就负责解签。”朱氏道,“但他现在村西。那些匪徒没杀他,大概是因为他做饭做得好。” “那就把这个人要过来。”贺灵川收起签子,转身就往村西走。 “川儿,你要跟那些凶神恶煞打交道?”应夫人有些担心,“这个时候,不好节外生枝。” 贺灵川不语,步伐愈发坚定。 别人都道他反应过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鸠占鹊巢”那四个字,钉子一样刺在他心头,简直刺穿他心底最深处那一点隐秘。 这件事,他非搞清楚不可! 仙灵村才多大点儿地方,他快步而行,很快就走到官匪谈定的界线边上。 这边站着两个兵丁,那一头则站着两个匪徒。 贺灵川就冲那两人道:“我要买个人:看守水灵祠的刘老头。” 匪徒吊儿啷当:“你要他做什么?” “闲来无事,给我解签。”贺灵川挟出一锭大银,对着两人晃了晃,“你们留个糟老头儿也没用,不如拿他换银子。” 那银子足有十两,成色十足。 一个糟老头的确没啥用,也就做饭还不错。两个匪徒扎在一起商量几句,回头就道:“得加钱。” 贺灵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这么低级的伎俩也敢在他面前卖弄? 这两个小杂鱼跟着头目出去打家劫舍,每次分到手的钱够不够吃顿花酒?深表怀疑。 果然这两人看他要走,急了:“回来回来,行行!” 他们果然也没再找人商量。多找一个人就要多分一份钱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匪徒带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子过来了,一把将之推过了界线:“喏,给钱。” 贺灵川很干脆把银锭扔了过去。 不料这个举动被周围的村民看在眼里,有几个乡民村妇就扑了上来,一边大叫:“也买我们!官爷官夫人行行好,把我们也买过去!” 谁不知道村东安全,村西遭罪?眼看刘老头成功上岸,其他村民心急如焚。 毛桃捞住刘老头,跟在贺灵川身后。 应夫人还吱了一声:“大家稍安勿躁……”可是贺越抓着她的胳膊,二话不说就往后撤。 还不到救人的时候。 很快,悍匪头目就被惊动,赶过来质问。那两个手下支支吾吾,被甩了两巴掌,才把事情说了。 “他要买什么,你就给什么?”头目甩给他们两记耳光,“那他要是想买你们的命呢,你们也给?”这俩货是不是蠢? 两人苦着脸连说不敢。 头目怒气冲冲一伸手:“钱呢?” …… 那厢刘老头进了村东地界,向着众人千恩万谢,就只差跪下磕头。 悍匪凶神恶煞,他和其他村民一样,本来都觉得自己活不到天亮。 是这几位活神仙救他出苦海。 “不如用实际行动答谢。”贺灵川从怀里抽出那两支下下签,“帮我解签吧?” “啊?”刘老头接过红签子就愣住了,“这是谁抽到的?” “我。” 刘老头看看他,再看看签子:“另一支呢?” 贺灵川越发不爽:“还是我。” “这怎么可能?”老头儿嘴差点张成个o字,“您能接连抽出两支下下签?” “我连抽十几次,都是这两支签子。”贺灵川一指其他人,“他们就是中上签,上上签。” 这种事刘老头也是闻所未闻,呆了好一会儿才要点光。 人老眼就花,签上的字儿又小。 毛桃把火把凑近,近到差点儿烧着签子,刘老头才对着眼儿把两支签子上的内容都念了一遍。 “哦,是这两支啊。” 毛桃是个合格的捧哏:“这两支怎么了?” “这两支是新造好的,十天前才放进去的。” 难怪红漆那么新。 “在我们这里,下下签但凡被抽中,那就要取出另置,不再放回桶里,因为各人的大灾各不相通。水灵大人好久都不让凡人求签,这签桶里的签子也有两年没补过换过。”刘老头儿一边想一边说,“但就在十天之前,水灵大人忽然托梦给我,说我即将大难临头。我吓得要命,立求解法。水灵大人又说,只要造两支这样的新签放进桶里,我就能逢凶化吉。”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的确是这样,因为贺灵川要解签,所以刘老头安全了。 “合着这两支签子是特地备给我的?”贺灵川眼里满是疑云,这莫不是个圈套?“那你解给我听。” “我解不出来。” “啥?”贺灵川大为不满,“我的钱白花了?你不是解签人么?” “这两支是‘闭口签’,意思是只能看,不能解。”刘老头子苦笑道,“小老儿有个秘密,现在说与恩人们听也无妨,从前我能解签,是因为水灵大人分给我一丝仙力;可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5章 另一支下下签 “可是从昨晨开始,我和水灵大人的联系就断了。无论我怎么呼唤,它都没有回应!” “爱莫能助呀。”老头将签子递还给贺灵川,“何况这两支签子定作‘闭口签’,应该有它的道理,水灵大人常说,有些天机只能看、不能说。” 贺灵川晃着两支签子问:“老乌龟特地给我造了两支新签,没向我提要求吗?” “水灵大人说,一切随缘。” 众人都长长呼出一口气,贺越拍了拍兄长的肩膀道:“别灰心,照水灵这样说,虽然你拿了下下签,未必就真是坏事了。” “不不,水灵大人的签很灵验,十次有八次中。”刘老头子作为曾经的解签人,过分实诚了,“这桶子里的下下签很少,过去十年一共才发出去五支。然而出必大凶!除掉您手里这两支,拿到头两支的人都死了,一个是被盗匪砍头,另一个是被大水淹死,据说生前都受尽了苦楚!” 祠堂里一下子安静如墓地。 “给我下下签,还一下子给两支,偏偏又不解签!”贺灵川眼里冒火,“这算什么意思!” 他睨着刘老头子冷笑:“该不会这老乌龟根本没死,躲在哪个角落拿我们开涮?” 刘老头干巴巴道:“那就不知道了,小老儿只是个守祠人,也不知道湖里的情况。” 他是人,不是鱼,哪知道水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水灵大人说过,抽到下下签的人,小心提防,未雨绸缪,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贺灵川只觉滑稽:“它要是灵验,怎么卜不到自己的最终下场?” 外面有人接口:“什么最终下场?” 众人一回头,贺淳华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贺越奇道:“您怎么也出来了?”外面风声鹤唳、恶盗环伺,怎么全家人都当郊游了? “整个村东就数这里最热闹,我不来看看怎行?”他走出来一问,巡卫说所有家人都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大哥在这里问了两次签,竟然都是下下签。”贺越口齿灵便,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我们其他人抽出来的都没这么倒霉。解签人说,这是水灵特地留给大哥的。” “下下签?我看看。” 贺淳华接过两支签子看了看,眉头紧锁,但跟着就哈哈大笑:“这也当得真?” 刘老头子马上道:“大人,您有所不知……” 贺淳华摆手,漫不在乎:“你才不清楚。我儿从小是由照满都大萨满看着长大的,他早断言川儿福财双全,有凌云之势,乃是天大的福将。你这下下签,谬矣,谬矣!” 他凝视着贺灵川:“你是信照满都大萨满,还是一头山妖野怪的话?” 贺灵川总觉得,父亲的眼神异常犀利。 “大萨满。”才怪。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贺淳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水灵牌位都已经折断。那龟妖都死了,签言还能算数儿吗?” 应夫人闻言看向手中的签子:“啊,难得我抽中了上上签。”原来不作数啊? 贺淳华接过她的签子看了看,笑道:“不须抽签,我也知道你的运势一定花团锦簇。” “哎呀,老爷!”应夫人笑得像朵花。“你要不要也抽一支试试?” 这话自然而然出口,她顿觉失言。 贺淳华不生气,但拒绝得很坚决:“不抽!反正作不得数儿。” 毛桃这时候问刘老头:“对了,你说下下签一共出去五支,四支都有下落,还有一支怎么回事?” 贺灵川独占两支,还有两支的获客已经死了。 “那是个外乡人,求签第二天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刘老头挠了挠后脑勺,“数月前有两个外乡人过来,一老一少,说要看看高祖起事之地。年轻的那个还来水灵祠求签,老的说没用,原话好像是‘你的命数不由天定’。但那少年隔天自己偷偷来了,还带了不少祭品推进湖中。我跟他说,水灵已经封签了,他不信。后面不管他怎么晃,签桶里都没有签子掉出来。” “那少年喃喃自语说,‘果然不由天定么’,很失望地走了。谁知道他离开以后,我刚要把签桶放回高处,里面突然掉了一支红签子下来,我就当是他抽走的。” 贺灵川回头就问:“那支签子呢?”老头儿先前说过,每支被抽取的下下签,都要拿出来另放。 “在,在。”刘老头去了西边的矮房里,翻来找去。 很快,他就拿着一支红签子走了回来。 众人一看,这支下下签写着一行小字: 黄沙迢迢,壮志难酬身先…… 毛桃看得眼气,问出了大家的心声:“最后一个字呢?” 搞毛啊,怎么签子还被烧了一截? 最后一个字烧没了。 刘老头赧然:“哎呀,上回烧柴,它掉在柴堆里,差点烧光了。” “被烧掉的是什么字,你记得吗?” “不、不记得了。”刘老头啼笑皆非,“这里一二百支签子,我哪都能记住?” 贺灵川忽然道:“这年轻客人姓什么?” “这、这个……”刘老头想了半天,“过去好几个月了。但他那个姓不太常见。” “可是姓年?” “啊对对对!”刘老头一下被点醒,“就是姓年!年糕的年!” 应夫人看丈夫脸色不好,赶紧拿了几个铜钱给老头:“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休息吧。” 贺灵川默默走出水灵祠,突然一拳重重击在小树上。 “喀喇”,小树应声而折。 贺淳华紧跟出来,郑重对长子道:“镇定!川儿,有时事有凑巧,但也只是凑巧!” 贺灵川不语,脸色难看。 抽中下下签的是年松玉无疑了。原来那小子也来过这里! 黄沙迢迢,对应盘龙沙漠。 壮志难酬,嗯,年家父子的确有一颗造反的心。 至于最后三个字,贺灵川想起降临在年松玉身上的“天神”,好像也挺贴切。 看起来,至少在这一次问卜上,老龟妖没弄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6 目标 解凶渡厄 贺淳华像是听到他的心声,接着劝道:“退百步来说,就算水灵有些功力,那也不能次次言中。” 贺越出来就听见这句话,赶紧道:“正是。看祠人方才也说,水灵还是有出错的时候。或许它自己大难临头,连凶吉也卜不出来了?” “有道理。”贺灵川长长吸了一口气,“不用劝了,我知道了。” “大哥……” “我说了不用劝!”贺灵川厉声打断他,“别烦我!” 这才符合长子的性格,贺淳华不觉奇怪,走出来的应夫人却道:“怎么说话呢?越儿也是好心劝你!” 贺灵川扭头便走。 贺淳华摆手当和事佬:“行了行了,他心情不好,别跟他计较了。” 贺灵川也是心乱如麻。 他想起年松玉死前说过的话:“你离死不远了!” 当时是所谓的“天神”附在年松玉身上,替他说完最后这句话。贺灵川一向只当是年松玉的临死诅咒,也没当回事儿。 可如果是“天神”看出点什么来呢? 天神最初是想附到他贺灵川身上的,只不过在识海的幻象当中被撞了出去。 那一场被改变的幻象,还有幻象中的街角,街角被撞破的墙皮里面发光的印记…… 连所谓的“天神”都被不知名的力量赶出他的识海,这一幕他可没忘! 这就是灾厄的力量吗? 这些往事,加上今天水灵给出的两支下下签,是不是都能连在一起? 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紧迫感油然而生,贺灵川心头一片乱麻。 此时有个卫兵一路奔了过来,向贺淳华报告。 贺淳华听完,立刻招呼长子:“情报审出来了!川儿你过来。” 贺灵川只得走了回去。 “看看你周围的环境,眼下大事为重,歼灭悍匪为重!再说,你若真有劫难,或许就应在今晚。恶盗索命,这还不算大凶吗?只要我们成功离开仙灵湖,疑障自解!” 贺淳华按着他的肩膀又道:“川儿,你要信我,要信大萨满,明白么?” 贺灵川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儿子明白。”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那水灵装神弄鬼,必有所图。”贺淳华凝重道,“它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你信它才是庸人自扰。” 贺灵川点了点头。 于是贺淳华招呼众人返回主屋。 走回去的路上,贺灵川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水灵那里卜出的“大凶”签象还能灵验,是不是意味着他将和年松玉一样,落个惨死异乡的下场? 如果还有一线生机,又要从何把握? 从今日起,他要时刻着紧自己的小命,要想办法解开缠身的厄运——如果它当真存在。 水灵的预言最可怕的一点,是它告诉夜行的旅人前方必有深壑,却不说还有多远。 那么他今后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 唉,离开黑水城之前,他应该去拜访一下照满都大萨满的,或许能有收获。 只是当时他作为穿越客,心虚地想离这个神秘的老人越远越好。 >r> …… 厨房里陆续传来噫噫唔唔的声音。村舍隔音很差,王胖子就算被堵着嘴,众人也能听到他的痛吟声。 这胖子真是倒了血霉。 过了不久,厨房里就传出泼水的声音。 随后亲卫赵清河走出厨房道:“大人,情况不妙。” 贺淳华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吧。” “两天前,这批山匪的确在附近攻下一个镇子,但不是千藤镇,而是得胜镇!那里距离仙灵村只有四十里地。并且,驻守得胜镇的山匪不是二百人,而是一千二百人!” 一千二,这么多!众人动容,贺越喃喃道:“都快赶上常规军队了。” 贺灵川原本以为有个两三百就顶天了。两三百悍匪对阵保乡团,如果起手偷袭,赢面就很大了。 哪知道得胜镇和仙灵村两地的匪徒加起来,快要一千五百人了! 别说区区一个镇子,这些匪徒要是有点纪律、有点战斗力,偷城都行了—— 普通城池,措手不及,只要满足这两个必要条件。 然而这两句话只是开胃菜,后面的情报更加耸动: “他们是步辛人,今趟从卧陵关顺水南下。他们并不是普通山匪,而是叛贼溃军!” 卧陵关三个关键字,闪电一般划过贺灵川脑海。 他们贺家前前后后遇到这么多麻烦,归根到底就是绕不开卧陵关! 这群人居然是从卧陵关战场溃逃出来的叛军。 卧陵关的真实战况,在他从盘龙沙漠返回黑水城后才获悉。官兵胜了,起义军首领被击杀,余部溃逃。 偏偏这个时候,大司马在都城谋反,试图篡权。 卧陵关的官兵当然要立刻回师勤王,对于逃走的流寇只好放任不管。 卧陵关距离这儿不到二百里,算一算方位,或许这就就在溃军撤退的路线上。 这一切都能对得上号。 赵清河又道:“卢老大不叫卢涵,而是卢耀。” 这个名字说出来,贺淳华就拍案而起:“你是说,反贼头子洪向前的左帐将军卢耀?” “对,就是卢耀!” 贺淳华背着手,在饭厅来来回回踱了两圈。 旁人鲜少见到他这样激动,贺灵川拿胳膊肘撞了撞贺越:“反贼有几个帐下将军?” 洪向前的大名,贺灵川还是听过的,这就是两年北上千里,打下卧陵关、名震大鸢的起义军首领洪向前。 鸢国北部、西部民间把这人描述成青面獠牙,凶残狠恶的反贼头目,说他生喝人血、生剥人皮,凡其过处赤旱千里。 这当然是鸢王廷的舆论战需要。贺灵川一听,此人莫不是旱魃再世? 至于洪向前麾下都有些什么人,贺灵川原身也就模糊听个大概,这时就显出了常识不足的弊端来。 贺越小声道:“起兵时四个,鼎峰期十四个,兵败后生离战场的只剩五个了。左帐将军卢耀当得起‘穷凶极恶’这四个字,他是真正的食人魔,最喜欢用五岁以下孩童的心脏爆炒食用,还评鉴为人间一品香脆。据说他出了本食谱,《两脚羊的五十种烹饪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7章 狂魔 “虽说吃人不罕见,但以吃人为傲、自鸣得意的,也只有他了。叛军背负的恶名,有一半都是他犯下的孽。” 赵清河接着贺越的话往下说:“洪向前兵败身亡,卢耀收拢残部往南逃蹿。他们来到仙灵村,也不是自己标榜的路过,而是要在仙灵湖畔与另外两名叛贼将军会师。” “这两人,分别是右帐将军吴绍仪、珲水将军裴新勇。” 贺越惊道:“何时会师,一共有多少人?” “约在明天午后,双月湾。三军合起来,至少有四五千人。” 贺灵川觉得,他们父子真是倒霉,明明看好了黄历才出门的! 那黄历是假的吗,哪个黑心作坊的产物? 无论官兵还是贼党,溃军时常是有武器、没纪律,沿途烧杀抢掳,比强盗还可怕。 未来几天内,仙灵村就会挤满叛军。 原本听说这里的村民都是山匪假冒,贺家父子对他们还存有轻视之心。毕竟自古以来贼不与官斗,何况己方人多势众,兵精将猛。 贺灵川更因前后几次生死历险而踌躇满志,以为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小麻烦算什么事儿? 可现在才知,对方是叛军大员,臭名昭著的吃人将军! 对方坐拥一千四百手下,明天还有三倍于这个数字的叛军赶来。 这就好像渔人要捕河里的鳗鱼,自己也跳下水一顿狂抽猛拽,还用渔叉扎了几下子,然后才发现那玩意儿根本不是鳗,而是大森蚺的一截尾巴尖! 现在缩回去还来得及吗? 贺灵川也见到老爹身边的幕僚神情,那叫一个面无人色。 如果连夜逃跑,成功率有多高呢? 贺灵川相信,老爹的满腔斗志也熄了火,这时就该开始寻思脱身之策。 幕僚即道:“若是现在下山,或许能赶在得胜镇的贼军后援抵达之前。” 赵清河摇头:“那胖子招供,得胜镇的贼人已经到了,约七百人,此刻就歇在哨子岩,离这儿不过五里!” 众人大惊失色。 二百贼军加上七百后援,人数上已经比官兵多了两倍。 亲卫团人数四百多,但真正能打的士兵只有三百出头,余下都是妇孺和后勤,基本无战力可言。若真和叛军干起仗来,官兵还要分心保护他们,可以说劣势十足。 应夫人和朱秀儿也知不妙,一张脸白得像纸。 官兵要是败了,她们这些女眷的下场……还不如自刎算了。 听到这些数字,贺淳华反而冷静下来:“如果卢耀占尽优势,为什么还不开战?他在湖边遭遇曾副将偷袭却不生气,反而向我求和。” 他这么一点,贺越立刻就道:“他也想保存兵力!” “既然明天就要会师,这些溃军首领就算想和乐融融坐下来喝茶论道,估摸还得按实力决定位次。这种局势下,卢耀与我军交手必有损失,怕是会影响了明天的计划,因此不得不委屈求全。” 也即是说,贺淳华的官军和卢耀的叛军,现在心态都很微妙。 双方都想避免损失。 贺灵川看了弟弟一眼。这个老二,心思还是很灵巧的。 “那么这里头就还有腾挪的空间,不是必死之局。”幕僚莫折敬轩道,“但卢耀的所谓和平共处,恐怕也只剩几个时辰了。” “与他议和,不啻于与虎谋皮。”贺淳华沉吟,“他今晚不想动手,是不愿自己实力受损;可到了明天三军齐聚,恐怕就要合众追杀我们!” 还有什么比剿杀一支官兵,更能振奋贼心的举动吗? 这些溃军甚至会认为,自己需要一场大胜来奠定基石,会师才能成功进行。 贺灵川心头沉甸甸地,只觉自己好像又回到梦境中的战场。那种群敌环伺、前途无亮的绝望,这回要在现实中重演了吗? 在这个无依无拦的小山沟里,以三百勇士对战四五千人还要取胜,都不敢这样写啊。 真到那时,贺淳华这三百人就是叛军祭天的牺牲品。 应夫人忍不住插口:“现在走不行,明天走也、也不行,那要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饭厅里面一时沉默。 不走是死,走也是死,自己这三四百多人竟然不知不觉陷入绝境。 若说天无绝人之路,那一线生机又在哪里? 贺灵川想起梦中的战场,当马车组成的最后一道阵线快要被击破,他感受到的并不是万念俱灰,反而是虽死犹荣! 他们坚持到最后,终于等来了那一声振奋人心的号角。 现在也是一样,认怂未免太早,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时间就是金钱,他们还有机会翻本。 眼看众人呆坐厅中,贺灵川轻咳一声,对贺淳华道:“实力对比悬殊,在我们自己身上做文章恐怕是不行了。老爹有没考虑借助外力?” “离我们最近的得胜镇,已经被叛军控制。想要借兵,那就得再往外走,到千藤镇。我记得那里有鹤北的折冲府,不过经过卧陵关大战以后,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府兵。”贺淳华深吸一口气,“我来写求救信,差人送下山去。如果我们能坚持到明天午后,或许……还有希望。” “不是……老爹,我的意思是,叛军也不是铁板一块,那姓吴、姓裴的两个将军就很服气卢耀么?与其指望不靠谱的山下府兵,我们不如试着借力打力?”看众人眼巴巴盯着自己,贺灵川干笑一声,“我也就想到这么多,待补充。” “川儿,你说得……”贺淳华心头灵光一闪,再细细思索,眼睛越来越亮,“有道理!嗯,很有道理!” 他也是一时糊涂,被叛军乌央央的人数吓倒,却忘了那里头三分之二都不是卢耀的手下!虽说都是叛军,区别可大了去。 贺灵川拎出这一点道理,就像捅烂窗户纸,说破不值钱,却很有用。莫折敬轩顺着思路往下延伸,也想通了关键:“卢耀收拢的军队有一千四百人,却只带了二百多来仙灵村,把余众都放在镇上,为什么?因为这个村子供不起那么多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8 真理越辩越明 仙灵村只是个小村庄,物资有限。卢耀若把一千四百人全拉上山,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啃树皮吗? 鬼知道这次会师要持续多久,至少要等三方开几个会、勾心斗角、分出大小王、定一些章程,然后对叛众再动员、再打气、再部署,才能考虑结束吧? “那即是说,吴、裴二人带上山的人数也不多,和卢耀相仿佛。”果然真理越辩越明,“这三方加起来,会师仙灵湖畔的军队最多只有七八百人!” 应夫人茫然:“怎么才七八百人?那个吃人将军在哨子岩埋下的伏兵,不是就有七百人了吗?” “正是!”贺淳华接口,眼里有光,“这三方一定事先约好,只带二百人上山。一方面村里物资有限,难以承载更多,另一方面,也能互相制衡,免动干戈。” 以防擦枪走火嘛。 这么一说,众人心头大定。 己方战力三百人,有社稷令加持,那能发挥四五百人的战力。对方七八百……人数虽多一倍,却不是压倒性优势了。 何况对方都是从卧陵关撤逃的溃军,如丧家之犬一般,心气儿早被打没了。只要己方齐心协力,精诚勇猛,未必不能将对手冲开! 战场上击败两三倍于己的强敌,那不算神话,有众多案例。甚至贺淳华早年就亲手打过这种仗。 “也即是说,这三方势力一直在互相提防,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卢耀又从得胜镇调了七百叛贼过来,虽是为了算计我们,但另外两方不知道啊。”贺越笑道,“卢耀夜里不对我们动手,这七百人根本没有用处。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被调过来,谁说得准?搞不好真想恐吓另外两方呢。” 众人互视一眼,都呼出一口气。 贺淳华的神情已经大为放松,这时就道:“这三伙溃兵会师,三位将军必定要分出主次,由此划定军权归属,否则这几千人也是一盘散沙,日后难堪大用。”一支军队里,只能有一个声音,“我们再做些手脚,或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他又补充道:“我听闻吴绍仪和卢耀有宿怨。吴绍仪抢过几次军功,洪向前对他更加赏识,这令卢耀极为不满。吴曾经喜欢一个美人,甚至想将她娶作正妻,却被卢耀抢先玷污,事后还煮熟了送去给吴绍仪。据说吴绍仪看见这美人时,她甚至还面含微笑。” 他喝水润了下嗓子:“吴大将军当场就掀了桌子,带人去打卢耀。最后是洪向前亲自出面,凭他在军中威仪无限,才将此事摆平。不过可以想见,这两人的关系绝不会好了。” “竟有这种过节?”贺灵川奇道,“卢耀是个吃人魔,又不是起义的元老,洪向前为什么一直留着他?” “这人打仗厉害,投入洪向前麾下后,有连胜七仗的辉煌战绩,其中一次甚至打烂了‘铁桶将军’赵榕略的眼睛,令他重伤而死,卧陵关也被叛军夺下。”贺淳华如数家珍,“无论士兵、对手,对这种凶悍的食人魔都有本能的畏惧,这一点也为洪向前所用。” 绝世的凶兵,握在合适的手里,说不定就是绝世的神兵。 “但是洪向前已经死了。”贺灵川若有所悟,“其他叛军对卢耀或许就是厌恶多于恐惧,为什么跟他在这里会师?”镇场子的不在了,底下人还不得使劲儿扑腾? “那我也不清楚,或许他们心中都有计较。” 贺越想了想:“眼下的重点,是找到另外两支叛军。” “若说明天午后会师,他们这时应该快上山,或者已经上山了。”莫折敬轩道,“他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盗贼作案还要事先踩盘,他们总得提前上来看看地形。” “上下山的路只有两条,都能抵达仙灵村。夜路本就不好走,他们不可能另挑小道。”贺淳华对亲卫道,“把向导找来。” 众人一番商议,很快就定下了方案雏形。 贺灵川只开了个头,后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他发挥的地方了。 他又去捞了一只苹果,这只看起来要熟一些,应该不会那么酸了。 苹果快吃完时,众人也商量完了,贺灵川才补充道:“口说无凭,老爹你得取信于吴、裴二人,不然他们仨很快就会冰释前嫌,和乐融融一家亲。眼见为实嘛。最好,嗯……最好你让他们亲眼见到,你和卢耀相谈甚欢。” “亲眼见到?”莫折敬轩若有所思。 贺淳华吩咐亲卫取纸笔来:“我还会致信鹤北折冲府,请他们出兵,这样双管齐下。” 应夫人担忧:“他们肯吗?” “如果叛军弱势的话。”贺淳华意味深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我方挟卧陵关大胜余威,怎拿不下这些惊弓之鸟一般的反贼?反手又是一大军功。” 莫折敬轩轻咳一声:“反贼打算在这里落草,本地郡守如何能忍?必要趁其立足未稳,赶紧拔除这个毒瘤。” 贺淳华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在装信之前,贺灵川偷瞄一眼,发现里面写着“溃军千余众”,不由得好笑。 溃军人数过多,援军怕是也不肯来。这千余人就有讲究了,贺淳华自己就有三百精兵,折冲府和本地官军若是只想接应他们,只要再出二三百人足矣;但如果真心想剿匪,那至少要两千人往上。 不过贺淳华报出的数目也不能算错,真正登上仙灵村会师的叛军,很可能就是一千多点。 很快,他就将所有东西写好,分别交给了对应人物去办。 贺灵川在边上看着,心里也是佩服。 贺淳华在边陲之地当官,却对发生在鸢国境内之事都有了解。从叛军头目的为人秉性,到本地郡守脾气、折冲府的兵员,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儿。 这是何等心思? 要知道鸢国领地很大,如果不用加急件,驿马从东到西也要走上一个多月。贺淳华又镇守消息最闭塞的边陲,却还能对国内局势了然于胸,这真是精力、金钱、人脉,样样都不能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19章 第三支队伍 否则,今晚他也不能快速就拿出一个反间计来。 这个老爹,真是不甘雌伏。 鸢国正逢乱局,偏远之地就有许多小官儿根本胸无大志,每日混吃等死,正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 从前这也是他的愿望啊,贺灵川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偏偏就越离越远? 贺淳华扔下笔,就有人快步上前,取走他刚写好的东西。接下来的事,要轻身灵巧的斥候去做了。 贺淳华忍不住又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赞扬道:“川儿,今天竟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很好很好!” 贺灵川跟着哈哈几声,再打几句场面话,说能帮上老爹的忙我心满意足。 唉,这不是事态紧急、大难临头,没办法再藏拙么? “你看,纵然水灵有签象,估摸着也就应在此时了。”贺淳华又道,“齐心协力过了它,一切向好,你所谓的灾厄之局也就应声而破了!” 贺灵川笑容不减:“我想也是。” 真有这么简单?那句“鸠占鹊巢”怎么说,难道是指悍匪霸占山村、冒充村民? 贺淳华转头又去找手下商议,现在时间宝贵,他得争分夺秒。 贺越也走了过来,对兄长道:“干得好。” 贺灵川问他:“对了,先前湖边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贺越吐出一口气,“今晚的湖边混战是我引发的,结果令我们错失一次良机,还要回头补救。” “原来是你小子!”贺灵川就奇怪,老爹向来沉稳,必然要谋定而后动,怎么会冒然对卢耀出手。 “我太急了!”贺越有愧。 “这才像个小鬼嘛。”贺越少年老成,贺灵川总忘了他才十四岁。 十四岁,简直就是轻浮毛躁中二的代名词,他偶尔才犯,已经很优秀了。 ¥¥¥¥¥ 仙灵山西侧。 吴绍仪板着脸跟在向导后方,偶尔回头,身后是火把组成的长龙。 原本他们已在山下安营扎寨,准备养足精神明天翻山,哪知道卢耀那厮居然派向导来连夜带路,说要请他们赴全鱼宴,原话是“活鱼就吃个鲜,煎烤炖煮,放到明早就不新鲜了”。 关键向导几乎是喊出这句话,帐前帐后四五十人都听见了。吴绍仪收拢的残兵有一千一百人,起义失败,大伙儿本来就沮丧,吴绍仪沿途还要约束他们不得劫掠,军中都有不满。左右都劝吴将军别管了,放纵军心一两次有什么关系? 为安全计,吴绍仪硬是没同意。这回卢耀的向导喊出“全鱼宴”三个字,将士们的眼睛就绿了,要知道过去十天里头,他们连杂米饭也吃不上,头目们还能混点锅盔度日,最低层的杂兵只能挖野草、啃蘑菇,至少有七八人因为误食剧毒蘑菇而死。 看他们直咽口水的模样,吴绍仪知道这回最好别说“不”。 所以,他们就连夜上山了。 并且向导也告诉吴绍仪,裴新勇的队伍也在上山。 吴绍仪自然不能轻信,但裴新勇的军队就在山的另一侧,他使探子前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 早在圣师起事之前,吴绍仪和裴新勇就有袍泽之谊,还救过对方一命,交情不错。既然裴新勇也要上山,那么这个稳定的三角格局就没被打破。 想来想去,吴绍仪也是大手一挥,连夜进村! 想到山上有好酒好鱼,整支军队前进的速度都加快很多。吴绍仪的谋士也不放心,再问向导:“卢耀找我们连夜上山,只为吃饭,没有别的缘由?” 向导笑道:“瞧您说的,仙灵村一个指甲盖大的村子,又在山里头,能有什么别的缘由?难不成那里还有洞府遗迹吗?” 吴绍仪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遂不再多言,专心行路。 黑沉沉的山林当中,夜枭和野狼的叫声此起彼伏。 吴绍仪越走越是心虚。今晚无星无月,山林里更是不见五指,只能靠火把照明。 月黑风高杀人夜,描绘的就是当下吧? 这样的山林若有埋伏,怕是极难对付。 就在此时,后头扑噜噜惊起一群夜鸟,里头就有乌鸦扯着嗓子啊啊大叫,听得人头皮一紧。 众人都下意识转头,不意前方黑乎乎的树林里射出一箭,“夺”一声钉在距离吴绍仪两丈远的桦木树干上! 亲兵扑上前,将吴绍仪团团围在中间,一边大喝:“敌袭!” 军队抽出武器,严阵以待。 吴绍仪却摆手道:“把箭取下来。” 在火把照亮下,他能看见箭尾扎着一条红绸。 飞箭传书。 大半夜地,谁会蹲守山林?谁知道吴绍仪的军队正往这里上山? 好一会儿,山林依旧静谧,没有其他敌人或者暗箭飞出。吴绍仪派出手下入林探寻,很快空手回来。 对这结果,吴也不吃惊,只叫亲兵摊开红绸,用火把照明给他看。 不看不知道,红绸上寥寥三行,字字让他心惊肉跳: 卢耀已降,领官兵设伏仙灵村,哨子岩下另伏七百人。 夜深露重,吴绍仪方觉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是寒凉。 卢耀向王廷投诚了? 谋士凑过来,也看到这三行小字,惊得跟他面面相觑,都瞧见对方眼里的震惊。 吴绍仪低声问他:“可能么?他恶名在外,廷军明明恨他入骨。” 谋士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老板在关键时刻就需要自己的专业判断。他想了想,谨慎道:“他若向我们倒戈相向,王廷也乐见其成,说不定还许他官爵财物。您也知道,卢耀原就不打算再落草为寇,双方或许一拍即合。” “我一直听说,他还想领兵再起。” “那也要先养精蓄锐。”谋士分析道,“给王廷当爪牙,总好过当丧……好过四海为家,躲避官府。” 他险些说出丧家之犬,一想不对,吴将军眼下也是这个境况。 吴绍仪当然听得懂,面现不快。所以这谋士赶紧道:“求证不难。” 他指着红绸上的小字:“先派人去哨子岩,即可论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0章 邀酒 吴绍仪点头,把卢耀派来的向导招到眼前:“你可知道,哨子岩怎么走?” 冷不防听到“哨子岩”三字,向导一下愣住,张了张嘴。 他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很远,您现在要去吗?” 但他的惊讶和犹豫已被吴绍仪看在眼里,当即脸色一沉:“绑起来。” 左右一拥而上,把向导五花大绑。 “哨子岩有什么情况,让你这样震惊?” 向导连忙否认,但吴绍仪懒得理他,拍了拍马背上的行囊。 行囊居然动了几下,随后就有只紫貂钻了出来。 它像是刚睡醒,小眼惺忪,还拿前爪洗了洗脸。 吴绍仪问它:“我记得,你就在这片山林中出生?” 紫貂点头。 “可知哨子岩?” 小家伙又点头。 谋士忙道:“既然派紫貂出马,那就连仙灵村一起探了吧?” 吴绍仪也有此意,于是拿出两条小肉干作为报酬,递给紫貂。 紫貂接过来嚼吧嚼吧吃掉,而后跳下马背,一溜烟儿钻进草丛。 它速度奇快,众人只见草叶晃动,由近向远,再远就消失在黑暗当中。 谋士又献策:“趁这工夫,不如将山下的兄弟也调一部分上来,后续才好打算。” 吴绍仪点头:“那就都调上来吧。” 他的队伍比卢耀少些,只有一千一百人。自己带上山二百多,山下只剩八百余众,那干脆就全喊上山,以应不测。 万簌寂静,吴绍仪忍不住又想起自己和卢耀的过节。 双方早成仇人,若不是裴新勇反复劝说,他本想将这支队伍带回老家。 在那里占山为王、招兵买马,也很快活啊。 大司马在北方举事,鸢廷光是应付他就要焦头烂额,短时间内哪有精力管顾南方?所以他吴绍仪至少还有好些安逸时光。 这么做是对是错,吴绍仪没甚把握。 ¥¥¥¥¥ “书信送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贺淳华正了正衣冠,在七八人簇拥下往村口去了。 毛桃就立在双方划定的中线里头,朝着村西大喊:“卢将军出来一见!” 连着喊了三次,声音在满村回荡。 就有匪徒出来问:“你们干嘛?” 毛桃大声道:“你们将军请吃鱼,我们大人就要请他喝酒,西北灵泉酿出来的二十年陈酿!” 匪徒冷笑:“谁知道你们酒里有没有毒?” “鱼没毒,酒自然就没毒。” 这匪徒当然做不了主,自去通报。其他同伴靠过来,虎视眈眈。 沿着那条中线,两边再一次对峙。 湖边的营火一直未熄,贺淳华亲自打开一只酒坛,让亲卫拿酒器盛了,放在热水里慢慢加温。 不一会儿,浓郁的酒香就溢了出来。 恰好风也从湖面吹向村里,自然而然把酒香送了进去。 过了半炷香时间,卢耀施施然过来,揉着眼睛道:“贺大人,这么好兴致?” 贺淳华知道他有意迟到,好把自己晾在这里,因此也不生气,指了指手下搬过来的桌子:“礼尚往来。这是我从都城带去的家传方子,再用千松郡的西遥灵泉酿出来的好酒。在我抵达千松郡第二年,我就亲手封酿了第一坛,此后每年一坛,至今二十三坛。除掉每年家祭、待客之用,还剩下五坛,我都要带去都城。” “我家还在都城时,每年都要往宫里进献家酿。”贺淳华笑看卢耀,“这样的好酒,卢将军不想尝一尝么?” 他知道酒、色、财乃卢耀的三大喜好,来者不拒,此人还自诩真性情。 果然卢耀听得连咽几下口水,想了想果然道:“好,既然贺大人有此雅兴,卢某作陪就是!不过话说在前,我曾得过机缘,早就百毒不侵。就是端砒霜上来,我也食如醪糟。” 贺淳华作色:“卢将军说哪里话来,我会这般作践自家好酒吗?” 所以一张长桌压在中线上,贺淳华和卢耀各坐一头,前者将酒坛推了一坛过去。 卢耀接过来拍碎封泥,果然一股醇香扑鼻,令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赞道:“好酒!” 他又招了招手,两个匪徒接过酒坛,先帮他倒满一碗,剩下的也去加温。 这时贺家队伍里的仆役用板车推着那条壮观的鱼王过来了。大鱼已经事先去泥、去鳞、洗净,被收拾得赤条条地。 那是村子里最大的板车,平时用来运送干草谷料,结果不能全装下这鱼,半截鱼尾还拖在地上。 这是要现吃现做了。 两人上前,在鱼腮后方开了个小孔,居然从里面抽出一根灰白色的筋,比筷子还粗。 贺淳华介绍道:“湖鱼要先去腥筋,否则土腥味会留在肉里。” 卢耀喝了口酒:“讲究,不愧当了二十年的官儿。” 贺淳华侧目,卢耀笑道:“怎么,关于贺大人,我不能略知一二?” “有些意外。”毕竟他只是个边陲小官儿,贺淳华一指大鱼,“我手下收拾这鱼时,发现它浑身无伤。敢问卢将军,如何将这鱼击晕过去?” 当时卢耀和这鱼王一起浮出水面,场面相当震撼。虽说水的浮力很大,但卢耀能将它抬向水面,本身就是神力惊人。 最让贺淳华在意的,却是他如何将这鱼打晕过去。 看它体型、鱼鳞,至少近二百岁,卢耀再强大也是个人,下水时并未持有长兵,几乎是赤手空拳将它搞出来。 这就邪门儿了。 而且,众人抬鱼上岸不久,这条大鱼就醒了过来,那叫扑腾得一个欢实,半个村子的人都听见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我拣的。”在他注视下,卢耀两手一摊,“除了把它弄上来,我根本什么也没做。这么大的便宜,你能忍住不拣?” “……”贺淳华一阵无语,“黑天瞎地,你怎能看见湖底有大鱼昏迷?” “这个,你就不懂了。”卢耀得意洋洋,“我天生一双神眼,能见旁人所未见。别说湖水,就是入地三尺有宝物,也难逃我法眼。” 贺淳华笑了笑,知道他不愿透露,也不再追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1章 老皇帝留下的棋子 这时酒水也温好了,再放两夹姜丝,浓香袭人。 贺淳华的厨子在鱼身切下大概五斤重的肉块,抹上各种作料,放到火上炙烤。很快,油脂和味椒的香气被火焰逼了出来。 卢耀笑道:“我还道贺大人有什么特殊的吃法,原来也是火烤。” “家伙事不趁手,只能料汁儿来凑。”厨子一边翻烤,一边往鱼肉身上刷料汁,每翻十下就要刷一遍。等鱼肉熟透,也变成了漂亮的赤酱色。 鱼肉端到两位大佬面前,卢耀一尝,居然是一烤双味。有他拳头那么大的一块鱼肉分作两半,一半鱼皮焦香酥脆,入口即化,那皮下厚厚的油脂沁到肉里,解去大瓣鱼肉的涩口;而另一半鱼肉像是抹了不知名的味酱,咸香中带一点水果的甜味,甚至还有两分酸,异常解腻。 “可以可以。”卢耀吃一口鱼肉喝一口酒,竖拇指赞道,“不愧曾是钟鸣鼎食之家!” “过誉了。”贺淳华也挟一块鱼肉入口,“我家最繁盛时,也不曾列入九卿,谈不上钟鸣鼎食!” “圣师盘点大鸢官场,就曾点过贺大人的名。”卢耀呵呵一笑,“说你是个人才。” 贺淳华挑了挑眉。对方说的“圣师”,指的当然就是叛军的领袖洪向前。据说这人神通广大,连死人都可以救活,甚至在战场上用出诸般神通—— 最后这一点极不寻常。众所周知,王廷军队作战时可以调用元力,从而对神通术法形成强大的压制作用。古往今来,被官军围剿至死的神通异士不计其数。 但洪向前却可以在战场上用出神通,并且效力不被减弱。这是因为他已经自立政权,也能掌握并且调配元力。 这大概就是鸢王廷急着剿杀叛军的原因:再不除掉这个祸患,大鸢内部的第二个政权就要生长壮大了。 洪向前已死,卢耀这样天不怕地不怕、阎王殿也敢搅三分的人,言谈中对他却还保持着尊敬;只看这一点,贺淳华就知道洪向前不简单,绝不仅是王廷宣布的恶贼、骗子,但身为王廷命官,并不想对他表现出景仰之情。 “我听说贺家遭遇灭门之祸,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却被老昏君贬去千松郡,那时你只有十岁出头罢?嗯,你去了千松郡只当个驿卒,普通人大概了了此生。你倒是能抓住外敌入侵的机会,趁着后头那沙漠……那叫什么沙漠来着?” “盘龙。” “哦哦对,盘龙沙漠刮风起砂,好几个月不能通行。当时那城池还由安东人统治,你聚众当街杀掉了安东人的特使,大概把城里人吓得不轻吧?怎么不把你杀了?” “安东人占据黑水城多年,鸢国从未抢夺,安东人就以为我国软弱,只扶植了几个买办来管理黑水城。”贺淳华淡淡道,“把这几个买办一起杀掉,再利用狂沙季处理城里剩余的安东人。到狂沙季结束,黑水城已经成功收复。” 卢耀拍案大笑:“好,痛快。金州刺史有没有重重赏你?” “没有。”贺淳华吃了口鱼肉,“我被拘捕下狱,刚进牢房就挨了三十鞭子,罪名是刺杀友邦人士,挑动边境战乱。好在狱吏同情我,打得轻,还送了不少药来。隔天就有半城百姓都来请愿,官方怕闹事,就把我放了。” “我对金州刺史道,安东人不会借机报复,他不信。但黑水城也太平了两年,直到第三年安东人才卷土重来。金州刺史无力应对,有人向他谏言,谁惹出来的麻烦谁解决,这就把我推出去了。” 卢耀点头:“你打退了安东人。” “三次。后面他们没再进犯。”贺淳华道,“金州刺史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不过我的事迹已经流传去都城,王上也知晓,对我破格提擢。” 卢耀奇道:“你怎知杀掉特使后,安东人会忍气吞声?” “我做驿长的最后一年,听到红崖路的商人说,安东王薨,国内动荡不休。” “就这样?凭据不足罢?” 贺淳华微微一哂:“安东王长子少年夭折,次子和四子一直争权。次子凶狠、四子多谋,短时间内谁也没干掉对方,所以国内动荡不休。既是这样,他们的争斗恐怕会延时,暂时无力管顾红崖路、黑水城这些无关紧要之地。” 卢耀抚着下巴道:“后来你怎么打赢的?” “安东王室乱战,最后四子胜出,但国家积弱多年,这时更加颓败,派人来夺黑水城也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攻了三次收不回去,他们也就不打了。”贺淳华微微一笑,“现在,安东国与我们邦交甚笃。” “怪不得圣师说,鸢国内陆要是有你这样的人才坐镇,义军北上的脚步不会那样顺利。” 贺淳华微微动容。 这可是很高的评价,同时也太小瞧大鸢的满朝文武。 “你家蒙受不白之冤,你在边陲之地也屡有建树,展现才能,为何王廷始终没有重用你?” 贺淳华苦笑。这问题不好接。 “圣师当时就提了一嘴,这是老皇帝留给继任者的棋子,好用的棋子。”卢耀笑道,“一方面把你压在千松郡,继续打磨你的锐气,另一方面把你留给下一任皇帝去重用,这样你就对提拔自己的国君感恩戴德,可以为他鞠躬尽瘁。毕竟杀你全家的是他老子,让你翻身的才是他。可惜啊,现在的皇帝是个大草包,辜负了老头子临死前送给他的大礼。” “嗯,圣师说的有没有道理?” 贺淳华垂目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卢将军替我不平,贺某感激。” “这种皇帝,你还替他卖什么命?”卢耀嘿嘿一声,“连给他家卖命多年的东浩明都反了,你还要巴巴地去凑数吗?” “未曾没有拨乱返正的机会。”贺淳华不待卢耀反驳就问,“大司马在都城谋逆未遂,如今退守浯州。那里城坚粮足,百姓只知东来府,不知鸢天子,可见大司马早有准备。换作是卢将军,你会如何进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2章 计成 “我?”这个话题成功勾起了卢耀的兴趣,他放下酒碗,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 “东浩明早年军功嚇人,老了却有些糊涂,连皇帝在不在宫里这件事都没查证明白,就下手行刺,他不吃瘪谁吃?” 他喝口酒,又吃了两颗匪徒递上来的花生米:“再说他那几个儿子都没甚本事。我在襄容湖边跟他二儿子东昊野打过仗,这小子不知在哪里读过两本兵书,就敢来带兵。他老子大概就想让他在战场上捞点军功,回去才好平步青云,哪知道那一战遇着了我!” 这时,厨子熬好的鱼汤也端上桌了,炖到乳白的浓汤漂几根鸡毛菜、两朵嫩蘑,还有一小撮细而弹牙的手擀面。贺淳华趁热滴了几滴酒水到鱼汤里,香得方圆二百米内的肉食生物都狂咽口水。 他看卢耀稀里呼噜干掉大半碗汤,才问道:“那一战怎么个打法,卢将军说与我听听?” 有人要听自己的得意往事,卢耀可就乐了,抹了抹嘴道:“当时东昊野算准我们湖边营地空虚,带了千余人想来偷营,还差点儿真让他得手!幸好我带三百人外巡,见到半空中的求援炎火就赶了回来。” 贺淳华竖起大拇指:“以三百对一千余众,了得。” “哈哈,这小子竟然蠢到骑一匹白马!月黑风高的晚上,那匹马简直白到发光,我一箭就把他放倒了。将旗一倒,军心自散,那一千人就是乌合之众,没两个回合就让我们冲散……” ¥¥¥¥¥ 吴绍仪出了会儿神,结果山下的部队还没上来,紫貂就先回来了。 “哨子岩下藏有军队,人数至少在五百以上,都在夜里坐着,但不生火。我看到有两个家伙交头接耳、笑得委琐,结果吃了一记鞭子。对了,我在里面还看到几张熟面孔,这些的确是卢耀手下。” 它居然开口说话了,但这里没人吃惊,已是见怪不怪。 吴绍仪问它:“哨子岩离仙灵村有多远?” “我跳过去只要几十息,你们人类大概要一盏茶时间。”紫貂补充道,“哨子岩下空间宽敞,才能同时容下几百人。” 吴绍仪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距离这么近,这些人却不去仙灵村烤火吃鱼,宁愿冒着寒露躲在哨子岩下,连营火都不升,就怕被人发现……难不成是在集体蹲坑吗? 从卢耀发来会师邀请,三方就约定各带二百人赴双月潭,既为均衡,也是防备。 现在卢耀居然悄悄在哨子岩加派人手,这是单方面毁约! 他就知道,卢耀此人万不可信! 吴绍仪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而后问紫貂:“那仙灵村呢,你又看到什么了?” “卢耀跟一男子坐在村口的大湖边,面前一头好大的鱼王。他两个一边烤鱼吃酒,一边谈笑风生。我听到卢耀吹嘘他从前种种战绩,还称那男人是‘贺大人’!对了,他还给对方献策,如何攻取浯州、击败大司马!” 吴绍仪脸色一变。 卢耀跟个王廷命官坐在一起吃鱼喝酒?这场景想想都很违和。 至于对付大司马,那是王廷才要头疼的事,别人也不会拿这个来询问卢耀的意见。 那姓贺的,必是官员无疑。 “这两人还闲话好几位将军,其中就有裴将军。贺大人赞其多谋稳重,卢耀却道稳重有好有坏,裴将军的小妾都跟人睡了,裴将军也没跟奸夫翻脸。”紫貂挠了挠肚皮,“两人嘿嘿笑了好一会儿,贺大人追问奸夫,卢耀说是逍遥将军。” “对了,那个‘贺大人’身后全是身披轻甲的官兵。我在村里转了一圈,官兵至少有两百多人,神情紧张。” 吴绍仪一手按去刀柄上,脸色铁青:“好,好,姓卢的果然要拿我们的命去投诚!” 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边上的向导惊得瞪大了眼:“吴将军莫中敌人圈套,那官兵是我们要斩杀的对象!卢将军只是稳住他,等着您和裴将军共同祭旗!” “你和斩杀对象一起喝酒吃鱼?”吴绍仪不怒反笑,“你先前不是说,村中没有异常?” “我……” “官兵人数不多,卢耀自己就可以吃下,为什么非要等我们同去?” 向导答不上来,总不能说卢老大不想自个儿受损吧?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您想想那封飞箭传书,一定有人暗中挑拨关系!” 向导还要争辩,吴绍仪懒得再听,反手砍下了他的脑袋。 刀头还在滴血,他就已经派人传令裴新勇。卢耀不仅违约带上全部人手,还跟官兵合谋算计自己,他吴绍仪岂是那么好杀的? 这次会师是裴新勇极力撮和,此人性情又比较平和。为了争取他的战力,吴绍仪要求传令的斥候,要重点渲染卢耀的口出狂言。裴新勇最宠爱的妾室如花似玉,关键是年纪小了三十岁,老裴再怎样健壮也是五旬开外了,又忙于军务,哪能有求必应?那一回他带兵出去,打了四个多月的仗,小妾不仅跟其他人好上了,还有了身孕。 裴新勇再稳重也不能忍,一怒之下直接将这小妾掼死了,连奸夫是谁都没问出来,后面连喝了半个月的闷酒。 这种事情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心头上的一根刺。 更妙的是,奸夫逍遥将军已经战死,裴新勇就算现在得知这个消息,也不能把他摇醒再杀第二回。 吴绍仪心火旺盛,反而不急于求成,就让全军原地待命,等着裴新勇的回复。 在这期间,卢耀又派斥候前来。 吴绍仪手下好言相对,只道将军醒酒不易,耽误了进山,这会儿稍事休息,马上就会继续前进。 又过半个多时辰,裴新勇的回复终于来了,非常简单: 已补充人手,愿往哨子岩拖住七百精兵。 他这么一同意,吴绍仪心中就有了底气,挥挥手道:“走,目标仙灵村!” 裴新勇也将山下的剩余军队调上来,合计拥兵一千六百。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3章 曝露了 这样的人数对上哨子岩的伏兵本身就有优势,如果还是偷袭开局,胜算更大。 吴绍仪自己有一千一百人,对阵仙灵村的卢耀和官兵联军,把握更足。 分而灭之,本就是兵家的常规打法。 ¥¥¥¥¥ 三更末,两人的酒叙也到尾声。 卢耀红光满面,桌上杯盘狼藉。他再灌一口酒,擦擦嘴站了起来:“再不到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贺大人可以放心了吧?” 贺淳华不解:“放什么心?” 卢耀呵呵一声,回身便走。这官儿还是不放心,非要拉着他喝酒,好让他没空找手下密谋突袭,却不知道他晚上根本没打算动手。 酒喝太多,肚子有点胀,他找了个地方放水,一边问手下:“吴绍仪那里,怎么还没有消息过来?” 手下也不知道啊,赶忙去问了一大圈。 直到卢耀等得不耐烦了,这人才领着个斥候一路小跑回来:“吴将军贪杯,酒醒之后才上路,中途肚里还不顺畅。” 卢耀皱眉:“怎么这样拉垮?不对。” 他看看周围,忽然道:“胖子呢,特么的王胖子人呢,死到哪里去了?” 平时这些消息都由王胖子统筹,汇报到他这里来,哪还用得着他费心过问? 手 卢耀灌下村民奉上来的醒酒茶,又用冷巾子敷脸,头脑里的热度下去了,心里的疑心却冒了上来。 不对劲,王胖子从来积极主动,怎可能消失大半个晚上? 再想到贺淳华莫名找自己吃酒,一吃就是好几个时辰,莫不是想掩饰什么?卢耀瞪着手下:“去,都给我找王胖子去。找不到,我就生吃了你们!” 众人四散而去。 人一旦有生命危险,办事效率就奇高无比。众匪徒将村东的平民都集中起来,问道:“今晚还有谁见到我们胖哥,就是住在朱氏屋里那位?” 连问两遍,都没人吱声。 看来不给点动力不行,匪徒又道:“给出线索的,可以马上领回自家孩子!” 这下村民才有反应,都有凝思苦想。 后排有个女人考虑半天,忽然咬牙道:“我见过!” “哦?”老大交代的任务快完成了,匪徒也很高兴,“你,出来说话!” ¥¥¥¥¥ 贺淳华目送卢耀背影离开,嘴角才露出一丝冷笑。 回到自己地盘上,众官兵枕戈待旦,村民则是惴惴不安。贺越正在陪应夫人说话,朱秀儿则望着窗外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应夫人见到丈夫,松了口气:“还好,那恶人没有为难你。” “他一喝酒就忘乎所以,巴不得听众越多越好。”贺淳华坐下来,钱妈见他满面通红,知其不胜酒力,赶紧给他打水洗漱,又奉上醒酒汤。 “自我飞箭警告以后,吴绍仪的队伍没再前进,反而将山下的余部也招了上来。”侍卫过来报告,“不过他养了一头灵宠异常敏锐,仿佛是个貂妖。我第二次去险些被追,不敢再近。” 贺淳华大喜:“天助我也!有这般灵宠在,比斥候还要方便。吴绍仪要查明书信真假,再容易不过。” 贺越笑道:“也不枉父亲喝了一晚上的酒,累坏了。” 贺灵川从内屋走出来,看见贺淳华吓了一跳:“哇,老爹你脸真红。” 贺淳华打了个酒嗝:“多少年没有这样狂饮!就算事先服了解酒丹,我还是担心喝醉以后胡言乱语,将计划和盘托出。” 应夫人心疼:“卢耀草莽之徒,你如何能跟他比拼酒量!”随后又是惴惴,“我们占了村西,其他叛军不会从西边过来吧?” “吴绍仪循东路而来,那也该从村东进攻,直面卢耀。” 贺越道:“吴绍仪停队不前,大概是想和裴新勇联手。既然他走东路,那么裴新勇就会抄去西边。” 应夫人脸色微变:“不正好往我们这里来?” 贺灵川好笑:“哨子岩在西边。只有裴新勇去截击卢耀布下的七百伏兵,吴绍仪才敢放手攻打仙灵村,所以西边安全得很。” 应夫人“哦”了一声,但直到贺淳华点头,她才释然。 赵清河又道:“为防变故,我在西路隐蔽位置摆放了哭藤娃娃。如果那里有东西路过,这几个小东西就会哭叫预警;若是持续有东西路过,它们就会持续大哭。”说罢,往桌面上扔了几个圆锥形的小玩意儿。 这物事很像榛子,表皮上的纹路很像人脸,有眼有嘴,只不过那张嘴现在是紧闭起来的。 这大半夜的,西路若是持续有生物路过,那只可能是人类的军队了。 贺灵川拿了一个在手:“这东西长得像榛子,能吃不?” 他只是随口一问,哪知侍卫真答了:“能,但特别苦涩,吃了要坏肚子。” 贺淳华看了一眼:“这是大萨满给你的吧?” “是的。” 贺灵川听得心头一动,他们说的是照满都大萨满?他醒来以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萨满?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大喊:“朱氏,朱秀儿,你出来!” 这声音,是从东边传过来的。 这节骨眼儿上又有变数,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应夫人惊疑不定,问朱氏:“匪徒为何找你?” 朱秀儿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贺淳华站起来道:“出去看看。” 众人往外走了几步,才发现朱秀儿没有跟上,回头一看,她立在原处,像在发呆。 应夫人关心道:“怎么了?” 自从知道朱秀儿身世,她就对这个被拐卖的小妇人格外怜悯。 朱秀儿又摇了摇头,低头默默跟上。 外头的匪徒连喊三遍,贺淳华才走了出来,站在中线西侧问:“什么事情?” “我不跟你这官儿说!”匪徒道,“谁是朱秀儿?” 其实一群人里只有三个女人,除了应夫人和钱妈,众人下意识转头去看的就是朱秀儿。 “你就是朱氏!”这匪徒抬手往高处一指,“你看看,那是什么?” 村子地势低,越往西侧越高。匪徒指的就是西边的盘山路,那儿离地面至少有十五丈,山壁上光秃秃地什么也没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4章 代价 因为担心落石,村子建得离它很远。 不过经对方一指,众人就发现那一小段山路被两支火把照亮。有四个匪徒站在那里,手里架着两个孩子。 孩子很小,也就四五岁的模样。 界线东侧的匪徒问朱秀儿:“那两个是不是你的孩子?” 朱秀儿早就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孩子,这时却用力摇头:“不是!不是!” “不是?”匪徒笑道,“那就跟你更没关系了。” 贺越也看出不对,急道:“慢着,你不能……” 话未说完,匪徒抬手比了个手势。 就听山路上两声稚嫩的尖叫,他的同伙把孩子抱起,直接掼了出去! 那可是十五丈深的山崖! 朱秀儿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曾飞熊一把将她接住,交给手下扶稳。 贺淳华怒道:“岂有此理!孩童无辜,你们什么仇什么恨要伤天害理!” “孩童无辜?”接话的却是卢耀,这人从屋后走出来,望着他冷笑,“看来贺大人也知道,这女人不无辜。贺大人我问你,你我明明说好划东西而居,你偷偷抓走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贺淳华心底一沉。卢耀果然发现王胖子不见了,进而把火气撒到朱秀儿身上。这匪头子太过凶残,发现自己被人摆一道后,二话不说就要杀人泄忿! “那胖子要对朱氏行凶,才被我们拦下,这还发生在划界之前。”贺淳华微微昂首,“你杀了她的孩子,是不想要手下的命了?” “怎么不要?”卢耀哼了一声,“把他还回来,否则我现在就将你们杀得屁滚尿流!” “哎?”贺淳华忽然手搭凉棚,往他身后一指,“那是什么?” “贺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卢耀皮笑肉不笑,这是几岁小鬼才玩的把戏? 哪知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手下“啊——”地一声大叫,充满痛苦。 与此同时,卢耀身后也响起破空之声。 他并未立刻转身,而是先下蹲再旋身,右手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巨斧,挡在自己身前。 这武器的斧面积快赶上一块矮盾了,虽然远没有贺灵川在梦境里见过的孟山大斧那么夸张,但当卢耀蜷缩起来,斧头至少能挡住他上半身的要害和膝盖。 “叮叮”两声,箭矢击在斧面上,打空。 又有一箭悄无声息从上方掠过。 如果卢耀直接回身,这一箭恰好会喂进他的咽喉。 这种“品”字型的箭法,有点熟悉啊……卢耀眼中厉光一闪,大吼一声:“住手,我是卢耀!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哪知就在这时,贺淳华也大呼道:“反贼!卢将军,快快拿下反贼!” 距离分界线最近的村西几间屋子上方,立刻出现十多名官兵射手。他们趴在屋顶,同样嗖嗖放箭,还偷袭者以颜色。 贺淳华一边叫喊,一边抱头就往回逃,身上却泛出淡青的光芒。 那是社稷令启动的光环。 刹那间,所有官兵身上都发出了这样的光。 来袭者见状,再无怀疑。 除了王廷任命的官员,谁还能使得动元力? 贺淳华一后退,曾飞熊等人立刻上前掩护,用罡气挡去好几支流矢。 众人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根本不给卢耀手下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撤退到屋子后头去了。 这时才有一支队伍从黑暗中冲出,潮水般灌进了仙灵村! 今晚无星无月,旷野一点光亮都没有。这支队伍连火把都不点一支。 再加上村里的变故吸引所有人注意,卢耀的哨兵甚至都未能发现,这支队伍就已经兵临村前! 看见最前头那人,卢耀声色俱厉:“吴绍仪你疯了吗,怎敢射我!”回头一指村西,“你的目标在那里!” “射的就是你!”吴绍仪大笑,“兄弟们上,干死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说这四个字,他咬牙切齿。从前有洪向前压着,他收拾不了卢耀,双方之间的仇怨却是越积越深,到最后何止相看两憎?如今再见其人,恨怒直冲脑门儿,竟然无法遏止! 他擅使长枪,因为步行来袭而放弃了马上的长竿,换了一支短枪来。这时也无二话,照准了卢耀的眼睛就刺,速度快得撩起一阵残影。 卢耀自然举斧盾连挡,不过挡到第三下已经高举到面门前,对方枪尖在巨斧边缘轻轻一点,弹了一下,枪身向内弯起一个弧度,居然绕过斧头,毒蛇般直刺他眼睛! 这便是吴绍仪的独门本事,自称蛟龙探海,不知以之收割多少官兵性命。好在卢耀与他曾经同一阵营,对此了然,这时猛一偏头,避开了瞎眼的命运。 不过枪头外放的罡气如针,虽然没触及皮肤,依旧在他眼下划出长长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卢耀“啊”一声大叫,盾牌反手抽了出去。 吴绍仪不敢硬接,退开两步。 卢耀一下就被打出了火气,脸上的血也不擦,冲过来竖劈横抡就是三板斧,一边大骂:“老子好心叫你过来会师,老子好心叫你过来打官兵,你特么就知道窝里斗,脑子被狗啃了吗?” “你在哨子岩埋伏七百人,也是好心?”吴绍仪懒得跟他多说,只是号令手下,“杀,把卢耀的手下杀个精光!” 七百人?卢耀听见这几个字,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过来。 糟了,上了那狗官的恶当! “这是反间计!那七百人我是用来伏击狗官的!”他声嘶力竭,“小的们,把狗官拿下!” 他一看吴绍仪身后,浩浩荡荡何止二百人,围着他的卢家军三打一都绰绰有余,也是大怒:“你不也带上全部人马!” “你埋伏七百人在先,就别怪我带人全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两大将军之间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卢耀就伤了脸面,脸颊被捅了个洞,右腿也多了两个血口子,这是对方刻意为之,要拖慢他的行动力;但他的反击十分凌厉,吴绍仪也没讨得了好,左臂一道斧伤,差点斩到筋腱,胸口中了一记沉重的盾击,至少断了一根肋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5章 你能吗 卢耀气得连连咆哮:“放令箭,放令箭!”也管不了那么多,先把伏兵召过来顶上。 两道令箭上天,一红一绿,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吴绍仪却笑道:“想召援军?哈哈哈,裴将军替你招呼了!” 卢耀大惊。 仙灵村会师的三将军中,裴新勇是最沉著稳健的一个,若非他一心促成会师,卢耀和吴绍仪根本王不见王,最差是见面打生死,最好是老死不往来。 怎么半个晚上的工夫,裴新勇就彻底倒向吴绍仪? 这说不通! 又或者,这两人早就商议好,要合伙对付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带进山的九百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吴、裴联军,足有两千六七百人。 卢耀后背顿时沁出冷汗,急促道:“我只想稳住狗官,等你们上来一起祭旗。他要去夏州升任总管,我们夺其文书官印,就可以逍遥夏州,再不必东躲西藏!我可以拿祖宗立下血誓,今后好处均分,绝无祸心!” 吴绍仪呵呵一笑:“你跪下束手就擒,以表诚心。待我们拿下狗官,自然与你公道!” 卢耀大怒:“呸,莫要得寸进尺!”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忍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姓吴的还不知好歹!他眼珠子一转,又叫道:“小的们,去湖边解船!” ¥¥¥¥¥ 两伙贼军内斗起来,官兵立刻后撤,唯恐引火烧身。 好在吴绍仪看见卢耀之后就咬紧他狠打,余光都懒得分给官兵一点。显然在他看来,内贼比外敌更要可恨十倍。 更何况这两人从前就有深仇,越压抑越容易爆发。 他还下了“格杀卢贼”的命令,所以手下人也是逮着卢家军捉对儿厮杀,对官兵反而不太追赶。 当然这也跟官兵不战而退有好大关系。 贺淳华早就命令众人枕戈待旦,如今天还没亮,所有车马、行李都捆扎完毕。有些根本没解开过,有些连夜重新加固、整修,就连应夫人刚用过的家什都装回了箱子里,牢牢捆回大车上。 就连马儿都喂好了草料清水,养足了力气,套去大车上。 村中战事方起,贺淳华就果断下令:“往西撤退!” 四百多人带着马车立刻启程,往村西山路而去。 官兵当然不会刻意声张,但村民有耳有眼不是死的,一见他们整装出发,立刻就凑过来大哭:“官老爷带上我们吧!” 贺淳华对此早有准备,众官兵一指前方:“随我们撤退,所有人前后排列,每排不能超过三员!” “可乘马,不可用车!” 虽然反复重申,但仍有村民将全副家当扔到车上,用车马拉着车就往西走,结果被官兵拦下,双方起了口角,进而肢体冲突。 贺越、曾飞熊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贺灵川只得大步赶了过去道:“弃车上路,不然就随车留下,别站在这里挡路!” 这些马车、牛车体积不小,山路却窄,最多容双车并驱。他们这么一拦,官家的车也要走,平民就挤不进去了。 车主怒道:“官家也能走,凭什么我们不行!” “就是,全副家当都在车上,出去了要我们喝西北风吗?” 两边又推搡起来。 贺灵川一抬手,将最前头的男子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提到眼前:“官兵能断后,你们能吗?你们谁能拿起武器断后,谁的车就能过!” 他厉声问手中人:“你能吗?” 这人一呆,脖子好像僵住,不敢点头,又不甘心摇头。 大家都是良民,有什么资格跟杀人成性的匪徒斗?莫忘匪徒之前还在大庭广众下残杀了一百村民,那里头不乏孔武有力的护村队汉子! 对了,这些还不是一般匪徒,而是跟官兵斗了好些年,曾经攻城掠地、杀人如麻的叛军余党!人家的战斗经验丰富,自己拿什么跟人斗? “不能打仗的,下马步行!能打仗的,家人上车,自己留下!” 贺灵川这么一喝,加上后头有人一边往前挤一边尖叫“匪徒来啦”,车上的平民也没敢再犟,下了车就往前跑。 这时候再不跑,等到匪徒追上来了,就是替跑得快的人挡刀。 众官兵将村民的马车都推去一边,留开一条通道给平民奔行。这样半条路走人,半条路走车, 还算有序。 很快,贺灵川也看见了奔向村西砸门入户的匪徒。 他也分不清这些人是吴还是卢的手下,反正趁火打劫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尤其吴绍仪的部下一看,己方人数远多于对方,那么获胜是迟早的事,有些人就开始动起歪脑筋,想要趁早打劫。 抢劫这种事,讲究的就是手快有,手慢无。 昨天傍晚,卢耀前脚杀人占村,根本还未来得及洗劫,官兵后脚就到了。为了不露馅,卢匪也没四下翻箱倒柜,想着打败官兵再弄也不迟,所以村民们仓促间带不走的家私、牲畜,现在还在家里。 众人在山上看见这一幕,不怒反喜。 匪徒忙着入室洗劫,他们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撤退。 不过天不从人愿,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匪徒盯上了西边的山路。 这里有一部分是听从卢耀命令,想拿下贺淳华的,但有另一大半是被吴绍仪的手下偷袭,不得不边打边退—— 有些退往东边,但有些就往西退了,正好与官兵、平民的撤退路径重合。 曾飞熊等人来回奔忙指挥,很不方便。 但没人对贺灵川提出任何要求,就连应夫人方才也对他道:“到前面去,给你父亲搭把手。” 队伍前面是最安全的。看过水灵给出的下下签以后,没人指责他。 贺灵川看着曾飞熊的背影,暗暗握紧拳头。 水灵的预言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如果他的大劫真地应在今晚,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就不该逞强。 可若不是呢? 下次,再下次,他是不是还要退缩? 如果大劫十年后方至,他是不是要先退缩十年? 躲在别人身后固然轻松,可你确定屠刀最后就一定不会举到你头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6章 他不想当那种人 这支队伍里的许多人没抽过水灵的签,但贺灵川知道他们今晚必死无疑。 他们是不是也该知难而退? 贺灵川长长呼出一口气,待曾飞熊再一次经过时叫住他:“你盯着前方就好,我来断后。” 曾飞熊满头大汗,闻言愣住:“大少?”你行吗? 虽说他们也在沙漠里同生共死了,但断后这么专业的事,是不是该交给专业的人干比较好? 当然仓促间他也想不起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放心吧。”贺灵川知道,这会儿他依旧可以苟在队伍当中装大爷,看别人给自己卖力。可是这时他想起了盘龙梦境里那支逃难的平民队伍,想起逃命的刘三酒投来的愧疚眼神。 谁没有家人,谁不知利害,谁不得为以后考虑? 刘三酒没有错,可他贺灵川再也不想当这种人了。 所以他笑对曾飞熊道:“我有经验!” 他战力不错,不利用起来可惜。但曾飞熊也不会全信他,尤其大少爷自诩“有经验”更不知从何说起。 他老人家没上过战场,哪来的经验?梦里攒的吗? 这时候,前头传来了贺淳华的声音:“无妨,允他就是!” 他一直在关注这里。 既然领导发话,曾飞熊立刻扔出两个人,一个是贺淳华派过来的赵清河,另一个就是毛桃。 “保护好大少!”他小声叮嘱,同时使了几个眼色,意思是两人可以自主行事,不一定听大少的。 两人拼命点头。 毛桃还有些担忧:“大少您真要留下?可是那两个下下签……”那时他也在场。 “作不得准的东西。”贺灵川打断他的话,转对曾飞熊道,“护好我家里人!” “份内之职!”曾飞熊快步赶回前队,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亲卫团四百多人,村民二百多人,合起来人数近七百,都在山路上飞奔。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由上至下。 贺灵川伸头一看,有个倒霉蛋一步踩空,掉下去了。 大伙儿都心急火燎,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前,终于不再争抢推搡。 这一声也把马车里头昏迷的朱氏叫醒。 她睁眼愣了几息,突然以手掩面,大哭出声。 应夫人拍拍她的后背:“哭吧,哭吧,哎!”朱氏的孩子,好像就是在这个位置被扔下去的。 “福无双至。虽然失了孩儿,但我们只要逃出这里,你很快就能与至亲重逢,这也是一大幸慰啊。” 她安慰许久,朱氏的哭声才慢慢减弱,终至小声哽咽。 朱氏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目光却很坚定:“您一家对我有再生之恩,待回都城,我朱家一定好生报答!” “救人一命是积德,说什么报答,俗气了。”应夫人亲手给她倒了杯水。这话倒不是客套,在应夫人看来,太仆寺卿朱曦言仍在任上,工作干得不错,也得皇帝信任,但这对祖孙已经七年未见,亲情未免生疏。 最重要的是,朱曦言可不只有这一个孙女儿。 所以朱家最后会涌泉相报还是涓流答谢?她不抱多大指望。 当然,一切前提,都建立在他们成功逃出叛贼追击的基础上。 应夫人叹了口气,抬帘往外一看,马车都在紧靠内侧,外头半条路乌央央挤满了人。而再过去几尺就是悬崖,非常危险。 方才长子与曾飞熊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听在耳里,心中有些感慨。 这混账小子,好像终于长进一点了。 山路多崎岖,众人都要举火照明,这样一来,村里的两伙匪徒很快就发现西路上火把密集,显然人群都在那里聚集。 贺灵川和两个副官拔刀,带三十余人和十几匹马断后。 这三十多名策应军脸色都不好看,有的暗暗后悔平时没跟上司搞好关系,这种关键时刻才会被推出来当炮灰。 除了贺灵川这种主动请撄的傻子,谁会想留下来断后?小命撒手就没。 跟着大部队逃蹿还有生路,留下来断后就极有可能永远留下来了。 贺灵川不是不想多带些人,而是山路陡窄,人多反而放不开手脚。 当然这种一条道儿的地形对逃跑的人不友好,对追击一方更是阻碍。后面追来的零星匪徒都被众人拦下,不是知难而退,就是被一刀斩了。 起初没什么难度,可随着村中大乱斗的全面铺开,奔向西路的匪徒越来越多。毕竟从人数对比来说,卢耀的手下要以一敌五,难度系数太大。 被砍翻二十多人后,卢匪迅速崩溃,至少有一半人本能地往西逃蹿。这条路上人多,他们只要超过其中的大部分,自己也就安全了。 相比之下,东边是吴绍仪的队伍冲过来的方向,村口又是大乱斗之地,闲人过去很容易被乱箭射死。 所以,贺灵川等人的断后压力骤然增大。 而这个时候,官兵和村民都没完全撤上西路。 人太多,车太多,路太窄! 若被土匪混进人群,后患无穷。贺灵川当机立断,指着六七辆还未走完的大车道:“这些带不走,不要了,都卸掉牛马!” 钱妈就在边上,闻言一惊:“大少,这些都是夫人的!” 贺灵川一听,松了口气:“那就好!” 钱妈:“……” “你只拿最值钱的首饰,肯定只有一小盒。”贺灵川飞快道,“其他的扔在这里,我有用处!”人都要死了,还守这些家当做什么? 钱妈违背不得,只好找到首饰盒起身走了,自去前面找夫人诉说。 应夫人拧着眉听了,反问她:“大少爷受伤没?” “啊……”钱妈仔细回想,“没有呢,大少爷威风得很。” 应夫人趴在窗边往后看了两眼,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那边应夫人的行李车已经被卸掉了牛马,挡在山路中间。 当然贺灵川还是留了个口子,让自己人通过。 士兵都急着收拢口子,一直催促村民:“快点快点,别婆妈!” 有个气喘吁吁的村民奔了过来,戴着个厚皮帽子,也不抬头看人,压着脑袋就往车队缺口里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7章 他像变了个人 赵清河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揪了出来:“想跑?” 这人满脸是汗:“官爷,我赶时间!” “当初叫同伙把孩子扔下山的,就是你吧?”赵清河眼力毒辣。 这人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贺灵川一偏头,借着火光也看清了那张面孔。 此人蒙混不过关,突然从腰间拔出短匕,捅向赵清河肋间。 这一下动作奇快,赵清河刚要格挡,就见眼前寒光一闪,而后—— 而后眼前的匪徒就打横着飞出去,掉下悬崖。 徒留一声长长惨叫。 赵清河呆了一呆,摸了下心口才转向贺灵川:“多谢大少!” 他肋边轻甲都被捅破一个小洞,可见对方用力多猛。若非贺灵川见机得早,飞起一脚将这人踢下山路,赵清河恐怕要挂彩。 “不谢,速来搬运!”将最后一个老头也赶上山,贺灵川命众人将马车合龙,围上原本的缺口,再把应夫人的箱子挑重的搬上去镇住。 这箱子里都是些杂物,是应夫人成婚十几年来都舍不得扔掉的东西。合上箱盖之前,贺灵川还看见一把桃木镜,桃木已经旧了,嵌着的银饰也已经黯淡,镜子表面却被擦拭得十分光亮。 咦,这好像是应夫人当年压箱底的嫁妆之一。 贺灵川顺手将它捞起,塞进怀里。 毛桃等人也看出他的用意,都在积极配合。因此虽然是顶着匪潮而为,堵路的速度却相当快了。 这条路比贺灵川在梦中镇守的那条河床还窄,只要横过两辆马车就能堵得严实。有过心得的贺大少爷做起指挥来,更是得心应手。 车子,以及车上的箱子,成为名副其实的阿堵物,每一辆重量不下七八百斤。官兵一看,这延敌保命的法子有戏,当下干得更起劲儿。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把车轮子卸了。” 这里的车轴承上都装有车軎,弄下来就能卸掉车轮。 众人依言行事,于是马车就彻底趴在了路面上。 贺灵川又弄来几辆马车往上叠,再用捆箱的粗绳把上下马车都绑在一起,这就形成了又高又重的路障,再将另一头系在路边几棵树上,这样后来的山匪想弄开路障,难上加难。 当然众人施为期间,山匪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这地形实在易守难攻,几次玩命冲击都被贺灵川等人挡住。当然官兵也是个个带伤,有个倒霉的甚至在捆绑马车的时候,被车对面捅进来的长枪刺中腹边,当场伤了腰子,血流如注。 别人给他止血的时候,贺灵川也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一点石陀粉:“咽下去,止痛的。” 刘葆葆临别所赠的药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而后,贺灵川找了个士兵搀伤员上马,去追大部队了。 队里有军医,能为他止血保命。 贺灵川大声道:“对面只是乌合之众。都守好阵地,他们一定过不来!” 此时吴绍仪手下的匪军追着对手,开始往这里聚焦。卢匪急得挠车,偏不能过。 于是车阵后方的官兵,和车阵前方的匪徒,开始玩命地拔河。 匪徒想把车阵拨开,贺灵川等人万万不让。 双方隔着马车,能看见对方都红了眼。 “坚持!”贺灵川喝道,“别出头,都苟好!” 赵清河等人不太明白什么是“苟”,但这个时候是绝不想伸头出去的。 身手灵活些的匪徒,当然想攀爬马车跳过来,不过在刀枪斧的伺候下,这一难度增加了何止倍? 有两个匪徒就被车后捅出来的长枪扎中,惨叫着掉下悬崖去了。 能跃过来的,也逃不过贺灵川等人的阻挠。 几刀一个,很快啊。 凡是还带脑子的,就知道此路不通,赶紧下去找别的出路。 官兵取得第一波胜利,不由得信心大振,欢呼出声。 很快,吴绍仪的匪军也追到西山,开始围剿卢耀的手下。 虽说中间隔着两排马车,可从匪军当中射出来的乱箭又没长眼睛。贺灵川额头都被擦出长长一条血痕。那箭若再歪上半寸,就会正中他眉心。 特么的,好危险。 他可不想水灵的预言今晚就落地。 贺灵川抓出盾牌挡在自己面前,其他人也差不多。 很快,车阵另一头的兵刃相击声、惨叫声都减弱下去。 吴绍仪的队伍快要取得胜利。 他们当然也注意到车阵后方的官兵,并没打算放过他们。 原本仙灵村的敌人就有两伙,卢耀和官兵。 官兵脚底抹油跑了,没帮着卢耀,不代表吴绍仪的队伍就会高抬贵手。 就在这时,仙灵村中传出呜呜哨声。 车阵前的吴匪们一听,再不恋战,转身就往村子里跑。 显然那里有情况,需要他们回防。 车阵前方很快就消停了,只有几个匪徒还在那里探头探脑。 地上躺着七八具匪徒尸体,毛桃、赵清河等人都在喘气,一边对贺灵川竖起了大拇指:“大少爷,您这招变废为宝实在是高!” 他俩留下来是控场的,顺便保护贺灵川的安全。指派任务的曾飞熊没以为,贺灵川能在这项任务中占主导。 把弃置的马车变成路障,在这么狭窄的山路上就是因地制宜,再合适不过。 赵清河原也想过,可是应夫人的箱子和马车,除了大少爷之外谁敢说扔就扔? 不过这么艰巨的断后任务,只付出重伤一人,轻伤七人的代价,赵清河原本哪敢想象? “还用你们夸?”贺灵川斜睨他俩一眼,“看你们喘那大气,体力太差!” 想当初,他可是在河床上足足浴血两个时辰,局势比这凶险,煎熬的时间比这还长! 可他同时也牢记,这是现实。 梦里可以死去又活来,但现实里的命只有一条。 他一定不能让老乌龟的预言成真! 毛桃看着他,总觉得战斗时的贺灵川像是换了个人,凶狠、冷静,指挥若定。 虽说两人曾在盘龙幻境中共同历险,但那时的贺灵川擅长见机行事、避敌锋芒,从未像现在这样有担当、有胆气。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纨绔大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8章 突然逆转 赵清河忽然指着下方的湖面道:“卢耀想乘船逃走!” 众人一看,卢耀收拢余部且战且退,解开了岸边木栈的小船,果然是打算逃往湖心。 不过他身边的悍匪只剩下三四十人,并且还在快速减员,所以岸边的七八条船是很够用了。 到了这时,卢耀也顾不得形象,跳上第一条船就要驶向湖心。 吴绍仪挥刀砍翻两人,一边怒喝:“夺船,拦下他!” 湖岸边的船只争夺拉锯不下,吴绍仪从西山撤回来的手下陆续赶到,嗖嗖往湖心就是一阵箭雨。 卢耀举盾在前,全部顶掉,身边两名亲卫猝不及防,中箭伏倒。卢耀将两个碍事的物体推下水,谁也没发现他一只手伸进水里,放了些药粉出来。 粉末遇水变红,然而附近都是血迹,显不出它的特殊。 给他划船的匪徒也中箭倒毙,卢耀乘坐的小船就滴溜溜打了两转,离岸不到一丈。 见他近在咫尺,又觉得这里的岸坡好像不是很陡,吴绍仪心急毙敌,干脆趟进齐腰深的湖水,直接冲向卢耀。 卢耀嘴角却扯出一丝诡笑: 这是你自找的。 离小船不到五尺,吴绍仪快速前冲,哪知左前方的水面突然炸开。 “哗啦”,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下冲出! 激扬的浪花溅起半天高,落下来时,变成了蒙蒙细雨。 带着浓厚血腥气味的雨。 半山腰上的贺灵川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不等水浪完全消失,他们就发现: 吴绍仪不见了。 那般强大的一位叛军战将,曾经三次将王廷派出的将领斩于马下的吴绍仪,居然一个照面的工夫,就被黑影拖进了水底? 毛桃只觉后背都凉了,结巴道:“那是、是什么?” 黑影出现的时间太短,速度太快,加上湖边光线又很暗,就算以众人眼力,也只能看见一团乌黑稍纵即逝。 但和边上的小船对比起来,它的体积真是大啊! 比两艘船头尾相连更长。 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御的怪物,何况吴绍仪还在水里遇袭,简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正在打生打死的两支匪军都呆住了,但紧接着就是不同反应: 卢匪大呼小叫,举着武器大肆反扑。 看他们的兴头就像打了鸡血,似乎几息前被打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根本不是他们。 反观吴匪,除了几个吴绍仪的死忠心腹大叫着“将军”扑进水里,四处寻找之外,其他人都有些茫然。 “卢耀和手下都知道黑影是什么。”贺灵川失声道,“就是它杀掉了朱氏的丈夫!” 朱氏提起丈夫乘船出逃,没到湖心船就翻了,人也没了,满村男女老少,没一个看清他是怎么没的。 那不和眼下的情况如出一辙么? 就在吴匪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一个匪徒突然大叫一声,仰壳儿跌进水里。 水下有东西拽着他拼命晃动,他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 其他匪徒一边喊叫,一边往岸上跑。 距离有点远,贺灵川听不清楚:“他们喊什么了?” “好像是……”赵清河突然伸手一指,“鳄鱼!” 毛桃也叫道:“卧滴个乖乖,这么大!” 吴匪接二连三被拖倒,显然水里有东西在咬人。有一个倒霉催的前脚都踩到岸上,结果后头黑影扑上来,将他拦腰咬住! 这东西完完全全趴到岸上,贺灵川等人才能看清,这赫然是条大鳄鱼。 浑身鳞甲狰狞,黑到反光的大鳄。 这一条大概近两丈长,边上又冲过来一条丈余长的,跟它争起猎物来。 一咬,一撕,每鳄吃一半。 看吴匪在水里扑腾的模样,湖底应该还有这种怪物。 由此推断,暗算吴绍仪的应该也是鳄妖,但那东西实在太大,这些后辈给它提靴都不配。 人天生对这种血盆大口、尖牙利齿的怪物就有本能恐惧,吴匪也没心思打架了,大叫着逃往陆地。卢耀长笑一声:“小的们,上岸!” 他巨斧往岸上一指:“兀那小子们听好,吴绍仪已死,现在归顺我的,以后大家一起吃肉喝酒分钱;不肯从我的就立刻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借助黑影威势,他一下从猎物变成猎手,手下们纷纷上岸,再度将他簇拥在中间。 到了这时,贺灵川算是看明白了,这厮先前刻意示弱,做出乘船逃走的假象,把吴绍仪引向水边。 吴贪功冒进,就中了黑影的圈套。 形势突然反转,吴绍仪一方的优势荡然无存,卢耀倒像要笑到最后。 也就在这时,卢耀忽然看向西路山腰,仿佛与贺灵川心有灵犀。 山腰上有火把,官兵的身影还是很明显的。 卢耀冲他们咧嘴一笑,伸手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此时,吴绍仪的几名副将却对着他大骂:“归顺你这种不入流的怪物?今后跟你一起吃人肉吗?” 卢耀不笑了。 毛桃喃喃道:“这下子麻烦了。” “能守多久就守多久,我们还有十几辆车,连村民的也算上!”贺灵川记起断后的官兵当中有一个术师,赶紧将他找来,问了几句。 大半个时辰后。 卢耀抹掉斧上一抹血肉残渣,扛斧上肩:“集合,清点人数!” 吴绍仪的残部已被打散,逃走的逃走、归顺的归顺、投降的投降,死硬派也全都喂了鳄鱼。 那几条鳄鱼也慢吞吞爬上了岸,一副餍足的模样。但最大的那条没出现,颇有几分老大深藏不露的意味。 手下点完人数,卢耀的队伍原本二百余人,被吴绍仪突袭后减了一大半,但现在又扩充到近四百人。如果算上哨子岩的七百伏兵,以及驻守镇里的五百人,他的军队总人数已经扩张到近一千六百人。 但卢耀仍然很不满意。 如果三方能正常会师,他争到头把交椅,军队应该远不止这点儿。 毕竟多数百吴匪不愿归顺他,选择了转身离开。 这局面赖谁呢?卢耀看向西路山腰,眼里闪着寒光,要怪就怪这些官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29章 重重设障 他也不傻,边和吴绍仪作战边咂嗼过味儿来,多半是贺淳华那狗官背后动了手脚,才激得吴绍仪和裴新勇联手起来对付他。 吴绍仪和自己有旧怨,经不起挑拨,这离间计使起来不费什么力气。 卢耀一指西路山腰:“追!追上之后杀无赦,除了狗官!” 他狞笑一声:“狗官要留给我。” ¥¥¥¥¥ 天地间突然有了光。 汗流下来,贺灵川揉了揉眼,突然发现东方曦微。 今天的第一缕晨光打在山壁上,也照在他身上。 贺灵川喘着气,不敢相信自己这三十来号人靠着十几辆破车,又撑过了一个时辰! 不,不是三十来人了,只剩九个了。伤重的也走不了了。 他手中的长刀还在淌血,既有匪徒的血,也有己方士卒溅上来的。 眼看兄弟们倒下一个又一个,先前有一名士兵趁众人不备,悄悄退去后方翻身上马,就想逃走。 赵清河见状怒斥一声,一把将他拽下马背。 贺灵川从后方赶来,也不听其辩解,一刀斩掉了这人的脑袋!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杀逃兵,就无勇者。 果然人头骨碌碌滚地时,场上的气氛就不一样了,官兵们看向贺灵川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他心中却无悲无喜,提刀又去杀敌。 卢耀将吴绍仪的旧部收拢完毕,当然就拉过来追击官兵,然后被贺灵川等人拦在了半山腰上。 这是贺灵川精心算计好的地形,只要车阵在,贼军人数再多,也只有前面二三十人能发力,后面的全要被堵上。 也正因这样,贼军的进攻才达到前所未有的白热化。 这车是搬不开了,匪徒就想把它们劈开。 毕竟队伍里头不缺大力士。 哪知贺家的吃穿用度都讲究奢华低调有内涵,表现在马车上就是用料特别扎实,底子选用刀山上的老红木,先泡药水再磨砺,前后十几道工序,普通刀剑砍上去只崩个小缺口,想拔回来还容易被粘住。 甚至这车板还能防野火。 毕竟,它们原本要载着贺家丰厚的家当跑上一两千里地,不结实哪行? 就算拉车的马累瘸了,它们都不会有事。 匪徒砍着这样的马车,眼泪都要掉下来,更何况贺灵川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哪能让他们随意砍、尽兴砍? 所以匪徒只好一手斧一手盾,平时用盾牌挡着马车缝隙里射来的枪林箭雨,抽空才能砍上几斧。 这里头也不乏聪明人,一看官兵的抵抗太激烈,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挥挥斧头做做样子,只磨洋工,也不敢真去砍剁,所以效率实在太低。 卢耀看得眼气,教训了几个手下后,干脆抓起巨斧自己上。 他的力量很大,砍车的速度比手下快了不少,但要抡斧就容易露出空门。 其实他有护体罡气,对战吴绍仪也丝毫不悚,可遇上官兵的长枪胡戳乱刺,他却非常忌惮。 原因无它,这些官兵身上附带元力! 元力专破对手真力神通,除非对手也有元力与之抗衡。 卢耀心底气恼。若是圣师还在,他们同样能用元力,这个玩具似的障碍,这几个弱鸡一样的官兵,哪里是他一合之敌? 怒气值提升,攻击力也跟着上升。 第一道车阵快要被砍烂时,贺灵川赶紧下令:“撤去第二重阵后!” 对,他又效仿梦境里的战斗,趁着方才卢耀收服吴匪残部的工夫,把第二、第三重车阵也造好了。 他们轻手俐脚就能爬过去,而等匪徒打烂第一重车阵,卢耀率先推开破车冲过去时,齐齐就傻了眼: 怎么还有一重! 如是再三。 贺灵川指挥起来像模像样,官兵都视他为主心骨。他亲自上阵,还不忘给众人打气,并且车阵的确大大减轻己方压力……这才勉强撑到现在。 当然,他亲手斩落的那一颗士兵首级,也断了其他人逃跑的念头。 恩威并施,方能归拢人心。 可是待到东方既明,这第三重车阵也快坚持不住。 由于手边资源不足,官兵造第三重车阵用的是村民的牛马车。不同档次不同质量,村民的车可不像贺家的那么耐砍耐撕,要薄脆得多。 有的马车车厢甚至只糊一层薄木板,偷工减料得明目张胆,匪军一枪就捅穿了,差点在毛桃胳膊上开个血洞。 他吓得一缩手,对贺灵川道:“大少,顶不住了!” 曾飞熊明明叮嘱他和赵清河主持战斗,也不知怎地,指挥权老早就跑到贺灵川手中去了。 在卢耀驱使下,矮小灵敏的匪徒像野猴子一样攀爬过来,与众人短兵相接。 地上的尸首横七竖八,有匪徒的,也有官兵的。 这么打着打着,又是贺灵川熟悉的节奏了。 隔着马车,卢耀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你最好快点跑!等我追上以后,就把你们父子的脑袋砍下来当酒壶!” 贺灵川摸摸自己脑袋,再看看东边山顶上的红太阳,叹了口气:“上马,撤!” 跟梦境里不同,这回他不打算死守到最后一刻。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梦里可以铁血豪情,现实中人死不能复生。 终于等到这句撤退!众官兵长长松一口气,险些热泪盈眶,忙不迭翻身上马。队伍中的术师顺路往上奔出五丈,蹲下来双手按地,开始念念有辞。 在赵清河调配下,所有人身上的元力都转移给他。 术师身上的光,一下浓郁起来。 紧接着,他按住的地面开始凝出冰层,一路往下。 是的,就算贺灵川想撤退,也得给对手再安排一点麻烦。 “快点,快点!”贺灵川不断催促,“这里是湖边,水汽大得很,应该更快才是!” 眼看车阵将破,他后背上的汗淌得更欢了。 “我的真力有限,就到这里……”术师咬牙。他的术法是练来杀人的,又不是铺路的! 真力有限?贺灵川被他一下点醒,立刻从怀里掏出一物,塞进他嘴里:“这玩意儿能用不?” 那是一枚深绿色的玄晶。 关键时刻,还是他贺大少有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0章 又一次 这东西本质上是固化的天地灵气,可以为术师补继真力。贺灵川拿出来的玄晶品质又不错,术师一提气,玄晶中的灵气就化为真力,源源不绝灌进丹田。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被重新灌满的水池,赶紧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背板被砸烂,卢耀用力一撞,板子就飞了,视野一下清晰。 从他这角度看过去,坡上情况一览无余。 这些狗东西还在给他挖坑?卢耀怒啸一声,目光聚焦在发号施令的贺灵川身上: 狗崽子,搁这跟他玩无尽的障碍哪?真当他卢耀是好脾气的? 有玄晶加持,路面结冰的速度顿时就快了很多。 眨眼间,第一层就铺好了。 嗯,看起来非常光滑。不过贺灵川仍不放心,让术师再加固一下。 再加固一下。 于是,接连又铺了两层。 晨光下,冰封的路面散发着白光,熠熠生辉。 做到这一步,术师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虽有玄晶供能,但人的精神力有限,这么高强度地施展术法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仅仅是几十息的工夫就精疲力尽,只觉神枯智竭,想躺下来大睡三天三夜。 贺灵川向他伸手:“剩下的玄晶呢,还我。” 还回来的玄晶缩小了整整两圈。 毛桃把术师提上马背,要和众人一起溜之大吉。 谁也没注意到,在最后一重车阵后方,卢耀忽然停下,对属下招手:“弓来!” 旁人立刻给他奉上一张弓。 卢耀叫来一名弓手,指着贺灵川道:“射死贺家小子!你知道的吧,看起来特别嚣张那个!” 这弓手不敢犹豫,拿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坡上的贺灵川。 这把弓的造型比普通同类更张扬、更厚重,线条看起来有点像蝙蝠展翼,尤其弓耳的弧度更显夸张,而蝙蝠的“头部”就在弓把上,也就是握弓和搭箭的位置。 弓手这一瞄准,顿觉贺灵川的身影模糊一片,自己竟然无法精确锁定他的位置。 就像你看不清水波剧烈荡漾的湖面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元力! 他使用的这把弓是不折不扣的法器,而对手身上的元力会干扰法器的效果,使它无法发挥最大效用。 己方吃亏在江湖草莽的身份,没有元力加持。 弓手试了两次,都不能准确定位,额上的冷汗一下就沁出来了。 卢耀在边上瞪着他,厉声道:“你还犹豫什么?”那小子越跑越远了。 横竖也是躲不过去了,弓手咬了咬牙,大声道:“我愿祭三年寿命!” 话音刚落,弓把上探出一个尖钩,看不出是爪还是牙,闪电般刺进他手掌。 但弓手本人毫无所觉,这一下也没影响到他手部的稳定,反而精神一振,突然眼清目明。 旁人也都看见,弓把正前方突然冒出一个鬼眼的虚影,深红色,圆眼竖瞳,血丝宛然。 那瞳孔左右转动两下,突然睁开,像是夜晚的猫眼,一下睁至最大。 而透过鬼眼瞄准的弓手,瞬间看清了贺灵川的背影! 效果全开,那些碍眼的光影都不见了。弓手的视线里,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猎物。 就是现在! 他瞄准贺灵川后腰位置,“咻”地一声,飞羽离弦。 前后也就短短两息,贺灵川的身影又重新变得模糊,元力重新生效。 这把弓的特效,赫然是帮主人短暂地抓住元力波动的间隙,发出致命一击。 这一箭射出,弓手就大口大口喘气,像一口气跑完了四十里地,先前的气定神闲不见了,脸白唇青。 他原本就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高个儿,肤色偏黄。在别人看来,他的变化肉眼可见: 眼角的皱纹变深了,眼睛又变浊一点,下巴更尖,人也更瘦。 总地来说,弓手好像在短短几息内老了岁。 这便是使弓的代价。卢耀不想自己负担,便让别人来用。 弓前的鬼眼不见了。卢耀从弓手那里夺下这张弓,重新交手下收了起来:“把这些破车都砸开!” …… 前头拐个弯就安全了,能暂时离开匪徒们的远程攻击。 贺灵川正要快马加鞭,腰间的断刀突然振动,与此同时,从后背蔓延上来的寒气令心脏都狠狠收缩。 第六感在疯狂示警: 有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从后方冲来了,速度很快! 贺灵川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回头,反手抓出盾牌就往后掷去。 仿佛有个坚决而沉稳的声音在脑海里提示他: 跳马! 也不知为什么,贺灵川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笃”一声闷响,那面用深山百年古藤浸饱了桐油,再经过九蒸九晒才成型的轻型盾牌,在撞上来物之后居然就四分五裂了。 要知道这玩意儿兼具坚硬与韧性,别说一举打爆,就是放在那里任人刀削斧劈,也得费好长时间才能砍开。 在这时,竟非一合之敌。 打碎盾牌后,那物的速度也只是稍稍一缓,就接着前冲了。 正好贺灵川跳马,一个跟斗落地,差点被惯性掼个狗吃翔。好在这副身体灵敏度很棒,几个快步向前,虽然踉踉跄跄、姿势难看,可至少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强行刹住。 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好险。 要说为什么不往另一边跳,太危险了,另一边是别人座骑翻飞的马蹄,并且是好几匹,他跳下去容易被踩成半身不遂。 贺灵川还在心底庆幸自己的选择,哪知脚下一空—— 玛了个壁,落足的大石头松了。 经年累月立在这里,饱受日晒风吹之苦,它早就是虚有其表,哪经得起青年男子的势大力沉? 当下它就很干脆地裂成四五块,跟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起,掉入万恶的深渊! “”贺灵川很干脆地破口大骂。 为什么又是坠崖! 死法能不能有点创意? 他和原身的区别,难道就在于一个已经坠崖死翘翘了,另一个正在坠崖的路上? 但在一边飚脏话一边自由落体的同时,他还看见一道白影掠过马背,在自己的座骑颈部爆出一团血雾!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1章 假经验害死人 马儿悲鸣一声,高速奔跑中突然摔倒,打横着飞出了悬崖! 他重金不换的驳兽、日行千里的宝驹,就这么没了。 贺灵川似有明悟。 那东西是冲着他后腰来的。因为无论骑士在马上怎样闪避,腰部、后丘基本是不会动的。若不是他突然福至心灵、跳马下来,估计现在爆成一团血雾的就是他了。 不过现在……他的下场大概是摔成一团肉酱,不会比爆成血雾好多少吧? 贺灵川还听到了悬崖上毛桃等人的惊叫,自己耳畔风声呼呼,越坠越快。 这崖边居然光秃秃地,连棵树都没有! 下方有一块稍稍外凸的石壁,贺灵川一咬牙,拔出长刀看准一条石缝儿,猛地扎了进去。 从前看电影,这招儿准能行。 “当”地一声,长刀很干脆地一崩两断,并且是齐柄断的。 ?!都是骗人的吗? 好在他还有一把刀。 至少再试一次。 贺灵川拔出断刀,捅向下一条石缝。 扎进去了! 坚硬的石壁被开膛破腹,留下长长的刀痕。 没有火花四溅,但很有锯开硬面包的充实感。 有这把刀减速,贺灵川又下滑两丈有余,终于停了下来。 底下是伸出湖面、交错嶙峋的乱石,他若直接从崖上坠下,大概会在这里掼个稀巴烂?至少他看见方才掉下来的马儿是这样。 这还没到湖面,但正前方的山壁上有个不规则的小洞,或者说是豁口,凉嗖嗖的小风就从洞里往他脸上吹。 现在怎办?贺灵川不太确定自己能重新攀岩攀上去,何况卢耀肯定会带人追击,这时候马上往上爬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他这么一犹豫,那股子熟悉的寒意又至。 这回是从正上方来。 刚刚打爆盾牌、打死座骑的东西,又盯上他了。 贺灵川暗骂一声,拔出断刀就往眼前的小山洞里跳。 里头更窄,他脑袋撞在石壁上,头破血流还肿了个包。 但人总算是进去了。 他刚缩腿,那道白影就“嗖”一声从洞外掠了过去,刮得他脚底板好烫。 到底什么鬼东西! 上方好像传来毛桃等人的呼叫声,但贺灵川不敢探头去看,更不敢停留,看前面的缝还挺深,赶紧手脚并用往里爬。 没几步,外头喀啦啦一阵巨响,好像是塌方了。 原来山边的石头已经风化,再被贺灵川的座骑一撞,顿时塌下来一大片。 好巧不巧,落下来的山石有两大块正好砸在这里,把他进入的山缝给挡了起来。 山缝曲曲折折很不好走,并且乌漆麻黑一片,居然还有两个岔道口。贺灵川没有犹豫,选定风来的方向前进。 这个时候他头脑还是很清醒的,知道风来处才有活路。 又爬了一会儿,神骨项链突然发热。 前方有什么东西? 四下里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见。但贺灵川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爬得慢了。 又一会儿,前面豁然开朗,左手一下按空。 幸好他提高警惕,这才没有摔下去。 下方……是空的。 至少空间很大,他还听到了水声。 风即是从 也就是说,这处山体有洞窟或者裂隙与湖水相连。 贺灵川松了口气,或许他能从这里找到离开的途径。 现在怎办,跳下去? 听声音,他离水面不算远,最多也就是两三丈。 贺灵川一个倾身,正要往下跳,却听下方又有奇怪的动静。 ¥¥¥¥¥ 贺灵川突发意外,其他官兵都没反应过来。 待毛桃等人回首,贺大少爷已经连人带马坠入悬崖。 马儿临死前的悲鸣异常凄厉,反而没几人听到贺灵川的叫声。 赵清河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勒马扑到崖边往下看。 下方空空荡荡,有一块外凸的巨岩挡住了视线,令他看不到崖底。 但……不乐观啊。 他找来找去,很快望见摔在乱石堆上的马尸,鲜血将湖水都染红了。 毛桃也跳马赶来崖边,往下一看:“哎呀,大少爷!” 赵清河赶紧问:“在哪?” “没、没看到。”毛桃伸长了脖子,“会不会被压在马 “……”赵清河抓出一捆绳子,“我下去看看。” “我来!我比你瘦,更灵活。”毛桃抢过绳子在腰间绑好,另一端绑在马鞍上,自己顺着山壁滑了下去,动作果然利索。 山匪也注意到这里的状况,纷纷放箭。赵清河招呼众人上前拱卫:“护好马匹!” 过一会儿,他就往崖下喝问:“找到没?” 前几次,毛桃都答“没有”,但后面下滑太深,声音传上来模糊,只得拉绳示意。 赵清河等人努力把他拖了上来。 毛桃一爬上来就道:“山壁上有刀痕,但我没看见少爷!” 众人心情沉重。 就在这时,“哐啷”一声响,最后一重车阵也被硬生生劈开,匪徒冲了过来。 头两个冲得太快,哧溜,滑倒了。 余众踩了踩冰面,很结实,很滑脚。 不过,现在他们距离官兵也只有五六丈距离,莫说飞箭了,臂力强一点的,掷飞斧可到。 这种条件下还怎么救人? 有个士兵着急道:“我们得走了,等以后安全了再回来……”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再回来收尸吗? 赵清河看看崖底,再看看嗷嗷叫喊的土匪,也知别无他法,只得下令众人上马。 终于能撤了,众官兵快马加鞭,恨不得马儿再多生两条腿。 目送官兵绝尘而去,卢耀再看看眼前五六(不到二十米)丈远的冰封路,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以为这就能拦住我们?”说罢抡起斧头,狠狠砸在冰面上。 喀啦一声,一个冰窟窿。 他再多凿两个,就能踩上去了。 其他土匪纷纷效仿,一时间冰面上乒里乓啷,都是凿冰声。 其实山匪里也有人身怀法术,但一个小火球砸到冰面上就熄了,只留一个浅浅的印子。 借用元力凝出来的冰块,又硬又持久,普通法术很难对付。 尽管是上坡路,尽管速度有点慢,但有支点可踩,大家还是一个窟窿一个脚印走了上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2章 黑暗中的持久战 当然,卢耀知道贺灵川等人的目的就是拖慢追兵的速度,也没真以为区区一小段冰路能拦住凶悍的土匪。 等到众人都越过这段冰封路,卢耀挥了挥手:“追!” 这时却有个匪徒怯生生举起了手:“将军,马、马没上来!” 他们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四条腿的? 卢耀瞪眼:“那还等什么,牵上来!” 匪徒们只好原路返回,再去牵马。 这下子问题就来了: 人能踩着冰窟窿往上爬,马不可以。 冰面滑不溜脚,只有几个小窟窿才能借力。马儿不是人,也没受过特训,脚步远没有那么灵敏。 瘦长的四条腿在冰面上划来划去,有时候能踩到窟窿,有时候踩不着,全凭运气。 匪徒也着急,再狠抽几鞭子,有两匹马就吃不住痛,发狠往上刨蹄。 结果它们没刨中,打滑了。 一个哧溜,连带着后头的匪徒也被带下了悬崖。 人叫马嘶,止于崖下。 众匪徒头皮都麻了,只好去看卢耀。 马走不了,那还追个p啊?卢耀气得仰天咆哮一声,才大吼道:“都愣着作甚,挖冰!给我挖出一条路来!” 挖出一条马能走的路! 好在村里有铲有锄,对于刨冰来说,这种专用的农具可比刀斧好用多了。 等到路面上的三层厚到不像话的坚冰都被凿开,马儿能够踢踢跶跶走上去,距离贺灵川等人逃逸时已经又过了快一个时辰! 居然跟打破三重车阵花费的时间差不多!卢耀气抖冷,心底不止一次想到: 那贺小狗是不是早就这样算计好了? 摔死得这么干脆,真是太便宜他了! 众匪徒气喘吁吁扔下农具,顾不得手足酸软,就在卢耀催促下翻身上马,开始沿路追去。 这会儿,太阳都快走到天中了。 有人腹内雷鸣,昨天晚饭后到现在都没有水米打牙,饿了。 真后悔没从村里顺几张大饼。 但看着卢将军铁青的脸,谁也不敢吱声。 刚奔过一个小树林,卢耀突然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声未毕,斧先至。 那一记飞斧过去,树枝折断声中,有人自树上摔了下来,断了一腿。 卢耀过去一看,就嘿了一声:“你不就是老裴手下的探子?” 这人哀哀叫道:“卢将军饶命。” “老裴在哪?” 这人呐呐不敢言。 卢耀一刀剁了他的脑袋,又叫人搜他全身,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在这时,林子里扑噜作响,有个东西飞了过来,撞在死者身上。 众匪定睛一看,是个机关木鸟。 卢耀对这木鸟却很熟悉,打开它肚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卷看了两眼,然后就冷笑道:“姓裴的要他继续监视我的动向,嘿!” ¥¥¥¥¥ “哗啦”,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翻动,溅得水声四起。 而后,贺灵川居然听见有人咳嗽。 那一连串咳嗽声像是呛了水,很急、很喘,并且有破音。 贺灵川这两个月没少负伤,也没少见到别人受伤,光辨其声就能判断,这人至少肺部受伤。 而后,他就闻到了血腥味儿。 并且底下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有人在哈气: 呵哈,呵哈…… 贺灵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观其变。 咳嗽声戛然而止。 足足四五十息。 贺灵川都以为这人已经离开,水花又开始翻动,有东西打在山石上,噼啪作响,听起来劲儿极大。 很快,咳嗽声又出现了。 这一回,那人咳得更剧烈,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 并且他还好生艰难地说了两个字: “孽畜!” 这声音有那么一点点耳熟,贺灵川觉得最近好像听过。 就最近。 是这两天,还是几个时辰之前? 脑海里有灵光一闪而过,贺灵川失声轻呼:“吴绍仪?” 他的声音不大,按理该被水声盖住。不料底下那人却听了个完全,突然大呼:“谁,谁在那里,速速救我!” 贺灵川喊出这个人名时,心里就有三分明白,再听他喊求救,也猜到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于是扯下一根布条,用火折子引燃,扔了下去。 火花一路飘落,掉到水面上,闪了两下,熄了。 但借着这一点儿光亮,贺灵川还是有限看清了底下的东西—— 他没发现吴绍仪本人,却看见一身黑浚浚的鳞甲! 鳞甲上还紧密排列着三排尖钩,被水花打得乌亮。 火花好像是贴着这东西的脑袋落下的,惊吓到它了,所以它一个摆头,又搅得湖水四溅。贺灵川好像还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咝——”他倒抽一口凉气,果然是那头庞然大物—— 鳄王。 先前吴绍仪在湖边被巨鳄偷袭,二者双双消失,旁人都以为鳄王潜去哪里享用美餐。 哪知道它把吴绍仪带到这里来了。 “吴将军?”贺灵川试探着问,“你在哪?” 他放大音量就有回声,看来这洞穴是个很大的空腔。 “在、在鳄神嘴里!”吴绍仪立刻答道,“我用长枪顶住它的下颚,你、你下来帮……” 话未说完就没了下文。 贺灵川猜想,巨鳄又把他带进水里了。 底下这个是叛贼头子,帮还是不帮呢? 如果不帮,他自己能逃得出去吗? 下次问问他。 很快,“下次”就来了。 吴绍仪再一次随着鳄嘴浮出水面,贺灵川抓紧它扑腾的工夫问:“出口在哪,我怎么出去?” “你出不去,外面还有……”吴绍仪不小心呛了口湖水,“其他鳄鱼!” 他紧接着又道:“你帮我,我有办法!你相信我!” 贺灵川不信:“你知道我是谁?” “谁都行,卢耀那狗养的都行!”吴绍仪大叫,“这是鳄巢,没第二条出路了。你要不帮我,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贺灵川想了想,又丢两根点火的布条下去,自己袖子也少了一大截。 巨鳄正好侧身入水,借助这点火光,他终于看见了吴绍仪。 这人果然半躺在鳄嘴里,手中长枪牢牢顶住鳄妖上下颚。他自个儿得拼命抓紧枪身,才不至于在剧烈晃动中被甩出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3章 要命的僵持 这么使力一定很耗血,因为贺灵川能嗅到血腥味儿更浓了,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巨鳄的,抑或二者都有。 贺灵川一直不明白,巨鳄为什么不干脆把吴绍仪闷进水里淹死算了。原来是吴的长枪一直把它往上顶,它也受不了。 这条巨鳄纵横四海,什么没吃过,哪知会在这里遇到扎嘴的玩意儿? 看它状态,也是暴躁得很。 “你放手跳出来,不行么?” “不行,它想把我撞死!我试过两次了。”吴绍仪道,“这东西有灵智!” 最重要的是,他伤太重,根本跑不快。 虽说大嘴被卡住,但鳄妖这火车头一般的体型,撞谁谁昏死,无论陆地还是水里。 还是鳄嘴最安全?贺灵川想象着底下那一嘴獠牙苦笑。 “那怎么帮?” “想办法,快想!”头顶上凭空多个人出来,吴绍仪绝不放过这天赐良机,“我一定报答你!” 该怎么救他?贺灵川犯了难。 拿断刀把巨鳄捅死?别开玩笑了,恐怕巨鳄头皮还没被划开,贺灵川自己就先被甩飞出去。 找根钟乳石顶替长枪?不可能,鳄鱼不会乖乖任他施为。 脑海里闪过十七八个念头,挨个儿都被贺灵川否决了。 底下的吴绍仪还拼命催促他。 贺灵川被他催毛了,干脆叫道:“兀那鳄妖……神,你能不能听懂人话?” 方才他分明听到吴绍仪喊这东西为“鳄神”。 这鳄鱼大到离谱,肯定已经修炼成妖,但没人会无缘无故称它为神。 吴绍仪应该知道它的出处。 再说,豪叔的鹞子妖都能听人话、说人言呢,这头道行看起来更加精深的鳄妖,或许也行? 试一试嘛,试一试总没坏处。 所以他又加喊一句:“我帮你弄掉扎嘴的牙签可好?” 相比巨鳄体型,吴绍仪这粗壮大汉只是填不满深渊巨口的一小块肉,说长枪是牙签,对巨鳄来说没啥问题。 他刚问出这句话,水面突然不翻腾了,只有一两下轻微的水响。 底下乌漆麻黑,贺灵川什么看不见,只能问吴绍仪:“它什么反应?” “它点头了。”吴绍仪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沮丧,“它能听懂!” 是了,这可是曾受香火供奉的鳄神,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它狠干到底,默认它不通人语? 能协商解决的麻烦,为什么要弄到两败俱伤?想到这里,吴绍仪就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生死关头,脑袋都锈了吗? 贺灵川长长舒了口气,一旦能跟这等怪物沟通,救人的难度那不是直线下降? 他可真是个小天才。 接下来就要试着谈条件:“鳄神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替你取出牙签,你放过我二人,并且助我们上岸,如何?”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两人心底响起: “可以。” 有道行的妖怪们与人类交流,多半用心语传音的方式,因为声带不合适。 这条大鳄鱼那么痛快吗?贺灵川反而一怔:“说话算话?” “甲龙族从不撒谎!”巨鳄道,“我以自己的始祖血脉发誓!” 贺灵川倒是听说,妖怪们普遍不撒谎,除了少数几个种类。 他想了想,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根蜡烛点上,抛给吴绍仪。 吴绍仪很吃力地接住了。 若在鳄妖扑腾时,这么个简单动作也根本无法完成。 贺灵川指示它:“你先离开水!” 巨鳄缓缓往前游去,很快大脑袋就脱离水面。 借助蜡烛的光,两人才发现这山洞很大,一半入水,一半高出湖面。 山洞深处好像还有东西,但眼下这不是重点,贺灵川匆匆一瞥,没放心上。 爬上水边的石滩,鳄妖就把巨颅抵在石面上,不动了。 “出去。” 吴绍仪奋力一挣,居然没能爬起来。 先前与巨鳄的紧张对抗已经透支所有体力,一放松下来,他连手都抬不起。 他又试了两次,甚至不能站立。 巨鳄一侧头,把他从嘴里抖了出去,扔到石摊上。 “把枪拔出去!” 吴绍仪连站都站不起来,哪有力气替它拔枪? 他只得求助贺灵川:“小子,下来帮忙!” 贺灵川暗道我这高处安全啊。 他实在不想下去,可吴绍仪和巨鳄都催得紧。 他们都受够彼此了。 吴绍仪身上整整齐齐两排大血洞,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淌血,骗不了人。联想他之前带着这等重伤还跟巨鳄角力了好几个时辰,贺灵川也信他现在是油尽灯枯。 若没遇到贺灵川,吴绍仪就是死了,长枪也还直直捅在巨鳄嘴里。 所以贺大少爷沉沉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往下跳。 扑通,入水了。 再来一套自由泳,游到石滩边。 他先将吴绍仪搬进洞窟深处,喂他一颗小药丸,再走回水边。 巨鳄就在这里张着大嘴等着他,眼角淌着泪。 它每一颗牙都比他手里的断刀更长,那张血盆大口可以轻松容纳三个成人。 站在它边上,给人的感受真是不怎么愉快。 贺灵川试着往它嘴里探头,发现吴绍仪的长枪位置卡得贼妙,枪尖深深扎进巨兽的上颚,枪柄却卡在它下颚的蛀缝深处。 是的,这条鳄鱼蛀到牙根了,还是个挺深的牙洞。 所以长枪能卡得它痛不欲生。 难怪它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贺灵川的条件。 不就是少吃个人?牙疼才真要命。 不过走进这种血盆大口替怪物拔牙,还是很需要勇气的。贺灵川搓了搓手,轻轻抬脚,踩在它下颚上。 这条鳄妖大概看出他的忧虑,居然还安慰他道:“你不必担心,我从来不吃牙医。”鳄族经常与鸟类为伴,那些小鸟啄食它们齿间的腐肉,能帮它们保持口腔卫生。 “……”看看自己脑门儿正上方悬着的一排尖牙,贺灵川表示,并没有被安慰到。这家伙的口臭很重,再多站一会儿,他都怕自己被熏晕过去。 也不知吴绍仪怎么忍下来的。 “嘴再张大点。”贺灵川老实告诉它,“上颚还要再深一点,你忍一忍。” 他举着长枪,又往上捅了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4章 水灵 鳄血顺着长枪流下来,他又听到那个“呵哈”的声音。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是鳄鱼的痛呼声。 这一瞬间他起了个念头: 如果把长枪往上猛然一捅,会不会捅进巨鳄的脑子里? 把这庞然大物杀了,才算是威胁尽去吧?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 若是巨鳄这么容易被杀,吴绍仪没试过吗? 就算成功,鳄鱼会不会跟他同归于尽?毕竟,他在人家嘴里。 所以贺灵川飞快打消这个念头,还是老老实实把枪柄一点一点从牙洞里往外磨蹭。 这个过程,让鳄鱼疼得直叫唤。 当然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儿,先站回石头上,然后把长枪打横着收起,同时人飞速后退。 拔出来了。 他刚退出几丈远,巨鳄吧嗒一声闭上了嘴。上下牙合拢的“咔嗒”声,清脆了整个洞窟。 看它趴在原地,一动不动,贺灵川提醒它:“喂,该带我们上去了。” “他动一动就得死。”鳄神赖在原地不动弹,“我也累了,歇会儿。” 先前折腾了几个时辰,它也累屁了。巨鳄这个种族,本来就不以耐力见长。 它没有攻击意图,贺灵川就稍微放心。趁这工夫,他奔回吴绍仪身边,再点两根蜡烛,替他检查伤势。 先前他只喂吴绍仪吃了止血的药丸,却没喂服石陀散。痛感消失,人容易起坏心。 自己对吴绍仪了解不到哪里去,还是让他继续痛着吧。 离开水面,吴绍仪也时常咳嗽,一咳就带血。 越是检查,贺灵川越是心惊: “你伤势太重了。肺、肾都有损伤,七处骨折,失血大半。”吴绍仪身上的血洞,直径超过寸许,他一直在缓慢地内出血,“再这样下去,你不是被自己的血液溺死,就是死于脏器衰竭。” 用四个字来形容吴绍仪的状态,就是回天乏术。 “我知道,我已经把能用的药物都用了。”吴绍仪惨笑一声。 “你这状态,能随我游回岸上么?”现在贺灵川也明白鳄妖为什么答应条件那么痛快。大概它也看出,打伤它的吴绍仪行将就木,勿需它自己再动手报复。 “撑一撑,能的吧。”吴绍仪半闭着眼,“我只是,不想死得暗无天日。” 无论是死在隐秘的水下洞窟,还是葬身鳄腹,的确都算暗无天日。“你带我上去,我还有自救之法。对你也、也有厚报。”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了。 贺灵川稍加考虑,就喂他再服一颗丹药,这是他自己数月前坠崖伤重也用过的灵丹,据说是贺淳华特地从照满都大萨满那里求来的,能给濒死之人强行再吊一口气。这回离开黑水城之前,贺淳华特地去进了货的。 吴绍仪只觉药丸子带一股难闻的土腥味,就像用河泥直接搓成,但入喉即化。 不一会儿腹里涌上来一股热流,四肢好像也有了些力气。 在此期间,贺灵川举着蜡烛往洞窟更深处走去。先前他就发现洞底疑似有东西,并且处理吴绍仪伤口的时候也闻到洞里飘出来的腥臭味,现在走近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这个?” 在烛光的照亮下,他看见一头好大的巨龟……残骸! 这巨物从头至尾长度超过四丈(十三米),背甲又高又厚,还有尖锐的棱突,从人的角度看过去,小山一般。 贺灵川知道这种生物名作棱皮龟,但块头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毫无疑问,这是道行精深的大妖。 这头巨龟的头部不见了,前肢被咬断,整条后腿都没了,肚边开了个大口子,内脏都流出来。血流到石滩上凝固成黑渍,螃蟹、老鼠和不知名的食腐生物都趴在它身上享用大餐。 贺灵川忽然想起仙灵村里的水灵祠。 这头死龟大概就是仙灵湖的水泽。昨天清晨,水灵牌位突然断裂,应该是因为巨龟被巨鳄咬死,倒累得朱氏被村长扇了一记耳光。 龟背上到处都是狰狞的划痕,深深浅浅的孔洞。贺灵川看看它,再回头看看石滩上闭目养神的巨鳄,猜想这些应该是圆锥形的鳄齿留下的杰作。 不过他也注意到,巨鳄的牙齿再锋利,也没有穿透这些龟甲。 矛盾之争,盾坚持到了最后。 显然巨鳄最后取胜是因为趁机咬住了巨龟的脑袋,一口爆头。 那就说明两个问题。 首先,鳄妖是外来者,这两天才进入仙灵湖,和本地湖灵发生冲突,战而胜之。这跟卢耀抵达仙灵村的时间基本同步。 其次,巨龟看起来也不好对付,所以鳄妖今天跟吴绍仪战斗时,很可能还未从昨晨的恶战中恢复,不是全盛期。 也难怪它第一时间同意停战。 大家都是强弩之末。 当然贺灵川难掩激动又茫然的心情,因为水灵横尸眼前,已确定是昨晨死的,那他几个时辰前才摇出来的两支下下签算怎么回事! 果真像贺淳华说的那样,巨龟在签上动了什么手脚,确保贺灵川每抽必出下下签? 还是说,这东西死后有灵? 水灵都挂了,那两支签谁能给他解了? 贺灵川再走近两步,忽然发现龟甲边缘在烛光映衬下,泛出很浅很淡的金光。 他抓住龟甲,试探着掀了两下。 嗯,纹丝不动,不出所料。 鳄妖突然道:“钻进去。” “哈?”贺灵川回头,见它正在闭眼休息。 “它腹部有珠,我够不到,我的孩子们也够不到,若能拿出来就是你的。”鳄妖平淡道,“就当作你给我拔枪的谢礼。”鳄手不够灵活,干不了掏宝的勾当。 腹部有宝? 贺灵川看着小山一般的残骸,和地上的黑血。想获宝,得钻到这东西的肚子里去? 太血腥了、太肮脏了、太残忍了…… 非去不可。 贺灵川向巨龟拜了两下,暗道水灵你已仙去就要大度,莫怪我对你身后不敬。 龟肚就有现成的破洞,他取出断刀,将破口扩容,这才好钻进去。 虽说已被巨鳄咬开,但巨龟皮肉的硬度却还远远胜过百年老藤,若非断刀锋利无匹,贺灵川用别的刀具都未必能割得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5章 水灵的舍身布施 赵清河等亲卫前进数里之后,突见前方道路上倒毙数人,路面血迹斑斑,不由得一惊。 众人跳下马检视,却发现死者都是生面孔,没一个认得的。 地上还有兵刃,说不好是谁的武器。 赵清河心急如焚,沉声道:“上马,快!” 十余骑马鞭抡得飞起,紧赶慢赶,终于望见了前方自家车队的身影。 还有百姓随行,看起来……还好? 赵清河和毛桃有些疑惑,提起的心倒也放了回去。 队伍看起来一切正常,官家的马车有序前行,平民扶老携幼。应夫人心软,允许走不动的老人坐上马车,省点力气,也省得拖慢速度。 听到后方蹄声,整支队伍都绷紧了神经,随后发现来者是自己人,才松了一口气。 贺淳华、贺越父子乘马来迎,脸上的喜悦在看见赵清河等人之后渐渐淡去,转作凝重。 三十多人留下垫后,回来的只有这么几个? 贺灵川不在其中。 贺淳华声音都涩了:“川儿呢?” 贺越则是同时质问:“我哥呢?” “属下无能。”赵清河看了毛桃一眼,“我们撤离时,大少爷中了冷箭,连人带马坠入悬崖。” 贺家父子呆滞。 一阵山风吹过,刺得人四肢冰凉。 贺淳华难以置信,喃喃道:“这不对!这怎么可能?” 贺越如梦方醒,大叫道:“胡说八道!”策马就要冲往来路。 毛桃一把按住他的缰绳:“二少爷不能去,后面还有追兵!” 贺越怒道:“放手!” 毛桃哪里肯放。 贺越一鞭子抽在他手上。 曾飞熊从后头赶来,一把抓住贺越的鞭子,急问赵清河:“生要见人,你可见到、见到大少爷在崖下?” “没有。”毛桃摇头,“我吊绳下去找过了,只有马尸,没见到大少爷。” 曾飞熊松了口气:“死要见尸,若无尸体,说不定大少爷还活着。悬崖下就是仙灵湖!” 贺越听他这么说,眼里又有希冀。 “,后者立刻改口,“……但大少爷比较轻,或许被山风吹出去落进湖里,也、也未可知?” “必然如此!”贺越坚决道,“还有小路可以回去罢?我去找他!” 贺淳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大局为重,你哥没事!” “父亲?”贺越惊呆了。 贺淳华的脸色也很难看,又青又白,却咬牙道:“你哥天生福将,必定否极泰来,勿需过度担忧!不要乱跑,这里需要你。” “就因为照满都大萨满说他命好,他就不需要我们帮忙吗……爹?”贺越反驳到一半,就见贺淳华额角冷汗密布,呼吸急促,不由得吓了一跳。 亲哥落崖了,亲爹可不能再出事。 贺淳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他没事!听到没有?” 郡守大人的脸部肌肉扭曲:“他会逢凶化吉,懂了吗?”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贺越头一次见他这般失态,下意识点了点头。 贺淳华伸手一指车阵,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回去!” 贺越只得掉转马头往回走,一步三回头。 贺淳华还面对着那条路,他只能看见父亲的背影。 这厢赵清河咕嘟灌了好几口清水,一晚上忙着杀敌,都没润过嗓子。曾飞熊过来,他赶紧问道:“来路上怎么有尸体?” “卢匪的。”曾飞熊低声道,“大人料定裴新勇去拦哨子岩伏兵,可能有错漏,特派我们前去围堵,免得他们溜去东边给你们添麻烦。” 那时贺大少爷正率人围堵西山路,要是大后方突然冒出一堆匪徒,的确容易破功。赵清河叹气:“贺大人料事如神。” “我带了百多个兄弟,绕去哨子岩后方,果然在山林里截杀这二三十个孙子,把最后几个斩死在山路上。都是惊弓之鸟,不难杀。”曾飞熊恨恨道,“就是可惜了大少爷,唉!” 回到队伍当中,应夫人问贺越:“后面出了什么事,是川儿和赵清河他们回来了?” “娘……”贺越只觉心头压着个千斤秤砣,重得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 等到不远处的吴绍仪缓过劲儿来,慢慢睁眼,就见贺灵川从龟肚子里爬出来,满身血污。 他一出来,就狂喘大气。 龟肚子里头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又闷又臭,他连气儿都快喘不上。 眼看贺灵川走过来,吴绍仪问他:“拿到了?” “嗯。”贺灵川方才在龟肚子里头,不能说的地方,摸到了八个圆溜溜的球状物。拿烛光一照,血污的缝隙里透着一抹亮白。 如果是那种球,应该只有俩,所以他基本确定这应该就是鳄妖所说的“珠”。 除了八珠,他还顺便割了几块肉。这龟妖趴在湖中,不知吸取多少年日月精华,说它浑身是宝没错吧?虽然暂且不知道能做什么用。 龟妖的肉,鳄妖吃得,螃蟹和水耗子吃得,他当然也拿得。众生平等嘛,他不该受歧视。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感谢水灵大度,舍身布施。 贺灵川想了想,又绕去龟尾,好一阵切割。 吃啥补啥,对某些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大补之物,必然高价收之。 他心里还盘算着一锅端:龟壳也不该浪费,等以后有空再回来收取。 “龟首有丹,被鳄妖吃了。”吴绍仪低声道:“走鳞生珠,你的运气不错。” 所谓走鳞,即是龟、蛇、蜥、鳄之属。都说鲤鱼可以化龙,其实走鳞族有了机缘同样可以化蛟、成龙。 它们身体当中,也和龙一样可以凝成元珠。 元珠和妖丹又不一样。每个修炼有成的妖怪都有丹,但元珠却仅有走鳞族和蚌、贝才出。 贺灵川细看吴绍仪的伤口:“不流血了,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一些。” 吴绍仪的脸色甚至稍微红润。往好了说这是丹药之效,往坏了说就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我要再养一养体力,才能随你上岸。”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6章 仙仙人洞府 吴绍仪的气息仍然微弱,“你是官兵,还是卢贼的手下人?” 贺灵川从鬓角拈下一块黑渍:“官兵。” “没着军甲。不是普通大头兵吧?” “不是。”贺灵川佩服。人快死了,眼睛还这么尖?“我就一随队办事儿的。” 他夺过主导权:“好好一头大妖怪,你为什么称它为鳄神?” “它来自北方妖国,为圣师助阵。湖河水战只要有它率众出马,十战九赢。军中拜它为鳄神,时常向它抛祀牛羊。除了圣师,它平时也……从不与人交流。冒犯它的,无论敌我都会被咬死。” 所以吴绍仪纵然知道鳄妖有灵性,却从未想过跟它对话。 经验主义害死人。 贺灵川想了想,南方多泽,步辛起义军确实常要进攻水寨、泊城。“原来是洪向前的灵宠。” “不是灵宠。”吴绍仪缓慢摇头,“圣师曾有恩于它,它还情而已,并非上下关系;圣师去世以后,没人再见到鳄神。我们都以为它回到北方,不料它竟与卢耀为伍。” 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若非巨鳄偷袭,现在他应该割下卢耀的首级了,而不是躺在这里等死。 贺灵川看了不远处的巨鳄一眼,忽然明白昨晚冲向湖边的鱼潮是怎么发生的了。这些巨鳄显然不像灵龟那么平和。估计那时巨鳄出来觅食,强大的威压吓得大量水族疯狂逃蹿。 鱼潮其实预示着它行进的方向。 也就是说,当时巨鳄朝岸边游来,而几个不知就里的官兵正在泻湖里搓澡,眼看他们就要变成鳄嘴里的美餐,不想打草惊蛇的卢耀亲自下水,“劝阻”了这条鳄王。 至于他抓到的巨鱼战利品,不是被巨鳄吓晕就是抽晕了吧? “对了,方才我们撤退时,不知卢耀拿什么法器暗算我们,将我的盾牌和马匹都打爆。我掉下崖来,那物居然也追了过来!”贺灵川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若是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又遭伏击。” “你没看清?” “快得很,就一道白影,好像是……箭?”贺灵川不太确定。 “鬼眼弓。”吴绍仪喃喃道,“圣师手里的宝物,原来也被卢耀得了。” “那是什么?” “能自行追击伤人的箭,是用鬼眼弓射出来的。”吴绍仪给他解释道,“一击不中,还能连击两次,又称一箭三连。” “一共三次?”贺灵川稍微放心,“你确定?” “如你所说,打爆盾牌,打死马匹,又在崖下射你一回。三次完成,你应该已经安全了。” 话说回来,贺灵川方才去扒巨龟时,发现胸口的神骨项链闪烁红光。 这是预示龟身有宝? 可他里里外外搜刮一遍之后,神骨项链还在发光,这就古怪了。 是说龟身上还有什么隐藏宝物,他没发现? 该到离开之时,贺灵川还是放心不下,又去巨龟那里走了一圈。 他发现红光有时强,有时弱,好像根据他的位置而变。 吴绍仪问他:“你做什么?”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如果神骨项链的红光强弱预示远近的话,那巨龟就在眼前,它不该有什么变化才对。 难道是这附近有异常? 贺灵川举着蜡烛到处找,最后发现离龟足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个灰蚌壳,还藏在石壁的坳穴里, 比椰子小些。这种光线下,视力差一点的根本发现不了。 是水灵吃剩的食物?不像哪。巨龟嘴大,这种蚌不是一口一个嚼碎了吃? 他伸手去掰蚌壳,居然没掰动。 这东西嘴硬。 没歇够的巨鳄突然开了口:“你在做甚?” 贺灵川只能道:“这里好像有别的东西。”能令神骨项链发光,应该是宝贝才对,他不想错过。 鳄妖甩尾,搅得潭水哗啦一声响:“死龟后面有个洞府。” 两人都是一呆:“什么?” “它占了一个洞府。否则这地方又黑又小,它为什么筑巢?”鳄妖道,“我在洞府外候了半天,才逮到这龟爬出来。” “洞府?传说中仙人才拥有的洞府。你确定吗?”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个消息,真是远比巨龟、鳄神的存在本身更震撼啊。贺灵川满心好奇心,走到巨龟后方,伸手去摸石壁。 他听过的仙人传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都说上仙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那么仙人的洞府,想来也是很不凡喽? 他要赶紧瞻仰一番。 凹凸不平的石壁很坚实,敲一敲,空心的。 洞府是这么开启的吗?没见识。鳄妖指点他:“角落有个贝壳,踢它。” 哦,这灰蚌壳不是用来撬的,而是用来踢的? 这谁能想得到? 他伸脚踢了踢,蚌壳就张开嘴。与此同时,石壁上仿佛有水纹荡漾,随后打开一个缺口。 有光从中透出。 鳄妖闭目道:“进去吧,里面很安全。”它当然进去过了。 贺灵川闻言,才放心走入。 这里面像某个后山上的小院。天空灰蒙蒙地,不亮也不暗。 山石有长年水蚀过的痕迹,看来原本是个水潭,但现在一滴水都没有;地面光秃秃地,植物早都枯死了,仅有的一点草茎粘在干裂的土地上,辨不出原貌。 只有小院看起来还很完整,但外形与贺灵川见过的完全不同。原本应该是格外奢雅的,因为他见到檐下还余一点描金,可墙皮已经多有剥落。 地面的砂土有拖行的痕迹,篱笆也塌了一半,看样子不是巨龟就是鳄神干的。 贺灵川走进小院,门开着,里面各式家具齐全,但有些也被碰倒。到处都是书卷,一楼的蒲团上还坐着一具枯骨。 书封上的文字,贺灵川看不明白。他随手拿起一本,结果指尖刚碰到封面,整本书就化成了灰。 就这? 这就是仙人洞府?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仙气空灵、祥光万道不太一样? 灰尘很呛,贺灵川强忍着喷嚏,唯恐一下子把这里其他书卷也喷飞了。 看书是没戏了,他蹲下来端详蒲团上的枯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7章 搜刮最后一点家底 这位就是洞府主人,所谓的“仙人”?至少死后看起来和凡人没甚两样,风干的表皮贴着枯骨,早就面目全非,更遑论道骨仙风了。 他身上的衣服宽袍大袖,款式的确走的是飘逸风,非丝非绸却异常光滑,看不出什么料子。可贺灵川伸手一撕,它就破了。 这里的东西,怎么都跟纸糊似的? 少年站起来,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洞府主人是真地好穷,什么值钱的物事都没留下。 他再回到蒲团边,发现枯骨呈现标准的坐姿,右手握拳,唯食指指向地面。 地面? 他拨开厚厚的灰尘,看见地砖上整整齐齐镌着几百字,好像都是指尖刻出。 这是主人生前留下的遗书?想必他也知道,什么载体都捱不住漫长的时光,所以干脆刻写在黑石地面更能持久。 遗憾的是,笔迹虽然隽逸,但贺灵川多数都看不懂。 他想了想,取纸覆地,再刷墨揭下,这就拓文成功了。自己看不懂不代表别人也看不懂,今后去了夏州或者国都,再找几个老学究来解谜也不错。 他将拓纸小心收好,刚要起身,神骨项链突然发热,几乎是烫了他两下。 什么意思,这里还有东西? 贺灵川的动作顿住了,又将周围仔细打量一遍。 一切如常,破败的还是那么破败,颓废的也还是那么颓废。 不过他这回注意到洞府主人左手尾指还嵌套一个黑色指环,只不过先前被掩在衣袖 “恕晚辈失礼。”贺灵川向枯骨行了行礼,才小心将指环褪下。 这是个黑玉戒指,款式简单,没有任何纹饰。不过他试着将神念探入其中,不由得惊叹一声。 这是个储物戒指,内容空间很大,相当于十七八平的房间。 毫不夸张地说,光这个戒指本身就价值连城。当世的储物空间,有个一二立方米就很不错了,贺灵川现戴的这个,放入两个矮木茶几就基本塞满,所以平时只能收纳小体积的贵重物品,甚至放食物和清水都嫌占地方。 有这宝贝,那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一个小仓库。 现在这空间里摆着不少杂物,其中包括一摞玉简。这种东西只有食指长,长得像书签,在贺灵川听过的仙人传说里,出场的概率仅次于法宝。 听起来,此物就是仙人时代的硬盘,里面可以存储大量讯息。不过等他真正拿在手里,兴冲冲查看时,却发现这些玉简都是空的。 是了,没有灵气的滋润,其中存储的内容也会丢失。贺灵川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这里面会有仙人遗留的神通功法。 世间万物,大概都经不起岁月的催残。仙人和洞府也一样。 他走出小院,到处转了一圈。 这座“洞府”面积大概在七八百平,山石挺拔,如果有草木流水,想来景致也很秀美。可惜现在只是座光秃秃的荒山头。 洞府周围灰雾涌动,看不清雾外有什么。 贺灵川翻过山头、走近灰雾,举树枝捅了捅。 初时轻若无物,越往里越敦实,那感觉有点像拿手指戳一床厚厚的棉被,到最后是捅不过去的。 这大概就是洞府的边界了。 仙人洞府到此一游结束,他循原路返回。短暂的探险就要结束了,贺灵川表示非常失望。但这里先被灵龟发现,后经鳄妖造访,也不知道他自己算是第几波访客,洞府里空空如也才合理。 他刚想走出这个所谓的“洞府”,神骨项链又发热了。 这里还有值钱的东西吗? 贺灵川只得返身往回走。 走过了头,项链就发热,仿佛它着了急;越靠近洞府中心,它就越平静。 最后贺灵川走到那个干涸的水潭边上:“这里?” 只有站在这里,神骨项链才能保持安静。 现在该做什么? 这里只有石头和砂土,连一丝风都没有。除了他自己,一切都是完全静止的。 贺灵川以断刀为锹,刨了几下土,发现砂土地面相当坚硬,普通的刀剑恐怕还凿不开。 这底下就不像藏了东西的模样。 刨地这法子太蠢了,贺灵川想了想,干脆将神骨项链解了下来,摁到地面上。 你不是相中这里了吗?那自己想办法去。 他也是有些不耐烦,哪知神骨项链遇土即入,居然像掉进水面一样下沉。 贺灵川一个没抓准,它就消失在地表之下。 “喂!”他吃了一惊,如果这玩意儿不能自己浮上来,他亏大发了! 接着刨地三尺,没有神骨项链的影子,连个现成的小坑都没有。 好在又过几十息,贺灵川心急如焚时,这玩意儿自己冒了出来,红光大盛,也不知在地下遭遇了什么。 刚拣起项链,他就听见了沉闷的异响。 就像人的脊柱被拗断,又像藤条断裂,那动静再放大几十倍。 紧接着地面开始出现裂痕,由少变多,由浅变深,高处开始落下小石子儿。 此刻贺灵川哪还不知异变一定跟神骨项链有关,撒丫子就往洞外跑。 地面颤得几乎无法站立。 站在入口前回望最后一眼,仙人的房子和山崖一起坍塌下去,落入无尽的灰雾当中。 贺灵川不敢再看,一步跨了出去。 眼前一暗,又是黑乎乎的地穴。 就听“喀喇”一声,脚边那个椰子大小的贝壳碎了一地。 这响声同样惊动另外两个生物,鳄神和吴绍仪一起看了过来:“怎么回事?” 贺灵川回手按了按石壁,纹丝不动。 方才这里有入口,现在就只是岩壁了,实心的。 “洞府好像消失了。” 另外两位都有些吃惊,鳄神问他:“你做了什么?” 贺灵川的谎撒得毫不心虚:“我什么也没做,逛一圈就出来了。” 他还问鳄妖:“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鳄神也不关心,反正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只有贺灵川自己明白,神骨项链一定在洞府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吴绍仪行动不便,只能眼巴巴望着他:“真是仙人洞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8章 老乌龟的委托 他活了几十岁,还从没进过仙人洞府,又是好奇又是神往。 贺灵川两手一摊:“仙不仙人,我不清楚,里面有个小山包,有一具坐化的枯骨。” 他问鳄妖道:“你先前有拿到什么宝贝?” “一堆破烂。”鳄妖道,“那里面没有丝毫灵气,比外界都不如,什么宝贝都会被蹉跎成废物。” 此时吴绍仪的心跳也稍微平稳,于是再度要求上岸。 贺灵川也知道该离开了,可是回头望望老龟妖的遗体,他又有点惋惜。你说你都死了还怕什么泄露天机,直接把答案写在签子上不行么? 更何况贺淳华说得很对,老龟妖还给看祠人托梦造签,若无求于贺灵川,何必费这工夫? 他原以为能在龟妖的遗体上找到答案,然而并没有。 贺灵川失望之余,掏出那两支下下签,摆在老龟妖的背壳上:“喏,这个还给你。” 他摆得挺正的,可也不知怎地,有支签子顺着龟壳边缘滑落下来,然后—— 然后不见了。 “哎?”贺灵川转身时捕捉到这一幕,微微一怔。 签子呢? 它好像滑落到龟肚底下,然后不见了。 贺灵川趴下去找,也没找到。 一支破签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他转身要走,却见第二支签子也施施然滑落下来,就在他眼皮底下掉在地面,沉没了。 生怕他还没看清楚,全程慢动作。 莫说这地面是石头,就算是软沙,签子怎么下去的? 贺灵川终于有点兴趣,伸手到龟肚皮底下去摸。老实说要把手挤进去不容易,可是紧接着他有根指头突然探空。 龟肚底下是空的! 这么坚硬的礁岩中间,居然有个洞? 挺深的洞。 贺灵川下意识推了推龟尸,它当然是纹丝不动,反溅他一手血。 “鳄神,来帮个忙呗?” 鳄神的反应是甩了个尾巴,连嘴都懒得张开。 不在它份内的活计,它绝对不干。 贺灵川没奈何,只得拿出断刀切割地面。“老吴你再等一下。” 火星四溅,他都害怕刀刃再被磕断一次。 幸好这把武器一如既往的靠谱,他努力了一刻钟后,终于将龟腹底下的石洞给刨宽了,手也能伸得进去。 然后,他就从里面刨出一个比橄榄球还大、椭圆得近乎长方形的东西。 这东西是浅白色的,表面还布满了斑点。 一个蛋。 一个完好无损的……龟蛋? 所以这头龟妖是母的?贺灵川把蛋小心抱出来,在潭边洗掉表面的黏液。 洗完了他才想起来,鸡蛋这么洗是不行的,那龟蛋? 算了,这龟蛋是水灵下的,多少该有点不同吧? 吴绍仪眼睁睁看着,也是大感惊奇:“那是龟蛋?” “明知故问。”水灵特地留签子给他,是为了托孤吗? 那就说明它托梦给看祠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即将死于非命。这么看来,水灵的占卜还是挺准的。 嗯……这对他说真不是好消息。 鳄妖眼睑一掀,也盯着这只蛋:“让我吃了它,我就送个曾孙给你当灵宠!” 外头几条大小鳄妖,都是它的血脉。 众所周知,鳄与蛇几乎是最不容易被驯为灵宠的。 贺灵川只能拒绝:“抱歉,不换。”鳄妖灵宠虽好,但这只龟蛋关系到下下签之谜,也关系到他自个儿的性命,那是万不能给出去的。 鳄妖也不生气:“罢了,已经杀它一次,就放它一条活路吧。”妖怪修的也是道,知道事不可做绝的道理。 “它?” 鳄妖偏了偏头:“只有这一颗蛋?” “对。”至少他在洞里没掏着第二只。 “这不是繁衍,而是尸解。”鳄妖淡淡道,“你手里拿着的,不是龟妖子孙,就是它自己!” 贺灵川大奇。 鳄妖稍加解说,他才明白这样的天地灵物在大限已至或者修为再无寸进之时,会选择尸解之法超脱,以求二次重来的机会。 这头龟妖大概是将全身精华浓缩起来,以下蛋的形式转移出去,再将神魂灌入。 只要它能破壳而出,就能开启二次龟生,相当于删号重练了。 虽说转移神魂的过程有可能导致神魂受损、记忆丢失,不过逆天而为本来就要承担风险嘛。 可在这里,即使蛋能孵出来,洞口被沉重的龟尸堵得严严实实,新出壳的小龟也出不去,到最后恐怕要被活活困死。 可若不堵洞,满地的水耗子早将龟蛋吃掉了,哪有孵化的机会? 这个时候,就需要借助外力了。 感觉自己被当作了工具人的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对着空气道:“龟仙人,您是不是要我把蛋带走?是的话,掷三次都是字面朝上。” 他方才割掉了龟妖的xx,这时还要找人家对话,心里就有点儿虚,赶紧用上敬称。 三次投币在地,都是有字儿的一面朝上。 这老乌龟的神魂果然还在洞里游荡!贺灵川顿觉脖子后头都有点儿发凉。 “您给我两支下下签,我的劫数是不是应在今晚?” 铜钱三次都是反面朝上。 显然老乌龟说,不是。 贺灵川长长吁出一口气:“多谢。” 往好了想,这是不是说明贼匪之劫他最终可以顺利渡过? 心情顿时明媚。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大难在后,必死无疑?” 他投出去的铜钱,立着卡在石缝里了。 什么意思,答案既非肯定,也非否定? 这些老神棍,从来不把话说死。 “还有一线生机?” 铜板有字儿的一面又朝上了。 好,好,终于给出一次肯定的答案。贺灵川搓了搓手:“那么,怎样才能死中求活?” 这一回,硬币直接掉缝里了,还咯噔几声,显然缝里还有缝,要取出来不是那么容易。 也不晓得龟灵是没答案还是说不得。 边上的鳄妖忍不住道:“你好了没有?” 吴绍仪也咳了两声,越发虚弱。 这里是耽搁不得了,贺灵川也着急出去找寻家人,于是收好龟蛋,让鳄妖履行承诺送二人出去。 鳄妖早等得不耐烦了:“到我背上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39章 上岸谈条件 贺灵川将吴绍仪扶上鳄背,再去石滩找那杆长枪,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走了。” 鳄神缓缓下潜,两人憋住气,抓稳它背上的棘突。 好在这一段水路很短,鳄神游得又快,十几息后浮出水面,不再下潜。 两人长长透了口气。 实际上龟巢离仙灵村很近。贺灵川猜想卢耀等人这会儿还在西路上砸冰块儿,为了避开这伙人的目光,他特地要求鳄神绕个远路,从东边登陆。 那对巨鳄来说,也就是多甩几次尾的事,不费多大力气就施施然爬上了东岸。 没料到这里居然有个卢耀手下的土匪游荡,看见湖边有动静,立刻冲了过来。 他的视线被草木挡住,起初没瞧见鳄神,只看到两人一瘸一拐冒头,还以为这是藏在草丛中的村民,兴致勃勃想过来抢个劫。 哪知进前一看,喝,好大的怪物! “鳄、鳄、鳄神!”这人大叫一声,转头要跑。贺灵川哪能让他如意,一伸手就要…… “要活的。”吴绍仪突然强调。 贺灵川拿出断刀,才想起自己准头堪忧:“呃,我投不准。” “……” 吴绍仪无奈,不知从哪里摸出那杆长枪,当作标枪一样投射出去。 “咻”一记破空,枪尖穿过匪徒裤子,将他钉在路面上。 贺灵川赶紧上前,那厮刚要拔刀,就被他一掌击在后颈,晕了过去。 再看长枪,只钉住匪徒裤腿,没伤及他分毫。 贺灵川下意识看了看吴绍仪,这人满面都是命悬一线的衰相,该出手时,力度、准头竟然还分毫不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对于这种人,果然任何时刻都不该放松警惕。 当然吴绍仪不伤匪徒性命,肯定不是好心,他喘着粗气道:“这人能救、救我性命!” 这一枪发力,又让他浑身上下伤口挣裂。 这时岸上又有脚步声传来,显然土匪晕倒前的大呼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贺灵川摸出匕首,潜去树后,正要发动偷袭,不意草丛中簌簌一响,有个东西先扑向土匪。 此物动作极快,土匪只觉眼前一花,左眼剧痛,不由得惨叫出声,双手一阵乱打。 贺灵川趁机欺近,一匕捅在他后心上。 世界立刻清净了。 他一转头,发现地面上有个东西移动灵活,虽然身体隐在黑暗中看不甚清楚,但一对绿豆眼还反射些许幽光。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贺灵川挑了挑匕首,却听后方的吴绍仪开声了:“煤球,过来!” 那物倏忽而去,吱一声扑在他怀里。 贺灵川返身走过去,才发现那居然是头紫貂,就是后背颜色很深,像打翻了墨盘,煤球的名字倒也恰如其分。 紫貂在吴绍仪身上游走一遍,很细心地避开了伤口,而后望向贺灵川,偏了偏头。>> “这人从鳄口底下救我一命。”吴绍仪抚着它的脑袋,“他们人呢?” “以为你死了,都散了。”紫貂突然开口。有鳄神口吐人言在前,贺灵川倒没有很惊讶,“一部分被卢耀趁机招揽,大多数都溜了,但这时候还未走远,我过来看看情况。” “去把他们追回来。”吴绍仪话刚出口,就改了主意,“不,等上两刻钟后再去。” 贺灵川看他一眼,暗道这人疑心很重,对朝夕相处的手下也未敢全然放心,不愿让他们瞧见自己最虚弱的模样。 此时阳光充足,几条巨鳄大喇喇趴在村东湖边晒太阳,有几条还舒服地张大了嘴。 贺灵川飞快到村东走了一趟,没发现半个人影,仅有几只走地鸡瞎遛跶。看来,卢耀只留下两个匪徒看守搜刮仙灵村。 可见匪徒们最近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地,一个小村庄的财富都不肯放过。 他找了个宽敞的屋子,把吴绍仪和匪徒都搬了进去,问吴绍仪:“你要怎么用他?” “交换伤势。”吴绍仪吃力道,“我学过一门秘术,可以将伤势转移给其他动物或者人类,但条件十分严苛,最好还要生辰八字吻合,这人、这人其实不太合条件,好在你有龟珠,他还能凑个数儿。” 连伤势都能交换?贺灵川顿时来了兴趣:“这秘术很难掌握吗?” “不难,但材料只有一份,并有诸多后患。”吴绍仪苦笑,“我也顾不得了,保命最重要。” “你自己能操办吗?”贺灵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还要去追队伍。” 别说他见死不救,他跟吴绍仪非亲非故,甚至立场上还对立,他还把这人从绝境中捞出来了,不算仁至义尽? 何况救人还要搭上一颗龟珠,这玩意儿听着就像无价宝。 “不能,没你不行。”眼看他要走,吴绍仪无法,只得抓住他衣角,再指了指身边的长枪,“此枪名为‘腾龙’,原为宣国名将廖末招所有。枪尖为乌金掺入天外陨铁所造,枪身则取自七百年的双生藤。你可知双生藤?” 贺灵川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双生藤特指寄生在仙盘树上的两种藤蔓,因为要抢夺树身的营养而纠缠在一起,拼尽全力想要绞杀对方,久而久之,反而双双强大。倒是动不动高达二三十丈的仙盘树最终可能被绞死。用双生藤制作的腾龙枪身有多强韧,你也见过了。” 这把枪卡在巨鳄口中,任它怎么咬都折不断,虽说有鳄妖蛀牙怕疼的原因在内,但枪身这份坚韧也的确让贺灵川印象深刻。 “近些年,仙盘树已经很少见,只存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双生藤更没人采得到了。”他叹了口气,“反正我以后也不能舞枪了,这宝贝就送给你了。” 贺灵川抚了抚枪身:“我治好了你,待你同伙赶到,反而要对付我。” 腾龙枪虽妙,不足为报酬。 他也明白,自己是吴绍仪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这小子,算不得是好人。吴绍仪也无奈,知道贺灵川要跟他谈条件了。跟鳄神搏斗时可以视死如归,可一旦回到陆地,呼吸到泥土和湖水的气息,他又极度渴望活下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0章 扁担钩 “放心,有我在,你的安全有保障!再说,我活着,你们才有对抗卢耀的希望。” 贺灵川立刻竖起耳朵:“哦,怎么说?” “我被鳄神叼走导致部曲溃败,卢耀趁机收人。”自己的死活系于眼前少年,吴绍仪打起精神游说,“我活着,他们才不被卢耀所用。” “还有裴新勇,我可以说服他一起对付卢耀。” 贺灵川听到这里不再犹豫:“好,要怎么做?” 接下来,他就按照吴绍仪的指示,取出一颗龟珠洗净。 莫看巨龟体型惊人,其实龟珠也就鸡蛋大,还是小个头的鸡蛋。表面的血污被洗净后,它就焕发出银白中带一抹浅蓝的光,晶莹柔润。 这不比什么夜明珠要上档次? 并且龟珠还有其他妙用,比如方才他试含一颗在口,就能在水下自由呼吸。 贺灵川看着它叹了口气,暗道几声可惜,然后找了个木棰子,咣咣咣几下将它碾成粉末。 砸珠取粉有讲究,不可用铁器。 然后他去找无根水。 无根水就是没落地的雨水。这个好办,最近刚下过雨,随便哪一家檐下的雨水缸都是半满。 他接过吴绍仪递来的一张黄纸符烧成灰,泡在小半杯无根水里。 而后,把龟珠粉倒进来,搅拌至完全溶解。 诡异的是,这时符水是红色的。贺灵川不清楚是不是朱砂的作用。 做到这一步,他就得去野外逮一只蚱蜢。 吴绍仪特地交代,要母的,肚子不能太大。 这更难不倒贺灵川,他小时候住在乡下,祸祸过的蚱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何况仙灵村刚打上来麦子,现在田里蹦跶得最欢的就是这些小害虫。 时间紧迫,紫貂也跟出去帮忙。 它身手灵活、眼睛更尖,底盘还低,抓蚱蜢的速度比贺灵川快得多。 没过多久,他们就逮到一只又肥又壮的扁担钩,翻过来一看,大腹便便。 秋天了,雌虫肚里的子儿成熟,都要准备寻地方产卵。 肚子太大不合要求,扔了,重找。 这样一连找了十七八只,贺灵川才终于弄到一只合规的。 健康有活力,小腹也只是微鼓。 贺灵川把这绿油油的虫子扔到水杯里,加盖扣好。两人一貂六只眼睛,瞬也不瞬盯紧了。 扁担钩掉进符水里,本能地挣扎几下,不过灌了一口符水后就愣住了,居然静止不动。 与此同时,杯中的水位开始下降。 显然,它在大口大口喝水。 诡异的是,杯中水的体积至少是扁担钩的两三倍以上,最后却被它喝了个干净。 吴绍仪看到这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多半是成了。” 贺灵川看他一眼:“不然?” “符纸只有一张,得自圣师。”洪向前死了,这一手秘技他也复刻不出。 贺灵川听了,却对洪向前这人更感兴趣。叛军称其为圣师,上上下下对他心悦诚服,就连杀人如麻的卢耀都不例外,甚至北方妖国来的鳄神也愿意为他所用。 这个人还精通术法符录,让贺灵川一下就联想起孙孚平孙大国师来。 真是不简单。 扁担钩并没被撑死,喝完水之后就进入了静止状态,只是偶尔抬前肢洗脸洗须。但它的颜色却变了,从青草绿渐渐变成血红色,并且浑身长出了不规则的黑点。 与此同时,它的腹部却越来越鼓胀,看起来就是被吹大的气球,表皮也被撑得越来越薄。腹部同时也越来越透明,两人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细小的虫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长越大、越饱满。 事实上,就是它们撑大了母虫的肚子。 就在它滚圆到夸张,贺灵川怀疑它下一秒就要爆开时,扁担钩的腹部终于停止了生长。 按理说,蚱蜢会把卵鞘产到泥土里头,再过段时间,卵鞘才会孵化为幼虫。 可这头母虫毫无要生产的意思,那些古怪的卵竟然直接在它的腹部里孵为幼虫! 蚱蜢的幼体称为跳蝻,除了没有翅膀、体型又小,和母体看起来并没太大区别。 刚爬出卵壳,它们就急不可待地扑向兄弟姐妹,用出生即完备的口器大撕大咬,饿了三天的狼都没它们贪吃。 贺灵川看得后背一阵恶寒。 蚱蜢向来以植物叶片、嫩茎为食,是严格的素食者,可母虫喝掉符水以后,肚里的幼虫突然转性,不仅吃肉,还是同类相食。 很快,母蚱蜢腹里的幼虫数量迅速减少。 弱小的都被吃掉后,就轮到强者相噬。 贺灵川喃喃道:“这不就是养蛊?” 通过残酷的竞争,所有幼小个体获得的养分,最后只归一个所有。 放在人类社会来说,这种行为有个更高大上的词汇,叫作零和博弈。 幼虫之间的死斗非常迅速,在他出神时就完成了互相残杀,最后两条跳蝻也决出了胜负。 吃掉落败者之后,最大的一只跳蝻成为了最终获胜者。 它的体型又变大了,并且表皮也是红黑相间,与母虫几乎一致。 这一段时期,母虫仍然静止,并未因腹部内的激烈而痛到满地打滚。贺灵川甚至从它狰狞古怪的脸部看出一点慈爱的意味。 幼蝻消化掉同类以后,也不再动弹。 “母体的精华都转移给它了。若我们不管它,它在两个时辰后也会长出翅膀,破腹而出。”等了这么久,吴绍仪状态更差,印堂已经一团黑气,目光都有点涣散。 “现在,把它挖出来!”吴绍仪扭头对紫貂道,“可以了,去把人都找回来,越多越好。” 紫貂跳下炕,细长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外。 贺灵川把扁担钩倒出来,摘下肚腹,依吴绍仪的指示再把母虫捣碎,就要塞进俘虏嘴里。 那山匪已经醒来,见状大叫:“我无辜的,不要害我!” “你无辜?”贺灵川笑了笑,“那你裤腿上的血迹怎么来的,莫不是女扮男装?” 山匪一愣:“这、这个,我帮忙搬尸体而已……” 贺灵川懒得听他争辩,一肘打在他横膈膜上,把这人打得一个前倾,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1章 移伤秘术 趁他痛得吸气,贺灵川把虫粉倒进他嘴里,强行灌了两口水,迫他咽下。 母蚱蜢的腹囊连同里面的幼虫,却被吴绍仪给吞了,还嚼了两下,贺灵川都听到嘎嘣脆响。 “还做什么?” “不用。等着就好。” 也就几十息后,贺灵川听到吴绍仪的呼吸越来越稳定,再试脉搏,也越发有力。 他拆开吴绍仪身上的的药布,发现那几个形状可怖的大血洞正在缓慢收缩。 另一侧,土匪却痛得大叫不止。 他身上出现一处又一处伤口,位置与吴绍仪的一模一样,由小变大,血也流了出来。 再听喀啦几声,他有几根骨头依次断掉。 也就是一盏茶工夫,吴绍仪身上的创伤基本愈合,皮肤上只剩红痕。贺灵川试探着按了几下,发现他断掉的肋骨也长好了。 再看土匪,先前吴绍仪的伤势基本都出现在他身上,轮到他有出气没入气,性命垂危。 “除了失血过多,你的伤基本恢复。”贺灵川一边观察吴绍仪一边啧啧称奇,“那个黄符,你会画吗?” 吴绍仪真没骗他,这套秘术的施法过程不难,谁都是一看就会,贺灵川还能把原理也猜个七七八八。 有句老话叫作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其实母虫产卵不久就衰竭了,很快冻饿而死。新生的幼虫却在地底快速成长。 实际上,这便是生命精华的代际转移。 吴绍仪就是借用了这种关联,将土匪的生命力转移给自己,而将伤势转送出去。 施术的关键在于符纸、龟珠。 先前他接过黄符纸也仔细看了几眼,那上面的字符都是朱砂画成。但诡异的是,无论他怎么凝神细看,却觉得线条越看越是模糊,根本记不下来。 高深的符术都是这样,有防盗功能。否则别人拿到手临摹一番,得来全不费工夫。 吴绍仪摇头:“我大老粗一个,哪会这些?圣师说过,当世懂这秘术的不超过三个人。现在他已经亡故,那么就剩两人了。” 他缓缓坐了起来,脸色还很苍白,贺灵川更觉得他好像老了几岁。 明明龟珠给他提供了那么丰沛的能量。 “圣师说我命中有一次大劫不好过,才赐这张符纸给我。”吴绍仪苦笑,“但这法术恶毒太过,有伤天和,我的伤即便恢复了,最多也只能再活个年,一身修为尽祛,并且每年的这个时候旧伤重现,还要再体会一整天的伤痛之苦!” “那是够遭罪的。”贺灵川心里其实不以为然,这人不如狗的世道还有什么“天和”可言吗?“我在这里已经耗掉不少时间,该去找大部队了。能骑马不?” 吴绍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没问题。” 他只是不能打仗,同时又失血太多,需要休养而已。但两人都明白,眼下根本没时间给他休养。 此时那土匪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挂了。 若非施术及时,此刻咽气的就是吴绍仪了。 吴绍仪向他郑重行了个礼:“多谢替死!” >br> 走出屋子,他才问起贺灵川姓名。贺灵川报了名字给他,又望见滩上晒太阳的巨鳄,忍不住道:“对了,我在西路上看见鳄妖偷袭你,直接就拖入水中,怎会给你反击的机会?” 莫说是得了道行的鳄神,就是普通鳄妖攻击人类,只要身长超过三米,人类也很难反抗,除非有同类相助。 吴绍仪叹了口气:“它先将我拖下水底,游了一段时间,很快又浮上水面,准备将我调整位置、方便吞咽。我就藉机撑起了长枪。” 贺灵川恍然大悟。 鳄、蜥、鸟类进食,都是能咬不能嚼,以吞咽为主。进嘴的猎物打横着吞不下,它们会做一个短暂的抛抬动作,把猎物换一个方向吞下去。 吴绍仪就是抓住了这短短一瞬,自救成功。 说来容易,但这份临危不乱还是很让贺灵川佩服的。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身上要是嵌着几十颗獠牙,伤口一刻不停往外淌血,能不能像吴绍仪这样镇定? 就在这时,村外的道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出现,见到吴绍仪都快步冲了过来,喜不自胜:“将军,您还活着!” 这些自然就是吴绍仪的手下了。先前吴被巨鳄偷袭,群匪无首,被卢耀一打就散了。 除了被卢耀招揽的一部分,其他的都在村外不远处徘徊,准备再筛选一个头领。 这么多人的行动、吃喝,要是没得指挥,那才是灾难。 吴绍仪在自己军中威望隆重,紫貂赶过去收拢,应者如云。 前后也就小半个时辰,人居然就回来得七七八八了。 贺灵川粗略点了点人数,居然有五六百人,心头暗喜。 这种人数、这种力量,只要运用得当,或可成为一支奇兵。 众人问起,吴绍仪也不藏掖,将自己独斗鳄神的事都说了,于是收获手下连绵不绝的敬仰之情。 众匪徒对贺灵川也是好言好语,吴绍仪直接指他为救命恩人。而对匪徒们来说,能和自家老大一起乘鳄回来的,就被默认不是普通角色。 鉴于几头巨鳄就趴在湖边,没人怀疑他们的话。 人多了就闹腾。鳄神嫌这里不清静了,于是缓慢转头,准备返回湖中。 贺灵川眼尖,赶了过来道:“哎,鳄神等一等!” 巨鳄停下脚步。 从前除了洪向前,它不理会任何人类。不过贺灵川先前帮过它的忙,它是只恩怨分明的生物。 “什么事?” “你为什么给卢耀当打手?”这也是吴绍仪的疑问,“洪向前已死,你怎会依附于卢耀?” “洪向前曾经藏有一滴黑龙精血。卢耀就以此为酬,换我两次出手。”巨鳄缓缓道,“以红藜粉为号,这是最后一次。” 是哦,这些走鳞都对龙血痴迷得很,好像对它们修行大有裨益?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卢耀带你们来仙灵湖做什么?” “他说,这里需要我帮忙。” 吴绍仪手下的匪徒们听了,都是面带怒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2章 编制的魔力 从卧陵关到仙灵湖,路途曲折超过四百里。卢耀以龙血为代价请鳄神到这里来,难道是请它老人家看风景? 不消说,这厮打三军会师的主意呢。有鳄神助阵,他大概想弄个统帅当一当。 贺灵川又问:“我如果杀掉卢耀拿到龙血,你能不能也给我服务?” “不行,龙血已在我这里。”巨鳄眨了一下眼,“但你如果杀掉他,我可以免费帮你一次。” “啊,你咋这么好呢?”天上还能掉馅饼? “洪向前的死,他脱不了关系。”巨鳄的竖瞳转向贺灵川,“接好我的眼泪。今后你将眼泪浸到仙灵湖中,就可以获得我的庇护。” 它眼角的泪快流到地面了,贺灵川赶紧拿个水晶瓶子接起。 这就是鳄鱼的眼泪?对光一看,这颗泪珠还微微泛蓝。 就冲着鳄神的口气这么大,他也把瓶子塞紧,珍而重之藏好。 “我还有一事不明。” “说。”鳄神明显不耐烦了。 “你为何要离开北方妖国、进入大鸢?”显然这条巨鳄离开北国以后是一直南下,先参与了震惊全鸢国的卧陵关大战,再顺着水路走到了仙灵湖来。 鸢国大地上水网纵横,对巨鳄来说都是快速通道。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北国新帝上位,跟我族不合。”鳄神冷冷道,“出走的不止我族。” “那你今后有甚打算?” 鳄神想了想:“仙灵湖不错,我就住在这里吧。” 光是湖面上就有八百里开阔水域,水下还有溶洞、暗道无数,并接众多溪河,食物也相当丰富,鳄神对这里的地理条件很满意。 贺灵川轻咳一声:“那你要不要考虑,捞个水灵来当一当?” “像那头乌龟?” “对。”贺灵川笑道,“你若是个野怪,又爱吃人,地方上未必容得下你。” 鳄神呵呵两声,明显不屑。 贺灵川极力游说:“就算你不怕,他们对付你的孩子也不会手软。既如此,你还不如接下水灵之位,虽然往后要保一方水域平安,但有王廷分配给你的元力可用,并且还能享受人类的定期供奉,利大于弊。” 鳄神听到“元力”二字,也有点心动。 那头龟妖的战力与它相差甚远,却因为有水灵的元力加成,激斗了一个晚上才落败。如果自己也能捞到元力加成,那么对于未来的修行大有好处。 何况附近的居民为它建祠立牌后,还要定期供奉水灵,往湖中投入大量活禽活畜。 白来的鲜食,哪只妖怪不想要? 天天吃鱼,偶尔也要换一下口味。 边上的小鳄妖赶紧拿尾巴扫了扫它,示意老娘快点接下。 鳄神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这种事情,你能办成?” “能!”贺灵川拍胸脯保证,“只要你助我们剿杀卢耀就有大功,我可以请千松郡守致信本地官府,给你申请仙灵湖水灵之职。有这样强大的妖怪庇护,地方官做梦都要笑醒。” 这个世界本来就由人类与妖怪共享,人国当中有妖怪存在,就像妖国当中有人类存在,那是再正常不过。官方对于特别棘手或者拿捏不住的大妖怪,最好的办法就是招安,请人家来当水灵水神。 权衡一下利弊,这些灵智已开的大妖怪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毕竟一边管好自己的地盘一边还能拿皇饷或者享供奉,人类则享受了太平,可谓双赢。 至于妖怪们有什么前科,是杀人吃人还是发大水淹村子,那都既往不咎。相比山贼盗匪,官府更希望招安妖怪,盖因后者多半性格直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容易突然反水。许多妖怪的山泽水灵之职一当就是一二百年,中途几经江山易主,新王朝也很快会承认它们的位置。 所以鳄神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等贺灵川拉到这么几个强力帮手以后,吴绍仪和手下们看他的眼神就有点古怪了。 老实说,就算是卢耀拿出来的龙血,都没有官府给的水灵之位那么打动鳄神。 这就是编制的力量。 吴绍仪有个手下叫做连登,这时搓了搓手,对贺灵川道:“贺兄弟,我们帮着官兵解掉卢耀之围,那是流血又流汗,说不定还要折损人手。你看,这对我们自己好像……呃,没甚好处?” 贺灵川看了吴绍仪一眼,见他立在一边沉默不语,知道这人心情复杂,于是道:“你们一日是叛党,一日要受官方追捕,这跟卢贼没什么两样。” 众贼脸色都不好看。 从卧陵关兵败以来,人人都知道丧家之犬的日子不好过。这支队伍今后的出路在哪里,连吴绍仪都很迷茫,不敢打包票。 贺灵川却紧接下去道:“除非你们愿被招安!” 招安?大家听见这俩字,面面相觑,心头却不很反感。 贺灵川不需去看别人,只要关注吴绍仪,一见他面无表情,就知道这事儿有戏。 这三支流匪悄悄会师仙灵村,无非想着抱团,今后能争一点安身立命之地。 其实,打不过就加入不失为一条出路。连鳄神这样桀骜不驯的野怪,都要入编吃公粮了,他们在一边看着其实羡慕得紧。 “你能作主?”吴绍仪目光深注,“你不过是个随军的小吏,凭什么?” “能,就凭我是千松郡太守贺淳华的长子!”贺灵川咳了几声,知道该亮身份了。空口无凭,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唯有身份这东西,一甩出来砸得人鼻血长流,人家还得笑逐颜开,“我父亲北上夏州出任总管,带去的队伍就是自己的嫡系!你们一旦归服,就成为我贺家心腹,今后是军中元老,在夏州还不是吃香喝辣、耀武扬威?” 他知道,跟这帮子悍民谈理想、谈人生都没用,给点儿实际的保障最重要。 光是“吃香喝辣、耀武扬威”这八个字,就可以概括多数人的毕生所求。 果然山匪们目光闪烁,都有些意动。 连登揉揉后脑勺:“王廷出尔反尔的事也没少做了,就算吴将军归顺,万一他们……”他们是义军,对官兵天然就警惕疑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章 局势生变 贺灵川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北方战事紧迫,正是用人之际!王廷现在焦头烂额,能上战场的兵力每多一分,他们都求之不得,哪会在这时自断臂膀?等到战后各位有军功在身,又镇守夏州,王廷就想拿捏,也要先过总管那一关!” 一州总管是地方大员,既管经济民生又是军政一把手,王廷也相当尊重。 历朝历代,招安都屡见不鲜。被招安的叛军,有善终的,有不得善终的,真没什么统一的规律。吴绍仪对贺灵川道:“兹事体大,我得和兄弟们商议一下。” ¥¥¥¥¥ 前方就是驻马坡,这意味着裴新勇的追击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卢耀设在哨子岩的七百伏兵,在折损了一百多后,已经被他撵着逃过了驻马坡。 这地方是一段天生桥,易守难攻。追到这里,裴新勇就可以放下一二百人守桥,自己带大部队回去仙灵村,与吴绍仪汇合。 但裴新勇现在有些举棋不定。 他派往仙灵村的探子先后三次发回消息,第一次是吴绍仪成功突袭仙灵村,卢耀手下应变不及,被斩杀许多,卢耀本人也被追去湖边,打算乘船逃走。 裴新勇本身不喜欢卢耀。事实上,这种食人魔本就不招人待见,尤其圣师亡故以后,卢耀身上的优点全变成了缺点。 但裴新勇一直认为,己方要抱团才不易被官兵个个击灭,所以才倡议三方会师,共商后续。 孰料卢耀包藏祸心,摆了他们一道。 既然如此,他就帮着吴绍仪除掉这个祸首,千万莫留后患。 他接到的第二个情报,是官兵放弃仙灵村,也进入了西山路。 裴新勇看到这几个字,目光一凛,以为官兵识破他与吴绍仪的计划,要赶来哨子岩解围。可是探子紧接着就写道,官兵自带十余部马车上路,同行的还有仙灵村民百余人。 这就不对味儿了啊,哪有剿匪时还要拖家带口的? 这些官兵与其说像追杀,倒不如说撤退更贴切。是发现打不过吴绍仪,所以才脚底抹油跑路吗? 该怎么对付这支官兵,裴新勇还没想好。 事实上,这支官兵出现在这里,本身也很蹊跷。 不过,探子传回来的第三个消息,居然峰回路转。 鳄神偷袭吴绍仪,卢耀上演绝地反杀,不仅化解眼前危机,还趁机将吴绍仪的手下都收为己用! 这就太糟糕了。 裴新勇这样见惯了风浪的老将,一时都没想好自己接下去要怎么办。 就此离开? 他这里正在举棋不定,天空中扑噜噜一阵振翅声。裴新勇身边的亲卫一抬手,机关鸟就站了上去。 亲卫从暗格里取出字条,递给裴新勇。后者接过来看了两眼,脸色大变! 上面就寥寥几字,但腥味扑鼻,显然都是蘸着鲜血写的: “你中离间计!速往东反杀官兵,与我汇合,既往不咎!” 落款就一个字: 卢! 显然他放在仙灵村的探子,被卢耀找出来杀掉了,随后这人夺过机关鸟,亲自给裴新勇写下通牒。 这是陷阱吗? 他这里沉吟不决,心腹凑过来道:“将军,卢耀如想追杀我们,追就是了,没必要再写这字条过来。” 说得也是。 见他听进去了,心腹又道:“如果卢耀所言是真,那队官兵不除,义军南下的消息早晚泄露出去,后患无穷。” 卧陵关战败后,四散的义军都很注意隐藏自己行踪。 这三支义军为什么偷偷摸摸来仙灵湖会师?还不是贪图那里肃静,可以好好议事。若是行踪给泄露出去,后面地方反复派兵来剿,那真是麻烦大了。 如果卢耀说真话,那么他们可以合力绞杀官兵; 如果卢耀要骗他返回,官兵也不过二三百,加上卢耀四五百人,合起来也就是七八百。裴新勇自己拥兵一千六百多人,从人员、从素质上说,也没甚好怕。 打不过还可以走嘛。再说他想起先前收到的第二条情报,官兵西进时拖老携幼,根本不像打仗,反倒更像逃命! 想好这些,他就抬头下令:“头尾变向,我们往回走,杀狗官去!” ¥¥¥¥¥ 山匪们开会,贺灵川只得避开。 他心里其实着急得很,不知道官兵境况如何,有没有与敌人交手。可现在西山路上出现了很奇特的一幕: 七百卢匪←裴新勇军队←官兵←卢耀的四百人马。 西山路上有这么多股势力,一股追着一股跑。就算贺灵川的马儿够快,他现在追去,顶多也就是追上卢耀的人马,一场大战难免,并且与老爹还是联系不上。 这可怎么是好?他好不容易说动吴绍仪、说动这群山匪为己所用,不拉去解官兵之围太可惜了。 烦恼归烦恼,贺灵川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恶战一夜却无水米打牙,是该补充体力了。他溜去村民屋舍中逐个翻找,很快从人家厨房里翻出几张大饼。 仓库里的新麦可供歹徒们敞开了吃喝,他们昨晚胁迫村妇做了不少吃食,可夜里突然又有鲜鱼大餐,于是这些厨房里就剩下许多主食。 鱼冷了就腥,不好吃,但饼子可以对付。 贺灵川找了几张烙到焦黄的卷饼边走边吃,主食的微甜和小葱的香味很能抚慰肠胃。对于吃的,他其实不怎么挑。 他又想起那几头巨鳄,于是回到村中,找了个圈舍。 他想抓几只鸡鸭来着,哪知这个圈里一地鸡毛,只有两个小鸡躲在木栏后头簌簌发抖。 看来这里昨晚已经被山匪洗劫过了,他正要往外走,却见地上有斑斑血迹,几个鸡头扔在地上,还有几副掏空了的残骸。 贺灵川拎起来看了一眼,这不似人类所为。不管山匪还是平民,杀鸡以后都会拿去厨房处理吧? 他耸了耸肩,换一家找鸡圈,这回找到几头肥鸡,于是抓到湖边,抛了过去。 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 这些带毛的飞禽咯咯乱叫,鲜活得很。鳄神懒得动弹,还是半闭着眼晒太阳,其他几只小鳄妖却追着鸡鸭跑,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嘴带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章 错综复杂 贺灵川看着它们,心里很有几分自得。想跟这些吃人的怪物套近乎不容易,他原计划是用上龟珠,不过后面灵机一动甩了个编制出去,空口白话就套来了鳄神的帮助。 权势啊权势,这种力量实在太好用了,难怪老爹醉心于此。 等贺灵川手上七八张大饼都吃完,山匪那里也商量完毕,吴绍仪带着手下走了过来。 “贺总管手下这支队伍可有名号?” “有啊。”贺灵川喝了口水,“就叫策应军。” 这也是贺淳华和幕僚们商议的结果,他原打算将这支亲手带去夏州的嫡系部队命名为黑水军,结果贺越和幕僚严重反对,认为以源地为名太过小气。 “我们愿意加入,但我至少要一个副将之职,手下的兄弟们也要各有位份。” “可以。”贺灵川想了想,“以吴将军的资历,担任军中副将足矣。但我有言在先,你手下这些人可能到时会被打散,编入整军。” 这也是正常操作,防止抱团。吴绍仪并不反对,反而对贺灵川的保证更放心一点。 这小子若是满口答应,那才更接近于放空炮。 “那么我们来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吴绍仪找了个树桩坐下来。 他重伤初愈,虽然动用了禁术把伤势置换出去,但大量失血是实实在在的,到现在都没补回来,脸还是白的。 他已经连吞好几颗补血回气的药丸,嘴里还嚼着老参,这才没陷入眼黑气短的困境。 他自己也明白,这会儿最好是弄一大盆参汤老母鸡,连汤带肉吃掉,然后躺下来睡个一天一夜。 睡觉最补血。 可惜,客观条件不允许。眼前的郡守大公子还等着自己立个归顺以来的头功。 所以吴绍仪拿起一根树枝,就在滩上比划起来: “说起西山路,现在前头几股部队已经跑远,我们骑马去追不容易,恐怕也没法和贺郡守会合。” 贺灵川看出,他在地上画的是附近的山形。 “因为打算在仙灵村会师,我事先派人查探过附近地形。这儿山随水走,从得胜镇到仙灵村,群山基本是傍着仙灵湖的上游。”吴绍仪道,“陆路不好走,不如我们改走水路?” “乘船?”贺灵川转头去看湖边的木栈,“船只不够吧?” 湖边只有七八条船,其中有一条挺大的,但这样最多也只能装上一百多号人,否则卢耀早就弃马乘船去堵官兵。 “是不够,但别忘了还有它们。”吴绍仪一指岸边的巨鳄,“它们背上也能站人,尤其是鳄神,光它自己就能驮上六七十人。” 鳄神身长五丈有余(17米),比某些大江上的渡船还要长、还要宽。汉子们往它后背上一站,手拉手肩并肩挤一挤,还是能挤上去好几十号人的。 卢耀当时不敢打它的主意,是因为自己与鳄神的协议已经完成,对方没有义务再帮他了。 但贺灵川不同,现在鳄神已经是官家的人,不,官家的鳄了。 “头一批有二百多人走水路过去,无论是偷袭还是照应,已可解燃眉之急。”吴绍仪接着道,“剩下的人走陆路,乘马过去。” 他见贺灵川沉吟不语,又道:“眼下最要紧之事,就是联系裴新勇。” “联系裴新勇?” “不错,他拥兵一千六百人,是现在西山路上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他帮官兵,官兵胜率大增;他若帮卢贼,贺郡守就要倒大霉。” 贺灵川蓦然动容:“你说得对!” 此时晾在一边的鳄神也不紧不慢开口:“你们要去哪?” “卢贼安排在哨子岩那七百人一直没出现,也就是说,裴新勇成功完成了拦截任务。这七百人往东前进不得,就只好西退。”贺灵川指着地上的山形分析,“那么我们不仅要赶在官兵前头,最好还要赶去裴新勇前头。” “从仙灵村到哨子岩还有好几里,何况从昨晚卢耀令箭上天算起,裴新勇应该比我们早行三个时辰。” 裴新勇拦截哨子岩伏兵时还是黑天,这会儿太阳都老高了。 吴绍仪听到这里,反而笑道:“山路崎岖,那也没走多远。走水路的话,很快就能赶上。” 这里的山路莫说九拐十八弯了,就是九九八十八弯都有了。 与之相伴的宽阔湖面则任你遨游。所以仙灵村的村民进出山区,无论送人还是载货,也喜欢走船的。 他在地图上戳了个点:“水路终点定在得胜镇最好。那里沿河,应该有码头。” 有码头,就有合适人车行走的路。 “那里被卢贼占领了,据说有几百人守镇。”贺灵川提出质疑,“我们还要去那?” “我们就算走水路能到,也没有马匹,怎么追赶裴新勇?”吴绍仪笑道,“卢耀从来将精锐都随身带着,留在镇上的八成是弱兵,目的也只是守住后方罢了。我们这二百人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贺公子还是年轻,没有打仗经验。只要调度得好,二三百人奇袭两三千人的大营,那也不是稀罕事。 他接着又道:“按我昨晚与裴新勇的分工,我拿卢贼,他拦截哨子岩的七百伏兵,完事还要过来与我会合。所以他不会一路追到得胜镇去,最多在驻马坡就会转头。那里易守难攻,只要留下二百人马,就算前头的卢贼余兵杀个回马枪也可以守住一时。” 贺灵川点头:“我们也预估卢贼布置在哨子岩的七百伏兵遇袭后,会往得胜镇逃蹿,人都有避害本能,逃回大本营就可攻可守。所以裴新勇同样会撵着他们往得胜镇而去,为了防止他中途掉头,贺郡守的队伍会提前拐进岔路,赶往千藤镇。” 当初贺淳华制定这个策略,就要预估到裴新勇的回头风险。怎么说那也是手握一千大几百兵力的匪首,一旦正面碰上官兵,那还不眼红? 好在外界进入仙灵村的路到后半程只有一条,但从村子往外走,尤其是往西走,前后却有好几条岔路,这就给贺淳华的队伍提供了更多战略缓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章 被发现了 这也是他选择西行的理由。仙灵村东路地势太平坦,他们还带着马车等重物,肯定是跑不过叛军的;而往西走只要拿捏好时机,说不定有惊无险就可以下山去了。 话音刚落,有两个匪兵赶了过来,手里赫然抓着一个人头:“将军,我们搜索西山路边的树林,发现有个人被砍头了,孤零零地死在那里。我们把他的东西带了回来。” 人头呲牙咧嘴,沾满草泥,但吴绍仪接过来一看,边上就有人叫道:“刘猴子!这是裴将军的斥候刘猴子,我们在卧陵关喝过两回酒,都是他付的账!” 不待旁人发言,贺灵川立刻道:“我们官兵没有斩人首级的习惯,这一定是卢贼下的手。” “大概裴新勇派他过来打探情报。如果他是被卢贼所杀,那么卢贼恐怕也拿到老裴的情报了。”吴绍仪看向山匪,“你手里拿的什么?” 那人赶紧往前一递:“好像是个机关鸟。刘猴子死在地上,我在他头顶的树梢上找着的。” 贺灵川早听说这世上还有傀儡术,傀儡师能令自己制作的机关以各种方式活动。不过亲眼目睹么,这还是头一回。土匪手里的机关鸟和真鸽子同等大小,颜色暗灰,不引人注目,这倒很贴近它的职能。 “这人多半是在树上捣鼓机关鸟的时候被发现。卢耀斩了他,却没发现头上的树梢还落着一只机关鸟。” 吴绍仪拿着机关鸟翻来覆去检查,又打开机关鸟的肚皮,里面有个暗格,空的。但他严肃多时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天助我也。这探子要送情报,机关鸟多半可以直接飞去老裴那里。” 连登一拍巴掌:“对啊,我们让机关鸟发个消息给裴将军,这不就联系上了吗?” 时间紧迫,众匪取来纸笔,吴绍仪一气呵成,落下几十个大字,然后把字条叠起来,塞进机关鸟的肚子里,而后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去找裴新勇。” 机关鸟昂首振翅,扑噜噜声中,像真鸟一样飞上天空,往西而去。 “走吧。”贺灵川站了起来,“事不宜迟。”他已经在仙灵村用掉太多时间。 众人鱼贯登上鳄背,巨鳄挪行几步,优雅入水。那么沉重的身躯,却连水花都没溅起来一点。 虽说满载人类,几头鳄妖力大无穷,看起来游刃有余,速度竟没拖慢多少。 众人坐在这种远古凶兽的背上,起先战战兢兢,行了一会儿却发现它们比船只还平稳,闭上眼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航行在水面上,于是心头大定。 巨鳄驮着众人同样往西游去,水域开阔,它们走直线即可,不像陆地的山路那样弯弯绕绕。 此时深秋,湖岸枫叶飘红,群山遍洒金缕,说不尽壮美肃杀。 江风拂面,贺灵川站在鳄首长吸一口气,满肺皆凉。 骑着五丈多长的巨鳄遨游山水之间,跟着一帮土匪赶赴战场。换在半年前,这是他敢想象的事儿? ¥¥¥¥¥ 卢耀在西路上快马加鞭。 他催得急,座骑几次拐弯险些踏空,踢了好些石头到悬崖底下,老半天才听到回音。 他不怕,手下的匪徒怕啊。这么九拐八十八弯的山路放马疾驰,是嫌死得太慢吗? 但没人敢吱一声。 先前经过哨子岩,卢耀特地绕路去看。 那里满地狼藉,都是战斗过的痕迹,树皮、草叶上到处沾着血迹。 地上还有几十具尸体,有中箭死的,有被砍死的。 这些都是他的手下!卢耀越看脸色越狰狞,终至仰天咆哮一声: “裴新勇你这头蠢驴!” 新吸收进来的吴绍仪手下,在路上就向他交代了吴、裴两人突然倒戈的原因。 果真是姓贺的狗官使出来的离间计! 难怪他昨晚找自己喝酒吃鱼聊天,大献殷勤,原来想让吴裴两人的探子过来抓个现行。 这两个蠢货,真就义无反顾跳进姓贺的陷阱里去。 好好儿的三方会师,就这样被搅黄了。 等他再看到山路上的手下尸体,反而就冷静下来了,只是狞笑道: “贺淳华那狗官不是喜欢吃烤鱼吗?等到我抓到他,就把他家人当面凌迟,把割下来的肉烤好了塞给他吃下去!嘿嘿,吃到他活活撑死为止!”说罢咽了几下口水。 就在这时,天空一声唳鸣。 卢耀抬手,一只红尾游隼落到他手臂上,口吐人言:“官兵车队在你前方三十里,但山路曲折,你可能要花更多时间才能赶上!” “裴新勇呢?” “他在驻马坡停留,暂未行动。”红隼又道,“我们的人已经越过驻马坡,退往得胜镇。” “一群废物!”卢耀哼了一声,对红隼道,“一会儿你再走一趟,把得胜镇所有人马都催往这里来。” “他们害怕裴新勇。” “吴绍仪一死,老裴没胆跟我作对!”卢耀笑道,“他迟早要掉头。” 他喂给红隼几块肉,就要将它放走。 红隼突然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道:“对了,我飞回路上经过湖面,见到双峡湾有异状。那几头鳄妖背上载满了人,往西走哩。” “鳄妖?载人?”卢耀这才大吃一惊。鳄神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冷漠无情。别看两边配合过几次,现在他再去找鳄神,如果没给付足够的报酬,对方甚至不介意把他吃掉。“鳄神载了谁?” 谁能让鳄神自动降为载具,乖乖载人? “吴绍仪。”红隼的声音更低。 卢耀一下将后头众匪挥退,自己策马往前走了几步,才盯着红隼道:“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活着?”吴不是被鳄鱼所伤么,现在怎么还能乘坐鳄背? 心乱如麻的同时,他也没忘了跟手下拉开距离。这里不少匪徒是从吴绍仪麾下转投到他这里来,若被他们听见旧主还活着,不知会不会又生变故。 吴绍仪若还活着,就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他有点担心。 “不清楚,但他带了二百多个手下,又是乘鳄又是乘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章 山泽 “往西走……”卢耀沉吟一下,脸色就变了,“不好,不能让他们跟裴新勇汇合。”否则被动的就是他自己。“他们带马了吗?” “没有,船上没位置。” 鳄背,谅马儿也不敢上。 “你快去得胜镇,命所有人提高警惕!吴绍仪走水路就是想赶在我们前头,但他们没马就不能赶路,方圆六十里内,只有得胜镇才有马匹!” 红隼振翅飞走,手下凑过来问卢耀:“将军,我们现在怎办?” “还能怎办,加速向前!”卢耀冷笑,“我们一定要将裴新勇拖入战局,阻断他和吴绍仪的联系。嗯,得胜镇上现在得有六七百弟兄了,只要提高警惕,不惧他这二百多人!” 他征战多年,也是当机立断的主儿,立刻就想清了眼下的策略。那就是尽快联合裴新勇绞杀官兵,同时把吴绍仪等人拖在得胜镇,切断他们与裴新勇的联络。 等消灭了官兵,他就有时间与裴新勇从长计议,那时再派人去对付吴绍仪。 ¥¥¥¥¥ 官兵队伍抵达朗明洞以后,就在向导指引下拐进岔路,向着千藤镇进发。 前后都没看见追兵,众人长长松了口气。 贺淳华选择西行,就是想打一个时间差,趁着裴新勇驱逐哨子岩伏兵的空档,领着数百军民赶到朗明洞,拐进这条岔路。 这样,就避开与返回的山匪正面对撞的尴尬。 总地来说,第一阶段目标顺利完成。 接下来,他们要以最快速度逃往千藤镇。 曾飞熊看了贺淳华一眼,暗道郡守大人的损失最大。大少爷平时玩世不恭,没想到最后死得像个英雄。 贺淳华紧锁的眉头从方才就没解开过,正在问向导:“离千藤镇还有多远?” “十五里以内。后面的路前两年刚修过,平直好走,又宽。” 话音刚落,东边天空爆出一捧红烟。 那是爬上山峰的探子放出来的讯号: 追兵来了! 这么快?众人都感意外,山路多弯折,土匪们这是玩命漂移才能赶上来吧? 贺淳华还未来得及做出指示,西边的天空居然也有红烟升起。 这就说明,裴新勇的队伍也掉头返回。 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贺淳华不确定裴新勇走到朗明洞会做何反应,是继续前进与卢耀交手,还是转向岔路追击官兵? 他不能将全军几百条人命,都押在这种不确定性上。 莫折敬轩凑近,低声道:“大人,我们走得太慢,只要抛掉累赘,速度至少能再高三成。” 所谓累赘,当然指的就是仙灵村民,人腿哪里有马车快?何况他们拖家带口。 山路很窄,平民占去半边,官兵的速度自然就被拖慢。 眼下他们离千藤镇只有十五里了,要命的十五里!每多挪近一步都好啊。 贺越眼睛还是红的,此时却反驳道:“山路狭窄,双方混行。我们若抛下村民前进,他们必然哀嚎阻拦,恐怕反而把车队拖得更慢。” 贺淳华不语,召来两个术师:“仪式还不成功么?” “不能成功。”其中一人满头大汗,手里赫然抓着贺淳华的社稷令,“没、没有反应。”从方才开始,郡守大人周身萦绕一层若有若无的戾气,让面对他的人倍感压力。 曾飞熊立即再点三十人,让他们赶往队伍后方支援。 加上原有的二十骑,万一山匪来袭,这五十人就是第一道屏障。 贺越一直留心周边情况,此时突然指着前方路边道:“水杉林到了,好大的水杉!” 众人抬眼望去,果然山路右侧是一小片水杉林,林木有粗有细,最细的尺寸和碗口差不多,而最粗的一棵,约莫十人合抱,其高度也在惊人的十五丈以上! 配合它们笔直如箭的身姿,蔚为壮观。 贺越指着最高的一棵问向导:“这就是爷树?” 向导摇头:“不是它。爷树比它还高一大截嘞,也不在这里,在得胜镇旁的湖水边。” 当地人管年纪最大、辈份最高的古木称为爷树。 贺越对贺淳华正色道:“父亲,既然人家不帮忙,那就请这些水杉为我们御敌!” “水杉?”贺淳华神色一动,看了看水杉林,紧锁的眉头舒开了一点,“好办法!” 紧接着郡守大人就下令,砍树阻路! 逃难的村民除了带上细软之外,多数男子也抄着家伙,毕竟人命和钱财都需要武器来守护。这里头就有许多人带上了斧头,平时劈柴,此时防身。 官兵当中也有不少人以斧为武。 郡守一声令下,官民都投入火热的砍树运动。 不仅如此,贺淳华还指示他们专挑巨树砍、尺径越大越好。 众人都明白生死系于一线,这时候也不藏拙了,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 不一会儿,先后三棵大树抖着满头金红树冠,在长吟声中轰然倒地。 众人砍得小心,让它倒下时正好横在山路中央。 有这些巨木挡路,追兵的马儿根本过不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人力,将它们搬开。 这么想着,大伙儿的干劲就更足了。 砍到第四棵大树,山林突然刮起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那风声如同怒吼,在每人耳边回荡: “大胆,一个外地官员也敢伤我子民!” 距离贺淳华最近的一棵水杉突然晃得格外剧烈,树冠反常地垂了下来。树干表面隆起道道裂纹,远看仿佛人脸,就是五官很不清晰,纯纯的印象派画风。 可众人居然能感受到它的注视,尤其贺淳华更是首当其冲,要直面对方所有怒火。 但他异常镇定,甚至拂掉肩上的落叶才道:“你就是本地山泽?几次祈法不应,我只好出此下策!” 其实这棵也不是真正的山泽本体,只是借用来传声罢了。 真正的山泽,还扎根在得胜镇边上。 水杉很不客气:“你不是本地父母官,我不必回应你的召唤!” 作为本山脉的土地公,平时根本无人找它,连地方官都很久很久没再召唤过它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章 换乘交通工具 贺淳华高举自己的社稷令:“我乃金州千松郡太守贺淳华,赴夏州任总管之职!此处需要你协助退敌,若不然,我只好下令砍掉这片水杉林阻敌!” 山泽大怒:“你敢!” 水杉生长缓慢,这些人类先前砍掉的五棵树龄都在百岁以上,有一棵更达二百多岁,是它看着长大的晚辈。 “有何不敢?”贺淳华面无表情,“你若伤我,就要失掉这山泽之位!” 山泽沉默了。 老实说,国家赋予的这个职位很轻松,平时人类也不寻它办什么事,反倒是山泽神位给它带来的元力,于修行大有好处。 能比同类还要高出五六丈,元力功不可没。 尝过元力的甜头,它就不想失去。 “好,但我的力量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最多!”山泽悠悠道,“你们最好走快一点。” “多谢!”贺淳华向它行了一礼,转头吩咐车队前进。 前方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阳光被挡在山后,于是这一侧都浸在阴影当中。 乳白色的浓雾从山林逸出,迅速覆盖官兵走过的路。 ¥¥¥¥¥ 赶路途中,几条巨鳄又贡献了一波骚操作,那就是遇到泻湖不躲不绕,迳直从沙堤上漫步而下,从水里爬到沙地,又从沙地爬进水里,重新游了起来。 这里最小的鳄鱼身长都超过一丈(三米以上),就算滩头漫步也如同移动堡垒,霸气十足。 众人都竖大拇指,连连赞叹。 所谓泻湖,是浅水湾因湾口被泥沙所封闭而形成的湖。普通船只遇到泻湖挡道,也只能绕个大弯另寻出路,绝计无法像巨鳄这样直接从泥沙上走过去,直线前进。 这么一来,路程又缩短了至少十里。 其他船只上的兄弟,就只能绕远路了。 鳄行平稳,贺灵川就闭目养神,抓紧恢复精力——晚些可能又有恶仗要打。 刚过了泻湖,两岸林木葱郁,树冠快把水面都遮住了。 连登被扑面而来的蜘蛛网粘住鼻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刚要长吸一口气,不知哪来的燕子划水而过,居然一下就冲进他嘴里! “啊呸呸呸!”连登几下连呸,把鸟给吐了出来。 他是喜欢吃肉,但不喜欢肉长腿直接跳进他嘴里,还把毛粘到他牙上! 被吐出来的燕子在鳄背上打了两个滚,居然没有飞起,而是缩到众人身下去了。鳄背空间有限,要坐的人又多,大家只好挤在一起。 又有两只白鸟对向而飞,慌不择路,居然撞在了一起。 “啪叽”一声,双双落水。 吴绍仪皱眉:“有点不对劲。” 这儿是鸟类天堂,在河道上穿梭往来的飞鸟也不知有多少,这时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都缩回密林当中。 还有几只干脆落到鳄背上,躲到人类身下的阴影当中。 比起人类,它们好像更怕别的东西。 “天上!”贺灵川心头一动,想起昨天傍晚策应军进入仙灵村的异状,倦鸟归巢应该是满树的吱吱喳喳,可那时四周死一般寂静,好像所有鸟类都在恐惧什么。 一如当下。 得他提醒,众人抬头,果然很快就有匪徒伸手一指:“西边,山峰边上!” 大伙转首,果然望见天空有一个孤单的身影,风驰电掣。 “红隼!”吴绍仪脸色一变,“不好,是卢耀豢养的禽妖!它会给主人通风报讯,卢耀很可能掌握我们的行踪。” 仙灵湖猎物丰富,路过的猛禽不少,但能把群鸟都吓成这副模样的,多半是有道行的妖怪。 这是见到强大天敌才有的反应。 连登抓出一副弓箭,瞄准了红隼,然而几息之后就叹了口气:“不行,超出射程。” 在这期间,红隼还越飞越高,众人要极尽目力才能看见它。 隼的视力好过人类,显然它已经发现下方有人举弓,于是升空避险。 这个时候,贺灵川就想起了盘龙秘境中的胡旻。 那小子百步穿杨,不知道能不能射中这头飞隼? 贺灵川原身也打过猎,知道隼、鹞,都是灵活机敏的猛禽,有的甚至比箭矢飞得更快,遑论躲开箭头了。 尤其天上这一头还有些道行。 若是自己有一手好射艺,废掉这头红隼就相当于打瞎卢耀一只眼睛。贺灵川暗道自己的远程攻击训练应该尽快提上日程。 说起这个,他突然记起自己初入盘龙幻境时,那不知名的弓手和如影随形的两箭。 贺灵川下意识按了按咽喉,换作那个弓手在此,射下这头红隼应该是小意思吧? 他莫名地有信心。 众人都在骂骂咧咧。 贺灵川侧目:“那姓卢的,怎么跟妖怪的关系都好?”先是鳄神,后是隼妖。相比之下,吴绍仪只有一头小貂儿。 怪不得自己在仙灵村摸过的鸡舍,里面的芦花小鸡一直簌簌发抖,原来见过了天敌。 看来妖怪在战场上的作用很突出啊,用好了是奇兵。贺灵川也想给自己弄一头。 转眼工夫,红隼就消失在天边。 “看来,它也在赶路。” 吴绍仪脸色难看:“它也西去,不是给裴新勇送信,就是给得胜镇传讯,我们有麻烦了。” 他们原计划去得胜镇偷营,弄些座骑去追裴新勇和官兵。如果得胜镇的驻匪在红隼提醒下有了准备,己方的进攻可就难了。 无论如何,对手这会儿很可能不止五百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想不出好办法。 就在这时,鳄神突然开了口:“你们去得胜镇,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抢马?” “都要……不过抢马是主要目标。”贺灵川拍拍它宽阔的后背,“你有什么好主意?” “前方不远有个废镇,或许有马,但只有几匹。”鳄神道,“两天前,我孩儿见过马匹在那里游荡,还吃掉一匹,其他的受惊奔入林中。” 贺灵川和吴绍仪几乎异口同声:“那也够了。” “马儿恋旧,一时跑开,后头还会回去。”吴绍仪沉吟,“计划有变:贺大少爷只管骑马去追自家人,我带手下乘鳄,继续前往得胜镇。” 贺灵川一怔,但转眼就明白,他打算拖住得胜镇的卢贼,使之不能东进援主。以二百兵力拖住五七百,那就能给东部战线减轻很大压力。 “多谢!” 偷袭是一种打法,拖延战又是另一种打法。 吴绍仪身经百战,这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还道:“就算我们的行踪被卢耀发现,其实也还有优势,只要接下去的行动顺利。” 鳄神所说的废镇很快就到了,离岸只有百丈。 贺灵川往吴绍仪手里塞了个小纸包:“这里面是一颗龙虎金丹,吃下去就会生龙活虎……两刻钟,比你平时还要劲霸。但时效一过,人就萎了,至少要萎上三天,那话儿则是两个月都用不上。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吞服。” 吴绍仪深深看他一眼:“多谢,祝贺大少马到功成。” 他顺手召出那只紫貂,又对连登道:“你是本地人,给贺大少指路吧,我的貂儿同去,也能解掉裴新勇的疑心。” 连登应了,紫貂则跳到他肩膀上,与贺灵川一同登岸。 巨鳄转头,继续往远处游去。 这一片滩坡很平,不及百丈就到废镇。 看这镇子原本也是一百多户的规模,如今空空荡荡,屋顶都长了草。贺灵川在某一户的门柱上看到一点痕迹,好像是……水位线? 也不知是哪一年,仙灵湖发大水,将这个镇子给冲垮了。 遭灾的人类只好遗弃了这个小镇。 贺灵川和连登穿过镇子走向森林,结果没深入几步,就听到了扑噜响鼻声。 鳄神果然没说错,这里有马儿! 贺灵川从地上抓了两把嫩草,又从储物戒里取出酒囊,淋了一点酒水在青草上,对着树林里那几个阴影道:“小乖乖,到爷这里来!” 这是果酒,少了辛辣、多了芬芳,连登闻了都咽口水,何况林中那几匹马。 它们原本就由人类豢养,闻着闻着也就走了出来,见贺灵川两人没有恶意,于是伸长脑袋去够他手里的青草。 比起策应军的军马,这些马皮毛不够水滑,腿也不够长,但贺灵川哪有挑剔的余地? 他分草喂了最高最壮的两匹马,而后问连登:“能骑光板马不?” 这些马大概是水灾时逃出去的,莫说马鞍了,嚼子都没佩。 连登咧嘴一笑:“小意思!” 贺灵川不敢再喂酒水,怕马儿喝多了腿软,改喂它们吃了两个苹果,又是温言软语说了几句小话,安抚到位,马儿也变得温顺了。 一切都出奇地顺利。 镇子后方,乡民早就开凿好了山路,现在又重新长满了藤草。两人牵马走过岖崎的石子儿路,这才翻身上马。 ¥¥¥¥¥ 裴新勇和卢耀并排骑行,身后是各自手下。 他们已在朗明洞会合,并且从这里改向岔道,准备追击官兵。 西山路上岔道儿很多,为什么认定官兵从这里逃了?很简单,沙土地面上的车撤印子又清晰又连贯,显然不久前有多辆马车驮着重物从这里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章 各显神通 边上还有无数细碎脚印,有些一看就是山民的鞋印。 裴新勇和卢耀各怀鬼胎,走了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裴新勇打破了沉默:“照你所说,吴将军中了姓贺的离间计,才被你所杀?” 中计的何止吴绍仪,还有你!当然这句话卢耀只会憋在肚子里,毕竟裴新勇现在人数比他多两倍有余,第一要务又是追杀官兵。 “我没杀他,是鳄神亲自下口!” “说起这个,鳄神怎会随你前来仙灵湖?”这也是裴新勇深深忌惮的。吴绍仪的战力了得,都中了卢耀的埋伏,裴新勇未免有唇亡齿寒之殇。 卢耀这厮,把鳄神弄来仙灵湖想做什么? “我求它来给我们做个见证!”卢耀叹了口气,“圣师身故以后,它也想另觅巢穴,听我说仙灵湖鱼产丰饶、水系发达,也就动心前来。” 裴新勇点点头,一个字都不信。鸢国那么多湖河,鳄神偏偏选了这里?他又不是不知道鳄神来自北国,对鸢国水域不太了解,若非卢耀忽悠,它怎会同来? 所以说,卢耀本打算趁三军会师之际,以鳄神胁迫另外两方势力奉他为尊? 现在吴绍仪已经死了,手下要么散掉,要么归附卢耀,他裴新勇又该如何自处? 杀掉卢耀,夺取所有兵马? 裴新勇心底冷笑,恐怕卢耀也打着这些算盘! 卢耀偏头看他,忽然道:“吴绍仪没志向,我知道他只想回南方找个山头落脚,把自己圈起来当个草头大王。现在他已经死了,咱也不用大费周章搞什么会师会盟,我卢耀就奉裴将军为主,今后上下一心,才有生路!” 裴新勇愕然:“你、你要奉我为主帅?” “正是!”卢耀豪迈一笑,“以后卢某这二百斤肉就交给裴大帅了,任凭驱策!” 裴新勇动容:“卢兄弟客气了!” 却没接一句“这怎么使得”?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抱了抱膀子,心中彼此唾骂。 再往前走,地上好几棵断裂的水杉拦路。 这么粗壮的树身叠作一处,座骑肯定是跳不过去的。众匪无奈,只得下马搬运。 贺淳华当时专拣巨木砍伐,这落地的木头都是死沉死沉地,还是歪七扭八叠作一处。裴卢联军虽然人多,也搬了两刻多钟才将这些庞然大物都挪到一边去,还累得呼哧带喘。 裴卢二人没有官方将领高高在上的臭毛病,都是跳下来亲力亲为。裴新勇挑走掌心里的木刺,转头问卢耀:“还行吗?” 卢耀先前与吴绍仪打过一架,多处负伤流血,伤口早又裂开,现在走路都瘸;他又率众攻打西山车阵,然后一路策马狂奔至此还要当力工,就是铁人也乏了,此刻不仅直喘粗气,两边太阳穴也突突直跳,脑海里微微眩晕。 但面对兵力两倍于己的裴新勇,他知道此时万不可示弱,因此笑得漫不在乎:“好得很。”说罢一指前方,“起雾了,赶紧追,晚了就追不上了。” 趁着裴新勇转头的工夫,他悄悄给自己塞了两颗提气补血的丹药。 山里的雾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众匪刚上马,白雾就扑面而至。大伙儿只觉头面微湿,像三月的春雨打在脸上,朦胧细微。 别看旷野如仙境,不一会儿衣裳尽湿。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一丈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两位将军心情沉重,雾汽太重就导致视野不清晰,影响马速。 “这雾倒是帮了官兵一个大忙。” 众匪顺着下坡急急追去,路过一棵歪脖槐树。 就这样,一刻钟过去了。 雾境当中,要走近才发现周围的景观似曾相识。 于是,又过了一刻钟。 马行踢跶,走到槐树边上停住。卢耀看了看这棵老树树干上的刀痕:“我们又走回来了,第三次!” 手下押过来一个村民,这是他们从仙灵村抓来当向导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村民吓得面无人色:“我也不知道啊大王,哦不,将军,这条路我走了几十年,按理说闭眼也不会错啊。” “鬼打墙。”裴新勇的脸色不好看了,“这是官兵布下来的迷魂阵。” 简单来说,就是个迷宫。 摆脱追杀的办法其实很简单,自己要是走不快,那就想办法让追兵变慢。 “这种迷宫都有个阵眼,找到了也就能破解。但要花时间。” 卢耀沉吟:“我记得圣师曾在小南天与人斗法,对方布了一个千灯阵,按理说破解起来极其繁复,不过圣师另辟蹊径,你还记得么?” 裴新勇点了点头:“以气味识途。” 他手下有能人,这时就走出来道:“需要被追踪者的老物件。”否则没法指定对象。 老物件? 有个匪徒闻言,向卢耀献上一片衣角:“将军,这是从贺狗官小儿子衣服上扯下来的,当时您在水里,他想过来偷袭,被我一拳打回去了。”事后他顺手揣在袖里,想说这料子不错,野外蹲坑时……呃,没料到这时候派上用场。 幸好他从昨晚至今没坏过肚子。 卢耀大悦:“干得好,赏银十两!” 拿到贺越的衣角,就可以继续施法了。裴新勇的手下往这一小块衣角上倒了点黄色粉末,小心揉搓,一边喃喃有辞。 念完以后,他把衣角倒提起来抖了几下,黄粉就散在空中了,雾黄的一团。 这里风小,黄粉散而不逸,只向前方飘去。 起效了。 如果顺利,这一小撮引路粉能指引他们追向贺岳。 裴新勇下令,跟着走起! 两千人浩荡前行。 就这样,又过了一刻多钟。 四下里还是浓雾迷漫。 卢耀皱眉:“这不对吧?要是我们走出阵外,雾汽应该消散才是!”在前头赶路的官兵,一定不受迷雾所扰。 手下的匪徒突然指着一棵槐树道:“将军,我们又经过这里了!” 第四次! 他们还是没走出迷魂阵,居然连圣师的法子也失效了?众人面面相觑,大受打击,一时不知怎样是好。 裴新勇喃喃道:“姓贺的狗官手下,居然有这等能人,连气味追踪也可以扭曲的吗?” 就在众人束手无措时,天上一声清唳,紧接着白雾搅动,有东西降落下来,扑楞楞地。 卢耀展颜大笑:“皮蛋回来了!” 说着撮唇吹了两声口哨。 那物似在辨认他的方位,几息之后,浓雾中蹿出一个棕影,落在他手臂上。 正是红尾游隼回来了。 卢耀得意洋洋道:“搞不好这就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他问红隼:“追到官兵了吗?” 红隼点头。 “能指示他们的方向?” 红隼开口了:“这里不行,飞上天就能看见。” 众匪大喜。 是啊,地上的迷魂阵再厉害,那也就是在地上。红隼遨游天际,从高空俯视下来,阵法哪里能蒙蔽它的双眼? 红隼接着道:“我在高空看好的位置,落下来就不一样了。” “你一接近地面,就受到阵法影响。”卢耀沉吟,“倒不难办,我给你系根红线,你飞高一些,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即可!” 其实从这里到千藤镇的山路并不复杂,只是阵内的光线、气味被扭曲,令他们不知不觉走弯路、歪路甚至回头路。 只要有红隼高飞在天,替他们指引方向,那么阵法的阻碍形同无物。 “取线来!” 尴尬的是没有丝线。 最后众匪只能找到几个倒霉蛋贡献身上衣,拆成布条子一截一截接起来,末端绑在红隼爪子上。 红隼当即振翅起飞。 它飞了一段就觉不对,往上飞行居然也没能突破浓雾范围。 这阵法还能随时调节? 谁在监视这里? 不过这也难不倒它,红隼一敛翅膀,身体就自然下坠,而后它向着反方向振翅,自然就是往上了。 而在它自己的视域里,它自己正在平行向前。 这便是阵法的威力了。 红隼干脆闭眼,靠着重力感知飞行,不一会儿就突破浓雾封锁,重新见到山河。 自五十丈空中俯视,下方清清爽爽、视野清晰,莫说山林,就是叶片上的毛虫也宛然可见,哪有什么浓雾? 它往前飞了一小段。嗯,官兵就在……那个方向! 不过红隼注意到主人正前方是一片弧形的悬崖,直直引路肯定会造成坠崖事故,它还得带着整支队伍先绕行。 眼看着手里的布条动了起来,卢耀松了口气,开怀大笑:“那狗官,以为区区一个迷魂阵就能挡住我们?小的们,走起!” 布条指引的方向实时变化,众人跟着动身,往阵外追去。 ¥¥¥¥¥ 连登是千藤镇人,对这一带地理很是了解。他领着贺灵川沿小路走出里,终于回到主路上。 当然,现在路上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从这里往西,去驻马坡。”他再往东一指,“另一个方向,仙灵村。” 贺灵川掉转马头往东:“裴新勇要是收到吴将军的机关鸟传书,应该会在千岁崖等着我们。” 两人并驾而行,不久以后就赶到朗明洞。 地上车辙宛然。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章 元力的优势为白银盟日薪说加更 连登都用不着下马,侧着头观察一会儿即道:“官兵车队往这里走了。” 西路上岔道儿不少,官兵选这条路也是煞费苦心。 再往前,巨木横倒路边,歪七扭八。 “咦,地面有重物挪动的痕迹。”连登低头细看,“重量惊人,地皮表层的砂泥都给扫刮掉一层。” “是这些巨木?”贺灵川下来检查巨杉,“截面很新,木汁未干,砍下来不到一个时辰。” “官兵用它拦路,很聪明。” 话虽如此,两人都有些忐忑。原来自己离官兵已经这么近了,路程不到一个时辰,那么卢耀呢? 他离官兵还有多远? 贺灵川面沉如水:“走快些。” 再往前翻过山坡,却有浓雾扑面。 “好大的雾!”连登懊恼,“路都看不清了。” 贺灵川看他一眼,眼里疑惑:“看不清?” “啊,就快要伸手不见五指了。”连登奇道,“你不觉得?咦,你身上有光。” “光?”贺灵川低头,果见自己体表散发一层朦胧浅淡的微光。 元力? 这就说明他与官兵的直线距离已经很近,在贺淳华社稷令生效的范围内。 从黑水城动身时,贺淳华临时将长子纳入军伍,擢为副尉。谈不上偏爱,这只是芝麻大点儿的武职,不过身居行伍就有资格享受元力加成。 这有什么地方要运用元力?在贺灵川看来,山林里只飘荡一层很淡很淡的雾汽,遮挡不了他的视野。 话音刚落,连登就往右边山林走去。贺灵川一把抓住他:“你干嘛?” 连登一脸莫名其妙:“走路啊。” “路在这里。”贺灵川一指前方,“你要往哪走?” “那不是个洞穴吗?” “……”贺灵川懂了,“跟我走吧。也不知老爹布了什么阵法,有元力加持才能认清路。” 连登只得乖乖照办,边走边乍舌: “我滴个乖乖,这不是直接撞树吗?” 然后走过去了。 吴绍仪虽打算归顺王廷,但他还没跟贺淳华见面,还未成为官军的一员,所以吴绍仪连同手下都还享受不了元力的加成。在连登看来,贺灵川领着他要么撞树、要么穿山,有时候更过分,迳直往白云悠悠的悬崖走去,看得他肝儿都颤。 结果两人好端端地,什么问题也没有。 有元力加持真好。连登叹气,想念自己从前也能享受元力加成的日子。 走着走着,贺灵川突然停了下来,轻咦一声。 “怎么了?”在连登看来,两人刚要撞上一块山壁。 “我看到卢耀了,就在悬崖对面的山路上。”贺灵川肃然,“裴新勇和他走在一起,身后跟着大队人马,至少在一千七八往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下这种“几”字地形,声音很容易在山谷间回荡。 现在他和对面的贼军,相当于在“几”字形的左撇和右弯钩,双方之间虽然隔着深深的悬崖沟壑,视线却畅通无阻。 至少对于贺灵川来说是这样,他可以直接看清对面山路上的每一个人。 连登小声道:“他们也在打圈儿?” “……不!”贺灵川观察片刻才道,“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没有绕远、没有打圈。” 连登奇道:“那不对吧?”大家都是义军,他被蒙蔽了,卢耀却没有,这是什么天理? 贺灵川冷笑:“他手里牵一根布条,布条的另一端在天上……嗯,我看到那头红隼了。这东西飞在天上,正带他们走出迷雾。” 连登恍然:“是了,猛禽飞在高空,阵法蒙蔽不了它的眼睛!” 红隼能看破,阵法自然就困不住卢耀。 怎么办? “这个距离,你能把它射下来么?” 连登果断摇头:“太远了,如果离近些还好说。呃,其实我的箭法不是特别突出。” 贺灵川鄙夷地看他一眼。这是“很烂”的委婉说法吗?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边上有条小路,我们先凑近再想办法。”官兵的队伍走得慢,这么下去被山匪们撵上是迟早的事。 两人加快马速,绕过这个巨大的“几”字形悬崖,在贼军后方百丈处,另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内。 路不平坦,茂枝又多,两匹马勉强走了半里地,就没法再往前了。 贺灵川和连登只好弃马步行。 此时他们已经奔在半山上的树林里,跟叛军几乎是平行前进,但海拔比他们还要高出四、五丈左右。 之所以不爬上山脊,是因为山脊光秃,难以瞒过红隼锐利的眼力。 “有机会!”虽然卢耀等人顺路骑马前行,但红隼导引的方向时时在变,他们也不敢策马狂奔,毕竟路况复杂。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时常面临的麻烦就是路边的树太高了,布条子偶尔会挂在树梢上…… 每遇到这种情况,红隼就必须偏一下航线,把缠住的布条绕回去,然后再继续引路,否则会把主人带进沟里去。 贺灵川小声向连登解释了这一情况,而后道:“那时候它得往下飞,这一点可以利用。咱们离树梢更近,八丈之内,你能射中不?” 八丈他还是往多了说,前方的树梢最多就是六丈(十九米)高。 “能!”这连登就有把握了,“我就是拿弹弓都能打中!” “行,跟上吧。” 两人悄悄缀在贼军之侧,藉茂密的树冠隐藏自己,一边等待机会。 上天实是待贺灵川不薄。 也就是半炷香后,机会就来了。 这一次,布条不小心挂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上。 它太大了,红隼很难避开。 卢耀发现布条挂实了,扯了两下发现不动弹,于是吹了声口哨通知上方。 红隼闻声下降,准备绕行这段树枝,把布条扯回来。 如果扯不回来,土匪们就得自己上树解开布条,先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所以卢耀也提醒它要加倍仔细。 这一刻对于站在山壁上、比地面众贼还要高个三四丈的贺灵川两人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射不中都对不起自己。 眼看红隼敛翅下降,冲向树梢,贺灵川声若蚊蚋:“快!” 距离贼军太近,这要是让卢耀等人发现,他们真没把握逃走。 两人奔到这里,连登来不及喘息就长吸一口气,从后背褪弓在手,搭箭瞄准,“咻”一声射了出去! 是成是败,就看这一箭了。 破空之声很是细弱,怎奈红隼极尽机警,羽箭还未沾身,它翅膀微张,一个翻身,居然险而又险躲了过去! 那支箭几乎贴着它肚皮射过。 然而,没中就是没中。 两人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这下糟了,目标没射中不说,还会让红隼发出预警。到时底下一千七八号土匪围殴自己俩人,那真是什么姿势都可以。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贺灵川在心里连番大骂,眼见红隼翻身之后脑袋一转,往两人藏身之处看了过来,尖喙一张,准备鸣叫。 不行,得封住它的嘴!他下意识拔出腰间断刀,猛地掷了过去。 这刀扔出去时尽管速度很快,可是路径歪歪扭扭,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弧形,都飞到红隼背后了,它当然不会在意。 哪知这东西自然而然打了个回转,又绕了回来。 红隼转身想避,来不及了。 两人就见半空中爆出一捧血雾,红隼叽嘎一声叫唤,笔直掉了下去! 这,这也成啊? 两人都是一呆。 贺灵川下意识张大了嘴,看看自己右手。 神之右手啊。 “快跑!”连登没工夫向他竖拇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前拽,“走啊,再不走变肉酱了!” 两人二话不说冲向山脊,开启了疯跑模式。 当然是贺灵川在前带路,连登紧紧尾随。浓雾就是最好的保护色,跑远了就安全了。 底下的贼军也发现不对,卢耀上前几步接住红隼,见它半个翅膀没了,半边腹部上竟有一道长长的割伤,深可见腑,却不知道凶器是什么东西。 是箭吗?不像。 他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伸手往正前方一指:“那里有人!” 众贼军杀向前去。 裴新勇却往右边一指,沉声道:“我听到那里有脚步声,还有碎石落下。” “阵法里面,恐怕连听觉都会受到干扰!”卢耀愤怒时犹有神智,毫不犹豫道,“分开追!小心脚下!” 两人话不多说,各抓住布条一端,带领手下一个往前,一个往右追去。 他们心里都拎得门儿清,红隼重伤落地,已经带不了路。唯今之计,只有抓住偷袭之人来指路,众贼才有机会逃出迷雾。 能在迷雾里打伤红隼的,只有官兵的斥候了。 这厢贺灵川奔在山脊上,连登边跑边道:“川哥儿,你有这一手掷飞刀的绝技怎么不早秀出来,非要看我出丑?” 贺灵川呵呵干笑两声:“我就从没练过,瞎掷的。”当时他也没多想。 连登脸都皱了。瞎掷都能掷得这么准,让他这练过的情何以堪? 贺灵川就想起断刀划出的那个圆弧,又漂亮又蹊跷,直接从后头给红隼来了个背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章 各生猜忌 这把刀跟他自己真是有缘,信手掷出都能来个自动纠偏。 可惜啊,被他给掷没了。老实说,他很想再进一次梦里世界。 何况先前卢耀用鬼眼弓射他,断刀还给他示警来着。 真是一把好刀。 贺灵川心里暗叹一声,奔跑时拳头划过腰侧,忽觉刀鞘有点不大对劲,低头一看—— 断刀还在那里,静静地躺在鞘中。 “……” 贺灵川喜不自胜,摸了刀把好几下,才想起孙孚平的短杵也会自动飞回主人手里。 也就是说,这两样至少是同品级的宝物! 断刀既然自动飞回,也就是说,这宝物认他为主了? 喜大普奔! 不过,这认主是何时进行的?他好像根本没进行过滴血认主的仪式。 时势不容他思考,因为贺灵川突然发现,底下的贼军分兵两路,各往一个方向。 这不是内讧,卢耀和裴新勇没有争吵,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就分开了,更像是分工。 其中裴新勇走的是错路,前头又是个三叠落坡,像梯田一样——贺灵川不明白,这厮为什么非往那里走不可,还走得那么自信? 他不知道,这是山泽布下的迷雾阵引发声音错位的结果。裴新勇真以为石子儿从那里落下,脚步声也从那里响起。 卢耀的方向,反倒是对的。 断刀回旋斩红隼,令卢耀以为刀从那个方向过来,想当然以为出手的斥候也在那个方向。 迷雾又扭转了他认知的方向。结果,错错得正。 他领着手下,加速冲向山脊。 把这一幕看得清楚,贺灵川忍不住道:“卢耀往这里追过来了,好机会!” 连登苦笑:“川哥儿你说句人话行不行,卢耀追来了还是好机会?”被杀的好机会吗? “没有红隼指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自己转晕。”贺灵川保持乐观,“不过他已和裴新勇分开,我们可以去找裴新勇了。” “找裴新勇?”连登不太确定,“吴将军先前已用机关鸟向他传讯,他既跟卢耀走在一起,这两人大概言和或者结盟。我们贸然露面,太危险了。” “谁说我们要露面了?”贺灵川笑道,“莫忘了我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 “小心!”连登忽然一把抓住他往后拽。 只听“嗖”地一声,一记飞斧从贺灵川腰边擦过,连断两棵碗口粗的小树,这才钉进一块青石当中。 贺灵川冷汗都下来了。 去他大爷的,若非连登眼前手快,他差点被一斧两断! 这斧头是卢耀的。卢贼已经发现他了? 贺灵川转头,果然见到卢耀立在后方十丈处,嘴里骂骂咧咧: “兀那贼子,让我发现他,一定将他斩成十七八块下酒!” 他心情不好,也不多琢磨什么烹人方式了。 贺灵川和连登互视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 果然卢耀招了招手,钉在石间的斧头就自动飞了回去。 还好还好,这厮只是仗着武器会自动飞回才甩斧泄忿,并没当真看见两人。 无差别攻击什么的,最吓人了。 贺灵川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远离了卢耀的军队。 …… 脚步声和石子落下的声音都很近,裴新勇判断对方离自己不到五六丈,于是一调马头就追了过去。 他很清楚,在这里逮住敌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快。 在对方远遁之前,就将他揪出原形。 大队人马当然跟着他拐弯。 不过才奔出十丈,最左侧的两骑突然惨叫一声,坠入山下。 旁人冷汗刷地一下就淌了下来:那里看起来明明是一片矮灌木! 就在这时,浓雾中射出两箭,嗖嗖两下扎在裴新勇马蹄前方两丈地面上。 裴新勇猛勒缰绳,骏马希聿聿人立而起,瞬间停住。 “谁?” 他能看出这两箭警示意味很浓,却没有敌意。 “吴绍仪将军左翼前锋,连登!”声音从白雾中传来,但这一次,裴新勇不敢再擅自挪动。 连登接着道:“你再往前,就是无底深渊!” 站在他身边的贺灵川无声咧着嘴笑:这小子也是唬人的高手。 他们跟裴新勇之间哪有什么深渊?都是太平路,弯都不带拐一个的。 当然连登本人也看不见,他只是按照贺灵川的指示,往五丈外的地面射箭。 这句恐吓如同魔咒,直接将裴新勇的队伍钉在当场,动都不敢动一下子。 看不见的威胁最可怕。 连登紧接着又道:“吴将军要我问你,为何跟卢贼同流合污,为何跟害死圣师的凶手一路同行?” 话里话外两句暗雷,把裴新勇轰得外焦里嫩,失声道:“你说什么?” “吴绍仪还活着?” “圣师当真是卢耀害死的?” 这两问的声线,一句更比一句高。 贺灵川听出了他的心潮澎湃,对连登点了点头。 吴绍仪把连登派过来,就因这人口舌便给,三言两语能把话说清楚。眼下他也一展所才: “吴将军用机关鸟传书,裴将军难道没有收到?” “机关鸟?”裴新勇摸不着头脑,“我只收到卢耀派出来的机关鸟。吴绍仪不是被鳄神咬死么,你说他还活着?” “吴将军活得好好儿的,反乘鳄神走水路赶来!”连登道,“吴将军先遣我来问你,与我们一道,还是与卢贼一道?” 鳄神没吃掉吴绍仪,反而成了他的座骑?这话太夸大,裴新勇不敢信:“卢耀杀害圣师,你们手里有证据了?” “圣师的鬼眼弓在卢耀手里,目击者无数;卢耀以圣师珍藏的黑龙精血为饵,诱鳄神进入仙灵湖,伺机伏击你与吴将军,打算在三军会师时夺权!”连登冷笑,“卧陵关破之时,就有传言说卢耀杀害了圣师,空穴来风岂无因?现在你听这些,若说圣师之死与他无关,你信么?” 裴新勇目光闪动。鳄神随卢耀进入仙灵湖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也看出卢耀压根儿没说实话。 黑龙精血,这就是真相? “你藏在雾里,我怎么确认,你真是连登?”他沉声道,“还有,你为何能在迷雾里自由行动,难道这是吴绍仪的手段?” 如是吴绍仪布下迷雾,其手下在雾中穿梭自如就不奇怪;如果迷雾是官兵所放,而眼前这人真是连登的话,那么这背后代表的涵义就非常深远。 难道? “当然是吴将军的手段。”连登从雾里走出来,肩上蹲着紫貂。 他停步,但紫貂轻盈落地,大摇大摆走向裴新勇,轻轻一跃就跳到马头上了,站在那里冲他摆了摆尾。 紫貂是吴绍仪的灵宠,裴新勇也逗弄它好多回,连它额上一撮小小的杂毛都很熟悉,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最重要的是,人会说谎,灵宠却不容易叛主。 裴新勇问紫貂:“他真是连登?” 紫貂点头。 “他说的都是真话?” 紫貂动了动胡子:“是!” “那么,吴绍仪何在?” “赶来途中。”紫貂道,“我家主人说:‘他能害我,也能害你’,在我们的人马赶到之前,要小心暴起发难、前后夹击!” “对了,战时举蓝旗,还和从前一样!” 此时裴新勇左侧的浓雾突然扰动,一众人马奔了过来。 正是卢耀外出寻不见人,赶回来与裴新勇会合。在迷雾之中,一旦被剪断布条恐怕就与队友隔绝了。 在这种不安定的环境中,人数就是力量,团结才有安全。 紫貂一开口,连登就退入雾中。 卢耀一出现,紫貂就跳下大马,飞快蹿上旁边的树枝。 有裴新勇等人挡着,卢耀本看不清,可是紫貂刚上树枝就停了下来,冲他盯了两眼,呲了个牙,这才蹿入雾里消失不见。 这一停顿,卢耀就把它看了个分明,心头不由得一跳: 那不是吴绍仪的灵宠吗? 紫貂在这里,莫不是吴绍仪也到了? 想到吴绍仪,他头皮就是一麻。鳄神都杀不死,反而成其座骑的男人,姓吴的怎么突然就这么邪门儿了? 不对,他们没马,不可能这么快! 卢耀揣着满心忐忑问:“什么情况?” “我有两个人掉下去了!”裴新勇一指不远处的浓雾,“你呢,抓到斥候没?” 卢耀摇头,脸色沉重,他也是空手而归。 裴新勇呼出一口气,显得很烦躁。 卢耀看他只字不提紫貂,心头更疑,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东西”二字尚未出口,他突然一个激灵:不能问! 身后匪徒成群,吴绍仪的旧部就占了多数。他现在问起来,裴新勇若是如实回答,他这些新手下会怎么想? 会继续跟着他,还是回归旧主? 人心经不起考验,不能让他们做出选择! 裴新勇茫然:“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卢耀还是把疑问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越看裴新勇越觉得这人目光游移,方才必定和紫貂说了什么。也即是说,裴新勇多半知道吴绍仪未死,并且两边已经搭上线了! 他们是不是在计划,怎么暗算他? 处在这既是仙境,也是绝境的迷雾中,卢耀整个后背都沁出一层冷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章 重新汇合 裴、吴两人联手,先前已经暗算过他一次了! 吴绍仪突袭仙灵村,裴新勇打击哨子岩,受损的都是他卢耀的人马。谁说裴新勇不能再故伎重施一次? 裴、吴两人要是重新合作,就意味着迷雾拦不住裴新勇了。唯一在这里吃瘪受困的,只有他卢耀一方而已! 裴新勇在明、吴绍仪在暗,人手加起来破两千众,他手下不过四五百,还多半都是降军,怎能同时应付这两人的进攻? 不好!从何时起,他竟然身陷危机而不自知? 卢耀越想,心越是沉入谷底,怒火却在飞快聚积。 身陷绝境又怎样,他会坐以待毙吗?这两人耍他不止一次了。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这里,裴吴两人想对付他,那可一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面无表情,裴新勇却注意到他下颌肌肉紧缩,显然是在狠狠咬牙。 明明紫貂都在树上停留,裴新勇相信卢耀一定看清楚了,却欲问又止。也就是说,卢耀很可能已经知道吴绍仪还活着。 既如此,他还来找自己,奉自己为主帅,还非要追赶前面的官兵不可。为什么? 因为他裴新勇一旦知道吴绍仪还活着,很可能重新倒向旧盟友,共同围剿卢耀。所以,这姓卢的抓紧时间贴上来,打算先下手为强? 只要裴新勇身死,裴军无首,威胁性大减。此时卢耀再转身对付吴绍仪,也不是没有胜算。毕竟吴绍仪与鳄神恶斗一场,没死也重伤了吧? 若说卢耀想要死中求活,大概也只剩这么一个办法了。 对了,严格来说,卢耀在这一程山路上并不是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裴新勇就叹了口气:“现在怎办?你的红隼飞不起来了吧?” “翅膀废了。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对方仓促布阵,应该持续不了很久,再过一会儿雾就散了吧?”卢耀气唬唬,“我怎觉得,方才你前方的雾里好像站着个人?” “木桩。”裴新勇不动声色,“对了,官兵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穷追不舍?” “那姓贺的狗官算计我!”卢耀眼里透出恨意,将贺淳华如何离间三军、阻挠会师的伎俩说了,而后道,“你和吴绍仪都中了他的诡计!” “照这般说来,你和他在村子里把酒吃鱼,是缓兵之计?” “不错!给你们通风报讯的人,必定也是他派出来的。”卢耀冷笑,“我们窝里斗,正中他下怀。” “他才三百人,还带着妇孺,你应付不来么?”裴新勇沉吟,“当时你在哨子岩不也有七百人?”加起来快一千了。 “我想留着他,给我们祭旗!”这是卢耀整套说法里面最大的漏洞,他自己也知道,却只能嘴硬。难道说,我怕自己实力受损,会师时争不过你这两个狗养的? “不信?”卢耀冷冷道,“否则现在官兵为什么逃跑?” 话音刚落,后头传来两声惨叫。 裴、卢合军,人数超过两千,这里又是狭窄的山路,队伍因此拖得很长。 浓雾遮天,站在他们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队伍末端的景象。 两人本就是全神戒备,这两声惨呼直接绷断了他们心头最后一根弦。卢耀厉声道:“怎么回事?” 后方大喊:“将军,我们有两个兄弟中箭!” 突然又有四五人大声惨呼。 队伍大乱,众人拔刀。身处迷雾之中,都不知道敌人从哪攻来,光是这样暗挫挫地放冷箭,已让群贼人人自危,环首相顾。 卢耀也大吼:“有蹊跷,戒备!” “列阵!”裴新勇皱眉回身。在这么窄的山路上,战阵根本用不出来。 哪知他刚转身,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抹寒冽,冲自己脖颈而来。 那逼人的杀气,激得他后颈寒毛炸开。 “当”一声金属交鸣,千钧一发之际,他抬起手中页锤挡下了这一击。 骑在马上时,他用得最趁手的武器就是页锤。 当然裴新勇也看出,劈出这一记暗斧的人,正是身边的卢耀! 卢耀刚刚发难,他身边三个手下同时暴起,直扑裴新勇身后的亲卫。此时队伍末端的惨叫刚起,众人注意力都放在队伍后方,哪料到死神就在身边? 裴新勇的两个亲卫,一个被斩首而亡,死得干脆,另一个从后腰上被捅一记棱刺,敌人拔刺时将他的肠子也一起钩了出来。 第三人则趁裴新勇与卢耀交手跃起,双手抓着狼牙棒,对准他脑袋自上而下就是一记闷棍! 这要是砸中了,裴新勇会被一击爆头。 幸好没有如果,裴新勇右手拦下卢耀偷袭,头也不回,左手页锤一击斜击,把狼牙棒给拨了开去,再顺势回撩,将这名穿着护心甲的悍匪砸得胸骨断裂,心肺内伤,横飞两丈开外。 狼牙棒名气大,但页锤也不输它。这两种武器都是钝兵,以强横的力道伤人。页锤的锤头还分有六棱,仿佛翻开的书页,砸在人身时破坏力集于一“页”,致对手骨断筋裂、内伤而死都是常事。 这玩意儿通常成对出现。等裴新勇干掉身后的狼牙棒后,他的手下也反应过来,要冲上来护主。 两支和平共处了一个多时辰的队伍,突然间兵戎相见。 两大将军斗在一起,裴新勇冷笑:“你暗算完吴绍仪,忍不住又出手吗?” 卢耀全力搏杀,一声不吭。 既已撕破脸了,他就要在最短时间内杀掉裴新勇,打散裴军,这才有余力对付接下来的危机! …… 山路上乱成了一锅粥,到底是捉对儿厮杀的悍匪。贺灵川和连登拖着两匹马悄悄后退。 幸好有浓雾掩护,退几步就消失在别人视野中。 方才他俩射完箭后又模仿两声惨叫,现场一下就乱了。 贺灵川要的就是这效果,浑水才能摸鱼,不,摸马,于是低头溜进战场,拣了死人的马就往外跑。 这就是俗称的兵慌马乱,马丢了都没人知道。 斗殴的人群中经常有来历不明的投掷物,贺灵川二人小心拉开距离,才飞身上马,顺着山路去追官兵。 两人的力量在这里太渺小,他们需要援军。 对于有元力护身的贺灵川来说,识路根本不是问题。很快,迷雾就被他们甩在身后。 眼前是青天白日、举目百里的好天气。 孰料奔行不到二里,前方居然有马蹄声起,人数甚众,并且还是迎面而来。 贺灵川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难道? 再有几息,前方队伍转过山坳,露出了真容: 军中一杆旗子迎风招展,上面是偌大的“鹤”字。 鹤? 贺灵川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老爹写信去求援的鹤北折冲府。 这支队伍也没料到拐角遇到人,前面数骑一个急刹,忽然有人大叫:“大少爷!” 贺灵川听到这个熟悉的破音一怔,定睛看去,居然是毛桃! “大少爷!”又有几骑排众而出,是曾飞熊、赵清河带着策应军的一众老面孔,个个欣喜若狂,“您活着,您活了!”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赵清河叹道:“大人说得无错,您果然是福将!” 两名将领靠近,曾飞熊给贺灵川介绍道:“鹤北折冲府接讯即派军赴援,正好与我们路上相遇。贺大人即指派我们策应军前来协同杀敌。这位是赵都尉,这位是李校尉!” 贺灵川当即向两将见礼,见他们身后的折冲府军声势浩大,看起来至少有七八百人;而策应军也有近二百人跟来,显然贺淳华知道自己安全之后,就想转逃为攻。 连登急不可待,连咳了好几声:“贺少爷,正事要紧!” “是了,正事!”贺灵川猛地醒悟过来,“两位大人,残害仙灵村平民、又害我坠崖的卢贼,此刻就在后方迷雾当中,跟裴新勇打了起来!我们不如去拣个便宜?” 拣便宜、摘桃子,这样的美事哪有人不喜欢?赵都尉和李校尉一脸肃然:“正要征讨这帮逆贼,走!” 路上,贺灵川向众人简要解说迷雾中的见闻,并且介绍了连登:“这位是吴绍仪手下,吴绍仪愿意归顺王廷,与我们并肩作战。” 官兵一千人,雄纠纠赶赴迷雾战场。 二里山路转眼就过,前方又是迷雾笼罩的山地。 前方就是乱战区,他们都能听见金铁交鸣。 众人互视一眼,拔出随身武器,刻意放慢了脚步。 …… 刚化解卢耀的偷袭,裴新勇就觉得不妙。 对方人马以有心算无心,第一时间袭杀他的手下,因此裴新勇身边原本有二十多名亲卫,十几息后就只剩下六、七人了。 好在这六七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硬是扛过了对方疾风暴雨般的进攻。 裴新勇的大军有一千余人,居然硬生生被卢军隔开,无法救援。 眼下的局面,就变成了裴新勇等七八人收缩成团,抵御卢耀的进攻。而卢耀的人马之外,才是裴新勇的军队。 裴军虽然拼命进攻,想将主子救出,可碍于狭窄地形,始终形不成有效的进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章 众叛亲离给咕噜几佰万加更 被千刃所指,裴新勇突然就陷入了绝境。 卢耀想要他的命! 这个时候求饶也是无用,他明白卢耀必将自己斩于马下,才能应付外头乌泱泱的一千多人。 吴绍仪派人劝诫他,要防卢耀暴起发难。结果他还是托大了。 这时候裴新勇根本没空懊恼,因为身边的卫士又惨叫着倒下一个。 被乱枪捅死的。 强敌将他们团团包围,就可以不讲武德,举着长兵乱捅乱刺,早晚能将他们都捅成串烧。 裴新勇死死盯着卢耀,眼里怒火一闪而过,从怀里摸出个黄铜小人,咬破舌尖喷它一身血,再甩向对面的人群,大喝一声:“长!” 这小人只有他中指长,看起来像个黄铜皮玩具,外表坑坑洼洼,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属于扔到路边都没人拣的玩意儿。 卢匪见他随手乱扔东西过来,也下意识举刀拨开。卢耀眼尖,一见就急喝:“让开!” 可惜晚了。 这东西迎风见长,脱手时还不到三寸,半空中急剧膨胀,卢匪只觉眼前凭空多了一大块阴影。 等它落地,“砰”地一声地动山摇。 小铜人已经长成高达四丈(十三米)的铜甲天兵,满身披挂重甲不说,刀戟戳去也是硬梆梆地斩不动。 纯金属,实心的。 卢耀脸色都变了:“圣师的铜甲天兵,竟然给了你!” 铜甲天兵一出现,一记扫堂腿加两记重拳,把周围的卢匪抡得七零八落,有几个倒霉蛋直接被扫出山路,掉下十丈的深沟里去了,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它掠阵,裴新勇等人的压力一下被分担不少。铜甲天兵的速度较慢,但势大力沉,每一记重击都实实在在,并且自身刀枪难伤,众匪兵在狭窄的山路上实在很难对付它。 裴新勇心头突生警兆,往后一退。 就在他方才站立之处,地面钻出两三根坚硬的石笋,长到四尺才停下来,越顶端越尖锐。若他退晚半秒,这时就要被爆缸了。 有个亲卫就中了招,一边大叫一边流血不止。 裴新勇看得后头一紧,往对面一指,铜甲天兵半侧过身,从匪群中捞出一个,直接甩上天去。 这人最后惨叫着掉进深沟,正是卢耀手下的术师。 那几支地刺正是他的杰作。 卢匪的包围圈被铜甲天兵打出一个缺口,裴新勇的手下奋勇冲杀,着急救主。 眼看这一次偷袭也要失败,卢耀咬了咬牙,抽出鬼眼弓箭,也不用旁人卖命,他自己弯弓搭箭对准裴新勇,低语道:“必中,两年寿命!” 弓前的鬼眼蓦然睁开,聚焦在裴新勇身上。 后者刚砸死一个敌人,忽觉眉心一紧,仿佛有什么大恐怖盯上自己。 他匆匆一瞥,恰见卢耀身前鬼眼大张,有道光射了过来。 鬼眼弓! 他吓得寒毛炸开,来不及多想,往边上就是一扑。 箭至,铜甲天兵刚好抬臂抡来。 “砰”一声闷响,铜甲天兵的小半前臂居然炸开,四射的铜屑崩瞎了好几个人。 但箭矢也被打歪出去。 没关系,它有自行追敌的属性,一个拐弯就回正,重新对准裴新勇冲来。 有亲卫忠心护主,一个箭步冲上来,以身为盾。 他后背顿时爆出一团血雾。 穿透人体,箭身不停,继续追向终极目标。 鬼眼弓曾是洪向前的宝贝,裴新勇也知道它的特性乃是头击最强,次击弱之,三击最弱。眼见它已经接连击中两次,速度却没削减多少,他根本来不及再找掩体,于是力灌右臂,一锤抡了过去。 这一下堪称妙到巅峰,也险到巅峰,就听“当”的一声,三连箭至,精准地打在锤页上。 晚一瞬,早一瞬,这箭只会钉在他的眉心上。 页锤被打飞脱手,途中砸到裴新勇左肩,将自己主人都砸得连退三大步,其右手虎口迸裂,血都流到锤柄上。 但那只箭的确被打飞了,没有再来。 三连结束,裴新勇左肩锁骨被打断,左臂被废,连武器都握不住。 箭刚离弦,卢耀就抛弓举斧,冲杀过来。 裴新勇被三连箭击退,刚好躲开了他的第一记平斩。 两人再次缠斗,都瞪着对方喘息不止。 一个负伤,一个乏力。 “你就是杀害圣师的凶手!”裴新勇只能右手还击,一边忍痛大骂,“吴家儿郎听好了,你们吴将军还活着!”他方才也是急昏头了,居然忘了喊出真相离间敌军! 卢匪当中顿起一阵骚动。 卢耀从吴绍仪那里收编来的人数超过了三百个,被这消息炸得惊疑不定,挥刀都不如先前果决了。 “他胡说八道,大家别自乱阵脚!”卢耀高声反驳,暗恨自己方才给猪油蒙了心,为什么不先回得胜镇召集人手,反而迳直来追贺狗官? 自己的嫡系人多才是王道,这些爱叛变的家伙能顶什么用! 就在此时,他心头突生警兆,后背骤然发凉。 不好! 卢耀久经沙场,不管不顾往前一趴。 嗖地一声,一样东西几乎贴着他后背射出去。他若未及时趴下,大概已被掏心。 卢耀才支起身体,就见它一个华丽丽的回马枪,又照准面门打来。 这一下又快又狠,卢耀还来不及眨眼,就觉出刺骨的寒意都侵到自己眉心。 是回旋镖吗? 他顾不得裴新勇,一斧将此物挑开。 “当”一声脆响,斧刃居然崩出指头大一个缺口。 卢耀这才看清,被他打飞的好像是一把……断剑? 不对,断刀。 谁扔的? 可他对付这把断刀,胸前就露出了空门,裴新勇抓住机会,一锤重重打在他左胸上! 三丈之内,所有人都听见这一声钝响。 卢耀被打得口吐鲜血,从马上滚了下来。 裴新勇的含怒一击,将他左胸都打凹进去,两根肋骨断裂,反插进心脏当中! 心为气血之源,卢耀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心口位置像个无底洞,将气力源源不绝吸走。 幸好他的亲卫赶到,拼死护住了他。 只要能够往北冲回主路,卢耀就可以继续西行,跟得胜镇的手下汇合。 这时不远处忽然有号角声起,浓雾中冲出一支队伍,见人就大喝:“卢贼受死!” 原本缠斗的两支匪军都是一呆。 都这么乱了,还有第三方来搅局? 不过人家既然要找“卢贼”,裴新勇的手下们就下意识退开几步,不想被误伤。 连登见机从队伍中冲出来,高声大喊:“吴将军还活着,吴家兄弟跟我来!” 他是吴绍仪身边的老人,入伍超过六年,吴匪们都认得这张熟面孔。先前裴新勇呐喊,他们最多是将信将疑,一到连登出面,这事就十有七八。 所以立刻有大批卢匪失掉斗志,改边站队,都奔去他那里。 地上的卢耀气得险些二次吐血,但这时候保命才最要紧,他从怀里抓出一张符纸,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 普通符纸都是黄纸朱字,它却是黑纸红字。 场上的变故也看得裴新勇一愣。生力军的确来了,可这些能是吴绍仪的军队吗?那穿的分明都是官兵的制式军甲! 然而连登又站在对方的队伍里。 局势之混乱,连他这个带兵老手都有些懵。但他反应极快,传令下去:“竖蓝旗,杀卢贼!” 蓝旗一竖,裴军自会聚集归附,免得被战场上的友军误伤。多年来这是裴军的基本操作,大家早就养成习惯,十余面蓝旗祭出,裴军当即收缩在各自的小队,与卢贼泾渭分明。 新来的官兵抖擞精神,专门盯着卢匪打。 卢耀已被亲卫架起后撤,但他才走两步,突然噗地又吐血了,跟着脚下一软,一头栽倒。这回血不仅是黑的,里头还有块状物,是内脏碎片。 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吞下去的符纸,为何没有生效!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刮过,雾汽居然飞快褪散。 迷雾的时效到了。 卢耀这么一倒,雾这么一散,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大喊:“卢耀死了,卢耀死了。” 原本战场局势就不妙,许多匪徒一听、一看,再不敢负隅顽抗,很干脆地拔腿就跑,再也架不住裴新勇和官兵的两面夹击。 卢耀还有几个头铁的亲信,架着他就要上马逃走。 这都是行走的功劳,官兵哪里肯放,抖擞起来穷追不舍,不一会儿就把最后这一小股抱团力量打散。 此时卢耀也被颠醒,面如金纸,眼皮都快睁不开。 他先后与吴绍仪、裴新勇殊死搏杀,中间又追杀策应军,本就又伤又累,再受裴新勇致命一击,新伤旧痛一起发作,终不能撑。 鹤北折冲府的赵都尉抢上前来,厉声道:“你就是食人魔王卢耀?” 卢耀看也不看他,只瞪着裴新勇讥讽一笑:“到最后是你投靠官兵,是你背叛了圣师!” 他嘴里全是血,而裴新勇面色铁青。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这样? 卢耀还想说什么,赵都尉冲上去手起刀落,竟不跟他多说一字。 卢耀颈上就多了一个碗大的疤。 鲜血怒溅,他的眼睛还瞪得老大。 死不瞑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章 水灵又来了 贺灵川、李校尉等人奔近时,赵都尉已经拎起首级,向着四方高喝:“除恶务尽,卢贼伏诛!” 斩首卧陵关匪魁,这可是好大的功劳。 “喂……” 赵都尉看过来:“怎么?” “卢耀死得这样干脆,真是便宜他了。”贺灵川挠了挠头,这位赵都尉争功真是一把好手,唉,又没人跟他抢。 场中剩余的那一点卢匪顿时四散逃命,再也掀不起风浪。 贺灵川却觉颈间一阵阵发热。 神骨项链居然在这个时候又作妖了? 今晨它在仙人洞府也是这般,然后钻入地下不知动了什么手脚,结果搞塌了整个洞府。 现在它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贺灵川精神一振,试着走开几步。 走远了,神骨就越热,像是要吼他回头。 跑什么跑,这里有宝! 他假装挥刀追砍匪徒,来回走了几次,发现只有站到卢耀的无头尸身近前,神骨项链才安静如初。 也就是说,卢耀身上有神骨觊觎之物?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蹲下去就在尸骸上一阵掏摸。卢耀怀里的东西,不管有用无用,都被他收了;这食人魔手上还戴着两个戒指,贺灵川也无暇分辨是不是储物空间,直接撸下来戴自己手上。 这活计他今天没少干了,现在简直驾轻就熟,三下五除二都掏完了,别人甚至来不及阻止。 赵清河在一边咳了两声:“大少爷,赵都尉看着你哪。” 仗还没打完就开始拣尸体,少爷的举止太出格了,连带着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贺灵川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赵都尉充满不悦和鄙夷的目光。 搜刮大boss身上的宝物原该是折冲府官兵的福利,没想到被这小子拔了头筹。若非他是外地总管的亲儿子,赵都尉早就两个大耳括子扇过去了。 贺灵川薅了几下就站起来走开,好在这回神骨项链终于不发热。 这就证明,被它盯上的东西已入贺灵川之手。 此刻胜负已分,裴新勇和官兵渐渐停下手来。 官和贼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戒备。 连登奔了过来,裴新勇劈头就问,声线一下抬高三度:“这就是你说的援军?” 连登只得从实招来:“吴将军被官兵所救,和鳄神一起、一起接受了招安!” 他一声苦笑,“从今往后,我们要吃公粮了。” 裴新勇倒抽一口冷气,只觉这世界太玄幻。 昨晚吴绍仪和前线的情报都跟他说,被鸢王廷招安的明明是卢耀才对,怎么到了今天就话风全变,反而是吴绍仪要吃上公家饭了? 这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吴绍仪早就叛变? 偏偏赵都尉的态度还相当傲慢,昂首问他:“裴新勇,你降不降?” 此时雾汽已经消散干净,裴新勇也看出官兵数量约莫千人左右,比不上己方。问题是,连登召回来的吴绍仪旧部此刻也站在官兵那一边。 两边人数相差不大,何况裴新勇自己左肩被废,每动一下都痛得钻心。 气氛相当微妙。 贺灵川上前,用力咳嗽一声:“得胜镇还有卢耀的残党,降将吴绍仪正在那里艰难作战。我们搁置争议,先去剿匪如何?” 赵都尉没有异议。 裴新勇犹豫一下,也点了点头。 于是三军齐驱并驾,赶往得胜镇。 中途,赵清河还发现路边的小树林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使了个眼色,几名策应军就骑马冲了过去。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吴绍仪部正在跟得胜镇的卢匪周旋,官兵的加入立刻就把胜利的天秤压到自己这一侧,卢匪死的死、逃的逃,但多数扔下武器做了俘虏。 混乱中,裴新勇率部追击逃走的匪徒,结果越追越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对这样的结果,贺灵川心知肚明;折冲府的两位将领好像也懒得多管,睁一眼闭一眼了。 裴新勇的战力还挺强的,他们今日已经争到不少功劳,不想再节外再生枝。 反正这支裴匪不会在本地久留,以后他们流蹿去哪里,就让当地官员去头疼吧。 夺回得胜镇以后,赵都尉留下李校尉处置俘虏,再分兵赶去东边的仙灵村,自己则与吴绍仪、贺灵川等人共同前往千藤镇。 这一路终于走得风平浪静。 很快,贺灵川就与自家车队会合。 先前他已派毛桃回去报讯,贺家人翘首以盼。 父子相见,均是大喜。 贺淳华排众而出,策骑冲向儿子,一把抓着他肩膀叫道:“你小子,你小子!” 他太激动,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竟然憋不出来,一张俊雅的脸胀得通红。 看他这样,贺灵川也受感动,憨笑一声:“老爹,我可没那么容易挂!” 这回贺淳华自动把“挂”翻译成了“死”字,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你是福将,命大,掉下悬崖都死不掉!” 余众也围上来,连道恭喜大少爷死里逃生,全须全尾地回来。 大家细看贺灵川,小伤不少,大伤没有,都在感叹这是何等的运气。别人摔下去成肉酱,他掉下去就挂点彩,脸都没破相。 父子重逢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 贺越则是冲上来和兄长互抱了肩膀,大笑道:“你活着回来了!” 被他一按,贺灵川“咝”地一声,吡牙咧嘴:“疼啊!” 肩上正好有一道斧伤,血早就止住了,被贺越一按,再度开裂。 贺越吓了一跳,赶忙道歉,回身去喊军医。 应夫人的眼睛有些湿润,看着长子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贺灵川咧嘴一笑,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劳娘亲挂怀了。”而后从怀里掏出那把桃木镜,递给应夫人,“这是您的吧?” 应夫人大喜,接过来轻轻摩挲:“你把它抢回来了!” 看着长子满脸血污,她忍不住轻轻举帕,给他按了按额角又渗出来的血:“车里有水,你去好好洗个脸。” 这个动作让贺淳华有些惊讶,贺灵川却笑道:“好嘞。”大步赶去马车里,让钱妈舀了点水来擦脸。 然后,贺越就把军医找来了。 经历一个晚上加白天的恶战、奔波,终于躺到柔软的锦褥上,军医处理伤口时,贺灵川没撑住,沉沉睡去。 不过等军医离开以后,贺灵川佩在胸膛的神骨项链忽然又开始红光闪烁。 那光芒很浅很淡,并且持续的时间只有几息,故而无人注意。 倒是贺灵川藏在怀里的龟蛋,突然动了一下。 …… 贺灵川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贺灵川,请你经过风陵渡口的复生老槐时,将龟蛋埋在树下的根洞里。” 这声音很陌生,贺灵川只觉奇怪:谁啊? 对方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迳直道:“我是仙灵湖的水灵,原想入梦找你,却被拒在门外,好说歹说,即便不怀恶意,费尽千辛万苦也只能传过来这一丝神念。呵,连靠近你的梦境都这么难,我找人找对了。” 咦,这货就是老龟妖?贺灵川记得自己好像有性命攸关的问题想问,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我推算到的,唯一能够帮我真身远离鳄妖的人,我才请你帮忙。”这声音又道,“但我卜算的大凶之兆,也绝非虚语。” 贺灵川想问,自己是不是必死无疑? “这世上没有一种结局,叫作命中注定。”水灵继续道,“只可惜你的命数被伟力牵制,别人根本试探不得。我勉强爻得几句偈语,希望助你早脱杀身之祸。” 又来猜谜?! ……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灵川被贺越摇醒:“到地方了,赶紧下车!” 他坐起来,嘴里念念有辞。贺越好像听到兄长嘟哝什么“藏拙”,又说“虚实”,不由得好笑:“哥,念什么呢?” “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头儿,不停对我叨必叨,但就是不说点有用的。”贺灵川一边打呵欠一边跳下车,发现星斗满天、晚风习习。他这一觉,少说睡了两个时辰。 “我们到千藤镇了?” “千藤镇早就过了,我们在五柳县。千藤镇只是个三百多人的小镇,队伍想要好好补给,还得来这里。”贺越笑道,“五柳县令派人来传话,要在鸿泰楼摆宴给我们接风压惊。” “五柳县令这么殷勤?”贺灵川一怔,“他的消息真灵通。” “仙灵村、千藤镇、得胜镇,今次事件的地点都归属五柳县。”贺越陪着他往外走,“县令已经听说叛贼在这里屠村会师,又追杀王廷大员,深表震惊,因此要对我们进行深切慰问呢。” 王廷大员是指老爹吗?嘿,是了,贺淳华已经拿到一纸任状,法理上是夏州总管,的确是地方大员。 五柳县令殷勤是应该的。想到这里,贺灵川美滋滋地伸了个懒腰,左顾右盼:“咦,队伍人这么少?” “县上的驿站不小,还有乡绅免费提供两个庄子给我们住宿,咱这么多人都算安顿好了。再就是仙灵村的平民在千藤镇就已经离队,后续由五柳县接管安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章 好像不合理又好像很合理 “这才对嘛,平民就不该归我们管。”危急时不忘带上百多号村民逃命,贺淳华算仁至义尽了,后续村民的返乡安顿事宜当然由五柳县接管,跟他这夏州总管没一个铜子儿关系。 “所以五柳县令这顿饭也是答谢宴。有个姓何的乡绅邀请我们去他大宅里歇上一晚,爹娘已经下去洗漱更衣了,咱也别迟到。” 敢情他呼呼大睡时,贺淳华不仅领着队伍走过千藤镇、抵达五柳县,还跟县令等人打好了交道。 老爹真是精力旺盛啊,贺灵川又打了个呵欠。 马车已经停在何乡绅家门口,两个小厮上来迎接,将兄弟俩引去一个安静的院落。 两人在这里洗漱,钱妈带着新衣过来,让两人换下旧装。尤其贺灵川身上衣服又染血又溅泥点子,还破了好几个洞,不用凑近闻就有老大的腥味儿。 钱妈正要帮兄弟俩束发时,有人来敲门。 贺灵川开门一看,居然是朱秀儿。 朱秀儿早就拾掇完毕,换上了应夫人的衣裳。都说人要衣装,她原本肤色发暗脸发红,但衣着锦绣之后,村姑的土气褪去不少,显出一点沉稳文静的气度。 大概这才是她的底色,至今也没被艰难的生活磨光。 她向贺灵川微微一笑:“你们仆佣少,我来帮钱妈的忙。” 贺灵川心大,退后两步让她进屋:“你也住在这里?”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朱秀儿,姑娘,夫人? “是啊,应夫人坚持。”朱秀儿举起木篦,示意他坐好,“但五柳县人,包括县令和这何宅的主人,都不知道我的出身。” 贺越接话道:“父亲已给全军下了封口令,此事不得外传。朱姑娘会随我们北上,对外只说是我们表姐。” 隐瞒朱秀儿的遭遇?不止,甚至隐瞒朱秀儿这个人的存在,免得她回去家族之后,这里还有不利于她的流言慢慢传开。贺淳华夫妇的表现,可说是对朱秀儿十分宽厚了。 朱秀儿一边给贺灵川解开打结的头发,一边道:“这份恩情,秀儿肝脑涂地难报。今后贺家但有所遣,必不敢辞!” “言重了,自救者天救之,我们不过顺应天理。”贺越问她,“你真不肯跟我们一起赴宴?作为表姐同去无妨。” 朱秀儿笑道:“不去了,我少露面为妙,也能多歇息。” 贺越听她语音轻快,又见她眼里有光,全然放松的模样,心中微讶。 这位“表姐”,真好似新生一般。 收拾完毕,兄弟俩就去鸿泰楼赴宴了。 …… 一顿饭,宾主尽欢。 贺灵川是打着饱嗝走出来的,这里的肚包羊肉炖得香酥入味,真有火候。整个五柳县的官员都来了,另外还有十几位乡绅作陪。 他们一直将贺淳华一家送到鸿泰酒楼门口上车。马车离开时,贺灵川还能看见他们热情洋溢的笑容。 这种热情,他在黑水城早就见怪不怪,但出现在外地的官员脸上,还是很新奇的。他们从黑水城走到五柳县,这一路上的地方官都很客气,但还不至于殷勤成这样。 唔,或许说成谄媚更合适。 “嚯,老爹,你给了县令什么好处,才能让他脸上笑开一朵花?” “我将剿匪之事上书都城时,会顺便提他一笔,就说他及时抚恤灾民、追剿余匪。”贺淳华忙碌一天一夜也累了,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贺灵川好笑:“他追剿了么?” “那几条山路,五柳县后头还得去疏通几次,确保没有余贼出没。得胜镇和仙灵村都死了很多人,又关系到叛军,如果处置不当,县令的帽子戴不稳了。”贺淳华笑了笑,“我给他提上一笔,他就功大于过,当然要谢我。” 应夫人则是奇怪:“一个五柳县怎有这么多官员?”从县令、县丞,到主簿、捕头,一直到底下的差役,竟有足足三十多号人,“老爷你原来的郡守府也没这么多人手。” “夫人心细。”应夫人喜欢戴鲜花,贺淳华就指着她鬓边的红月季,“一个花盘还要配二十五六个瓣呢,如果再算上萼,又不止这个数儿。” “这还是有名堂的。”他轻哼一声,“没名堂的就更多了。” 贺灵川知道,他说的“名堂”就是编制。实际上县里的官员编制很少,最多不超过七八人,但五柳县林林总总三四十,多出来的都是编外人员。什么征税的、巡守的、编户的、办学的,五花八门,县里离了他们根本运转不起来。 贺越皱眉:“我看五柳县也不富庶,怎么养得起?” 先前马车进入五柳县地界,拼死拼活累了一整天的老哥只顾着呼呼大睡,他倒是走一路看一路。 五柳县和其他乡下小地方没什么区别,好像还更单薄一点。 “这个县里的候补,至少还有二十多个。”贺淳华慢悠悠给他解析套路,“这都是花钱买的,大户有面儿,府库有银子,皆大欢喜。” 那么多编外,固然有县地方自己招来办事的,也有当地大户出资捐的,也就是俗称的买官,搞个闲官当当,给脸上贴点金。 “这里离卧陵关已经不远,必定受到官匪大战不少波及,民生难免凋敝。现在财政吃紧,你以为县里会勒紧裤腰带苦一苦自己吗?” 贺越眨眼:“郡里不管?” “郡里怎么不清楚?不过是点陋规。郡里县里什么时候没钱了,自然变通嘛。”贺淳华失笑,拍着贺越的肩膀,“孩子,你太年轻了,做官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次子虽然聪慧,毕竟只有十四岁,还没体会到人心世故。 贺灵川听着也觉魔幻。 县里财政吃紧,想到的应对办法不是精兵简政节流,而是往外卖职换钱,官府人员反而更加冗余。 好像不合理,又好像很合理。 贺越无语,过了半天才提问:“折冲府的人怎没来赴宴?我听说他们有人已经返回千藤镇。” “那多半是赵都尉要早些赶回去汇报。”贺淳华想都不想就道,“折冲府要尽快将此事奏与王廷。” 贺越若有所悟:“争功?” “是啊,关系到出兵平叛这件大事,谁先报与王廷,谁就可能先拿好处。” “这都是常规手段。”贺淳华不以为意,“这位折冲都尉好些年没动地方了,再不弄点功劳,大概要老死在穷乡僻壤。” 贺灵川却哎呀一声:“这里的县令和折冲府的都尉都忙着上奏,那老爹就不怕功劳被抢?” 贺淳华看他表现得忿忿不平,只微微一笑:“该是我的,自然还是我的。” 成竹在胸,自然可以荣辱不惊。 然后,他就问起贺灵川坠崖之后的事情。 “说来话长。”这当中发生的事情太多,贺灵川只好含糊道,“儿子掉入悬崖下的破洞,正好是鳄妖巢穴,在那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吴绍仪。他感佩儿子恩德,想想今后又没其他地方好去,干脆就接受了招安!”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对了,吴绍仪人呢?” “在另一处民宅休息,有专人看管。”贺淳华赞许长子,“招安吴绍仪这事儿你办得好、办得漂亮!” 贺灵川也没甚好隐瞒的,把后头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但略去自己在仙人洞里的收获,只说里面什么也没有。 贺淳华看看窗外,马车已经回到了何宅:“该下车了,夫人你先休息,我和孩子们还有事商量。” 应夫人点头,带着钱妈自去更衣。 贺淳华带着兄弟俩穿过后院去了柴房:“我向何老先生借了柴房用,清静。” 这宅子比不过他们在黑水城的豪屋,后院还辟出几亩菜地,养了十几只鸡,好处就是地方大、人少。 柴房偏僻,少有人近,但此刻亮着灯。贺淳华父子一靠近,房门就开了,赵清河站在门口。 贺灵川跟着走进去一看,柴房里跪着一人,自称是卢耀的亲信。 赵清河今天在驻马坡边的小树林逮住的,就是这家伙。他也倒霉,逃离卢耀身边后还未跑远,骏马就不小心摔断了腿。 贺灵川奇道:“找这人来做什么?” “他自称知道贼军许多内情,招供以求宽大处理。” 贺淳华刚点头,俘虏就赶紧开口: “卧陵关大败后,义军人心就散了。卢将军靠着余威收拢一千多人,却不好好带。大家每天都发愁下一顿饭在哪里,会不会被官兵围剿,卢将军却成天酩酊大醉。” “有次我们路过一个镇子,有个富户姓赵。他庄子里的牛羊、粮食多得吃不完,家里的金银财帛都堆成了小山,这家人全主动献给将军,只求我们不杀人。将军当时答应,但夜里酒喝多,看中赵老头的小孙子,把他抓来烤着吃,还连夸软嫩,赵老头当晚就气嗝屁了。”他苦笑,“后来地方连发通缉令抓我们,官兵也像打了鸡血似地追个不停,把我们累得够呛。那时我们才知道,唉呀这个赵老头原本竟然还是个大官儿,前年才告老还乡。本地州牧不抓我们都交代不过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5章 兵解为新老盟主加更 “逃脱后大家都很心烦,可卢将军不当回事儿,有十来人就趁着他酒醉时哗变夺权,但没有成功,下场也挺惨。”俘虏咽了下口水,“卢将军穷途末路,或许有兄弟会力挺到底,但我、我不想死啊。” “丧家之犬!”赵清河踢了他一脚,“把卢耀和其他叛军逃出卧陵关以后的行程,向我家大人汇报一遍。” 俘虏以头点地:“求贺大人开恩!”乖乖把情报都说了。 贺淳华父子听了,才知道卧陵关被鸢王廷夺回之后,叛军失了主心骨,有七八人各自收拢残部逃走,卢耀能聚众千余人,已是吞并一次后的结果。他这回响应裴新勇的仙灵村会师倡议,当然想夺下主帅之位,再去西边的水头附近占一块地盘,慢慢做强做大。 贺灵川疑问不减:“那和吴绍仪的初衷有什么不同?”卢耀还笑话吴绍仪只想做个草头王,可他自己不也只打算占山为王? “不一样。”俘虏解释,“卢将军希望以水头为根据,慢慢吞下周围州郡。他认定鸢国疲弱,又要应付北边的麻烦,对西部的管控必然松驰。我们,不,他就很有机会,到时候声威隆著,鸢王廷不承认都不行,说不定还要封赐,求着我们出兵。” “说不定、说不定他还能称王称侯加九锡呢。”他干巴巴道:“卢将军说,过去众多豪强都是这样建功立业。” 贺淳华忍不住冷笑:“加九锡,他也配?” 父子三人明白了,原来卢耀打的是割据一方、倒逼中央的主意。 其实卢耀看得明白,国运衰微就常有地方豪强崛起,手里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势力剧增,与王廷成此涨彼消之势。等到后者无力动它,也就只能好言安抚,要么给名份,要么给赏赐。就这样人家还不一定满意,心一痒就建国称王了。 贺越点头:“像卢耀这种人,一旦尝过权势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贺灵川选了个大木墩坐下,悠悠道:“这厮真是无法无天。” 贺淳华看他一眼,为什么这小子的语气听起来还有两分羡慕? 俘虏又道:“其实在仙灵村遇见郡守大人以后,卢将军高兴极了,打算夺下你的印绶和社稷令,自己去夏州当总管。” 这话说出来,父子三人都吃了一惊。贺越鄙夷:“痴心妄想,元力君授,他哪得加持?” 俘虏期期艾艾:“卢将军说他自有门路,能夺去贺大人的八字和身份,从而顶替他的官位来运用元力。”他看见贺淳华三人脸色,赶紧接下去道,“至于如何施为,我们都不知晓,卢将军不肯说。” 贺灵川一拍木墩:“怪不得卢耀对我们穷追猛打,好像我们放火烧他全家一样,原来存着沐猴而冠的心思!” 原来从刚进仙灵村起,卢耀就盯上父亲了,贺越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赵清河在一边催促俘虏:“还有呢?将你说过的关于圣师之事,向大人再述一遍!” 这俘虏要了杯清水,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才道:“圣师这个事情,我们也不知道真实过程。不过天王堆被攻破之前,圣师找卢将军过去密谈。” 天王堆是贼军在卧陵关的最后堡垒,固若金汤。贺淳华读过战报,知道王廷军为了攻陷这里花费了好大代价。 “卢将军带过去的四五人,包括我在内都在室外两丈处候着,里头说了什么,我们一个字也听不见。外面的战况越来越危急,天王堆摇摇欲坠,前线都来急报四五次了,但碍于圣师之命,进不了那个门。” “大概一个时辰以后,卢将军推门走了出来,红着眼眶宣称圣师已经寂灭。” “所有人都惊呆。几位将军闻讯赶来,想入室一探究竟,但卢耀带上所有人手守卫精舍,不许旁人踏入一步。吴绍仪将军还因此跟卢耀大打出手。突然间城破,王廷军杀入天王堆,众将军知道大势已去,转身离开。” 军队穷途末路时,正盼着顶梁柱出来力挽狂澜,哪知道梁先啪叽一下断了,不能给你撑起一片天,反而要先压死你。贺灵川能理解义军那种哔了狗的心情。 他忍不住问:“听这说法,难道洪向前没死,只是向外传出假消息?” “死了,柯继海柯大人将洪向前首级送交都城,中间传阅无数,都指认那就是洪向前本尊。”贺淳华指尖在柴堆上敲了几下,“除非他有替身,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贺灵川大大咧咧:“替身有什么奇怪,我就知道许多人好养替身,关键时刻能顶用啊。” “哦?”贺淳华目光深注,“那你说说都有谁?” “呃……”贺灵川凝噎,赶紧转向俘虏,“你说的这些,我问其他叛贼也能问出来。还有没有干货了?” “有、有。”俘虏咽了下口水,“其实卢将军率队包围精舍,我跟他进过密室,也、也见到圣师遗体就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贺淳华难以置信:“卢耀杀了洪向前?!” 洪向前在贼军中地位崇高,据他从前收集的情报,卢耀原是市井莽汉,少年时曾当街暴杀七人、伤九人被捕,审理后本要放在秋后问斩,是洪向前看中他秉赋资质,亲手搭救,又传他武技战术,可谓有再造之恩。 为什么卢耀会突然叛变? “但、但是地上并没有血迹,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干干净净地。圣师虽然只剩个头颅,但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平和,看起来就像睡着一般。密室里的物件也丝毫不乱,压根看不到打斗和挣扎的痕迹。”俘虏咽了下口水,“卢将军就是喊我们进去收拾密室,所以我想他之前并没有特地打扫过。” 贺淳华听得入神:“然后呢?” “那时天王堆已破,大量官兵涌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只好遵照卢将军要求,将圣师的无头身躯裹紧,加上几块大石头一起沉入明台河中。至于圣师的首级,我也不知道卢将军怎么处理了。” 贺淳华缓缓道:“吴迪和柯继海两位大人找到洪向前的藏身处,那里没有重兵把守,反而桌上摆着一个锦匣,打开来,里面就盛着洪向前的人头。匣里还留有他的亲笔信,说是他自陈祸首以谢天下,请官兵莫要为难卧陵关百姓。” 贺灵川听到这里即道:“原来不是他们亲手斩下的人头,那真实性存疑。” 贺越却摇了摇头:“两位大人虽然惊疑,但用了诸多法子测定,那真就是洪向前首级,因此呈送去都城了。其实只要昭告天下洪向前兵败而亡,他实际上是死是活已经没有多大分别。他和他的叛军,再也不成气候。” 贺淳华面色凝重,缓缓道,“我听这人所言,倒有个想法,或许川儿没有完全说错。” 贺灵川顿时得意:“原来还是我对?啊哈,不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什么叫作没有完全说错?” “洪向前可能未死,但也算不上活着。”贺淳华明显踯躅,慎重道,“我怀疑,他叫卢耀进密室去,替他行兵解之术!” “兵解?”贺灵川是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第一时间联想起老龟妖。 妖怪可以尸解,人同此理,只是换了个叫法? “以兵刃解脱,助元神出窍。”贺淳华一字一句,“简单来说,叫人将自己斩首,借以解脱元神!” 贺灵川转头看二弟眉头紧锁,就知道这知识点八成太偏门,连小学究都没涉猎。 “就是说,洪向前的元神逃走了?所谓‘兵解’,应该不是简单的砍头吧?” “当然不是。他要将全身精、气、神、血都集中去头部,这样卢耀一刀斩下,洪向前才有机会脱离皮囊束缚。时机很重要,早了晚了,就都只是杀人而已。”贺淳华解释道,“这个过程应该是成功了,因为地上没有血迹,说明身体当中的精血已经全部凝炼去头部,洪向前也动弹不得了,只有卢耀挥刀,他才能借机孕元而出。最重要的是,尸解是没办法自行完成的,必须借助他人之手。” “这么说来,卢耀才是洪向前真正的心腹?”贺灵川好奇,“元神出窍以后能干吗?” 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老龟妖的尸解也是这样麻烦,没办法自己完成,它是不是借助了鳄神的力量? 虽说风险不小,但那副皮囊已经没有继续修行的上升空间了不是? 倘是如此,那真是好算计。 “夺舍。”这回是贺越接话,“我听说元神不能长时间曝露于野,必须尽快寻一具身体安顿,未出世的胎儿最好。” 贺灵川耸了耸肩:“这么说,至少洪向前十年内不能出来作妖。” “未必。柯大人说过,洪向前有鬼神之能,不输国师,说不定他早就备好契合的身体,以应不测。”贺淳华问俘虏,“卢耀离开卧陵关以后,可有接触过孕妇,或者三岁以下的儿童?被吃掉的不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6章 三句偈语定人生 这一回俘虏想了好久,才缓慢摇头:“没有印象。不过卢将军时常一个人外出,不让我们跟着,这是好久之前就养成的习惯。” 贺淳华站起来道,“行了,清河你给他处理伤口,再弄些吃喝给他。既然配合,这些就是他应得的。” 父子三人走出柴房。 贺灵川问他:“老爹,这段内情要上报王廷吗?” “要的,但要拖到十日之后。那俘虏就是证人,届时一并上交。” 贺越点头。 贺灵川奇道:“为何是十日以后?” “现在上报,王廷回信,说不定让我留在卧陵关调查此事。”贺淳华笑了笑,“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然是去夏州走马上任!” 说别的什么事儿十万火急都是虚的,贺淳华眼前第一要紧事,就是端端正正坐到夏州总管的位置上去! 所以贺灵川悟了:“老爹真狡猾!” 最多五七天,他们就会登船北上,十天后都快到石桓城了,再走个几天就到夏州。王廷收到奏报,再想调查洪向前兵解之事就得另外派人。 事情都说完了,贺灵川就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我回去睡了,老爹你也早点。”毕竟奔忙一整天了。 不过他和贺越刚走两步,又被父亲叫住了:“川儿,你今晨留下断后,很是勇猛,为父甚慰。” 贺灵川笑眯眯转身,正要多领几句夸奖,哪知贺淳华紧接着就道:“不过,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贺灵川愕然,“老爹你不是要夸我吗?” “策应军三百,自有能人断后,不须贺家长子亲自上阵。”贺淳华温声道,“光勇武何用?你是福将,但好运也会有失灵之时,不足为恃。你十六了,大丈夫知可为也要知不可为,以身犯险之前多为娘亲、为弟弟着想。” 贺灵川呆了一小会儿,才“哦”了一声:“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走。 回到下榻的小院,贺越对他道:“大哥坠崖后,赵清河来报噩耗,父亲伤心极了,却还要管理几百人安危。他的话绝无责备之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贺灵川耸了耸肩:“你看我像放在心上?” 是夜,两人同宿一室。 其实贺灵川总觉得哪里有古怪。若是换成原身,大概肺都要气炸:好不容易出次风头,却挨老爹一顿说教。 不过他现在一躺下来,满脑子都是老龟妖留给他的几句偈语: 死中求活,藏锋守拙。 虚里探实,…… 这老东西实在喜欢打哑谜。贺灵川真想把它蛋黄都搅出来。 他想活。 他想在这怪力乱神、草菅人命的乱世,精彩地活下去。 可他还得先猜谜。 老乌龟说自己功力不够,天机也被扭曲,只能窥到这些,贺灵川最好笑纳,不然也没别的办法。 这三句偈语的头两句很好理解,想活命就得韬光隐晦、少露锋芒,而他自从穿越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现在至少知道自己没做错。 若像村边扬土的杀马特金毛精神小伙那样只懂得一味莽撞、争锋出头,以为睚眦必报才是快意人生,以为天下英豪都要给自己的主角光环让路,那可能自己的骨灰早都被人扬了。 然而他偶尔也会露出马脚,比如先前在仙灵村和西山路上大展拳脚,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肯定是不对的,今后还要再苟一点。 关键在后面一句。 虚里探实是什么意思?贺灵川无端想起了前后两次进入盘龙梦境的经历。 会是指这个么? 并且他总觉得这三句偈语轻飘飘地,好像少一句压轴。 瞧这格式,得有第四句才能朗朗上口吧? 结果老乌龟很不好意思道,第四句死活推不出来了,叫贺灵川今后想到了自己补上。 这尼玛还能自己补? 贺灵川想了很久也没有更多头绪,又不能找旁人商量。 这些经历根本说不出口,更何况老龟妖也警告过他,这几句偈语只能记在心里,绝不能落于笔端。 唉,真是犯愁。 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的未来很可能因这三句偈语而天翻地覆。 这不是诅咒而是预言,诅咒能解,预言却……他还是先乖乖听话保命,再图翻盘吧。 接连两天惊心动魄,贺越精神疲惫,反而睡不着觉。 辗转难眠时,他却听见兄长鼾声渐起,不知是不是在梦乡里大展拳脚。 心真大啊,贺越有时很羡慕这个单纯的哥哥。 ¥¥¥¥¥ 次日清晨,贺灵川被无情地叫醒。 有访客上门,贺淳华唤他快些过去。 另一张床没人,铺盖已经收拾整齐,显然贺越大清早就出去给父亲办事了。 贺灵川心里有数,匆匆洗把脸就赶了过去,路上才把外套披好。 入厅一看,果然是吴绍仪来了,正与贺淳华说话。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吴绍仪一见贺灵川即道:“贺公子,今后请多担待!” “嗨,好说,我昨晚一直担心你。”贺灵川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身体如何?” 吴绍仪叹口气:“气血亏虚哪是一天两天能好?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他用秘术将伤势置换出去,但先前失血太多,连带器官都有微衰之相,不仔细调养十天半月好不了。 “我队里的大夫医术了得,他会安排你的药物和饮食,你只管好好休养就是。”贺淳华满面春风,转而对贺灵川道,“随吴将军投奔我们的,还有三百精兵,都要妥善安置!” 贺淳华前往夏州,麾下人才当然越多越好。此人有将才、有兵员,两样都是现成的,虽然自己已经不能再上战场拼杀,但一旦加入,策应军也是实力大增。 吴绍仪摇头笑道:“哪还是什么将军?我现在是策应军的副将了。” 贺淳华果然依照长子谈定的条件,给他一个军中副将的位置。 众人都笑了起来。 趁着气氛轻松,贺灵川赶紧问起得胜镇的战事。 原来吴绍仪走水路抵达得胜镇之后,就对驻镇卢匪进行了骚扰式游击,尤其对人家的马匹痛下黑手。要偷马不容易,要弄死马儿却不难。 恰好这些马也养在溪边不远处,因为镇上的水槽太少,卢匪来不及收回去,又被鳄神还带着手下趁机吃了十几匹。 贺淳华叹了口气:“可惜,裴新勇不肯归附。” 裴新勇不想归顺,也不想被人知道行踪,当然会在得胜镇战役之后尽快离开。 其实何止裴新勇?吴绍仪召回所有属下,将今后的打算说了,让愿意加入官兵的兄弟留下。 结果,人走了一半。 “我劝过,可惜人各有志,他说绝不会再返官场。”吴绍仪两手一摊,“我问过他今后打算,他只说走一步算一步,也不告诉我未来去哪。” 虽然从前是并肩作战的老兄弟,但一个吃上公粮,另一个还要继续为寇,注定分道扬镳。 贺淳华叹了口气:“可惜了。” 三人又聊一会儿,贺淳华就起身离开了。 他的事务永远忙不完。 贺灵川给吴绍仪倒了杯水:“我这里有好酒。待你伤好,我们喝两杯。” 吴绍仪欣然应允。 “方才你说,裴新勇不会再返官场是什么意思?”贺灵川耳尖得很,“他原来当过官儿?” “他在隆夏折冲府干过六年,当上了果毅都尉。舂河内涝那年,隆夏折冲府受命协运赈灾物资,那时老裴又年轻又直率,看不惯官场雁过拔毛、层层揩油的毛病,又听说国君要严纪明律、整顿吏治,深受鼓舞,于是越级检举上司贪腐,倒卖物资。” 原来裴新勇还有这些往事?贺灵川很感兴趣:“然后呢?” “然后他是螳臂挡车,上司始终好好儿的,这个罪名直接扣到他自己头上来了,并且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也不用审,他就被革职下狱,大刑挨了个遍,p股都烂了,险些死在里头。别人把他从牢里救出来时,他腰眼上的伤口里还有蛆在爬呢。后面虽然治好了伤,却也落了个亏虚的毛病。” 吴绍仪耸了耸肩:“所以老裴常说大鸢就是大鸢。他对官场不感兴趣,对贺大人的招安也不感兴趣。” 贺灵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向吴绍仪请教: “我还有一事不明。听你们说来,洪向前这人应该很了不起,为何他要重用卢耀那样臭名昭著的食人魔?他不怕贼、嗯,义军的名声被搞坏?” “其实在圣师眼里,卢耀和我们并没什么不同。”吴绍仪幽幽叹了口气,“都是杀人的刀,说不定他还更快、更锋利。” 贺灵川仔细琢磨这句话,竟然越想越有道理。 刀有什么好坏之分?关键看握在谁手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卢耀那一点吃人的小爱好、德行上的小污点,或许在洪向前眼中连小节都算不上。 话说回来,吴绍仪并不知道圣师兵解以求苟存于世,贺灵川也没打算告诉他。 卢耀后来时常喝得酩酊大醉,那应该是在妥善安置了洪向前的元神之后? 人死后魂魄能存在多久,要视元神的强度而定,普通人大概在七日之内,元神强大的能多挺一阵子,就一阵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7章 残城断垣草木青 但是,有魂器可以容身者除外。 比如盘龙城的怨魂和英灵,就是以大方壶作为依托,甚至可以在盘龙沙漠里到处闲逛。这样的神物可遇不可求,他就假定洪向前没有这么强大的魂器,所以卢耀应该在其兵解后速度找到新的寄主,为洪向前的元神搬个家。 罢了,想太多脑瓜子疼,就让父亲去烦恼吧。 回到自己屋里,趁着贺越不在,贺灵川把门关好,才从怀里取出十几样东西,挨个铺在床上。 这些都是卢耀的遗物,从赵都尉眼皮底下摸回来的。看在他是贵人之子,折冲府虽然不满这种抢食行为,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几锭金银、一些丹药、两枚扳戒,除此之外就是细小的杂物。 哦对了,还有贺灵川心心念念的鬼眼弓。 没人告诉他,这把强弓在非引动状态竟然只有巴掌大,被卢耀用灰布包好、贴身藏起。否则它要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出场,赵都尉大概是不肯放过它的。 贺灵川抓起鬼眼弓,刚注入一点灵力,它就长成了实际尺寸。弓把入手冰寒,周围气温立刻下降了四五度,像是督促弓手进入镇定状态。 贺灵川更觉背后阴风习习,耳边鬼语萦绕,反复劝说弓手献祭生命以换取强大的一箭三连神通。 他才不听鬼话。 如果不献祭呢?贺灵川拉弓试了试。这依旧是一把好弓,那神通可以视为特效,不献祭就不会触发。 把玩鬼眼弓好一会儿,直到神骨项链又发热了,他才想起正事儿没做。 项链都等得不耐烦了。 于是,他拣起剩下的杂物,挨个儿凑近神骨。 前面几样都没反应,直到他拿起两张黑色的符咒。 被裴新勇一锤打碎胸骨以后,卢耀立刻就掏出一张黑色符咒嚼了下去,这是贺灵川亲眼所见。显然卢耀对黑符咒寄以厚望,坚信它是有效的保命技,能支撑他逃离战场。 可惜,事与愿违。 这两张黑符咒除了颜色怪异一点,看起来也没甚特别。贺灵川翻来覆去把玩,并未感觉到特殊的灵力波动,只能说,上面的赤红符咒与他见过的都不同。 具体怎么个不同法,他于此道没甚研究。 可是他拿起一张黑符凑近神骨项链,即有异象。 黑符咒当场化为齑粉,被吸进神骨当中的孔洞,就好像那里头有一股旋风。 贺灵川自己伸手,却没觉出风力。 嗯不错,就把这个孔洞叫作风眼吧。 也就几次眨眼的工夫,黑符咒就被吸取完毕,连一点粉渣都没留下。而神骨项链还是老样子,除了红光一闪一闪,表示对剩下那张黑符的渴望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这张先不给你吃了。”贺灵川喃喃自语,“我得留个底儿。” 黑符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能入神骨之眼?卢耀是个大老粗,贺灵川不太能想象他趴桌抬笔细绘符咒的模样,所以黑符多半是他从别人那里拿过来的。 会是谁绘的呢?贺灵川只有一个联想: “圣师”洪向前。 毕竟卢耀的鬼眼弓也是得自洪向前,再多个一两样也不奇怪。 从王廷的角度看,洪向前不过是领导一帮乌合之众的反贼头子。为什么神骨想要两张丑不拉叽的黑符,而非鬼眼弓呢? 是的,他也拿鬼眼弓试了试,神骨项链对它毫无兴趣。 它这么挑食,贺灵川也没掌握它的口味。 ¥¥¥¥¥ 次日,策应军启程,继续北上。 离开之前,五柳县令亲自给贺淳华送别,顺便带来一个消息: 对卢耀余党和裴新勇两支叛匪的大搜捕已经开始,画师连夜绘制的人脸通缉令昨天就发往各县镇,甚至各村各乡也有人去专门宣讲。 尤其发现裴新勇的,报讯者可得银百两,生擒者可得银千两。 卢耀毕竟死了,裴新勇这个洪向前大反贼的麾下将军却依旧活蹦乱跳,手下千余众,怎不令地方官夜不成寐? 百两银子就是十万文,以当前物价,足够平民一家三四口吃喝个五六年以上,还宽宽绰绰地。 所以用不了几天,十里八乡就会讨论得热火朝天。 贺灵川就在菜场口亲眼看到官府的通缉令,那上头大肆渲染卢耀的凶狠残暴,说这匪首虽然伏诛,但他手下同样嗜人肉如命,动不动就要屠村占镇,把婴孩妇人抓来当下酒菜吃;裴新勇杀人如麻,同样恶贯满盈,云云。 食人恶魔的名头是柄双刃剑,顺风顺水时能让敌人望风而退,但在落魄逃难时,却也令人深恶痛绝,无论官方还是百姓都想诛之而后快。 如此一来,这些叛匪很快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当中。 并且五柳县令也将此事飞报本地州郡,如果贼军逃出五柳县地界,追捕他的力度也不见得就小了。 离开五柳县后,贺淳华就命全军加快速度,并在五天后赶到了卧陵关。 这里是山陵和平原两种地貌的交界处,贺灵川过去这么多天都走在崇山峻岭,突然间眼前开阔、一目千里,又见大河滔滔,秋水东去,终于明白了洪向前和王廷为什么要在卧陵关殊死争斗了: 一出卧陵关,倚山傍水的平原实在是无险可守。 卧陵关其实是连关卡带着后面的辅城组成,高三丈(十米)左右,城墙厚三尺,很墩实。不过在领略了盘龙古城的宏伟肃穆之后,贺灵川再看卧陵关,总觉得这二者就是巨人和侏儒的差距。 随策应军入关,贺越一直在左顾右盼,见到城墙上的伤痕箭洞,还有被血染红的墙石,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这得死掉多少人!” “这是投石机砸出来的坑。”贺灵川指着墙上的凹洞对弟弟道,“没砸准,不然滚石就该掉到城门头上。” 他又指着另一处明显是从高处流淌下来的黑黄色污渍,当然早就凝固了:“这大概是砸准了,你知道是什么?” 小学究天然就有求知欲,看得目不转睛,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他看曾飞熊一直在忍笑,没好气道:“你知道?” 曾飞熊用力咳了两声:“二少爷,那是金汤!” “什么金汤?”贺越还是不明白,“固若金汤的金汤?” 边上的官兵都笑了起来。 “字没错,意思错了。枉我以为你学富五车。”贺灵川用力绷着脸,“须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毛桃大声道:“二少爷,金汤就是煮沸的粪汁,人的最好。敌人架云梯进攻,守城的就拿金汁往下浇,臭是臭了点儿,好使!” 贺越脸上的神情顿时凝住,只觉四下里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臭气。 进攻最重士气,可是再勇猛好斗的战士,也断然无法忍受粪涌当先的羞辱啊!更何况被烫坏的伤口又被金汁污染,很快就感染败坏,轻者剜肉、重者截肢甚至危及生命,在灵与肉两方面都能造成沉重打击。 贺越左顾右盼,忽然往左一指:“那是冲车?” 城关左侧塌了半面墙,砸出个大洞。两部造型古怪的车子紧贴墙根,车顶被滚石和土方砸坏了一小半。 这车长度达到两丈,四面都竖着厚厚的挡板,是铁、木间隔的夹层,不过正前方的挡板已经不翼而飞。它的顶盖也非常严实,人躲在里面大概可以免疫来自上方的各种攻击,无论是火石、箭雨还是金汁。 但这车并非马力驱动,而是全凭人推。 贺越在书上看过,这车有两种用法。一种是挂上沉重的撞木去撞击城门;另一种么,就是加个顶盖然后推到敌方的城墙底下,由里面的工兵抄起家伙开始挖墙根。 只要墙根挖得好,没有城墙不会倒。 卧陵关显然也是吃了这方面的大亏,最后被官兵挖断墙根从而破关。 贺灵川也看着这两部冲车发楞:“叛军竟然不用神通加固城关吗?” “用了的。”接话的却是吴绍仪。众人转头,见他面色平淡,“只是后来有一支小队叛变,直接从里面拔掉了圣师的符阵,令加固神通失效,官兵才能趁虚而入。” 原来当事人在这里,评头论足的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贺越喃喃道:“果然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 贺灵川却看着墙上巨大的破洞道:“如今卧陵关也收回来了,地方上不把关卡修一修、补一补吗?” 看得出来,自卧陵关破,这地方就没人管了。 卧陵关的重要性,在这几个月的战争中显现无疑。他若是地方官,肯定要尽快修葺城关。否则下一波起义潮再来,国都又危险了。 这话没人接茬。 好一会儿,贺淳华才轻描淡写道:“打仗太久,兴许是修不起吧。” 而后,他派人去查探辅城东南角的密室,洪向前就在那里“寂灭”。 从卧陵关往里走,一路都能看见战火肆虐的痕迹。这里曾被反复争夺,几经大火,废弃的战车、房屋、栈站都没人清理,且如今又是深秋,但断裂的木轮里、墙角的地缝中,却已冒出了青黄不接的草苗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8章 天降甘霖 只要战争不再,草木就会重新占领这里,假以时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辅城里发生过巷战,所以这里的房屋都是千疮百孔,成片街区付之一炬。 走过这里,策应军静默无言,贺越看得心头沉甸甸地。他没去过盘龙古城,这是他头一次真正见识战争的残酷、人命的轻贱。 一出辅城,后方的山谷中立着一块新刻的石碑。 在卧陵关大战中牺牲的将士,就被葬在这里。贺淳华命人献上祭品,亲自上了一炷香。 场面肃穆。 贺灵川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在,唯独少了个人,心头一动。 他悄悄踱了出去,走出二百多丈,经多人指引,才在另一棵大树底下找到了吴绍仪。 他盘膝于地,双手掐了个诀,闭目不动。 倒是正上方的悬铃木树冠招展,每到风来飘金落黄,萧萧瑟瑟。 贺灵川细看他前方地面,好大范围内都是新土,颜色与周遭不同,显然不久前才翻动过,但此刻已经长出了青草。 甚至这里的草苗,长势比其他地方还要旺一些,深秋也鲜少发黄。 吴绍仪为什么溜到这里来,难道? 贺灵川在他身旁坐下,看看前方一棵艳到了骨子里的凤仙花,轻叹一口气:“这里葬了多少人?” “至少,两万多吧。”吴绍仪缓缓睁眼,“他们死后,连一块墓碑也没有。” 死在卧陵关的官兵,好歹还有块碑;而埋在这里的人们,什么也没有。 是的,这底下埋着的都是叛军,也是吴绍仪的昔日袍泽。 贺灵川从怀里掏出酒囊递给他,又取出两只酒杯。 吴绍仪也不推却,盛满一杯,缓缓倒在地面上,以酒代奠。 这一刻,贺灵川从他眼中看见了一抹落寞、一抹消沉。 曾经跟他志同道合的人,不是四散而逃就是埋在这里;他自己又被秘法伤了根本,虽然还能再活几年,却从此告别马上挥刀的峥嵘岁月。 就算是吴绍仪,坐在这块曾经的伤心之地,也是举头四顾心茫然,不知今后去从。 贺灵川把两只酒杯都倒满:“来,我陪你们喝一杯。” 们?吴绍仪默然半晌,向他举了举杯,一仰头,满口闷了。 连饮三杯,他才呼出一口辣气。 伤后至今,他是第一次喝酒。 “大少来这里,不怕贺大人责备?”陪他这前“叛贼”一起,给“叛军”祭奠,亏这位贺大少干得出来。 “老爹骂我,那不是家常便饭?”贺灵川笑道,“倒是这里阴气太重,你不该久坐。” 卧陵关战场的善后工作是官兵做的,他们当然将自己的同伴葬在山阳处,而将对手的尸体都葬在山阴。 “我就来看看他们。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了。”吴绍仪点了点头,“人命贱如野草,几个月后、几年以后,谁还记得他们?” 贺灵川呵呵一笑:“这话说的,百年之后同样无人记得我们。” 吴绍仪站了起来,脸色胀红、脚步浮动,贺灵川还伸手扶了他一下。 因秘术之故,这人一身修为废了个七七八八。 贺灵川也明白,这或许就是吴绍仪投诚的关键原因。否则他刚猛不再,只凭从前积累下来的威信很难在贼军中服众。再说他身体大不如前,如果要继续东躲西藏,怕没两年就垮了。 归顺于贺淳华虽然无奈,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往回走,在河边赶上大部队。 河水清冽,岸边有个小木屋,前后还挂着破网,木门关着。 贺越清咦一声:“门前的平地很干净,这里时常有人过来。”否则落叶和杂草就是这里的主基调。 众人又走一会儿,后面有卫兵匆匆赶来,向贺淳华报告:“方才的河边小屋,里面供着个牌位是嘉元圣师,桌上还有供品!” 贺灵川兄弟互视一眼。洪向前的全号,就是“嘉元圣师”! 这种荒山野岭,居然还有人祭拜他。 贺淳华脚步微顿:“血食,熟食?” “一个馒头,三个酸果。炉里烧到底的香有好几束。” 贺淳华摆了摆手:“不用理会。” 他不理会,策应军自然就不会再管了。 曾飞熊小声道:“大人,不用拔掉那个牌位吗?” “你看这里的环境,谁会来这里祭他?” 曾飞熊下意识环顾四周:“乡野村夫?” “只不过是村夫俚妇寻一点寄托,不成气候,不用管了。” 一直垂首的吴绍仪闻言抬头,却见贺淳华正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惊,而后再度低下头去。 贺大人这是为他考虑。 虽说他已投靠贺淳华,后者却不想在他面前为难旧主。 直到卧陵关在视野里消失,应夫人才长长透出一口气:“这里打得也太惨了,当年老爷收回黑水城,可远没有这样悲壮。对了,我们今晚要在哪里过夜?” “卧陵关已经弃置,来往车马都会在霜合镇落脚。平民已经移居过去,我听说那里会新建城池。” 霜合镇在卧陵关以东,不到十五里。风陵渡口刚好在这两个地方中间,可惜天色已晚,策应军就打算在霜合镇歇一晚,明晨再去登船。 霜合镇原本不过是四百多人的小镇,现在却要承接卧陵关的人口和职能。策应军进来时,发现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到处都是人声鼎沸。 卧陵关原本就是通商要道,南边的商队走到这里,都得去风陵渡口换船。现在卧陵关已被废弃,大家就只好来霜合镇落脚。 策应军已经扩充到六七百人,镇里无论如何是住不下了,只能去镇东的谷场和庄子上凑合。镇里条件不好,贺家人干脆也在庄子里过夜,这里的主人收了他们二两银子就临时搬出去了,留下一排四间屋子,还有一个扬场。此时谷米都已经入库,空荡荡的扬场就是大院。 镇上物资紧缺,周围求购不便,策应军还是拿出自己的干粮当晚饭。不过曾飞熊馋肉馋得紧,喊上贺灵川进山打猎。 他们本来也怂恿贺越一起去,怎奈应夫人不许,贺越只能眼巴巴看这二三十人小分队消失在密林里。 贺灵川的运气不错,大概一个时辰后就猎到两头狍子,四只野兔,返程路上又遇见一头大黑野猪,足足近四百斤重。 大伙儿做了个陷阱,野猪被毛桃逗到狂性大发,紧追不舍,就掉进陷阱摔断了腿。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策应军有肉吃了,这是个只有厨子忙坏的夜晚。 行军时禁止饮酒,众人吃肉喝汤划拳,直到月上中天才收场。 贺灵川回屋,解了外衣,倒头就睡。 因为偷喝了点儿酒之故,他睡得比别人更沉。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耳边嘀咕什么。 贺灵川没管,想再睡一会儿。 然后—— 他就被人用力摇醒了。 力气之大,像是恨不得把他脑袋摇下来。 “醒醒!”有人在他耳边放声大吼,好像是贺越的声音,“……快起来,快快快!” 有几个字没听清,但贺灵川听出他的焦急,一下就清醒了,伸手抓刀:“又有匪徒?” 贺越很少这么失态,他下意识以为大事不好。 “不是!”贺越一个劲儿拖着他往外走,激动到变声,“帝流浆,天降帝流浆!” 帝流浆! 贺灵川听到这三个字一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身体的反应快过头脑,两个大跳就出了门,把贺越都甩在身后。 原身不学无术,但关于“帝流浆”的知识点却记得很牢靠,以至于贺灵川一听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天地灵气大爆发,浓郁到以液态形式降临人间! 对于一切生灵来说,那都是无价之宝。 策应军人人躁动,拿着可以找到的所有瓶瓶罐罐——当然最好是盆、缸——露天而站,盛接雨水的同时也不忘张开嘴、脱掉上衣,多沾一点是一点哪! 贺灵川站到屋外仰头向天,只见一轮满月,银华如水,同时又觉脸庞微润,细雨如丝,鼻端却嗅到了清新恬然的香气。 那香气说不清,像瓜果甜熟、像八月桂花,像朝阳映照下的含笑,也像雨雾后的山林。 总之,沁人心脾,嗅而忘忧。 他心底却生出强烈的渴望。 这种渴望,就好像饿足七天忽然看见山珍海味,又或者沙漠旅人在倒毙边缘终于爬到绿洲…… 那是发自身心的真挚呐喊: “我要!” 贺灵川不敢耽搁,学人从芭蕉林里抢了两片宽叶,在屋顶上整齐铺开,又从储物戒里取出酒坛,把酒倒掉,只留坛子承接灵露。 他清楚分明记得,帝流浆也像无根水,遇土即入,会一直沉淀到地底深处,又通过地脉运动形成玄晶矿脉。但那可遇不可求,谁也摸不清它的轨迹,所有生物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最近一次帝流浆出现在数十年前。 新鲜的浆液是如此珍贵,古书有云,得一滴可抵修为十日。 除了修为,它还能补益本源,令生灵脱胎换骨。 当然,抛开剂量谈疗效都是耍流氓。贺灵川也没法考证一滴约等于多少毫升,并且帝流浆的质量应该有高有低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9章 谁也别惦记谁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眼下最要紧的是多贪、多占! 他按捺激动的心情,很快就觉出不对: 太少了。 等了好半天,他才觉出脸上又是微微一凉,有一丝半点儿帝流浆落在面庞上。 就这速率淌一晚上,莫说装半酒坛了,就连鼻烟壶都没不过底儿! 贺灵川大失所望。 扬场上突然起了争执,原来是吴绍仪的手下和策应军里的老兵为争帝流浆而互不相让。 他们争夺的对象,是一块尾指指甲盖大小的帝流浆。 这天上滴落的宝贝,多半是绵细如雨丝,但极少数也有凝成果冻状的,颜色半青半白,仿佛玉膏。 起先只是两个人的争执,但在帝流浆的引发的欲望面前,士兵都很暴躁,不一会儿就转变为两个团体之间的吵闹。 曾飞熊和吴绍仪不得不浪费宝贵的时间,出面调停。 夜晚的山林原本安静,现在也鼓噪起来,先前沉睡的鸟类向着天空舒展双翅,又跟邻居吵吵闹闹,以期多抢到一点帝流浆。 农庄周围,就连休眠的林蛙和长蛇都溜出来,翻滚在丛林中,想将草叶上的帝流浆蹭到身上。 大山仿佛活了。帝流浆面前,几乎没有生灵可以保持淡定。 这阵帝流浆,头尾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就偃旗息鼓。 贺灵川跃到大树的高枝上,搜刮叶片,一点一点采集帝流浆。 这过程中,他还不断与其他生物争抢,有两次差点被蛇蝎咬中。 别人也群起效仿。 天降帝流浆只持续了个把时辰,但大家直到早晨都没合眼,大半个晚上都在想方设法收集。好在策应军的军纪还算同类里面拔大个儿的,吴绍仪的对手下的约束也很严格,后面没再出什么乱子。 卯时,太阳升起。 一旦被阳光照及,残余的帝流浆顿时化作白汽蒸腾,消失无踪。 众人的哀声叹气,就代表这一夜的骚动落幕。 一切又要恢复正常。 厨子开始做饭,不一会儿贺越就来喊兄长过早,同时问他:“你弄到了多少?” “唉,还不够一口闷的。”贺灵川的福将属性没发挥出来,忙活半晚收集上来的帝流浆仅仅装起半只小玉瓶。 自己目测,最多也就是十毫升吧。 “几十年才得一次的机缘,能碰上就是福气。”贺越倒是看得开。 贺灵川问他:“你想怎么个用法?” “已经吞服,剩下一丁点儿准备沐浴时加入。” 难怪这小子看起来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原来把帝流浆直接吃了。也好,免得老被人惦记。 贺越又叮嘱他:“帝流浆的效力只有区区二十四个时辰,过期失效,大哥你要把握好时间,别浪费至宝。” “知道啦。”贺灵川也没想好怎办,最通行的做法应该就是像贺越这样直接吞服或者沐浴。帝流浆出现的次数太少,有效期又短,几乎没有专门针对它的制作配方。倒是帝流浆沉淀到地底后形成的玄晶,人类的配制手段还多一些。 但这些手段用在新鲜的帝流浆身上,也不知会增效还是减效。 谁收集帝流浆都不容易,不想拿手里这点儿可怜的存货去做实验。 贺灵川拿这问题去问贺淳华,后者已经咨询过军队里的术师,同样没有笃定的答案。 事实上从帝流浆雨结束后,贺淳华就再三严厉肃清军纪,禁止相互偷盗、抢夺、辱骂和斗殴,违者斩手,并把所有人都拉到扬场上排排坐好,令精英亲卫们紧紧盯住,谁也不许离场,这才勉强抑住心怀叵测者的跃跃欲试。 太阳刚升起,贺淳华就组织全军集体吞服手中的帝流浆。 贺灵川也坐下去仰头喝。 他动作虽大、姿势虽然豪迈,但其实只喝掉了几滴,余下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就这么喝光,他总是心有不甘。 你看,众目睽睽下都喝光了,所有人都做见证——这种做法旨在祛除大家的疑心病,以免后头互相猜忌抢夺,影响军心。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帝流浆宝贵,但它来得这么突然,除了直接喝掉以外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留着又会过期。 所以这时候多数人是仰脖子干了,就算先前已经喝光的,现在也要举着空囊空罐再喝一次给别人看,以打消旁人的虎视眈眈。 不得不说,这法子粗暴但是有效。大家喝光帝流浆以后,相互之间的眼神和善了许多,不再如狼似虎。 这场突如其来的机缘,或者说危机,终被贺淳华当机立断化解。 他绝不低估帝流浆的吸引力,也绝不高估人性。 贺灵川在旁边观看他管控危机的手段,也觉获益匪浅。 为将为帅者,除了善于谋篇布局之外,应急的魄力和手腕也太重要了。 当断不断,必滋祸端。 “原计划有变,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多待两天。”面对兄弟俩,贺淳华叹了口气,“昨夜帝流浆爆发,整个霜合镇、风陵渡,甚至江河里头恐怕都不安生。” 贺淳华有威望、有手段,雷厉风行压制了属下的贪婪和暴动。但这一套不是谁都学得会、用得了的。 果然,策应军去镇里探视情况,发现昨晚后半夜到日出果然爆发骚乱,有四十多人为抢夺帝流浆而亡,二百多人受伤。 要去风陵渡搭船的旅行者都会在霜合镇落脚,鱼龙混杂,昨晚都失了智一般抢夺不休。当时镇里差不多有七百多人,光是受伤人数就接近三分之一,近两成建筑受损,着火的屋舍有十多处。 策应军的探子抵达时,有些房屋仍在冒黑烟,火势仍未完全扑灭。 帝流浆对活物的吸引力之大,可见一斑。 再去风陵渡口,微风吹拂的江面屡有漩涡出现,显然底下暗流潜生。再仔细观察,江面、水下常有巨大黑影游弋,弄不清是什么水族,但它们时常互相攻击,显然昨晚的帝流浆令它们情绪高亢,攻击性大增。 这种情况下,江上走船就很不安全。 贺淳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要求全军暂时休整两天。 此时,里正也找上贺淳华,希望借策应军之力来压平霜合镇的动荡,暂时维持此处治安。昨晚全镇乱作一团,既有死伤,天亮之后有仇的就想报仇,有怨的就想申怨,霜合镇自建的民安团人数太少,不足以维和。 既然地方有求,贺淳华一口就答应下来,拨了三百策应军过去巡镇。 贺灵川则是大门不出,就窝在庄子里潜心修行。 早晨他一口灌下去几滴帝流浆,入口清凉如薄荷,咽下去后五脏温热、头脑激奋,满身精力无处渲泄,更有自己一步能跨千里、翩然乘风而去的豪迈。 当然,是错觉,这主要是嗑过劲儿了。 一滴帝流浆可抵修行十日,那么他就是平空得了四五十天的修为。这还只是明面儿上的好处。 这等机缘,贺灵川是不能错过的,于是灌了两口温水就回屋闭目调息,痛痛快快走了六个大周天、十二个小周天。 贺淳华知道两个儿子都要消化这些天降的好处,于是派人守在门口,不让其他人干扰。 ¥¥¥¥¥ 调息结束。 贺灵川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又伸了个懒腰,只觉身体轻盈、精神饱满。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帝流浆的效力呢,到底怎么体现? 他带着疑问转头,想看看贺越是什么情况。哪知屋子虽大,却只有他刚刚爬起来的那一张床,他现在看着的方向摆着一套桌椅,墙边一副矮柜,门上还挂着一把艾草。 但就没有第二个人。 等、等一下,这绝不是他入定之前的屋子! 贺灵川大步走出去,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村落边缘,村前小溪哗啦啦,脚边母鸡咯咯叫,篱笆边上跑来一只小黄狗,尾巴摇得快掉下来。 不远处有孩童打闹,几个妇人浆洗衣物,又取水往回走。 策应军不见了,这里也不是他先前所在的农庄。 难道? 贺灵川按捺心情,去问河边浆衣的妇人:“大姐,请问这是哪儿?” “杏前村啊。”妇人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怎么来这儿的?” 妇人更奇怪了:“我怎么知道?” 贺灵川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屋子:“那这是谁家?” “孟叔啊,你不是他儿子带回来的好友吗?” 贺灵川心里有点数了:“那,请问盘龙城怎么走?” 是的,一个多月来他想进盘龙城而不可得,今天得了帝流浆发奋修行,却又莫名其妙被卷进来了。 断刀或者大方壶,真是不靠谱。 妇人果然往东一指:“顺路走,二里。” 贺灵川谢过她就往东走。 身后的溪水依旧欢快流淌,还有几个洗衣妇窃窃私语: “这后生是头壳坏掉了吗?” “我表叔从马上摔下来以后,也是不认得我们,逢人就问他家在哪。” “可惜了,生得那么俊!” 贺灵川:“……” 不一会儿,壮观的盘龙城果然出现在视野当中。 顺着大路,就能遭遇不少旅人。 贺灵川一路察颜观色,惟恐第一次进入盘龙梦境时被指认、被追杀的经历重演。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0章 真正的盘龙城 然而,并没有。 人们或冲他点头微笑,或直接无视,很快就擦肩而过,头也不回。 这是把他当作原住民了? 贺灵川可是知道,盘龙军民对于外来者非常警惕,非法入侵的一律当作奸细处理。 是因为自己上回与大风军并肩作战,所以获得了大方壶的通行许可? 带着这些疑问,他继续前行。 这一路青山绿水,野花铺满了长坡,斑斕的蝴蝶成双成对,而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 一切格外恬静,看起来甚至比策应军路过的多数乡野还要祥和。 然而这里是盘龙荒原,无数人用血肉浇灌的土地。 视线中的盘龙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宏伟。 这座城池的轮廓看起来和他在盘龙幻境中望见的差不多,缺了些棱角,也缺了不少防御工事,最明显的是城门上少了卖相狰狞的鳄齿椎,可见这个时期的盘龙城,面对的压力远没有后期那么大。 但盘龙城依旧给任何外来者造成了十足的压迫感。 走到近前,贺灵川才发现城垛下方虽然没有鳄齿椎,但外城墙却被棕灰色的爬藤植物占满。它们密密麻麻地巴在墙面上,旁人几乎看不出墙体的本色。这会儿是春天,植物却结满了拳头大的果子,淡红色的,外形像木瓜。 不得不说,这墙面绿化工作有点失败。 盘龙城最重要的南大门,为什么要种爬墙植物?这些植物藤茎粗壮,底部的老藤比他大腿还粗,不正适合敌人攀爬吗? 不止贺灵川,不少外来者也在指指点点。 是的,盘龙城居然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并非戒备森严、生人勿近。他随便瞥两眼就看到前后左右都有不同服饰甚至不同肤色的异乡人。 他还认出,路上好几名行人居然是跑单帮的行商,前方还有一支车队正等着通关。队伍至少四五十人,十多辆马车上满载货物。 这些应该都是外来者,因为许多人望见盘龙城的神情和贺灵川差不多,并且不太掩饰自己的讶异。 城门半开,负责安检的士兵大概有七八人,合着是一支小队,着装整齐,精神头也足,但神情和气。 他们查看行人拿出来的索引和通关文书,商队的话,要抽查货物,与文书记录相符就放行。 看起来并不是很严格嘛。 贺灵川承认,这比黑水城通关还宽松。 很快就轮到他了。 贺灵川笑得一脸和气,实际上气运双腿,准备一个不对劲儿转身就逃。毕竟他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证件。 他就是来碰个运气的。梦境从这里开始,若不进盘龙都不晓得要干嘛了。 哪知城门卫看到他,连索引文书都不要了,挥挥手示意他快点通过。 贺灵川犹豫,脚步一顿。 城门卫直接道:“走啊,别挡路!” 不似有诈,贺灵川迈开大步,飞快溜过城门。 果然上次与大风军并肩作战之后,他获得了盘龙城的……好感?不再是过街老鼠了。 城门楼跟他记忆里一样宏伟,但只有两重门,不像后世的三重瓮城。 通关后,首先直面一个大广场。 这个广场还那么大,就是布局跟他记忆里有所不同。奇特的是广场边沿就有个湖,波光粼粼,热气腾腾,敢情还是个温泉湖。 岸边点缀着毛茸茸的纸莎草。 贺灵川往湖边一站,湖水清冽可见底砂,里头没放锦鲤,但本地的溪鱼成群结队。 此时的赤帕高原水网纵横、林草丰美,是盘龙荒原上的一颗明珠。贺灵川在后世的盘龙城里也见过这片湖泊,但那时它早就干涸,只留下轮廓。 只有他此刻亲见,才知这湖岸修成了多处阶梯,人们可以从广场直接走到湖边取水,毫无障碍。 他试了试水温,得有四十多度。 这么高的水温还有鱼?再加二十度能不能熟? 贺灵川再回首,就见到城门边上的高墙搭起脚手架,许多工匠在那里敲敲打打。 雕塑高达七八丈,虽未完工,但已能看清大概。 那轮廓、那线条,嗯,是蛟没错了。 盘龙幻境里,城门边上也有一条黑蛟雕塑,不过在这儿,它还没完工。 现在贺灵川知道自己进入了什么时代。 这个阶段大概是盘龙荒原再度成为飞地以后,钟胜光对故国彻底失望,所以才把城门后方原本的护国神兽金牛,换成了黑蛟雕塑。 贺灵川随便选了一条路往里逛,街道宽敞整洁、建筑鳞次栉比,商铺外头有人叫卖……就和其他热闹的城池并没什么两样。 见识过盘龙城后世的肃杀荒凄,再看到它眼下的模样,贺灵川哪怕知道自己就在梦中,也生出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尤其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平民富商,该说笑的说笑,该讨价的讨价,该吵架的吵架,该行色匆匆的就行色匆匆,满满都是生活气息。 贺灵川以为的那种悲壮、沉郁、萧肃的气氛,不存在的。 他所在的梦境,是不是曾经的真实?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照样过日子,照常为了五斗米折腰,照常给娃儿买两文一个的糖葫芦,照样坑蒙拐骗—— 贺灵川走到一家酒楼门口,就被对面冲来的孩子撞了个满怀。 这小鬼矮瘦如猴,力道却大,寻常人大概会被撞翻,但贺灵川多年习武,下盘稳得像钟。男孩没撞倒他不说,自己还被弹飞两尺,一屁墩坐到地面。 他气得一瞪眼:“你这人,能不能好好走路?” “你这小鬼,拽我项链做甚?”贺灵川低头一看,原本贴肉的项链被抓到衣襟外头来了,那一小截神骨居然在闪着淡淡的红光。 小鬼撞到他时,他就觉得脖子一紧,好在链子虽细却没被拽断。 男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贺灵川正想赶上去送他一个大逼兜,冷不防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有个声音道:“喂,贺灵川!” 这里居然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贺灵川一个激灵,小鬼也不追了,转头去看来人。 这人身材中等偏瘦,眼睛很圆,是个精神小伙儿,但胳膊下拄着拐,一条腿吊悬着不敢触地。 “果然是你!”他瞅着贺灵川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胡旻!”贺灵川也好生惊喜,上去就跟他抱肩拍背,“你这瘸子从哪冒出来的?” 他的惊喜,在于不仅梦里遇到老相识,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 这说明他在梦里留下了印记,不仅仅是看客、过客。 这个发现,意义太重大了。 “我想到霜河酒家打一角子酒,结果看你站在这里,傻呵呵地被小鬼摸根儿!” 两人互视一眼,哈哈大笑。 胡旻就是他上次梦境中共同死守车阵的大风军战友。贺灵川断了一臂,那么多弩箭都是胡旻替他安上的。 男人真挚的友谊,不是一起同过窗,就得一起扛过枪。 “走,我们喝几盅去。”贺灵川一回头就看到了霜河酒家。 哎?这不是探险队进入盘龙废墟以后,孙孚平召集他们商议对策的地方吗?只不过那时的酒家只剩个招牌在风中摇晃,字都难以辨认。 但他眼前的霜河酒家,匾额上却是烫金的大字,店里酒客众多,生意兴隆。 两人高高兴兴进酒家坐好,伙计过来问客人要什么酒菜时,贺灵川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口袋。 不好,就跟刚洗过一样干净! 断刀送他进梦境,就只让他带一套衣物吗? 不该给点启动资金什么的?这也太小气了。 胡旻却在兴高彩烈点东西了:“老洛白先来一坛子,给我们炒个草头,来一碟猪油渣,拌个猪头肉!哎对,你想吃鹅还是吃鸡?” “我……”没钱的人有选择的余地吗?贺灵川的笑容有点苦,“我都行。” “那来个糟鹅腿切件,要最大最肥的!” 贺灵川一听“最”字,赶紧道:“多了吧?我吃过饭来的,别浪费啊。” 胡旻瞪眼:“你饱了,我还饿着呢。就这么点儿,下不完这坛酒!你随便多点——”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哦!没事没事,随便吃随便点,今儿这顿我请!” “这……”可太好了!“……怎么行!我是那种随便占人便宜的?” 贺灵川也是一瞪眼,胡旻就笑了:“兄弟之间,说那些干嘛?” 不到两次眨眼的工夫,猪油渣就送上来了。 这其实就是后厨炼猪油剩下的渣子,再加点椒粉。荤食那么贵,扔是不能扔的,拿来卖酒客,一碟只要两个大子儿。 贺灵川挟了一个入口,又酥又脆,越嚼越香。一看胡旻就是老酒鬼了,知道猪油渣的好。 “你怎么活下来的?”胡旻问他,“咱们守到天明,好不容易红将军亲自支援,你却被人打到水里去了。退敌以后,连萧统领都亲自下水,但就是寻不着你。” 萧统领跳下水找他了?贺灵川动容。 他记得自己爬上大石,想瞻仰红将军一番,结果就被仆人摇醒了,至今引为憾事。可原来在胡旻和萧统领等人眼里,自己是被敌人打落水中消失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1章 我给你烧纸了 “啊,我好像是被水冲走了,醒来时已在农户家里。”贺灵川只得含糊应答,“山中无日月,这是过去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吧。”盘龙荒原很大,贺灵川被水冲去下游,在哪里待上十几二十天都不奇怪,胡旻也没有多想,“我们都以为你没了,还给你烧过两回纸钱。你再不出现,下个月十五还烧给你。”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谢了!” “那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 “烧纸钱时,我把孙郡守为什么要带着捕兽夹跑路的原因,一起告诉你了。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胡旻也在嚼猪油渣,“你没听到?” “我说呢,怎么总觉有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贺灵川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但我真没听清。” 当时拔陵人后援赶到,而他们的最后一重车阵转眼就要被突破,贺灵川就与胡旻约定,谁活着回去,就将孙郡守带捕兽夹跑路的原因找出来,烧纸钱告知对方。 只是一时兴起、随口戏言,胡旻却认认真真照办了。 贺灵川也不知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儿,反正在策应军里还没感受过。他抓起酒杯,一口闷干:“孙郡守到底为了什么?” 那俩捕兽夹可不轻哪,纯熟铁打造,每个重量都几百斤。当时城破,孙郡守还要费人力马力拖这两个大铁疙瘩上路,到底图个啥? “属实好笑!”糟鹅腿上桌了,胡旻抓了一块慢慢啃,“孙郡守到了盘龙城后清点家私,发现少了那两个捕兽夹就不干了,还要我们去河谷给他找回来!” “嘿嘿,威城都没了,他还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哪,可以作威作福!萧统领理都没理他,也不知道孙郡守最后自己有没有派人去找那两个铁疙瘩。” “不过我找他手下打听过了,孙郡守家原本只是猎户出身,祖父用这两个铁夹子捕过两只猛兽,一只是狼妖,另一头更离谱,是游荡盘龙荒原西部多年的白魔王!” “白魔王?”贺灵川根本毫无印象。 “六十年前,白魔王是盘龙荒原西部谈之色变的熊王,据说是一头成了气候的大妖怪,喜欢吃人,曾经吃掉几个村子的活人。威城前后出去三四次除妖队,只有一两人活着回去。孙郡守的祖父发现白魔王时,它已经气绝而亡,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显然捕兽夹给了它最后一击。” “白魔王的皮、胆、掌、牙都卖出高价,孙家就靠这个发了笔横财,开始置办田产。老头子请人来算,说是自家走运全靠这两个铁兽夹子,因此他们把兽夹好好儿藏在祖祠里面。后来孙郡守的父亲买了个官方淘汰的废矿山,哪知出的铁矿纯度竟然还很高。你也知道,武器和粮食就是盘龙荒原上的硬通货,所以他家毫无疑问又发了一笔财;到孙郡守这一辈就不必说了,他本人都当上了郡守,你就说这两个铁夹子旺不旺吧?” 看着胡旻不怀好意的眼神,贺灵川可没把“旺”字脱口而出,只笑道:“果然是两个好玩意儿,顺带着还救了我们一命。” 若非兽夹给力,夹断了孟山的腿骨,他们想挡住这个猛人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 “是啊,所以孙郡守逃难也带着它俩,希望好运气能一直跟着他们家。”胡旻一拍大腿,“哎呀,说不定就是丢了这俩玩意儿,孙郡守的日子才不顺哩。” “怎么?” “他家在盘龙城南买了一套很气派的豪屋,住进去才发现,原主人将它冲抵了不少钱,跑路了。现在债主拿着欠条上门,管孙郡守要钱呢,不给钱就打官司。”胡旻泯了一口酒,“还有,他是带着三四百个城卫军来的,盘龙城不允许私人挟配这么多武装,只给孙家留十个护院,余下的全部要打散编入城守军。” 贺灵川摇头:“孙郡守现在一定派人满河满谷找那两个铁夹子。” “他嚷嚷着要找钟大人评理,可惜这里不是他说了就算的威城。”胡旻懒洋洋道,“这些年来,附近多少豪贵都搬来盘龙城求一方苟安,还想作威作福的大有人在。嘿嘿,那都是想屁吃!” “盘龙城的屋舍很贵吧?” 伙计端来了猪头肉,熏卤的,还拌了香菜。听到两人议论,他格外自豪地插嘴: “那可不是?整个盘龙荒原,只有这里最安全,每年都有大量外民迁来!” 谁不向往平和安定的生活? 盘龙城最安全,吸引的人口自然最多。 贺灵川好奇:“这么多人,都安置得下?” “眼下还行。城里早就住满,赤帕高原地方大,人多也好垦荒开矿。钟大人说过,人少了,盘龙城才危险。” 战争的第一要素,必然是人。 胡旻又道:“盘龙城的房屋分作十五等。其中豪屋有五等,但就算第一等豪屋占地也不能超过十亩;民宅有九等。以上这些基本都供官吏、将士及百姓居住,官方分配,只有第四和第五等豪屋可以自由买卖。” “还有一种呢?”贺灵川只听到了十四种。 “还有一种称作蜗居,就是奴隶和战俘所住的地方了。” 贺灵川表示理解,毕竟盘龙城一直处在战时状态,和普通地区人、钱、物自由流通的情况不同,这里颁布的律令带有强制性、管控性。 他叹了口气。活着就不容易了,盘龙城还被迫选择了高难度玩法。 听他一声叹,胡旻就看了过来:“我听说你是屠苏人?” 他的确对萧统领说过,贺灵川点了点头。 “你以后会定居盘龙城吧?”从胡旻的角度,都找不到说“不”的理由。 贺灵川一口酒一口肉,含含糊糊:“有这想法。” 做个梦就进来了,算定居吗? “那好办,你协助威城平民撤退有功,当时萧统领就说过,加衔、加粮、加田!盘龙城一直是个赏罚分明的地方,这些奖赏都放着没跑。晚点我带你去领来!” 喝多了酒,两人开始熟络,胡旻就拍胸脯包办。 贺灵川一呆:“我在这里也要有衔有产了?” 升职加薪买地一步到位?也太快了,美得像做梦,他前世也就这点儿追求。 哦不对,他现在就在梦里。 胡旻拍拍他的肩膀:“在盘龙城,有军功就有一切!” 拿命换来的功劳,当然值得重赏。 “想建功立业,打仗最快?” “那是当然!” 两人互敬一杯酒,贺灵川又想起了一个人来。 “对了,孟山怎么处置?”那厮给大风军造成很大麻烦,但被捕兽夹卡断腿后就动弹不得,大风军卸掉他的武器就没再理会他,当时肯定是忙不过来,不知事后如何处理。“一刀剁了?” “诶,不至于。”胡旻笑道,“红将军看过他,认为是可造之材,就给关起来养伤了。他的腿被夹太久,险些就锯了,恢复起来更慢。” “他会归降?” “目前还不愿,后头可说不准。”胡旻道,“盘龙城收纳过不少降将,自有一套心得。” “就没有再叛逃的?”贺灵川奇道,“人心易变,说不定出个三姓家奴。” 胡旻笑了:“目前没有。” 说到这里,贺灵川还有个疑问,已经揣了很久:“对了,我进城时见到门卫宽松,人货财物很轻易就能通关。盘龙城就不怕奸细闯入吗?” 最紧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这一点,卧陵关起码证明了两次。 可是盘龙城屹立三十二年不倒,一直就没出过这种岔子。不止贺灵川,后世各国都好奇它是怎么办到的。 “不怕。”胡旻夹了一块猪头肉,细嚼慢咽,“对盘龙城心怀叵测者,刚过城门就会原形毕露。这到底是什么手段,谁也不清楚。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奸细探子就是没办法从正门走进来。”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显得半知半解。 当然他心底想到的就三个字: 三尸虫。 这时候钟胜光已经酬神成功,弥天神惠赐了大方壶给他,那么三尸虫就是极有力的工具,用途多种多样。 只要运用得当,盘龙城如虎添翼。 贺灵川目光微转:“对了,红将军是何时出现的?” “唔……差不多三年前。” 也就是说,盘龙荒原在三、四年前又变成飞地了。如果从钟胜光执掌盘龙城、开始抵御外侮来单独记时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是盘龙历十五、十六年左右。 贺灵川暗自摇头,母国太弱,对戍边的军民来说真是莫大的痛苦和煎熬。 胡旻又道:“说起来,盘龙城许多新规定也是三四年前才开始颁布的,比如我刚刚跟你说的宅地等级,原来只有三四等的,现在拓成了十五等。诸如此类的规定又多又细,你慢慢就知道啦。” “我一直好奇,红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殷勤地给胡旻又续了一杯,摆出虚心听教的样子。 胡旻举杯就饮:“说不上来。总之,等你见到就晓得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2章 升职加薪有房一步到位 贺灵川嘿了一声:“还跟我卖关子?” “不是卖关子,实是不好形容,唉。”胡旻感慨,“我读书少,词穷。” 既是这样,贺灵川也不追问了。确如胡旻所说,如果今后他还进盘龙梦境的话,终能一见红将军,倒不必急于一时。 他这酒伴又笑道:“你这个问题,加入行伍的新丁,有一多半都会问呢。还有些人,直接就是冲着红将军的威名才入伍的。” “红将军到底从哪里来?”贺灵川拿走最后一块猪油渣,“你又要说不知道?” “这个谜底,恐怕只有钟大人知晓。” 两人聊得欢畅、笑得放肆,反正整个酒家都是那么喧嚣。 在这个梦境里,贺灵川才发现自己褪掉了保护色,仿佛回到一边吹牛一边喝冰阔乐一边撸串的学生时代,无所不谈,真是卸掉负担一身轻松。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惬意自在了—— 自从他变成贺灵川以来。 酒足饭饱,胡旻打着嗝爬起来付钱,而后拖着贺灵川往外走。 他腿脚不便,找了一辆驴车载两人去功勋部。 胡旻在路上给贺灵川解说道:“功勋部专司功勋的记录与发放,是盘龙城最重要的机构之一,分作军功与民有两司。我们现在要领军功,就去军功司。” 贺灵川有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脚:“打仗有军功好理解,那平民的功勋怎么得来,难道是战场后勤立功?” “那不是。凡与战斗有关一律算在军功司里,就算百姓发现奸细也能计领军功;所谓‘民有’,即是百姓服徭役、多交粮食、外拓营商,也能累计功劳,用来换取钱财买不到或者贵得要命的东西,比如房屋、功法、丹药物料、仆役名额。” 贺灵川一呆:“仆役名额也得用功劳算?” “那当然了,在盘龙城想找人伺候你,可不是人家同意、你出钱就完事了。”胡旻笑道,“能换取四等民宅的功劳,也就能买一个仆役的名额。” “这、这么难?”贺灵川想到黑水城的刘葆葆,区区一个商人儿子,家里就有小妾三个,仆丁十二人。 外界富人随手可得的享受,在这里难如登天。 “外拓营商是什么意思?” “出盘龙城,往别的地方送信或者做生意。”胡旻问他,“你进城之前,看见商队没有?” “见到了,很不少。”贺灵川再看道路两侧,商铺一家挨着一家,货利兴旺远胜黑水城。 外贸如水,滋润城池。若是没有外来商货,盘龙城大概就没法经营得这样红火。 他甚至还看见了戏楼、红馆坊和赌坊…… 一切有条不紊又生机勃勃。很难想象,这是在一个战争阴云长年笼罩的城池内部。 凡战争所过之处,不该是生机凋敝、百姓流离吗? “盘龙荒原战乱不断,所以外拓营商很不容易,值得嘉奖。”胡旻正色道,“拔陵国针对我们的商路围堵过好几次,想将盘龙城困死,那几仗都打得非常惨烈。” 他接着又解释:“从前这些没做好,母国连盘龙荒原成为飞地、孤悬西部都不知道。钟大人痛定思痛,决心令我们不再孤立。” 说到这里,胡旻忽然挤眉弄眼:“自从仆役名额都要用功劳才能换取,盘龙城的新生儿突然就多起来了,大伙儿没事就在家里生孩子玩儿,这可把高层乐得合不拢嘴!也不知算不算意外之喜。” 打仗嘛,第一要素肯定是人。像盘龙城这样长年征战的城池,想方设法促人口就是重中之重。 贺灵川一怔:“啊这?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胡旻嘿嘿一声,“你想啊,既然不能雇人,家里活计又多,你自己实在干不完,怎么办最实惠?” 贺灵川不确定道:“生孩子?” “对啊,多生几个养到七八岁,你不就有人手了吗?还是免费的,根本不必给工钱,只要你给口饭吃就行,比牲口还好用还听话;再大一点就能出去给你干活了,钱归你,不好吗?”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既然这么有道理,那你生了几个?” “我……还没有。”胡旻脸色微微一红,“急什么?”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不急?”贺灵川斜眼看他,“该不是连对象都没有?” “还没相中,没相中。”胡旻急急一指前头,“喏我们到了,快下车!” 功勋部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建筑群,就立在湖边,青墙灰瓦飞檐,三开间的门脸儿,进进出出的人员很多。走进那六扇黑漆大门,里面一个廊堂,后面分左右两条路,各通往军功司、民有司。 胡旻当然带他往军功司走。 越往里,建筑分得越细,贺灵川才知道军功司底下还有各署,比如督军署负责在战场后方督导军队、斩杀逃兵,并且战时、战后都要记录军功,回来才好当作赏罚的依据。 而贺灵川要去的鹏程署,就是发放军功奖赏的地方了。 这是个二十平见方的屋子,三张桌子后头坐着三人,墙边的柜子顶到天花板,全放着各种文书簿籍。 胡旻走到最靠窗的桌边笑道:“刘功曹,我带兄弟来领功了。” 刘功曹放下笔:“名字?” 胡旻一连串报了出来:“贺灵川。上个月三日,在阋庆河谷断后,助威城平民撤往盘龙城,萧茂良校尉指挥。” 贺灵川今日方知,萧统领的职衔是校尉。 刘功曹业务熟练,到后方柜子里翻了翻,很快拿出一本册子,打开来看了看:“嗯,贺灵川,不是本地人氏?” “屠苏人,跟着一起逃难过来的。”贺灵川脸不红心不跳。 “评价是作战勇猛,心思灵巧。你们队伍作战人少,歼敌人多,任务重,损失的平民少,又有红将军亲自手签,所以功劳从大。嗯,按群功论算,你可得木屋一套,银三十两,连锁轻甲一套,乳酪五斤,嚼烟五两,青牛区中等水田两亩。” 这些念项,刘功曹也是倒背如流:“你若不需屋舍、兵甲,还可以兑换其他物资。” 贺灵川笑逐颜开:“全要,不须换,多谢!” 胡旻陪他走出功勋部,又坐上原来那辆驴车,往贺灵川新得的屋子而去。 贺灵川得的奖赏都很轻便,房屋田舍就是两张地契,刚得的轻甲,他直接就穿戴在身上了。那三十两银子真是及时雨,否则他在盘龙城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也没那么厚的脸皮总去胡旻那里白吃白喝。 所谓“木屋”,并不仅指建材是木头,而是盘龙城的民宅分作九个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银铜铁锡铅水火木土”。 这个淡疼的等级名字是谁想出来的?他就想吐槽。 不过贺灵川只凭一次军功就越过了最低等的“土屋”,拿到“木屋”,已经算不错了。 对于一个外乡人而言。 不过他上次豁出命了,也才拿到这点建树,可见在盘龙城要获取军功不易,也从侧面反映出,盘龙荒原上的战斗紧张而频繁,一次两次军功并不能让人衣食无忧。 想给自己、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将士就得奋勇作战。 青牛区比较偏僻,驴车走得又慢,胡旻呵欠连天,连打了两个盹。贺灵川却不敢合眼,唯恐昏昏沉沉之下就退出梦境,那下一次再进来可不知要等多久。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 走下驴车、站到木屋门口的那一瞬间,贺灵川恍惚以为回到了异世的家。 挤挤擦擦的平民区,不平整的路面,清一色低矮的房屋,你家的墙就挨着我家的院子,对面两户人家甚至共用一堵隔墙。夜里夫妻俩鼓鼓掌啦,隔壁家打孩子啦,那都是现场直播,每个细节听得一清二楚。 分配给贺灵川的房子,木门还算结实,但锁头有点问题,有时能开,有时不能开。 两人走进去,发现里头结构非常简单,就两间屋,大间睡人,小间做饭,此外附带一个小小的院子—— 与其叫院子,不如叫天井,因为它是个被两边邻居各占去一角的四边形,面积最多就是五个平方,多一个水桶都放不下,前后左右都是别人家。 “这就是木屋?”可别说,贺灵川还挺怀念的。自己变成贺灵川之前,也是住着大都市的小出租房,面积没比这个大到哪里去。“那土屋得是什么样子?” 胡旻往院里的水缸一指:“土屋就一间房,更没这院子。” 好吧,贺灵川更正,土屋才更像自己前世住的房子。 胡旻又指点他道:“乳酪、嚼烟都是集市上的紧俏货物,你若用不上,可以拿去换钱。至于水田,若不想自己耕种,可以租给别人,收益四六分成,你占四成,但盘龙城还要抽税一成,你出;如果你手里的田产达到三十亩以上,税收就要升为两成。如想降回一成,可以再用军功抵算。” 再用军功……抵算?贺灵川苦笑:“是谁整出这么多花活儿?” “钟指挥使。”胡旻轻咳一声,“功劳是好东西,越用才越知道它紧缺,你很快就知道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3章 帝流浆的药方子 贺灵川没话说了。盘龙城这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生产队的驴。 “现在盘龙荒原大量外民涌入盘龙城,没土地、有劳力,要么打长短工,要么当田客租种田地,才能养活自己。”胡旻笑道,“所以,你的田不愁没人种,我和鹏程署都可以帮忙牵线。” 贺灵川听到这里即道:“那就麻烦你了。” 土地、房产都是珍贵的生产资料,在盘龙城用钱也买不到,只有军功或者民功可以兑换,这就是明摆着的分配制。后来者想在盘龙城站稳脚跟,就必须为这座城池努力贡献。 而大风军将士上阵杀敌,必然积攒不少田产,平时也没有精力自己打理,那么交给田客来耕种就再好不过。 地主有收益,田客能喂饱肚子,大家各取所需。 这么说,他在梦中的盘龙城也正式晋升为地主了,贺灵川拍拍胸膛,有种莫名的得意。 真是奇了怪了,他在现实里是堂堂夏州总管的长子,别说几亩薄田,就算是庄子、酒楼、商铺、赌坊,想买哪间就买哪间,想买几间就有几间。为什么反而没像梦里这么有成就感? 至于嚼烟,也是烟叶的一种,先熏烤再用糖浆浸泡,使用时取一片进嘴里咀嚼就好,不用点火。烟的作用不需赘述,军队允许士兵执行任务时用它提神,所以这东西一向都是硬通货。 贺灵川打算留着,缺钱时再卖掉。 当然他不会忘了最要紧的一件事:“对了,我想习箭,你能指点一二不?” 胡旻的箭术了得,指哪打哪。贺灵川想到仙灵村的战役,几次都因为自己不通箭术,才使任务难度被动拔高。 不练不行了。 “指点个三四都没问题。”胡旻也格外爽快。 说练就练,他坐去椅子上,让贺灵川把垫在饭锅下的小蒲团取出来,钉在院子墙上。 今趟他是陪贺灵川收房来的,不是干架,所以没把弓箭带在身上。但不妨事,他从后腰、靴筒各抽出一把小刀,递给贺灵川:“先把准头练好,无论飞刀还是箭矢,你站去屋里射。” 贺灵川接刀、回屋、瞄准,一刀甩出! 只见寒光一闪。 蒲团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射到墙角去了。 迎着胡旻的目光,贺灵川老脸一红,咳了一声:“一不小心甩脱了。” “误差太大,看来得从基础教起。”胡旻实事求是,也没安慰他,从肩、颈、臂、指各处如何发力、如何协调开始解说。 他讲述的心得都从实战而来,异常宝贵,贺灵川听得格外专注。有老师傅点拨,这种机会不常有。 最后胡旻总结:“无需去想如何瞄准、如何发力,而目力所至,刀箭所至,即为大成。” “你每天飞刀或者射箭千次,慢慢就能练出手感了。”他拍拍贺灵川肩膀,“对了,未来有什么打算?盘龙城虽然安全,想在这里活得舒坦却不容易。” 这问题,贺灵川其实在一个多月前就想好了答案,当下毫不迟疑:“我想加入大风军!” 要进就进最好的! 这不仅关乎情怀、好奇和热血,他还有更深一重考虑。贺淳华升任夏州总管后也要举兵支援北方战事,去跟大司马或者浔州牧对线,贺灵川跟着上战场的机会很多。比起大军交战,他经历的官兵打土匪就像过家家。 为了自身安全,他要尽早适应战争的残酷、尽快积累战斗经验。 梦里的战损不会带回现实,这般天大的优势他怎么会错过? 胡旻笑了:“行,明天我就找萧头儿提,看他能不能举荐。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大风军不好进!” 大风军是盘龙城的王牌精锐,能入选的兵员都是优中选优。 贺灵川刚道了句谢,外头街上忽然响起当当当的敲锣声,有人大喊:“街口宣讲,街——口——宣——讲啦!” 胡旻听了即对贺灵川道:“一组四记锣响,上头有急事要宣布,我们出去听。” 官方发布公告,都会去客流密集的指定地点张贴告示、公报,但很多人不识字,还得配备专门的人宣讲,把官方的精神传达贯彻下去。 敲锣也有讲究,锣声越密集、事情越着急。 贺灵川耳力好,仿佛听见远处同样也有锣声响起,显然街口宣讲分段分路口,要在大范围内加紧进行。 什么事情,这样十万火急? 人群也被锣声吸引,飞快聚集。贺灵川陪胡旻走到对街,布告官气灌丹田,声音格外洪亮:“三日之内,天降帝流浆!接钟指挥使手令,今起三日之内,盘龙城宵禁!戌时至寅时,城民归屋,不得出户,违者以聚闹论处,断一指!上缴帝流浆至功勋部者,论功行赏!” 这人跟报时鸟似地,每过盏茶功夫就会将以上内容大声循环三次,中间要解答平民疑问。这样宣讲半个时辰,才离开街口。 贺灵川听到“帝流浆”三字时,就聚精会神了。 周围百姓也在窃窃私语,脸上神情都是欢喜愉悦,倒没多惊讶。 讶异的是贺灵川,他随胡旻转身道:“怎知帝流浆何时会至?” “这你得问钟大人了,我可不知道。”胡旻耸了耸肩,“算上未来三天这一次,帝流浆已经是三年四次了,预报都很准,误差不超过两天。” 所以百姓基本确认未来三天会有帝流浆,都欢天喜地等着。 至于公告里提及的警告,听起来处罚很重,平民踏出户外半步就要被斩手指。但贺灵川亲眼见识过帝流浆怎样激发人性的贪欲,倒觉得丑话说在前头很有必要。若不加防范,届时城里不知要闹出多少惨案,滋生多少仇恨。 盘龙城时刻面临外敌入侵的压力,当然希望军民都拧成一股绳,内部矛盾越少越好。 “戌时开始宵禁,你早些把吃喝买好,千万不要出门。有空去屋顶、树上收集帝流浆,上交给功勋部可以折换成功劳。”胡旻笑道,“不参与战斗的平民要弄到功劳不容易,所以大家都欢喜得很。” 贺灵川挠了挠头:“我怕我忍不住喝了。” “那可千万要忍住,这宝贝哪能直接喝!”胡旻唉了一声,“至少制成药散吞服,那效力至少翻个倍。” 贺灵川这一喜非同小可:“哥,好胡哥,你知道怎么炼制?” “当然了,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盘龙城早就宣讲过帝流散的制法,还不止次。” 贺灵川听着外头街心的大嗓门,一时难以想象这样宝贵的药方在盘龙城居然唾手可得,平民都可以随意炼制。 胡旻忍不住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贺灵川赧然,“是了,这也没法子强制上交,干脆就谁拿谁用不管了。”法不责众,要是人人都据而自用,盘龙城根本没办法处罚那么多平民,索性把药方公布,让大家好好使用这等瑰宝不浪费。 平民是一个城市的基石,他们体质增强、少生病痛,对于盘龙城来说也是重大利好。 胡旻随口报了一串药材名称,但说到一半时就打住了。 “怎么?” “哎呀,我干脆带你去找阿洛。”胡旻拍拍脑袋,“他就住这附近。” “阿洛?”贺灵川茫然。 “你忘了?他曾给你我处理伤口。” 贺灵川一下就想了起来,当时自己一手骨折,就是那位兼职医务兵的队友给包扎固定的。有这么一位军医镇场,队伍的持续作战能力会大大提升。 “他是丹署大药师赫连琛的养子,学会不少医术药理。”胡旻站了起来,“我给你念的配方只是人人通用的大路货,阿洛可以给我们量身制方,效力更佳。” 那敢情好,当下贺灵川就由胡旻领路,往街区深入。 “阿洛军功不少罢?他又是丹署大药师的养子,为什么还住在这样的街区、这样的宅子里?”这街区满是低矮的屋舍,一栋紧挨一栋,密度很大,居住体验感也很差。有的屋顶上还打了好几个颜色不同的补丁,大概是不知道第几次漏雨。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外部街道平整,可容三驾马车并行,而这主要为了平时运输、战时运兵方便。 “阿洛犯过错,把过往积攒的军功都拿去抵光才没被砍头,所以又要重新开始。”胡旻只提了一句,却不细说,只叹口气道,“人心险恶啊。” 贺灵川左顾右盼,现在这路上来来往往全是人,比他们方才乘车来时多了好几倍。 “路上突然这么多人,都是因为帝流浆?” “那当然了,谁都知道配方,这时候就着紧去抓药囤着,等着配制帝流浆。看来,铺子里的草药又得涨价喽。咱也得赶紧买,不然药材一天就有个价。” 阿洛的确住得很近,胡旻拄拐走累之前就到了。 他举起拐杖去敲门,哪知杖头还没碰到门板,木门倒是“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有人一步踏出来。 杖头就险些戳到他嘴里。 这人吃了一惊,往后一跳,胡旻收杖倒快,干笑一声:“你干什么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4章 修行的曙光 对方长得白净,圆脸圆鼻子,贺灵川记得这张脸,的确就是战场上的医务兵阿洛。 阿洛瞪了胡旻一眼:“买药,别挡我路!”没看他正忙吗? “我带贺兄弟来找你,要个帝流浆的方子!” 阿洛看向贺灵川,眼里也有迷茫,不知道这是哪一号。 显然他没有主角光环,能让人过目不忘。 胡旻咳了一声:“河谷之战,他断了膀子,我断了腿,都被你裹得像粽子,还记得吗?” 阿洛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你!”他伸手抓起贺灵川胳膊轻按两下,满意道,“体质不错,比他恢复得好。” 贺灵川心说这就不对了吧,那可是骨折,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有灵药救治也很难个把月就完全康复,胡旻就是例证。 他能快速痊愈,是因为自己活在现实,进出一次梦境,之前梦里受的伤就被抹消了。 这阿洛精通药理却不觉得奇怪,想来是断刀在作祟。 看来这毕竟是梦境,或许有些不合理就生生变得合理了。 阿洛又看胡旻:“只有他要方子?” 胡旻搓了搓手,一脸陪笑:“要是方便,你给我也开一个?” “不方便!” 贺灵川轻咳一声:“时间宝贵,阿洛不是还要出门抓药?” “我给你俩开方子,行!”阿洛看向胡旻,“但是我炼帝流散自用的药材,你来报销。”他反手一指自己的小木屋,“我现在穷,缺钱缺得紧。” “行吧,行。”胡旻撇了撇嘴,“不就是花点军功?哥哥我有!” 阿洛让他二人进门,各自问诊号脉,又检视贺灵川的真力运行,最后给两人各开一方。 他这里笔走龙蛇,倒不像一般大夫那样难认。贺灵川对比两副药方,果然有好几味不同。 阿洛飞快写好,把药方往两人手里一塞,再说了药散的炆法:“什么容器都行,最重要的是不用金属瓶罐!” 贺灵川一一牢记,然后递了个小包过去,里面包着口嚼烟一两。 这东西拿来做人情倒是真不错。 收了他的谢礼,阿洛的脸色也好看多了:“你比姓胡的会做人。下回病痛缺药,还可以来找我。” 贺胡两人出了门,往回走。 胡旻就叹了口气:“阿洛从前不是这样的。不过他现在人也不错,处久了自然知道。” 他又道:“我看你院里那棵树,树杈伸到隔壁家去了,天黑前记得把过界的枝叶剪掉,否则那上头沾到帝流浆就不好界定了。前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两户邻居交好十多年,为了树叶上的帝流浆大打出手,人脑子都打成狗脑了,最后一死两伤,活下来的还得被抓去做苦力。” 盘龙城不太抓人去坐牢,因为它不欢迎任何吃白食的。一旦被判有罪,犯人们多数会被发配去矿山、路桥、物流做苦力,女犯则是制衣、种田、缝补,反正都不会闲着。 “另外,最近少出城。帝流浆落到荒原上,一定会引发兽群和妖怪骚动,野外很不安全。”胡旻挠了挠头,“上回帝流浆出现以后,仙由国有个军营没经验,傻缺缺地直接把营地扎在平原上,结果被牛妖领着上千头躁动的野牛直接踩扁踏平,死伤无数。” 贺灵川笑道:“功勋部拿到帝流浆如何处置,也是炼成丸散?” “今晚开始全城戒严,城内城外有专人专法收集帝流浆。据说,他们上次在河边弄到了拳头那么大一块帝流浆膏。” 百姓既然都被禁足在家,那么街道、广场、市集乃至整片赤帕高原降落的帝流浆,官方都可以任意收集。 并且帝流浆的保鲜时效很短,这就考验组织、调度和运输能力了。 “他们用帝流浆能炼出来的药物可就多了,生肌生血、恢复疲劳,甚至濒死吊命的,五花八门皆有奇效。还有一种青玉膏,修行前服用绿豆大小的一粒,那可不是事半功倍,而是三倍以上的效果,就是价格太贵,要大量军功才能换到。”他叹了口气,“我就嗑过一颗,效果好的嘞,终身难忘!” 贺灵川眼巴巴看着他:“青玉膏的丹方呢?” “没有!我又不是药师!”胡旻笑骂一句,“听说这城里会的不超过三个人,阿洛也不会。” “哦。”谈不上失望,这就是生活。 “对了,说到免费,我差点忘了一件要事!”胡旻正了正脸色,“你习的什么基础功法?” “家传的吐纳法,称作‘牵引术’。” “不是成系统的修行总纲?” “不是。”这也是贺灵川最郁闷的地方,“只是最基础的一点心法。” 贺家也没传下多少好玩意儿,这门心法贺家父子三人都练,尤其原身练得最勤快,也没见练出什么特殊能耐。 上限有点低了。 “那好,那太好了,你很干净啊!”胡旻拍拍他大笑道,“方才我们去过的鹏程署对面就是提振署,专理各种神通法诀!” 贺灵川这一喜非同小可:“当真?” 断刀当真贴心,他正愁修炼无门,它就来送温暖了。 “官方推行的基础心法有五门。你去提振署,自有专人给你测试后推荐。”胡旻指点他,“基础心法向所有盘龙城人开放,免费教习指导。其他各类神通修行法诀,就都凭功劳换取了。” “对了,提振署还会不定期请高手、大能来传道授业,各门各类都有,多数都不收入场费,千万不要错过。” 贺灵川听得眼里放光:这不就是名师讲座吗,还是公益的!并且以盘龙城的调性,不大可能糊弄着来,请到的名家必有干货。 他恨不得现在就出门直奔提振署。 可是两人聊到这里,太阳已经西斜得厉害。今晚就要宵禁,这里距离官署又远,胡旻还得去抓药,也不能多待。 “要我帮你多配一副药材吗?” “不用!”贺灵川今天进账三十两银子,于是很大方地雇了辆马车送他回家。 走回自己的木屋,贺灵川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噗”,扬起不少灰尘。 床很硬,翻个身都嘎吱作响,贺灵川还能闻到淡淡的霉味儿——这地方很久没住过人了。但他心情却出奇地愉悦和放松。 在传奇之城,他居然也有家了。 从此有了立足之地。 未来可期。 闭眼假寐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老龟妖给自己的三句偈语。 其中一句“虚中探实”,是不是就指盘龙梦境呢? 断刀不会无缘无故拖他入梦,或许他在这里能够找到破局保命的办法? 对待这些梦境,他要更认真、更上心才好。 ¥¥¥¥¥ 这回没人打扰,贺灵川自己醒了。 一看卧房很宽敞,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回到现实了,断刀没让他在梦里待到天黑。同时他也记起,自己是服用帝流浆后调息修行,才进入了梦中盘龙城。 贺灵川从枕下摸出断刀,抚着它道:“为什么突然抓我入梦,是因为帝流浆?” 策应军刚撞上几十年一遇的帝流浆,梦中城也给他拟化了相关内容,凑巧的事儿多了就叫作人为。 断刀当然保持缄默,没有任何回应。 不过贺灵川低头,刚好看到自己颈上的神骨链坠子最后闪了两下红光。 上次他从梦中城醒来,这东西也在发光。 他就想到,梦中城的军民好像总是先往他胸膛看一眼,然后才面露善意,又有小贼想偷取神骨。 难道,这东西变成了他在梦中城的通行证? 贺灵川发了会儿呆,突然一拍脑袋:“哎,怎么把最要紧的事情忘了!” 他整整衣服就出了庄子,骑马直奔霜合镇去。 这时天又快黑了。 他一次服浆调息就用去了三个时辰,替他守门的卫兵真有些惊讶:“连大少都这样勤奋了?二少爷也只用了个把时辰。” 同伴嘿嘿一笑:“说不定大少睡着了。” …… 月上柳梢头,贺灵川才回到庄子。 全家都吃过晚饭了,并和多数人一样就寝,偶有几个巡逻兵在庄子周围晃荡。 贺灵川连对了几个口号才走回住处,而不是刷脸通行,可见守卫还比较严格。 他没直接回屋,而是去厨房升火,顺便弄来一个小瓦罐洗干净,加了些檐下缸取来的无根水、足足两斤蜂蜜,以及他仅剩的所有帝流浆。 然后,就是他从霜合镇买来的五味药材。 这些药材来之不易,虽然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价格竟是黑水城市价的五到十倍。 卧陵关大战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虽说往来的商贸给饱受战患的霜合镇回了一点血,可本地民生依旧凋零,粮食、药物这些基本物资缺口很大。他跑遍所有药铺,区区五味普通药材都配不齐。 最后两味药材,还是他托药店掌柜从往来客商那里买来的,价格当然不便宜。 虽然花了点时间,但这些药材已在铺子里加工过,该成粉的成粉,该剥皮的剥皮,都倒进去一顿搅和,然后他再取出一枚龟珠、一块蟾酥,捣碎了一并放进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5章 打牢基础 龟珠是他取自仙灵湖洞底的巨龟。几百年来修炼的精华,除了妖丹之外,巨龟都将它们化成了灵珠。既然是给自己用,那他当然不能小气了,直接就是一枚龟珠入药。 至于蟾酥的来头也不一般,乃是核桃船行走盘龙沙漠时,大国师孙孚平从跳上船的紫金蟆身上取得的。说白了它们也是蛤蟆,只是被大方壶影响发生变异,但身上、耳后一样会分泌浆液,将其制干就是蟾酥。 孙孚平识货,把两头死去的紫金蟆扔下船之前先取走了有用的部分,没料到自己临死前被贺淳华打劫,宝贝都便宜了仇人。 两斤的土蜂蜜和帝流浆下罐,糖水一下就变得浓稠,有些搅不动勺子;五味药材下入,糖水就变成了浅黑色的,并且非常浑浊。 贺灵川直到它开始冒泡,才将最后的龟珠、蟾酥粉倒进去。 说来也怪,罐里的液体本来又黑又泛油光,像沼泽里的泥坑水,可这两样东西一加进去,颜色居然开始褪祛,从浅黑变成了暗棕、浅棕…… 最后,它变成了不太均匀的暗黄色。 “不会吧,怎么是这个颜色?”贺灵川举着烛火照罐底,越看它越像—— 他不死心,又煮了半盏茶工夫,可它就是不变色。 这一轮炼制,算是到头了。再说罐里的液体现在已经粘稠得像麦芽糖,用筷子可以搅起来,再煮就糊了。 阿洛交代过,炼出来的帝流散品质越好,颜色越漂亮,最成功的便是金色、赤色、赤金色,最不济也是该是深绿。贺灵川最后炼出来这个颜色,说实话连及格都很勉强。 若是阿洛在这里,说不定看得一脚踢翻他的罐子。 没办法,谁让他是初哥呢?当然最可能的因素,就是从镇上买回来的药材质量不好。 贺灵川拿着筷子,小心翼翼把药膏从罐底刮了出来。 暗黄色的药膏就在竹筷上缠了好几圈,越缠越是粗壮滚圆。 这色泽、这形状,唉。 他还得吃下去。 就算他明知这是个什么东西,要下嘴也怪难为情的,谁让他有洁癖呢? 贺灵川闭了闭眼,吃! 嗯?味道还不错,挺甜的,也没有怪味儿。 他又咂嗼了两口。 哪知做饭的伙夫这时突然光着脚从后堂赶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口铁锅叫道:“谁在这里!谁!” 他半夜起更,突然听到这里有动静。 “敢偷吃官家的东西,小贼你——啊!”伙夫脚步猛地一顿,却是贺灵川下意识回头。 伙夫的语调也硬生生一扭、一扬: “——是大少啊!那没事了。” 他讪讪一句,给了贺灵川一个面如满月的微笑,脚跟打转往回走。 刚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 贺大少手里拿着什么,嘴边沾着什么? 他没看错吧? 不至于不至于,大少什么珍馐美味没吃过,为什么偏偏要——? 可他转眼又想起家里养过的狗。 “我不是……”贺灵川想解释,但这人脚底像抹了油,叫都叫不回来,“我没有……” 就算说破嘴皮,人家能信? 他只能默默将筷子上的药膏嘬完,起身回房。 哪知才走一半路,肚子里面咕噜咕嘟,突然一阵绞痛,害他险些直不起腰。 起效这、这么快? 可怎么见效在这个方面? 贺灵川来不及多想,半截道儿冲去了茅房。 才蹲下,就是气贯丹田,一顿惊天动地,茅屋外头夜栖的雀鸟都差点被吓飞。 好在来得匆匆,去也匆匆,贺灵川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舒畅轻快了,好像一下子瘦了个四五斤。 别人吃帝流浆,包括他自己今晨服用帝流浆,都是肚子里一股热流,想要赶紧调息。怎么这帝流散服下去,第一反应却是蹲坑? 差一个字,差这么多? 贺灵川根本提不起勇气往下看,赶紧舀水洗手洗脸,往回走。 这么一迈步,就觉得脚后跟像安了个弹簧,走路都带飘。 这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比今晨调息完毕,不对,是刚睡醒时都舒服。 回到屋里,贺越已经睡沉了。不知道是不是帝流浆的功效,向来连睡觉都很矜持的老二,今天居然也打起了轻微的呼声。 贺灵川坐到床上却无睡意,毕竟他才起来没几个时辰。 罢了,修炼一会儿吧。 他起身拿了个圆蒲团,找块安静地方坐了下来。 月光如水,洒在身上格外温柔。 四周的虫鸣比昨晚响亮多了,但影响不到他。 贺灵川刚把气息调匀,就入定了,比平时快不止一筹。 …… 这一打坐,又过四个时辰。 贺灵川再睁眼时,天都亮了,东边的阳光直照在他的脸上。 院子外头站着两个守卫,想来是贺淳华加派给他的,免得被闲人打扰。 守卫见他起身,赶紧转身道:“恭喜大少!” 贺灵川正想问喜从何来,一阵风吹过,他忽然闻到一股子恶腥味儿,就像臭鱼烂虾沤在码头上几天几夜。 虽然比不上香团子,但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比如这两个守卫就硬生生退开三大步。 贺灵川低头嗅了嗅,才确定臭味是从自个儿身上飘出来的。 拉开衣襟一看,皮肤表面居然覆盖一层浅黑色粘液,恶腥恶臭的。 手臂上、胳膊上、腿上,哪哪都有。 应夫人刚好路过,隔着三丈远,捏住鼻子喊他:“臭死了。川儿快去沐浴,热水都备好了!” “哎好。” 厨房后边儿的屋子里,几只木桶一字排开,热汽腾腾。 刚跳进去,贺灵川身上的粘液入水化墨,一下就染黑了大半桶水。 他无奈,只得另换一桶水。 这样连洗五桶,前后打了四次皂子,又用上大毛刷子,身上的黑油才彻底祛净。贺灵川泡在热水里,只觉浑身毛孔都打开,热气在五脏往复循环,说不出的惬意。 等他沐浴完毕,洗净更衣,更有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的错觉,像是一伸手就能把天都打出个窟窿来。 贺灵川知道,这种状态出现,才代表自己服下的帝流浆真正起了效果。 人刚出生时清净无瑕,后在红尘浊世中打滚,先天灵气散去,慢慢积攒起后天秽垢。 人心积垢,养出三尸。 人身积秽,拖耗本源。 长此以往,难脱病、老之苦。 心境变化且不说它,修行者要登堂入室,第一步就是去后天污垢,使自身重返清净之地,这才能为以后的高歌猛进打下基础。 多少人滞在这一步,就是因为秽及本源,相生相伴,普通条件下根本驱除不净。 除了给顽愚冲开灵智之外,帝流浆最宝贵之处就在这里。 这层黑色粘液被排出,就标志着贺灵川借助帝流浆之力,一举功成! 底子打好了,修行才能事半功倍。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像炸开一串小鞭炮。 他心里却有几分惋惜。 其实昨晚匆匆赶去霜合镇,买来的药材质量普通、年份不足,最终成药的效力有限,到头来其实都靠着蟾酥和龟珠提劲儿。 阿洛也告诉他了,盘龙城针对帝流浆开发的药方子,除了头一次用能易筋伐髓之外,最重要的却是用它来催发和放大其他灵药的效力。 帝流浆是什么?它的本质就是纯化的天地灵气,世间一切生命的精华来源。进入生物身体循环后,它会为肌体的运行和修行提供最温适的环境。 原本无论是蟾酥还是龟珠,里面蕴含的力量对于贺灵川来说都丰沛得近乎狂霸,尤其前者还有剧毒,直接吞服很可能导致他筋脉胀裂、爆体而亡。但现在他有帝流浆的护持,这二者的力量都被归拢得服服贴贴,至少在未来三个月内缓慢顺服于他,真正完成由外力到己身真力的转化。 有了帝流浆的增幅和稳定作用,能用它做出多少药剂配方,这其实充满了想象空间。 贺灵川就感叹,自己做出来最粗陋的帝流散都有这般奇效,那么盘龙城专业的药师们用帝流浆制出来的各种奇药,威力又有多大? 可惜啊,那都跟他无关。要能搞到药方子就好了。 唔,其实最难搞到的,还是帝流浆吧? 几十年一遇的机会,就这么过去了。下次再见帝流浆,又不知得等到何时。 话说回来,为何盘龙城时期就有三年遇到四次帝流浆的机缘呢? 纯粹碰运气? 贺淳华等人在茅屋外坐成一圈议事,见贺灵川踱来,都是一怔。 虽说维持一贯以来的吊儿郎当,但这厮目透精光,虎步狼瞻,旁人都不敢近。 以至于贺淳华升起个念头: 这真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可惜贺灵川一开口就破功了:“来晚了,好像连午饭都没赶上?” 调息完毕,肠胃也缓过来了,现在饿得咕咕响。 贺淳华只得吩咐手下:“去给他弄点吃的。” 贺灵川自行找了张竹椅坐下,身边吴绍仪立刻拱了拱手:“恭喜大少,奠基完成!” 不管修行术法还是武道,拦路虎一般的高门槛,贺灵川已经迈过去了。吴绍仪经验丰富,一眼看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6章 乱上加乱 贺淳华等人纷纷动容:“当真?” “当真。”贺灵川按了按拳头,得意洋洋,“谁让我天赋异禀?” 旁人还真没有异议。昨晚天降帝流浆,大家雨露均沾,除了极个别的幸运儿,众生灵分到的精华都少得可怜,塞牙缝都不够。 运气最好的也只涨了几十天的修为,贺灵川却藉着这么点儿帝流浆一举奠基成功,不是天赋异禀又是什么? 贺淳华摸着下巴笑道:“你年纪小,身体秽垢少,容易洗伐干净;像我和吴副将这个年岁,再得三四倍的帝流浆,也没法子易筋伐髓了。” 吴绍仪长叹:“奈何这便是机缘!” 帝流浆上次出现是六十年前,他已经比多数人幸运,虽然勉强赶上了,但他年过五旬,哪像贺氏兄弟这样风华正茂? 年轻就有更多机会。 年轻,就是一切啊。 贺越的羡慕溢于言表:“哥,你涨了多少修为?” “少说有个年吧?”贺灵川转头去催贺淳华,“老爹,你答应我的功法呢!” 他的基础越夯越实,却没有趁手的功法,一直在虚度光阴。现在从盘龙城觅得希望以后,他就想来试一试贺老爹。 贺淳华笑道:“都不合你用,去了夏州再收集!谁料得到你异军突起?” 贺越支招:“我听说立足于夏州的穿云阁名气很大,提倡弟子术、武兼修,这些年门下屡现高材。大哥不若去那里试试?” 贺灵川来了兴趣:“你是说,让我拜入道门?” “有何不可?”贺越眼里有光,“荡平卧陵关的吴迪吴大将军,就是简阳门弟子,师从乾云上人。各国王廷都有道门中人,数量很不少哩。” 道门传艺,笼统分作术、武两道。乱世重武,诸多名将都是以武入道、精修武道。至于术师,这就不用多说,甚至贵胄子弟也要涉猎,最起码修点神通以求长寿。 在这个世界,神通养身养得好,活到一百三四十岁不成问题。 当然了,贫苦人家不配有这种机缘。 贺家的幕僚莫折敬轩也拊掌道:“二少说的是!像穿云阁那样的道门在夏州盘踞已久,树大根深,倘若大少拜入其门,于大人来说是一大助力!” 贺灵川暗道这厮吃着我家的饭,果然事事都站在老爹的立场考量。 贺淳华刚要去夏州走马上任,在那里毫无根基,一切关系要从头打点,若能得到本土强大道门的支持,肯定能更快站稳脚跟。 “并且,今后大人麾下的人才,或许也要从穿云阁这些道门中搜罗。” 贺淳华听得目帘低垂,不置可否。 贺越和其他人都不晓得父亲是怎么个态度,倒是贺灵川眼皮一撩:“原来我拜入道门就能给老爹提供助力!那我今后娶媳妇儿是不是也要好好筛选一番,只要有权有势,哪怕是个二百斤的肥婆也行?” 莫折敬轩神情一滞:“大少,这等牺牲大可不必。” 贺灵川撇了撇嘴,贺越笑了。 就听莫折敬轩接着又道:“夏州好山水,本地豪贵当中,把闺秀养得如花似玉、温文秀雅的,有的是!” “没有二百斤的肥婆?” 贺越忍不住插嘴:“先生有所不知,我大哥不中意瘦弱文秀的女子。” 贺灵川侧目:“是吗?我不中意?” 呵,他咋不知道呢? 来了这么久,莫说倚红偎翠了,他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摸过几次! 真是一趟失败的穿越。 “没、没有吧。”莫折敬轩知道这小祖宗不爽了,只得赔罪,“大少,是我失言,莫要见怪!” 他们这里胡侃一番,贺淳华也没有出声,直到众人都收了话语,才轮到他慢悠悠开口:“就算川儿拜入道门,也要慎之又慎。穿云阁人数不过两千,声名不达鸢南,倘若他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只入穿云阁就是屈才。” “还是老爹格局大!”贺灵川眼睛一亮,“都城才是各路神仙打架的地方!” “是啊,我贺家迟早要重回都城,不会束囿于夏州。”夏州绝不是他们的终点站,贺淳华看了看远山,“此事欲速不达,得精挑细选。” 吴绍仪也道:“武道与术法大有不同,心法、招式、武技都只是基础,最重要的却是实战。术法神通可以温敦休养,武道却要在千军万马中粹炼,以杀证道!大少你看我、看卢耀,其实都不是武班出身,却曾斩杀鸢国七名武将。你信不信,我们的基础可没他们扎实。” 这话旁人都不好接,毕竟这厮杀的是本国将领。 “所谓大道至简,能胜、能杀人即可。”吴绍仪呵呵笑道,“我们有元力护体,是一般术法神通的克星,若对方元力不强,术师在我们面前就是弱鸡。哪需要那么多花巧?” 贺淳华也赞同:“无论军书还是治国策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部。要是通读通背有用,人还怎么分出高下?关键还看自己的领悟。川儿莫急,我们会有计较。” 话到这里,众人都无异议,而贺灵川暗暗一笑。 接下来,贺淳华又叮嘱曾飞熊等人:“帝流浆如还留存人间,到早晨效力也结束了,洪川上行船就会少点麻烦。我们天亮以后启程,去风陵渡搭船。”说罢长叹一口气,“帝流浆几十年一遇,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什么意思?”贺灵川不懂,“帝流浆天材地宝,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他指了指吴绍仪:“看,连老吴都能多活几年了。” 方才走过来时,他就看见吴绍仪面色红润,印堂的青气都淡了不少。这人用秘术换掉重伤,却没有逃过死劫,只是延长到年后罢了。 可帝流浆来了,哪怕量少,也给他枯竭的本源又灌一口活水。 吴绍仪点头:“是啊,老天开恩,我兴许又能多活个两年。” 从前打打杀杀毫不在意,突然今生剩下的时间开始倒数了,他就觉得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香甜得很。 “五虫之中,只有人类讲礼法、守秩序,但就这样,霜合镇昨晚都死了不少人。帝流浆突然现世,飞禽走兽虫鱼争相抢食,恐怕不久以后大鸢就会妖祸丛生。像仙灵湖水灵被杀、新妖入主之事,要层出不穷。” 这时,伙夫端着盘子过来了:“大人,厨房余料不多,只烙了几张饼。” 除了一打烙饼之外,还有一碟豆酱。 贺灵川也不客气,拿起巴掌大的饼子撕开,蘸着酱就往嘴里送。 那伙夫看他看得目不转睛,贺灵川没好气道:“瞧什么,你喜欢看人吃饭?” 伙夫嘿嘿一笑,跑了。 他先前说料不够了,但饼还是反复揉和几次,又舍得放油,烙出来的饼又香又脆,足有四五层,并且里面还夹着肉沫和榨菜丁。 贺灵川啃了两口,好吃,但总觉少了点什么。 他站起来,去厨房里翻翻找找。 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没了。 他醒来就打定主意,要从盘龙城学习心法。方才提起这事不过再作试探,果然老爹又推托了。 这不是头一回了。贺淳华为什么不想让儿子登堂入室、精习武道? 那厢贺淳华也接着道:“帝流浆对兽、妖的作用立竿见影,比人类更快。蒙昧的野兽开了灵智,有道行的妖怪修为又再增进,不知要给当地人惹多少麻烦。” 吴绍仪想了想:“羽、兽刚变为妖,活泼狂妄,不知人国法则,有时就会以人为食。我少年时住在云婆洲,那里算不得太平,但当地的山泽勤加约束,妖怪与人类相安无事几十年。但突然有一天,云婆洲有好几个村人遇害,遗骸都被啃噬。县里派人验过,认定是细齿的猛兽所为。县里就组织了打狼队,把山里的几十条狼都打了。可没过多久,又有人遇害。” 贺灵川调整好情况,也走了回来,手里抓着一根绿油油的大葱。 烙印卷大葱,就要这个味儿。 他啃了一口,嘎吱嘎吱,若无其事:“狼是无辜的?” “一共发生了四次。起初凶手只在夜晚出没,在偏僻地方袭击。后来吃的人多了,胆子也大了,居然光天化日袭击村落。生还者来报,人们才知道食人的不是野兽,而是洲沼里刚刚修出了妖身的大鲵!怪不得找山泽无用,原来是栖在水里的怪物。” “帝流浆当然是好东西,但翻往过记载,帝流浆现世以后的半年内必有动乱,不是人祸就是妖灾,这便叫作福祸相依。”莫折敬轩慨然,“如果大鸢还在鼎盛之时,单凭气运就可以把这些东西都压制下去,令它们不敢作乱。但现在……” 话不必说尽,大家都明白。 贺越也低声道:“国之不兴,必生妖孽。” 在座的只有贺灵川能吃能喝,漫不在乎:“别叹气了,那跟我们有什么直接关系?明天太阳还从东边升起,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 这副没心没肺就很贺灵川,别人都见怪不怪,只有贺淳华看他一眼:“只怕这回要我们去顶。”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7章 飞禽走兽速速归位 贺灵川一惊,仿佛手没拿稳,剩下的小半截葱根顺势掉到地上:“关我们什么事?” “国内的妖物兴风作浪,倒也罢了。最大的隐患,在北边儿。” 这话说出来,莫折念生和吴绍仪神情一紧,几乎异口同声:“妖国!” 在北边和大鸢接壤的,就是妖国。 贺灵川原身喜欢听书,对国内大事或许不甚了解,但奇谭怪论却听了不少,其中不少提到北方妖国。 人类立国称作人国,妖怪立国主事,当然就是妖国了。 人与妖自古就纠缠在一起,人灭妖、妖吃人,往复循环。人类立国,可以集八方之力去抵御妖类,尤其学会元力的用法之后,单打独斗的妖怪就更不是人类对手。 所以妖族也集结起来,学着人类那样建立起自己的国度。 这个世界有不少妖国,大鸢北部就有一个,也几乎是举世最强的一个,其名为“贝迦国”。但鸢人只称其为北方妖国。 大妖的寿命普遍很长,因此妖国的国祚往往也远胜人国。 北方妖国六百年前就存在,一直屹立至今,而贺灵川脚下这片土地,已经数易其主。 但凡事都有例外,尤其帝流浆的出现,时常都会打破常规。 “每一次帝流浆出现,妖国都会有剧烈动荡,免不了影响周围。”贺淳华皱眉,“仙灵湖的鳄妖就是因为妖国易主,才南入鸢境,在我国兴风作浪。妖国局势变动不久,突然又遇上帝流浆,恐怕内部乱上加乱。” 正说话间,外头来人通报:“大人,苦竹县送柬来了。” 贺淳华接过信来看了两眼:“去回复,就说我们明早一定从旁掠阵。” 信使走后,贺越才问:“掠阵?要作法还是起醮?” “帝流浆现,群妖蠢动,苦竹县明晨要布策妖告示。”贺淳华正色道,“我作为王廷命官,理应助之。” 应夫人走了过来道:“我刚听说,十五里外有个村子今晨遇袭,禽妖入户偷走了孩子。” 贺灵川接口:“午后,霜合镇也有人被獴袭击,丢了两个脚趾头。” “这还是卧陵关附近人烟稠密,偏远之地更不用说了。”莫折敬轩叹道,“帝流浆降临,后果不全是好的。” “所以苦竹县才要拟善文、驱恶妖,先晓之以理,警告新妖不要猖狂。如不听,下一步就是动之以武。”贺淳华站了起来,“今晚都早点睡,鸡鸣前出发。” …… 次晨,策应军按时赶到风陵渡。 百姓早候在这里,准备围观。苦竹县令带领乡绅迎上前来,与贺淳华一顿寒喧。 而后,辰时三刻就到了。 苦竹县令命人取肥猪五口、公鸡十五只、活鱼九筐,置于水边,自己站在渡口的大石上,展开一件文书大声宣读。 单论他个人的声音不大,还有些哑。可是从他开声起,腰间的社稷令就发出明亮的光。 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晴阳高挂。贺灵川就看见风陵渡上空聚起若有若无的一团青气。 定睛再看,这些青气就从下方苦竹县的平民、乡兵身上来,也从贺淳华带领的策应军身上来。 阳气充烈。 苦竹县令突然“咄”一声高喝,音波炸向四面八方,竟将林海树波推得震颤不止,洪川的水面也是波涛汹涌,仿佛底下有大大小小的漩涡急流。 他究竟念了什么,贺灵川并没有很用心去记,只知道那都是花团锦簇的四六骈文,对仗工整、韵律朗朗,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成了妖的鸟兽到底能不能听懂。 好像对文化水准要求不低啊。 别说是妖怪,有些字句连他也没听太明白。 反正,贺灵川自行翻译一遍就是苦竹县警告附近新长成的妖怪们,不要在乡民的地头上撒野,尤其不许吃人,这样妖与人还能和平共处。尤其各山泽水灵,约束飞禽走兽的责任还要进一步落实到位,谁的地盘谁包干,谁撂挑子谁下岗,供奉和元力就都没有了。 他越是宣诵,风陵渡上方的青气越浓。 等到苦竹县令最后几字铿锵完毕,将文书点燃,往前方江面一抛。 天上的青气忽然下沉,“呼”地一声掠过文书。 文书也在刹那间化为漫天火星。 这二者相遇,青气就着了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贺灵川这才看出,这赫然是个巨大的青鸢幻影,身长二十丈,翼展三十丈,淬火后就变成了通体燃烧的火鸢,一声震慑人心的长鸣,掠过山林江面。 凡其过处无物不燃,林、土、石、水,概不能免。 众人所立处原是山青水秀,转眼间就变成了炎火世界。 山林里立刻有百兽出逃,群鸟上天,鱼跃水面,都是惊恐万状。 不过火鸢盘旋一圈即飞入云霄不见,风陵渡大火顿熄,连一丝儿青烟都没冒起。 贺灵川定睛一看,两丈开外着火的小树,从枝到叶都是完好无损。 苦竹县令大喝:“飞禽走兽,速速归位!” 如是再三,在社稷令的加持下声震四野。 神奇的是,百兽好像听懂了,转过身,慢悠悠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去了。 只有两头大熊踱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向四周咆哮一番。 周围平民见状,赶紧后退两步。 这东西也太可怕了。 但两头巨熊并不袭人,只是向县令点了点头,各叼走一口肥猪。 它们站起来近两丈高,浑身油光水滑,不是用膀大腰圆能形容的。就是近四百斤的肥猪,它们也抓得轻松惬意。 贺越低声道:“一般来说,首先出来叼走供品的,就是本地山泽。这说明它们接受了苦竹县令的通告。”后面就要干好自己的职责。 有山泽表率,林地的妖怪就上前取物,有一群狼合力弄走了一口猪,几条黄鼠狼抓了鸡,最令贺灵川不解的,是林子里踱出一大群山羊,当着众人的面吃掉了十几条鱼、两只鸡…… “等下,山羊也开荤吗,还是说羊妖什么都吃?” 吴绍仪低声道:“不奇怪,有西域人告诉我,在他们风俗中,山羊就是恶鬼变出的假象。” 天上的飞禽也降落下来,取了筐里的鱼。那是呼啦啦好大一群,翅膀带风。 寻常禽类根本不敢离人那么近。 只有水里没什么动静。 贺淳华上前问:“水灵没来?” “洪川这一段的水灵,可能前阵子在卧陵关大战中殒落了。”苦竹县令叹了口气,“水灵牌位已经断了,祇位空虚,我们需要新的水灵。” 说罢,他吩咐士兵将剩余的活牲都搬到不远处的五心潭去。 那儿也是一片泻湖,远离主航道。 贺灵川跟过去,见士兵走上栈桥,将活牲都推入水中,只留一口肥猪。 原本平静的潭水,突然就沸腾了。 时不时有巨大的鳍、嘴翻出水面,旁人没来得及看清本体,它们又下去了。 潭里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漩涡。 现在贺灵川明白,这是水怪在底下争斗。 有时候冒出来的是水泡,有时候冒出来的,是血! 暗红或者暗绿色的血。 他问贺越:“这里原来的水灵,莫不是被咱们的老相识咬死了?” 贺越苦笑:“八成就是。”巨鳄应洪向前之邀参战卧陵关,它虽然是水陆两栖的妖怪,但主场肯定在水里啊。 洪川原来的水灵受官方册封,跟起义军对着干,鳄妖肯定不能容它。 这货好生猛,至少干掉了两个水灵呢。 它自己还是被北方妖国赶出来的。想到这里,贺灵川就有些神往,不知道听书时听到的那些了不得的旷世巨妖,是不是真存在于北方妖国。 贺淳华也侧头,小声加入他们的议论:“苦竹县原本的山泽不是那对儿黑熊。” “原本的山泽也被杀了?”贺灵川乍舌,“在这里任山泽水灵,真是高危职业。” “不,没死,那是一头斑斓虎。” 贺越奇道:“那今儿没出来?”不合适吧,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 山泽水灵要帮助地方官维稳,同时展现自己对地盘的统治力,这才能震慑新妖,使之不再为患。 苦竹县令先前借用社稷令、消耗了大量元力搞出来火鸢那么大阵仗,也旨在敲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妖怪,让它们知道人类的厉害,不敢再以人类为食。 这不仅是为了官方、为了人类,也是为了自己后边儿的统治能顺利,所以说山泽水灵一般都会积极配合。 “据说是卸任离开,去往北方妖国。” 贺灵川奇道:“为什么?” “那你得亲去问它。”贺淳华笑了笑,“但若我说,潜龙不会永远在渊。” 众人说话间,五心潭的风波也惭惭平息。水面出现许多纹线,有时还是高鳍,看起来众多水族已经离开。 这时有一条大黑鱼游来近岸,箩筐大的脑袋朝着县令,一动不动。 贺灵川看见,它身上不少伤痕。 苦竹县令问它:“其他水族都服气了?” 大黑鱼上下点头。 “你愿意接手水灵之位,保风陵渡行船平安?” 大黑鱼又点了点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8章 盘龙荒原灵雨至 苦竹县令当即代表鸢王廷封它为洪川水灵,取来文书一挥而就,让它用大厚鱼唇盖了个章,自己再取出鸢钱、官印盖戳儿。 戳儿一盖,大黑鱼身上青光一闪,标志着流程走完了,新水灵诞生。 士兵这才将最后一口肥猪推入水中。 黑鱼咬住它,一下沉入潭心不见。 苦竹县令也有些疲惫,过来向贺淳华致谢。要没策应军从旁加持,他的阵仗也耍不出这么漂亮。 新的水灵归位,洪川也就太平多了。于是风陵渡可以重新开渡,候在边上的客商都欢欢喜喜地登船。 趁着一点儿空闲工夫,贺灵川到风陵渡口到处转了转,发现距离渡口三百多丈的沙洲上长着一棵格外显眼的老槐树。 这里槐树多,贺灵川的目光却能第一时间被它吸引,只因这树确实特别: 它是雷击木。 这棵老槐原本就很粗壮,树身四人环抱,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结果被天雷看不顺眼劈了几道,顶部的枝干全掉了,整棵树差点成了焦碳。 不过生命就是那么顽强,老槐焦黑的、生机全无的主干上,居然又发出了新芽,长成了新的枝干…… 新枝新干比母树要小很多,但从头到尾都是欣欣向荣、活力充沛。 贺灵川总算知道老龟妖所说的“复生老槐树”是什么意思了,的确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并且它是生长在沙洲上,远离闲人。 他来到树边转了几圈,没发现树洞,倒也不气馁。 树洞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他发现,那也同样会被其他鸟兽打探。 贺灵川在焦树干上摸了几下,找到树根的凹陷处,取断刀开始挖沙。 沙土松软适中,贺灵川越挖越深。 很快,他就发现树根底下的确有个大洞,但平时被沙土掩埋,只有几个螃蟹在这里头打盹。 他把螃蟹丢出来扔掉,拿出龟蛋放进去,想了想,又弄些水草铺盖龟蛋,而后在它边上放了一小瓶丹药。 好人做到底。 而后,他重新回填沙土,把树洞完全盖住。水流会接手的痕迹。 做到这一步,他就完成了龟妖的托付。 “就此别过。”他掸掉手上的沙,也明白龟蛋为什么非选这里孵化: 这棵老槐能够枯木逢春,生命力必然十分强韧,这也是龟妖二度出壳需要借助的力量。 或许,龟妖原本就在这里长大。毕竟槐树比它还老得多。 这时贺越在远处招呼兄长:“哥,开船啦!” “有缘再会,希望那时你已经寻到修行的康庄大道。”贺灵川拍拍焦木,起身走了。 策应军也在风陵渡上船,乘着滚滚江水,往石桓城而去。 ¥¥¥¥¥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他还在犯迷糊,外头就有人高喊:“街——口——宣——讲——” 好熟悉的调调。 伸出去的手差点就忘了收回,他往窗外一看,天快黑了,缸里的水满了。 缸? 他记得自己在船上入睡,最后听到的动静来自于水浪轻拍船舷,而不是嘈杂的街道。 也就是说,他又进入盘龙城,并且—— 贺灵川三步作两步蹿到门口,往街心一站,果然听见的内容还是帝流浆将至,盘龙城从今晚宵禁三天这么一套说法。 也即是说,他接到了上一个梦的后续? 不可思议,现实里都已经过去四天了,梦中的盘龙城居然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这两边的时间流速差,真是好随性。 太阳已经下山,他哪儿也去不了,但边上就有一家酒肆,他冲进去买了几坛酒水,回家就把酒倒掉洗净,准备盛装帝流浆。 他再把水缸也倒干净,又将锅碗瓢勺等所有容器都取出来,摆在院子里。 他还记得胡旻的交代,将院子里的树锯断两根大树枝,免得长臂伸进邻居的地盘。 这些刚办妥当,外头嘈杂声起,像是无数人在欢呼。 贺灵川走出屋子一看,下雨了,青雨。 一回生二回熟,他知道这就是帝流浆。 盘龙城的预报好生精准,竟然连这样奇异的天象都可以把稳了脉。 更让贺灵川惊奇的是,这一回降下来的帝流浆清香芳馥依旧,但远比现实里更粘稠,颜色也更深,这才担得起一个“浆”字。 现实中的帝流浆,那是毛毛细雨,飘到谁头上算谁中大奖;但在这里,帝流浆竟然达到了小到中雨量级,贺灵川伸掌,不一会儿就接到了好几点青色的雨露。 他忍不住尝了尝,真香! 深埋心中的贪欲一下子就爆发了。但贺灵川既有经历又有准备,强行将冲动压了下去,跳上屋顶。 屋上的瓦片被他翻了过来,暂时连成好几道凹槽。帝流浆越积越多,慢慢地就顺着凹槽流了下来,被他用酒坛子接住。 虽然只是涓涓细流,但攒多了价值连城! 邻居也搬了两个坛子,爬上自家屋顶上收集帝流浆,见到他的操作大受启发,赶紧照抄作业,也去摆弄瓦片。 贺灵川则发现他拿面巾捂住口鼻,少闻一点帝流浆奇特的香气,对于压制潜藏的兽心很有帮助,也赶紧效仿。 大家都胀得脸红脖子粗,却强忍着多贪多占的冲动。帝流浆三年内来了好几回,多数人已有应对的经验,知道只要忍住一时,后头就有丰厚的回报。贺灵川还听到孩子号啕大哭,居高临下一看,有两户人家早将小孩绑在桌边,不许他们到处乱跑、搅坏大局。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从贺灵川门口经过,伴随着低沉的咆哮。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头机关兽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前进。这东西外形和大小都像虎豹,两只眼睛冒绿光,乍看之下还有些瘆人。 它看似埋头走路,但无论谁家疑似打架或者争吵,机关兽都会凑过去前肢扒墙,再挠一挠门,发出两声怒吼震慑居民。 这头机关兽离开后约莫盏一炷香工夫,又有另一头机关兽巡逻至此。 如是交替。 要不是正在努力与自己的贪欲作斗争,贺灵川真想竖起拇指赞一声“周到”。 这机关兽想必是盘龙城官方放出来巡逻的保安。对他们来说,最不可信的就是人性,最可靠的反而是武力。 此时活物都耐不住帝流浆的诱引,只有机关兽这般死物不为所动,继续执行原有任务。 能够自行巡逻、定位、恐吓的机关兽,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能之手。 果然,贺灵川很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摔坛砸罐的声音,有人大喊,有人大哭。也不知是谁耐不住对帝流浆的极度渴望,与旁人大打出手。 人性果然不能放任。 机关兽一声怒吼,贺灵川就听它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离。 那个方向很快就有几声惨叫传来,但随即就没了动静,想来是动手的人受了处罚。 这一幕,也很好地警示了周围的居民。 就在全城人的反复煎熬中,时间慢慢流逝。 这一回天降帝流浆,比贺灵川上一次经历的时间更长,直到东方既白才完全停止。 贺灵川把树上的帝流浆都刮取下来,再将贮雨的瓶瓶罐罐都归拢一处,互相倾倒,最后集满了一酒樽的帝流浆。 塞紧盖子,香气消失,对人的吸引力也消失了。贺灵川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抹掉额上的薄汗。 艰难的一夜已经过去,大家开始享受胜利的果实。 望着手中的酒樽,贺灵川有点犯难。 从梦境中获得的帝流浆,对他现实中的本体不该有提升作用,毕竟这一切都是虚幻。 那么最理智的做法,还是上交这一夜所得,去功勋部那里换取功劳。胡旻说过,功劳不易得,但它可以换取最珍贵的东西。 这一场天降帝流浆,就是他的意外所得。 当然,这都需要证实。贺灵川想了想,揣着酒樽出门了。 天亮以后宵禁结束,但出来走动的居民很少,多数人还窝在家里清点战利品。他找到一辆勤快的驴车,载自己去往胡旻的住处。 一路上,他看到好几处被烧焦、被砸倒的房子,还有城守军往外抬人或者清理现场。 看来即便有机关兽巡逻,即便盘龙城三令五申,即便这里有严刑厉法,即便盘龙城居民在长年战争中已经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人性的贪欲依旧会找到突破口。 胡旻住在锡屋,虽然同样是民宅,但比贺灵川还高四个等级。这里道路宽敞,街巷干净整齐,绿树红花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都有小别院,面积至少是贺灵川那木屋的四倍,环境能甩他几条街,但规格非常统一,清一色黑门、黑瓦、红墙,连尺寸都相差无几,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来,这里不允许违章搭盖。 每条街都长成一个模样,贺灵川也花了好久的工夫才找到胡旻的宅子。 这人刚刚炼好帝流散,开门见到贺灵川就奇怪道:“这么早,你不炼药吗?” “我用帝流浆跟你换一点炼好的药物,如何?就尝一小口。”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69章 登堂入室第一步 胡旻一呆,还从没听过这么别致的要求。但这时外头又响起敲门声,却是大风军校尉萧茂良派人通知胡旻,小队临时增加了城郊巡防任务,立刻出发。 帝流浆下了一晚上,赤帕高原有些生灵被灌顶开智,难免躁动。大风军要出城巡备,防止新长成的妖怪对田野和农庄造成威胁。 军令如山,胡旻也没多想,随手取出药散,居然是明黄色的,比贺灵川自炼的品相好多了。后者剜了绿豆大小的一颗:“多谢。” 他倒了几滴帝流浆作为交换,胡旻即道:“我先走了,你自便。”说罢匆匆更衣出门。 贺灵川服药后还等了两刻钟,可是身体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刚才吃下的只是空气。 实验失败,长效增益类的药物对他无用。 果然天底下没有这种美事。哪怕早有预期,他还是惋惜得直叹气,然后离开了胡旻家,直奔功勋部而去。 既然可以确定帝流浆对他无效,那就赶紧换军功去吧。 今日在鹏程署当值的还是刘功曹,忙得一如既往,听说贺灵川要上交帝流浆,只把手一招:“拿来。” 帝流浆虽好,但这么大个盘龙城,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自己服用。 刘功曹取针尖从酒樽挑出来一点浆液,看一看,嗅一嗅,然后对贺灵川道:“有杂质,中下品,收了。” 依他计算,这一壶帝流浆折算的功劳,超过了贺灵川上一回在阋庆河谷断后救人。毕竟大风军救人的任务常有,而帝流浆可遇不可求。 这一次的奖励与上回差不多,还多了几味伤药,内服外敷的都有。 贺灵川笑道:“若是人人上交,岂非人人都可以再换回一套木屋?” 刘功曹一板一眼:“这种东西,没多少人会选择上交。” 贺灵川看着他,长长哦了一声。 是了,除了自用和上交,民间还可以买卖。 功劳需要一点一点累积,没凑够也换不来想要的东西。 “我的屋子够住了,给我换成趁手的武器行不行?”至少在梦里,贺灵川对住处的要求不高。从前玩游戏,别人充钱买时装道具,但他在这方面一毛不拔。 “哪一类?” “刀。”他进入盘龙城都空着手,很需要武器来提升安全感。 刘功曹去了后间,很快捧出一把环首刀,一块磨刀石。 刀锋森冷,刀背上有两个小缺口,把柄也有些旧,末端还少了环扣。 “这把刀的主人,去年在白陌山牺牲了。”他神色肃然,“刀是好刀,望你善用。” 贺灵川提在手里,挽了个刀花,发现它很有份量,用起来也很顺手。 “多谢!我还想拿军功抵换几门神通。唔,听说基础心法是免费的?” 刘功曹又坐回原位,朝外头挥挥手:“出门,找对面的提振署。” …… 提振署在河边。 严格来说,这个建筑有半边建在河上。贺灵川一走进去就看见了水轩,里面坐着两个老头子,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面貌却长得一模一样。 现在是辰时二刻,还早,又因为昨夜突现帝流浆,提振署门可罗雀。贺灵川耳尖,听这两个老头正在嘀咕城内外传回来的消息,有人拣到了大团帝流浆膏,结果引发邻里械斗啦,矿山附近的妖兽有异动,导致矿工受伤啦,诸如此类。 贺灵川上前见了个礼,说自己需要基础心法。 老头上下打量他:“你不是盘龙城人吧?” “我来自屠苏城,但已在这里落籍。” “难怪。”老头儿道,“那要找章先生先做测试。”说罢摇了摇悬在水面上的铃铛。 铃铛离水很近,不过二尺,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水轩。 “你下去站好。”轩里有直接入水的坡道,河面被青绿的莲叶盖去一半,待放的花苞只在顶端掐着一点粉红,引来几个蜻蜓停伫不动。 贺灵川刚站去水边,蜻蜓就忙不迭飞走。 河水哗啦一响,几根像蛇又像鞭的东西突然从水下探出,向他卷来。 贺灵川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一个大跳。 “跑什么,过去站好!”老头子不耐烦,“章先生还能害你不成?” 贺灵川也才看清,这居然是几条又长又粗的触手,根部比他腰还粗,顶端却又尖又细,布满吸管。 触手后面浮起一个椭圆形的大脑袋,不光滑,长着一丛丛向后翻的尖棱角。 眼睛又黑又圆,比柚子还大。 “章……”好大一头触手怪!原来老头儿说的是“章”先生而非张先生。 贺灵川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过来,我摸摸。” 人对触手的恐惧,深深刻在骨子里。但他也知自己无力反抗,只能硬着头皮往水边一站。 几条触须又伸过来搭在他身上,软体动物特有的冰凉粘腻,裹得贺灵川打了个冷颤。它们比人手都灵活,将几人关键穴位一一吸住。 贺灵川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注入,丹田里的真气应激而起,飞快行遍全身。 “根基还算扎实,也去了秽垢,还可以。”章先生一边对他抠抠搜搜,一边评价,“嗯——筋骨坚实。” “啊——气血丰盈旺盛,精元自满,可以可以。” 它声调很怪,以贺灵川的厚脸皮都有点架不住,两个老头子却不当回事:“哦,那就是精元未泄。” 章先生又在贺灵川周身各处用力按了按,这才慢吞吞收回了触手。 两个老头子走过去,三个光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贺灵川听胡旻说过,提振署会给修行者量身发放心法。但他万没料到,测试员居然是一头水生的妖怪。 是了,盘龙城里不仅有人。 可活在淡水里的章鱼,还是在高原上,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不过这头怪物的八个爪子可以同时照顾到一个人身上几乎所有经脉穴位,全面掌握真力运行情况,人类真比不了。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吸盘留下了几十个红印子。 不多时,商议结束,老头子的口风统一:“我们三人一致决定,子午诀。” 盘龙城的公开心法有五,他们替贺灵川选择了子午诀。 贺灵川轻咳一声:“其他四门法诀,我可以借来看看吗?” 对面又是异口同声:“不可以。” “……” “以你的见识,怎知哪一部最适合你?” “心法混练,有害无益。” “不该是你的,最好碰都别碰一下。” “我们已给九千多人选过心法,无一出错。” 两个老头你一句接我一句,语气、语速、声调完全一样,若是闭眼去听,就好像一个人说话。 章先生又滑入河道隐身了,一个老头子去木柜里取了块玉简,塞给贺灵川:“心诀在此,神念探入即可。” 贺灵川忍不住把玩两下。他在仙灵湖底进过一个仙人洞府,从里面也找出几根玉简,但根根空白,未载有任何讯息。 想不到盘龙城用的也是玉简。 他以神念探入,果然里面有一篇完整法诀。虽然字体与现今迥异,但他全能看懂,一字不落。 更神奇的是,他放开玉简之后,那篇法诀也依旧刻在识海深处,历历在目,字字不忘! 根本不需要背下来,这种复刻式的记忆也不会出错。 贺灵川暗自惊叹,这应该是上古仙人的发明? 老头子向他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而后伸出手道:“好了,还给我吧,别人也得用。” 贺灵川赶紧道:“除了基础心法,我还想用军功换取神通。” “神通分作‘术’、‘武’两部。”白衣老头指了指自己,“我是盈先生,管‘武’部。” 他再指一指黑衣老头:“他是满先生,管‘术’部。” “神通无分好坏,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盈先生道,“你练子午诀,适合以武入道,后期融汇贯通,再习些术法不迟。” 满先生点头补充:“只要你多活些日子。” 当下盈先生给贺灵川列出了长长的书单,后者看得眼花缭乱,觉得这个也很好,那个也实用,盈先生才道:“你积攒的军功只够换取两个神通。” 那你在我面前一字排开上百套功法名录,是几个意思?贺灵川笑得谦恭:“盈先生教我。” “对战的根本无非是两点:能打,能跑。”盈先生微一沉吟,“我给你选一门身法,称作‘燕回’,你若能练到燕子般轻灵,此术就趋于大成。” 满先生也道:“初级的术法讲究扎实,打好根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莫说它简单,红将军也精擅‘燕回’之术。” 贺灵川眼睛一亮:“红将军也练这个?” “当然。这是他亲手誉抄,录入玉简的。” “要了!” 不过贺灵川回头一想,指了指功法名录:“那,红将军一共录入了多少门神通?” “十八门。”满先生也不瞒他,“余下的,你换不起。” 贺灵川更加神往:“那就麻烦盈先生,再帮我找一门能打的神通。” 盈先生看看他腰间长刀,转头和满先生商量几句,而后道:“那就选‘浪斩’吧。” 老头子站起来,又去内间翻找半天,才抓着两枚玉简出来。 贺灵川接过来,沉心静念记好,再恭敬地还给人家。满先生在一边道:“等这两门学精了,再来找我吧。术法配合武道,可建奇功。” “对了,钟大人要求问仙堂要时常请高手开课授业,多听总有收获。”盈先生额外补充一句,“神通术法虽好,只是外力。决定成败的关键,往往在于二心。” 贺灵川肃然:“请先生指教。” “心法,心境。”盈先生道,“心法需要勤学苦练;心境需要出生入死。” 经过大小几场战役,贺灵川对这两句话也深有体会,当下恭敬谢过,转身离开了提振署。 跨过功勋部的门槛,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龟妖留下的偈语,要求他现实里藏锋守拙。那么,他登堂入室的第一步,就从梦里开始吧! (《仙灵》卷到此结束,下一章进入新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0章 认亲 洪川江面上开始飘雪的时候,贺淳华的策应军终于乘船抵达了石桓城。 熙熙攘攘的货栈、人声鼎沸的码头、天南地北的腔调,让初下船的众人立刻感受到这里与卧陵关的大不同。 石桓城是大鸢腹地最重要的关卡之一,距离国都只有十五里路程。 当初洪向前的起义军如果能在卧陵关顺利渡江西进,从石桓城登陆,那就相当于一把匕首直接扎进鸢国心脏,再往里捅破都城的大门,就敢教日月换新天。 不过,历史从来不说“如果”。 策应军远渡而来,舟车劳顿,下船以后赶紧找地方先歇一歇。天子脚下的石桓城作为水陆枢纽异常繁华,纳进这几百人轻轻松松。 奔波二十多天的将士,终于有热炕可睡。 贺灵川更是听父亲叫老莫去订客房时说,不着急,多订几天。 贺淳华自己心里记挂一事,到客栈后先运笔修书一封,让管家老莫送出,自己才去沐浴更衣、吃茶用饭。 贺灵川这几天的心思全放在修行上,胡乱干了几碗饭就要往外走,不意应夫人带着朱氏迎面走来,后者见到他,面含微笑、谦谦行礼。 贺灵川是救她出狼窝的第一恩人,她对这十来岁的少年礼数格外周到。 贺大少鼓掌:“朱姐姐当真漂亮!今天有什么喜事?” 朱秀儿过去几年劳累磋磨,脸也黑了,手也粗了,人瘦如竹,贺灵川在仙灵村见到她时,她的精气神都很差。不过她毕竟只有二十出头,气机蓬勃,跟在应夫人身边不见天养了几日,脸色渐渐红润,下巴也没那么尖了。 这时她淡扫胭脂,换一身好衣装,虽不能比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但已跟当时的村妇判若两人。 朱秀儿咬了咬唇,还没说话,应夫人已接口问道:“你急吼吼要上哪儿去?” “出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豆腐。” 应夫人挽着朱秀儿的手,瞪他一眼,“天还没黑,就喝多了?” 贺灵川挠头:“我就去市集走走,不会节外生枝。” 话间刚落,管家老莫快步进来通报:“老爷夫人,贵客上门!” 贺越刚好走出来,与兄长对视一眼,均感奇怪:自己一行刚到石桓城,屁股都还没坐热,怎么就有访客了? 来者一行三人,都用斗篷覆住头面,后面还跟着几个奴仆。 他们踏进客栈包房,跟朱秀儿打了个照面,这两边都呆住了,一动不动。 贺灵川突然明白过来。 紧接着一名客人扯下斗篷,颤声道了一句:“秀儿!”就扑上去抱住了朱秀儿。 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美妇,五官与朱秀儿有几分相似。 另外两人也脱了罩帽,却是一对年老夫妇,鬓发斑白、衣袍华贵,眼里都含着热泪。 朱秀儿与母亲相拥而泣,转身又投到二老怀中,悲声道:“祖父、祖母,秀儿回来了!” 老太太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老人犹有病容,却拍着她的肩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目光扫过室内其他人,当即转向贺淳华:“这位便是夏州贺总管?” 贺淳华正色道:“朱大人安好?” 眼前这位老人,正是太仆寺卿朱曦言! 他对着贺淳华一躬到底:“秀儿能回家,贺总管于我家有大恩!” 贺淳华回礼:“助天伦重聚,贺某份内之事。” 而后他率家人退出,将这一方小厅让给了失散七年的朱家人。 贺灵川此时方知老爹写信给朱家,唤他们来认亲。 朱家的本家就在石桓城,在这里能上溯四代,朱曦言本人平时也住在这里,只有王廷要开朝会才进都城。 无论哪个王朝,文武百官济济一堂的景象其实都不常见。皇帝要找谁,私下拉来开个会也就完事了,不爱兴师动众。 皇帝也是人,也嫌麻烦。 过去一年,大鸢有天灾有人祸,可百官朝会一共也只开了四次。 朱曦言年纪也大了,最近又染风寒,告病在家。可他接到贺淳华的书信就坐不住了,带上儿媳赶了过来。 至于朱秀儿的父亲,三年前就过世了。 过了两刻多钟,朱家人的情绪才慢慢平复。朱曦言也是庙堂里的老人了,转头就出来找贺淳华,先狠狠表达一番感谢之情,而后才问起这一切缘由。 贺淳华自不相瞒,一一道来。 朱家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良久不能作声。 朱秀儿在一边抹着泪:“若非贺大人一家仗义相助,女儿早被贼军杀害在仙灵村了!” 应夫人笑得欣慰,贺灵川暗中竖起大拇指: 真上道儿! 朱秀儿的祖母孙玉华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秀儿生的那两个孩子,在哪儿?” 孙女生了俩娃,他们在这里也没瞧见。贺淳华方才所言,更没提及两个孩子的下落。 应夫人叹道:“秀儿揭破敌人奸计,贼军拿孩子报复她了。” 朱秀儿痛哭失声,朱曦言夫妇面面相觑,都叹了口气。 “罢了,人回来就好。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朱曦言又对贺淳华道:“贺总管,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贺淳华站了起来:“不妨屋内详谈。” 接下来朱家的女眷先乘车回去,而太仆寺卿则与新任的夏州总管贺淳华入屋关门,另作商议。 朱秀儿拜别应夫人和贺家两兄弟,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朱家的马车消失在拐角,贺越才喃喃道:“我怎觉得,太仆寺卿对于曾孙的死不怎伤心。” “你没觉错,他们松了一口气呢。”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老弟还是太年轻了,“以绝后患,这对朱家才是最好。” 这一家人心里都明明白白,包括朱秀儿。 热闹看完了,贺灵川按了按脖子往外走:“我去办事,夜间必回!” ¥¥¥¥¥ 太阳落山时,贺灵川就回来了,而贺淳华外出未归。 母子三人共进晚饭后,贺灵川就打了个呵欠喊困,要回屋休息。 先前在狭小的船舱窝居多日,兄弟俩来到石桓就不想再委屈自己,各要了一个大客房。贺灵川反手闩门,从储物戒中取出两只玉瓶。 今天傍晚,他在城里走了一圈,买了些药材,就在药铺里熬成丸剂。 新入手的《子午诀》很有特点,不管你平时练什么,但在习诀初期,子午两时尤其重要。子时为一天阴气最重,午时为一天阳气最旺,贺灵川要在这两个时辰运诀练功,采阴阳二气收为己用。 当时他看到这般介绍就很惊讶,因为子时还好说,月华一向是修行者与妖怪采撷的重点。但白天的太阳真火,就不是谁都消受得起了,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引火自焚,这都有无数血淋淋的先例。 不过他细看法诀,才知道它并不要求初学者直接采集阳火,而是在子、午二时各服下阴散、阳散,借助天时炼化。 本来么,撷取天地灵气来修行的办法最是简单稳固,但也最慢,即所谓的久久为功。人的寿命等不起,才要发明各种技巧、借助各种药物来快速突破。 当然这里面也有两种药散的制作方法,贺灵川傍晚就是采买这些去了。 作为所有盘龙城居民都可以学习的免费心法,《子午诀》的初期配药难度很低,所用的都是各大药铺的常见药材,价格也很白菜。 但这难度是逐级提高的,连贺灵川望见后面的药方都乍舌不已。难怪军功那么重要,有些药材在盘龙城根本不是钱能买到的。 贺灵川比盘龙城人幸福一些,他生活在资源相对丰富的鸢国。但有些药物的价格,就算他能把贺家所有产业全部变卖,恐怕也买不起啊。 修行这么花钱吗?贺灵川觉得自己身上“富二代”的人设立不住了。 好在眼下他还没有这种烦恼,初学者的药物甚至可以用药罐子煮出来。贺灵川蹲在人家药铺后堂等着的时候就心想,早晚还得弄一个丹炉。 这就是单打独斗的坏处了。道门弟子麻烦少,丹有人炼、器有人造、符有人画,宗门各种配套齐全,安心修炼就好;贺灵川么,事无巨细全得自己办。 炼丹炼器都要注重手法、火候,都非一蹴而就。他的麻烦还远没到来。 那么接下来他就练习《牵引术》来做引子,一旦子时到来,就先吞一剂阴散,再习《子午诀》。 这个时段的要点就在于引动外界及丸散内的阴气进入足底涌泉穴,这是距离心脏最远的位置,又与地面接触,适宜阴气化蛇,专走阴里。 这是自下而上。 到了明日午时再服阳散,引阳气入膻中穴,专走阳经。 这是自上而下。 何时这阴阳双蛇能在气海里会合,就说明第一阶段功成。 《子午诀》最有趣的一点,练习时不要求正襟危坐、五心朝天,只要保持气机循环即可。因为子午这两个时辰很特殊,人要么在忙,要么在睡。 贺灵川练足了一个时辰,然后睡着了。 在梦里,他又进入了盘龙城。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1章 松阳府 这回梦中就没有什么新鲜遭遇,胡旻和阿洛也都不在。他就在盘龙城里随便逛了逛,就回自己的小屋去练箭术和刀法了。 在梦里打坐调息,并不助长现实的修为。但磨练武技积攒起来的熟练度,却与现实同步,醒了也丢不掉。贺灵川证实这一点的时候大喜过望,因为这就代表他至少有两倍于常人的时间可以练武,现实梦境。 他也听说黄粱一梦的典故,有人在煮黄粱的工夫睡了一觉,结果梦完了后半生。他也希望盘龙梦境中的某一天可以无限延长,直至他的所有技法滚瓜烂熟。 然而,想得美。无论他有多渴望,他在梦里好像也就逗留十多个时辰。 贺灵川也留意到,自己进出盘龙梦境能够常态化,好像是从闯入仙人洞府开始。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他总共也就入梦两次而已。 当然,这一切的开端都始于断刀。 但神骨项链对仙人洞府到底做了什么,后者即刻关闭,而盘龙梦境开始经常性对贺灵川开放。 对了,还有得自卢耀的黑符,他也送给神骨项链吃掉了。 这算什么,奖励? 也就是说,今后他寻到的古怪东西,都要先给神骨尝一尝? …… 次日清晨,地面垒上了一掌宽的雪,天气特别冷。 朱家派人送来请柬,邀请贺家人今晚赴朱秀儿的洗尘筵。 “本不该这么仓促的,但朱大人知道贺总管不会在石桓城逗留太久,时间紧迫呀。”送信人也留了下来。 这人姓刘,是个帮办。朱曦言带走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女,回头就遣了一个帮办来客栈,以供贺家人驱使。 所谓“帮办”,意思就是帮人办事。他们也不专供职于朱府,而是石桓城的百事通,上至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均有接触。大户人家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经常找帮办来做。 外地人来到石桓城,需求无非就是吃喝、玩乐、买卖、拜会这几样,资深的帮办包准办得样样妥贴。 这种人在黑水城也有,被称作跑腿。 朱家人知道贺淳华在此人生地不熟,特意找了个万金油一样的人物过来,可说是十分贴心了。 贺淳华本想出去走走,怎奈步子还没迈开,管家老莫就送来了好几份拜帖。 应夫人奇道:“朱秀儿昨晚才回家,怎么今天就有人知道我们老爷到石桓城了?” 贺淳华摆手:“不奇怪,我昨日命人去官府登记了。” 他现已是地方大员,如非奉诏不得私入国都,就算来石桓城也要第一时间报备,否则后果严重。 刘帮办笑道:“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消息再灵通不过。一等门阀昨晚就知道,夏州的新任总管替朱大人找回了孙女儿;二等门阀可能到今晨方知;今天傍晚以后才接到消息的,都是三等门阀以下。” 看来,这套规则放在哪里都一样。 贺淳华夫妇脱不开身,贺灵川丢出一锭银子给刘帮办:“我初到石桓,你带我去逛逛。” 刘帮办收了银子,一拍胸膛:“有我在,大少爷只管把石桓当作自家后院逛!” 两人才出客栈,毛桃不知道从哪蹿出来,要给贺灵川当个跟班:“大少,我们上哪里玩耍?” 石桓城的繁华,早让他磨拳擦掌。 “先办正事。”贺灵川对刘帮办道,“听说石桓以器造闻名。我的爱刀断了,要找高明的匠人修补,难度很大。” 想在石桓城找个匠铺容易,但想找到手艺最高超的匠人,对他这外乡人来说就难了。 这就是帮办派上用场的时候,刘帮办当即笑道:“没问题,大少跟我来!” 马车已经停在客栈门口候着了。 车厢是红木板材,没有夸张的镂雕外观,但内里的软饰很舒适,三个大男人相对而坐,还能伸长腿不憋屈。 车走起来,刘帮办就介绍道:“石桓是陪都之一,这里名匠遍地、器宗林立,但个中翘楚还得数松阳府。” 松阳府?另外两人表示没听过。 “松阳府也是道门,立宗五十多年了。第一代府主是咱大鸢开国高祖封赏的王爷,他以官身开宗立派,门下尤擅炼器,多畅销于军官与上流子弟。” 原来这松阳府是走上流路线的,还有一半的官方背景,那就难怪能在竞争激烈的石桓城立于不败之地。 贺灵川恍然,却笑道:“我从前一直觉得,道门都隐在深山里头,神秘得紧,没想到它们直接就开在市井当中。” >> “您说的那是仙宗!只出现在传说里的仙宗。”刘帮办顺口道,“现在只有道门了。高高在上的道门,除了源远流长的那几家之外,别的都端不起架子。虽说仙宗和道门都有神通,您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嘛?” “你说说吧。”这些帮办果然是老油子,一张嘴什么都能聊。 “从前的仙人驭剑飞行、高来高去、金刚不坏,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谁不得顶礼膜拜?”刘帮办指了指天,“再看现在的武者术师,了不起有些神通,挨了刀会流血,头掉了会死,出门一样靠四蹄跑,也没能长生不老,打不过王廷军队,还争抢着要王廷册封……说句不恭敬的话,跟我们普通人也没有云泥之别嘛。” 毛桃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儿。” 不够强大了,就会跌下神坛。 贺灵川心头微动,想起仙灵湖仙人洞府里的那具尸骨,再一次好奇他的死因。 他们从车窗望出去,石桓城的街道可比黑水城宽得多,整齐干净更是远远过之,主干道甚至铺着青方石,至少能容十辆马车并驾。 石桓是水陆枢纽,国都的物资有一半要在这里中转,因此商贸非常发达。贺灵川一路看下来,建筑鳞次栉比,不乏富丽华厦。除了酒楼饭庄、曲苑赌场这些每城都有的常规设施之外,石桓城还有许多游艺场所,贺灵川就看见一家店面挂着木牌,上书几个描红大字“迷魂阵”,格外醒目。 “那是什么?” “迷宫。”刘帮办给两个土包子解释,“这些都是术师和妖怪们开设的阵法,给客人游玩,有些还配以幻阵,花鸟虫鱼都有,很受姑娘们喜欢。” 他嘿嘿一笑:“还有些特制的阵法称作‘消魂阵’,里面鸢歌燕舞,专给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消遣。紧俏的咧,还得事先预约。我见过客人在里面一待就是两天,死活不肯出来。” 毛桃奇道:“幻阵里都是假的,怎么比得上红倌坊里的,能摸能碰。” “你不懂,有时候摸不着才是最好的。”刘帮办眨了眨眼,“幻阵里的女人,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要多高贵就有多高贵,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要多妩媚就有多妩媚,只要你出钱。红馆坊可办不到吧?” 毛桃听得悠然神往,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去见识见识。 此时马车也从主干道拐进了次街。 虽说是次街,也跟黑水城的主干道一样宽敞,两边店面至少都是四开的大门,招牌擦得贼亮。 “这整条街道都是器宗开的门脸儿。”刘帮办打开门,“松阳府老店到了,就它开的年头最久。” 贺灵川下来一看,嗯,果然气派。“松阳府在石桓城有几家店?” “两家。”刘帮办补充,“在国都还有三家。”说罢带着贺灵川两人往里走。 店内布置雅致,但都以兵器作为四墙装饰,很有特色。 大厅正中摆一口青铜大鼎,高度到毛桃肩膀,来来往往的客人常在这里驻足。他探头一看,鼎底是一派微缩景观,有山有水,田园小桥。 稀罕的是,鼎口附近飘着白雾,在鼎中来说就是云彩了。 他好奇道:“哎哟?河里有鱼,居然会动!” 亏得他眼力好,能看见鼎底的河里有东西会动,再定睛一瞧,居然是游鱼。 刘帮办介绍道:“这是松阳府老店的镇店之宝,鼎中山河。成器于四十年前。” 贺灵川也赞了一声:“栩栩如生。” “这就是活景。”刘帮办笑道,“咱们大活人都可以进去。我就进去参观过,景致相当灵美。” 其他客人听了,也啧啧称奇。 松阳府的老店隔作三部分,最前方展示,中间仓储与洽谈,后方还有一大片空间,用于铸器。 刘帮办熟门熟路往里走,很快找到一名赵管事,将贺灵川介绍给他:“这位是新任夏州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特地来贵店修补宝刀。贺公子找过不少匠人,都没能补成。” “料非凡品,几位请坐。”赵管事立刻引两人上座奉茶,回身找来一人。 此人五旬出头,目放精光,皮肤黝黑。 “这位是松阳府中炉首席大匠师李伏波。” 李伏波也不跟贺灵川怎样寒喧,接过断刀缓缓出鞘,印堂立刻被刀锋的寒芒映亮。他徒弟往地面放置一块木板,李伏波手起刀落,虚虚一劈。 什么事也没发生,木板好好儿地。 毛桃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李伏波却将断刀还给主人:“您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2章 第二件灵器 贺灵川随手接过断刀,也做了个完全相同的动作出来,距离木板又远了两尺。 啪嗒一声,木板很干脆地断作两截。 刀身未至,刀气先行。 李伏波忍不住动容:“好刀,刀身虽断,心眼还在,并且还是醒着的!” 毛桃插嘴:“刀心还有醒睡之分?” “那当然是有的。法器断裂之后,就算心眼还能保住,也多半要陷入沉睡。贺大少这把刀有意思,嗯,有意思!” 贺灵川只关心:“能修吗?一定要保住刀眼。” “这刀已臻灵器,并且秉性顽强,虽断犹在,重新熔铸确实可惜。” 贺灵川微怔,断刀已经是灵器了?离开黑水城之前,匠铺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才过了个把月,断刀居然就升级了? 古怪。 李伏波轻抚刀脊,爱不释手,“如果要保住刀眼,又要完全修复,就不能用常规手段了。嗯,可以试试种刀之法。” 毛桃忍不住插嘴:“刀也能种?” 听过种菜种树,没听过种刀。 “通常来说,刀剑断了便是断了,只能投炉重铸。可它若养出灵性,那就只得另辟蹊径。毕竟,金石出灵性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李伏波捋着胡子道,“壁虎断尾可以重长,刀刃断了,未必不能重生,只是条件苛刻了些。” 能修就好,松阳府大概要狮子大开口了。贺灵川暗暗呼出口气:“李师傅,开价吧。” 钟胜光赠他的断刀,还是个残次品就有诸多异处;他想知道,这把刀若是完全修复,又会如何? “这价格可不由我定!我最多收个手工钱。”李伏波连连摆手,“‘种刀’的法子极其冷门,非有铻金不可。” 果然,到最后绕不开铻金。贺灵川哈哈一笑:“贵店在都城也是首屈一指的宝号,想必不缺这点材料?” 赵管事忍不住道:“贺大少,铻金存世的数量比天外陨铁还少,我们店里也就存有两块。整个石桓城近三年都没得新的铻金。” 李伏波接口:“就算在原产地铻山,铻金也非俯拾即是。它甚至没有矿脉,而是金之精得了灵性之后转变的。这东西满山乱跑,见人就躲,想逮住它基本只能靠机缘。” “那这个机缘价,又是多少呢?”贺灵川当然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其实心里也有些忐忑。他这点儿钱在黑水城可以横着走,但在名流巨富云集的石桓,恐怕…… “去年,隔壁的衡水行卖出去一块铻金,体积只有我们藏品的二分之一,作价是上三品玄晶十五块,共计六斤。” 贺灵川两人听到“上三品玄晶”这几个字,心里都是怵然一惊。帝流浆降临地面之后,有一小部分会钻入地下化为玄晶,效用与性质大变,但都是修行者补充真力的最好来源。其品级依色泽而分为上中下三阶,每阶又有三品。 这上三品,普通修行者已是踮脚尖都够不着。 贺灵川很清楚玄晶的价格,他怀里就有一块中阶下品的,就一块。这玩意儿还论斤算就离谱! 赵管事又接下去道:“您也知道,这个等级的玄晶一般不用金银计价。如果非要折算的话,每斤时价大概是两万两。” 十二万两!买一块铻金的价格,居然是十二万两起步!毛桃好容易保持脸色不变,鼻孔却撑大了,呼吸都变得粗重。 十二万两银子摞在一起,得有多大一堆? 他在红崖路上打劫多年,整窝沙匪收人家的买路钱,刨去各项开支,十五年来的真实收益最多也就是这个数儿的四分之一。 贺灵川抚着下巴格外镇定:“真是……”好他么贵!就算他是“阔少”,每月零花也就二三百两银子,上哪去凑出十二万两?“不便宜呢。” 在乡下可以作威作福一辈子的钱,在天子脚下,也不过能买一块修刀的金属罢了。 看来,修行这条路若要走得顺滑,他还得另外想法子苦钱。 赵管事点头赞同:“是啊,这灵器养护起来真心不便宜。不过此刀虽好,毕竟是断了,对敌时多有不便。贺大少不妨另寻趁手兵器,本店这里有诸多选择。” 贺灵川啼笑皆非,是该斥他看不起人,还是谢他贴心?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么笃定本大少买不起铻金?” 这种装13的二世祖,赵管事看多了,陪个笑脸再摆摆手:“这东西确实太贵,在商言商,小人也希望为大少节省一些成本。”有钱你就拿出来,何必废话? 贺灵川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作思考状,然后问匠师李伏波:“修好我的断刀,需要用掉多少铻金?”>> 李伏波埋头心算,好一会儿才道:“比衡水行卖的那块稍小一些,就足够了。” 那也得九万十万出头吧?把贺大少卖多几次都凑不齐。 但他不慌,转头问赵管事:“你这里也收灵器罢?” 赵管事一愣:“您还有灵器?” 神器以下就是灵器。 这个世道,神器根本不可能存在,所以灵器就跻身顶级,哪怕质量稍差一点,各大发卖行也要抢破头。大鸢国都连同石桓城的发卖行,过去一整年中只出现了一件新灵器。可这小暴发户说他不仅有,还有两件? 是完整无缺的吗? 能用吗? 当然训练有素的赵管事不会把这个念头公开说出来,只是笑得面如满月:“可否取出一观?” 贺灵川从储物戒取出紫金杵,咚一声放在桌上:“李师傅,你看看罢。” 这只宝杵色作紫金,表面篆满符文,顶端雕着一头怪兽,宽鼻大嘴、凸眼颌须,脚底还踩着四个拉环,而宝杵末端削尖如椎。 李师傅咦了一声,双手将它捧起来细看,鼻尖都快凑到杵上了,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贺大少,您从哪里获得这件宝物?” 贺灵川往后一靠:“你先说它算不算灵器,能值多少钱吧。”紫金杵在他储物戒里吃了几个月的灰,终于能派上一点用场了。 赵管事也直勾勾盯着这支宝杵,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圆,嘴里支支吾吾:“这、这不会是……我没看错吧!” 他们都是器宗门下,又近国都,这么有名的宝物怎么会不知道? 他也顾不得失态,对李伏波巴巴道:“李师傅请验一下,验一下!”又对贺灵川道,“大少见谅,我们要鉴定验真。” “无妨,随便验。”真金不怕火炼。 接下来李伏波拿出不知名的药水滴在杵上,那上头的符文立刻脱离杵身飞出,在宝杵周围缓缓转动。李伏波看得眼都不眨一下,好半晌道:“是崤山伏魔咒,没错了。” 而后他快步走去内堂,弄了指头大小的一块金属出来,凑近杵头兽首。 那兽首原本闭目不动,这时突然睁开眼,一口吞掉了那块金属。 “何必这样麻烦?还浪费一块上好精金。”贺灵川伸出断刀,当当当在兽首上敲了三下,“喂,醒醒,给爷们唱两声。” 那怪兽原本就看他不对眼,这时更加生气,冲着他大吼三声,宏亮如牛,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掉落。 赵管事和李伏波却笑得合不拢嘴:“果然是嘲风兽!果然是孙国师的紫金杵!” “这就是嘲风?”不能怪他贺灵川认不清楚,龙生九子,除了驮碑的那个,其他都长得好像。 “据说这把紫金杵在铸造时,添入了嘲风的一缕神魂。”李伏波赞叹道,“今时就算我们再想铸出这样的宝物,也寻不到这样珍贵的兽魂。” 赵管事忍不住又道:“敢问贺大少,这至宝源自?” 越是贵重的宝物,越要考究来历的。松阳府是器宗名门,不能明目张胆地收受赃物。 “这是我们大少的战利品!”毛桃适时接话,得意洋洋,“孙孚平那老贼,就是败在我们贺大人、贺大少手下!” 对面三人一起动容。赵管事失声道:“原来贺大人便是千松郡的、千松郡的……” 原国师孙孚平折戟盘龙沙漠之事,几个月前就已经传遍了国都,作为陪都之一的石桓城当然也不会漏过这个消息。 “原千松郡守,现在贺大人已是夏州总管了。” 赵管事对待贺灵川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不仅笑容殷勤,腰都弯得更低:“此等至宝,小人作不得主,需要向上请示。贺大少可否稍候片刻?” 贺灵川挥了挥手:“尽快吧。”看起来有戏。 赵管事立刻带着李伏波往后走,留守的小童上前,给两位贵客各换一盅热腾腾的茶水。 …… 赵管事两人迳直穿过后堂,从松阳府后边儿的小门出去,穿过两条小巷,走进一所大宅里。 宅子面积抵得过松阳府一半,但与那边的人声鼎沸不同,这里偌大的宅子也不过十个下人,人人走路都轻手轻脚。 蜡梅开得正好,小径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掉尽了叶片的枝头挂着金盘,内置小米松子,供冬天的雀鸟和松鼠取食。赵管事路过一处琉璃暖房,远远就看到里头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仿佛不受天时左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3章 得加钱 不须通报,琴声戛然而止,帘后的抚琴人问:“什么事?” “刘帮办介绍一名客人来店里补刀,乃新任夏州总管贺淳华的长公子贺灵川。李师傅说要用上铻金;另外……” 话到这里就被帘后人打断:“等一下,夏州的新总管,又姓贺?”声音带上一点兴趣,“原本的千松郡郡守?” “应该是。贺公子的随从方才吹嘘,孙国师就是贺家父子拿下的。” “哦?我只知道贺淳华出了大力气,冒死进入盘龙沙漠,怎么还有他长子的功劳?”帘后人笑道,“难道只是吹嘘?” “这个,小人不知诶。”赵管事只清楚自己份内的活计,“李师傅说他拿出的断刀是一把灵器,心眼犹在。李师傅,请您说说罢。” 李伏波上前一步,恭声道:“贺公子待补的灵器是一件环首刀,非本朝样式,刀刃偏长,重量偏大,环首是蛟而非常见的睚眦。它自刀锋往下三分之一处断裂,心眼清醒,不仅认主,与贺大公子的羁绊颇深。” 帘后人问:“刀都断了,心眼还清醒着?”说罢从边上的架子拿了本书。 “清醒。所以要修刀就得用上铻金,使种刀之法。” “赵管事,你看这位贺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也就十六七岁,意气昂扬,与一般的富家子好像并无不同。”这个岁数的少年真没什么好说的,初生牛犊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恭谦谨让的才是凤毛麟角。 帘后人呵了一声:“一把古朝灵器,会认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的富家子为主?” 李伏波应道:“或许他有些机缘。” “这贺家父子挺有意思。”帘后人拖长了语调,“铻金补灵器,倒也算物尽其用。不过贺淳华原本只是边陲苦穷之地的太守,他儿子能捞到那么多钱来修一把刀么?可惜了。赵管事你另外卖他一把武器吧,给他折扣打低一点,就说是松阳府感其功绩。” 赵管事哎了一声:“小人原也是这般劝他,但贺长公子却拿出了孙国师的紫金杵,要我们估价。” 帘后人啪地一声合上书,声调骤然拔高:“你说什么,孙孚平的紫金杵?!” 两人一齐应“是”,李伏波肯定道:“已经验过,确是这支宝杵无疑,并且完好无损!” “怎么会……”帘后人不淡定了,但后面的话音太低,两人都听不见。 赵管事又道:“这样的宝物,又有名气加持,收来都可作镇店之宝。爵爷,我们不可错过呀。” 帘后沉默。 两人只得等着。 好一会儿,这位爵爷才道:“说得对,不可错过。赵管事,将铻金换给他,再赠他三十斤金泥养刀。” “爵爷慷慨。”赵管事说着,和李伏波一起退下。 他离开之后,帘后人琴也不弹、书也不看,只是斜倚榻上望着窗外出神。 孙孚平何等人物,何等神通,何等抱负,最后竟然饮恨边陲大漠,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手里,连心爱的法器都被人夺了去,现在还拿来换钱。 呵,紫金杵换钱。孙孚平要是泉下有知,棺材板儿都快压不住了吧? 不过,大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刻多钟,赵管事又来了,但是两手空空。 他的话也有点支吾:“爵爷,贺大少要求加价十万。” “什么?” “他说,紫金杵的价值远在铻金和金泥之上,对换不公平,所以……得加钱。”赵管事轻咳一声,“我据理力争,但贺大少说,紫金杵是抢手货,这里卖不成他就去别家器宗。” “你在紫金杵面前失态了吧?”帘后人不满,“这小子才会狮子大开口。” 赵管事汗颜,嗫嚅不能成声。他鉴宝多年,按理说喜鄙不形于色,这才不为外人所乘。可一个乡下阔少居然能拿出紫金杵,一下给他整破防了。 这可是差点把国都搅个底儿朝天的前国师、大司马的好搭档孙孚平的贴身法器! 光这一条,就能造出十足的噱头。更遑论它在大能手里威力惊人。 此等重宝,无怪他失态。 帘后人也知道这一点,想了想道:“也罢,给他十万,再免去铸工费,种刀期间就命李伏波跟在他身边。” 赵管事轻轻咝了一声。 爵爷什么时候会给别人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他提醒道:“小人看这位贺大少,只会在石桓稍事停留。” “嗯,种刀耗费的时间不短,就让李伏波修好刀再回来罢。”帘后人想了想,“我有几项叮嘱,你转达给他。” 这是要李伏波跟着贺大少四处走了?赵管事听完后行了个礼,转身去办了。 …… 赵管事带回来的答复,贺灵川也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加价十万还是少了点,但李伏波说那三十斤金泥少说也值个小几千银子。这也是种刀必不可少的基料。 赵管事解释道:“种庄稼得有营养有土,种刀也一样。铻金就是营养,金泥就是土壤,缺一不可。通常情况下,您买完铻金也得再买金泥。” 贺灵川心底默默想,那无土栽培怎么算? 刘帮办私下跟贺灵川嘀嘀咕咕,但这回也替对方说话:“大少,李大匠师随行啊,这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好事!” 最让贺灵川心动的也是这一条:李波伏会一路随行,直到断刀续好再返回石桓。 松阳府是个不折不扣的器宗,中炉首席大匠师的地位很高,好比上古时期某仙宗的xx峰座首长老。这样的人物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出来打工的,若非贺灵川出示灵器,他原本连李伏波的面都见不着,更不用提这位大匠师会跟着他北上夏州。 想都不用想,就算李伏波看在钱的面子上答应,松阳府也不能松口。 他若去找别家器宗补刀,有没有这种技法、能不能补好先另算,李伏波已经说过种刀之法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才能完工。那即意味着他要把断刀放在石桓城,半年或者一两年后再来取回。 时间跨度这么长,会不会发生变故? 就算器宗信誉好,现在的鸢国也绝说不上太平,三天两头就有天灾人祸。洪向前的义军差点就渡洪川南下、进逼石桓城;大司马前不久还叛乱了呢,险些拿下国都。贺灵川若把断刀寄在石桓城,万一遇上兵荒马乱,还有信心拿得回来吗? 更何况他已把未来的修行前景大半都寄托在盘龙幻境里,那是跟自己的爱刀一刻也不能分开。 所以“李大匠师跟随北上”这个条件一开出来,贺灵川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已经不是钱的事儿了。 “好,一言为定!”贺灵川也很痛快,将紫金杵往前一推,“这归松阳府所有了。” 赵管事欢欢喜喜收好,一转头命人将备在后堂的铻金与金泥都推了出来。 出乎贺灵川意料,这块价值十几万银子的金属居然是个黑疙瘩,看起来像个大煤块儿,全无金属光泽。若非李伏波今后要全程跟随,贺灵川差点就怀疑松阳府的诚信了。 毛桃也是瞠目结舌:“这,这就是铻金?” “人不可貌相,它内里也不是这样。”李伏波说。 金泥则是名副其实,看起来像金色的印泥,不掺一点杂质。赵管事介绍道,这其实是多种天材地宝以一定比例调配而成,各家器宗的金泥配方都不一样,效果有优劣高低之分,松阳府所出当然是品质第一、童叟无欺,等等等。 贺灵川将这两样都收好,又跟赵管事签了契约。因为内容是关于李伏波的,所以大匠师也在上面签名盖了手印,而后对贺灵川道:“贺大少,今后请多指教。” 贺灵川笑眯眯地心情极好。谁料到来器宗补一下断刀,到最后居然捞了一位大匠师回去?他也非常好奇:“你们爵爷真是太客气了,我该当面感谢的。” 赵管事原话转达:“爵爷说,有缘必然再会,贺大少不用心急。” 他将三人送到松阳府大门口,才恭敬道别。李伏波要回去收拾行囊,明天自会到贺家下榻的客栈找人。 贺灵川重新坐上马车,顺手抛了锭银子给刘帮办:“这事儿办得好。”又问刘帮办,“石桓城的器宗,对人都这么客气吗?” “怎么可能?”刘帮办笑道,“道门里的大人物,对王廷命官常常也是爱搭不理。松阳府虽然开市做生意,但主打的是公平诚信,可没有谦卑恭谨这一说。那赵管事我打过好几回交道,都是用鼻孔看人,何曾像今日笑得这样谄媚?” 他也觉得扬眉吐气:“在小人看来,还是贺大少拿出手的宝物有份量,连松阳侯对您也要高看三分。” 贺灵川哈哈一笑,状甚自得:“看来孙孚平原先在国都附近很吃得开么,连他的法器都自带光环。” “那可是国师,调配一国气运之人,不开玩笑!这二十多年来,连王公贵族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刘帮办向他拱了拱手,“贺家居然能将他击杀,真是将门父子,天佑大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4章 聘一只猴子 毛桃插嘴问起:“对了,松阳府最初不是一位异姓王爷所创吗,怎么到现在变成松阳侯了?” “哦,那是因为我国中间改了制,无功劳封赏就要降等世袭。有两任松阳府主平平无奇,爵位就降了下去。直到先帝上位,又将制度改了回来。说起来复杂,反正松阳侯今后也是世袭罔替,无犯大事就不会再改了。” 解决断刀修补问题,贺灵川就向刘帮办提出了新要求: 买丹炉。 他今后主修《子午诀》,需要特药特制,很难买到现成丹剂,多半得靠自己动手。听闻丹炉也分许多等阶,好炉子能将成功率提高不止一成。 和前次一样,刘帮办也是满口答应,而后反问贺灵川:“您会炼丹,还是身边有此道高手?” “纯新手。我这不就打算买个炉子回去,现学现琢磨?” “丹道难学,这学名、药性、火候、手法,没潜心练个三四年都不能小成,中间还要炼废无数药物。”刘帮办笑道,“好不难受。” 贺灵川听出他话外有音:“难受的肯定不止我一人?” “修行漫漫,大人物都不愿分散精力。我建议您,聘一头药猿回去。” “药猿?”贺灵川大奇,“这是什么?妖怪?” 繁华国都果然处处都是新鲜事物。 “是啊,有个道门称作千心流,里头全是火猿。它在我国也有分部,尤以炼丹闻名。有需要的顾客可以花大价钱将药猿雇回家,专门为自己炼制药物。” “水平怎样?” “就是丹道术师,往往犹有过之。我听说孙国师从前家里就有好几头药猿。” 贺灵川失笑:“孙孚平真是金字招牌,跟他沾边带故都赚钱。” 刘帮办赶紧摆手:“现在这话可不能公开说了。” “那带我去吧。” “就是价格高了些,并且雇回去的药猿要许以供奉之礼,不可轻之慢之,更不可视同奴宠,否则它可以随时离开。” 毛桃抬了抬下巴:“钱是小事儿,只要物有所值。” “这个‘物’字就不能当面指代药猿,否则它会跟你翻脸。”刘帮办提醒道,“我见过惹怒药猿的人,那真叫人前满脸开花,人后三日蹿稀。” 合着多养一头小猴子,说话都要小心了?贺灵川和毛桃互视一眼,耸了耸肩。 马车转了个方向,往城北而去。 经过市集,一直挑帘观望的毛桃忽然道:“咦,那不是总管老莫身边的阿灯吗?他正往墙上贴东西。” 贺灵川探头一看,果然是家里的小厮阿灯,他正往招贴墙上贴一份文告,后头还跟着两名策应军士。 刘帮办立刻喊停马车。 市集人来人往,官家有消息要通告全城时,就会来这个地方招贴。但反过来说,这里只允许放官样文章,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来乱贴东西的,否则会被抓起来掌嘴二十记,影响再恶劣点就要被扔进班房。 贺家小厮能来这里张贴,当然要经过官方同意。 文告的字很大,最顶上三个字还是加粗加大体,毛桃喃喃念出声来: “求贤令?” 字儿不多,贺灵川两眼就看完了,内容大意是新任夏州总管贺淳华求贤若渴,欲招纳本地贤士北上,共击叛虏。不论出身、不拘一格,但有行军、治粟、战斗、内政方面的真才实学即可前来应试,待遇从优云云,末了还有夏州总管的公章火漆。 多数平民大字都不识两个,所以贺家这个小厮阿灯还要充当宣讲人,把招贤令念给众人听,然后答疑。 贺淳华的目标群体也不是这些人,而是希望借他们之口,把消息尽快扩散出去,毕竟策应军在石桓停留的时间有限。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贺淳华是外地来的官儿,以前很少听说,大家都觉稀罕,难免七嘴八舌。贺灵川见路越来越堵,就让马车尽快上路。 毛桃不解:“贺大人何不从黑水城带些人过来,那还知根知底,反要在这里‘求贤’?” 贺淳华北上,原本身边五六个幕僚,他只带了个莫折敬轩。内政、后勤方面的人才,更是少得可怜。 “小地方,人才少吧?”贺灵川以手支颐,“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什么样的人物没有?” 他记得父亲总在抱怨人手不够,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这次去往夏州,贺淳华要在最短时间内搭起自己的班子,未雨绸缪储备人才是关键。 毕竟北方有敌虎视眈眈,留给贺淳华和夏州的时间不多了。 “希望父亲尽快招到合适的人才吧。” 贺灵川甩甩头,瞬间就把这点顾虑抛到脑后。 这都不关他的事儿,交给贺淳华、贺越去头痛吧。 很快,马车驶上一座小山。 山峰很秀气,海拔最多三十丈,此时银装素裹,常见树枝晃动、簌簌落雪。 马车被一座牌坊拦住了去路,就此停下。 不是马夫不想赶车上山,而是牌坊高仅六尺,但是宽度了得,将整条山路都占走了。 这牌坊造得真缺德,像是要收买路钱的。 贺灵川远远就瞧见石头牌坊上立着几个造型独特的石瓮,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跟石头颜色很相近的大灰皮猴子! 它们缩头缩尾往牌坊上一站,呆若木鸡,有人靠近才瓮声瓮气道:“千心流馆舍,来人步行!” 刘帮办下车,向一头毛发泛白的老猴子递去几块酥糖,由它分给另外几只猴子,才拱手道:“糖翁,三日不见。今次我想为夏州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聘一位药师!” 他不称猴子为猿,而叫药师。 “平时常常炼药吗?” “自然。”贺灵川接话,“平均两三天一回吧。” 修习《子午诀》要求他服用的阴阳散越新鲜越好,这才能把药性发挥到最大功效。贺灵川自己巴不得炼一炉能吃半个月,但如果有帮手炼药,这要求应该很轻松就能达成。 刘帮办给他解释道:“控火炼丹是火猿的重要修行,千心流希望派出去的火猿都能在修行中勇猛精进。”继而转向老猴子,“馆舍内,哪位药师有空呢?” “你们来得不巧,刚有个外地的大药行过来,一口气聘走了十二位。”老猴子糖翁挠挠后背,“现在药师只剩一位了。” 毛桃当即跟刘帮办小声嘀咕:“该不是人家挑剩的吧?” 老猴子头毛都白了,不仅不耳背,反而十分敏锐,这时就瞪圆眼睛道:“小子胡说什么!” 刘帮办轻咳一声:“糖翁,雇聘双方要对等协商,不谎不欺。这位药师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雇佣是双方面的事儿,一个要争,一个要取,都要互相了解。 “丹术极好,败炉很少,是这里所有火猿中的佼佼者。” 炼药炼坏了就叫败炉。高阶丹药的成本很高,坏一炉可能就坏几万、十几万两银子。 刘帮办试探着问:“那是吃得太多?” “没有没有。” “是不爱干净有异味儿?”猴子身上有味儿,不洗澡就更膻,有些人家受不了。 “怎可能!”糖翁瞪眼,“你们以为的那些臭毛病,伶光统统没有。他还是我们这里最最勤奋上进、聪明灵巧的孩子,只是刚巧外出,才没被人家聘走。” 老猴子跳下地:“过来,我带你们看看它。” 牌坊很低,贺灵川当着这些千心流的猴子又不好直接跳过去,只得弯腰钻过。 猴子们笑眯眯看着,有的呲牙笑。 人类过牌坊得低头哈腰,满足了这群猴子的恶劣心理。 山上的建筑只有寥寥几栋,大而空旷。贺灵川抬头,发现好几棵大树上都扎着树屋,附近的枝头有影子晃动。 是了,猴子喜欢待在树上。 糖翁朝树上喊了几声,很快上方就有叽叽声作为回应,紧接着一头猿猴攀树而下,落到众人面前的树枝上。 这猴子比同类的毛色更淡些,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 贺灵川看它身形瘦小、行动敏捷,皮毛格外干净,眼睛也很灵动,不像普通猴子滴溜溜乱转,而是扫过众人之后就锁定了贺灵川,仿佛知道他才是重点。 糖翁向它介绍了贺灵川的身份,后者即问: “你叫作伶光?” 猴子点头,也不抓耳挠腮,看起来和人一样沉稳。 “糖翁先生推荐你做我的药猿。我这里有几味药材,你帮我炼成千定丸如何?” 伶光知道这是自己的入职测试,很干脆地跳落地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尊小过巴掌的炉子摆在地上。 炉子慢慢变大,直至与毛桃肩平。 而后它向贺灵川伸出手。 就猿猴来说,它的掌心非常干净,没有一点沙土叶屑。 接过药材后,它飞快抓了几把扔进炉子,根本不像贺灵川那样小心量取、不敢差错分毫。 而后这猴子朝着炉底吹了口气,“呼”地一声,炉子里就冒火了。 难怪被称作火猿。 接下来猴子全程控制火势时大时小,火焰颜色时深时浅,又时不时扔进些药材,速度快得旁人险些没能看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5章 虱子多了不咬 瞧它信手拈来的模样,倒像是酒楼里有三十年功力的大厨,干起自己的本行像开个人秀。 贺灵川居然从一只猴子身上看到了气定神闲。 糖翁在一边看得连连点头,抚着颌下的长毛夸好。 小半刻钟后,火熄丹成,炉子又变成了小玩具。 猿猴伶光示意贺灵川摊掌,而后倒转炉子,将丹药倒在他手心里。 四颗小药丸。 伶光还把炉底用力拍了两下,又多倒出一颗。 糖翁看起来很满意:“多炼出了一颗,很好。” 贺灵川细看掌中药丸,个头均匀、表皮圆润、黑中隐金。 千定丸是伤药,取千伤可定之意,比金创药贵得多,效果也好得多。他自己用过两回,在盘龙梦境的河谷之战中也见到大风军使用。 能作为大风军野战必备伤药的,品效要优中选优。贺灵川记得军医阿洛拿出来的千定丸,品相和他手中这几枚相差无几,凑近闻一闻,也是药香中带一股子辛辣。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亲身一试。 贺灵川抓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很深。 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他捏碎一颗千定丸,将药粉敷在伤处,一股清凉之感顿时对冲了伤口的火辣。 很快,血就不流了。 贺灵川又候了息,而后将浮末撇开,发现药粉遇血后好像变成了薄薄的一层黏胶,将伤口完全封住。 伶光还补上一句:“傍晚就能长好愈合,两天后无痕。” 这个效果比贺灵川预料的还要好。 他正要开口,刘帮办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少,退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刘帮办才小声嘀咕:“我总觉得‘伶光’这个名字耳熟,现在才想起来,这头药猿的丹术的确不错,但、但它一直留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毛病?” “它先前四任雇主都死了,并且是把它聘回去没多久就惨遭横死。最倒霉的是先前这一任,一个半月前被视作大司马的党羽而满门抄斩,全家七十六口咔嚓咔嚓腰斩弃市,让百姓围观了足足三天。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把它称作凶猴,此后就没人再敢聘它了。” 贺灵川挑了挑眉:“这样说来,前几任雇主的死跟它并没有直接关系。” “但是,不祥啊。”刘帮办轻声苦笑,“您要三思,或者我们择日再来。” “我在石桓待不了几天。再说我有元力护身,就算是诅咒也伤不得我。” 事实上贺灵川想的是,平安富贵人家或许畏它如蛇蝎,但他自己本来就拿到老龟妖的下下签,并且还是两支,不管聘不聘这只猴子,厄运恐怕都不会远离。 虱子多了不咬,他怕个球? 何况他还有别的选择吗?药猿只剩这么一头了。 因此他说完就走回去面对伶光:“你的技艺很不错,正合我愿。有什么要求吗,或者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伶光愣了愣,看见糖翁立在贺灵川背后,冲它挤眉弄眼。 意思是别说,千万别说。 伶光侧头想了想,还是道:“我没有特殊要求,但我前几任雇主都过世了,这一点该说与您知。” 又没戏了。糖翁一拍额头,孩子这么实诚干嘛? 贺灵川奇道:“是你弄死的?” 伶光瞪圆了眼:“当然……不是!” “不是故意的就行。”贺大少不以为意,转问糖翁,“我看伶光不错,为猴又坦承。要不,我们就签了?” 糖翁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富家子胆儿肥不嫌弃,当真人不可貌相:“好,好,稍候!”一溜烟儿蹿上树去了,不见半点老态龙钟。 “贺大少您真是——”刘帮办该尽的提醒义务已经尽到了,现在要尽夸赞之能,“坚定!” 真是不怕死。 “我命由我,哪能由……”贺灵川本想说猴儿,想起千心流一向反歧视,赶紧改口,“哪能由旁人说了算。” 伶光顿时眼里放光,站得笔挺,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旁人畏它如猛兽的模样,它也是受够了。 这位少爷真是好人。 这时老猴子也回来了,手里举着三个红本本。贺灵川接过来一看,居然是聘书,一式三份,上面写着他聘千心流药猿伶光为贺家药师,聘金为每月十五两纹银,每年递增一成,包食宿。 伶光的伙食也有要求,每日上好瓜果五斤。主人家要以供奉之礼相待,不可打骂,不可视作奴宠。 药猿嘛,跟猫猫狗狗的地位当然不同!>> 而伶光作为雇员,要为贺灵川尽心炼药。聘书中对败炉率也有详细要求,如果伶光做不到,千心流可以免费为贺灵川更换一只药猿,不对,是更换一位药师。 贺灵川花了一刻钟才看完:“这些条款真是相当……完备啊。”冗长,并且还是制式合同。 糖翁瓮声瓮气:“条款完备,有约在前,才能少吃点亏。” 毛桃在边上撇了撇嘴,心想大概是这些猴儿之前跟人类打交道吃过大亏,才拼命往聘书合同里打补丁。 贺灵川和伶光在三份聘书上都签字画押,三方各留底一份。糖翁收起底本,拍了拍伶光的肩膀,语重心长:“这回要好好干,师叔几年内都不想看见你了。” 伶光含泪,重重点头。 贺灵川向它伸手:“那么,请药师随我回家。” 猴子收起聘书,跳到他肩膀上,对糖翁按了按斗笠:“您老保重!” 贺灵川等人走下山去,一路上林子里都有猴子叽喳。牌坊上那几只老猴也眉开眼笑,显然贺灵川解决了他们的大麻烦。 可恶,早知如此,他该压一压价的。 贺灵川上车,指示车夫再去市集走一趟,采买药材。 不论武者还是术师,修行中都要借助药力。贺灵川很清楚,想要修为突飞猛进,丹药当饭吃是常态。有一名好丹师为自己效劳,实在太重要了。 ¥¥¥¥¥ 几个时辰后,松阳府别院。 松阳侯正在精舍看书,忽闻扑噜一声,窗外的肥啾扬翅飞起,震得枝头落雪缤纷。 然后是管家快步来报: “爵爷,杨山来人。” 松阳侯很干脆道:“没空,不见。” “他们听说贺家父子已到石桓,想来问问情报。” “贺家父子的情报?”松阳侯合上书卷,“贺淳华一家四口住在华安客栈,手下那支队伍连眷属一共是六百四十人,分别安置在城北和城西驿站。七名军官和贺淳华同住一间客栈,这位贺总管身边至少有四名护卫,这还是明面儿上的,不清楚有没有暗卫。” “从他送回朱曦言的孙女儿之后,这位赴北上任的大总管已经接待了九波访客,我看他有意广结人脉,向王廷靠近。” “贺淳华本身修为平常,手下有几名武者还不错。嗯对了,朱家今晚在鹿鸣苑开筵,给新找回的孙女洗尘,贺家人九成九会去。”松阳侯交代,“你把我说的这些转达就好。” 管家应了,又问:“贺家长子今日来过松阳府,要不要告诉他们?” “说这些作甚?”松阳侯嗤了一声,“这是松阳府的生意,与他们何干?” 管家依言退下。 过了两刻钟,他又回来禀报:“我已转达,一字不差,但杨山的客人想知道,您明晚会不会去鹿鸣苑?” “我不便去,让他们自行其是。”松阳侯懒洋洋道,“对了,再送他们一个消息,他们一定感兴趣:今晚的洗尘筵上,有个大人物也会去,那就是……” ¥¥¥¥¥ “什么,你花十五两大银,就给我聘了一只猴子!” 应夫人瞪着贺灵川……和他肩膀上戴斗笠的猴子,强忍住拍桌的冲动,但声音还是提高了三度。 贺灵川一本正经:“娘亲,千心流不喜欢别人称它们为猴子。” 伶光的道行比老猿糖翁浅多了,遇到发怒的应夫人不敢据理力争,只好缩在贺灵川颈后。 猴子就是猴子,还不让说了?虽然这只猴子摘下斗笠,很有礼貌地向她行了一礼,应夫人还是板着脸道:“就算在国都,十五两银子可以请来多好的护卫,你知道吗?” “伶光不是护卫而是药师。老娘你以后头疼脑热、身虚体乏,甚至每个月那几天畏寒腹痛都可以找它当场炼药……” 应夫人听不下去了,抓起两颗枣子丢他面门:“滚出去!” 两颗红艳艳的,刚用热水泡开的大红枣。贺灵川接住递给猴子,应了一声,脚底抹油跑了。 在他消失之前,应夫人还看见那只猴子将红枣塞进嘴里,胀得两腮鼓囊。 贺淳华奉上温茶一盅,老神哉哉:“夫人,消消气。” “你看你的好儿子!”应夫人接过来,咕嘟就是一大口,“变着花样儿败家!” 这几个月相处,她还以为长子终于转性了,懂事了,哪知道一到石桓城就变本加厉。十五两银子,一万五大钱,能买多少头猴子啊? 这还是月薪! “居然还有聘书,我家竟然给个猴子下聘书,滑天下之大稽!”应夫人越想越生气,“这十五两就从他每月的零花里扣,休想多拿我一分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6章 开天眼 “夫人哪,我们去夏州站稳脚跟、招兵买马,是要干成一番大事业的,这好的丹师也是不可或缺。”贺淳华当然很清楚怎样才能哄好老婆,“石桓城道门林立、人才济济,从这里找到合适人选,也好过去了夏州再聘。从这一点说,川儿也未必不懂事嘛。” 应夫人最信任丈夫,这会儿怒气就转成了将信将疑:“不过是一只猴子,真能炼好丹药?” “千心流的名头,我还是听过的。”贺淳华有志于天下,当然对各家道门也有研究,“它以丹术闻名天下,虽是妖宗,但药猿炼出来的丹药比起人类药师有过之无不及,这就叫术业有专攻。若是我们去请个信誉好的丹师,这个价格翻倍都不一定能找到。” 高技能人才从来都不便宜,何况人才在陪都石桓应聘,却要去夏州干活,薪资里面还要包括搬迁费等各种隐性成本。 当然贺淳华不知道,千心流的这头药猿要价便宜是另有原因。 便宜有便宜的猫腻。 应夫人长居千松郡,对妖怪的印象都停留在凶狠粗蛮,只做打家劫舍的勾当,突然听说一只猴子能干这种精细活计,大感新鲜。 …… 贺灵川回到自己客房,就给猴子塞了两斤水灵灵的蜜瓜,还有一批药材:“请帮我炼制勾魂香。” 顾名思义,这香是用来勾取活人的生魂,常在心术不正者手里发挥作用。普通的药行和丹师那里是不卖的,你只要表达迫切购买的愿望,说不定还会被检举。 但猿妖伶光显然没有那么强烈的道德感,接过东西就道:“一个时辰后可取。” 它也不急着开炉炼药,而是拿着瓜去盆里洗净,掰开来慢慢品尝。 贺灵川不管它,拿出市集上买回的豆腐,自去屋外的空地上练刀。 他用军功从盘龙城功勋部那里换来了一部身法,一部刀法。虽说这二者最后要结合起来,但以他现阶段的水平,只能先各练各的。 什么行云流水般的刀法,什么惊天动地的招式,一开始想都不要想。 他只能练豆腐。 他把一整块水豆腐摊在掌心,以长刀削之。 初级要求,削到薄如蝉翼,每一片都能透光。 在拿到要诀之前,贺灵川从不知道当一名好刀客的前提,是要先练成好厨子。但刀法总诀里面明确提到,“稳”和“准”是武道基础,半点偷懒不得,正如百尺高楼的地基。 至于招式、技艺和神通,至于什么天下武技唯快不破,那都是上层建筑。 夯不实地基,上层建筑就不牢靠。 贺灵川削了十刀,基本都是薄如树叶的豆腐片。 毛桃在边上鼓掌:“大少厉害了,头一次削练就有这等水平!” 贺灵川狠狠瞪他一眼,拿着豆腐片对光一照—— 不透明,失败! 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 他在梦境里已经练了五天,尤其第一天简直是个惨剧,他把自己的手掌都削掉了一层皮。 如今在毛桃眼皮底下削到第三十刀的时候,他的刀刃跟着手一起发抖,豆腐给削出了锯齿。 真尼玛难。 等他糟蹋完一块豆腐,站在边上的毛桃赶紧又递上一块。 今天的任务,是削完五十块豆腐。 当然,盘龙梦境的军民舍不得这样浪费食物,所以还有另一个选择是批纸张,将百张薄纸叠在一起,以刀批削。每削飞一张,底下的都不能动。 这种法子听起来比削豆腐容易多了,纸张还能反复使用,贺灵川在梦境里也是这么练的。 穿越本界的头两个月生活安逸,的确让他生出了混吃等死、偏安一隅的念头,毕竟发奋图强太难,哪有躺平舒坦? 可是后来两次惊心动魄的历险,无论是被孙国师骗往盘龙沙漠,还是仙灵湖恶战义军,都让他看清了自己与对手的差距。 他能赢、能活下来,八分靠运气,无关实力什么事。 纵使贺淳华认定长子是福将,贺灵川自己却明白,人不能永远靠好运活着。 这个人间远比前世险恶,碌碌众生都在泥淖中沉浮。他若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就只有倚仗手中的刀开荒上岸。 半年前,他还在工作摸鱼、闲暇摆烂,最烦心的是薪水不够花,而不是生死和前途。 现在回想,恍若隔世。 ……不对,他的确已经再世为人。 等贺灵川削完四十九块豆腐,右手已经提不起刀。这数九寒天,他居然出了一身大汗。 毛桃一直目光灼灼盯着他,贺灵川没好气道:“看什么,最后一块你来削!” “我?”毛桃一怔,居然答应下来,“好啊。” 他也摊起豆腐,右手拔出靴筒内的短匕,左右翻飞。 “……?”为什么毛桃的动作看起来那般流畅? 也就几息工夫,豆腐削好,毛桃用匕首托起几片豆腐,笑嘻嘻道:“大少爷请看!” 虽说还达不到薄如暗翼,但每片豆腐厚薄均匀如同树叶。 要知道他挥匕自如,一气呵成,中间没有停顿,这难度可大多了,手法也格外熟练。 贺灵川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以前偷偷练过?” “是啊,这可是我们吃饭的本事,哪能不练?”毛桃从前是沙匪,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人,那么技巧上就要想法子胜人一筹。 他以过来人的口吻安慰贺灵川:“大少爷别气馁,以您的资质,练个七八天也就成了。” “气馁?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气馁了?”贺大少哼了一声,指使他取悬绳来,绑在两棵树之间。 练刀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身法。 悬绳有尾指粗,按要求绑得不松不紧,微微下垂。 贺灵川一跃而上,单足踩住。上下空落落地没处借力,他晃了两下,赶紧气沉丹田,好容易立稳。 原身练过梅桩,平衡感不错,这还难不住他。 所以接下来就要双手贴背,闭眼立定。 这一闭眼没两息,贺灵川就觉天旋地转。 赶紧睁眼,发现自己掉了下来,险些大头朝下。 人一闭上眼,平衡感就不好了。 他重新跃上悬绳,这回还没站稳,一阵强风吹过…… “再来!” 毛桃在底下眼巴巴看着:“大少,这得练到什么程度?” 贺灵川咬牙:“绳索换成细线,我还能在上面闭眼奔行自如,这就算小成。” “那大成呢?” “闭着眼站在细线上速削豆腐,每片都批得薄如蝉翼,并且接连不断。” “……” “大少。”毛桃小心翼翼,“您捎上我一起吧。我就算神通最后没能练成,去杂耍团总能混口饭吃。” 贺灵川顺手摸出一块飞蝗石,朝他面门打去。 毛桃怪叫一声躲开。 这一运力,绳索摇晃不止,害得贺灵川费好大力气才重新寻到平衡。 “咦,这法子也不错,一举两得。”既练身法,又练投掷准头。 胡旻说过,投掷和射箭一样,都得练出准头和手感。 “给我拣回来!”他又摸出两块飞蝗石,对准毛桃的p股。 接下来半个时辰内,小院内鸡飞狗跳。 贺府的下人们来来去去,见到这一幕不是好笑就是摇头,大少爷不消停,刚到石桓又开始耍闹了。 而后药猿伶光出现了,轻轻巧巧地落在悬绳上,手里握着一把黑色香束:“东家,勾……你要的香炼好了。” 它好像轻若无物,悬绳连动都未动一下。 贺灵川低头一看,它十个脚趾牢牢勾住绳索,稳不可言。 他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赶得上人家自带的天赋? 他叹了口气,接过香束:“谢了!如果有空,请再帮我炼制阴阳散,喏,这是药方子。” …… 贺灵川返回屋内,把门窗关好,点起蜡烛。 至烛火笔直向上、安稳不动时,他才燃起勾魂香,自己上榻盘膝,开始入定。 闭眼之后,世界就陷入一片黑暗。贺灵川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悠长而有规律,嗅见勾魂香奇特的味道萦绕四周。 他默念子午诀中的心法,渐渐地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脑海中却开始有些模糊的画面。 好像是这客房中的摆设,但没有颜色,没有光暗,只有线条和轮廓。 贺灵川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并非用眼睛去观察四周,而是尝试开启子午诀中所谓的“天眼”。说浅显点,即是神念。 这感觉十分奇异,很难用言语描述,或许跟蝙蝠用回声定位“看见”的物体差不多? 子午诀在心法总纲里头专开一篇,讲述培养和练习神念的方法。 上古仙人可以扩展神念来规避危险,甚至比五感更加有效。贺灵川看见这一篇如获至宝,毕竟不管是大型战役还是个人战斗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埋伏在暗处伺机暴起,谁在偷放冷箭,又是谁往你头上扣屎盆子…… 第一次扩展神念格外重要,难度也很大。倘若失败,至少要隔个月才能再次尝试,所以贺灵川特地请药猿炼制了勾魂香,以作辅助。 一片寂静中,药香的气味仿佛也消失了,他在脑海里“看见”的东西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7章 皇家别苑 甚至不知为人知的角落,好像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柜子后面的墙角已经发霉,还长出了一点苔藓。 床底的蜘蛛忙着加固自己的网,网上已经有两个牺牲者。 也就十几息工夫,他就把自己的客房摸得一清二楚。明明是石桓城有数儿的上好客栈,上好客房,可在目光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却那么……不干净。 嗯,地板的夹缝里还掉着两枚铜板。 作为初学者,他仍觉游刃有余,于是尝试着神念再次外扩,想要探索屋子外头的世界。 门这一侧的墙很厚,神念探不出去,于是改道窗子。 心神骤然一清,好像摆脱了什么桎梏跳出来,屋里的景象历历在目,比先前更加清晰。 贺灵川大喜,他一个念头居然就到了“出神”之境,也即是神念跳出躯体束缚,大范围向外扩展的阶段。 他“看见”药猿蹲在变大的丹炉边上,正在掐诀炼丹;毛桃正在院里收拾东西,忽然发现树根里头有一点金属光泽,赶紧拿匕首挖出来。原来是一小块散碎银子,毛桃眉开眼笑,放嘴里啃了一下。 这时贺越走了进来,左右环顾:“我哥呢?” 毛桃代答:“大少练功呢,不让人打扰。” “你替我催一催吧,我们待会儿就要动身。”贺越说完就往外走,洒了一身阳光。 贺灵川仍想跟上,可神念刚扩进阳光占满的地面,他就觉头脑刺痛,如受针扎,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声音回荡在客房里,他自动退出了入定状态。 贺灵川捂着脑袋,痛感仍然挥之不去。 这就是贪功冒进的下场。 初学者的神魂仍然脆弱,尽管太阳离下山只有一个时辰,其中蕴含的真火也不是他能承受的。孤魂被阳光照见,立刻就是灰飞烟灭;他这生魂略好一些,可也要小心乐极生悲。 贺灵川甩了甩脑袋。子午诀上不是说,第一次“开天眼”的失败率高达八成?他轻轻松松办到,甚至还尝试了“出神”,也成功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神魂比别人强韧得多? 好像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一缕魂魄两世为人,说得过去。 贺灵川喜滋滋地推门往外走。毛桃赶紧迎了上来:“大少您终于收功了,这太阳都快下山了!” “吩咐店家提水来,我要洗澡。” 毛桃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贺灵川看着地面的树根,忽然道:“这种根隙,猫狗最喜欢撒尿做记号了。” 毛桃的脸一下就绿了,弯腰呸了好半天。 还没直起身,贺灵川抬脚踢在他腿肚子上:“快去给我弄热水来!” “是。”毛桃一边恶心一边懵圈,大少无缘无故说这话干吗,难道他先前扒门缝偷看自己? 想到这里,他后背立刻爬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时应夫人也派人送来一套锦衣,让长子尽快拾掇。贺灵川就着热水洗掉一身汗臭,重新束发整装,看起来又是精神小伙儿了。 朱家为朱秀儿专开的洗尘筵,天黑之后举行。 …… “这鹿鸣苑真在山上?”应夫人掀开车帘往外看。天黑了,山景也没了,笔架山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 一家人乘坐马车走在盘山路上,但非羊肠小道,而是能容三车并驱的宽大马路。雪在午后就停了,地面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底下由黑石条子铺成的路面。 车行格外平稳,不输市区。 天色渐晚,马路两边支起大火盆以作照明指引。 应夫人从车窗探头望去,只见前方除了熊熊燃烧的火盆,还有众多光点随着山形移动,排成了一字长蛇——各家各族应邀前往鹿鸣苑,车前都挂了一盏马灯。 每个光点,或许都是居住在石桓城的大小贵族、世家、豪门。应夫人紧了紧肩上的兔毛大氅,呼出一口白汽:“今晚到底有多少家上山!” 刘帮办今晚也坐在车里,为贺家人讲解时局。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就缩回来笑道:“都城的皇亲、国戚、豪门,在石桓城多有置产。这里是陪都,规矩比都城少,居所离江水近,住起来也舒心。加上朱大人办筵特地选在鹿鸣苑,我看石桓城有一半的贵戚会来。” “鹿鸣苑?”应夫人好奇,“这地方很特别么?” “当然特别。”刘帮办大拇指往山上一指,“这可是皇家别苑之一。” 贺家人都有些惊讶,贺越忍不住问道:“朱大人竟能在皇家别苑办筵?”还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标榜家有喜事,皇帝竟不责罚? “当年开国高祖围起笔架山,在这里投放鹿兔豕羊,还有少量狼群作为猎场。山顶的那一片建筑就被称作鹿鸣苑。” 刘帮办滔滔不绝,显然这段故事已经说得滚瓜烂熟:“到了先帝时,国都附近的皇家猎场已经有三个,另外两个距离王宫更近,地方也更大。他老人家说猎场太多用不了,何必浪费,干脆把石桓城的鹿鸣苑向民间开放。只要是有品有级的官员,都可以租下鹿鸣苑举办筵席,只是价格么比城里的大酒楼高不止一筹。” 他又补充道:“不过鹿鸣苑里有御厨坐镇,从器皿到规制都很高,所以这地方热门得紧,至少要提前半个月才能订到。” 贵的就是好的,连皇帝都在这里吃饭睡觉打猎,那鹿鸣苑自然是高端大气富贵的象征,也不怪权贵们趋之若鹜。 应夫人感叹:“先帝这样接地气啊?” 贺淳华没吭声,贺灵川却嗤地一声笑了。 应夫人瞪他:“笑什么?” “没啥,我看前头那辆马车灯灭了,车夫怎么点也点不亮。”贺灵川顺手往前一指,说完才发现那辆马车有点破、有点小,看着像租来的民用马车,与驶在山道上的其他同类格格不入。 这是哪一家落魄贵族? 应夫人知道长子在胡说八道,但贺灵川抓起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笑而不语。 只有小儿子贴心地提示她:“娘亲,这说明先帝务实。从十六年前的洪川水患之后,国库就时常亏空。我听说最近这些年都是入不敷出,赤字越来越大。” 一说到钱财,应夫人眨了眨眼,明白了。 敢情是国家没钱了,先帝只好把皇家别苑都拿出来收租。 “别小看鹿鸣苑的收入。”刘帮办笑道,“我听说光是去年一年,它就赚进了二十万两白银。” 应夫人动容:“还真是下蛋的金鸡!” “国都这帮有钱人,还真是脑满……咳,膀大腰圆!”贺灵川问刘帮办,“前面是谁家的马车?” 刘帮办探出去看了看,摇头:“没有族标,灯笼上也没有姓氏,马车又是车马行租来的,大概是个小吏。今晚的筵席名流云集,是底下人攀附权贵的好机会。” 笔架山不高,海拔不到六十丈,这段盘山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贺家人下马,对面就是鹿鸣苑的主建筑。那不用说了,气势恢宏,灯火通明,此刻更是贵客如织。 待众人转身,又是另一番美景: 山下,万家灯火。 鹿鸣苑建在近山顶的巨型鹰嘴岩上,从这里基本可以俯瞰整个石桓城。 夜幕初临,这座繁华的陪都已经亮起灯火。从山顶看去,仿佛星子落在人间,琼楼降临大地。 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应夫人讶道:“我好像能看见街上行人走动。咦,那一栋好像是我们住的客栈。” 贺灵川吐出一口气,忽然明白贵族为什么都喜欢来鹿鸣苑办筵。 在国都,没人能住得比皇帝更高。 这种俯视众生、旁瞻万里的感受,一向只为君王独有啊。 得人通报,太仆寺卿朱曦言迎出门外,对着贺淳华抱了抱拳,对孙女朱秀儿道:“还不来拜谢你的救命恩人!” 朱秀儿敛裾,对着贺淳华夫妇、贺灵川兄弟各自行礼。 应夫人待她直起身来,才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哪来那么多繁琐礼数!你随我们走了半个月,终于回家,心里高兴了?” 朱秀儿满心感慨:“倦鸟归巢,终有所依。” 贺灵川看她满头珠翠,胭脂将脸上的黄气都盖过去,显得气色好极。 朱曦言就带着贺家人进入鹿鸣苑,在大殿内坐了左首中席。 他们是东道主亲自迎进来的贵客,应夫人又与今晚的主角朱秀儿握手谈笑,热络亲昵,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旁边报唱声起:“夏州总管贺淳华携家眷到!” 于是贺家顿成全场焦点。 无数华袍高冠喊着久仰久仰,围了上来。 贺灵川左顾右盼,只见无数人笑脸相迎,他也只得笑回去。 这么笑几十回,聊几十句,程式化地应答,脸就僵了,不得不突围而出。 贺灵川挤出人群,猫到角落里去,用力拍拍脸肌。 石桓人真热情。 贺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也站到他身边,手里还捏着酒壶和杯子。 贺灵川待他给自己斟上一杯才问:“你能喝酒?” “众乐乐,怕什么?”贺越笑嘻嘻地,“再说娘亲现在哪有工夫管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8章 柯大将军 贺氏夫妇被围在人群正中,众星拱月一般。 人人对着他们都是好一顿夸。 贺淳华更是满面春风、谈笑自如,哪有半点怯场不适? 贺灵川抿了一口酒:“这真是老爹的高光时刻。你看他脸都红了。” 贺淳华刚来鹿鸣苑,酒都没喝上两口,脸就通红,那当然是因为心潮澎湃、慷慨激昂。 “终于扬眉吐气。”贺越也长长吐出一口气,满心感慨,“我们家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贺家满门被斩,只有贺淳华野狗一般流浪边陲,看尽世态炎凉;二十年后,贺淳华带着全家重返石桓,身边的豪族世家都要围上来嘘寒问暖、阿谀赞美。 从泥潭到云端,一步登天,怎不令他志得意满? 这让他再一次确认,自己的计划、自己的运筹、自己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此时不远处踱来三名少年,中间是一名白衣公子,后面两个看着像是跟班。 白衣公子冲着贺灵川一抱拳:“可是贺家兄弟?” 贺灵川呵呵一笑:“阁下是?”这家伙脚步有点浮,不是练家子。 “我姓何,家父在御史台。” 边上的跟班赶紧介绍:“这位是御史大夫何大人的三公子何塑,字飞扬。” 贺家兄弟都作一脸恍然状。 御史大夫品衔算不上高,但他掌弹劾纠察之职,动不动就能参这个,参那个,深得百官敬畏。 两边都客套了几句,何塑笑道:“我听说秀儿姐是贺大人从南方一路带回石桓的?” 好家伙,一上来就话里有套。贺越不动声色:“朱小姐认我娘亲为义母,这十几天水陆兼程,除了遭遇卧陵关溃退下来的贼军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卧陵关?”何塑的注意力果然被“贼军”两个字吸引,“你们还遭遇了贼军?” 最后两字声音不小,把附近的客人吸引过来,有两人就道: “我听说贺大人率兵在南方大败叛军。” “不止,还救了不少乡民。” “原先洪贼手下的将军被贺大人打跑两个,还劝降了一个!” 不一会儿,贺氏兄弟身边也围起不少人,大家都要追问细节,贺越挑能说的说了,众人惊叹。 贺灵川冷眼相看,发现这小子侃侃而谈,神态不输乃父。 何塑被晾在边上有些不悦,这时咳了两声,提高音量:“秀儿姐重归朱家,这是大好事儿。可怜这些年无数人寻寻觅觅,都找不到她的下落。贺兄弟能不能给我们解惑,秀儿姐到底被拐去了哪里,你们如何找到她的?” 贺越早有腹稿: “朱小姐被偷去南方,恰逢洪芗发大水,连人贩子带其他姑娘都被打落水中,生死不知。她运气好,被天公庙的姑子从水里救起,此后就安置在庙里。但她被浮木击中头部,往事记不清楚,也就想不起来自己是朱家儿女。” 贺氏夫妇送回朱秀儿时,跟朱曦言约好了一套说辞,以取代她被卖进穷乡僻壤,给泥腿子生儿育女的事实。 朱家的儿女,不该有这样丢人的经历,朱秀儿本人也不该有悲惨的过往。 何塑哪肯罢休:“那么贺大人是怎么发现她的?” “那座天公庙被小股叛军洗劫,庙里的姑子们也被绑了起来,恰好我们路过,顺手将他们打杀了。或许是战斗的场面太过血腥,反倒阴差阳错,激起朱小姐从前的记忆。”贺越双手一摊,“这莫不是天意?” 反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别人还能去查证吗? 几名贵妇很配合,连连叹息:“朱大人的宝贝孙女七年后失而复得,这必定是上天垂怜。” 何塑笑道:“失踪、失忆,最后又被寻回。这样一听,秀儿姐的经历好生耳熟,有一人也是这般!各位可还记得?” 这个话题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回去:“谁?” “咦,何小子一说,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嗯,就是年龄不太相似。朱秀儿被拐时已经十多岁了,那孩子失踪时只有五岁。” 居然还有相同案例?贺灵川暗中皱眉,面现茫然:“你们说的是谁?” 有名身材丰腴的贵妇一手悄悄搭在他肩膀上,捂嘴笑道:“贺大公子不知,他们说的是松阳府的……” 话未说完,香随人到,朱秀儿就出现在近前,微一侧首:“这里好热闹,大伙儿聊什么呢?” 主角来了,众人哪好再当面八卦,纷纷道:“胡乱聊一聊,贺家兄弟给我们讲打叛军的事迹呢。” 朱秀儿笑道:“贺大人足智多谋,贺家兄弟英勇强悍,我是亲眼见到的。” 此时报唱声又起:“车骑大将军——柯继海到!” 现场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宾客交头接耳,贺灵川听来听去,重点只有一句话:“他怎么来了?” 莫说旁人,“柯继海”这个名字,贺氏兄弟同样如雷贯耳。 紧接着朱曦言、朱秀儿陪同一人进来,全场起立。 贺灵川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将军。 此人一身锦袍,身高六尺,样貌寻常,好像也不符合“人中龙凤”的标准,除了目透精光。 贺灵川恰好与他对视一眼,只觉这人目光如虎,先声慑人。 正是吴迪、柯继海两位将军,在卧陵关带领官军成功平叛,致贼首洪向前身死,余众溃不成军,从而保住了众人脚下的石桓城,这是天大功绩。 大司马谋反,逼宫小西山。也是柯继海及时赶回勤王,才令大司马退守浯州。 救天子御驾,这也是天大功劳。 若说王廷内外风头正劲、一时无俩的人物,舍柯继海其谁? 不过众人奇怪的是,柯继海此时正该在浯州境内围剿大司马,为何会出现在石桓城? 柯继海一来,宾客就到齐了,朱曦言一番发言后,就宣布洗尘筵开始。 众宾客见到朱秀儿全程站在他身边巧笑嫣然,就知道老朱对这个孙女的宠爱并未被时间削减,并要趁此机会将孙女推回上流圈层。 珍馐美味流水般送上席来。 在鹿鸣苑宴客,最大的噱头不是名厨主理,而是御厨手造。这里三位大厨据说都是宫里特派过来,各有所长。 贺家人在黑水城吃惯了大鱼大肉,应夫人和贺越在这里一动筷子,都想拍案叫绝。 原来菜肴还能这么做哪?脍不厌细,这里每道菜都是少而精,几小口就吃没了,好让人咂吧着嘴回味无穷。 应夫人暗自感叹,以前的饭菜都白吃了。 贺灵川前世吃遍大江南北味道,这时也不像贺家其他土包子那样赞叹不已,但这里有两道菜确是深得他心。首先一道火爆鳝,只用手指粗细的黄鳝活杀取段,然后下锅油炸再回吃酱汁,这般复炸遍,才真正外脆内酥,入口即化,足见功夫。 另一道则是鸡枞菌褒鸽子汤。这种菌子无论味道还是价格都在菌类中鹤立鸡群,鹿鸣苑也出产,但现在是隆冬时节,没有鲜货,只能用鸡枞干代替。可是吊汤之后不减风味,连鸽子那点儿膻气都没了,轻抿一口就要鲜掉眉毛。 贺灵川咕嘟灌完一盏,很想再喝,可惜没得续了。 他等了好半天,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宫廷玉液酒,结果有点失望。看来鸢王还是不懂得搞大噱头。 鸽子汤出来以后,宾客都去找车骑将军敬酒,全场焦点从贺淳华转移到了柯继海那里。 毕竟,新任夏州总管只是救回了臣子家的孤女,而柯继海却替国君守住了江山。 哪一位功劳大,哪一位地位高,不言而喻。 虽说风头都被柯继海占走,但贺淳华没表现出丝毫不悦,反是抓着酒杯也去给柯继海敬酒。 有朱曦言从中介绍,柯继海听到贺淳华的名头也是眼睛一亮:“对了,你还是打杀了孙孚平那奸贼的夏州总管!” 他来参加朱家筵席只是出于礼节,作为统兵数十万的大将,他对孤女返家毫无兴趣,却对关乎国计的战斗厮杀报以关注。 贺淳华苦笑:“仿佛就是。” 朱曦言在边上道:“柯将军有所不知,被你和吴将军击溃的叛军残部,逃离卧陵关后顺水南下,想要再次会师、重振旗鼓,却被贺大人率军击溃!” 柯继海更感兴趣了:“哦?是哪几路叛军残部?” “吴绍仪、卢耀、裴新勇。”朱曦言笑呵呵道,“卢耀身死,裴新勇败走,但吴绍仪却被贺大人招安,连部众一起收入军中。” “最重要的是,贺大人只有三百精锐,那三路叛军加起来却有六千余众!” “好,好好!非常时期,天降将才!”柯继海拍案而起,扯过一张椅子,“来,贺大人坐,请将击贼过程说与我听。” 贺淳华杀孙孚平、年松玉的消息早在国都传开,若说那还有些偶然因素,可他率领的策应军击溃卧陵关叛军却是实打实的大胜仗。这两份骄人的战绩摆在一起,柯继海对这个边陲成长起来的官员也要刮目相看。 毕竟,鸢国虽大,好将难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79章 薅钱来了 眼下名流云集,人人都竖直耳朵,正是贺淳华需要的环境。他也不推却,坐下来侃侃而谈。对于朱秀儿在仙灵湖扮演的角色,他只字不提,只说有村人暗中通报,给策应军提醒。 旁人见他措辞得体、仪态大方,都是暗暗点头。 贺灵川却留意柯继海。 他跟贺淳华交谈时,眼里真就只有贺淳华,谈笑起来更是旁若无人。其他贵族听到要紧处忍不住喝彩鼓掌,柯继海就很不耐烦,转头喝斥。 今日筵席的主角明明是朱家和朱秀儿,都说客随主便,可他这一来就反客为主,毫无自觉。柯大将军好像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不在乎得罪人。 朱曦言笑呵呵地不以为意,朱家的少壮们却在撇嘴皱眉,心怀不满。 对于作战方略、战斗过程,柯继海问得细致,尤其是策应军带领全村老弱西逃这一段过往,他一听就提出疑问:“贺大人仁厚,但妇孺行动迟缓,能把贼军越甩越远,想必留下了断后的队伍。请问这一部分损失多少?” “断后的策应军一共三十五人,马十七匹,还有留下来帮忙的村汉十四人。”经历那一晚惊心动魄,这些数字贺淳华已经烂熟于胸,“他们拖住贼军近三个时辰。” “三十五人,拖延了三个时辰!”柯继海动容,“好,其中必有悍勇者,贺大人千万要重用。” 贺淳华微微一笑,这才招贺灵川到跟前:“当时小儿请缨断后,我很不舍。哪知这小子指挥得当,圆满完成了任务。” 他长叹一口气:“他撤退时被卢耀射中坠崖,据说那箭能一发三击,我们都以为他无幸理,我妻当场哭晕过去。哪知,呵,他不仅没死,还把只剩半条命的吴绍仪救了回来,否则那厮也不能归降。这真是老天保佑。” “自救者,才有天救之。卢耀那套弓箭有来头,乃是贼首洪向前几件重宝之一,称作‘鬼眼弓’,一击不中,后面还会自动双击。官军在战场上领教过它的厉害,我麾下就有两名将官死在鬼眼弓下。能让卢耀拿这弓射你,还射不死,小子不简单。” 柯继海转向贺灵川:“你年纪轻轻,有谋有勇,难得!不上战场非好汉,你这次去北方大有用武之地,定要潜心磨砺,为我大鸢再添一名虎将!” 王廷调贺淳华去夏州的用意,他这个沙场老油子一看就明白了,就是要增加对抗浔州牧年赞礼和北方妖国的军力。贺家长子跟着父亲,少不了仗打。 贺灵川一点头,铿锵有力:“承大将军教诲,一定!” 柯继海就欣赏他这样干脆利落不说废话的棒小伙,当下从腰间解下佩刀,递给贺灵川:“宝刀赠豪杰。” “这如何使得!”长子还未说话,贺淳华立刻推辞。 柯继海不理他,把刀直接塞进贺灵川手里:“此刀名为‘百辟’,已随我二十二年,望你善用。” 贺灵川大喜,双手接过,郑重道:“谨受之,必不负将军所望。” 柯继海对一个十六七岁的乡下少年如此器重,又赞英雄又赠刀,却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在座其他贵族就不太受用。尤其二十出头的,听他说什么“不上战场非好汉”,更觉刺耳。 先前找贺家兄弟聊过的何塑即道:“我听说吴迪将军的长子吴赫,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就率兵活擒敌将,如今也在西北随父征讨东浩明。他正好比贺兄弟大个两岁,莫不是我鸢国又要出一对难分轩轾的虎将?” 平素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少年纷纷应和,其他贵族却只笑笑,没有吱声。柯继海看了何塑一眼:“你是何人?” “我姓何,家父御史台何立玟。”其父为了避嫌,没来参加朱家的夜宴。 朱家人在边上补充:“这位是御史大夫三子何塑。” “可有功业?” 何塑脸色一红,只能摇头。 “可曾进献策论谏言?” 别的十七八岁少年想向王廷献言是天大不易,可御史大夫之子,那就近水楼台了。 何塑的脸更红,呐呐道:“已向圣上提过几篇。” 但上头批了“已阅”两字就打回来了。 柯继海嘿然一笑:“既没有功业,又不曾被纳谏,那就是看客,只好作壁上观。” 这就是要他闭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塑一张脸由红胀到紫,生生吞下一口恶气,却在袖里暗中握紧了拳头。 柯继海这么不客气,宴席上一时落针可闻,人人无话。 还是贺淳华打破了安静:“我听说浯州前线胶着,柯将军为何此时返都?” 他也摸清柯继海一点脾气,干脆直问直说。 “唉,还不是为了催凑粮饷。”柯继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沉重,“我听说王廷派往南方四州的税官满载而归,收了几百万两税银上来。” “东浩明在浯州坚壁清野,一粒粮食也不给我们留。今年浯境秋粮丰收,早被他们安排妥当了,田间地头无余粮。为了求饷,我和吴将军已向王廷派了十二回加急传书,可过去这三四个月,我们只收到两次粮草。好在攻破百定城以后,还能续上些吃喝。” “若非情况紧急,我何必厚着脸皮回国都讨钱讨粮?”他幽幽叹了口气,“前线已经欠饷三个多月,一天的口粮现在要撑三天。再不发放,将士打仗都没力气。” 在场就有官员道:“王廷不是不想发,今年可太难了。卧陵关先遭反贼、后遇洪灾,春夏秋几无收成。那一大片历来是丰粮区之一,占到全国粮收三成,今年不仅贡不上粮,还要国家反过去赈灾。” 义军和官军在卧陵关你来我往长达数月,拉锯战打得一塌糊涂,然后又一头撞上水患,产粮区成了灾区,王廷为此挠破了脑袋。 朱曦言也叹道:“石桓城的粮价已经上涨了四成。粮食一涨,其他的无不跟涨。家仆说,就连蜡烛都贵了。” “可巧,我在王廷听到的也是一堆叫苦。”柯继海摇头,“我们负责前线打仗,后勤筹饷是官员的份内事。我不向王廷要钱,还能向谁伸手?官兵可以饿肚子打仗,但马匹怎么办?不吃麦麸豆饼,光啃地草可跑不快载不重。” 那官员一脸沉重:“其实,石桓人家里也是节衣缩食,支援前线。负责前线物资转运的曹大人,我听说他都几天没合过眼了。” 贺灵川下意识看了看桌上的珍馐佳肴。 贺越忍不住道:“东浩明早有准备,他自己兵强马壮、城坚粮足,就打算和官军打持久战。一旦官军耗不过开始撤退,他就要反守为攻。” “是这个道理。”柯继海点头,“东浩明纵横沙场几十年,这些他都懂。一旦攻守易形,官军没能守住北边的鸡心岗,东浩明就能在那里登船直入洪川,石桓城与国都又危矣。” 众人色变。前次叛军拿下卧陵关,就把石桓城的居民吓得不轻。一旦叛军从风陵渡乘船,顺着洪川往下游走,几天内就能抵达石桓大开杀戒,中间没遮又没拦。 在场的贵族,有些闻讯举家外逃,直到听说吴迪、柯继海大败叛军,他们才又返回石桓。 那种心惊肉跳,谁也不想再体验了。 有人就问柯继海:“将军返都,成果如何?” “求来的,不过杯水车薪。”柯继海沉沉叹气,摇了摇头,“东浩明部不同于洪向前这种乌合之众,其精锐还要胜过官军,非朝夕可以剿灭。断粮最耗士气,隆冬时节军中衣被又不足,每天都有人冻死冻伤。我也不怕说实话,照这样下去,最迟明年开春就得后撤去鸡心岗。” 那也不到三个月了。 “鸡心岗已在构建防御,挖深沟、垒高墙。但就我所知,那里的地形容不下十几万大军。” 朱曦言看众人脸色,也知道时机差不多了,遂咳了一声:“前线将士搏杀,我家也要略尽绵薄。这样,我朱家愿意筹捐军粮五万石,马料五千石,送交王廷军需,由他们急派前线!” 贺越偷偷掐指,头脑运算飞快。时粮价格为八百文一石,那么朱家大概要花四万两银子买粮捐送前线,这还不包括草料钱。 周围一片议论声。 东道主朱曦言都表态了,其他人抚着自己的小心肝算了算账,发现给前线将士花点小钱,让他们顶住东浩明的铁蹄,总比后面家破人亡划算。 于是有几家德高望重的皇亲也纷纷解囊。 他们身份比朱曦言更加尊崇,出手可不能比他寒碜。最多的一家承诺捐出十二万石,其余的从六万石到九万石不等,还有马料、衣鞋、被褥。 有他们带头,在场的世家和官员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心底暗道晦气。今晚出席朱家的洗尘筵已经送了一份礼,没想到柯继海柯大将军候在这里,还要管他们收第二份钱。 这么多家都要买粮,石桓附近的粮价还不得涨到天上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0章 富而不武 姓柯的真是狠宰了他们一笔。 可大家还不得不跟,谁知道这是不是王宫里的意思呢? 柯继海愁容顿去,对着四方宾客抱拳作揖:“柯某代前线将士,感谢各位大人慷慨解囊!” 这几十万石粮食、军需一旦到位,官军又能多坚持好一阵子。 众人当然连道客气,哪知柯继海转眼就对身后的属官道:“诸位大人的捐赠军粮,你都记下来!错一处,唯你是问。” 贺家兄弟互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柯继海这是怕在场贵族信口开河,回头不认账,可见其要粮的决心之坚定。 贺淳华也开了口:“恰逢其会,我贺家也捐……” 话到这里,就被柯继海打断:“你捐什么捐!去了夏州你也要招兵买马,兜里的钱哪里够用?莫忘北边还有你的老对头年赞礼!我看,那里的仗不比浯州好打。”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赠粮。 贺淳华只得作罢,带着两个儿子回去就坐。 接下来东道主打圆场,很快将这件意外糊弄过去。丝竹乐吱吱呀呀,歌舞伎上台,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不愧是天子脚下,这些歌伎的身段可比黑水城的婀娜得多,唱腔也更柔美,就连眼神都多情得很。 贺灵川看得目不转睛,贺越却拿胳膊肘顶了顶他:“喂,你看柯将军那里。” 柯继海刚喝了几盅酒,就有个少年从后方过来见礼,两人聊了起来。 虽说是“聊”,但更像是少年滔滔不绝,而柯继海举着酒杯听着,偶尔皱眉提问几句。 盏茶过后,柯继海就命人给这少年弄了杯酒。 少年喝一口就呛,咳了半天。 筵席有女眷在,所以供应的酒水绵柔微甜,人人可用。但柯继海喝惯了烈酒,早就让侍者换掉。 看这少年呛酒,柯继海笑了,说了几个字,贺灵川辨得口型是“乳臭未干”。 少年二十出头,皮肤微黑,国字脸,面貌敦厚,可是眼睛很圆也很亮。不像筵席上衣遍绫罗,他那一身袍子虽然布料不错,但已被洗褪了色。贺灵川还在他下摆上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补丁。 这家伙跟鹿鸣苑根本格格不入嘛。 而后少年给柯继海递了一本册子,就行礼起身退走了。 柯继海也不打开来看,顺手交给身后的属官。 又过小半个时辰,他站起来向朱曦言敬了杯酒,随后就往外走。 看样子,他准备离开了。 贺灵川再次确信柯大将军今晚到鹿鸣苑赴筵的主要理由,就是给前线官军搞钱搞饷。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就要开溜。 也就在这时,应夫人捂着肚子小声对丈夫道:“我有些腹痛。” “可要去更衣?” “不用,就是闷疼,好一会儿了。”应夫人不好意思,“大概是这些珍馐美味不太吃得惯。” 这顿筵席很讲排面,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奔的,尽在盘中。但应红婵在边陲吃惯了家常那几样,这时候尝尽五味驳杂,自觉受用不起。 “你啊。”贺淳华没奈何,只好也站起来向朱家告辞,带着老婆孩子先撤。 走到外间,刘帮办正在这里跷脚吃酒,就着两个小菜。 这种小人物,当然没资格进去宴厅。 见贺家人出来,他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出去张罗马车。 夜色深沉,山下的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大半,而空中扑扑簌簌下起了雪。 车轮碾在新雪上,咯吱咯吱。 贺灵川再看见山下的景象,已经不再啧啧称赞,反而想起先前见到的石桓城夜景虽然美妙,但城四周一片漆黑,越往外灯火越稀疏,浑然不像天子脚边。 他问刘帮办:“石桓周围居民不多吗?” “多,怎么不多?”刘帮办解答,“五县十三乡,不是种地就是靠着石桓城生活。” 石桓城是这样一个繁华所在,周围县乡的居民,大多就靠为它勤勉服务来换得生计。 “那怎么灯火稀疏?” “白天忙活,晚上回家也是无事,还不倒头就睡?”刘帮办笑道,“再说蜡烛也贵了,点灯作甚?” 贺灵川立刻想起朱曦言方才所说。 贺越低声道:“比起我们一路所见,石桓周围的乡民日子已经好过得多,至少有饭吃,能活命。” 他们从黑水城走到这里,真正见识到民生多艰。贺越七八年读万卷书,都不如过去二三十天见闻,种种匪夷所思、触目惊心。 这小小少年,也终于明白何谓“兴亡都是百姓苦”。 此话一出,连刘帮办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咽了下唾沫:“王廷十天前颁令,又加税了,这是今年第二次了,所以现在什么都贵。” 缺钱,缺粮,缺饷,就得索之于民。 索民太狠,就又有人揭竿而起,又有第二个、第三个洪向前。 这种话题至此就聊不下去了。 车轮子辘辘走起来以后,贺灵川挑帘往前一看:“前面就是柯将军的马车,离我们不远。”也就五六丈距离,还隔着纷飞的雪片。 这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贺越道:“柯将军今次是来向石桓城的权贵们征饷的,朱大人是事先知道,还是临时配合?” 贺灵川嗤了一声:“石桓城这帮贵族肥得流油,眼都不眨就能捐几万石、十几万石粮食出来意思意思。” 贺淳华点头:“柯将军在王廷那里没要来多少粮饷,我看这是有人给他支招,让他找石桓城筹措。” 贺越喃喃道:“逼得前线带兵的大将都要冲回都城讨饷,天下奇观。”言辞中难免有些郁忿。 他早知国事糜烂,但亲眼见闻,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贺灵川拍拍他的脑袋:“你小子,还是太年轻。” 贺淳华却摇头道:“讨饷只是一个由头,我想,柯将军回都城另有目的。” 贺越脸上变色:“您、您是说他也有贰……” 最后一个“心”字没出口,贺淳华就截口斥道:“胡说八道!” “我怀疑,他是赶回来给傅雎傅大人求情的。” “傅雎……”贺灵川发动茫然无知技能,“是哪位?” 贺越知道:“散骑常侍傅大人,原本曾任游骑将军,我记得他在南方和西边打过几次仗,后因伤病缠身、年事已高而致事在家。子辈也在朝为官,没有大出息。” 贺灵川:“都退休了?这老头犯了什么大事儿,要柯将军赶回来替他说情?” 贺越也很迷惑。 “我也是抵达石桓才听说,有人暗中告密,指证傅雎与前大司马东浩明交好,并且私下跟浯州还有财货往来。”贺淳华过去这几天跟大小官员打交道,收揽了一大堆情报和八卦。 贺家兄弟面面相觑,后背都蹿起一股凉气。 这种时候被指与东浩明勾结,只有死路一条。 “王上信了?” “若不信,柯将军何必火急火燎赶回来?傅雎从前在沙场上跟他并肩作战,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二人关系极好。”贺淳华看着两个儿子叹了口气,“你们可知,傅家官儿虽然不大,但家底可是异常丰厚,在整个国都可以排进前六。” “傅家出过名将,跟在鸢高祖身边建功立业,得过大量赏赐。他的后代虽然武力不行,做官也不出彩,但经营的本事却都很出色,搞了十几个行当,家产越做越大。傅雎当游骑将军时,官身不能经商,但把生意行当都挂在近亲名下,听说国都近三成的药铺都是他家的;都城西部整整六条街,也都是傅家的地皮。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嘿!你们想想,傅家得多有钱?” 贺灵川拄着脑袋:“能有钱过王上吗?” 贺淳华笑而不语。 你比谁有钱,谁就会眼红;你要是比国君还有钱,那么…… 贺越目光微闪,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傅家的钱? 贺淳华又道:“先帝就曾因傅家子弟倚富不仁、欺压平民,罚没他家好一大笔财物。大伙儿都以为他家伤了元气,没料到它用不了几年就缓过来了,但从此低调行事。” 贺越侧了侧头:“以傅家财富之惊人,能不能支撑一场战争,直到我们打赢东浩明?” 贺淳华轻声道:“也未可知。” 这是他的口头禅,兄弟二人都知道下一句就是“何妨一试”? 车里还坐着刘帮办,话不能挑明了说,但兄弟俩都听明白了。 傅家太有钱了,却没能出当朝的权臣,可是国家打仗又缺钱缺得嗷嗷叫,所以…… 所以傅雎到底有没有通叛谋逆,事实本身不太重要。傅家以为低调行事可以免灾,可惜怀璧其罪就是颠扑不破的千古真理。 贺灵川笑道:“咱们千松郡不是有句老话吗:富而不武,圈作肥猪。” 便是巨富又如何,当权势磨刀时,还不得乖乖引颈受戮? 贺淳华低声道:“大司马弑君不成逃回浯州,他是自在了,廷内被牵连的官、商却不知凡几。菜场口的铡刀据说都斩钝了,被抄没的家产一时没地方搁,都堆在平和庙后方的几个大仓库里,大概用了两个多月才处理完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1章 山路上的暗袭 始终旁听的应夫人脱口而出:“那打仗应该很够用哪。” 话刚出口,她自觉失言。 其他人都不吱声了,刘帮办低着头,不敢接茬。 贺越另起了个话头:“既然柯将军进都求情,傅家能逃过一劫吗?” 柯继海平定卧陵关叛军在前,西战东浩明在后,正是王廷眼下最倚重的统兵大将。他都亲自赶回来给傅家求情了,国君还指着人家打败东浩明,多少要给些面子不是?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应夫人有点气闷,掀帘观察路况。自家马车正沿着盘山路往下,雪越来越大了,三丈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这种情况下,就算山路再怎么宽平,行起来也要加倍小心。 只有前后各一盏马灯遥相呼应。 嗯?前后? 她往后一瞥:“我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不知是谁家的。”前面柯将军的马车倒是很近,相距两丈之内。这也是下雪天走山的默契,大家都保持视距范围内前进,有事好互助。 又是哪一家在筵席中途退场? 贺灵川也探头出去看了两眼,缩回来以后又闭了闭眼,而后道:“巧了,就是我们上山时跟随的那辆市井马车。我猜乘客是席间给柯将军递册子的少年,他看起来非官非富。”他顿了一顿,“嗯,这马车停了。” 应夫人奇道:“雪那么大,你怎么看出来的?”她只能望见马灯散出来一点暖光,隐约望见马车的黑影,再要辨认却是休想。 其实很简单,这辆车的马灯蒙的是青皮纸,发出的光是黄中带青。其他马车则是正常的黄白光。贺灵川来时看了一路,怎会记不住? 但他看着对面的贺淳华,露牙一笑:“我猜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爹好像不想让他受领柯继海的百辟刀? 方才最后一眼,他看见马车停了,车夫顶着雪跳下来检察车轮,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应夫人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贺灵川。反正坐在这里闲得无事,他干脆现学现用,再次尝试扩开神念。 在其他人看来,他就是闭目养神。 结果表明,在夜里使用的效果比白天好多了,负担反而减小,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神魂较弱有关。 这感觉就很奇特,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每一片雪花的形状。 虽说是六边,但片与片之间,边与边之间,多少还有细微的差别。 要知道马车前后飞舞的雪片何止千百,就算眼睛去看也看不齐全,然而神念却可以做到事无巨细,一概收览。 有了这样直观的对比,他才知道神念视物的好处。 不消说,这也是居家旅行杀人必备神技之一。 贺灵川沉迷于神念扩张不可自拔,却发现最多只能延伸到两丈,再往外则不能了。这应该受囿于他的神魂强度不高。 路面的积雪、崖下的石块、马夫吐出的白汽,还有山壁上奇怪的影子。 嗯? 贺灵川突然睁眼,探头出去,舌绽春雷:“停车!敌袭!” 他跟前座的车夫就隔着一道厚布屏,这一声又掺上真力,真就如冬雷炸响,震得车夫耳朵嗡嗡地,下意识一勒缰绳。 这种雪夜,马车本就不敢走快,一勒就停了。 众人猝不及防,身体都往前一倾。应红蝉怨道:“怎么……” 后俩字没出来,一块巨石轰然砸在马车正前方,把地面铺设的黑石条子都震碎十几块。 这还没完,它还顺势往前滚了几圈,直接坠下山路。 几息后,山下就传来了沉闷的坠响。 应夫人脸白如纸。 这块不规则巨石比客栈门板还大,看重量至少有个六七百斤。方才长子若未喝停马车,现在被巨石砸下山崖的就是他们一家人了! 这里可是皇家别苑,山上风化的巨石会脱落得这样突然吗? 她忘了贺灵川还喊出“敌袭”两字。 天空掠过一道暗影。 众人抬头,看见一个硕大的身影从天而降,“砰”一声砸在前方柯继海的马车上! 这一下精准命中,上好的酸枝木车厢就像纸糊的一样,啪叽一下爆裂。 溅出的木片甚至飞射两丈开外,打中给贺家拉车的马匹。 马儿肩膀被击伤,受惊人立,扯着车厢就想往外转。 “柯将军!” 贺家人大骇。 十几万大军的统帅,就这样不明不白被压死在马车里? 借着马灯的光,众人看清二次砸下的巨影可不再是大石块了,而是一头棕色巨猿! 这东西高达一丈,浑身鼓胀的腱子肉像要撑破皮肤,体重最少也在两千斤以上。它浑身伤疤,脖子上戴着荆棘项圈,贺灵川只在猛犬身上见过这种布满尖刺的项圈,本意是防虎狼咬颈,却没料到它会套在巨猿脖上。 更古怪的是,它还披挂惨灰色的板甲,挡住要害处,看起来不似金属,反而是……骨质? 巨猿拿自身当炮弹撞下来之后还不罢休,抡起铁拳砰砰一通乱砸,把柯继海的马车搅得支离破碎。 应夫人本想尖叫,见它一双猩红的眼睛扫视过来,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下车!”贺淳华低声下令,趁着车身挡住巨猿视线,他抱起妻子跳下地。 巨猿强大至此,马车不再是安全的掩体,反而限制众人行动。 贺越也抓着魂不守舍的刘帮办、车夫下车。趁着巨猿狂砸柯继海的马车,贺灵川反手抽刀,一击劈碎自家马车的套具,牵出两匹马道:“上马,快!” 半山路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活命就得靠脚程。只有迅速躲入山林,才能安全一些。 这不是推托的时候,贺淳华抱着妻子跳上马,拨转马头就往山上去。 贺越也跳上马,对着兄长伸出手,贺灵川却把刘帮办扔了上去:“你去!” 贺越急了:“哥!” 贺灵川却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激它奋力向前去追贺淳华。 他自己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把揪住车夫的衣领,一个大跳往后头的平民马车奔去。 二者相距不过两丈,对贺灵川来说抬抬腿就到了。 双脚还未落地,他就故伎重施,同样解放两匹拉车的马儿。 在他感觉,这百辟刀锋锐不及断刀,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宝刃,劈断这些坚硬的木头如削豆腐,省力省时。 关键时刻,好刀能救命哪。 这辆车的车夫和客人本就被巨猿吓得目瞪口呆,对贺灵川的举动猝不及防。他们正要叫喊,贺灵川已提醒道:“上马逃走,快!” 山路再怎么宽平,马车也很难掉头,哪有骑马逃命来得迅速灵活? 贺灵川也看清,车上客人的确就是先前给柯继海敬酒递册的少年。他的车夫如梦方醒,跳上一匹马就往回跑。客人想爬上他的后座,险些被颠下来。 贺灵川顺手托住客人扶稳,自己两人也骑上最后一匹马,往山头奔去。 这才是他的重点,他要借人家的马。 八个人,四匹马,转眼间就踏上逃命之路。 这套动作看起来复杂,前后不过七八息时间,也就是巨猿抡臂砸车六七次的工夫。 这样巨大而狂暴的妖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石桓城? 贺灵川第一时间想起了北方妖国。一头被驱逐的鳄妖在卧陵关前的洪川里都能称神,搅风搅雨击败鸢国水军,那么这些强大的妖怪或许也来自北境? 巨猿把柯继海的马车拆得七零八落,拉车的马儿趁机逃了一匹,另一匹不走运还被拴在车上,吓得嘶鸣不已。 接下来这头巨猿随便扒拉两下,双臂用力,竟将整辆马车举过头顶,往山崖掷了出去! 这里离地还有十多丈,车里的柯继海就算没被砸死,这一下也被摔死了。 贺灵川就听骏马哀嘶远去,又戛然而止,手心汗水涔涔。 这头巨猿袭击了两辆马车,它的目标到底是柯继海还是贺家人? 对付柯继海,它亲自上阵,但对付贺家马车只抛了一块巨石。所以,柯继海才是它的第一目标? 弄清这一点,或许贺家人活命的希望还能大一些。 此时他们沿着山路向上,希望短时间内拉开与巨猿的距离。那东西看起来力大无穷,但不像速度型选手。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也就在此时,贺灵川眼角余光望见边上的密林中好像有东西一闪而过。 前方贺越也在惊呼:“小心,林中有东西!” 但那物一溜烟儿往前去了,速度竟然快逾奔马。 贺灵川气贯丹田,大喝道:“老爹,趴低!” 奔在最前方的是贺淳华夫妇。 他一听到儿子惊呼就转头去看,可是林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前方有一大块坚岩,比路面还高出丈余,山路就从其边缘蜿蜒而过。 贺淳华还未收回目光,一道身影出现在岩顶,居高临下,以猛禽掠食的姿势兜头扑来! 它竟然无视后方三骑,迳直要取贺淳华性命。 擒贼先擒王,妖怪也懂这样的道理。 好在贺淳华早就绷紧神经,眼角余光刚扫到前方异动,他就不假思索地狠扯马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2章 双边鏖战 马儿正在全速前进,冷不防被他猛力一扯,脑袋都偏去一边。它也不是什么名种良驹,不过是普通的拉车驽马,连驮人都很不习惯,这下顿失平衡,希聿长嘶中滑摔出去。 或者换个说法,它被硬生生扯出了一个滑铲。 马上乘客的位置一下放低,擦着地面被甩飞。黑影的目标突然落空,它身在半空去势不减,却探出蛇一样细长的物事,直追贺淳华而去。 一旦击中,想来被害人没什么好下场。 原来幕后人是两个目标都想杀,分别给柯继海、贺淳华都安排了杀招。 不过贺氏夫妇借着一摔之力滚进丛林,那蛇状事物最近时离贺淳华面门不过一尺,后面距离越拉越远。 应夫人尖叫一声。 横摔时,贺淳华虽将她抱在怀里,但翻滚时难护周全,一根树枝扎进她小腿肚,前进后出,捅了个对穿。 那黑影触地弹跳,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一旋身又去捕猎贺淳华,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它这么稍作停顿,众人才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狼人?豹人?”贺灵川狠吃一惊,没想到另一个世界影视中的经典狼人形象会被复刻到这里。 呃,至少大部分相似。 它的脑袋像狼,但是嘴筒子短,脸盘子大,上下四枚獠牙让人印象深刻;身体像人,细窄修长,但膝关节向后反长,如同豹子后腿。 最古怪的是,它的尾巴直接长在脑袋后方,长度等同于身体,但和普通狼尾的蓬松完全是两回事。它细长如鞭子,尖端闪着锋利的光芒。 方才偷袭贺淳华的蛇状物,就是这条尾巴。 这东西站着的时候能像人一样挥掌击拳,趴下又能像虎豹一样快速奔跑。 现在它两只前爪抓地,身体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就校准了方向,再次前冲! 速度如离弦之箭,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其轨迹。 不过贺灵川刚见到它从坚岩后扑出,就抓出断刀,当作飞刀掷了出去。 生死之际,就是检验他努力成果的时刻。 过去半个月他都在苦练飞刀,没有一天疏懒,就算在洪川上乘船,桅杆都是最好的靶子。 每天坚持不懈投掷几千次,就算是个傻子都有长进,何况贺灵川? 他还预估了角度,照准怪物落地的方向射去。 在这一刹那,他眼观鼻、鼻观心,将其他杂念都摒出脑海,全心全意掷出这一刀。 也真争气,断刀完全按照他预定的轨迹行进,没有一丝差错。 这大概是他练习半个多月以来最完美的一刀,气力、轨迹、角度、都没有半点差错。 贺灵川屏住呼吸,看着断刀闪着寒光朝怪物射去,然后—— 射偏了。 偏……了! 怪物临时转向,他的预判、他的计划,全部落空。 贺灵川一口气没憋稳,郁闷得想吐血。 半个月的努力啊! 好在间不容发之际,断刀神奇的自动导航能力再度出来救场,半空中一个急拐,尽管距离很短、角度也拐得很小,但偏偏就钉在了怪物的肩关节上! 它恰好以这条胳膊为支点旋身,意料之外的剧痛骤然在关节窝爆开,怪物大吼一声,一个没撑住,脸搓着地横飞出去,还险些撞着贺越的马匹。 贺越勒停马匹,手忙脚乱开始掐诀吟唱。 他修为稀松,也会些法术,平时不愿在大哥面前献丑。可贺家人正值生死关头,他有一分力便要尽一分力,决不能避战畏难。 “老爹,元力!”贺灵川拼命拍马,超越前头的平民少年冲到林边。马儿脚步未稳,他就一个大跳,刀气如虹,照准怪物的面门劈去!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居高临下。 贺淳华落马后翻身跳起,顾不得照看妻子,执出鸢钱对着贺灵川一晃,急急一声大喝:“兹以元力助长贺灵川!” 弱光下,铜钱上的青鸢仿佛动了一下。 他是王廷命官,是领夏州军政的地方大员,在策应军中又享有极高威望。虽然军队此时不在这里,但人心凝聚、国运加持即有元力! 贺灵川身上则光芒大涨。 他在策应军中已有职衔,再得贺淳华临时助长,拥有的元力突然丰沛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震天怒吼! 是那头暴猿。 而后平民少年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柯将军!柯将军还活着!” 原来柯继海方才听见后车传来贺灵川大吼“敌袭”,心头就是一懔,而后亲眼看见那块巨石砸下来。 敌人的攻击不会半途而废,所以柯继海来不及细想就从车窗跃了出去,并且是朝着靠悬崖的那一侧。 有一名随从不假思索,也跟着跃了出去。 这一侧悬空,几乎不会有敌人来袭。而以马车为掩体,他顺势缩在崖边,也能躲进敌人攻击的死角,无论对方放箭、放石还是放火,他都从容不迫。 他戎马多年,遇袭不下七次,早就养成了避险的直觉,身体比头脑更先反应。 不料他还是小看了对手。 来者是一头狂暴巨兽,二话不说就把车子拆了。他要是晚一息跳窗,就会像来不及跃出的属官那样,一声未吭被活活砸成肉泥。 幸好马灯早熄了,光线又暗,他和另一名随从趴在崖边,巨猿竟没注意到他们。 待巨猿抛出马车、胸前空门大绽的档口儿,柯继海一跃而起,手中招出长矛,“咻”一下对准巨猿胸口刺去! 他起跳时也不再掩饰,周身橙光大作,正是调动了所有元力,含怒一击! 他是国君当下最倚重的车骑大将,百姓寄以厚望的平叛将军,又是十余万官军精锐的指挥官,身怀元力之纯、之强,远非贺淳华可比。 加上他本身战力彪悍,再得元力加成,这破空一枪甚至在发出声响之前,就已经刺入巨猿胸膛! 一人、一矛,竟将庞大的猿妖击出两丈,险些踉跄倒地。 他的随从也不浪费时间,抓出鸣镝往空中一丢,这特制的箭头就带着尖厉的哨声飞上半空,炸出满天火花。 柯继海不能率大军入都,只带了十余个精锐作为随从。今晚朱家夜筵,柯继海上山,他们都留在山脚驿站等候。 这一发鸣镝上天,声音响亮如鬼啸,就是要通知柯继海的手下们: 将军遇袭,速来救援! 巨猿捂着胸口,抓住长矛猛力往外一拔,磨盘大的另一只手掌就来捞柯继海。 这要是真地捞中了,都能把人捏出黄儿来。 柯继海避都不避,泛着红光的矛尖一转,刺向巨猿掌心。 这矛专为马战而生,长一丈,此刻对付这种身高手长的怪物再合适不过,就是太考验主人的能力,不在马背上也要使用自如。 巨猿吃过苦头,不忍自己的手掌变串烧,于是往后一跳,折断一棵一人环抱的树干,对准柯继海抡了过来。 一招一式,居然绕有章法,并非徒具蛮力。 不远处的平民少年和两名马夫,看得目瞪口呆。 柯继海算不得高大,站在巨猿面前好像又矮了三分。但他斗起巨猿却越战越勇,十几个回合下来,将对方迫得步步后退。 这中间不乏长枪对树干的硬碰硬,居然是他占了上风! 巨猿几次恶啸都有狮子吼的效果,连三人站得这么远都被震得头晕脑胀、昏昏欲呕,反而直面巨猿的柯继海眼都不眨一下,仿若未闻。 但看客们都清楚,这大概是元力之功。像柯继海这样身居高位的统兵大帅,身上浓厚的元力不仅对自己的武技、身法有加成,并且对敌人的神通、妖术更有强大的压制效果。 这中间具体的强弱、增减、消长阈值,自有天道规则去判定,但一言以蔽之,敌人若没有元力护持,或者对方的元力弱于柯继海,那么一定是要吃大亏的。 这也是人国力压妖族,昌盛繁衍的根本原因。 巨猿的啸声通常可以震慑敌胆,但这归根到底用妖力催动,乃是它的天赋神通,因此同样受到柯继海元力的压制。 十成效果进到他耳朵里,可能连两成都没剩下。 就这,怎么能震得住纵横沙场十余年的猛将? 旁人不晓得,柯继海心里也犯嘀咕。 先前刺向巨猿胸口那一矛是全力而发,便是头大象也被扎穿了,怎么这头巨猿拔出矛头还能再战? 对方这一身骨甲的确硬度惊人,不止是外型威猛,莫非是北方妖国的最新军备? 不对,这好像是它身体自行生长出来的。 并且柯继海很确定,矛头扎破骨甲后,只扎入对方胸膛一指深。对于体型这样庞大的猿妖来说,并没有一矛穿心的效果。 这妖怪的身板出人意料地坚硬啊,竟然连元力灌注的矛击也杀不掉? 柯继海目光一闪,抽空打出三枚铁蒺藜,都扎在巨猿身体上,一枚在前腿,两枚在后背。 铁蒺藜本身普通,但它被灌注了元力,扎在巨猿身上,对它的妖力又是进一步压制。 这一下,甚至连巨猿的体型都肉眼可见地变小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3章 贺灵川取巧 柯继海躲过巨猿一击,正好绕到它后方,随后高高跃起,矛头直指其后颈。 巨猿的脑袋和后背都有骨甲保护,唯脖颈要自由转动,不能以甲盖之。柯继海就打算从这处空隙入手,一击致命。 猿妖高达一丈,柯继海的长矛也有一丈长,他必须跃起才能行刺。 此时他的随从也从前方进攻,帮助分散暴猿注意力。 它的身形远没有那头狼人灵活,这时万万来不及转身。 眼看柯继海就要一击竞功,异变骤起: 猿妖后脑勺上突然睁开两只眼睛,后肩上突然又伸出两条手臂! 柯继海总算知道,猿妖的骨盔后头特地开那两个小洞有什么用处了。 这怪物居然能变成四眼四臂,并且一直隐忍到现在才发作! 不对,这很不对,它的妖力明明被压制下去,神通威能大减,怎么反倒进入下一形态? 甚至柯继海都觉得它周身的气流一下子变得更加狂暴。 挂着三枚铁蒺藜在身上,它的力量非但没被减弱,反而增强了! 巨猿拍飞矛头,把柯继海身形都带歪。他人在半空中不好变向,就见对方磨盘大的拳头迎面而来! 这怪物,出乎意料地强啊。 那厢狼人怪物撞倒一棵大树,爬起来还没晃两下脑袋,就遭遇贺灵川的正面跳斩。 百辟刀锋芒毕露,它不敢轻撄其锋,只得闪身避开。 它左肩还插着断刀,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幸好颅后的尾鞭如蛇一般扬起,直扑贺灵川面门。 两者斗在一处,都想以快打快。 贺灵川自从学会扩展神念之后,五感都变得更加敏锐,现在又得元力加持,这怪物的速度在他眼中仿佛就放慢了些许,不再像先前那样快得肉眼难辨。 莫看就差这么一点点,他的目力就还算勉强跟得上了。 这也是因为狼人怪物的天赋基本点在速度上了,其高敏捷性一半是肌体本能,一半却由妖力支撑,因此被贺灵川身上的元力所克。 然而他毕竟只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就算有元力加身,就算“燕回”身法已经尽力发挥,他也只是勉勉强强进入相持阶段。 这还是狼人怪物被废了一只爪子,否则尖牙利爪加上尾鞭,管教他立毙当场。 也就十几息工夫,贺灵川身上就多了好几道伤口,所幸不深。 怪物的尾鞭太灵活,给他造成的伤害远比手爪大得多。贺灵川挥斩之后来不及回防,被它在肩头开了个洞,痛得脸都抽抽。 幸好这个时候,贺淳华终于喊出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川儿,引它过来!” 贺灵川不假思索,往老爹那里就是一个后跳。 这妖怪的攻势如疾风骤雨。他是真顶不住了,亟需有人替他挡风又挡雨。 怪物原本的目标就是贺淳华,只是被贺灵川上来一番缠斗激起凶性,这时见他奔向自己的目标,那当然是奋起直追,后爪在地上猛然一蹬,连地衣带雪粉都扬出去老远。 贺灵川冲向老爹时,扩开的神念已经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所以贺淳华刚喊出“趴下”二字,他就一记飞扑接着五体投地,借着雪地嗦啦啦滑出去两丈有余。 滑行过程中,他不忘旋身防备,就见狼人怪物朝着贺淳华扑去。贺淳华也真沉得住气,狼人的尖爪都快碰到他面门了,他手里才有一物弹射而出,劈头盖脸将怪物兜了个正着! 双方距离这么近,怪物再敏捷也躲不过。这玩意儿喷出去的力道很大,几乎将它死死摁在地上。 贺灵川一看,这可不就是自己领教过的缠丝天罗网? 边缘还有个破洞。 在盘龙幻境,孙孚平就祭出这个大网兜将他牢牢缠捆,要不是断刀锋锐惊人,他是没机会逃脱了,一如眼下的怪物。 它在网里死命挣扎,想把网子挠破,不过孙国师的贴身宝物哪那么容易损坏? 它暴躁得连声狂吠,贺灵川听了几声就确定,这的确是只狼妖。 天罗网虽好,启动时间却长。贺淳华修为远不如孙孚平精深,对缠丝天罗网的控制也不熟练,才要贺灵川为他争取准备时间。 对付这种敏捷惊人的对手,天罗网再好用不过。 他一摸腰间,断刀又自动回来了。 贺灵川回头看了看巨猿,若把天罗网拿来对付这种力大无穷的家伙,恐怕效力不佳还折损法宝。 幸好柯继海还活蹦乱跳,否则巨猿腾出手来攻击贺家人,这里谁也别想活命。 他看那一人一兽战斗,既心惊于巨猿的战力,也羡慕柯继海身上深色的元力。人类的体能、力量、修为多半不如妖兽,可是元力一下就能拉平差距。 直到巨猿突然变成双头四臂,众人失声惊呼。 那是什么鬼东西!贺淳华脸色也变了:“没听过猿妖有如此变化,这东西莫不得过甚古怪机缘?” 贺灵川心想孙大圣不就可以?但他看见巨猿战力突然提升,也知道这很不正常,加上巨猿突然怒吼连连,战斗的章法反而远不如前。 看来战力的突然提升,会进一步激发它的狂暴本性。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回头问贺淳华:“老爹,带了核桃舟没有?借我一用!” 贺淳华看看山路:“舟太大,路太窄,在这里用不出的。”这儿没水,又不像沙海那样能寻到合适的畜力拉船。 但他还是掏出了核桃舟。 贺灵川从他掌心一把攫过,发力奔向柯继海,一边给核桃舟塞进一颗玄晶,一边哀叹: 这回钱包要大出血了。 他没走直线,而是绕了点儿远路,溜到一人一兽上方。 柯继海边打边退,已在一处山坳里战斗,上方就是四丈高的摩天崖。 所谓摩天崖,就是一大块长方形的巨石。贺灵川施展燕回身法,三步作两步冲上巨石顶端,对着下方大喊:“柯将军让开!” 他怕对方没听进去,还气灌丹田、接连三声:“让开,让开,让开!” 而后将核桃舟用力掷出。 崖上崖下离得不远,这几声响雷似地,底下交战双方都听见了。 巨猿下意识抬头看他,柯继海却矛尖一点侧壁,借力弹出三丈开外。 作为军将,他毫不拖泥带水。 这厢贺灵川舌绽春雷,大吼一声:“长!” 核桃舟掉下去了。 巨猿虽然庞大,眼力却好,黑夜中仍能望见一个核桃大小的东西冲它砸来。 它一把就接住了,拿起来瞅了瞅。 咦,还真是个核桃。 贺灵川:“……” 柯继海:“……” 好在这枚核桃在干掉贺灵川一枚玄晶之后,该有的变化虽迟但到,就在三人注目下突然膨胀! 巨猿立刻觉出不妙,想将它抛掉逃跑。 可是,来不及了。 这东西变大的速度超乎常人想象,前后不到两息工夫,它就变回了完全体,也就是长五丈多,高一丈的巨大木船! 盘山路上的山坳也宽大不到哪里去,木舟一出就将它完全堵死。 巨猿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它还是逃慢了一步,自腰部以下都被木船压住。 虽说力大无穷,但十好几万斤突然压身,它没被压扁都因为皮糙肉厚。 泰山压顶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见它终被制住,柯继海也长舒一口气,拄矛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他和这怪物打生打死好不激烈,贺灵川一上来找了个有利的角度,就把巨猿镇压住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艘木舟法宝的常规用法本不该这般,这小子取巧了,但取得好啊。 贺灵川干笑一声:“侥幸,侥幸而已。”他奔过来前不知道山坳的空间那么小,若是核桃舟的完全体再大一点点,就会被直接卡在石壁上,根本压不下来,那可就糗大发了。 柯继海喘息未定,长矛戳向巨猿:“谁派你来的,说!” 哪有妖怪会无缘无故潜入石桓城,偷袭当朝大将? 巨猿无视他的提问,一边怒吼,一边抓挠,不仅刨地刨树,连石壁都被刨得一个劲儿掉粉。贺灵川看它眼睛依旧通红,不由得皱眉。 这东西好像完全丧失理智,能听懂人话吗? 就在这时,上风处传来一声惨叫、一声尖叫。 两人心头一紧,同时回望,竟见密林里蹿出七八个人,照准贺淳华就砍。有个车夫离他很近,眼睛中了一箭,正在惨叫不止。 应夫人则被那平民少年扑倒,少年后肩插着一只灰羽箭,羽簇犹在颤动。 密林里居然还有伏兵! 两人又惊又怒,贺灵川大步冲了回去。见狼人被困,他方才拿过核桃舟就赶来助阵柯继海。可是贺淳华要全力镇压狼人怪物,贺越修为平平,而应夫人根本不会神通! 密林里的伏兵先射贺淳华一箭,被他见机躲过,结果箭矢击中了后方的车夫;另一箭本要取应夫人性命,结果那平民少年反应极快,一把将应夫人扑倒,箭也射在了他的身上。 两箭放完,伏兵也冲了出来。 贺淳华还要掐诀控制天罗网,不能像平时那样流利躲闪;他若是弃诀后退,天罗网恐怕就罩不住那头狼妖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4章 谈条件 届时双倍敌人,双倍痛苦。 柯继海怒喝一声“敢尔”,长矛脱手射出,直接将冲在最前头那人扎了个穿心凉。 但就在此时,上空传来振翅声,仿佛有大鸟靠近。柯继海突然心生警兆,不假思索往边上一滚。 紧接着,一颗大火球从天而降,就砸在他原先所立位置。 黑石条子都被砸裂了一块,雪下的植物更是瞬间化焦。 柯继海抬头一看,天空多了一只大鸟,外形古怪,长着乌鸦的脑袋、蝙蝠的翅膀,还有蛇一样的脖子,却没有尾巴。 鸟背上还有一名乘客,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两个眼洞。 柯继海气得捏拳。若自己长弓在手,还轮得到这玩意儿在自己脑门儿上空哇哇大叫? 对,它的叫声像乌鸦。 “父亲!”贺越大惊,冲到贺淳华面前挡住,抬手就是一枚冰箭。 这冰箭飞在半空就一裂为三,呈品字形射出,正好打中一人。 但余下的敌人也冲到近前,目前只有一个: 贺淳华。 贺灵川回援不及,正想抓断刀甩出,林中又有几道影子如箭一般射出,将三名敌人放倒。 众人定睛一看,又是一惊: 这赫然是几头灰皮巨狼。 它们的体型赶得上小牛犊,四肢远比普通灰狼更加壮实,扑倒敌人后一顿凶狠厮咬,人就没了。 为首的灰狼咬住敌人脑袋甩了两下,竟然直接齐颈拔断,鲜血滋了一地。 八人来袭,一下折损了五个,剩下三人愣了愣,突然转身就逃。 这几头巨狼也不去追。 就几息工夫,贺灵川终于赶到家人身边,刀锋对准群狼:“站住,再进一步杀无赦!” 虽说狼群暂时替他们解了围,但被缠丝天罗网困住的也是狼妖。 它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密林里又走出六七匹巨狼,果然将天罗网和狼人团团围住。 贺灵川掌心微汗,贺淳华也是目光闪动。 “我们没有恶意。”为首的巨狼突然口吐人言,“我们的目标,是天上那个疯子!” 贺灵川也看见了天上盘旋的巨鸟,以及鸟背上的乘客。 第一眼,他就认定这厮跟巨猿、狼人有关,因为那只大鸟也是同样的诡异古怪,像是七拼八凑。 此时大鸟正往下喷吐火球,接二连三砸在核桃舟上。柯继海缺乏远程武器,摘了几根树枝投掷出去,都被闪过。 “我的船!”贺灵川一看核桃舟,就心疼得难以呼吸。 这艘美轮美奂的木舟被怪鸟吐出的火球砸出好几处黑坑,火苗舐着木头开始乱蹿。 它从制作之初就定位为代步的工具,虽也做了些防火防潮防腐的处理,但一定没有战斗法器那么抗造。 怪鸟也不知什么品种,吐出来的火球红到发紫,连覆雪的石头地面都能烧着。 上面的船夫拿着撑篙灭火,一点就灭一簇,可惜火势长得比他灭得快,不一会儿就烧到舷下。 这船可是刚吃掉他一枚玄晶!贺灵川大怒,浑然忘了这船其实是贺淳华的,从储物戒取出弓箭,往前快跑几步,一个高抛给了柯继海。 他箭法还不行,并且左肩受伤开不了弓,可右膀力气依旧很足,那副弓箭在空中飞了七八丈。 大鸟凌空扑下,想中途截弓。 呵呵,你来啊。贺灵川一声冷笑,抓住断刀就甩了出去。 这一下同样丢得挺准,怪鸟比鹰鹫还灵活,翻身就躲。 断刀没打中,掉进了黑暗中。 “呃?”原来不是百投百中? 但耽误这点工夫,柯继海已经接弓在手,精神大振,随便拣了支箭,也不需要怎样瞄准,一抬手一挽弓,一点寒光离弦而去,又快又准。 怪鸟上的乘客手持铃铛往外一挥,叮呤呤好不清脆,半空中就刮起一道狂风。 他的第一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这一箭同样附著元力,专破神通的元力。 风刮得再大,箭矢只被带偏了一丁点,柯继海原本瞄准怪鸟肚腹,最后打穿的却是翅根。 怪鸟一边哀鸣,一边扑扇翅膀,企图滑翔到对面的山头。 此时马蹄声响,山路下方冲来十余骑,正是柯继海的随从们赶到了。 柯继海大喜:“别让它跑了!”说罢再次弯弓。 偏就在这时,核桃舟再也受不住真火炙烤,“啪”一声缩变回原本的小球。 泰山压倒的力道不见了,巨猿顿时解脱,火箭般高高跃起! 它这一跳有四五丈高,划过众人头顶,在半空中接住那一人一鸟,像个秤砣一样坠进了山谷。 柯继海的箭也射出去了,正中巨猿后丘,痛得它一声大吼,但没有撒手。 众人赶到崖边往下望,谷底漆黑一片,但有几棵松树已被砸倒,其余的树顶不断颤动。 看来巨猿没死,还一路往外奔逃。 柯继海点了两名手下:“你们追去看看。” 这两人领命,策马下山。 那厢狼群与贺淳华等人对峙,后者见柯继海的人马赶到,己方力量增强,心头顿时安定。方才的鸣镝也惊动鹿鸣苑的守卫,上方山道传来马蹄声,距此已然不远。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贺灵川的笑脸都变成了呲牙咧嘴。 他一摸腰间,刀已经回来了。 受伤的马夫已经痛昏过去,那平民少年也爬了起来,应夫人连声道谢,少年摆手:“无、无妨,夫人无事便好。” 贺越看着他的后背道:“血是黑的,箭上有毒。” 柯继海的手下有一名军医,这时就排众而出,递去一枚丹药:“先服解毒丸。” 他这解毒丸对一般毒素都有效果,不过少年服下之后,印堂反而更黑,手脚更是开始搐动,低吟出声。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昏迷。 应夫人惊道:“这如何是好!”若非少年舍身相救,现在中毒吃苦的就是她了。 柯继海微一沉吟即道:“拿我的信物,火速送往山下的敬和堂。老傅家的名医在那里坐镇,我记得有一个擅长解毒!” 手下应了,带着少年和昏迷的车夫下山去也。 此时鹿鸣苑的十余守卫也赶到,望见狼群大吃一惊,锵锵几声武器出鞘。 皇家别苑竟有妖怪横行,这传出去就是他们怠工渎职。 四周都是气势汹汹的人类,狼群也有些不安,好几匹露出利齿。 “各位暂缓出手。”柯继海适时开声,“偷袭我和贺大人的元凶,已经离开。”说着,走过去与守卫首领交涉。 为首的灰狼再次强调:“我们没有恶意,是追着董锐才到这里,只想救回少主。” “少主?”贺淳华的目光落向地上的狼人。那戴面具的怪人走后,它也不再癫狂,只是狺狺低吼。 “这位便是我们的少主陆泽,它受了重伤才被董锐所乘,给改造成了这副模样。”灰狼的声音有点悲伤,“我叫陆信,我们是北星苔原的岩狼氏族。请将少主还给我们!” 它们方才没有第一时间抢夺,是顾忌董锐在场,狼人即便脱离天罗网也仍听命于他。这一点,贺淳华非常明白,于是道:“这怪物已是我的战利品,先前它险些置我于死地。” 贺灵川扒掉上衣让军医处理伤口,一边对狼群道:“换作是我们抢夺你们的战利品,你们能乐意?” “我们可以给出补偿。”灰狼陆信道,“北星苔原上有几种特殊的药材,用我们氏族秘传的方子可以揉出轻身健行的灵药。不仅你们武者需要,连马匹使用都可以更有耐力。” 这个条件连柯继海听了都有些心动。 马能跑得更快更远,哪怕只有斥候小队使用,队伍的机动性就有更直观的提升。 贺淳华摇头:“区区草药,怎能与你们少主的地位相提并论?” 他再问狼妖:“你们全族都在这里了?” “我们族人多数还留在北星苔原,守卫领地。” 贺淳华一指地上的狼人:“我把他还给你们,你们就能令他恢复神智?” 陆信立即道:“或可一试,不劳阁下费心。” 贺淳华望向柯继海,想征询他的意见,后者立刻道:“贺大人的俘虏,贺大人自行处理便好。” “我要北上夏州招兵买马,正是紧缺人手的时候。”贺淳华已经想好,“请岩狼氏族派一支小队入我麾下,至少十五头健康的成年狼妖,不过分罢?” 这些狼妖刚登场就展现了不俗战力,并且狼群在耐力、纪律和服从性上的优势举世闻名。贺淳华更是知道,内外不少军队在建制上都有妖兵参战,它们可以有效弥补人类兵员的不足。 陆信一怔,没料到他会提这种不要脸的要求,大出己方意料。 群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旁人根本听不懂它们的交流方式,只见到它们的尾巴晃得厉害,想来争论得十分激烈。 好一会儿,陆信才转过身来对贺淳华道:“北星苔原上威胁众多,我们的精壮平时也要守卫领地,不能长期远离族人。” 贺淳华皱了皱眉。 好在陆信紧接着给出了折衷方案:“这样罢,我和陆金现在就跟你们签定盟约,共同作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5章 弱化版仙宠契约 “等到族人将少主送回北星苔原,氏族还会再派十匹岩狼入伍。” 咦?贺越听得一怔,这内容怎么有些耳熟?他偷问兄长:“它说的是不是仙宠契约?” 声音虽小,但狼妖耳力出众,陆信大不悦:“并非仙宠契约,岩狼永不为宠!” “行,行。”看它们都炸了毛,贺淳华赶紧出言安抚,“这协议不错。” 趁着气头上,陆信再加码:“还有,我们每狼每天至少要吃七斤好肉。” “这不是问题。”不就是管饭吗?军队还怕大肚汉?贺淳华去到市井少年车上,拿出纸笔写下契约,一式两份,自己签字,再拿回来给狼妖观看。 陆信找了另一匹老狼过来审核,反复确认内容无误——其实本来也只有两句话——这才在契约上盖下爪印。 这便成契了。 因为天上的怪人已经远离,狼人渐渐平和。群狼凑过去同它蹭头嗅尾,也不知怎么交流的,狼人舔了它们几口。 有一头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血红的圆球,好像提灯,喂给狼人。后者吃了之后眼睛渐渐明亮,也摇起了尾巴,对狼群的态度开始热络起来。 于是陆信请贺淳华收回缠丝天罗网,狼群簇拥着狼人下山。它们要在天亮之前将少主送出石桓地界,以远离怪人。 陆信和另一匹狼陆金依约留了下来。 至于怎么把狼人运回北星苔原,那就是岩狼族的内务,他们也不过问。 鹿鸣苑守卫见此间事态平稳,也就告辞回山。 柯继海和贺家乘坐的马车都坏了,只得骑马下山。贺越打伤的俘虏没死,被简单处理伤口后就地逼供。 说不好是这人不够硬气,还是柯继海手段凶狠,反正他很快就招了供,承认自己这几人是浔州牧年赞礼留在石桓城的棋子,而驭使古怪妖兽的面具人,被尊称为董先生,乃是大司马重金请来的刺客。 柯继海和贺淳华都是双方共同的敌人,打听到他们都要赴朱家夜宴,董先生就决定一锅端掉。 “这人好生狂妄!”柯继海气得笑了,“敢刺杀元力护体的王廷命官,还想一次杀俩!” “董先生很厉害,听说他杀掉很多官儿了。” 贺淳华插口问道:“你们为何等到他手下的狼人被我擒住,才冲出来?” “我们也不敢早出来。”这人苦笑,“董先生的宠兽凶狠嗜血,暴躁起来连伙伴都杀,战斗时无法与人配合。我们原本有十个人的,结果有个倒霉的前几天被那头鬼猿一口咬掉脑袋,吃了。” 接下来,柯继海又逼问许多情报,比如石桓和都城还有多少叛贼余党,都藏在哪些地方,接头人是谁,但这人地位身份不高,知晓的内幕很少。 幸好他还知道领头上司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拿到这些消息,柯继海就向贺家人辞行了:“贺大人后会有期,我们大概很快会再见面,不在战场就在朝堂上。” 贺淳华抱拳回礼:“祝柯将军战场破敌、大杀四方!” “好个大杀四方!”柯继海哈哈一笑,又向贺灵川道,“小子我越来越看好你了,回头我们喝一杯。” 贺灵川点头:“好,我当备下好酒以待将军。” 柯继海遂带着俘虏扬长而去,他要披星戴月赶回都城。 可以想见,明天的都城又要风云变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 狼妖陆信则留了下来。狼群追踪董锐至此,一路上收集了不少资料,正好可以解释给几个人类听。当然贺灵川也向它保证,留下来就有肉吃。 “我们喜欢鹿肉,羊肉也行。”它们刚到鹿鸣苑就遇见许多梅花鹿,肥得跑都跑不快。要不是担心引起人类警觉…… 饿狼舌头上开始流哈喇子了。在北地,鹿肉和岩羊肉都是一等一的上品,每匹狼的心头好。 “没问题,只要你有问必答,妙龄羊肉明早管够。” 众人最关注的一点,就是面具人董锐的身份。 “你们可曾听过‘妖傀师’?” 贺家人当然摇头。 “是御兽师?” “不,就是妖傀师。这个名号专为董锐一人独有。” 御兽师也是术师之一,数量很多,特点当然就是御兽战斗了。但哪一个御兽师的妖宠也不像董锐的这样古怪。 “他很少出现在鸢国,你们对它知之甚少。这人不择手段抓取强大的妖怪,进行残忍而又匪夷所思的改造、炼神,将其炼为傀儡,驭之杀人!”为了肉,陆信果然拿出十二分耐心来解说,“据我所知,他至少曾在七国行凶,上至高官、下到平民,甚至许多有名的术师都死在他手里。” “那头鬼猿是贝迦国左御卫将军之子,听说被董锐掳走时只有十五岁。这十几年来,贝迦国一直想找董锐复仇,可这人异常警觉,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溜走。” “这样说来,那头鬼猿还不到三十岁?”贺越奇道,“妖怪普遍寿命悠长,道行进展缓慢。它的力量和块头,看起来至少有三四百岁了。” “这就是董锐的本事了。据说他酒后曾向别人吹嘘,自己被仇人追杀时掉入上古仙人的洞府秘境,从那里习得炼兽和御兽之能,自己又加以发扬光大,将诸多妖兽的特质溶于一体,改造出鬼猿这样的怪物来,甚至能平空暴涨几百年修为。可代价就是这过程极度痛苦,改造后的妖怪失掉理智,性情暴戾极不稳定,时常发狂。也不知董锐用了什么手段,让妖傀听令行事。” “董锐还有几头妖傀?” “听说时常出现的是三尊,现在少主回归,变成两尊了。”陆信想了想,“但董锐还有没有其他妖傀,没人清楚。” “方才那俘虏说,董锐是被东浩明重金请来的。” “钱可请不来。”陆信摇头,“只有珍贵的材料能够打动他。” 贺灵川还有一惑不解:“先前战斗,鬼猿已经被柯将军的元力压制下去,怎么突然间勃发振奋,还变出了两头四臂?” 陆信坦言不知:“按理说,鬼猿可变不出那等形象,也不知董锐在改造中到底动了什么手脚。我们少主也是……多了些古怪的变化。” 妖怪变不成人形,除非它本来形象就近似于人,比如猿猴。陆泽被改造后居然成了狼人的模样,岩狼氏族也是深感震惊。 “就我们所知,多国都对董锐发布悬赏通缉,生死不论。当然,生擒得到的奖赏会格外丰厚。” 贺灵川笑道:“他改造出来的妖傀竟能对抗元力,这个秘密谁都想探究一番。” 这个谜底影响深远,可背负高额悬赏的董锐还在四处作案,逍遥法外。 “董锐这趟无功而返,三大妖傀伤了两只,丢了一只,他一定会伺机报复你们。” 贺灵川冲狼妖露齿一笑:“什么你们我们,咱今后都是一路人。” 终于下山了。 贺家人回到客栈,先安置好应夫人,药猿伶光主动过来照料贺灵川的伤势,最后才轮到父子三人闭门商议。 贺灵川早就想问了:“给我说说仙宠契约。”他听说过仙宠契约,但从前没有深究过。 贺越笑了:“豪叔不是养过一只鹞妖名为小灰吗,那就是他的禽宠,订过契的。” 说到这里贺灵川也觉得奇怪,“怪事,我怎么从没养过妖怪?” 他越来越觉得,原身看起来好像在黑水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也就有俩钱,能跟普通乡民摆摆臭谱。 “黑水城几乎没人养妖宠。”乡下地方,妖怪比人凶得多。 “你现在就有机会了。”今后若想更好配合,还得人与狼一对一定下盟约,“岩狼要自行挑选伙伴。” 接下来由贺越给兄长科普。 原来无论是御兽师也好,普通修行者豢养妖怪也好,前提都是仙宠契约。 这不是今人的专利,而是上古仙人的发明,他们收服强大的妖兽,再借助契约之力来约束与控制。后来仙人渐渐消失,但这套办法却留了下来。 当然,仙宠契约流传至今衍生出许多版本。董锐用来控制手下妖傀的办法必然更接近主强宠弱的原版,而岩狼氏族提出的“盟约”却是仙宠契约的变种弱化版,妖怪和人没有从属关系,地位平等,只保留仙宠契约中最重要的一个法则: 契约伙伴无法彼此伤害,并且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还可以分担外来的伤害。比如这一版的盟约就规定,在契约伙伴相距不到十丈的前提下,人或狼都可以开启“祸福与共”的特效,将一半伤害转给契约伙伴承担,时限二十息。 另外,贺淳华也听说岩狼本身最出名的还是耐力天赋。如果契约伙伴和它处于同一空间内,多半是可以共享这一特性的。 想想也是,狼群可以连续奔跑十个时辰追逐猎物,耐力当然出众。 “所谓耐力,就是体力好呗?”贺灵川直搓手,“这个好这个好,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用吗?!” 比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6章 一夜乱象 贺淳华咳嗽一声,总不好说自己不知道吧? 贺灵川向往了一小会儿,然后道:“仙人的花样可真多。也不知上古是什么模样,真想见识一番。” “有史记载,那时天地间有仙魔来去、巨妖纵横,普通人只能匍匐于地,不过蝼蚁罢了。”贺淳华淡淡道,“上仙巨妖都有移山填海之能,动辄吃掉一城之民。相比那时,我还是觉得现在好一些儿。” 他又道:“前线消息传来,年赞礼对北线攻势凶狠。今晚事故之后,预计王廷仍会令我尽快北上,最迟两天内就要动身。今趟来石桓虽然遇险,但送回朱秀儿之后,多方都有示好之意,我也能更好摸清王廷动向。” 贺灵川表现得大大咧咧:“老爹,我们的新地盘在北边,跟王廷少有交集,招兵买马全靠自己,又不看人眼色,为何要拿热脸去贴都城和石桓这帮腐贵?” 话不好听,但这是他的风格,贺淳华已经习惯。“这是为官之道,也是未雨绸缪。日后危急关头,就算不指望廷中有人替我说话,但至少莫扯我后腿,莫朝我暗放冷箭。” 他叹了口气:“古来多少忠臣良将,不是埋骨沙场,而是枉死于奸侫之手。”说罢看着贺灵川道,“你今日心思灵活、表现亮眼,连柯将军都对你赞不绝口,很好,很好。” 董锐派出来的两头妖傀都极难对付,可回顾整场战斗,无论是拖延狼人,还是制伏鬼猿,他这大儿子居然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只是运气吗?贺淳华越来越不这么认为了。 知子莫若父。 父亲投过来感慨的眼神,贺灵川心里却微微一懔。“心思灵活”这四个字,贺淳华原本只用来夸贺越,今回却用到长子身上。 别人都希望自己被肯定,只有贺灵川时常拿老龟妖的偈语“藏锋守拙”来激励自己愚钝一点。 今晚全家遇险,他没苟住,反遭疑了。 这很不好。 贺灵川昂着头故意道:“柯将军认为我是天降将才,这总不会有错。去了北境,儿子也想上阵去领兵杀敌,建不世奇功!” “打退两个妖怪,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贺淳华笑骂一句,“好,到时候我给你机会,别不中用!” 贺灵川打蛇随棍上:“那您给我个都尉当一当?” “军功可得自己去赚。”贺淳华站了起来,“我们去找狼妖吧,让它们尽快选定同伴,夜长则梦多。” 贺越一怔:“连夜?”现在还是半夜,距离天亮有两个时辰。 “柯将军此去都城,不会风平浪静的。”贺淳华也看了看天色,“我们最好赶在变故之前,把手上事情都办妥。” 岩狼认定的“同盟契约”,需要两头现宰的小羊,热气腾腾的那种。旅店昨夜剩下的羊肉肯定不行。 这大半夜的,肉铺也不会开着,毛桃拿银子叩开了石桓城最近的一家屠宰场大门,从后圈挑出两头活蹦乱跳的小羊,这才完成对狼群的承诺。 这小羊年龄都不超过一岁,肉质正嫩,的确当得上贺灵川所说的“妙龄”,两头巨狼吃得非常满意。 接下来,就要跟狼妖一对一订立盟约。 这是互挑的过程,人狼双方看对眼了,才能达成一致。 陆信想也不想,迳直走到贺灵川身边:“我选他!” 贺灵川今晚的表现是全场最佳,岩狼早就注意到了。 贺灵川大喜:“有眼光!”除了陆泽,它在狼群当中地位最高、外形最威猛、眼神最凶狠,贺灵川要是带它带出去遛街,回头率应该爆表吧? 余下那头巨狼陆金,就在众人企盼的眼神中,绕着贺淳华、曾飞熊、吴绍仪等人走了一圈,东嗅嗅西闻闻,最后居然站到了贺越身边,“我选他!” 贺越一下受宠若惊:“……谢谢?” 这头威风的黑色巨狼不选父亲,不选曾飞熊,偏偏选了他,这是投缘? 陆金挺胸昂首,咧着嘴给贺越邪魅一笑:“小少爷,以后我来罩着你!” 旁人落选不免失望,贺灵川啧啧称奇,偷问陆信:“我家老二这么吃香?” 陆信长长的狼脸上显不出什么表情:“他看起来比较弱,需要最强的护卫。” 听着好像也没问题。 接下来人与狼一对一定契,过程顺利无需赘述。 契约定好,贺淳华也命众人回去歇息。 …… 天还没亮,贺淳华就被摇醒了。 应红婵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老爷,赵清河有事禀报。” 什么十万火急,不能白天再报?贺淳华心头一紧,飞快起身穿衣,赵清河已经在小院的角落里等着他了。 “什么事?”天寒地冻,贺淳华裹紧袍子。 赵清河如今已升为曾飞熊的副官:“大人,您可记得策应军里的芮满子?” “我亲手选他入队,怎会不记得?”贺淳华隐感不妙,“他怎么了?” “昨晚他和另一个兵头吃酒吃到烂醉,走出酒肆遇到一个暗门子搭讪,就去她家里过夜,期间胡乱说了些话,还吹嘘仙灵湖边的战斗。他的同伴吐完酒醒,想起这些对话不妥,违背了大人您的封口令,就来报我。” 仙灵村战斗结束之后,贺淳华就对全军下达封口令,严禁他们谈论、传播这段过往,违者重责。 这可是军令。 “他们在酒肆可曾提起?” “没有。” “只在女人家里说过?” “是。”赵清河道,“也是那女人主动问起,总管夫人新认的义女是什么时候入队的?” “主动问起?”贺淳华眯了眯眼,“芮满子何时回到住处?” “两刻钟前。他二人路上还遇到巡守盘问,对方看过他们的腰牌才放行。” “天没亮,宵禁还没结束。”贺淳华看了看天色,“平民还不能外出,那女人要等天亮后才能去传讯领赏,你还有时间。” “大人请吩咐。”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不要给城里的巡卫添麻烦。”贺淳华目透悲悯,“朱秀儿好不容易从泥淖中脱身,她还要在石桓过日子,清誉不容玷污。” “对了,芮满子违背军令,领杖二十,记到夏州再打。”人被打完就要养伤,他们后面还得长途跋涉,“另外再传我令,策应军在石桓城期间一律禁酒!” 说完,他就拢着手回房休息了。 ¥¥¥¥¥ “乓乓乓”,有人拍门。 贺灵川正在梦里射箭,被拍门声一吓,箭歪了,人醒了。 没等他骂出声,管家老莫焦急的声音就传进来:“大少速起,宫里来人了!” 宫里? 贺灵川一骨碌爬起来开门,两个侍卫进来,帮他尽快着衣穿鞋。 他赶到客栈前院,贺家人就到齐了,面白无须的矮胖公公来传旨: 王上宣夏州总管贺淳华入宫觐见! 凌晨入宫? 胖太监传达完圣意,笑眯眯对贺淳华道:“贺总管,请吧?” 贺淳华整了整衣冠,贺灵川就见老爹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地大步走出去,哪有一点恶战以后又熬夜的疲惫? 一群人呼啦啦来了又去,应夫人笑道:“连夜入宫,看起来王上好生重视。” 贺灵川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没事了?我回去睡觉了。” 横竖跟自己没什么相干,他就是个陪接旨的。 …… 这个回笼觉,他就没能再入盘龙城,而是梦见了仙人洞府。 准确地说,他“看见”神骨项链沉入地表三丈以下,这里的岩土如受指引,纷纷投入神骨正中的孔洞里去,有进无出。 很快,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很不起眼的浅红色结晶也被吸了过去。 它似乎很不情愿,结晶中途破裂,变成了一缕浅薄已极的红雾,想要反向逃走。 可是神骨的力量更强,生拉硬扯,最终把它吸进了圆环当中。 地底的异动停止,神骨项链很快升回地表。 然后,贺灵川就被一阵阵短厉的哨声吵醒。 他还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呼喝声、叫骂声,都从客栈外头经过,越来越远。 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贺越正好从外头经过,贺灵川揉着眼喊住他:“外面出什么事了?” 他心底却想着方才的梦境。 这就是上回进入仙人洞,地表以下发生的事情? 神骨项链吸走了那缕红雾,而在这之后,盘龙梦境就允许他常进常出? “官兵拿人,同时严令所有客栈、浴堂不许再纳新客,还要把老客的名单也交上去。”贺越道,“就在刚才,对街还有数十人被绑成一串儿带走,跟糖葫芦似地。” 石桓城有一整条浴堂街,除了泡浴也提供过夜服务,所以同样被监管起来。 贺灵川了然:“王廷的动作还挺快。” “叛党都潜入石桓城,暗杀王廷命官了。这可就在天子眼皮底下,怎不引起重视?”贺越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贺灵川的左肩才抬到一半就喊痛,药猿伶光就捧着丹药过来了:“肩膀不要乱动,东家不要劳筋动骨,我给你再换两种药,最多四天就能好;其他伤处,这两天就差不多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7章 孙红叶 贺灵川撩起上衣一看,发现昨夜被狼人抓出来的伤处果然都在愈合,也不怎么疼,包括肋边几可见骨的伤口,表面也结了一层厚痂。 这可太快了,贺灵川转头抓了一把梨膏糖给它:“有伶光在,我可少吃许多苦头。” 伶光本想说正经的妖猿不吃糖,怎奈这梨膏糖实在太香了,伸出去拒绝的爪子改推为捧,还是默默地接了过来。 贺淳华凌晨入宫,还没回来。 接下来贺灵川洗脸更衣,又胡乱填了一打大肉包,配上两海碗冲了蛋的花生汤,算是混个六分饱,这才出门。 刘帮办就站在门外,换过一身衣裳,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显然余夜未眠。 他一见贺灵川就长揖到底,半天不起腰。 贺灵川奇道:“突然这么客气干嘛?” “贺大少昨晚救我贱命啊,小人感激不尽!”危机当前,贺灵川却把马儿先让给他。刘帮办活到四十好几,从未得贵人这般对待。就算是权贵家的下人,口中称他作“帮办”,却连鄙夷的眼神都懒得掩饰。 “既是贱命,那不值钱,说什么谢不谢的。” “……” 贺灵川呵呵一笑:“行了别矫情了,给我好好干活。” 昨天之前,刘帮办对他的恭敬还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昨天之后就是发自肺腑了。他左顾右盼,确定药猿没有出现,才压低声音道:“贺大少您昨晨刚聘伶光为丹师,昨晚就险遭杀身之祸!您看,是不是此猿大凶?” 贺灵川一怔。刘帮办不提,他都忘了这件事。 “害前几任主人,好歹还要过些时日。”刘帮办越想越怕,毕竟昨天他也差点成为受害人,“在您身边,半天不到就生害了!” “行了,莫再胡乱猜疑,岂不闻否极泰来?”贺灵川此时再回想伶光昨夜今晨看他的眼神,果然是惴惴不安,“不过添几道伤口,却换来一头北星苔原的巨狼伙伴,我怎么觉得自个儿运气还蛮不错的?” 他爬上马车,又对愁容满面的刘帮办道:“昨晚偷袭我们的,现在都成了丧家之犬,快被追得无地容身,你还有何可怕?” 他心底清楚,董锐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擒,但手下一头妖傀丢失,另两头受伤,还被满城搜捕,这位妖傀师暂时也没空来找贺家人算账。 等去了夏州,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更不怕他。 此刻北方还有一个年赞礼年大将军,正在等着跟他清算杀子的血仇。这些旧事都发生在药猿投靠过来之前,要说煞星,恐怕他贺灵川自己才是最大的煞星。 刘帮办想想也是,再说自己屁大点儿小人物一个,谁会特地找他的麻烦? “那么现在去哪?” “你带我去笔架山脚下的敬和堂。”贺灵川往软座上一靠,打了个呵欠,“我要去看望伤员。” 马车辘辘往外走,贺灵川敞着窗帘,再一次感叹石桓的繁华与活力远非黑水城能比。北大道摩肩接踵,石桓城最重要的营生都在北部码头,南来北往的货物必须在那里装卸。 大鸢集全国之力,才供养起富庶的都城和陪都。 但贺灵川这是反向往南走,拐了几个弯之后,路就越走越窄越不平。除了人少,建筑看起来也不那样光鲜,格局规模都小了很多,开始越挨越紧。 贺灵川想起了自己在盘龙梦境里的小屋。 原来天底下的平房都差不多。 很快,马车路过一个酒肆,门面已不光鲜,摇晃的招牌上是两个大写加粗的墨字:香椽。 毛桃好像说过,昨天他和策应军的兄弟们在这家香椽酒肆喝过酒,便宜大碗又不掺水。下酒的猪头肉,毛也拔得干净。 又过百多丈,前路突然拥挤,马车几乎走不动。 贺灵川探头,发现群众将一处平房围得里外三层,都挤在门口七嘴八舌。 房子里正在往外抬人,用白布盖着。 是两个死人。 布没盖严实,一阵大风刮过,掀起布角,露出一张女人的面庞。 大概二十四五,不胖不丑,脖子上一道割伤很深。 割喉致命,这一刀很利索啊。贺灵川判断凶器是一柄短刀或者匕首,那么凶手很可能站在她背后,一手捂嘴,一手下刀,不会引来左邻右舍注意。 屋门敞开,他顺便往里头看了一眼。地缝长草,屋角堆着许多杂物,四方桌还瘸了一脚,用半本破书垫上。 这家子很穷,穷到死人都被抬走了,围观的活人进去也只能顺走几个缺了角的瓷盘陶碗。 贺灵川还注意到,有几个大妈悄悄冲着墙根吐唾沫。 刘帮办也凑过来瞧了瞧,奇道:“这不是姚二娘家吗?这一家就两口子,两人都被抬出去了。”他啧了一声,“我听说官家凌晨就开始搜捕逃犯,好些平民受伤。” 贺灵川往人群一指:“我怎么听到有人指指点点说,‘果然,这两个早晚要出事’?” “那是因为他家干的营生。姚二娘的男人去前线打仗,回来时断了一只手,性情也变了。他既不识字也卖不了力气,把抚恤那点钱败光后,就让妻子做皮肉生意,办事儿的地点就在自己家。” 贺灵川懂了:“原来是做暗门子生意的。” “他们做这个,不情愿往外交钱,总会得罪人。姚二娘的丈夫又时常跟客人争执,邻居听见多次。” 贺灵川听了,也没再说什么,本不关他的事。 本不关任何人的事。 两个微不足道的市井小民,两条堪比野狗的贱命,就算离奇暴毙,也激不起多少水花,过个七八天,别人就把这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 自从国君不来鹿鸣苑打猎,笔架山脚下的房屋和集市就越来越多。 人多了,医馆药铺也就跟着来了。 敬和堂是傅家开的连锁医堂,笔架山下这间虽是分店,但本月有名医在前堂问诊,所以病人络绎不绝。 后堂则分作药铺和病房。重症、重伤病人可以休憩于此,方便大夫就近救治。 刘帮办前后问了两人,就带着贺灵川找到了目标—— 昨晚被柯继海的手下送到这里抢治的市井少年。 此人已经醒了,印堂不再发黑,脸色更显苍白,看起来一副气虚神乏的模样。 他正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用早饭。 一罐又稀又薄的小米粥,一小碟腌瓜皮,还有半个炊饼。 饼子应该很硬,少年啃了两口也没啃动。 病房很大,病人不少,但只在墙角放了个火盆,明显热力不足。 他也认出了贺灵川,放下饼子,也不作势下地,只是抱了抱拳道:“贺公子!” “你只管用饭。伤势怎么样了?”贺灵川心想这人也是有趣,别人都尊他为大少,只有少年文绉绉称呼“公子”。 少年拿起罐子,喝粥喝得稀里胡噜:“大夫说我死不了。” “家母感激你挡护之恩,特地嘱我探望。”贺灵川说着拿出一个檀木匣子,递到他面前打开,“小小赠礼,不成谢意。” 匣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两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圆得特别周正;还有两方上好的羊脂白璧,看起来跟肥肉似地,莹白腻润。 应夫人用来酬谢救命之恩的东西,寒碜不到哪里去。这四件宝物拿出去至少能卖二百两银子。 就算在石桓城,这笔钱也足够一家四口舒舒服服地过上几年好日子。 “举手之劳,孙某愧不敢受。”少年没料到贺家的谢礼这么贵重,一时没掩住惊讶,“应夫人可好?” “她……受了点惊吓,今日还在休养。” “未知昨晚如何收场?” 少年昨晚中了毒箭,提早昏过去了,没看到剧终。 此时刘帮办上前一步,把整篮水果放到桌上,掀开盖子。然后他就离开医馆,去办贺灵川交代的其他事情。 篮子里是两大包草莓,一包大红枣。 寒冬时节,水果比肉还贵。 “昨晚呐,说来有点复杂。”贺灵川抚着下巴,“总之,狼人和鬼猿都被制服,但鬼猿随后又被其主人救走,我们到现在还未找到。” “可有伤亡?” “伤都在我和柯将军身上了。有个车夫被射中左眼,送到这里已然无治,你比他运气好。”贺灵川道,“我父亲已经给他家送了厚重的抚恤。” 自己果真命大,少年长长叹了口气。贺灵川看他神情有三分忧郁。 接下来少年自报家门,姓孙名红叶,曾是方台何家三公子的伴读,几个月前离开何家,现在一家米铺做账房。 “方台何家?”怎么听着耳熟呢? “便是当朝御史大夫何立玟家里。您昨天已经见过何家的三公子了。” “哦!”贺灵川想起来了,“何塑?” 孙红叶点头。 “那你进鹿鸣苑找柯将军作甚?” “我……”少年把嘴唇抿成一线,脸色有些赧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我向柯将军自荐。” 贺灵川更好奇了:“你要谋什么职位?” “幕僚、军师!”既然说出口了,孙红叶索性放开道,“与其在石桓昏噩待宰,不如事英主建一番事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8章 病床上的推演 “你想当柯将军的幕僚?”这人真有意思,哪来的自信?“你去过前线么?带兵打仗的事,你懂多少?” “我原是北境边民,十二岁之前,战争与迁徙就是当地人的生活重心。”孙红叶笑了笑,“后来我在何大人家里当伴读,藏书阁很早就被我翻遍了。便是都城的国学馆,我也在里面待过四个寒暑。” “才四年?”干坐着也是无聊,贺灵川顺便啖起了草莓,“我听说名家做学问,都要皓首穷经。人家头发都白了,肯定不止肝四年。”不是他挑刺,光看四年书还攒不齐做军师的资格。 草莓不是当下的时令水果,也不知道本地人是怎么种出来的,贺灵川估计还是借助暖棚。不过果子虽然红艳艳地好看,水分也足,但就是尝不到应季草莓特有的清香。 “想做好学问,那也得有好书看。”孙红叶摇头,好像有些可惜,“都城的国学馆占地虽大,可是藏书错漏百出,好久都没人去维护更新,可读的书不多。我去那里找书,有的缺页,有的脏污,有的一打开就碎成末,害我吃了一嘴粉!” 这小子口气真大,连国学馆都埋汰。不过贺灵川想想如今的大鸢——“你说得头头是道,你对。” 贺灵川换颗枣子吃。 孙红叶看他吃得畅快,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也伸手拣了一颗红枣。 他好久没吃过水果了。 这一吃就停不下来。 贺灵川又问他:“那么,你说动柯将军没有?” 孙红叶又犹豫一下:“柯将军也是将信将疑,拿浯州战场的情况来考我。但我献出的计策与他的看法有出入,他不赞同。所以我将自己对浯州战事的见解书写下来,献给柯将军。” “哦?”贺灵川大感兴趣,“能不能说与我听?” 新任夏州总管这几个月在国都和王廷的曝光度很高,孙红叶早有留意,但贺家长公子声名不显,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孙红叶就不太清楚了。 但从昨晚鹿鸣苑遇袭的临场反击来看,贺大少爷不乏勇谋,又能随机应变。这种人好战、能战、喜战,都不奇怪。所以孙红叶也没过多考虑,就道: “行。反正柯将军不予采纳,我也不需要保密。” 当下他就用手指蘸水,在桌面画出山川地形。 “因浯州南部地形狭隘之故,官军征浯州只能分作西、东两路。东路且不说它,吴迪、柯继海两位将军率领的西路军起初打得很顺畅,连吃三座小城,但遇到固城之后完全停滞,直至今日。” 他在地图的中心位置画了个圈: “这就是固城,城如其名。东浩明早有反意,这几年一直悄悄加固封地内的重要城关。这固城坐拥高墙深沟,是官军攻入浯州遇到的第一头拦路虎。” 贺灵川指着固城东边的圆圈:“这是什么?” “这是樚云湖。”为了向柯继海建言献策,孙红叶把功课做得十分周全,“其上游就是固城北部的清白江,这是洪川的主支流之一,水量丰沛。” “这个湖好像离固城很近,那就很难给他们断了水源。” 最近几个晚上,贺灵川在梦中盘龙城除了练武之外,还遇上问仙堂开讲。盘龙城官方隔三岔五请来高人,以公开课的形式在问仙堂传道授业,内容五花八门。 那一讲恰好就是军事方略解析,贺灵川听得一字不漏,里面提到基本的攻城战法,截断水源只是其中之一。原身在这方面基本空白,他得从头学起。 “是的,固城和樚云湖所在的盆地不缺水。即便柯将军能切断城池与湖水之间的道路,我听说固城里面泉井众多,平时能供得上人马饮用。”孙红叶又点了点固城所在的位置,“它的城墙建在基岩之上,不会被湖雨浸泡导致垮塌,所以引水攻城、围城断水这种套路,都不好用。” “两位将军攻打固城已经三十多天。久攻不下,士气会受影响,加上后勤压力越来越大,局面会越发不利。” 贺灵川点头:“这应该在东浩明的预期之内。他久在王廷,对官军的特点和短板应该了如指掌。” “老实说,官军的战力不如浯军,这次还是在人家地盘上打仗,劣势更大。”孙红叶郑重道,“东浩明也不增援固城,只是专心往东线派兵,想必对于固城很有信心,认定它可以拖住吴、柯两位将军的脚步。也正因如此,东线也打得特别艰难。” “一旦官军攻打失利,往回收缩另想办法,东浩明或许就会开始反击。这一点隐患,柯将军在昨天的夜宴上说得很清楚了。” 贺灵川看明白了。“那么你给出的计策是?” “放掉固城这块难啃的骨头,转头攻打西侧的鲍关!”孙红叶蘸水,在固城西边轻轻一点,“鲍关在固城西北侧约四十里外,就在清白江边,相对固城是更上游位置。” “这地方有什么好?” “东浩明派在鲍关的驻军,主要守的是清堤。”孙红叶解释,“清堤没建好之前,清白江经常从鲍关冲岸开口,淹没良田;三十年前当地长官修建清堤,成功挡水。从此清白江河水基本不骚扰这里了,改为冲击下游的樚云湖。” “鲍关的地形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不像固城四通八达,占领它可以切断水陆要道。”贺灵川抱臂,“打下它的作用在哪?” “如果固城扛过官军的冬季攻势,开春以后清白江水位暴涨,九成会冲入樚云湖大肆泛滥,届时湖面飞快扩张,整个盆地都成泽国,人类基本无法通行。” “官军的最优路线,就是穿过盆地北上,这样去往浯州首府鹤冲的路途最短也最好走。并且有利于后期与东线军队会师,共讨鹤冲。” 贺灵川看看桌面:“既然这条路线最佳,柯将军为什么不趁着冬湖结冰的好机会,长驱北上?” “还是因为固城啊。”孙红叶叹道,“就算官军能跨冰湖北上,恐怕也没把握在两个月内拿下鹤冲。到时春汛一至,清白江发大水淹掉盆地,直接就断了官军的后路供给。孤军深入又无后勤,兵家大忌。此时固城从容发兵,胜算很大。” “所以吴、柯两位将军强攻固城,就是为了夺下整个盆地,才好坦然北上?” “对对,大公子说中了要点!对两位将军来说,固城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拔掉就有无穷后患。”孙红叶指着鲍关道,“但我属意夺取鲍关,然后炸掉清堤!” 贺灵川一怔,细看地图两眼,忽然击掌:“妙啊!” 终于有人肯定自己,孙红叶舒一口气:“大公子聪敏。” “炸掉清堤,就等于提前给樚云湖分洪。毕竟清堤没修起来之前,下游的樚云湖也很少扩张,正说明原本的天然泄洪有效。”贺灵川顺着思路往下说,“炸掉清堤后,只要春汛时湖面扩张有限,不会淹掉整个盆地,人、车、马就都能通行。” 孙红叶语气都急促了:“军队和后勤都能按原计划北上,拿下固城的必要性大减,到时就看两位将军随机应变。这样还能保存兵力、减少损耗。” “我看这计划不错,柯将军为何不喜?”鹿鸣苑夜宴上,贺灵川的确看到柯继海摇头了,显然对这计划是不中意的。 “鲍关也不好打,西、南两个方向都有浯军城池,东边就是固城,若不能火速拿下就会被浯军包了饺子;再者——”孙红叶低声道,“前人修清堤有因,清白江若在这里决口,会淹掉田舍无数,遭灾的乡县平民至少十万起计。据说攻打浯州之前,王上就提醒官军说,浯州平民也是鸢国的百姓,不许大肆伤掠。如果两位将军主动炸堤,那是明知故犯、有违王命。以廷上那一位的脾气,就算浯州之战大捷,回去也得论罪。” 他问贺灵川:“若大公子与柯将军易地而处,会如何选择呢?” 一边是胜负,一边是百姓,贺灵川想了想:“不打固城和鲍关,就没别的取胜之法?” “若是二者都不打,官军就只能绕过西北大山,这比东进更多一倍路程,并且沿路崇山野岭,很不好走。”孙红叶皱眉,“战争的惟一目标就是取胜!自缚手脚,怎么能走得长远?” 贺灵川耸了耸肩:“我会回去仔细推敲,先祝孙兄心想事成。” 孙红叶苦笑。 “怎么,你没信心?” “怕是没戏了。我看见柯将军把书交给属官,可那属官已经死在昨晚的鬼猿突袭之中,尸首都和马车一起被扔下了山。我想,柯将军不会特地把书找回来。”孙红叶苦笑一声:“我人微言轻,他本不在意。” “对了,你方才为什么说,留在石桓只会昏噩等死?”贺灵川还记着这句话,“我这一路走来,看遍了饥寒流离。能在都城和石桓城生活的人,已经是大鸢最幸福的百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9章 斑斓竹筒 孙红叶张口欲言,但看了看四周还是道:“这不方便。” 医馆里人来人往,这时就有两个小姑娘在给他对面的病人换药,还时不时转身偷看贺灵川。 这地方只适合说闲话。 贺灵川领会,换了话题道:“现在身上什么感觉?” “酸胀痛,全身无力。”孙红叶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累了,也不掩饰。 “这里有名医,你遵医嘱就好,我不给你拿药了,省得药性冲突。”箭上毒性凶恶,这小子昨晚险死还生,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好好休息,我后天再来看你。” 随后,贺灵川亲自去找主治大夫,让他给孙红叶精心调养,费用都由贺家这里出。 这天午后,孙红叶发现医馆端来的饭食大不一样,精心熬制的猪肝粥里面还加了枸杞,另配两个煎得金黄酥脆的萝卜丝饼,一个大肉包,肉馅塞得很扎实。另有一碟咸甜适中的小酱菜。 羡煞旁人。 孙红叶一问之下,对贺灵川更生好感。 ¥¥¥¥¥ 贺灵川刚走出医馆,刘帮办也回来了,乘马车返回客栈。 他自己都是个病人,去外头走了一圈,伤口又隐隐作痛。 应夫人已去他客房扑空一次,见他回来就皱眉:“一身伤还往外跑,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 贺灵川听出她藏在责备里的关怀,笑呵呵取出一只匣子递过去:“给娘亲买了点小东西。” 这方形匣子本身就是黄花梨木制成,浅棕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光滑无饰无镌,只在左下角有个火漆印写着: 杨浏山房。 应夫人打开匣子,见里面的软垫上躺着一只南瓜形的手炉。 她自己也有几只手炉,款式不是花鸟就是蝠寿,材质不是紫铜就是白铜,但眼前这只却是靛蓝底鎏暗金纹,没有固定的图案,纹路也是有深有浅,可是偏偏沉稳、华贵、大气得要命,放在暗处好像都能自行发光。 应夫人只看一眼,目光就挪不开了。 炉里没放炭,应夫人却觉入手微温,光滑圆润。“这是哪里找来的?” “这是前朝古物。”刘帮办适时帮腔,“差不多二百年前,杨浏山房是西罗国东部最有名的器坊,这只‘春见’手炉又是宗主自己留下的珍品。原本镜、炉、梳、簪、匣是一整套系列,每件底下都有款,但时至今日其他套件已不可寻。” 应夫人把玩着小炉道:“固然漂亮,但这颜色和春天有什么关联?” 春日草长莺飞,表现这种主题的通常是红黄绿,怎么会是深蓝暗金这么沉著的颜色? 配冬日还差不多。 刘帮办笑道:“您有所不知,杨浏山房主人幼年曾经不慎落水,初春时节冰湖初融,他在水底往上眺望,见到阳光穿透冰层的裂缝打下来,就是这样的景致。这一幕他牢记在心,数十年后终于在作品中复刻出来。” 应夫人想矜持些,但嘴笑得合不拢:“原来还有这些典故!” 她不想在长子面前失态,用力咳了一声:“川儿有心了,为娘很喜欢。刘帮办,待会儿有几位官夫人要来看我,你去城里帮我买些老字号的点心回来待客。” 她腿上受伤,但没伤及骨头,经伶光施药,痛感已经压了下去。在石桓城的时间宝贵,不能只拿来养伤。 刘帮办赶紧应好,转身时朝贺灵川眨了眨眼。 这件东西就是他找来的。 这一两个月有大量官员、富商被抄家。那些值钱的家当很快就以各种方式流通市面,只要有眼力、有财力,现在的确是淘宝的好时机。 贺家若再晚一年来,那只春见手炉的价格至少要翻一倍。 贺灵川朝他竖起大拇指,有好故事的才是好古董,给女人送礼这么专业的事,果然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否则真不如不送。 他还给贺越备了一只银毫笔,给贺淳华备了一套衣裳作为礼物。 等客上门的时候,应夫人让下人给春见炉添炭,喜滋滋地放在茶几上,准备和官夫人们聊天时不经意拿起来摆弄几下。 这么漂亮又有韵味的东西跟首饰一样,是一定要佩戴给人看的。 …… 贺灵川刚回客栈,热茶才喝上两口,就有侍卫来报: “松阳府李伏波求见。” 贺灵川大喜,亲自迎去客栈门口。 这位松阳府的中炉首席大匠师轻手利脚地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弟子。 两人互相寒暄,李伏波就介绍道:“这是我的亲传弟子,他们想跟我北上,一边打下手,一边长见识,食宿费用我出,东家可否通融?” “求之不得。”贺灵川笑道,“李大师那么见外作甚?让您千里迢迢随我奔波,已是过意不去。两位小兄弟的用度包在我身上就是。” 李伏波见他豪爽,也不再推辞,话题转到断刀上:“续铸如同炼丹,要全程监控,并且只有一次机会。路上多有不便,我想到了夏州再开始罢?” 贺灵川也明白欲速不达的道理,只道不急,又从怀里取出核桃舟,有点不好意思:“李大师帮我看看,这玩意儿还修得好么?” “芥子舟?”李伏波一怔,“也是孙孚平的?” “好眼力。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叫核桃舟。”贺灵川往他面前一递,“是我父亲从孙孚平那里收缴的,昨晚被我借用,结果给对头毁成这副模样!你看,还有救没?” “这原就是我松阳府出品,当然认得。” 贺灵川有两分惊讶:“这也是松阳府出品?孙孚平说过,这是从朋友处借来的。” “便是从松阳府借的,我们爵爷从前还念叨过两次。” ?!这可就尴尬了。 芥子舟的原主人是松阳侯,可它同时也是贺淳华的战利品。 好在李伏波一边端详一边道:“无妨,有缘者居之,我想爵爷也不会有意见。嗯,有意思,芥子舟原本篆刻了阵法,它的制造者还跟我吹过牛,一旦以玄晶驱动就可以水火不侵。” “结果给烧成了这副模样,是谁这么打他脸?”李伏波问贺灵川,“难道是妖傀?” 贺灵川长眉一轩:“原来李大师也知道了?” “在石桓城这种地方,消息都是长翅膀的。”李伏波笑了笑,“董锐调制的妖傀,果真名不虚传。这火要是烧在普通人身上,那是顷刻灰飞烟灭。你见到那只妖傀没?” “乌鸦嘴脸、蝙蝠翅膀、蛇一样的脖子,个头很大。李大师知道这是什么品种?” 李伏波摇头:“我也好奇。这种真火拿来炼器,很不错哪。” 扯远了,他看着核桃舟道:“我擅长铸造武器而非巧器,对这个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可敢让我一试?”也省得他北上的路途中无聊。 “当然可以。”反正这核桃舟也不是他的,贺灵川答应得很痛快。 李伏波又道:“对了,冒昧一问,孙孚平的遗物当中还有什么法器?” “孙孚平的?”贺灵川认真想了想,“收缴遗物的是我父亲,我只知道还有一具缠丝天罗网。松阳府还有其他法器借给孙孚平了么?” “有一只斑斓竹筒,表面戳有金、红、紫三道封印。这是上一任松阳府主的旧物,我们爵爷希望能够取回。” “带封印的竹筒?”贺灵川点头,“待父亲回来,我一定问他。” 李伏波正色道:“多谢东家!” 因为策应军随时会启程北上,李伏波和两名弟子干脆在这家客栈也开了房间,不再返回宗门。 这个早晨,最忙的人就是贺越了。 昨晚,贺家人与柯继海都在鹿鸣苑下山途中遇袭。柯继海押走俘虏,贺淳华连夜入宫面圣,又激起了千重浪。 今天早晨,接到消息的权贵都派人来慰问夏州总管,顺便探些口风。 应夫人接待了几个就烦不胜烦,趁机溜出去逛街了,只有贺越还留在客栈任劳任怨。 贺灵川只当他的闲散少爷,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吃过午饭就缩回房里,抓紧时间调息练武。 昨晚的战斗短险刺激,对他又是一种历练,同时也是提醒: 个人能力才是根本,定要尽快提升。 相比两三个月前,贺灵川的修为已在不知不觉中长进,尤其身法、目力、神识,都是从前所不能比。狼人妖傀迅猛如魅影,换作从前的贺灵川早在开打两个照面就被开膛破肚,根本挺不到贺淳华念好缠丝咒。 无论有没有元力助阵。 说到底,自身修为才是根本,元力只是个功率放大器。 如果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元力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就好像贺淳华在孙孚平面前一样。 这天傍晚,贺淳华从国都回来了,召集全家人共进晚饭,宣达圣意。 贺灵川见他满面春风,就知道这趟国都之行事事顺心。 果然贺淳华告诉妻儿,王上宣他入宫,问了一些鹿鸣苑遇袭的细节,然后指着沙盘问他北方边境的御敌方略。 这要换了旁人或许措手不及,毕竟人还没到地方,也没亲见北境形势。但贺淳华自升任夏州总管之日起,就注意收集前线资料,时常与幕僚推演,这时就对答如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0章 入伍 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 国君见他成竹在胸,更是满意,而后就开始问他,需要多少兵马,需要多少时间。 贺淳华叹了口气:“我回答之后,王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贺灵川面现不满:“难道王上以为我们去了北边以后,轻描淡写就能夺回浔州?” “速战速决,这大概是每位君主的心愿。”贺越摇头,“双线作战压力太大。王廷光是攻打西边的东浩明就已经很吃力,现在北线又吃紧,兵马钱粮样样不能缺失。” 说到底,还是成本问题。 贺越关心的是:“父亲提出的兵马要求,王上同意没?” 贺淳华摇头:“我报上去的数字是不行的,王上给砍到了三成。” 贺灵川奇道:“这还能讨价还价?”王廷那里也和菜场一样? 贺淳华长长叹了口气:“提起这个,王上就发脾气,说我们都不体恤钱粮来之不易,不体恤民生艰辛。我只能把这数字一降再降,王上则是一压再压。” 贺灵川冷笑:“三成,嘿嘿,人马饿着肚皮怎么打仗?” “说是三成,运到地头有一成半就不错了。”贺淳华冷冷一笑,“中间还有逐级贪墨呢。”对这一套,他可太了解了。 “那仗还能打?” “为父已经是夏州总管,到了地头就要办事。”贺淳华看起来反倒没有多少失望,“无妨,我早就料到王上反应,报上去的数字……宽裕了点。” 贺灵川挑了挑眉,老爹行啊。 “再说,地方上的兵马多半还是要由地方养活,或许还有妖兵可用,王廷那点儿贴息只是锦上添花。呵,对面的浔州牧办得到,我当然也办得到。” 贺淳华说到这里取出一只锦袋,递给贺灵川:“为了表彰你御敌英勇,王上封你为攸云骑尉,视从六品。” 应夫人和贺越一声惊呼,贺灵川大喜过望,接过锦袋一把扯开,见里面掉出一枚鸢钱。 他抓起来把玩两下,往空中一抛:“从今往后,我也是官儿了!” 贺越忍不住纠正他:“大哥,这不是实职。” 贺灵川瞪他一眼:“待我进了军队,可不就有实职了?” 贺淳华在一边笑而不语。 贺灵川掂着新入手的鸢钱问:“王上就没赏赐点别的?金银珠宝也行啊。” “国库都是空的,你又不是战场立功。”贺淳华笑骂一声,“给你授个勋就不错了,还想要赏赐?” “我救了柯大将军,那比战场杀敌还重要罢?” 贺淳华不管长子嘟囔,切开话题道:“今天石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两个儿子分别说了。 一听松阳府的中炉首席要暂随策应军北上,贺淳华狠狠一拍大腿,连道几个好字:“我们抵达夏州就要开始铸兵屯粮,有这等高人从旁指点,那是再好不过!” 贺灵川假模假样:“老爹不怪我把紫金杵交出去罢?” 贺淳华笑容满面:“宝杵虽是灵器,咱家却没人能用。拿用不了的东西换一个大匠师,那是再划算不过了,为父怎会怪你?” 贺灵川再把李伏波的请求说了,贺淳华摇头:“竹筒?孙孚平的遗物不多,里面根本没有竹筒。” “您确定?要不要再确认下?” “信不过我?”贺淳华似笑非笑,“要不要都拿出来让你挨个儿看看?” 贺灵川一声干笑:“那不用,老爹比我精细多了,说没有肯定就是没有。” “大哥,你方才说核桃舟,嗯,芥子舟是孙孚平向松阳侯借来的?”贺越心思细腻,“时至今日,这位李大师还能正大光明地说,自家爵爷是孙孚平的朋友?” 这两个月以来,国都附近的腥风血雨,岂非都是国君在严抓严惩反贼的“同党”?松阳侯不怕? 贺灵川静静扒饭:“我哪知道?”在抵达石桓之前,他连松阳府的名头都没听过。 贺淳华想了想:“松阳侯既有爵位,又是一宗之主,在我鸢国是很特殊的存在,不好以常理度之。” 他又道:“王上满脸戾气,不杀人恐怕不足以平天子之怒。我看,未来几天国都又要动荡,我们还是尽早启程为妙。嗯,此间事了,后天就走,省得被人说我滞留都城,拉帮结伙。” 他心底很清楚,国君连夜召见他,一是显示对他的重视,二是勉励新上任的夏州总管好好干,为国分忧,这是雨露;倘若他在北边老吃败仗或者干不出成绩,王上降下来的就是雷霆了。 都是天恩哪。 ¥¥¥¥¥ “吱呀”一声,胡旻推门而入,正好见到贺灵川一箭射在靶上。 “哎哟不错,进步很大,离靶心只有——”他笑嘻嘻伸指一比,“只有两寸距离。” 贺灵川神情一垮。 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何况两寸?静态射击还有这个误差,对射手来说太离谱。 “不错了,我记得前些天你第一次掷飞刀,直接脱靶。” 贺灵川收弓,进屋给他倒了杯水:“什么风把你吹过来?” 胡旻腿伤未愈,一直在家休养,平时都是贺灵川登门,今天他却自己挪过来。 “有个坏消息。”胡旻接过杯子灌了一口,“你加入大风军的申请没通过,萧头儿转达上面的意思,让你多历练,积攒军功再来。” 贺灵川有些失望,但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籍由断刀进入盘龙梦境以来,他就知道自己一直被注视着。否则盘龙梦境不会根据他现实中的经历来调整,比如他在卧陵关西遇上数十年一遇的天降帝流浆,那一晚的盘龙梦境立刻也出现了帝流浆往事,很明显就是要告诉他,如何炼制帝流散才不会暴殄天物。 这个梦境的主宰,或许就是大方壶本身? 毕竟去年恶斗孙孚平两人时,他和贺淳华是借助了大方壶将对手力量削弱至最低,这才趁机获胜。 如果化身黑龙的钟胜光其实没死呢? 如果大方壶的主宰意志另有其人呢? 至少贺灵川可以肯定一点:这个意志三番五次召他入梦,必有所图。他首次进入梦境就被一箭封喉,二次死亡经历令他记忆犹新。从这个下马威来看,对方应该不会让他在梦城过得太舒坦。 胡旻看他不吭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队正以上,才有申请大风军的资格。这规定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毕竟大风军的任务向来最艰巨、最危险,就算经验丰富的老兵都很容易折戟。” 队正就是小队长,手下管着五十人。 也就是说,贺灵川得先当上五十个人的头儿,才有资格申请进入大风军。 离谱。 “从头做起也好,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贺灵川摆正心态,“不过,不打仗不积累功劳,我连十个手下都没有。” “盘龙城的少壮都要入伍。普通盘龙城军人半年种地、半年服役,轮换着来。” 贺灵川摇头:“我不种地。”做梦的机会多宝贵,拿来种地太浪费。 “我也是。”胡旻笑道,“那全天候的军人只剩下巡卫、城守、后勤了,你可以三选一。” “战斗最频繁的,应该是巡卫罢?” “当然了。”胡旻补充道,“巡卫又分两类,赤帕巡卫的职责范围在赤帕高原,而游弋巡卫主要在盘龙沙漠当中走动,巡视盘龙城的外围地界。这二者经常互换。” 贺灵川不假思索:“我想入伍巡卫。” 他马上就要随父亲征战鸢北了,对手是征北大将军年赞礼,及其身后的北方妖国。 年赞礼同他有杀子之仇,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父子。贺灵川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快提升自己。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最实在。 因此他需要去往战斗最前线,用血与火淬炼自己的道心和战法。 梦境当中每一场经历,都会是他宝贵的财富。 “那跟我来,我带你去巡卫署报名。”胡旻转身往外走。他虽然还有点瘸行,可比刚负伤那会儿好得多,拐杖叭叭点地,走得很快。 再有七八天,他又能健步如飞。 两人人乘上驴车,往巡卫署而去。 这一趟很顺利,贺灵川报名后就去参加现场考核,内容为临场应变和武技身法。他有几番出生入死的经验,三下五除二过了关,没什么波折就成为了光荣的赤帕巡卫。 毕竟盘龙城多年征战,每时都欢迎新员入伍。 “恭喜你,从今以后保家卫城。”胡旻给他鼓了鼓掌,“在编入大风军之前,你可别挂了。”这个“挂”字还是他跟贺灵川学的口头禅。 “我们理应去天霜酒楼给你庆祝一顿,不过萧头儿马上要在问仙堂开讲,你去捧场不?” 贺灵川一听,当然点头: “去!” 这问仙堂的名字虽然高大上,选的地点却很不正经,非琼楼玉宇,也不是明堂正殿,而是一处天坑! 贺灵川头一次进问仙堂时也有些惊讶。 所谓天坑,顾名思义,仿佛天人在大山上刨穿一个巨洞,上透艳阳天,底接地下河,坑的直径很大,形状不规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1章 正式招揽 问仙堂所在的天坑呈猪腰形,坑口绿树环翠,坑底碧水静流,一缕天光从上空打下来,照在水中央的圆石上。 这就是讲坛,独特的地形给主讲人开启了扩音环绕模式。 天坑的岩壁被人为凿出一层叠一层的石径,既是观众的席位,也是进出的通道。 简朴,但饶富意趣。 贺灵川两人来得晚了,观众席基本坐满。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环形山壁上下十余层通道人头攒动,蔚为壮观。 从十一二岁的少年,到五六十岁的汉子,一脸的求知若渴。 “这么多人!”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或者人挤人,就掉到坑底的深潭里去了。 胡旻低声对贺灵川道:“这算什么?你没见过红将军开堂,那才叫爆满哩。山壁上一个座位要挤两个人,有的宁可吊在半空中听,连底下的潭里都停满了船只!” 贺灵川眼睛一亮:“红将军也会开课?” “不定时,看运气。”胡旻惋惜道,“上一回红将军开课,我正好外出执勤,错过了。” 贺灵川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有没有名家来讲过爻卦推演之理?”如果有,他可以私下里找大师问一问。怎么也比不靠谱的老龟妖强吧? 胡旻一脸茫然:“没有吧?” “你确定?” “每次主讲的题目都会提前十天在官署、军营外头公告。”胡旻告诉他,“我看了这么久的公告,好像就没瞧见有什么人来讲过推卦演算。” “罢了。”这可真奇怪。 众人说话间,萧茂良萧统领也出现了。他往圆形大石上一站,负手道:“现时以及未来的各位同僚,午安。我受钟指挥使委托,为大家讲解盘龙荒原的动态,以及我军正在进行的战役……” 没想到战场上指挥若定、置生死于度外的萧茂良,站在问仙堂给大伙儿讲课时居然会紧张到口吃,难不成这是第一次? 贺灵川忍不住笑了。不过萧茂良讲述的内容太重要,虽然他的说书技巧不怎么及格,贺灵川还是听得入神。 “大家知道,威城几个月前已经陷落,在座的也有来自威城的弟兄。如今拔陵国战线继续往东推进,从一个月前开始袭扰蒲樨沟……” …… 又过两日,贺灵川去看望孙红叶。 少年的脸色已经红润。毒素拔除之后,他就只剩肩膀上的皮肉伤。敬和堂的大夫给他开了五日的药物,让他带回家自己熬煮服用。 再见贺灵川,他的态度比前天热情多了,一揖到底:“病中承蒙贺公子关照,感激不尽!” 贺灵川摆手:“应该的,你救我家人性命。” 孙红叶笑了笑,自鹿鸣苑受伤以来,也只有贺灵川来看望过他。 他给贺灵川倒了杯水。 贺灵川见他家也是个平房,家具都旧了,窗很小,只有半个院子,因为无人打扫而堆满了雪。 “你一个人住?” 孙红叶点头:“我从北境迁来第三年,投靠的表叔也过世了。”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贺灵川问他,“何家有人前天也在鹿鸣苑,已经知道你找柯将军自荐了。” 孙红叶自嘲一笑:“是啊,我的马车下山时坏了。” 这两件事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他心思灵巧,这两天又闲卧病榻,很容易就推断何塑那天派人在他马车上动了手脚,要在风雪夜给他一点难堪。 贺灵川走到屋里唯一的方桌旁边:“我有一题,要向孙兄求解。” “请说。” 贺灵川从杯子里蘸水,在桌面画起地形图。 “蒲樨沟在龙城以西百里,居民五万,军队两千余人,强敌常来攻打蒲樨沟。每一次他们大举来犯,蒲樨沟都要派人向龙城求助。”贺灵川作简要说明,“时间长了,敌人也改变战术,只派出几支队伍侵扰周边,等龙城援军一到,它们就飞快撤退。但他们袭扰的频率很快,大概十天里要来个六七次。如果龙城援军不来,它们就合并队伍,攻打蒲樨沟。” “这样一来,蒲樨沟居民的渔猎农商都无法正常进行,损失巨大,而龙城也疲于应援,毕竟来回一趟就要二百多里。”贺灵川问孙红叶,“请孙兄为龙城出一计策。” “敌人采用低强度、高频次的进攻。”孙红叶指着桌面上的空白地带,“龙城不能在蒲樨沟附近设立据点或者辅城,分兵把守?” 贺灵川摇头,“除了蒲樨沟所在的位置,这百余里荒原上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最糟糕的是没有水源。”>r> 没有水源,就建不了据点,驻不了人马。 孙红叶这才来了兴趣:“那么,龙城直接往蒲樨沟派驻军队呢?” 蒲樨沟这个地名有点耳熟,他一时想不起来。 “已经加派了一千人,还往那里运去不少粮食。那一处荒原贫瘠,水源珍贵,再多人马就喂养不起了。” 孙红叶这回思索了更久,又问:“那么敌人的据点距离蒲樨沟又有多远?” “就在蒲樨沟以西三十里外,比龙城要近得多。”好在贺灵川昨晚认真听课了,这时才能对答如流,“此前数月,威城被敌攻陷,成为向东进击的桥头堡,蒲樨沟才因此变为前线。” 从威城出兵,来回不过六十里,马程都不用一个时辰,当然比盘龙城要方便得多。 “这个威城有人口多少,驻军多少?” 这小子问得真是细致。“威城沦陷时,百姓就举家迁逃龙城。所以威城里面鲜少平民,已成军镇,驻军人数无法精确,应该在一千五到三千之间。” “蒲樨沟、龙城就无法与敌人谈和?” “暂时没有这种可能性。”至少他梦里的这一段没有。 “也即是说,敌人不会放开蒲樨沟这块肉。”孙红叶竖起一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蒲樨沟有运去外地吃香的特产吗?” “有的,几种珍贵药材都是荒原特产,能炼制大补药剂;另外蒲樨沟也出产纯度很高的硝石,国家拿来制作火炮,私家富豪及商人买来制冰都离不开它,所以商队还是愿意冒险穿行荒原。” 该问的都问完了,孙红叶道:“好吧,那么我有两策。” “下策可解燃眉之急,成功一次就能让敌人消停一段时间。” “请讲。” “用军队冒充商队,或者布好伏军、以商队为诱饵,引敌人前来劫掠,再痛击之。”孙红叶道,“你说了威城军队不足三千人,被伏击一次就伤元气,要消停很久。那么这就给蒲樨沟争取了休养回复的时间。” “嗯,常规打法。”贺灵川在问仙堂就听见不少观众献出此计,不觉为奇,“上策呢?”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被动防御终是下乘,最好一击功成夺回威城,拔掉这颗眼中钉以除后患。” “要怎么做到?” “那就给敌人多上几次贡,让他们抢几次都是钵满盆满地回去,以消戒心。为了掩敌耳目,不妨多来几次争夺战,打得火爆些,而后放出风声,说蒲樨沟要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商队外运,请龙城军队专门护镖。”孙红叶耸耸肩,“对手在蒲樨沟里一定安插了耳目吧?” “这一次货物贵重,押运的军队至少要在一千人以上,声势越浩大越好。” 贺灵川了然:“引蛇出洞?” “不错。想吃下这批货,敌人至少要派出两千以上精兵,才有些许把握。那么此时的威城驻军只有数百,城防空虚。只要龙城出奇兵偷袭,就有很大几率可以拿下!” “听着不难。”贺灵川笑道,“可若是偷袭未果呢?不仅没打下威城,作为诱饵的一整支商队恐怕也要被敌人吞掉,那才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胜负只在一线间,是妙计还是昏招只看结果。”孙红叶也笑了,“带兵打仗,谁敢说自己稳赢不输?” 他又补充道:“我只说计策概要,中间各种惑敌、乱敌、杀敌的实施细节,还要主将自行推敲。战局牵一发动全身,意外非我所能知也。” 贺灵川点头:“无论成与不成,作为诱饵的队伍都有苦仗要打。” 孙红叶面色淡然:“那是当然。战争怎会没有代价?” 贺灵川看着他,又想起这小子给柯将军的取鲍关、炸清堤建议,那也是以大量毁田舍、伤人命为代价的方略。 换言之,有伤天和。 孙红叶接着道:“我只负责出计,至于权衡利弊、做与不做,那是主帅之职。” 贺灵川嗯了一声:“说得好。” 他再看看孙红叶的家徒四壁,终于出声邀约:“我们会在两个时辰后启程赶赴夏州。孙兄,随我走吧,我以幕僚之礼待你。” 孙红叶并不意外:“我出的计策,甚合贺公子心意么?” 他养伤两天,也听到市井传言,说新任夏州总管到处张贴招贤令,要聘有本事的人前往夏州。 “事无两全、兵行险着,很不错了。”贺灵川微微一笑,“留在石桓,不是受小人排挤,就是日渐消糜虚度年华。你在夏州,才会有用武之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2章 猎熊 孙红叶默然。 贺灵川又道: “已经过去三天,我看柯将军后头也不会派人找你。” 从孙红叶在鹿鸣苑山下受伤至今,已经过去两天多,柯继海不曾派人慰问。 可见,柯大将军根本没把这小小布衣放在心上。 贺灵川毫不介意自己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纵观国内局势,大丈夫想建功立业,不往西,就往北。” 孙红叶细细看了贺灵川两眼:“大公子为人,与传说不符。” “传说都是捕风捉影,你信就是你傻。”贺灵川站了起来,“就问你一句,来不来?” “来!”孙红叶这回就干脆了,向贺灵川长揖到底,“拜见主上!从今往后,孙某愿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好,好!”贺灵川大喜,扶起他道,“我终于有第一位幕僚了!” 他身后的刘帮办将早就备好的包裹递给孙红叶,贺灵川挥了挥手:“时间不等人,速去换上。” 孙红叶入屋,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全新的衣裳三套、厚靴一双,并有几锭金银计五十两。 这位东家出手真是大方,他还没出力,钱就先来了。 等孙红叶换上新衣新靴走出来,贺灵川抚掌道:“果然人要衣装。来,披上这件斗篷去街上走一圈,包准能勾好几个大姑娘跟去夏州。” 这斗篷外有丝绣,内附灰鼠软毛,一看就不便宜。孙红叶知道他砸重金以示礼遇,也就坦然受之,一同登车。 ¥¥¥¥¥ 返回客栈,贺灵川才知道贺淳华临时又有客人上门。 却是朱曦言、朱秀儿这对祖孙前来送别。 朱曦言自与贺淳华夫妇畅谈,朱秀儿见到贺灵川,递过来一个平安符道:“这是我亲手绣的,内置御赐的狄龙香无色无味,但佩在身上,蚊虫毒蛇皆不敢近,效力能持续十六七个月。送你们兄弟一人一个,望此去平安、一路顺风。” 这敢情好,以后去山野林间都不怕被蚊子叮了。贺灵川笑眯眯接过,立刻佩在腰间,直夸她手艺出众。 也只在他面前,朱秀儿才笑得全不设防。 贺灵川看看不远处的朱曦言:“这几天在朱家待得如何?” “久未回家,难免引出一些波澜。”朱秀儿伸手抚了抚发鬓,“但是祖父疼惜我更胜从前。有他在,我必无虞。” “再过几天,祖父还想替我物色一门亲事。” 贺灵川细细端详她。朱秀儿看起来容光焕发,终于显现出二十出头的女子应有的朝气和明媚。 仙灵湖畔的往事,好像跟时间一起被她埋葬了。 她郑重对贺灵川道:“贺家于我有再造之情,但你对我是真正救命之恩。日后我若帮得上忙,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贺灵川点头。 这时贺淳华也踱了过来,笑着跟朱秀儿打了个招呼,而后压低了音量:“朱家有人四处打听你的过往,想知道你被闷拐后的真实遭遇,甚至打听到我的队伍里来了。” 朱秀儿笑容不变:“贺大人该不会恰好知道,那人是谁吧?” 贺淳华轻声说了个人名。 “不出所料。”朱秀儿轻笑,“我还找到一点线索,当年抓走我的人贩可不是随意挑选目标呢。” 她的秀眸深处藏着寒光。 长达七八年的漫长摧残,不是将人变成羊,就是将人变成了狼。 贺淳华点头:“我们得走了,你要谨慎。” 朱秀儿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贺大人!我会小心的。” 贺灵川心想,今后该小心的不是朱秀儿了。 旧也叙了,礼也送了,朱秀儿向贺家人道别,而后扶着朱曦言上了马车。 她向贺氏兄弟微笑挥手,放下窗帘,马车缓缓开动。 贺淳华转向妻儿:“我们也该动身了。” 行李已经打包,马车也都备好。 应夫人和贺越去乘车时,贺淳华才问贺灵川:“你带进客栈的少年,莫不是那个何家的伴读?” 贺灵川咧嘴一笑:“我看他有才,我又想读点书,他现在是我的伴读了。” 贺淳华一怔:“他要跟我们走?” “是啊,他的薪俸从我这里扣。”不就是招个人嘛?他料定贺淳华不会反对。像他这样的官少爷,身边没围上七八个随从,都显不出身份。 “你已经聘了一只猴子。”再加个大活人,花销不小。 “我的随从都留在黑水城了,身边没人可用。”贺灵川腆着脸道,“所以,您是不是去娘亲那里帮我再争取一些月例的额度?” “……” “看在我前天晚上险死还生,现在身上还挂彩的份儿上?” 贺淳华脸皮一抽。 若非长子,全家人哪能在董锐的突袭中幸存下来?若非长子,他这趟石桓之行哪有机会觐见天颜? 这样说起来,从孙孚平事件之后,这个儿子真是变了很多啊,现在不仅勤奋练武,居然还想要好好读书、建功立业了。 他直勾勾盯着贺灵川,眼神有些复杂。直到后者被瞧得心头开始发毛,他才慢吞吞道: “行吧。” 贺灵川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招贤令的效果如何?” “很不错,才挂出去三天,就有三百六十多人上门面试,可见郁郁不得志者如过江之鲫。”他和莫折敬轩等人,险些连吃饭更衣的时间都没有,“经过考较,我留下十九人。他们会跟随策应军北上,届时充作府官,助我协理军政。” “十九人,这么多!”贺灵川微讶,“我还以为老爹的眼光很高。” “人多了才好淘汰嘛。”贺淳华拍拍儿子肩膀,“现在只能听其言,到时才能观其政、察其行。” 现在招人也只能纸上谈兵,到了州府上手实务,方知谁是人才,谁是废材。 “虽说不拘一格,但这十九人的背景身份我也派人去打听。”贺淳华笑了笑,“等我们到了敦裕,这些情报很快也会到来。” ¥¥¥¥¥ 和风,煦日,金田。 赤帕高原上的秋老虎已经走了,田间地头有凉风送爽。 正是农忙时节,偌大一片高粱田,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只留高大的植株随风摇摆。 很快,田里就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高粱也剧烈摇晃起来,由远及近。 一个人影冲了出来,看着好像脚不沾地,实际上飞奔的脚步蹶起地面大块泥团。 他不得不快,因为有个庞大身影唰啦一声,也从高粱地冲出。 就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这赫然是一头巨大的棕熊,体型至少比同类大一倍,若是人立而起,身高应该超过了一丈五,一个巴掌就有磨盘大。 它原本油光水滑,奔跑起来山摇地动,浑身皮毛都呈波浪形晃动,可见其肥壮。不过现在熊罴后背和后丘上扎有两支羽箭、一杆长枪,肩膀上还卡着几发梭镖,鲜血顺着毛发流了下来,淌到地面上。 它反被伤痛激起凶性,玩命追赶前头的人类。 熊虽然不喜欢长途奔跑,但短时冲刺比马还快。尤其块头这么大的熊罴,奔行时迈一步至少相当于人类的四五步。 跑在它前面的倒霉蛋瘦瘦小小,快得像头羚羊,身手也很灵活,几次险而又险从熊掌底下逃命。 亏他懂得腾挪躲闪,若是直线奔跑,早被熊罴追上。 即使如此,他也是险象环生。 巨熊快到他身后就伸掌来捞,打算用五寸多长的灰指甲替他来个开膛破腹。 若没拍中,它握住熊掌往后一扯,瘦子前方就会凭空生出一股劲风,把他往回拉扯。 这头棕熊居然有唤风的天赋。 瘦子又躲过一次致命刨击,一边大叫:“出手啊,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林中嗖嗖射出两支羽箭,一中熊腰,一中熊肋。 巨熊痛得咆哮一声,但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心只追眼前人。它这么猛地往前一扑,前爪一个横扫,终于扫到了瘦子! 他像个球一样被打飞出去,狠狠撞到大树才停下,身上同时有黄光一闪,腰间一块护符碎了。 这人被撞得头晕眼花,耳中听到同伴大呼“小心”,再定睛一看,巨熊已经扑了上来,他几乎能嗅到对方喉咙底喷出来的腥气! 再往外跑可来不及了,瘦子不假思索,一个翻身就往树上爬。 巨熊扑了个空,也是气昏头脑,同样一蹶p股跟着上树,嘴角流出来的沫子黄里带绿。 这树生得高大,主干有五六人合抱粗细,树枝庞杂蜿蜒。巨熊躲不过树枝,干脆昂着脑袋往上冲,撞断几根算几根。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体型纤细的瘦子爬得更快。 底下好像有人大吼,说什么“别再往上”! 瘦子哪里肯听,下方五尺有一张血盆大口紧追不舍呢。 他才在心里嘀咕一句,手上忽然一轻,喀嚓一声—— 借力的树枝断了。 糟了! 瘦子自由落体,连抓两根树枝想减速,可都断了。 完了。他暗叫我命休矣。 正下方的巨熊立刻张大了嘴,等这一口外卖自动投喂。 但就在这时,斜下方飞来一把长刀,“噗”一声斩在巨熊腮帮子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3章 协同 就见血花四溅,熊嘴被打歪。 瘦子正好落下来,砸在巨熊肩背上,顺着它光滑的皮毛滚下来,一手抓在长枪上。 这枪就扎在熊后丘上,本就扎得它流血不止,现在再压一个大活人的重量上去,顿时疼得它反爪去挠。 好在借这一滞之力,瘦子已经稳住身形,手脚并用飞快爬下了树。 他才刚站稳,就见巨熊从天而降,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的泥尘扬他一脸。 “啊呸呸呸!”瘦子连忙往后几步,见巨熊五体投地,动也不动,也不知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有六七人从树上、林间、高粱田里钻出来,围在巨熊身边。 瘦子大口喘气,话都讲不连贯:“毒,不是说,我只要坚持二十息,它就会、会被毒死吗?” 他么被撵了半盏茶工夫,胆汗都快吐出来了。这熊也真死心眼儿,不追别人只追他! “熊太大,药量不足。”队里唯一的女兵身后背着弓,“这不是又补了两箭?” 她生得细眉细眼,一张脸被赤帕高原的太阳晒得黑里透红,连带着五官都显得硬气。 瘦子仍很生气:“你水平太差!还是断刀救了我。”否则这熊早把他当葡萄一样嚼得满口爆浆,“嗯?断刀呢?” “这里。” 又有一人从树后转出来,刚拣回那把爆开了熊腮的刀。 正是贺灵川。 在这支九人的小队里,他给自己取的绰号是“断刀”。 盘龙巡卫军的基础单位是“火”,通常也称作小队,每十人编为一火,设火长。这支队伍前不久折损了两个人,又补进一个贺灵川,所以暂时只有九人。 火长刘仝从熊身上拔回长枪:“不要闲聊,先办正事!柳条,你把熊头剁了。” 柳条就是方才射箭的女弓手,她身形婀娜,的确有些儿像柳条。 火长这么一指派,瘦子就撇了撇嘴,心有不忿。按巡卫军里不成文的规定,一支队伍里斩首或者剁耳者得功劳最大,他在杀熊行动中出力最多,付出代价最大,按理说熊首应该由他来剁。 不过柳条在队里资历最深,仅次于火长,又是主攻手。 她从队友手里接过巨斧。 这熊妖即便趴着也跟小山似地,她只好一脚踩住熊头,双手抱斧,猛力劈下。 斧刃尚未及颈,昏迷的巨熊突然暴起。 柳条立足不稳,来不及后退,被巨熊一爪抓在小腿上,痛得惨叫出声。 巨熊一把将她按住,就要活撕了她。 虎豹会扼住猎物喉咙,使其断气后再食用,可熊常常喜欢将猎物开膛破腹,活生生吃掉。 这头巨熊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希望剖开她的胸腔、扯烂她的肚肠,将满腔仇恨都泄在对手身上。 眼看它獠牙就要刺进柳条肚皮,上方忽有寒光一闪。 熊头突然掉了,热乎乎的颈血喷了柳条满头满嘴。 是距离最近的瘦子拣起了斧头,手起斧落。 熊头在地上滚了两圈,上下钢牙“咔吧”一声猛地合起,猩红的小眼兀自瞪得滚圆。 被压在庞大熊躯下的柳条见状,打了个冷噤。 若再晚一息,她肚皮上就要开个大洞。 这回熊妖才是真死了,众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帮我……”柳条艰难求救。 队员们努力将熊尸推开,柳条痛呼一声,因为熊爪还勾在她小腿上,伤口一片血肉模糊。 另一名大汉“门板”换出伤药,帮着柳条处理伤口,刘仝对其他人道:“去挖坑,安葬村人。” 队员们返回村落,寻找锄镐。 这里满地狼藉,木屋被撞出了大洞,到处是打翻的家具,沿着血迹就能找到尸体。 熊妖杀了八人,但只吃幼童和少年,尤其喜欢嗑眼珠子,残骸惨不忍睹。 有一名队员三个月前入伍,也不是没碰过死人,但他刚进屋就见死者张大了嘴,缺了眼珠的一双血洞直勾勾瞪着自己。 他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 那画面太惨,对贺灵川也有冲击。他扭开头,心里默念“这是梦”。 众人默默收尸,带去村后的空地上好生埋葬。 熊妖是从山里冲出来的,军功司接到村庄求助,于是派出贺灵川所在的队伍过来除妖。 众人一边挖坑一边交流,都道最近除掉的妖怪比几个月前厉害得多。 在盘龙城的世界,此时距离帝流浆现世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帝流浆事件的后遗症也显露无疑,那就是整个盘龙荒原上被点化的新妖怪如雨后春笋,老妖怪越发强大。 刚刚得道的新妖怪就像十四五岁的青春少年,力量暴增、信心暴涨,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错觉,灵智初开还有些懵懂,但脾性却变得格外中二、格外暴戾,要好几个月才能慢慢消平。 这种时候,它们对人类的威胁极大。无论盘龙荒原还是赤帕高原,妖怪袭人的报告层出不穷。人口是盘龙城最宝贵的资源之一,官方不会放任吃人的妖怪逍遥法外。 贺灵川自从进入巡卫队以来,已经执行了七次外出除妖的任务。老队员们说,帝流浆之前的赤帕高原很平静,大半年都未必能累积这么多案子。 下葬前,贺灵川伸手替死者合上了眼。 这是他必然承受的历练。 战斗和杀戮,就是磨炼刀锋与意志的最好途径。 可是人命那样脆弱,无论在盘龙城还是现实世界。 门板找来几炷香点在坟头,诵念悼词,祝他们往生神国。 贺灵川已经听过很多回,知道他们祷念的对象是“弥天娘娘”,也就是赐下大方壶和红将军,一直护佑着盘龙城的那位神明。 料理好村人后事,小队找来一辆草料车运载熊尸,套上马就往盘龙城走。 这是小队的战利品,熊头作为信物要送去军功司登记,其他就由火长分配给队员,功劳多的就多拿,功劳少的就少拿。 他们刚装好熊尸,树林里突然踱出一头巨大的梅花鹿,壮观的冠杈上已经长出了苔藓,还开着两朵小花。它也不怕人,走过来口吐人言:“千岭山泽要我转告,白头山附近出现不少面生的妖怪,有飞禽有走兽。” 火长刘仝上前一步:“不是新生的妖怪吗?” “不是。”梅花鹿道,“它们与帝流浆之后的新妖潮一起出现,企图蒙混过关。但山泽判断,它们是外来的。” “多谢告知,我们会尽快上报。” 帝流浆问世以后,幺蛾子就是多,有天意也有人为。 梅花鹿点了点头,转身慢悠悠踱进了林子。 盘龙城作为荒原上的霸主,牢牢控制着身后的整个赤帕高原。这里的山泽水灵都受它册封,行协同管理之职。 否则高原那般广袤空旷,敌人的细作和探子总能上来,光靠盘龙城的人力哪里能够驱逐? 此时的赤帕高原,远坡上层林尽染,尽显山郭雄浑,河流清澈如玉带,蜿蜒在黄金的原野。 天地这般辽阔壮美,足以将众人刚刚体会的悲惨和愤怒一扫而空。 贺灵川长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是甜的。 可他的确见过二百年后的赤帕高原。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灵动秀美的山川变成枯寂单调的沙海? 现在,他或许就行走在这种力量构建的世界里。 想想都有些小激动呢。 不久后,队伍回到盘龙城,直奔军功司而去。 交掉任务,他们才好分配战利品。 盘龙城里百业兴旺,分工很细,甚至有专业的猎坊替巡卫们处理野外到手的战利品。熊妖是最受欢迎的品种之一,爪牙可以炼制武器,皮毛可做软甲可做氅,胆、眼珠和内丹可以炼药,一身是宝。 贺灵川也在心中盘算,领完这次功劳,积累的军功应该足以再兑换一门神通。 他早看好了,就要李代桃僵之术。 这门神通的说明也非常简单:能令使用者和特定的“蝉蜕”瞬间互换位置,前提是双方处在同一空间当中,并且距离不超过五丈,每三个时辰只能使用一次。 就这一句话,使用场景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不消说,李代桃僵不仅能让贺灵川的战斗手段更灵活,还多一个保命技能。 至于战利品,贺灵川分到半只熊掌、一个熊腰子,瘦子还给他递过来一只眼珠。 这也是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你的命被队友救了,就得有实物上的酬谢。所以贺灵川没有推辞,愉快收下。 这种大补之物很少有人直接吞吃,贺灵川可以请阿洛制成丹药,也可以上交军功司换取功劳,或者直接拿出去卖掉,用途多多。 那边瘦子无精打彩。 原本他今天作为诱饵带熊狂奔,结果被熊一巴掌打到树上,还报废了一个护身符。 若无此符保护,恐怕熊妖一掌就能给他后背开天窗。 这种保命的东西价格不便宜,他想起来就心疼,而且后背还有些隐隐作痛呢。 这时柳条走过来,很干脆将最值钱的熊胆送给了他,以谢救命之恩。后者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笑得见牙不见眼。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4章 备战换装 众人取笑他:“就这一个熊胆,够不够置办你三弟娶媳妇的彩礼?” 门板拍他肩膀:“要不要我给你添点儿?但先说好,那媳妇也有我一份儿。” “够了够了,也没你们的份儿。”瘦子不以为意,小心取盒装好。 队友都知道,他是家里的老大,下边还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二弟在战斗中失掉一条腿,也干不了养家的重活。 双亲过世后,瘦子作为长兄就要承担起父亲的职责,此刻熊胆在握,底气就很足:“我看亲家这回还敢要啥!” 大伙儿正打算互相别过,回家休息,火长刘仝走了回来:“先别解散,下个任务来了。” 门板一怔:“现在就做?” 从追踪、伏击到战斗,他们忙活了十几个时辰才把熊妖击毙,这会儿该休养精力。 “这是强制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刘仝面色凝重,“都去处理伤口,再准备五天的补给,休整一个半时辰后南门广场集合,这次是军团作战!” 大伙儿都吃了一惊,七嘴八舌:“我们也要参加军团作战?” “终于轮到我们了?” “会战好啊,军功给得多!”赚钱也赚得多,瘦子舐了舐嘴,“杀妖怪早杀腻了。” 贺灵川则问:“有几个军团参战?” “不清楚,这是机密。”刘仝交代众人,“时间有限,抓紧补充食水、丹药、箭矢和其他武器。把你们的马都牵回厩里休息,我去调一批战马过来替换。出城后说不定要长途行军。” 门板神情严肃:“是去蒲樨沟吗?” “不知道。”刘仝急匆匆走了。 柳条扭了扭脖子,发出喀喇几声:“马能休息,人倒没这待遇。”他们熬了十几个时辰打猎,满身疲惫回城,结果立刻又要出发。“我回去睡会儿。” 瘦子则要赶回家,将今趟的收获交给家人,不过临行前没忘问队友:“喂,只有一个时辰了,你们都没空采购吧?就还按上次那样,每人来二十张葱肉饼,五块奶酪?” 门板皱眉:“回回都在你弟媳那里买,也没便宜点?” “给你们吃,我家必用好面,油也往多了放,你们吃的时候不觉得油嘴吧嗦香得紧?”瘦子掰着手指头算,“就这样,每个饼子还比市价低了一个铜板,这可是队友价、良心价!” “那怎么饼子里的肉还有点酸?”另个队友凑过来问,“到底放了什么肉?” “好肉,都是十足正经的好肉!”瘦子一脸严肃,“我亲眼看着他们做饼,放心,绝没有偷工减料。” “我还在饼里吃到一个苍蝇。”队友不服,“你既然全程照看,那你没看到苍蝇飞进去?” “多个苍蝇多口肉,又酥又脆何必拣出来?” 众人都嘘他,但也默认继续从他家买干粮。瘦子一个人要养一大家子,时时刻刻都缺钱,半个铜板都不会放过。反正葱肉饼都是那个味道,买谁家的不是买,至少瘦子有一点没说错,他弟妹烙的饼子油多,吃下去更饱足。 别人都走了,瘦子问贺灵川:“断刀,你还要点什么不?” “给我再来五斤牛肉干,要干一点,硬一点,别湿答答。” “行!”瘦子知道,贺灵川这种单身汉无家可养,喂饱自己就行了,因此在吃喝用度上肯定更大方。 牛是多珍贵的生产资料,不伤不病不老怎么舍得杀?牛肉干的价格,至少是奶酪的三倍。 贺灵川强调:“不要猫肉,不要狸肉,要正经的牛肉。” “省得,省得了。”瘦子打了个哈哈,转身要跑,又被贺灵川喊住,“你再帮我弄几个鬼影蝉蜕。” “鬼影……”瘦子一怔,“这玩意儿不便宜。” “用军功换更贵。”每个城市都有地下暗市,严苛如盘龙城也不例外,那里流通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好东西。要不是胡旻和阿洛都不在,贺灵川也不会麻烦这个家伙。 鬼影蝉蜕就是施用李代桃僵必不可少的“种子”。贺灵川学会这门神通后,只要事先把它丢在地上,就能在五丈之内自由跟它对换身位。 虽说cd长达三个时辰,但用好了就是神技。 瘦子离开以后,贺灵川返回鹏程署,用积攒下来的军功兑换出李代桃僵。 然后,他就近找客栈开了个房间。战斗间隙越短,越需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胡旻昨天午后就离开了,临行前也不说去哪里。巧的是阿洛也一样,所以贺灵川推断,他们先自己一步赶去盘龙荒原了。 这几次入梦,他也用心收集情报,很快发现盘龙城和拔陵军已经在蒲樨沟这个战场上,你来我往过了好几回招。面对拔陵军用出来的疲扰战术,盘龙城抓大放小,也不守株待兔,只在庄稼集中抢收和商旅出城时派军队压阵。 拔陵军几次侵扰无效,干脆加派人手劫掠商旅。 毕竟蒲樨沟的特产真地值钱。 在今日之前,拔陵军已经成功劫掠三次,失败四次,最近一次就是三天前。 短短两个月内,总共七次出动军队抢劫,可见双方较劲已经到何种程度。 这种中等规模的高频次作战,光靠大风军肯定是不行的,它还有自己的任务要执行,所以巡卫军及时补充进来,成为每一次蒲樨沟护卫队的主力之一。 不少巡卫小队已经去过了,这回终于轮到贺灵川所在的队伍。 他刚躺到榻上,过去十几个时辰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一把将他拖入梦乡。 过去几次执行任务,贺灵川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梦中入睡。 只不过这种休憩就没有梦中梦了,而是沉沉昏睡,一觉醒来就觉得精神充沛、疲劳尽复。 这时离集合时间还有两刻钟,贺灵川走去边上的小饭庄,要了一盆白切羊肉,两个硕大无匹的死面馒头,再加一大碗馄饨汤,稀里胡噜吃了起来。 所有食物当中,肉最扛饿。瘦子家的葱肉饼,贺灵川想着越晚下肚越好。 不过能在小饭馆里这么吃的,大概只有巡卫队员了。别人要一碗只漂着油花的羊汤都得考虑半天。 边上的小孩差点馋哭,一边慢吞吞啃馍,一边偷眼看他的碗。 贺灵川只管自己吃饱喝足。 小二拿着灌满的两个清水囊,殷勤地递给贺灵川。在这里用饭的巡卫很多,店家都会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比如帮人补充现成的干粮和清水什么的。 贺灵川站起来会了钞,然后指着汤碗问小孩:“你要吗?” 孩子狂点头。汤里还有几个大馄饨,还有香葱,还漂着一层油花。 孩子妈眼巴巴看着,她家上次吃肉好像是两个月前。 贺灵川把碗放到小孩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盘龙城南门广场。 贺灵川找到自己的小队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七八百人,看服饰基本都是巡卫军。 瘦子带着自己的二弟妹赶到,正在一手发干粮,一手收钱。 小妇人长得白净,有两分姿色,手里挎两个篮子,里面是赶制好的葱肉饼,隔着油纸还透着热汽。她见人就笑,毫不介意男人们跟她开开玩笑,说说荤话。 门板对瘦子道:“下回要我再买,除非你弟妹再来送饼。” 瘦子给他一个白眼:“那你得有命活过今天。”说罢向柳条呶了呶嘴。 门板转头一看,柳条狠瞪着他,只差柳眉倒竖,他不由得低头咳了两声。 刘仝过来了,将队员都拉到附近的小巷,这里有人送来一套套轻皮甲。 贺灵川一怔,门板已经嚷出声来:“啊,这不是大风军装?!” 大风军的制式装备与其他部队都不同,一眼就能分辨。 能被编入大风军,穿上这一身戎装,是多少人追求的荣耀? “嚷什么,你怕别人听不见?”刘仝做了个噤声手势,“就在这里换上,快点。” 大家也不问了,轻手俐脚换装,自有人将他们的巡卫服一并收走。 门板抚着身上的大风军装,满眼都是感慨:“这套装备就送给我们了?” 这些装备都是半新不旧,应该在原主身上已经穿过一些时日,贺灵川还在袖甲上发现了暗红的血渍。 天上不会掉馅饼,哪怕是被啃过的。柳条疑道:“这是要我们做什么?” “当兵的问那么多作甚?”又有人送马过来了,都是油光水滑、精神奕奕,皮毛都刷得很干净,鞍后还挂着它们自己的口粮。 像这种急行军,马儿可以吃荒原上的水草,但想它们有耐力有长劲儿,还得骑兵自带一部分精料。 众人看了,都交换一下眼色。 要不是后头有硬仗要打,准备工作何必这么充分? 刘仝唤大伙儿牵马返回广场。 柳条等人身上的伤已经换过药了,盘龙城的灵药对于皮外伤格外好使,现在基本不影响行动了。 此时南门广场上已经聚拢了上千人马,有个身披重甲的大汉站了上去,开始全军动员。 贺灵川听人说,这位就是南轲将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5章 返程才是重头戏 他是盘龙历第三年离开亡城来投钟胜光的大将,本身战绩累累,投入钟指挥使手下就直接掌兵,这些年也打了好些胜仗。 他动用真力,所以声震全场:“今日的目标,你们或许已经听说。没错,就是押护这个秋冬最重要的一支商旅返回蒲樨沟!只要将他们从白熊关送回蒲樨沟,我们就可以凯旋。自威城陷落以后,蒲樨沟就是盘龙城的西部最前线,为我们挡去拔陵和仙由国的尖牙利爪。所以,护友邦就是护我盘龙城,护乡亲、护国人就是护我们自己!诸君,奋勇当先,护我盘龙!” 台下精神奕奕,群情激昂:“奋勇当先,护我盘龙!” 至第二声,边上围观的平民百姓也自然而然跟着一起呐喊,声震城南。 而后盘龙城南门洞开,南轲将军领兵而出。 再一次经过宏伟的南大门,贺灵川抬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还记得自己首次经过这里感受到的阴冷气息,后来几次入梦就留意收集药材,终于在前一晚入梦后买到了最稀少的主料——生长在极阴之地的腐心草,从而炼制出了杜魂散。 是的,孙孚平伏诛后留下来的遗物里,就有杜魂散的制作配方。此药能令人在短时间内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可以使命火暂时屏蔽活人气息。当然,贺灵川现在只要它的第一重效果。 他在南广场宣誓时就吞下杜魂散,此时再经过南大门,终于印证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怀疑: 南城门下,飞舞着人眼难见的无数三尸虫! 这些雾汽一样的东西和他在盘龙沙漠中看见的并没什么不同,但是盘龙城的普通军民通过南大门时,并不会听见任何古怪的声音。 它们就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 甚至贺灵川看见它们从瓮城城墙上的小孔灵活出入——第一和第二重大门之间,由于城墙太高又有飞檐,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很难照进瓮城的地面。因此,这里就成为三尸虫自由活动的地盘。 它们会从每一个行人身上穿过,这大概就是贺灵川觉得城下阴冷之故,但它们不会主动侵占人体、干扰思绪。 可见,拥有大方壶的钟胜光对三尸虫具有强大的掌控能力。 至此,贺灵川终于明白,盘龙城为什么敢开门通商,不惧敌军乔装入城作乱了: 城门由看不见的三尸虫把守,而它们对于人类的情绪,尤其是恶意格外敏锐。 对盘龙城怀有恶意之人,哪怕潜藏再深,也会被三尸虫激发、放大出来,具体表现大概就是突发疯癫,守城军只要将之扣拿就好了。 有了大方壶的加持,整个盘龙城的基本政策和面貌格局都随之改变。贺灵川再一次感受到,这把神器与城池命运之间难以分割的交融。 …… 十八个时辰以后。 南轲将军的队伍行走在茫茫荒原之上。 盘龙荒原不像盘龙城身后的赤帕高原那样水草丰美,这里的基本地貌是灌木苔原和零星点缀的树丛。 秋天了,牧草已黄,万物肃杀的萧瑟在荒原上体现得格外明显。 贺灵川坐在马背上,举起水囊,灌了一小口清水。 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去白熊关走了一趟,已经变成了一千九百人,还有二百多辆运满货物的大车。 是的,他们已经成功接到了商队,现正护送他们返回蒲樨沟。 这批物资以民生民用为主,能保证蒲樨沟的居民安度荒原上磨人的冬天。 南轲将军行军经验丰富,在白熊关接到商队之后也不急着往回走,下令全军好好休整三个时辰,让人马都充分休息。 谁都清楚,返程才是重头戏。 从离开盘龙城起,贺灵川就在暗自琢磨新入手的神通,十几个时辰过去,也有一点心得。 贺灵川与同伴都处得不错,毕竟他为人随和,不争不抢,手上功夫又硬,这种三好队友谁不喜欢? 门板与他并驾齐驱,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很久。 这大高个儿人如其号,肩宽胸厚得像一堵门板,作战时挡在前方,给人很强的安全感。都说十壮九憨,但他本人性格与“忠厚老实”相差甚远。 贺灵川已经从他那里听说不少小道消息,比如三天前的百家岗之战也是南轲将军指挥,那一役打得十分漂亮,斩敌八百余不说,竟然还当场击杀了敌方大将花木纳。 花木纳是驻扎威城的拔陵军主帅花木措的亲弟弟,颇为悍勇。这对兄弟在战场上背靠背打拼了很多年,花木纳之死对于其兄花木措来说,必定是一次沉重打击。 有这次大胜鼓舞在前,盘龙城才决定打铁趁热,立刻开启蒲樨沟最重要的一次物资运输。这会儿威城的拔陵军刚吃过一次大败仗,士气低落,在重新调整完毕之前,应该不会再来寻衅。 应该。 贺灵川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花木错是什么样的性格?”战争博弈,一定要将对方,尤其是对方主帅的心理也计算进去。 “听说相当沉稳,不喜欢贪功冒进。”门板叹道,“他若是拍案而起的性格,咱们这一趟押运九成要遭遇截击。”可实际上谁都看不准,花木措会含怒报复,还是强咽下这口气。 贺灵川心底想着孙红叶给出的计策。现实情况当然比纸上谈兵复杂得多,但盘龙城会不会有意往这个方向做局呢?毕竟前期已经打了七仗,互有胜负,盘龙城的真实意图也被一次又一次战斗所掩盖。 尽管没人提点,但贺灵川仍然隐隐觉得,这一次押运随行跟往常大有不同。 随着进入盘龙梦境的次数增多,贺灵川已经发现,自己梦回盘龙城从时间上说并不是连贯的线性进程,而是片断式的场景切换。 他的每一次进入,都是这个世界的时间节点,都有或大或小的事件发生。 这个世界磨练他的同时,好像也在向他展示什么。 兴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门板忽然道:“断刀,你为什么加入巡卫?” 贺灵川一怔:“保家卫邦,这还有为什么?” “太空泛了。”门板笑了笑,“瘦子加入巡卫,是想努力攒钱,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柳条的兄长被仙由人所杀,她想报仇;我呢,我想建功立业。谁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人的信念再远大,一定要有现实的基础支撑。 “我想加入大风军。”贺灵川老老实实道,“但我听说,当不上队正就没资格加入大风军。” “加入大风军?”门板看他一眼,“是冲着红将军的威名?” “算是吧。”贺灵川入梦多次,还没跟红将军打过照面,只是远远瞄过一眼就下线了。 “红将军是很多人入伍的动力,我看你平时沉默寡言,没料到你也追崇英雄。” 贺灵川失笑。 “沉默寡言”这四个字居然被用在他身上,用在飞扬跋扈的黑水城小霸王身上,贺家人听见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他在梦中的确是想得多、做得多,反而唠得少。 在现实,他需要遮掩,需要伪装。 但在这里,他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 地平线上有不一样的景致出现,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前面就是鬼针石林了。” 随着队伍前行,前方的景物也越发清晰。 这个地方,贺灵川从前来过几次。鬼针石林是红崖路上一处很有名的景观,其外围距离红崖主路至少百丈,后世的旅人只能远远地眺望它。 无数年前,这里应该是植被茂密的河谷,流水蚀出了沟壑纵横的地形;后来大河改道,不从这里走了,于是风沙接手,将一座又一座山峰雕琢得既像屏风,又像船帆。 只要你愿意,可以在鬼针石林走出无数条路。 这也是一马平川的荒原上少见的奇景。 “这是最好的埋伏地。”立体交叉,上下不知道多少层。贺灵川喃喃道,“我们会不会走鬼针石林?” “咱们都能看出来,南轲将军不可能看不出来。”门板昂首道,“我觉得不会。” 瘦子纵马跟了上来:“我来开个赌局如何?一两银子。” 贺灵川笑道:“行,那我赌会。毕竟鬼针石林太大,想绕过去至少要多花十个时辰。多花时间就多风险。” “开局了,开局了。”瘦子放大音量,洋洋得意,“就赌我们的队伍走不走鬼针石林,下注一两起!” 荒原上的景致虽好,看久了千篇一律,大伙儿行军正觉无聊,突然听说他要开赌局,顿时热烈响应。 瘦子笑得合不拢嘴,历来庄家两头通吃不赔,他又快有进账了。 …… “后头为什么喧哗?” 大军前方,南轲将军回头看了一眼。 副官立刻道:“我去呵斥他们。” 南轲将军遂不再理会,对传令官道:“传我命令,绕行鬼针石林。” 鬼针石林的地形太复杂,是敌人埋伏的最佳场所。他犯不着冒这个险,绕点远道也无妨。 传令官领命,正要策骑奔去后边儿,前方忽闻马蹄声疾,一骑飞奔而至。 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了。 马匹浑身都冒着热汽,显然刚刚亡命疾奔。 斥候来不及下马,一边行礼一边喘气:“西北方向出现大量敌、敌军,离我们不到十五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6章 救吗不救 果然来了。南轲将军凝重道:“对方多少人马?” “无法靠近细算,但至少也有、也有七千之数!” “七千!”人人闻之色变,南轲将军也是一惊,“怎么可能!驻守威城的拔陵军总共也才两千多人!你有无看错?” 斥候斩钉截铁:“只多不少!如果错估,愿受军法处置!” 此时,天空也飞下一头雀鹰,落在南轲将军肩膀上口吐人言:“我自东北方向而来,见地面尘土飞扬,有近万敌众靠近!” 连空中的鹰隼都这样说了,料定不会有错。众副将眼巴巴望着南轲将军,而后者心念电转。 他料中了敌袭,却料错了人数。 七千敌军,轻易就能改写战斗的结局。 现在怎么办?对方气势汹汹转眼即至,而盘龙城的军队带着几百辆货车,跑都跑不快。 盘龙城军再英勇,也不好在无遮无拦的平原上与六七倍于己的敌军交战,何况还要保护商旅和货车。莫说是他,就算红将军亲至都未必有把握全身而退。 南轲将军不再犹豫,回身一指鬼针石林:“队伍掉头,立刻进入石林!” 还有不开窍的副官吃了一惊:“将军,里面或有埋伏。” “废话,我不知道吗?”南轲将军冷冷道,“只在那里,我们才能全力周旋!就算是陷阱,现在也得捏着鼻子往里跳!” 事不宜迟,军令一道道传了下去。整支队伍顿时首尾变向,飞快奔向鬼针石林。 同时,南轲将军喂给雀鹰一小块肉干,轻声对它说了几句,然后拍拍它的脑袋:“麻烦你再跑一趟。” 雀鹰振翅而起。 它一身棕红带斑的羽毛,个头比普通同类更大,起飞后流星般划向正北,速度比普通的隼鸟还快不止一筹,当真称得上风驰电掣。 不过谁也没留意到,高空中盘旋的两头大雕调转方向,悄悄跟了过去。 …… 蒲樨沟。 和盘龙荒原上的其他城池一样,蒲樨沟占地不大,人口不多,但被多年战争磨出了高墙深沟。拔陵人几次三番进攻,都没能将它打下来。 今天的蒲樨沟城门紧闭,谁也不得出入,但城里冒出来很多生面孔,都是披坚执锐、杀气腾腾。 他们既不喧哗也不闹事,甚至不跟本地居民交谈,只在蒲樨沟城墙下的空地上待着,磨刀、饮马、闭目养神。 这支军队有一种奇特的气质,站如松、沉如渊,却好像蕴着一团烈火,随时可以爆开来伤人。他们身上鲜红的战甲,令平民投过来尊崇的目光。 大风军。 谁也没料到,南轲将军还在二三百里外的荒原上护送商旅队伍,大风军却悄悄开进了蒲樨沟。 萧茂良正给自己的爱马调整鞍辔,忽闻上方传来扑噜噜拍翅声。 他抬头一看,一头看起来就很眼熟的雀鹰从半空中敛翅落下,降在城头。 来了。 萧茂良心中一紧,三步作两步奔上城头,恰好听见这头禽妖开了口: “报,南轲将军在鬼针石林遭遇敌袭!” 它汇报的主人站在城头面向南部荒原,除了鲜红的衣甲,旁人只能见到烈烈作响的披风。 其身后都是久经沙场、谈笑破虏的良将,可站在这里双手肃垂、面色恭敬,仿佛大气也不敢多透一口。 隼妖还在报告:“拔陵敌军数量近万,南轲将军避入鬼针石林,派我向您求援!” 近万?萧茂良和其他副将面面相觑。 整个威城的拔陵军总共不到三千员,就算倾巢而出,还有六七千人打哪儿来的? 隼妖话毕,那人微一侧首,城头上的风忽然就停了,空气凝滞,飘扬的披风顿时伏贴。 轻而易举,就能影响周边环境。 但这异象也只有一瞬间,这人抬手往西一指,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众人心头响起:“准备出击。” 五尺外的城头兵,压根儿没听见他说话。 众副将微讶:“将军,我们不分兵去鬼针石林么?” “南轲将军顶得住。”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注定了南边的巡卫军接下来几个时辰的生死搏杀。 幸好雀鹰又接到了主人的指令:“你现在飞回盘龙城,替南轲将军去搬救兵。” 从盘龙城到鬼针石林大概有三百里左右,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跑上三四个时辰,盘龙荒原上的路可不全是平坦的,并且再有个把时辰就要天黑了。 这还不算雀鹰飞回盘龙城的时间。 粗略一算,援军清晨能到就谢天谢地,南轲将军的队伍至少要独自撑过四五个时辰。 “是!”雀鹰又报告,“我往这来的路上被高空的两头巨雕盯梢,飞了八十里才摆脱它们。” “你认得它们?” “不认得,也不像荒原上的妖怪。” 从天而降的六七千敌军,来历不明的禽妖。多出这样的变数,几名副将都觉不妙。 “甩掉它们也无用。”这人对雀鹰道,“盘龙城在东南方向,你不往那里飞,却迳直来了北边。这已向敌人指明南轲的援军就在北边。北边……也只有蒲樨沟。” 雀鹰顿时低下头去。 接到南轲将军的求援令,它当然全力赶来,哪还会考虑那般周全? 这人挥了挥手,雀鹰只得振翅而起,往盘龙城飞去。 它早一步赶到,南轲将军就能早一点接获援助。 “也即是说,新加入的敌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蒲樨沟,不难推断我们的目标是威城。”毕竟这里距离威城只有小几十里,骑兵抬抬腿就到了。 对拔陵人来说,盘龙军分作两路用兵,一路还藏在蒲樨沟里,意图很明确了吧? 所以,“我们现在出击,也算不得奇兵了。” 出奇不意,才有胜算。 他们原本的作战计划,是诱使失弟心切的花木措全力攻打南轲将军和商队,偷藏在蒲樨沟的大风军则趁机收复威城,一举除掉这颗眼中钉。 蒲樨沟这地方没法容纳几千人的军队长期驻扎,但坚持个几天还是没问题的。 听起来这计划有些简陋,但战斗向来都是计划从简,执行从细,再配合虚实之道才可收奇效。花木措拿下威城之后,跟盘龙城几次过招总体来说落在下风,早憋着一口恶气,三天前兄弟又惨死…… 至亲骨肉遇害,谁敢说我能忍,我不动怒,我不出兵,我不报仇? 人在气血攻心时,最易犯错还不听劝告。 反过来看,要是花木措冷静应对不上钩,那么顶多是大风军打道回盘龙城,而南轲将军成功护送商旅返回蒲樨沟,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夺回威城么也是下次一定,早晚的事。 然而空降过来的七千余拔陵军一下打乱了这个计划。 作为诱饵的南轲将军和商货危在旦夕,若是大风军坐视不理,仍按原计划偷取威城,那就有两个问题:首先,南轲将军带着一千余众和几百辆货车,面对七千对手能顶多久? 其次,大风军一定可以夺下威城吗? 萧茂良眉头紧锁:“对方能派出近万大军拦截南轲将军和商队,或许在威城也有驻军,那里就不再是空城。” 这次行动可别是钓鱼不成反被吞了饵,那就贻笑大方。 前方那人问他们:“如果你是拔陵人的新统帅,已知南轲将军的后援就在蒲樨沟,你下一步要如何打算?” 萧茂良一怔:“新统帅?”旋即恍然,“是了,花木措麾下只有两千余众,这支新出现的拔陵军队必定由他人率领。”否则也不会打南轲将军一个措手不及。 众将想了想,都说了看法,但总归来说,如果自己是拔陵统帅,就要看手里还剩多少人,多则攻打蒲樨沟,少则守稳威城,不教大风军得逞。 “你们觉得,这支队伍从哪里来?” “拔陵境内!”这回众将无须讨论,看法一致:“荒原西部地力贫瘠,水源稀少,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马,所以这支军队一定来自拔陵境内。” 拔陵国平时是不想往荒原上多派人手吗?非也。 拔陵国在西部荒原上几个据点,加起来能够供养的精锐军队还不到五六千,威城已算相对富裕。 不像盘龙城背靠赤帕高原得天独厚,沃野千里都为一家所有,可以练得兵强马壮。 荒原上突然出现这么多拔陵人,那一定是临时从国内调度过来。 “你们觉得,拔陵的新统帅这般兴师动众而来,扑打南轲将军一个出奇不意,只是为了守住威城,为了给花木措报仇,还是贪图蒲樨沟那一点商货?” 师出必有名,主帅的目标如果不清晰不坚定,又怎么能指挥得动千军万马? 萧茂良轻吸一口气,明白了:“他的目标是蒲樨沟,更可能是我们!” 他们算计威城,而拔陵人何尝不是在算计他们? “或许还想会会我。”这人淡淡道,“对方既有野望,又怎肯一直躲在威城当缩头乌龟?我们分援南轲将军也罢,偷袭威城也罢,他们都不会缺席,说不定他的计划跟我一样,绕后夺城。” “幸好,对方也不知道我们的兵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7章 鬼针石林 众人领会,孙都尉又问:“我们何时出击?” “急什么?他手握大军,又笃定我们会偷袭威城,那就要守株待兔,等着我们上门。”这人按着城垛,“不妨让他多等会儿,这个季节正适合露宿旷野。” 众将都笑了。盘龙荒原的深秋,夜里气温垂直下降到零下三四度,人在旷野里站岗一晚上,风沙能磨掉半张脸皮。他们的对手若是直接从拔陵国赶到这里,今晚就可以好好见识一下盘龙荒原的冷酷无情。 直到两个时辰以后,养精蓄锐的大风军才接到准备出发的命令。 “孙都尉、刘都尉,你们带五千人马前往威城,打出我的旗号,越张扬越好。”首领终于发令,“遇强敌无需恋战,退回蒲樨沟坚守即可。” “他笃信兵贵神速,押上一万多人想打我们措手不及。这般大胆冒进,一旦失败,连后援和补给都没有。这就是死穴,你们戳得越用力越好。对了,你们谁有空把大雕射下来,除掉敌人眼线,方便后续行动。” 两人眼睛都亮了:“是!” “萧校尉,带上你们准备好的拔陵军装。原计划不变,我们偷取威城。” 一刻钟后,蒲樨沟城门洞开,大风军赤甲怒马奔腾而出。 军中几杆大旗迎风招展,上面只有赤艳惹眼的一个大字: 红! ¥¥¥¥¥ 走入鬼针石林,空气忽然变得潮湿。 盘龙荒原的秋天非常干燥,点一把火就能烧秃一大片土地。然而鬼针石林有孔有洞,有高崖有低谷,高崖挡住骄阳,而低谷积蓄雨水,因此尽管河流早已改道,石林当中仍然比荒原其他地方湿润得多。 到了秋季,茂密的植物也还有一大半油绿。 某些岩壁底部的背荫面,甚至还攒起了河塘和溪流,打鼓虾和小鱼鬼鬼祟祟地躲在石缝底下。 植物也释放出温润的水汽。贺灵川刚走进来,就看见湿泥地上的车辙印子。 这可不行。 “前路都这么泥泞吗?”他们进入的这处山谷,水汽也太大了,拔陵人追踪地上的印记不要太容易。 为了回避强敌、争取时间,南轲将军果断命令全军转向鬼针石林。他很清楚,这地方道路四通八达,宽处极宽,窄处却也极窄,又不曾人为修整过,全部人马挤在一条路上不现实。 所以他将全军一分为四,每路人数不等,各带一部分商人和货车前进。 这四路队伍选取的道路都不相同,这也能迷惑敌人,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好在鬼针石林是商旅往来必经之道,因此每队都能分配到熟悉此地的向导。 贺灵川所在的这一路队伍,火长刘仝的手气臭到不行。十六支小队要抽两个断后签,别人抽完都是欢呼出声,只有刘仝抓出签子看了一眼,面如土色。 不用说,他们这九人小队必须留下断后。 门板气得瞪眼直骂:“你是不是蹲坑以后没洗手,就敢去抽签?” 刘仝无话反驳,赶去前面交涉,最后争取了一个向导回来。 这向导也是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连话都不想说。也不知他在商队里平时怎样不招人待见,才会被扔到断后的队伍里。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替我们指路,你一定能活命。” 向导唉声叹气:“拜托各位了,我家还有八十老母、两岁娃子要养。” “那你家也才四五口人。”门板指着瘦子道,“他家十几口,全指着他一个呢。” “行了,别闹。”刘仝板着脸,“这地方不错,我们做几个陷阱。” 光凭他们十人想拖慢拔陵大军,什么巧活儿都得安排上。 众人已经走了十多丈,进入一片竹林。盘龙荒原上的竹子还是很稀罕的,这里虽然水汽饱满,但竹子远没有南方地区那么粗壮,而是又细又长,跟鞭子似地。 柳条猎户出身,下套儿、做陷阱是老本行。贺灵川过去几次入梦的任务都是除妖,也跟她学了不少手艺,这时就帮上忙了。 众人齐心协力,飞快做好了五六个陷阱。最简单的一种是把竹子打上尖钉后掰弯,再在近地面放线。敌人一旦触动丝线,就会被扑面而来的竹子击中。 竹上还带尖钉,那感觉太酸爽。 做好陷阱以后,众人小心翼翼退出十多丈,借助坚岩藏好身形。 第一波敌人中招以后,他们要观察拔陵人的动向,再去规划下一次吓阻。 是的,陷阱伤不了几个人,却可以极大吓阻对手,减慢他们行进的速度。 除此之外,什么鬼打墙啊,障眼法啊,对付平民还挺有用处,但对上同样有元力加持的敌军就没什么效果了。 只要元力不算太弱,人家同样可以一眼看破。 然后,众人就屏息以待。 优秀的猎手,必然也有十足的耐心。昨晚追捕熊妖,他们在水塘边上趴了三个时辰呢。 所以,他们瞪着眼前的竹林,足足等了两刻多钟。 瘦子忍不住嘀咕:“怎么还没来?” “没来还不好?”刘仝喊他噤声,“嘘!” 又过了半个时辰。 天色渐晚风渐起,吹动竹林悉悉簌簌,落叶无数。 但除此之外,这里空无一物。 贺灵川只看到一个大蛤蟆旁若无人地穿行小路,从陷阱的细线上方一跳而过。 连个蛤蟆都逮不住。 “再有两刻钟就满一个时辰了。”瘦子打死脸上一只蚊子,“坦荡荡的十五里地,拔陵人还走不到这里?” “不等了,我们往前走吧。”刘仝果断道,“趁着还能看到车辙印子。” 他们不知道,拔陵军其实早就抵达鬼针石林。 大军压境,但就是不往里走。 后方已经点起火把照路,但前军很快就传令下去:“灭掉火把,一个不留!” 领头的大将脸上有疤,赫然就是占领了威城的拔陵主将花木措。他盯着鬼针石林标志性的外围石屏好一会儿,才问左右:“南轲的军队都进去了,你们确定?” “天上的雕儿看得清楚,南轲本人的确进去了,手下的军队分成好几路。但石林里雾汽树影太重,雕儿就瞧不到了。” “进去就好。”花木措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后翼四千人马转向,去守住鬼针石林的北部出口。记着,谁也不许点火,一星半点都不行;谁也不许踏入鬼针石林一步!盘龙的兵,出来一个杀一个!” 手下领命而去。 花木措看着暮色中的鬼针石林,徐徐道:“南轲啊南轲,希望你活着出来,才好让我剜眼剥皮,告慰弟弟在天之灵!” …… 贺灵川等人追向大部队行进的方向,同时也没忘了消除车队留下的辙印。 但大后方始终静悄悄地,没人追上来。 太阳已经下山,鬼针石林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拔陵军无所顾忌,按理说总该点起火把追人。 然而,后面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呜咽。 难道他们没追上来? 或者说,这一路恰巧没有追兵,是刘仝等人运气太好? 门板喃喃道:“出发前祭祷弥天娘娘,果然有用!” 柳条侧目:“你从前没这么干过?” 门板干笑:“也不是,有时候太忙……” 边上一声“嘘”,打断了两人对话。 然而出声的是贺灵川而非刘仝。他低促道:“前方有动静!” 又一阵风吹来,柳条、瘦子等人也听到了,听方有人声。 离得远,但好像是——惨叫? 众人互望一眼,悄悄潜了过去。 想在丛林中悄无声息潜行,最重要就是个“慢”字,尤其每人还牵着一匹马,马儿也不能发出太大响动。走出十余丈后,前面有火光闪动,有马嘶人吼,队员也注意到身边的植物上开始出现了纤细的白丝。 这是,网? 向导抓着刘仝的胳膊,一个劲儿摆手,意思是不能去。 队员没理会。 作为断后小队,至少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隐在下风处,拨开浓密的枝叶,望见正前方一道斜坡通往山壁,坡上有十六七人、七八匹马。 这几人挥舞着火把,刀剑只往地上捅。 他们好像被黑色的潮水包围,潮水会移动、会嘶嘶作响,还毛绒绒地…… 火光灼灼,贺灵川看清包围他们的东西,顿觉毛骨悚然。 蜘蛛! 潮水一样密集的蜘蛛,每只都比猫更大,正在疯狂进攻这几名巡卫。成千上万只蜘蛛的爪足划在地面,汇集的沙沙声像极了潮水拍岸。 每时每刻都有十几只蜘蛛被斩杀,但同伴立刻补位,奋不顾身扑上去噬咬。有的是喷射战士,酝酿许久,然后转头以腹部对准人类,喷射出一大捧密稠的蛛网。 这种蛛网黏性惊人,哪怕有元力相助,刀剑一时也很难割开。几名巡卫身上都挂着蛛网,根本来不及清理,很快就越裹越多。 还有些蜘蛛块头贼大,快赶上豺狗了,喷射之后就扯着网子往前走,试图将他们拖下山坡。 它们居然不畏惧火把,也不在乎士兵身上的元力,前仆后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8章 疯狂的对手 坡上就有一名巡卫出刀越来越慢,好似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最后经不住好几头蜘蛛的蛛丝拉扯,一下就被扯出人群。 同伴救援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跌下坡去,瞬间就被乌泱泱的蛛潮淹没。 凄厉的叫声并未持续很久,但好像在每人心头回荡不息,瘆得慌。 贺灵川心里一动,虎狼食人是咬住要害一发致命,蜘蛛咬人却是你一口来我一口,这名巡卫怎么死得这样迅速? 看他原先摇摇晃晃的模样,不像力竭,更像中毒。 蜘蛛的确有诸多品种身怀剧毒。 向导颤声道:“这些地穴蛛怎么发疯了?” 这话的信息量不小,刘仝问他:“它们平时就栖在这里?” “是,是啊。”向导声若蚊蚋,被坡上的动静完全盖过,只有站得最近的两人能听见,“从来与人互不干扰。” “有什么办法救人?”坡上的人险象环生,坚持不了多久。 四面八方还有蜘蛛闻讯赶来加入战斗,像苍蝇嗅到了腐肉。门板低低咒骂一句:“这里到底有多少蜘蛛!” “它们原本很怕火。”向导只说了几个字,脸色越发苍白。 平时怕火的妖物现在前仆后继,这是得了什么魔障? 贺灵川倒想起了董锐。 让妖兽悍不畏死地进攻,御兽师能不能办到? 柳条看得目不转睛,突然道:“我记得蜘蛛不会游泳,这里的也一样么?” 向导不确定:“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蜘蛛下水。” 而鬼针石林不缺水。 “最近一条溪河有多远?要成规模的。” 向导额上淌汗,往西一指,“那里有个大水潭,很深,差不多在十五丈开外。我从前总带人去那里取水休息。” “活水还是死水?” “活、活水!”向导直咽口水,“上游是两条溪,往、往北!七天前才下过大雨,现在水量应该挺大。” “就那里了。”刘仝当机立断,“想办法接应他们过来。” 这个时候,贺灵川就无比怀念沙匪送自己的秘宝香团子,这玩意儿神弃鬼厌,熏谁谁跑,要是能带进盘龙梦境就好了! 毕竟是合作多时的小队,众人三言两语分配好任务。 门板执出自己的巨斧,深吸一口气,对贺灵川道:“好了。” 贺灵川冲他咧嘴一笑,力贯双臂,抓住门板的腰带,一把将他甩掷出去! 贺灵川原本力量就大,帝流浆洗髓后又有加成,硬生生将门板这个一百七十多斤的壮汉掷到了三丈开外! 门板在半空中就吐气开声:“骑马过来,这里有活路!” 场中突然多了个大活人,蜘蛛们的攻势一滞,立刻分出一部分转头来攻。 贺灵川苦练了两个多月的投掷技术出成果了,门板下落时,脚下就是一大块突起的坚岩。 他在岩石借力中转,再度起跳! 即便不像瘦子那么灵活,又捧着一把重型武器,他这一跳还有丈余。 那就离受困队伍很近了。 这支队伍刚刚又阵亡一个,重伤一个,满心都是绝望,突闻“活路”俩字,顿时喜出望外。 门板嘶哑的烟嗓此刻对他们来说,比戏苑名角儿的绕梁余音还要美妙。 他高高举起巨斧,落地时,巨斧首先砸在地上——斧背朝下。 “嗡”地一声,低音不绝,像击铁打中了音叉。 方圆三丈内的蜘蛛大军,腿脚突然就停了,有的甚至在原地打起了圈圈,像喝醉了酒。 “快过来!”门板催促。 这一波低音震击也让坡上的马匹摇头晃脑,有一匹当场就跪了。众人也顾不上它,俩俩跳上其它马背,撒蹄往门板身后狂奔。 待他们快要与自己错身而过,门板又往地上接连敲了两斧,再次砸晕一波小怪物。 使出这样的战技消耗不小,门板脸都憋得通红。低音攻击也就是三板斧,全打完要好久才能回复过来。 柳条也骑马冲了过来,扔出几个燃烧的瓶子。瓶里蹿出来青白色的烟雾,扑上来的蜘蛛被它一熏就蔫了,翻过肚皮,八条腿颤悠悠向天。 小队前几天刚除过蜂妖,这毒烟对付虫子格外起效。 借这空隙,门板冲到柳条身边跳上马背。马儿长嘶一声,放蹄疾奔。 蛛群更被惹怒,紧追不舍。 不仅马蹄后面有这些跟屁虫,树梢头也往下掉蜘蛛,落在人身或者马背上,张口就咬。 光是清理这些,就要手忙脚乱。 好在向导合格,十余丈外果然有一深潭。众人直接纵马入潭,蹬得水花四溅。 蜘蛛果然止步水边,对着众人嘶嘶叫唤。有几头好像被怒火冲昏头脑,居然尝试下水,但立马就被水流冲走。 其余蛛妖在岸边围得团团转,乌泱泱一片,但就是奈何不了人类。 众人惊魂甫定,这才长嘘一口气。 门板跳下水,抱着马儿的脑袋不停安抚它:“我记得蜘蛛也会凫水。老天开眼,偏偏这些不能!” 柳条板着脸:“你见过的蜘蛛会凫水,只是因为它们小!你看这些块头多大。” 多数蜘蛛不会游泳,只因自重太小,靠着水面张力就可以移动,要是换成肥皂水,它们立刻就会下沉。眼前这些蛛妖大得像猫,怎么还能奢望张力? 向导对着蛛妖呼喝几声,大意问它们为何攻击人类。 这里漫山遍野的蜘蛛,多数都是普通的地穴蛛,只有块头特别大的成了妖,都待在蛛群后方。但这些东西好似智商也不高,只对他张开口器嘶嘶威胁,仿佛不想交流。 “熄掉火把。”贺灵川建议,“我看火光吓不走蜘蛛,反而更拉仇恨。” 刘仝却没有采纳,只对向导道:“往北走,甩掉它们!” 拜前几日雨水所赐,现在的鬼针石林水汽充足,溪水加深加宽。只要人马与岸边保持距离,蜘蛛就构不成威胁,偶尔几束蛛丝打过来,也好处理。 向导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里,还要给众人解释:“这些地穴蛛什么都吃,小到雀鸟,大到野猪狗熊,就是不理睬人。我过鬼针石林十七八趟了,还是头一次见它们攻击人类!” “它们平时为何不吃人?” “听说受到本地山泽约束,不许捕食人类,只要人类不来找它们麻烦。”向导叹道,“鬼针石林的地穴蛛太多,它们在这里称王称霸,遇到扎手的就倾巢而出。谁敢找它们麻烦?” “拔陵人。”刘仝沉声道,“难怪他们不进石林,原来早就把地穴蛛惹毛了,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此刻获救者也上来道谢。 他们是其他队伍的,行至中途就被疯狂涌现的蛛群冲散,原本有三十多人,十几匹马,三辆货车,现在就剩这么些个了,连队长都已经牺牲。 葬身蛛口的威胁暂去,就有商人扑通一声倒在水里。同伴扶他起来,见其昏迷不醒、脸颊肿胀、眉心发绿。 另一名巡卫颈上也有伤口,但只是眼花心悸,呼吸紧促。 “中毒了。” 蜘蛛会往猎物身上注入毒素,令其丧失行动能力乃至昏迷,同时溶解身体以便蜘蛛吸收。这些东西晋升为妖,毒素显然增强,但盘龙城军人出战时随身都会携带应急药物,里面多半有解毒丸,这时就赶紧喂伤者服药。 盘龙城的军队有元力护身,对毒素的抵抗力远比普通人强得多。巡卫和商旅都被蜘蛛啃咬,伤情对比明显。 服药之后,商人还是昏迷不醒,只是身上的水肿慢慢消下去,众人只好把他绑在马上;巡卫则在数十息后好转,伤口挤出来的脓血由绿变红,眩晕感也消失了,虽然走路还有点儿打飘。 这是个黝黑瘦小的汉子,仿佛不喜言语,只是自报姓名孙家园。 另一名获救的商人却指着孙家园大骂:“你带的什么路!你不是自夸对鬼针石林了若指掌吗?怎么连蜘蛛怕水都不清楚,就知道爬坡跟那些怪物死磕!白费我们这么多条人命,货物也丢了。” 孙家园喉结动了动,忍了。 商人继续大骂。 贺灵川看孙家园的手都摸到刀把上了,一张脸胀得通红。 这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喂!”柳条看不下去,“要不是巡卫拼死抵护,你们早都化成一滩脓水,被蜘蛛吸进肚里。” 此时西北方向的夜空爆出一团青色烟火,引得岸边的蜘蛛都回头去看。 众人也看见了,却不为所动。 几十息后,东北方向有两团红色烟火升空。 又过一会儿,东边也亮起两团白色烟火。 刘仝这才道:“讯号来了,大部队会在东北集合。”他问向导,“石林东北方向有出口吗,我们顺着河流能抵达吗?” 出发前的誓师大会上,南轲将军才临时下达命令,野外的大军集合以红火升空为号,见者就要立刻赶去。 其他讯号都是迷惑敌人的。 现在两团红火升空,至少给包括贺灵川在内的巡卫两点提示: 首先,莫名暴走的地穴蛛的确给整支军队造成了很大麻烦,许多小队在蛛群冲撞下走散。主队这才发讯招呼所有人集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99章 全军汇总 其次,南轲将军也发现拔陵军并未跟入鬼针石林,所以盘龙城军要改变策略,集合一起发挥人数优势,抵御地穴蛛的侵袭。 “有出口,但河流不走那里。”向导在心里默算距离,“我们上岸以后还要再走几里,才到烟火标注的集合地,然后再走十几里,才到东北向的出口。” 鬼针石林可是相当广阔。 柳条骂了一声“该死”,“要是能抢出鬼针石林,或许能提前冲出拔陵人的包围圈。” “或许拔陵人早就设好了圈套。”贺灵川环顾四野,“我若是南轲将军,不急着出鬼针石林。地穴蛛是难缠的对手,拔陵人也不想冒险进来。” “如果能找到对付地穴蛛的办法。”刘仝皱眉,“这鬼地方总让我心惊肉跳。” 光线昏暗,大家看不清蜘蛛的具体行动,却能听见它们的大长腿划过枯枝败叶的沙沙声。汇总得多了,就教人毛骨悚然。 有商人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要跟我们一路吗?” 那活人怎么敢上岸? 这问题谁也没有答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名巡卫孙家园正好走在贺灵川身边,手腕、脖颈都有多处蜘蛛啃噬的伤口。贺灵川看他一眼,忽然问道:“你的手指是怎么没的?” 他注意到,孙家园两只手掌都缺了尾指。 别人有十指,他只剩下八根。 孙家园没吭声。 就在贺灵川以为这人不打算回话了,他却又开了口:“几年前,两头螳螂在服食帝流浆后成了妖,它们的铡刀很锋利。”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 这么巧,两只手的尾指都被螳螂妖给切了下来?偏偏是最不妨碍做事、不妨碍战斗的尾指? 看来这人身上有点故事,但贺灵川也没再多问。 过不多时,风中传来了烟焦味儿。 越往前走,焦味儿越厚越重,众人都被呛得咳嗽连连。 大伙儿甚至看见了河边被烧秃的大片丛林。 现在只能叫丛林的残骸了:到处都是焦木黑土,土壤甚至被烧成了晶状物。 再往鬼针石林的中心地带走去,景象就越发惨烈。 “这可不妙。”柳条喃喃道,“拔陵人放火烧林,大概是烧掉了地穴蛛的老巢,难怪它们怒气冲冲。” 这些蛛妖大概也分辨不出拔陵人和盘龙城人的区别,反正人类烧了它们的巢穴,它们报复的对象是人类就对了。 她朝先前说话的商人翻了个白眼:“看到没,蜘蛛巢穴被毁才发狂伤人。正常情况下,哪个向导带路都没问题。” 商人语塞,孙家园感激地看她一眼,对着这名商人骂了几句,算是出了先前的气。 这回对方不敢还嘴。他还指望巡卫们将自己带出危险地带。 又涉水半个时辰,被毁坏的丛林和地穴才慢慢减少。据向导介绍,这已经靠近鬼针石林的中心地带,地穴蛛从来不让人类靠近。往常商旅往来石林,也不敢走这条路。 这里的地穴蛛数量更多、个头更大,贺灵川偶尔在蛛群中看见几个硕大的身影,可惜天光不明,瞧不见全貌。 眼看岸边的蜘蛛越聚越多,开始叠罗汉了,刘仝心头也在打鼓,终于下令熄掉火把。 贺灵川一行人就在黑暗中涉水前进。 不过熄火之后,岸上的躁动确实减少。虽然长着十几只眼睛,但多数蜘蛛只能感知光线变化,其实视力很差,主要靠嗅觉和听觉来行动。 众人继续前行,路上还遇见一头半大的野猪站在河中间喝水,看体型最多一百斤,大概也是被蜘蛛群吓下来的。 贺灵川撺掇门板活捉了这头野猪,用绳索捆好四蹄丢在马背上,嘴里还塞了布块,以免它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太凄厉。 又走了一个时辰,就抵达了这段行程的尽头—— 另一个深潭。 正上方就是高达五丈的瀑布。 悬崖险陡,就算巡卫们能爬上去,商旅和马车也上不去,所以继续上行不现实,只能在这里上岸往东,赶去南轲将军指定的集合地。 在过去的两个多时辰里,作为讯号的烟火令箭又出现了三次,为黑暗中的战士们指引方向。 这一路上,众人经过好几个湍急的石滩,浑身也泡得精湿。或许是暴躁的水声掩盖了人马前进的响动,尾随他们前进的蜘蛛越来越少。 到达深潭这里,岸边已经没有蜘蛛了。 向导估算一下距离,满脸喜色:“最多再有三里,就能汇合大部队!” 当然他指的是直线距离三里。 “谨慎为妙。”岸上树影乱晃,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怪物?这时候野猪就派上了用场。 贺灵川给它掏嘴松绑,这家伙四蹄刚着地,还来不及伸展筋骨,就踩着水往岸上冲。 噼里啪啦,它逃跑时撞断不少树枝,还有不满的哼哼声由近去远。 众人立在河中屏息细听。 岸上没有蜘蛛走路的沙沙声,不远处的野猪还在狂奔,似乎没遭遇任何不测。 刘仝这才下令:“上岸,去集合地。” 大家不敢耽误,上岸后就策马疾奔,往东而去。 ¥¥¥¥¥ 鬼针石林东北部河谷,烟花燃放之地。 南轲将军的队伍在这里重组,过去几个时辰,陆续有一千三百多人赶来这里汇合,包括九百余名盘龙军人,以及四百多名商旅。 尽管众人赶到这里都是神情狼狈、身上带伤,头发挂着蛛网,但还奇迹般地保住了七成货物。 眼下这里已成为整片鬼针石林最热闹的地方。因为令箭上天的动静太大,被激怒的蜘蛛都往这里聚拢。 站在河谷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蛛海,看不见半点空地。 河水在谷底走一个“l”形,水深至少八尺。盘龙城军已经发现蜘蛛不敢入水,因此南轲将军暂时将大本营设于河谷正中,就是“l”形的夹角处。 如此,有河流护持身后,军队只要专心应付前方的敌人就行。 对于这些无孔不入的蜘蛛,南轲将军想出来的办法是构筑火墙。 大量地穴蛛在蛛妖的驱动下,虽然可以暂时压抑对火的恐惧,却没有防火的神通,被火烤一烤同样会死、会焦、会香…… 盘龙城军一边击杀蜘蛛,一边抓紧砍倒十几棵大树,越是枝繁叶茂的越好,然后淋上火油点上火。 呼啦,火势冲天。 依靠这种办法,盘龙城军在仓促间造起了宽度超过一丈的火墙,熊熊烈焰是多数蜘蛛跨越不过的屏障。 后有深水,前有火墙,临时营地暂时转危为安。 不过南轲将军有打仗多年的心得,这时就命人将最北侧的火墙搬开一个口子,宽度最多是四五尺。 外头的蜘蛛一看,火墙开了个口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这里冲! 任它们如惊滔拍岸,可是盘龙军严防死守,进来一个叉死一个,蜘蛛的尸体都扔进火墙里添作柴薪。 偶有人员伤亡,但和先前夺路而逃已不可同时而语。 南轲将军的亲信不解:“将军,我们为何不将火墙堵满?” 这样军士也不用再伤亡了。 “这些蛛妖不笨。若无缺口,它们就会想方设法突破,令我们疲于应付。”眼看局势渐入自己掌控,南轲将军才有空掏出水囊来解渴,顺便给停在肩上的黑斑雀鹰也喂了点儿水,“那倒不如我们自己开一个口子,令它们全往这里涌,整道火墙也就安全了。” 可控和不可控,这是艺术也是火候。否则不到一千士兵对抗几十上百万蜘蛛,就算有元力护体,他们也坚持不下去。 南轲将军看向雀鹰:“你先前说,援军还多久能到?” “天亮之前。”雀鹰啄梳自己后背的羽毛,“快了。” 它从蒲樨沟飞去盘龙城求援,然后再飞回鬼针石林报讯,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大三角形回来。 再有半个时辰,天边就要泛白。 南轲将军看往东北方向,脸色沉重。就算冲出鬼针石林,还有恶仗要打。拔陵人必定在出口设伏,因此哪怕鬼针石林里危险重重,他也坚持在这里等到天亮再出去,最好能跟援军里应外合,给拔陵人来个反包饺子。 再多撑半个时辰就好。 他也有些不满:“红将军要是肯分兵过来,我早把这些拔陵人送回老家了!” “红将军说,原定作战目标不变。” 帅令必从,南轲将军重重哼了一声。 ¥¥¥¥¥ 默默奔行两刻钟,刘仝忽然摆手:“停下,前方有情况!” 众人下马缓行,拨开浓密的枝叶,眼前豁然开朗。 越过这处矮林,前方就是大片开阔的山坡,一反丛林的逼仄。 坡顶有几百年的大树枝繁叶茂,而山坡却铺满了细绒草,嫩绿、平滑、干净,仿佛有专人打理。 鬼针石林最深处人迹罕至,能这么打理它的只能是……蛛妖? 人们能在夜里看清这片山坡,还要归功于坡上星星点点的白光。 这种光团比石榴还大,色泽近珍珠白,不算柔和但非常明亮。 门板低声道:“这是荧光孢子。” 它们集中生长在一个巨大的洞穴周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0章 朱二娘 这洞穴就十分突兀地埋在山坡上,形状不规则,最宽处的直径至少也有四丈。从众人半仰视的角度看过去,洞里不仅不暗,反而有光透出。 也即是说,洞里的荧火孢子更多。 有人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地方?覆在地穴上的东西是什么,缎子吗?” 洞穴好像被一整匹巨大的锦缎盖住,用上金、红、银、黑四色丝线,图案非常抽象,但哪怕在荧火照明下都流光溢彩,像天边的晚霞。 刘仝涩声道:“不是缎子,是蜘蛛网,上头还有蜘蛛爬着呢。” 要凝神细看,才瞧出那居然是层层叠叠的蛛网。 织造者一定深谙光线的艺术。 贺灵川头一次觉得,蛛网看起来竟比蚕丝更高贵。 “看也知道撒!”瘦子看得目不转睛,“这应该就是蛛妖的母巢了,没被火烧过。” 这巨洞的确有蜘蛛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贺灵川不懂就问:“我记得蜜蜂、蚂蚁才是集群居住、有序行动,蜘蛛好像独行居多。为何鬼针石林的蛛妖都是成群结队?” 从远处看,这些蜘蛛真像蚂蚁,忙忙碌碌,好像各司其职。 “你说的是普通种的习性,但成了妖以后就不一样。”答话的是柳条,“我们有句老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话是夸张了点,人就算得道也没别的地方去,鸡犬更不晓得要飞去哪里。但道理没什么问题,妖怪也一样。它们得道之后,很快会有大量的同族聚到身边寻求保护,并且妖怪的后代也很容易入道。” 贺灵川立刻想起黑水城西边的沙豹。豹子原本都是独行侠,但这窝豹妖一块儿生活、一块儿捕猎、一块儿御敌,的确变成了群居。 豹子如此,蜘蛛也不奇怪。 “但反过来说,鬼针石林里的地穴蜘蛛数量庞大到离谱,也就说明——”柳条的脸色不好看,“母巢里面很可能有大妖怪!” “当然了。”向导呆呆看着坡上巨大的坑洞,脸色发白,“这是朱二娘的家!完了完了,我们居然走到朱二娘的老巢里!” 贺灵川侧目:“这大妖怪居然叫作朱二娘?”住在蜘蛛巢里的大妖怪,除了老蛛妖还能有别的?难怪姓“朱”。 不过,“二娘”是几个意思?他还以为这是村嫂专用称呼。 会织锦的蛛妖,取了个拟人化的名字…… “是啊,它是石林之主,万蛛之母。”向导战战兢兢,“很久以前这些蜘蛛会吃人,冲进鬼针石林除妖的修行者,就从没出来过。那个时候,朱二娘的名头在蒲樨沟可以止小儿夜啼!” “我们快走!”他都用上颤音了,“此地不可久留!” 所以他们熄掉火把赶路是个英明决定,不惊动母巢的boss为妙。 众人脚步放得更轻了,也着意安抚马匹,少让它们出声。 岸上的蜘蛛都聚过来,不像先前那样嘶嘶作态,而是静静趴地,好像也不敢出声喧哗。 众人又走十来步,忽然发现大洞上方的坡地还趴着几块巨石,其中最大最挺的一块也被荧火照亮,上面居然有三个大字! 瘦子问门板:“石碑上写了什么?” “我哪知道?”门板斜睨他一眼,“你觉得我像老学究?” 那字体有些眼熟,其实谁也看不懂。 瘦子打个哈哈:“说不定就写着‘朱二娘’三个字。” 贺灵川比他们更惊讶: 这种字体,他在仙灵湖畔的仙人洞府里见过! 他拓下来的仙人遗书还没地方解读,鬼针石林里居然又出现了相同的字体。 那么问题来了,地穴蛛的洞口为什么会有上古的碑文? 并且贺灵川还留意到,碑文颜色在荧光照明下也是鲜红如血。这地方既然人迹罕至,又是谁定期给它描朱呢?否则风吹雨打,字迹早该褪色了。 “鬼针石林这地方,真是越待越邪门。”柳条低声道,“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安全第一,她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女人。 就在众人即将转身之际,地穴的软缎忽然无风自动,波浪般唯美的光纹差点闪瞎人眼。 紧接着,地穴里钻出一个庞大的身影。 其体积与一所小房子相当,棕白交替的后背,八条大长腿,浑身长满了刚毛…… 这就是一头巨型蜘蛛,比满地爬的小同类大了好几十倍。 巨物的普遍特征,就是视觉上都给人沉重的压迫感。就连柳条这样大大咧咧的女人,都忍不住转头。 不过,巨蛛这时凭着与自身体型不符的敏捷翻了一下后背,荧火照在它的腹部上,远处的众人都瞪大了眼。 这头蛛妖的腹部,也太漂亮了。 蔚蓝的底色如同天空,闪亮又渐变的无数白点就是群星,还有几个硕大的光点黄中带赤,像极了星座的主星。 夏季夜晚的星空,不过如此。 不过巨型蛛妖立刻就八足着地,腹部的星图被藏起,狰狞多过了美感。 无数小蜘蛛聚在它周围,像在打报告。 而后,巨型蛛妖就迈开步子,往东北而去。 它看着庞大,但走起路来竟然没什么动静。 满坑满谷的蜘蛛将它簇拥在正中,如众星拱月。 直到巨型蛛妖的背影越过长坡,消失在树林中,那种无形的威压才一起消褪。 跟随它离开的蜘蛛多达八成,地穴外只留下两成卫兵。 众人这才敢开口说话:“那就是朱二娘?” 向导伸手擦汗:“就是它,一定是它!”他也没有亲见,但从心底就认定了。这么可怕的妖怪,鬼针石林能有第二只吗?传说果然是真的。 “它往东北去了。”门板面露犹豫,“我们现在怎办?” “绕过山坡再往北。”刘仝小声道,“朱二娘是奔着我们的大部队去的。” 向导一脸担忧:“盘龙城军打得过它吗?它可是这里的霸主!” 贺灵川只说了两个字: “当然。”当然没把握! 天时地利蛛和,南轲将军的队伍一个也没占着。就算是战力上乘的盘龙城军又怎么样,就算元力加成又怎么样? 看到众人脸上都有点僵硬,贺灵川还是给大伙儿鼓劲:“我们不必打赢它,只需且战且退,离开鬼针石林就行。” 说得……很对。刘仝暗中松了口气:“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走吧。” 不巧,商人乘坐的马匹忽然被林鸟惊吓,希聿聿嘶了一声。 虽然主人立刻勒绳,但声音在夜里传得远,地穴口的蜘蛛立有所闻,抬腿就往这里来。 “糟了,快走!”被这些东西撵上,麻烦就大了。 ¥¥¥¥¥ 手下来报:“将军,进攻缺口的蜘蛛变大了,更不好对付。” 南轲将军赶过去一看,果然原本猫儿大小的蜘蛛已经变大一圈,体型比得上黄狗了。虽说行动没有先前灵活,但喷出来的蛛丝更黏,力量也更大。 这时又有士兵报告:“蜘蛛正在搬动火墙!” “怎么可能?”南轲将军大奇,巡视火墙中段才发现,有些蛛妖喷出来的丝网居然不受火侵,可以附著在燃烧的巨木上。于是其他蜘蛛一涌而上,帮忙向后拉扯。 这些蛛妖本身大概也不怕凡火,但它们并没有越过火墙与战士近身肉搏的打算。人家有元力护体,怎么拼都吃亏。 上上之策,还是扯坏火墙,放蜘蛛大军进去。 南轲将军亲眼看见长达十丈的巨木被数万蜘蛛扯动,也吓了一跳,吩咐射手上树,专挑蛛妖放箭。毕竟不畏火的蛛妖有限,射死一只少一只。 众人还没歇几口气,又要忙着砍伐新木来填补缺口。 这些东西怎么突然变强变聪明了? 南轲将军若有所思:“看样子,首脑来了。” 他气灌丹田,宏亮的声音越过火墙,回荡在整个河谷上方:“朱二娘可在,请出来会晤!” 他带兵出发前都会做些功课,当然知道鬼针石林的地主是蛛妖朱二娘。 蜘蛛潮水一样的攻势果然缓了下来,夜色中有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二十丈外的小山丘上。 “你可是朱二娘?在下盘龙城南轲将军楚旋,押护商队经过鬼针石林,却遭地穴蛛群袭击。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呵。”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众人心头响起,“你们杀我子民、烧我洞穴,背信弃义在先,还敢反咬我伤人?血债就要血偿。” 果然是这样。南轲将军高声道:“烧你巢穴的是拔陵人,非我盘龙军民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他们麻烦才对。” 话音刚落,两头蜘蛛就站到火墙的缺口。 士兵持戈以待,但它们只是站立不动。 朱二娘又道:“我问你,这两头蜘蛛你分得清么?” 众人一看,这俩玩意儿个头相当,都有十二只亮晶晶的眼睛,都是圆滚滚的身体,都是毛茸茸、黑乎乎的腿脚,甚至连脚上的白斑位置都一样。 南轲将军默然。 他明白朱二娘的意思,人类看蜘蛛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反过来也一样。 这头大妖怪才懒得分辨谁是拔陵人,谁是盘龙城人,反正伤毁地穴蛛的是人类,她找人类复仇就对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1章 投弹的死士 但他仍要再做努力:“你今天放我们离开,我必在十日内向你献上血食致谢!” “十日?我何必再等十日?”朱二娘大笑,“将你们一千多人、几百头牲口都拖去做肥料,今冬小儿们也就有吃的了!” “朱二娘三思。”南轲将军正色道,“就算我今日在鬼针石林折戟,盘龙城后头也会来讨还公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数十万子孙着想,就不怕它们被连巢端走、断根绝种?” “蝼蚁一般的贱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世上没有盘龙城时,我就在这里了;等盘龙城没了,我也还在这里!”朱二娘冷冷道,“你们盘龙城不就仗着红将军来撑腰?红将军,呵!我还真就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这帮蠢货认贼为母而不自知,早晚要被它榨光最后一滴血髓!咄!” 它怒吼出最后一字,炸得众人心头一跳。紧接着地面轰隆作响,有什么东西从山的另一侧咆哮而至。 南轲将军大惊回头,却见一条水龙从山涧呼啸而至,白花花的浪头都有两三丈高。 发大水了! 军队驻扎在河谷正中,九成是躲不过了。 这老蛛妖表面上假意与南轲将军对答,暗中掐诀引水。 南轲将军情急中向小山丘上的朱二娘看了一眼,转头对肩上的雀鹰低语两句,递过一个小包袱。 自朱二娘现身,他就有一个想法。 雀鹰抓起包袱,振翅飞起。 而后水龙就到了,朝将士汹汹而去,熊熊燃烧的火墙被一拍即散! 盘龙城军身上的元力,对直接作用于己身的妖法有削减抵消之效。可蛛妖招来的大水,那是正儿八经的河患,人身哪能抵挡? …… 后面没追兵了,贺灵川等人才放缓了马速,松一口气。 那些蜘蛛原本能撵人八条街,现在只追出不到三百丈就回去了,显然第一要务是拱卫巢穴,不敢离它太远。 笃定了这一点,众人就调转马头,顺着树林往坡顶爬去。这能少走弯路,节省时间。 站在坡顶往下望,这地穴就像一张血盆大口,时刻等着不开眼的傻子往里跳。 贺灵川注意到覆盖出口的锦缎还往上鼓飘,显然有风自下而上。众人还听到呜呜呜的风声,吹得鬓发飞扬。 地底怎么有风?除非另有出口。 柳条动用了些手段,避开蜘蛛守卫的感知,这趟绕行就有惊无险。众人正要翻身上马继续奔驰,却不想有一物从东北方向飞来,在地穴上方盘旋了好几圈。 柳条作为射手,眼力是过关的,何况有荧火照明。她盯了两眼就道:“是一头雀鹰。” 这种生物在白天飞得跟箭一样快,堪称小鸟杀手,但夜视能力平平。现在天还没亮,它又在地穴上空打转,一看就不大对劲。 孙家园忽然道:“它爪子还握着东西!” 雀鹰盘旋两圈,像是侦察完毕,于是骤然爬升百多丈,然后俯冲直下! 这一下如离弦之箭,快得在半空留下残影。 它没接触地面就斜飞走了,爪上的东西却精准投向地穴。 大片锦缎猛地一抖,流光溢彩。 现在,谁都看出这雀鹰是来找蛛巢麻烦的。 接着,地穴口爆出一团璀璨的烟火。 众人屏息以待。 不一会儿,山风吹净了烟尘,贺灵川低低咦了一声。 那面随风都能轻舞、仿佛一指就能戳破的锦缎,居然完好无损! 这玩意儿居然耐炸? 雀鹰也有点懵,低飞下来察看情况。 周围的蛛卫已经聚拢过来,愤怒地朝它喷吐蛛丝,干扰它的行动。 雀鹰转身飞走了,众人都觉得有些失望,这是雷声大雨点小。 好在它很快就回来了,又重新盘旋,像在寻找角度。 这一回,柳条终于看清了:“它爪子上抓着一枚令箭!” 众人脸色凝重。 普通雀鹰怎么会用人类的东西?并且平民还不一定有这玩意儿。 雀鹰调整角度,又投掷一次。 这一回,令箭还是没能打穿锦缎进入地穴。 雀鹰沮丧得叫了一声。 它在空中又飞几圈,好像在想办法,不过紧接着就往这里飞来。 众人对视一眼,这就被发现了? 果然雀鹰飞到刘仝上方的枝头就敛翅落下,口吐人言:“盘龙城巡卫?” 刘仝保持谨慎:“你是?” “我是红将军的信差。”雀鹰答道,“蛛妖首领朱二娘引发河谷大水,冲淹我军!战局于我不利,南轲将军特命我炸毁王穴,以解前线危急。” 它早先侦察地形,就发现了朱二娘的巢穴位置,毕竟这里的孢子会发光,从天上看可太醒目了。显然此妖艺高蛛胆大,认定没有天敌敢来侵扰。 孙家园即道:“数月前我随红将军出征,好像就见过这头雀鹰。” “可是缎子一般的蛛网太过柔韧,我投出的令箭无法穿透。”雀鹰扑楞翅膀,“前线告急,各位务必助我!” 它速度虽快,奈何体积太小。前方那锦缎再漂亮,本质也是一面巨型蛛网! 它扑上去不就像蛾子自投罗网吗? “怎么帮?”刘仝不确定道,“我们也射箭试试?” 他看得仔细,令箭没爆开之前已经被黏在网上。 “你们若在天上飞几圈,多看几个角度,就能发现底下这不是一张蛛网,而是至少十三四张层层堆叠。若是强行撑开,每两层当中应该都有间隙。否则蛛后那般胖大,怎么能自由出入而不撑破网眼?” 原来如此。众人这时再看蛛网,不得不佩服朱二娘织功了得,十三四层蛛丝叠起来只有一层那么轻巧薄透。 “如果穿过蛛网再投令箭,那上面附有火弹,说不定能将巢穴点燃,就像拔陵人干的那样。”贺灵川低声道,“看锦缎就知道蛛后着紧这口地穴,或许它会中止战斗赶回来。” 那么南轲将军之围自解。 他们这支军队虽是诱饵,却着实不想被蜘蛛或者拔陵人给吞了。 不过想要钻进层层蛛网,那就非雀鹰所长。在这项专精上,长翅膀的不如长手的那么灵活。 怪不得它要向众人求助。巡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言。 谁去? 去了还能回来吗? 谁知道漂亮如晚霞的锦缎覆盖的巢穴里是什么模样,万一没烧成呢? 刘仝看了瘦子一眼。小队当中就数他身法最灵活,是入坑的最佳人选。 可瘦子紧紧闭嘴,一声不吭。 大部队艰难作战、前方失利之际,自己这支小队正好在蛛后巢穴附近,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刘仝暗叹一口气,正要开口,突然有一人道:“我去!” 大伙儿侧头一看,居然是站在后排的孙家园。 同伴一把按着他的肩膀,紧声道:“喂!” 在他们队伍当中,孙家园并不是修为最高的,也不是身法最好的。 孙家园问刘仝:“我若死在这里,能按英烈报丧吗?” 刘仝点了点头:“当然,这是大功。”如果成功,可以说是一人救全军。 对于阵亡、伤残的军人,盘龙城例来从重抚恤;如果将士被追为英烈,其眷属在盘龙城会享有很高的待遇福利,不仅吃穿有保障,起手就是一套锡屋,子女入学免费,逢年过节还有慰问补贴。 总而言之,身后事基本不用愁了。 瘦子这种家庭成员太多的,例外。 孙家园面色凝重:“好,请你们为我佐证!”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刘仝也是松了口气,先将商旅安排去后方相对安全的空地,众人再商议作战计划。 贺灵川本队九人都健在,算上先前蛛口救下来的七名战友,能打的总计还有十六人。 而巢穴附近的蜘蛛有七八百只,其中二十多只是大个体的蛛妖。 众人必须掩护入坑的孙家园,让他可以顺利完成炸毁巨巢的任务。 毫无疑问,在巨网的世界里,蜘蛛一定比人更灵活。所以即便众人能够打退蜘蛛的进攻,孙家园也必须找到行走蛛网的办法。 先前大家就亲眼看见一头狐蝠飞落锦缎,仅是翅膀尖轻触到蛛网,就被死死黏住,再也逃脱不得。 这网九成九是蛛后朱二娘亲自织就的,威力不容小觑。她敢大喇喇地离巢远行,显然也对这面网子很有信心。 孙家园若不想出自由活动的办法,那这行动就是投网而非投弹。 “防止粘黏的最好办,就是涂油。”贺灵川抚着下巴道,“你们谁身上带油了?” “我只有一小瓶火油。”柳条绷着脸,“不妥,他还要投射令箭,万一点着自己……” 那就是人殉了。 “那么用泥巴应该也行。”贺灵川往西边一指,“方才我们爬上岸的地方,有一大片烂泥地。孙兄弟,你去那里滚一圈如何?尽量拖泥带水上来,裹得越厚越好。” 这灵感就来自于他们逮到的野猪。当时它就在河滩上打滚,裹了一身的淤泥。虽说猪的天性如此,但你敢说这不是活动在蛛后地盘上的生存智慧? 众人一想,都觉有理。 孙家园转头就往回走,巡卫们也都上马,没有一人落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2章 我来 他奇道:“你们跟上来作甚?” “还得有后备人选。”刘仝是个仔细的人,万一孙家园失败了,他的任务还得有人接手。 于是十几人赶去河边,在烂泥地里好好打了几个滚,里外裹了三层泥浆,爬起来都没有人样了,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就连柳条也是这样,毫不在乎地滚了一身泥巴。 贺灵川还顺手给水囊灌饱了水。 瘦子吐了口腥污的泥水出来:“呸,臭死爹了!” 他都不敢想这泥里还有什么东西。 众人再回到原地,这里离巨巢最近。孙家园背上弓箭,对刘仝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十几个泥人同时发力狂奔,不过蜘蛛靠近时就会停下来。 古怪的一幕出现了:当他们停下脚步时,地穴蛛迳直从他们身边经过,竟将他们视同无物。 是了,他们身上好大的泥腥味儿,把人气都盖住了。 地穴蛛对于时刻打交道的泥土气味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快去!” 不用刘仝再催促,孙家园全力疾奔至巢穴边上,一个前滚翻,抱脸缩腿地下去了。 这锦缎看起来瑰艳,其实和普通蛛网一样每隔半掌距离就有一枚黏珠,黏性尤其惊人,蹭过它的东西除了掉一层皮之外,根本没有解脱之法。 可是孙家园身上就裹着好几层泥皮,还是挂汁带水的。他每滚过一层蛛网就掉一点泥,自身就靠着重力作用一层接一层往下坠。 柳条趁着对敌空隙回头一看,大喜叫道:“此计可成!” 就这么几息工夫,孙家园就坠过了七八层蛛网。只要突破最后一层防线,他就能将火弹丢进巢穴。 众蛛妖也觉出不对,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将早就备好的驱虫瓶丢出去,能争取一刻是一刻。 驱虫烟雾甚是对症,普通蜘蛛嗅到这个味道走不出两步就蹬腿,但守卫巢穴的蛛妖显然耐受力更强,晃晃脑袋就屏息冲来。 它们最拿手的显然还是丝网喷吐,这时候贺灵川、刘仝等湿答答的泥人就占了便宜,网子拖不走他们。 刘仝也忍不住大声催促:“孙家园,你快点!” 蛛妖皮厚力气大,花招也多,但数量有限,众巡卫一对二还绰绰有余。可驱虫瓶燃烧不了多久,届时小蜘蛛一涌而上、无孔不入,就算有护身罡气都顶不住。 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孙家园却没回话。 “孙家园!”刘仝又唤了几声。 奢华的锦缎盖住地巢入口,谁也看不清底下的情况。 众人正焦急,孙家园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听着有些远了:“这底下空间太大,还有好多层!我得下去……” 话音未落,他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声音凄厉! “有埋伏,还有蜘蛛大军,你们快走!” 而后就是轰地一声炸响,火光从锦缎下透出。 巡卫们心底都是一沉。 孙家园大概是没了。 有人就在锦缎边上,挥刀用力砍剁。果不其然,这蛛网看起来轻飘飘地,其实比百年老藤还要柔韧,附著了元力的百炼钢刀也只能劈断几根丝线。 要知道,覆巢的丝网还有十几层呢。 底下什么情况,那得再找个人下去才能知道了。 孙家园很可能出师不利,那么他们还要继续吗? 如果就这样撤退,大部队怎么办? 就算南轲将军能收拢残部逃出去,可是鬼针石林外头,还有拔陵人在守株待兔! 前进一步是迷雾,后退一步是深渊,而他们必须立做决断,现在,马上! 好几人异口同声:“我去!” 有刘仝、有门板,还有另外两名巡卫。 他们身上泥巴未干,都可以接手孙家园未尽的任务。 贺灵川心生佩服。论精锐,这些巡卫的确还不如大风军;可是论果敢,他见过的黑水城军、策应军和鸢国官兵,给人家提靴都不配! 瘦子犹豫一下,咬了咬牙道:“我、我去!” 雀鹰飞了过来,爪子还抓着那个包袱。 “不,我去!”它刚飞过贺灵川头顶,后者就向它招了招手,“给我火弹!” 他的优势得天独厚,谁也比不上。 雀鹰丢下包袱,贺灵川接在手里,从中抓出几根令箭,反身就往蛛巢入口奔去,顺便把剩下的抛给刘仝:“我若不成,你们补位!” 经过柳条身边时,他还顺走了她挂在腰间的火油。 “好汉子!”贺灵川入队的时间不长,刘仝没料到他会奋勇争先,当下动容,“留下遗愿,我们一定尽力!” >> 贺灵川此举生死未知,但人皆有所求,按照盘龙城军传统,活人该尽量替死人偿愿。 “不必!”贺灵川举水囊浇头,把身上的泥巴再打湿一点。他施展燕回身法,轻巧闪过几头拦截的蛛妖,冲到巢穴边上,也如孙家园那样直接跳了下去。 旁人就见锦缎翻涌,吞掉了贺灵川,只有他的声音从下边传来:“回去天霜酒楼请我喝酒!” 刘仝摇了摇头:“这小子!”笃定自己不会死,竟连遗愿也不留? 但贺灵川的乐观还是感染了现场的巡卫,众人精神为之一振,连焦虑迷茫的氛围都消减下去。 仅仅几息之后,他们又听见贺灵川惊奇道:“底下别有洞天,好像是个森林!” 门板和瘦子百忙中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的茫然。 贺灵川摔昏头了吗,地底能有什么森林? “我没看见孙家园!”贺灵川的声音继续传上来,“我放火了,朱二娘一定损失惨重!” 瘦子赶到巢穴边往下望,果然见到锦帐底下有炽红的火光闪动,像是燃起熊熊大火,但有锦缎阻隔,他甚至不能感觉到一丝热气。 这蛛丝的防火效果真是出奇了得,若不是贺灵川翻下去直接放火,雀鹰恐怕凌空砸一座军火库下去都没用。 烧巢成功,瘦子大喜:“贺灵川快上来!” “蜘蛛大军爬出去了!”贺灵川的声音紧促而坚定,“你们快撤,快走!” 走? 瘦子一怔,翻滚的锦缎中突现一头硕大的蛛妖,凌空朝他扑来! 这东西块头跟山羊一样大,八足一蹦就是两丈远,差点给瘦子来个泰山压顶。 他从没见过擅长跳跃的蜘蛛,速度还快得不讲道理。 好在他本身也敏捷过人,一个滚地狼狈躲过,大呼道:“蛛妖爬上来了,百多头!” 是的,跳蛛后头还有一支蛛妖军队,块头只大不小,花纹颜色各异,但是顺着蛛网齐嗖嗖往巢口冲来,一看就是怒气冲冲! 最大的一只,块头都超过棕熊了,身上五彩斑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众人这才明白,蛛后将精锐侍卫都放在巢穴里看家,难怪它自己能放心离开。 这些大宝贝接受的指令,大概就是守好地穴不得外出,所以直到贺灵川放了一把大火,它们才冲出来找纵火者干架。 百多只养精蓄锐、寻衅滋事的大妖怪,十几个巡卫可扛不住,转眼就有两人被击倒,惨叫着被拖进巢里去了。 这些蜘蛛逮到人之后就复现经典捕食手法,把猎物按在地上一阵翻滚揉搓,给他们裹上一层又一层黏乎乎的蛛网,转眼间做成两只粽子。 “该死!”队友的呼声骤然减弱,柳条气急,两箭把抽丝的蜘蛛放倒。但蛛群潮水一般涌上来,马上就要合拢。 更糟糕的是,她扔出去的驱虫瓶马上也要烧尽,小蜘蛛们蠢蠢欲动。 再不走,就是给人送菜了。刘仝满头大汗,抓着柳条的胳膊大喝:“撤,快撤!” 柳条冲着地穴最后喊了一声“贺灵川”。 巨大的洞窿没有回应。 门板按着她的肩膀,沉声道:“找不回了!你不想死就快走!”地穴着火,蛛后大概也会往回赶,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和刘仝一人一边架起柳条,飞快往坡后跑去。 马儿藏在那里,早一步骑上就有脱困的希望。 就在这时,天边又燃起了焰火。 门板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喜出望外:“石林之外的烟火!兴许是援军来了!” 烟花的位置很远,虽然也在东北方向。从距离判断,它们应该炸响在鬼针石林之外。 候了一个晚上的援军,终于来了。 ¥¥¥¥¥ 大风军攻至威城。 就如红将军战前所料,从蒲樨沟到威城这几十里走得甚是惬意,不见一兵一卒,只有天空盘旋着两头大雕。 孙都尉亲自引弓射下来一头。 除了夜枭,猛禽的夜视能力都比较拉垮,成妖以后也没多大长进。如在白天,它避开这支夺命箭应该不成问题。 另一头吓得振翅拉升,再也不敢低飞。 夜里的威城静悄悄,城门上也只有四五点红火,仿佛城守松懈。 不过大风军刚开始进攻,城门上就射下来一波箭雨,紧接着旷野上有号角吹响,一支军队从大风军后方杀至! 有埋伏。 这些拔陵人在旷野埋伏了大半个晚上,又吃风来又吃沙,还不敢升火,所以眉胡衣襟上都挂着霜,抱着一肚皮的怨气来进攻。 大风军人人取弓,先对着伏兵连发两轮攒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3章 各有各的使命 伏兵杀到时,威城的拔陵守军也打开城门冲杀出来,对大风军两路夹击。 夜色中的厮杀,格外激烈。 孙都尉、萧茂良等人也是动容,因为拔陵人设于旷野的伏兵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三万余! 算上截杀南轲将军的近万人,今回拔陵人居然出动了四万余众,毕其功于一役的信念真是格外坚定啊。 这种激进凶狠的打法,拔陵人以前从未用过。 全因换帅之故? 几个回合之后,大风军分作两支队伍,分别由孙都尉、刘都尉率领着从南、北两个方向撤退。敌人数量太多,威城已是拔陵人的地盘,大风军不想变成瓮中之鳖,就必须在被合围之前抽身离开。 这时候就看出军队的素质。暗夜乱战中面对六倍于己的伏兵,撤军命令又来得突然,大风军依旧忙而不乱、快而不泄,硬生生从缺口中溜掉了。 望着晚风中烈烈招展拉仇恨的“红”字大旗,拔陵军当然要鼓起剩勇追穷寇。大风军是盘龙城最精锐的队伍,虽然声名远播,其实人数有限。如果剿死这五千余众,盘龙城元气大伤。 更何况,红将军也在这里! 红将军后来居上,凭借神勇战绩与钟胜光并列为盘龙城的主心骨。 如能击败红将军,那么拔陵国拿下整个盘龙城还远吗? 一逃一追,滚滚烟尘往东去了。 战场上安静下来,一地狼藉中只有伤员在低吟。 大风军既已撤逃,威城的拔陵守军就要赶紧出来打扫战场。 这种后勤队伍被称为杜善营,有专门的服制。他们不负责打仗,敌军也很少对他们出手。 战役结束,他们的任务就是收缴战俘、运送伤员。 盘龙人战俘不多,只有二三十个。但因为大风军方才两轮快速攒射,拔陵伏军中箭者有四百多人,丧失行动能力的有七八十,重伤的也有三十多个,死的不算。 这些都需要尽快入城治疗。 好在威城近在咫尺,杜善营兵抱着担架来回几趟,就把伤员运回大半。 除了威城原有的花木措军,新主帅带来的拔陵大军也有部分后勤队伍加入杜善营,临时扩充人手。 这就导致杜善营充斥着生面孔,同营的众多士兵互不相识。 十几名后勤兵刚把伤员和俘虏送进城里,忽然从怀中掏出琉璃瓶子,反手砸向城墙! 威城内墙上嵌着九面巨大的铜符,离地面一丈多高,这是拔陵人攻下威城之后特地布好的大型防御法阵,简称战阵。 众所周知,元力可以减弱或者抵消对方的神通,也可以用来强化自己的神通。可若是两军对战时都用元力强化己方神通来攻击敌人,那么这场战役就错综复杂,充满了变数。 战斗刚刚结束,这九面铜符当然都灌注了元力,正散发着淡淡青光,并有符文离符飞出,绕着铜板缓缓转动。它们可以确保城墙更加坚硬耐揍,并且还有另一项妙用: 播撒“清心咒”! 以九符为中心,方圆三里内的拔陵人可以保持头脑清明,不受魑魅魍魉所惑。 红将军横空出世至今才不过三年时间,拔陵国还不清楚大方壶的妙用,也看不见三尸虫的存在,但他们清楚自己的士兵在战场上突然发狂倒戈,一定是中了敌人的惑心法术。 清心咒本身就不易施展,还要做成大范围、长时间使用的阵器,那就需要巨大的符板才能容下繁复的阵法线条。 拔陵国的符阵师也煞费苦心,虽说九面铜符是一组,其实少了两三面也能正常运作,只是外人不知而已。毕竟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万一有几块铜符被损毁,剩下的还能继续御敌于外。 不过现在这十几名后勤兵齐刷刷动手,至少有六块符阵都中了招。 琉璃瓶子被砸爆,里头无色液体溅在铜符上,后者顿时滋啦作响,冒出一片青烟,精细的阵法线条也开始变形,就像蜡烛被烧溶一般。 铜符上的青光顿时熄灭。边上还站着拔陵士兵,不幸也被溅到,立刻抱着脸哀嚎滚地。 离城门最近的后勤兵不声不响翻上城梯,拔陵城卫上前拦截,不知怎地就被他晃过去了。 这后勤兵一溜烟儿站到完好的铜符边上,速度不减,那几个城卫的身形却凝滞了,而后要么软倒,要么摔下城梯。 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倒抽冷气,以为夜里突然见了鬼。 后勤兵拔刀、斩符,一气呵成。 等他收刀时,铜符板上已经多出一个巨大的“x”字。 这上头刻着的符阵,算是彻底毁了。 铜符边的两支火把也被斩断,黑暗顿时笼罩这里。 与此同时,其同伴也甩出两发响箭上天,黑漆漆的夜空顿时爆出一青一红两团耀眼光芒。 事发突然,拔陵守军还未反应过来,内街上已经有人大喊:“关城门,速关城门!” 为了方便后勤队伍出入,威城城门一直敞开着。 拔陵守军急匆匆要关上城门,那十几名后勤兵和盘龙城俘虏冲回阻止,其中一人从背后抓出弓箭,三发连珠箭射倒了四个拔陵士兵。 有一发连中两人。 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正是贺灵川的老熟人胡旻! 铜符边上的后勤兵也取出一个蓝色小壶,揭开盖子。 壶子有双把,非常精致,壶身正中还嵌着一枚红宝石。 旁人都看不见,数百头三尸虫从壶中涌出,朝最近的拔陵人扑了过去! ¥¥¥¥¥ 贺灵川跳入地穴,一下就被蛛网弹起。 那感觉,就跟玩蹦床似的。 他借力翻滚,一层一层往下,注意不让头脸碰到蛛网。 尽管天旋地转,他还是能望见锦缎上众多不和谐的身影——那都是大块头的蛛妖,对着他穷追不舍。 若不是他翻滚的速度太快,早被人家撵上了。 贺灵川一下来就发现,巢穴里头的空间好像大得可怕。 滚到倒数第二层蛛网,他勉强刹住了身形,但手上的泥浆也被刮得几乎掉光。 举目四顾,巨大的钟乳石在无尽的岁月中越长越大,上下相接,最后形成了足以支撑地下世界的石柱。 这样的石柱至少有数十根,或长或短,或许正在生长,看不出规律,但有鬼斧神工的美感,令地穴变得极有层次。 而石柱撑起的空间就像蜂巢蛋糕的内部,一间又一间或大或小、半开放的石室相连,顶端都吊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而地面厚厚一层黑色的殖腐土,堆满了枯枝败叶。 泥土上还长着苔藓一样的植物,或绿或紫,细密紧实,像给石室铺上了厚地毯。 简单来说,他正面对一个巨型的、立体的、宏伟的,至少三四十层的地下迷宫! 就算p股后头没有蜘蛛撵着,贺灵川也不觉得自己能把这个迷宫走明白。 当然,山壁上、石室里,到处都是发光孢子,把偌大的蛛后巢穴照得通亮。 所以贺灵川能清楚看见,自己正下方,也惟有自己正下方,竟然要直面可怕的深渊! 这偌大地穴,惟有正中央是空的。 因为深渊底部还有孢子发光,看起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贺灵川粗略估计,自己距离渊底大概有……五十或者七十丈(一百六到二百米之间)? 这么直直摔下去,一定会变成肉泥吧? 显然这也是蛛后的防御手段之一,让来犯者不能轻易入侵它的迷宫,尤其在四面八方都有蛛卫赶来的情况下。 贺灵川从滚下伊始,就陷入蛛卫的包围圈。 它们来得这样及时,大概是先前就被孙家园所激怒。 贺灵川也在脚下的蛛网上发现一只断臂。从剩余的布料判断,这应该就是孙家园的遗骸了。想来,他先前也掉落到这个位置,连开弓都来不及,就被蛛群摁倒。 贺灵川举目四顾,发现蛛网上到处都是沾血的遗骸碎片,显然方才的爆炸威力不小。 最糟糕的是,蛛卫又来了。 在这个蛛网的世界里,贺灵川不可能比蜘蛛更加敏捷。等他稳住身形半蹲起来时,通往岩壁的网线都被蛛卫占满。 他过不去了。 并且最多再有十息,蛛卫就能扑到他面前。 上百只精英妖怪的怒火,他肯定是承受不起的。普通人面对这样的八足洪流,大概吓得腿都软了。 朱二娘的巢穴,真是坑啊! 贺灵川也没时间抱怨,弯弓搭箭,瞄准了几个最大的、最自己最近的石室,打出四发连珠箭! 地穴虽然空旷,但气温不太好闻,有些霉味儿。 更准确地说,有一种发酵的味道。 这种时候,贺灵川欢迎一切助燃剂。 四枚令箭都准确地命中目标。 砰砰砰砰,四声爆响,火光冲天! 这个恒温、安静、有序的空间,迎来了头一次喧闹。 石室里头既有植物,又有枯叶,都是一点就着的玩意儿。令箭上携带的火药炸开以后,火花四溅飞舞,掉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四枚令箭,却能一下点燃十二三个石室! 石室里也有留守看护的蜘蛛,这下子都吓坏了,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4章 套娃 十多头蛛卫赶去处理,可是火势蔓延出奇地迅速,往往辛辛苦苦扑灭了一间,后头却有四五间已经着火。 偏偏从地底吹上来的风相当强劲,挟着火花四处飘舞,把光和热的种子进一步挥洒四方。 四发令箭就有这种效果,贺灵川是没想到的。 但他也不太开心,因为蛛卫已经扑到了。 最前面两头居然能跳,而且一跳就是三丈!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会跳的蜘蛛,并且是在这般不利的环境下。 贺灵川只得出声提醒地表的伙伴,自己挥舞长刀,拼尽吃奶的力气才砍下两束蛛丝! 这两束蛛丝素白色,好像不是朱二娘的。 在跳蛛扑到他脸上之前,贺灵川做了一个深呼吸,翻身下跳! 是的,他做了个拥抱深渊的姿势,自由落体了。 跳蛛扑空。 其他蛛卫赶到,打出蛛网攻击,想把他捞上来好好教训一番。 可惜,终究差了几尺。 不过从这里掉下去的活物十死无生,它们只需要晚点下去拣尸就好。蛛卫们对贺灵川失去了兴趣,转头去抢救着火的石室,又分出一支百余蛛卫组成的小队,气势汹汹爬出地穴,找人类算账去了。 人类这种令蛛厌恶的生物,从来不会单枪匹马进入鬼针石林。地穴里能冒出一个,外面必定就有一群! 贺灵川像个秤砣一般下坠,耳畔风声呼呼,手里还抓着两束蛛丝。 他一次又一次甩出蛛丝,想让它依附在远处的岩壁上。以蛛丝的黏性,哪怕碰到一点点,也能牢牢粘附。 可它们属实太轻太飘,遭受自下而上的劲风吹拂,只能笔直向上! 擦,影视剧果然又是骗人的,又!贺灵川大骂出声。 他如在梦里摔死,应该马上就会在现实中醒来。 应该。 但现在他不愿出梦,他还想再努力一下。 照这个下坠速度,留给他的时间仅有几次弹指。 好在他还有后手。 蛛后的巢穴从天然的溶洞地宫发展而成,千洞百孔。贺灵川在岩壁上选了个最大的窟窿,看准以后从怀里掏出一物,运起真力猛地掷了过去! 苦练投掷千日,终在这个刹那用上了。 贺灵川眼睁睁看见它精准地落在壁窟的枯叶堆里,心头狂喜。 他自己本身正在急速下坠,还要投中两丈开外的洞窿,这份眼力和精算的本事,几个月前哪里能有? 更可怕的是,这时他快要跌到渊底,成功的机会只有一次! 牛x,他可太牛x了,等下要好好夸一夸自己。 这件救命的宝贝,就是一枚小小蝉蜕。 鬼影蝉在幼虫阶段藏于地下,成虫则喜欢把自己塞在树杈底部,也就是大树的胳肢窝里,甚至还能改变体色与大树一致,所以这种蝉蜕不太好搞。 但它是施行李代桃僵术不可或缺的材料。 贺灵川早把神通诀窍背得滚瓜烂熟,这时左手一掐诀,连诵念都不必,人就从原处消失了,直接瞬移到山窟当中! 相应地,那枚鬼影蝉蜕被换去他原先的位置,原本应该接着往下掉的,怎奈它实在太轻,而渊底的风太大,居然将它吹得转头往上飘。 死里逃生,贺灵川浑身都是冷汗。他靠在石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探头往深渊底下看去,一身冷汗:原来生和死的距离,也就四丈而已! 多亏他出发前用军功兑出了李代桃僵之术,多亏他这一路骑马时都在反复揣摩用法。 看,用上了吧?否则就要被迫提前下线。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沉淀心神,就准备继续往前探索。 足下非常柔软,因为发光孢子的照明,他看清脚下都是半腐烂的枝叶,还有厚达一尺有余的苔藓毯。 植物毯异常柔软,令他一脚就陷进去了。 离得近,他才发现毯子上有些东西正在蠕蠕而动,竟然是快要赶上柚子大的……蚜虫? 这么大的蚜虫,他也是头一次见。 这些古怪的虫子身体滚圆,在荧光照亮下是浅绿色的。贺灵川这个不速之客来了,它们也只是划动六条小短腿,吃力且缓慢地远离他。 贺灵川定睛瞧去,才发现前方五丈长度的苔藓毯上至少有七八百只胖蚜虫,有的进食,有的谈对象,有的干脆呼呼大睡,但基本没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时地上有影子晃过,贺灵川赶紧躲入阴影处,然后就看见一头蜘蛛从前方叉道走了过来。 他正想出奇不意,结果这蜘蛛走近蚜虫,拍拍它的后背。 蚜虫身体一阵抖动,后头居然屙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蜜露。 蜘蛛一口就吸进去了,仿佛美味珍馐,但不过瘾,又去找了四五头蚜虫讨食,这才心满意足地擦嘴离开。 看到这里,贺灵川终于明白,这些洞窟都是牧场,鬼针石林的地穴蛛居然效仿蚂蚁饲养巨蚜,作为自己平日的食物来源。 空气微微湿润,又有光线照明,正适合苔藓生长。蚜虫就是蜘蛛的奶牛,吃奶吃肉都是后者的选择。 难怪荒原上的鬼针石林可以供养数十万蜘蛛,原来秘密都在地下。 贺灵川小心翼翼往外走,踩着厚厚的苔藓毯,跨过无数痴肥的蚜虫。 这里靠近深渊底部,往来巡逻的蜘蛛很少,动作也是慢吞吞地,特别好躲。大概它们认为巢穴最深处很安全,就顺理成章地偷偷懒。 不管是人是蜘蛛,生物的天性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守卫虽然松懈,迷宫的复杂却是实实在在的。贺灵川才走了一刻钟,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反正眼前永远有好几个洞窟供他选择。 不过他还是努力选择地势更高的路径。 又走上一个时辰,还是找不着方向,但地面的苔藓越来越稀薄,蚜虫也越来越少。 而后,他就走进一处巨大的岩洞。 这里大概有一个足球场大小,高度在六丈左右。地面干燥而洁净,连一滴露水、一点苔藓都没有。 但荧光孢子长满了整个岩洞的四壁和顶部,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所以贺灵川走进来的第一眼所见,就惊得他心头狂跳、头皮发麻。 一头巨大的地穴蛛就立在三丈开外,与他面对面! 十二只硕大乌黑的眼睛,一起瞪着他。 蛛后朱二娘身形如草屋,已经称得上硕大,但这头地穴蛛高度竟达到惊人的四丈(十三米)! 要知道雄性长颈鹿的身高一般也不超过两丈,人类就已经要仰头观瞻。 这头地穴蛛矗在那里,身形又极粗壮,真跟小山一般,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一刹那,贺灵川后背都僵直了,身体的每个细胞好像都在嘶喊:逃啊,转身快逃! 巨蛛一动不动。 贺灵川连呼吸都放轻,慢慢后退两步。他过来的通道较窄,这头怪物体型太大或许追不进去。不是说所有蛛群只有一个首领么?难道这才是朱二娘的本体? 但他退了四五步,巨蛛还是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东西正在睡觉,还是? 毕竟蜘蛛没有眼皮,无论沉睡还是清醒都不合眼。 不过贺灵川很快注意到一个细节: 无处不在的荧光孢子,居然也长在这头巨蛛身上! 后背、脑门、关节,甚至长而硬的刚毛中间。 巨蛛紧靠岩壁,而它周围的岩壁上荧光孢子的数量要比别处更多。 这头怪物,到底多久没动弹过了? 贺灵川从地上摸起一小块石子儿,壮着胆往巨蛛身上掷去,力量不轻也不重。 哒,石子儿从巨蛛前爪弹回地面,发出空旷的响动。 巨蛛还是没动。 贺灵川又试了两次,发现它全无反应,这才渐渐靠近。 越是走近,越觉得这东西硕大无朋、面目狰狞,也不知它寿命几何、吃了什么,才能长出这么大的个头来。 最后贺灵川站到巨蛛跟前,取刀轻轻敲了敲它的前足。 当当,两声钝响,有点像金石交鸣。 换句话说,巨蛛前足的外壳硬得像石头。 从他现在的角度,才能窥见巨蛛的腹部,居然也是星夜银河的模样。 朱二娘的腹图已经够漂亮了,可是巨蛛的星图更宽广、更璀璨,好像收纳了半条银河,教人根本移不开眼。甚至图中的群星还在微微闪烁,和巨蛛身上的荧光孢子遥相呼应。 贺灵川的胆子更大了,伸手按在巨蛛前爪上,一点真力渡了过去。 这要是个活物,别人都上门叩关了,它怎么会没反应? 可是这点真力如泥牛入海,一进去就没了,也不给贺灵川半点反馈。 枯寂、空旷、冷漠,这是他感受到的巨蛛内部。 这么壮观的妖怪早就死在无数年前,连遗体都快要变成石头。 贺灵川莫名想起仙人洞里那具遗骸,想起了两个字: 坐化。 这头巨蛛,是不是坐化于此? 又顺着洞窟继续往前走,而后又发现一只巨蛛。 它比前头那只体型要小一半,同样是蹲趴在地,同样身上长着荧光孢子。 贺灵川继续前行,又发现了第三只、第四只…… 一直到第七只。 体型越来越小,同样腹藏星图,也都没有了生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5章 破阵行 贺灵川看到这里,只觉原本诡异的蛛巢变得更加怪诞离奇。 这些东西,和朱二娘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非要到这地穴深处,排排坐化? 最后,贺灵川在这一排的末尾看到了第八只。 它体型和朱二娘相当,也是靠着山壁呆立不动。 可贺灵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退回两步看看第七只巨蛛,做个对比,才发现这第八只身上没有荧光孢子。 也就是说,它死去的时间还不长? 也就在他凝望推敲之时,巨蛛忽然抬起前爪,擦了擦眼睛! 握了个大草,这是活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贺灵川头皮都麻了。他一个后跳,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外头全是迷宫,跑出去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 威城里的混乱还在继续。 拔陵城卫和潜入的大风军正在城门下拉锯,后者单体实力更强,然而前者数量更多,并且城内的拔陵军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抢攻。 众人能感觉到地面微微颤动,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结合方才细作放上天的响箭来看,这很可能是另一支埋伏野外的大风军,见到讯号即来夺城。 威城城外是平坦的荒原,白天可以瞭望百里,但荒原的长草和今晚的夜色掩盖了大风军的行踪。 原来先前攻城的五千大风军还是诱饵,真正的杀着一直按兵不动。 调虎离山,又一次调虎离山。 拔陵守军闻声色变,城门争夺战一下就白热化了。两边都清楚,大风军赶到城下时,如果城门还未关合,那么今晚也不用想再合上了,威城必失。 可是威城的城门洞小而窄,当初建造时当然是出于防守考虑,现在却便宜了入城的萧茂良等人。能挤进来的敌人少,多数拔陵守兵都被同伴挡在后头了,他们这二十来人还能勉强坚持。 但也岌岌可危。 他们就像暴风雨中的弹丸小岛,或许下一次大浪时就会被吞没。 站在城门铜符边上的伪后勤兵却看了看手中的小壶。 壶里放出来的三尸虫早就满城游走,也尝试入侵拔陵军人,但进不了七窍就被弹了出来。 情况异常,三尸虫在战场上一直是无往不利。原本他们的计划,是破坏了门后的铜符战阵就放出三尸虫,引发拔陵军狂躁倒戈,于是他们可以打开城门,放外头的军队进来清场。 计划很完美,第二步就出了问题。 这些三尸虫完不成自己的任务。 也就是说,清风咒或者别的什么神通还在发挥作用,保护拔陵人的神智清醒不受干扰。 但这种光环类的大型战阵制作起来非常繁复,体积也不小,搬动起来还很麻烦。他环顾城下,都未发现战阵的影子。 可能藏于何处? 此时内街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并且是针对他的:“拿下城门上的红将军,生死不论!首功者封列侯,得五千金!” 红将军? 这不声不响躲在城墙阴影里的细作,居然就是红将军本人? 对方主帅竟敢以身犯险,只要城门一关,那就是瓮中擒龙? 像是滚油里浇了一瓢水,拔陵军嗡地一下炸了。 红将军身形一闪,躲过了四面八方射来的七八支羽箭。 重赏之下,拔陵军的注意力尽数转移过来。 红将军的下一个动作,居然是从城楼上跳了下来,这地方腾挪不便,再待下去也是众矢之的。然而,底下可就是密密麻麻的拔陵士兵。 不过他身在半空还打了个响指: “风来!” 平地起妖风,至少也是十一、二级的短时大风,还裹着荒原无处不在的砂土和草根,刮得人眼都睁不开。 这风来得太突兀,拔陵士兵下意识转头捂眼,否则见风流泪、眼睛酸疼。 萧茂良等人抓紧机会,把城门又往内推开了几尺。 一二百根火把被吹灭,城门下顿时陷入黑暗。拔陵士兵顶着风想抓红将军,却发现找不见这个人了! 从一开始他就隐在黑暗中,谁也未睹真容。等他跳下城梯……他本来就穿着拔陵军服,现在往这支军队中一站,谁知道哪个是红将军! 与此同时,胡旻等人心中却响起红将军冷冰冰的话语:“射灭那几根火把!” 火把? 胡旻定睛一瞧,果然满城尽黑,包括内城也是黑灯瞎火,连民宅的油灯都被扫灭。 唯城门右前方还有几根火把亮着,任狂风当中还夹杂冰雹,倔强的火焰就是继续发光发热。 先前火把到处都是,这几根混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现在其他火把全灭,只有它们还亮着,立刻就突兀了。 那个方位,是驿站? 既是红将军的命令,胡旻等人不假思索抬弓就射。 他作为弓手,开战后直接找个暗处猫藏起来,现在才能从容行事。 奇妙的是他们刚刚举弓,劲风就停了,否则大风之中挽弓,鬼才射得中嘞。 红将军带来的神射手不止胡旻一个,也就是两三次眨眼的工夫,六根火把就被射灭了俩。 一片乱哄哄里,拔陵军正觉手足无措,忽闻有人大喊:“红将军去驿站了!” 大伙儿一听,拔腿就往那里冲。 内街又传来一声高喝:“都站住,违令者斩!” 那里顿时涌出一大群士兵,被簇拥在正中的那人身着轻甲,披一袭大氅。他身后站着两名亲卫,手里都捧着盒子,盒中装满了荧光孢子。 照明设备一下就有了。 那首领指着城下众人道:“退下,谁也不许上前!” 显然这人极有威信,多数士兵刹住脚步。不过这里同样有花木措手下的守卒,做不到令行禁止,还往驿站多跑了几步。 为了方便公使和往来的客人,这驿站原本就建在城门边上,离城墙不过三四丈。这些兵卒多跑几步,就快到驿站了。 胡旻等人再接再厉几次点射,驿站周边的火把只剩下最后两点火光。 黑暗中,忽然有两个身影对着驿站飞扑过去。 拔陵首领身边立刻有人挽弓,噌噌两箭射在他们身上。 但谁也没留意到,又有一个人影缩在两个倒霉蛋后头,鬼魅一般闪入驿站当中。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阵轻烟,这环境又是黑灯瞎火,谁也看不清楚。 这个人,就是红将军。 他一入驿站就左顾右盼,正好己方弓手射灭了最后一根火把,整座驿站陷入一片黑暗。 红将军在驿站中迅速游走,仅仅两次呼吸的工夫,就走遍了门铺、驿厅、马栈,最后经过马厩时发现地面散发出浅淡的青光,但被满地黄草盖住,看不清楚。 果然在这里了。 红将军上前,以长刀挑开杂草,见底下赫然又是一块铜符! 难怪三尸虫入侵不了人体,这铜板上的清心咒还在发挥作用。 对手心思细腻,为了保护掩盖这个战阵,居然还在驿站周围用火把另外布置了一个阵法,属于是套上加套了。 只可惜,这样是弄巧成拙。在劲风关照下,不灭的火把反而格外显眼。 现在胡旻等人又射灭了六根火把,破去阵法,给红将军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划烂这块铜符,放出三尸虫,胜利的天秤就会向大风军倾斜。 哪知就在红将军抬刀时,堆在墙角的草料堆突然爆开,里头冲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二者相距不过四尺,马厩又窄,红将军连躲闪的空间都没有。 再说,他根本没觉出这草堆里有活人气息。 彼时城门争夺战已到最后关头,双方战士都在浴血搏杀。 萧茂良的队伍又倒下三个人。 大门若被关上,这支小队生还的希望估计也会被掐断。可即便他们退几步就能逃出城门,却没一个人肯这样做。 他们咬紧牙关,宁可拿胸膛去堵,拿性命去扛。 坚持下去,援军马上就到; 坚持下去,胜利必将属于红将军! 三年十二场战役,红将军从未输过。哪怕局势再艰难,他最后总能反败为胜。 跟在他身边的大风军,对他有近乎盲目的自信。 就在这时,驿站的茅顶被击穿一个大洞,红将军被打飞出来。 就像被棒子击中的球,飞出三丈才落地,勉强稳住身形。 紧接着一个硕大的身影撞破驿站的砖墙冲了出来,挡在拔陵军首领前方,对着红将军虎视眈眈。 这居然是个巨大的石人,全身上下都由大小岩块组成,也不知用什么作为核心来驱动。 无需命令,拔陵军冲上前去,将红将军团团围住。 局势顿时逆转。 “传说中运兵如神的红将军,也不过尔尔!”拔陵军首领放声大笑,“这还是从前的弥天娘娘么?” 一次运筹妙算就困住了红将军,他不能不得意。 红将军侧了侧头:“你是谁?” “打败你的人,是拔陵国师邵衍之子邵鹰扬,你记好……” 话未说完,红将军就打断他:“你背后是哪一路神明?” 邵鹰扬收起笑容:“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回来,自然就会知道。”说罢扬手下令,“给我杀,一个不留!” 红将军想拖延时间,他可不会上当。先关上城门最要紧,余下的可以慢慢来。 呵,什么战神,什么大风军,于他而言不过一群莽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6章 个个都是二娘 这一声令下,拔陵军刀枪剑戟齐上,就往红将军身上招呼。 就算是个铁人,也会被捅成马蜂窝。 不过第一杆枪尖刺到时,红将军的身影蓦然消失。 毫无预兆,也没有留下行动的残影,就是不见了。 接下来的戳刺砍劈,都干了个寂寞。 原地只留下一个尾指大小的蝉蜕,大风一吹就轻飘飘上天了。 李代桃僵之术。 红将军头一次进入马厩,就偷放一枚蝉蜕,无人注意得到。贺灵川若是见到这一幕,怕是要会心一笑。 与鬼影蝉蜕互换了位置的红将军,当然就出现在马厩当中。 邵鹰扬目光一扫,顿时毛骨悚然:驿站的马厩里多出一个影子,挥刀去剁地上的铜符。 大惊之下来不及多想,他咬破舌尖往马厩一指,大喝一声:“镇!” 半空中出现一条银白闪电,乘万钧之势直劈红将军的天灵盖。 这道闪电照亮大半个威城,想来威力十分惊人,毕竟雷霆为天地正法,按理说可破一切魑魅魍魉。 哪知红将军伸出左手食中二指,往头上一夹,就像事先算计好的。 气势汹汹的闪电真就被他夹在手里! 轻描淡写。 它还带着噼啪爆响,活蛇一样努力挣扎,却逃不出红将军掌心。 他右手的长刀也不闲着,在铜符上很流畅地画出了个“z”字来。 刀走轻灵,然而刻痕很深,几乎将铜符扎透。 这么一来青光消失,阵法立刻就不灵了。 四处游荡的三尸虫本来畏惧雷霆四下逃散,可是一旦红将军捏碎雷蛇、打坏铜符,它们就像打了鸡血般高亢起来,对着最近的目标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仿佛恼羞成怒。 数百条三尸虫入侵宿主,说不出是多么阴邪诡异的场景。在场若有人能亲眼目睹,包准终生难忘。 原本与萧茂良等人扭打作一团的拔陵军都呆住了,瞳孔渐渐失焦,脸部肌肉却扭曲起来。 而后他们转过身,嚎叫着对身后的同伴挥起了武器。 战局突然一面倒,拔陵军全线崩溃。 这个时期的拔陵人,还没摸索出对付三尸虫的更有效手段。 红将军的计划,最终还是完成了,尽管中间许多波折。 敌人突然倒戈,萧茂良等人松了口气,赶紧将城门再度推开。 热烈的马蹄声也终于来到城外。 大风军到,里应外合。 召唤雷蛇,本来就是巨大消耗,结果它一下就被降服,邵鹰扬当场吐两大口鲜血出来,神情立刻萎顿,脸也瘪了下去,眼睛却死死瞪住红将军:“不可能,就算是神使也接不住小天雷……” 他手下一把扶住他呼道:“将军,城门已破,威城不可久留!” 威城大门洞开,大风军潮水般涌入。 虽说这一支伏兵只有四百人,威城的拔陵驻军还有一千余众,可后者多半被三尸虫所乘,几乎没有战斗力。就是邵鹰扬身边这些人,也是拿出法器、点起符箓,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惑心。 拔陵人掌控下的威城,大势已去。 邵鹰扬环顾四周,纵然再不甘心也只得下令,从北门撤退。 他坐上马背,望着马厩咬牙切齿:“举头三尺有神明,弥天你躲不过……” 他原本打算放一句狠话再跑,哪知驿站里忽有一杆长枪飞射而至,迅如雷霆,周边还有电光缭绕,声威无俩。 邵鹰扬根本闪避不及。 眼看他就要被扎成串烧,有个硕大的黑影忽然撞了过来,迳直挡在他身前。 正是那个巨大的石人傀儡。 只听“啪”的一声震响,石傀被击穿胸膛,偌大的身躯在电光中轰然解体。 这闪电算是红将军如数奉还了。 长枪余势未衰,竟然又给邵鹰扬来了个穿喉而过,带出一捧赤血。 石人傀儡的遮挡,没能改变他最后的结局。 邵鹰扬叫都没叫一声,就掉下马来。 一枪之威,竟至于斯。 此时众人才发现,红将军掷出来的根本不是长枪,而是马厩里的草叉,只断了叉头。 他是拿起什么就用什么,顺手。 “废话太多。” 余下拔陵人吓得魂飞魄散、再无斗志,抱起邵鹰扬的尸首就往北撤退。 这回换作是大风军紧追不舍了。 但威城里有街巷屋舍,障碍物无数,阻碍了大风军的拦截效率。并且北门上仍在运行的铜符阵也使不少拔陵人恢复了神智。 最后有一百多骑奔出威城北门,往东逃去。 威城内,萧茂良请示红将军是否追击,后者只道:“罢了,首脑已除,余寇莫追。”他只带四百骑偷城,兵力也不充裕,眼下只要巩固战果就好。何况,拔陵人还有四万大军在荒原上游荡,随时会杀个回马枪。 “守好威城,盘龙荒原自然会帮我们打退拔陵大军。” 萧茂良应了声是,自去安排守城任务。 这次拿下威城并未用上强攻手段,城池本身完好,连大门也只是多了几根羽箭。顺便说下,威城的城墙和大门都被拔陵人重新加固,安装好几道防御工事,大风军还在附近的仓库里找到不少防御物资,甚至粮食和盐巴都出奇地充足。 显然花木措打下威城以后,想把这里作为桥头堡好好经营,日后进一步染指盘龙荒原。哪知邵鹰扬率军过来一通指挥,反致威城重回敌手。花木措后头知道了,九成要气到吐血。 红将军走到石傀身边。 大小石头散落一地,其中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居然还在颤动。 红将军一刀将它剖作两半,里头藏着一块红色水晶,表面上篆着精细的咒文。 水晶上还嵌着一道金漆,这是封印咒。 如果凑近细看,这块水晶当中好似有轻烟一般的物事在游动。 红将军用刀尖将金漆刮掉,再用力一捏,水晶从中打开。那缕轻烟就游了出来,居然在红将军面前化出一头熊的虚影。 “原来是以熊魂来驱动傀儡。”红将军挥了挥手,“你解脱了,去吧。” 他一抬手,轻烟就害怕地飘开四尺,然后才向他拜了两下,原地消散。 铁、石等本无生命,以这种等材质制成的傀儡如果能动能战斗,那就要以活物的魂魄驱动,并且生前越强大,魂魄才会越凝实,傀儡威力也越大。 这石傀的核心就是一头暴熊的魂魄,生前三百岁,被杀后还要受困石傀,被凶手驱策。傀儡核心是可以反复使用的,红将军如果不将封印打开,它就一直不得解脱。 红将军这才看向自己左手。 掌心几乎被击穿,焦糊一片。 不是红就是黑,除了手背没一块好肉,指根可见白骨。 本来世上几乎就不可能有人硬接天雷,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邵鹰扬还是有两把刷子。 亲兵眼尖,看见了:“将军,您受伤了!要不要……”要不要找人过来疗伤? 红将军捏起拳头:“不必。” ¥¥¥¥¥ 贺灵川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跑到通道前方,才发现来路居然被重重蛛网封死! 再回头,蜘蛛已在几丈开外。 即便大腹便便,它的行动速度还是快得惊人。 蜘蛛还开口了:“小东西,你想往哪跑?” 贺灵川咽了下口水:“朱二娘?” “不然你以为是谁?”它不是长得像朱二娘,它就是朱二娘! 这怪物居然不声不响地回巢了,并且提前一步在他退路上织好了网,这才去洞窟里堵着他。 武力值高也就罢了,心思还比人类缜密。 “就是你放了火?” 朱二娘接到蛛子蛛孙报告,赶回来时就见巢穴里燃起熊熊烈焰,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它虽动用神通灭掉了大火,可是深耕多年的蚜虫牧场已经毁掉至少三分之一。秋冬将至,它的蜘蛛大军很可能要面临口粮不足的麻烦。 “只有这一处地穴。”贺灵川老老实实道,“其他地穴着火是拔陵人所为。” “他们造成的损害,不及你万一!”朱二娘怒极反笑,“我会亲自溶解你的肌肉、筋腱、骨骼,把你变成一个水囊。当我的孩儿吃掉你时,你一定还很清醒!” 朱二娘慢慢踱了过来,身后冒出无数蜘蛛,地面、岩壁、天顶,悉愁索索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洞窟,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在劫难逃。贺灵川抱拳:“反正我插翅难飞,临死前能不能请你给我解惑。” 这小子已成它囊中之物,的确没有半点逃生的希望,朱二娘见他态度格外诚恳,遂停下脚步:“问吧。” 不怕死的人,她见得多了,也吃得多了,但死前还能心平气和提问的就少见了。 她有点好奇。 朱二娘在鬼针石林的子子孙孙无穷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只地穴蛛。但这些傻玩意儿智力有限,见到它就伏地不起,哪敢跟它对话? 唉,一个能侃的都没有。它可是喜欢聊天的二娘。 贺灵川手指岩壁:“那七个套娃一样的蛛妖是怎么回事,你的先辈吗?” 这里就像个陈列馆。蛛妖有收集前辈遗骸的传统吗? 这个问题让朱二娘很明显地犹豫一下,才道:“也是,也不是。” 它往最大的那头巨蛛身边一站,体型高下立判:“这里七个遗蜕,都是我的前身!” 这回答狠狠震撼了贺灵川一把:“你说什么,这七个都是你?” “无知人类,你们以为我是路边的无名野怪?”朱二娘傲然道,“上古时代,我就以这副身躯游走在盘龙荒原,那时叫作盘龙莽原。这里就是我的洞府,栖霞居!” 贺灵川总算知道,地穴外的大石碑上刻了什么字。 “那后面的几副遗蜕?”所谓“遗蜕”,在贺灵川理解就是换下的皮囊、躯壳。 “后来天地灵气快速衰退,不足以支撑我的原身活动,就像巨鲸无法生活在浅水。”朱二娘的声音很是无奈,“我只得放弃原身,蜕化出新的自我。” 贺灵川怵然动容。 这头大妖怪是说,它的原身在上古更加强大,可惜不能适应剧变的环境,只得主动舍弃,换去更弱小的身体当中? 它的说法也很有意思,“蜕化”。 对这种大妖怪来说,其实就是退化吧? 贺灵川试探着问:“那相当于放弃修为,保存自我灵识?”这应该是物种天赋,人类大概办不到。 老龟妖的“兵解”之术倒与之很像,只能说造化神妙了。 “是啊。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我先后压缩了七次修为,才寻到如今的生存之道。”朱二娘长长叹了口气,“这里所有的孢子散发光和热,都源于遗蜕残留的力量。” 在地穴这种幽深的环境里,没有荧光孢子就种不出苔藓毯,就养不了奶牛,不是,就养不了巨蚜虫群。 也就是说,它其实以一己之力供养了整个族群。 谁能体会它这几千年来努力求生的艰辛?不仅自己要活好,还得养家。 “回答完毕,你想让我在哪里下嘴?”她朝贺灵川走来,有些不耐烦了。 “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贺灵川抓紧时间,“上古就是仙人的时代么,灵气为什么急剧衰退?” 关于灵气衰退这件事,史论争议极大,真正做到了百家之言莫衷一是。 后世之人看来看去,越看越是迷糊。 朱二娘敲了一下地面:“是。” 它再敲一下地面,表示回答第二个问题:“我记不清了。换这七副皮囊的过程中,我损失了很多关键记忆。”削减修为、暗求长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逆天而为,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当然最关键的是,它的耐心已经用尽,懒得再答。 聊天已经聊够了,这个猫戏老鼠的游戏也该结束了。没错,它是缺乏耐心的二娘。 “关于上古,我只记得零星的片段和景象,而这些都跟你无关!” 它身高腿长,几步就迈到贺灵川面前,张开口器,露出尖利的毒牙。 从贺灵川的角度仰望,这对毒牙黝黑发亮,大得像两把弯叉,表面还滴着涎水。 被这对毒牙注射过的猎物,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形容都太轻描淡写了。 “你说得对,与我无关。”贺灵川苦笑,铿地一声拔出长刀。 这蝼蚁一样的人类还想反抗?来吧来吧,它就喜欢看见猎物的挣扎,这样后头吃起来才更有味道。朱二娘轻蔑一笑,却见他一反手就抹了自己脖子,干脆利落! “……” 男子汉大丈夫,死就该死得痛快一点。 免得遭罪。 …… 天边有东西飞过来,在威城盘旋两圈。 红将军举起荧光孢子晃了两下,那东西才确认了位置,飞下来落在他肩上。 正是雀鹰赶了回来。 “盘龙城援军已到鬼针石林外,与南轲将军外合里应,共御花木措。”雀鹰累了,它这一路过来又快又急,整个晚上翅膀都没闲着,“回来途中,我还看到孙都尉的队伍,他们带着拔陵军队在荒原上绕圈子。” 那支大风军的任务,就是引开拔陵军的主力,让红将军趁机偷城。 它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散热,又道:“南轲将军在鬼针石林对阵朱二娘落了下风,只好烧掉它的老巢来转移它的注意力,这才领军成功逃出石林。” 而后,它将全过程说了一遍。 红将军亲手喂它喝水,又抚了抚它的羽毛——他的手已经好了——让雀鹰休息了一刻多钟,才叮嘱道:“你去找孙都尉,叫他回威城来。从现在起,我们转攻为守。” 天亮了,战役也要转入下半场。 雀鹰领命,噗噜振翅飞走了。 红将军则往鬼针石林方向看了一眼,陷入沉思。 本卷到此结束,下一章进入新卷《敦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7章 雪夜死村 贺灵川突然睁眼,翻身坐起。 他在车厢内部,空间狭小,眼前的矮几上摊着半局残棋,而对面厢壁上有一小块污渍,脚边还点着个叠山香炉,正在不紧不慢地吐着安神香。 他回到现实了。 贺灵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两手都是冷汗。 完好无损。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活着真好。 这是他的第三次死亡经历,冰冷的刀锋割断气管的感觉挥之不去——还是他自己动手。 盘龙梦境就有一点不好:太真实了。 他这次又得花多长时间,才能从死亡的阴影底下爬出来? 贺灵川乐观地想,死掉的次数多了,是不是就麻木了? 掀开车帘,呼呼的风声一下就清晰了。 是了,他那老爹心急赶路,又错过了宿头,现在策应军只能顶着突如其来的风雪前行。贺越找贺灵川新收的幕僚孙红叶下棋打发时间,贺灵川也在马车上观棋,“不小心”睡着了。 没办法,谁让窗外的风声太温柔,那两人下棋又太无聊。 帘子一掀,孙红叶探头进来。 “咦,大少您醒了?” 贺灵川打了个呵欠:“你们怎么下棋下一半就跑了?” 孙红叶轻咳一声:“二少爷说,还是不打扰您休息了。”事实刚好反过来,贺灵川鼾声如雷,吵得他俩没法落子。 “上来说话。”贺灵川抓起杯子喝了两口冷茶,“我可太累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安安静静睡觉,神识却已进盘龙荒原体验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还死了一次,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他刚经历惊心动魄,世界对此却一无所知。 “先前我好像听你说,柯继海两位将军攻破卧陵关用的是你的战术?”然后他就睡着了。 “是的,是我向御史大人献策,他非常高兴,连夜进宫,将此计又原原本本献给了王上。”那时孙红叶在御史大夫何立玟家里当伴读,要见到何御史不是难事。 “我听过两位将军攻破卧陵关的故事,坊间都有说书了,不过其中根本没出现你的名字。”贺灵川哦了一声,“何老头儿厚着脸皮说,这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路数?” “不,不是的。” 看来何御史还要点儿脸。 “何大人奏报,这是他第三个儿子何靖心忧国事,辗转难眠两个多月才想出来的计策。”孙红叶苦笑,“事后王上重赏了何靖。” 贺灵川也忍不住笑了:“贪天功为子孙有,这都是当官儿的老套路了。不新鲜,不新鲜!” “是我不懂事,言词间没忍住愤懑,结果传进何大人耳中,他就把我逐出了何家。” 茶水早凉了,车里没有炭,贺灵川抓着壶身运起真力,不一会儿壶口就冒出了热汽。 然后,他给孙红叶亲手斟了杯热茶:“在鹿鸣苑,何家老二何塑对我和朱秀儿出言无状。你的马车下山时出问题,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我本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后来想了想,何不将这机会留给你?” 孙红叶面色微动。 这要换了其他人,都只会劝他算了算了,小小白丁有什么资格跟当朝大员叫号? 贺灵川接着又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看何家老二老三那副模样,就知道何家气数不旺。跟我去北地混几年,机会转眼就来。” 孙红叶想了想,郑重点头:“好!” 他很期待,跟着贺家去北方能大展拳脚。 “对了,先前发现对面的山上有一片灯光,兴许是村镇。贺大人已经叫人前去打探了。”孙红叶笑道,“应夫人颇有微辞。” 贺灵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下去暖暖胃:“她被仙灵湖畔的贼匪吓坏了,以为全天下的村庄对我们都有不轨之心。” “饥寒起盗心,夫人的担忧也没有错。”孙红叶挑帘望向夜色中的大山,果然见到前方有星点灯火,在风雪中显得尤其可亲,“只是我们兵强马壮,宵小不敢觊觎。” 贺灵川懒洋洋道:“怕什么盗匪,我们这队伍自带盗匪。” 吴绍仪,还有一起被招安的几百手下,虽然还没有军服可穿,但已经被贺淳华的策应军收编了。 孙红叶肃容:“二少爷跟我说过仙灵村之战。大少爷您留下断后,这是有勇;落崖不死,这是有运;您又借机收服鳄妖与吴绍仪,这是有智。智、勇、运三全,您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 “我表面看上去很简单么?”贺灵川翻了翻眼皮,“好好吹捧,说不定我就给你涨薪。” “大少玩世不恭却无癖好,心思缜密却不优柔,正是北地征战最需要的将才。”孙红叶笑道,“贺大人如具慧眼,一定对您委以重任。” 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贺灵川挑帘,就见一骑从对面的山路奔来,汇入策应军前方的队伍当中。 看样子,是打探前路的斥候回来了。 果然过不多时,有军官策马来回传令,要官兵打起精神,应对突发。 贺灵川伸手把他拦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屠村。”这军官回道,“前方村落有七八十男女被杀,凶手连幼童都不放过。” “又是盗匪进村?”大鸢的治安也太不好了。 “不像是兵刃所伤。贺大人要求我们继续前进,但要做好应战准备。” 风雪越来越大了,策应军必须找个落脚的地方。前方虽然是个凶村,但过了这个村,也不知道下个店还要多远。 风雪中行军,比雨夜急行更加危险。 何况贺淳华此刻麾下有数百将士,即便是荒郊野地,又有什么力量能对他造成威胁? 所以整支队伍还是按原计划前进。 既然前方有变故,贺灵川也不好继续赖在车上,骑了匹马就去前头找父亲了。 两刻钟之后,策应军抵达半山腰的村落。 这村子比仙灵村还小,屋舍倒有数十间,包括了民宅、柴房、圈栏、仓库等等,并且多数屋子里都亮着灯。 地上、墙上还有血渍。 贺灵川没看见尸体,却看见地面上有拖拽过的痕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8章 荒山现丽人 杀人的匪徒是不是还藏在附近? 贺淳华当然也看见了,抬手做了个戒备的姿势,策应军抽出武器,四下散开。 应夫人等家眷则悄悄退后。 气氛越发紧张。 就在这时,最高最大,灯也最亮的那间屋子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门。 有人站出门口道:“来者何人?” 竟是个女人,身披一袭雪白大氅,芙蓉面、柳叶眉,乌云髻上一支火红火红的珊瑚簪。 众军官大奇,这居然是个美人,嗓音软糯又带一点磁性。 荒山,死村,活色生香的丽姝。 陆信没甚反应,它的同伴大黑狼则挡到贺越身前,冲这丽人露齿低咆。 显然感受到了威胁。 贺淳华站定,皱了皱眉:“这是我该问的话。伏兵都出来吧,血腥味儿瞒不了人。” 美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过来时,村民就已经死了,可不是我杀的喔。” “尸首呢?” “搬去后头挖了个大坑,准备埋了。”女子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铁石心肠。” 贺淳华向赵清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绕去村后,前者又问:“你到底是何人?请报门户,以免误伤。” “我姓郦,来自国都,在松阳府当家。” “松阳府”三字一出,贺家父子都是一怔,贺淳华转头看了贺灵川一眼,目光中带着询问。 贺灵川只能耸肩摊手,又叫毛桃赶紧去队伍后头请人。 没过多久,赵清河就奔了回来,低声对贺淳华道:“大人,确有几十具尸体堆在后山,地上有个挖了一小半的坑。还有,我查探附近山林,没有伏兵。她的人手应该都在这些屋子里。” 如是劫匪,多半管杀不管埋。贺淳华的脸色好转,望向女子的眼神也变得柔和:“我乃夏州总管贺淳华,路见灯光想来借宿。方才斥候先行,见这里惨不忍睹。” 这时有人从策应军后方赶来,见到丽人当即上前行礼,极为恭敬:“李伏波拜见爵爷!”而后转向贺淳华介绍道,“贺大人,这位便是我松阳府的府主大人!” 正是断刀的专属铸造师、松阳府大匠师李伏波到了。 贺灵川默默托起自己下巴。 爵爷? 这就是松阳侯?器宗松阳府的主人? 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人告诉他,松阳侯是个女人? 既有李伏波指认,贺淳华也就放下顾虑,诚心见礼:“原来当真是松阳侯!贺某冒犯,请勿见怪。” 两边都客气一番,松阳侯信步而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我带你们察看尸首,请随我来。”顺手敲了敲门框,“都出来吧。” 其他屋子纷纷开门,走出三十余人,向她行礼。贺灵川注意到,这里有一半人目透精光,显然有修为或者武技在身。 “这都是我的手下,方才叮嘱他们待在屋里,不许出来生事。”松阳侯道,“你们上山时,我们已经看见车队的灯光。” 贺淳华点头,知道这是人家“为免冲突”的婉转措辞。 众人走去村后。 地面躺着四十多具尸体,果然如斥候所说,男女老少都有。应夫人只瞧一眼就转过头,不敢再看。 贺灵川、吴绍仪等上前检查,发现致命伤多在前胸、咽喉位置。 “心和肝都没了,有些还被摘走了肾脏。”吴绍仪回头道,“伤口非刀剑所留,倒像是鹤嘴笔。” 凶手在死者胸膛上凿开一个口子,摘走了里面的脏器。 松阳侯补充:“屋里的钱物和粮食并没有丢失。” “那多半就不是盗匪所为了。”盗匪进村劫掠,要的无非就是以上两样东西。 贺灵川拉开一个死者的上衣,将心口的伤处指给众人看:“这里有四处凿伤,都在心口附近,只有最后一下正中心房。可见,凶手很不熟练。” 他在盘龙梦境里当巡卫,抓了七八回妖怪,已经有些心得。 新人凶手? 虽说强盗杀人也有从生疏到熟练的过程,但总不可能整窝强盗用的都是鹤嘴笔吧? 和刀剑相比,这是很偏门的武器。 贺淳华沉吟,“妖怪?” 松阳侯若有所思:“前些日子帝流浆,山野就不太平了。” 帝流浆现世是生灵之福,但福祸从来相伴。帝流浆过后新妖躁动,很容易为祸地方,人类的治理秩序就面临很大挑战。 当年的盘龙荒原尚且如此,大鸢境内又怎能避免? 吴绍仪也道:“村民在五六个时辰前遇害,凶手很可能已经走远。” “我们今晚借住他们的屋舍,理应将他们好生安葬。”松阳侯招了招手,手下就带着锄锹过来了。 贺淳华点头:“理应如此。” 冻土太硬,曾飞熊也点了十几名士兵来挖土葬人,又派出两组士兵在附近轮流巡逻。 松阳侯则与贺淳华等人返回村中。 村外空地平整,策应军正在这里搭帐升火。现在全军连家眷六百余人,村舍根本住不下。 这支队伍跟着贺淳华从西走到北,也习惯了风餐露宿,用的都是防风的羊皮帐篷,比布帐更加防风。贺淳华还托人从石桓城军需那里购买暖囊,其样式与贺灵川所知的睡袋差不多,睡在秋冬的野外有很好的保暖效果。 当然篝火必不可少,众人去林中拣拾禾木,很快就燃起一堆。 其余人员的住宿安排,自有管家老莫去操心。贺淳华对他道:“我们只占西边三间小屋就好。” 松阳侯摆手:“那怎么行?村舍尽归策应军,我们另有住宿。” 另外的住宿在哪,难不成松阳府也要搭帐篷? 只见松阳侯走去村东,找了块空地转了转:“这里刚好。” 而后,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院落模型,放在地上,先揭开那上头的符纸,再退开百步,这才拍掌低喝一声:“长!” 众目睽睽之下,这玩具一样的小院迅速膨胀,就像个鼓起来的气球。 仅仅几息工夫,它就变成一座正常院落,高墙黑门锁着双层小楼,墙内还探出一截松尖。 玩具成真了。 松阳侯上前推开院门,对贺淳华回眸一笑道:“进屋说话吧,外头太冷了。” 这一幕太稀奇,人群起了骚动。 贺淳华也动容道:“藏须弥于芥子,今日竟然又见这项神技!” 贺灵川向他解释:“老爹,孙孚平的核桃舟就得自松阳侯。他借了不还,最后为你所得。” 贺淳华恍然:“原来是松阳府的看家本领。难怪!”这小子从前怎没提过? 松阳侯笑着瞥了贺灵川一眼。 贺家父子进入小院,赵清河、吴绍仪等率护卫陪同。 “夫人,屋里的碳生好了。”管家老莫想引应夫人入村舍休息,毕竟舟车劳顿。可是应夫人看看小院,又听见院里传来的笑声,当即摇头:“我也进去看看。钱妈!” 众人走过黑门,见里面是个八十平见方的小院,角落有叠嶂的假山,皱瘦而多孔,假山边一棵虬劲奇松,树冠开始迎风盛雪。 两盏宫灯打出暖黄的光晕,风吹进这里好像都慢了半拍。 小楼檐前,满树蜡梅开得正欢。 雪落无声,小院幽雅,仿佛与世隔绝。若不趴去墙头看,谁知外面竟是荒山野村? 走进小楼,暖意扑面而来,四个角落的火盆把寒意都挡在门外。 从冰天雪地走进这里,人人都长舒一口气。 应夫人笑道:“随身带着这样的宝贝,松阳侯真会享受。” “平日在外奔波惯了,用它能省不少麻烦。” 松阳侯身后的两个侍女走过来,替众人接了披风和大氅,又奉上热茶。 贺淳华这才将身边人一一介绍给松阳侯。 他介绍到贺灵川时,松阳侯颌首:“多谢大公子,我才得手一件灵器。” “一件灵器换一位大匠师随行,不亏。” 松阳侯笑道:“待大公子有空,我想看看那柄断刀。” 贺灵川当然答应。这位是松阳府的掌门人,在铸刀造诣上怎么也不该比李伏波低了。 贺淳华介绍到贺越时,松阳侯笑道:“两三年前,我就听说千松郡小神童的故事了,难得今日有幸亲见。” 贺越满脸通红,呐呐不言,不复平日接人待物的淡定自如,贺灵川瞧着好笑。 众人落座,贺淳华就问起松阳侯的目的地。毕竟这里距离石桓城已经有四百多里,路遇故人的概率很小。 “我要到桃滨城去办事,然后再往北去玉汾城接几件宝物、谈一桩生意。” “玉汾城?”贺淳华心里算了算距离,“已经在夏州境内。”好像是在夏州中部。 “是啊,这趟最远要进夏州。”松阳侯喝了一口热茶,“我想在玉汾城建松阳府的分舵,得跟当地的长官谈一谈。” 她接着道:“北边局势紧张,松阳府也在王廷领一份刀兵铸造之责。我先把分舵开起来,后面军需运送就灵活自如,少占用王廷的运力。” “善,大善!”贺淳华拊掌,“爵爷考虑周到,不若把分舵开在夏州首府敦裕,以便调度。” 应夫人听得脸色微变,心中大为不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09章 乱世生妖孽 “也不错呢,敦裕距离前线更近,周边路也好走。”松阳侯沉吟道,“不过松阳府在敦裕没有人情,还要麻烦贺大人给我找一块好地皮。” 贺淳华当然满口应承:“小事一桩。” 两人接着聊起了时局。 贺灵川杵在一边,喝茶、吃菓子、当看客。这松阳侯明眸皓齿、仪容得体,无论看着谁,总给对方春风拂面的感觉。 贺越就是这样被她看得抬不起头。 她最多是双十年华,但婉约中透着大气,和贺淳华议起朝政来,居然极有见地,有些政论不谋而合。 贺淳华胸怀大志,但少有机会能与外人畅所欲言,这一谈就超时了,不小心谈了半个多时辰。 应夫人给他咳嗽示意好几次,贺淳华才切断话头,意犹未尽。 这时松阳侯正在道:“我听说妖傀师董锐睚眦必报,这人在你们父子手下吃了亏,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多谢提醒。”贺淳华苦笑,“也不知是谁这样看得起我的,重金买凶。” “不是年赞礼就是东浩明,前者与你们有杀子之仇,后者被你们坏了夺取神器的好事;而不管是哪一位,杀掉你都有助于削弱王廷的力量。” “又或许是孙孚平那一边的余孽?” 松阳侯摇头:“孙孚平的势力已被拔除干净,基本可以排除。” 贺灵川插话:“我还以为他门生故旧遍布都城。” “孙孚平有门生也有故旧,但在他当上国师时,就要刻意疏远,御史会着重监察。这是最基本的国策之一,但凡国师与重臣有私,重臣要受严惩。” 贺灵川耸了耸肩:“是啊,所以他和大司马勾结在一起了。” 国策不也是形同虚设? “孙孚平无儿无女,死后也没有亲嫡会给他报仇。”松阳侯笑道,“树倒猢狲散,大公子多虑了。” 说着,她掩口打了个呵欠。 的确很晚了,贺淳华见机站起告辞,而后道:“既然爵爷也要北上,不若就与我军一起。” 松阳侯一口答应:“那敢情好,有策应军护送,旅程无忧矣。” 众人走出院落,贺淳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返回村舍。 村舍已经分配完毕,基本都给将领,应夫人特拨两间给老幼使用。 贺家人走进屋内,这里的火盆也烧起了炭,暖意融融。 瞅着左右没有闲人,应夫人才板着脸道:“荒郊野岭,还在刚刚被屠过的村子,松阳侯突然就能来‘偶遇’!这女人居心叵测,我们不可不防!” 她看松阳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贺淳华好笑:“她若有心算计,何必选在这种地方,徒增我们警惕?” 应夫人瞪他一眼,又瞪着两个儿子。 贺越接收到母亲的怨念,眨了眨眼,不想掺和。不过应夫人直接点名了:“越儿,你看呢?” 贺越只得轻咳一声:“父亲,大匠师李伏波曾来过问孙孚平的遗物,肯定也出自松阳侯授意。这位‘爵爷’和孙孚平之间还是有些关联,没弄清之前,还是别走得太近为妙。” 贺淳华倒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 应夫人给了次子一个赞许的眼神。 贺灵川却轻轻拍了下桌子:“松阳侯居然是个女人,你们怎么从没提过?” 人称松阳侯,平时大家又是“爵爷”“爵爷”地叫,他能联想到这是个女人就怪了! 贺越奇道:“哥你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去?”贺灵川没好气道,“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消息闭塞的边陲小城吗?” “松阳侯姓郦,名清歌,爵位是世袭的,但当朝只有这么一个爵爷是女人,我在黑水城都听过俚妇津津乐道。”贺越反而觉得奇怪,“大哥你这么喜欢扒小道消息,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贺灵川指了指前面每个人:“所以,你们都知道?” 除了他以外所有贺家人都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候在边上的管家老莫也笑吟吟地点头。 所以李伏波不提,孙红叶不提,连石桓城那个碎嘴的刘帮办也不提,就因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只觉身心俱疲:“晚饭呢?我饿了!” ¥¥¥¥¥ 一夜无梦。 贺灵川心心念念大战后续,可惜没能梦回盘龙,或许是断刀体贴他前一晚在梦里劳累过甚。 起来之后,他发现贺越这小子居然没醒,而且脸色胀得通红,嘴里还嘟囔有词。 贺灵川凑过去想听仔细些,不料贺越突然睁眼,望着他“啊”地一声大叫。 两人都吓一大跳,连门外的守卫都冲了进来。 贺灵川掏了掏耳朵:“叫什么叫,差点被你喊聋了。”魔音穿脑。 贺越的脸很红,也不看他:“我,我……我就睡个觉,你凑过来干什么?” “我听到你说‘好、好’,然后又说‘慢点’。”贺灵川好整以暇,“到底什么事又好又要慢?” “呃。”贺越低头看了一眼,突然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尿急!” “后头有桶。” 也不知道贺越听没听见,反正他胡乱披了件外衣,一溜烟跑远了。 雪停了,但屋外的早晨格外清冷。贺灵川啧啧两声,年轻人就是火力旺。 他忽然有个不太美妙的发现: 自从断刀入手,他的梦就只跟盘龙城有关,要么就是埋头大睡,梦都不做一个。 唯一的例外就是梦见了仙人洞府,但那也跟神骨有关,侧面来说也跟盘龙城有关。 也就是说,他失去了造访其他梦境的能力。 难道他下半辈子的梦只能跟盘龙城有关?那可太腻了。 他还年轻,还想像贺越那样做些活力四射、挥汗如雨、热血贲张、飘飘上仙……的青春美梦。 “大哥,咱打个商量。”贺灵川拍了拍断刀,“偶尔也让我做一做其他梦可好?” 断刀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贺灵川确信它听见了。 …… 死去的村民已经入土,贺淳华在队伍出发前还给他们上了一炷香,念了祷词。 “这世道,只有人命不值钱。”松阳侯郦清歌也是双手合十,“贺大人真是好心。” 这时立在吴绍仪肩膀上的小貂吱吱叫了两声,吴绍仪即低声对众人道:“我的貂儿说,树枝上的乌鸦一直盯着我们瞧,身上还有很浓的人血气味。” 贺淳华一惊抬头,果然看见坟坑旁边的大树上不知何时停着近百只乌鸦,居高临下盯着众人。 乌鸦也是冬天常见的鸟类,策应军一路走来不知见过多少,下意识就忽略了。 可吴绍仪这么一提醒,众人才觉出不对: 乌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 并且其中有十几头体型超过同类,都快赶上兀鹫了。它们盯着人类的眼神异样,就像盯着死肉。 但地上的两头狼妖也盯着它们,一直舔嘴。 贺淳华缓缓道:“这些东西的嘴很尖,像不像鹤嘴笔?” 越看越像。 贺灵川从储物戒中抓出鬼眼弓,想给这些乌鸦一点厉害瞧瞧。 不过他还没搭上箭,鸦群好像识得厉害,“啊啊”大叫着振翅而起,铺天盖地飞往后山去了。 只震得大树簌簌落雪。 他无奈拍拍身上的雪片:“前不久的帝流浆明明量少质差,怎么还能催发这许多妖怪?” 贺淳华肃容:“乱世生妖孽,太平少魑魅。” 郦清歌看着他道:“那怎么才得太平?” 贺淳华摇了摇头,这是多少强人都在摸索的答案?反而是贺灵川笑道:“大概要等一个盖世雄主吧。” 这群吃人的乌鸦虽然可恨,但人追鸟是追不上的,尤其大白天。所以贺淳华和郦清歌都放弃了这个打算,收拾营帐开拔上路。 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现实总是这样无奈。所谓法网恢恢,不过世人自欺之语。 鸢国大地上有多少新生的妖怪到处流蹿,他们这六百余人又能干涉多少? 幕僚莫折敬轩只能安慰气愤的应夫人道:“灵智初开的妖怪总有蒙沌期,过段时间它们就消停了。”大部分就消停了,不然很快就有人类的军队教它们好好为妖,毕竟这里还是大鸢的地盘。 但贺灵川明白,这是指“通常情况下”,现在的大鸢正为两线作战而焦头烂额,还有没有心力铲除地盘上这些“癣疥”? 所以贺淳华才会感叹,乱世生妖孽。 有些腠疾不除,终将发展为侵骨烂髓的顽症。 策应军离开时,乌鸦群飞在天上尾随了十余里,一直啊啊乱叫,既是讥讽又是挑衅,格外嚣张。其中几头甚至还试图飞到众人头上屙屎,把应夫人吓得一声尖叫。 赵清河、曾飞熊突然下令引弓,策应军一起射箭。 噌噌箭雨上天,当场射下十来只乌鸦。 这些鬼东西,不给点厉害瞧瞧就要登鼻子上脸了。 鸦群受惊,扑簌簌振翅拔高。众人又是一轮攒射,又射了四五只下来。两条巨狼冲出去一一叼回车上,午饭有了,玩具也有了。 吃了这次苦头,乌鸦才知道眼前这帮人与寻常村民不同,根本得罪不得,这才怏怏调头离去。 天上又下雪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0章 盘龙城人的心意 屋顶横梁上有个很大的蛀洞,十几只白蚁头尾相接进进出出,好像要行苟且之事。贺灵川盯着它们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又入梦了。 现在他的梦里只有一个去处: 盘龙城。 他想起床,但是胳膊和腿发僵,有点不听使唤,就好像闲置五六年的老爷车要重新开动。 贺灵川刚坐起,见到屋里的板凳倒得很不自然。 等他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走一圈,发现柴禾都被搬空,雨水缸里的两条肥鱼也不见了。他赶紧走回卧房,搬开角落两块砖头看了一眼。 还好,藏在这里的药品和银子还在。 简单来说,他家遭贼了。进来摸鱼的贼说不定还要呸一口,嫌他家一穷二白没啥可偷的。 不过他的佩刀还大喇喇靠在床边,蟊贼没敢动它。 这一看就是军刀款式,上面有字有编号。按盘龙城律,偷盗军资者剁手,小贼偷走这把刀也没法变卖。 贺灵川正挠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胡旻走了进来。 他见贺灵川站在屋口,先是一怔,随后大喜:“你醒了?” 看他神态,就知这问话不简单。贺灵川眨了眨眼:“醒了,我怎么了?” “你昏迷三天了!军医给你疗伤,说你身上的蛛毒太重,得天才能排尽。你到底被那些地穴蛛啃了多少口?” 他还中了毒? 看他一脸迷糊,胡旻搓了搓手:“你记得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掉进朱二娘的老巢。”贺灵川含含糊糊,“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怎么还活着?” “大家都以为你壮烈了,军功司的抚恤发下来还找不到人领。结果你好像是掉进蛛穴的地下河,给冲到了白杨栈,直到三天前才被一个牧马人发现。他见你穿着大风军装,手里死抓着一把刀,就赶来报告,萧头儿猜到是你,亲自去把你接了回来。” “鬼针石林距离白杨栈有二三十里呢,要不是你浮上浅滩,谁也不晓得它竟然跟鬼针石林的地下河相连通!”胡旻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 贺灵川能说什么呢,只能仰天长叹:“命不该绝,老天也要帮忙啊。” 他心底明白,这不过是盘龙梦境的障眼法。上次他在河谷拦截战尾声突然下线,梦境也帮他安排了一个落水的结局。 “有没有一点创意,能不能换个借口?”他像五行缺水的模样? 胡旻奇道:“你说什么?” “没啥!”贺灵川打了个哈哈,“对了,那场大战最后怎么收场?” “那都是八天前的事了,哎,你的功劳很大啊。我听说地穴蛛的老巢被你烧掉,朱二娘吓得架也不打了,急急忙忙往回赶,南轲将军的队伍才能顺利逃出鬼针石林,跟城里派出的援军一起打退了花木措。” 贺灵川很清楚当时花开两朵:“另一边战场呢?” “趁着威城主力被南轲将军引走,红将军带我们偷取威城。这过程说起来还有许多波折,但最后威城还是被我们收入囊中。”胡旻也参与了威城之战,遂将自己的见闻都说了出来。 红将军这一侧的战斗,曲折不下于鬼针石林嘛,贺灵川听得入神,下意识问道:“拔陵国为什么突然向盘龙荒原增派大军?” 要知道在此前的十五年间,拔陵、仙由两国就是盘龙城的老对手,战争进程有松有紧,有快有慢,甚至两边经常是偃旗息鼓、互不侵犯,还做一做买卖。 盘龙城这根眼中钉,两国已经看习惯了,拔了十几年还拔不掉,干脆就扔着不管,连边境上时常爆发的摩擦也是冷处理。 但贺灵川这时候已经明白,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拔陵国或者仙由国自己内部出了问题,里外难以兼顾,才会放松对盘龙荒原的侵占。 现在拔陵国为什么突然又抖擞起来,一下子派出四万大军? 胡旻耸了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他是兵,只管打仗,上层的资讯要过很长时间才能传下来。 “不过花木措收拢了邵鹰扬的残部后不死心,转头来打威城。红将军带我们坚守不出,花木措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那城池被他亲手加固过,有多难打他自己最清楚。”胡旻说到这里哈哈大笑,“然后荒原就下了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还有冰雹!” “拔陵人被冻惨了,没吃没穿,在这附近又没地方落脚,跟荒原上的野狗一样,好不可怜!对了,有一支拔陵人队伍好像提前溜了,大概高层内讧。这时候红将军才派人夜攻拔陵军营,打了个胜仗。花木措也不装了,丢盔卸甲打道回府。”胡旻嘴都合不拢,“他们到现在都没撤完,你都没见过那种没精打采的怂包样!” 贺灵川也笑了。>> 威城被夺,拔陵人在盘龙荒原东部就没有据点了。这四万人马怎么能餐风饮露过日子?所以撤军已成定局。 过去这一年半载双方都在打游击,受荒原上客观条件影响,每场战役投入的兵力少则几百,多则一二千,双方都已习惯了这种节奏。邵鹰扬一来,就要打盘龙城一个出奇不意,那就是设好圈套,以快打快,天降大军碾压盘龙城的小分队。 这当中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时间打一个信息差。 按他的计划,等盘龙城反应过来,大风军的精锐已经被吃掉,说不定红将军也被拿下,那就直接动摇盘龙城的根本。 然而这种策略都是大利大弊。要是送到嘴边的肥肉都没吃上,后勤不足的矛盾就会立刻突显。威城都无法供养这么多人马,何况现在四万大军已成流浪之师? 接下来天时地利人和全丢,整个盘龙荒原都要跟你作对。 “所以我们又夺回了威城。”胡旻感慨一声,“你的家园又回来了。” 家园?贺灵川无感:“姓邵的怎么样了?” “死了,红将军亲手结果了他。” 贺灵川想的却是胡旻透露出来的讯息。 邵鹰扬对红将军说的那几句话,什么叫“从前的弥天娘娘”,什么又是“神使”? 弥天是护佑盘龙城的神明,从前的和现在的有什么不一样? 对于神明,他获得的讯息终究太少了。 神使倒还好理解,是不是指承接了“神降”的人,或者说,皮囊? 他很好奇,战无不胜的红将军是完全服从弥天的旨意,或者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和思想? 换句话说,仗是弥天打的,还是红将军自己打的? 这时胡旻又掏出几锭银子给贺灵川:“这是你赢的钱。” “我赢的?”他怎么没印象? “鬼针石林开战之前,你是不是在队里下注了?”胡旻笑道,“你队友来了两趟,你都没醒,最后有个瘦猴子拿钱要我转交。” 他走出去舀水洗手,顺便看了一眼缸里,空的:“咦,你把鱼吃了?” 贺灵川摇头:“我家好像遭贼了,鱼和柴禾都被偷走,但刀还在。” “再不开眼的小贼也不敢偷军刀。”胡旻笑道,“你要去报案吗?” “追得回?” “老实说,我觉得追不回。”胡旻实事求是,“虽说城规重罚窃贼,但你昏迷三天,谁都能进来,贼怕是不好抓。” 并且丢的只是一点柴禾两条鱼,数额太小,估计官差都懒得管。 “我还以为盘龙城是世外桃源,没想到宵小奸盗哪里都有。”这是被害人的控诉。 “人嘛,难免。”胡旻安慰他,“你这回又立大功,该换个住处了。换去好地段,自然没有盗贼上门。” 贺灵川环顾这个从院门到卧房只要迈三步的小院:“说的是,我该换个房了。” 在这里练武越觉不便,手脚都不大伸展得开,更不用说投射。 踏出院外,贺灵川就是一愣: 门外居然摆满了东西,坛坛罐罐、大包小包,他险些下不去脚。 “这是什么?”他顺手抱起一个坛子,把坛口的白雪拂开,发现黄泥封好端端地没开过。他凑近闻了闻,“真香,好像是酒?” 这坛酒至少三十斤,泥封上有“春台”两字。 胡旻看了就笑道:“是春台酒,城南的老酒铺所出,很顺喉,价格可不贱。” 他也帮贺灵川再检查几个土罐,一开盖就捂鼻子:“喔哟,味道这么大?” 这几个罐罐里都是腌酱菜,什么酱瓜、白菜、萝卜……单从气味判断,月份是足了。 要说春台酒是买来送礼的,那这几罐酱菜可就是人家自己腌的了。 贺灵川掀开另一个篮子的盖布,发现里面是五条冻得硬梆梆的大鱼,鱼眼睛贼亮,身上还搭了个鱼腥味十足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我儿子活着回家了,谢谢你。” 落款是五指巷朱大胖家。 另一大包腊肉黄澄澄、香喷喷,用油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外面草绳紧紧系好,最外头一层油纸上直接写着:“好人有好报,吃完我再送。” 虽说这两样都是用炭条写的,但好歹是留言了,多数东西没字条没署名,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可见心意拳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1章 下蛋的金鸡 贺灵川盯着纸条发呆,心头忽然有点暖。 不用胡旻解说,他一下就明白了: 这些东西都是谢礼,来自南轲将军旗下的队伍家属。若没有贺灵川在鬼针石林舍身炸坏地穴蛛的老巢、引走大妖怪朱二娘,南轲将军就算能逃出去,他手下的队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葬身鬼针石林。 这些人命不是数字,那背后有妻儿、有高堂,有一家人的生计、有人世间的快活。 他这一次舍身,为多少家庭免去了椎心之痛?人的情感有时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一定要送点东西以表谢意。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胡旻事先不说,就要把这惊喜留给他自己拆,“东西这么多,我帮你搬进去吧。” 两人一件一件往院里搬,小院一半空间没了。 贺灵川边搬边觉奇怪:“小偷为什么不拿这些,反而偷我屋子里的鱼和柴禾?” “我哪知道?”胡旻耸肩,“或许在你门前拿东西过分显眼。你家门口最近太热闹了。” 正在这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门边探头探脑,胡旻问他:“小鬼,你有什么事?” “我住那里。”男孩指着往东边。 “我知道。”贺灵川认得,这是东边邻居家的孩子,上回帝流浆现世,贺灵川上房揭瓦时,看见他爹将他绑在桌腿上了。 “你是贺……”孩子记不住了。 “对,我是。” “你等一等,不要关门!” 孩子跑了,贺灵川听到他开门,关门,全程还有哒哒哒的脚步声。 然后这男孩又出现在贺灵川家门口,手里捧着一束花: “我爹交代我,你门开了就给你送来,再说一句谢谢你。” 这是好大一捧花,贺灵川只认得朱顶红、红海棠,白色的好像是雏菊,其他的全不认得了,反正姹紫嫣红,都开到盛极,有些还挂着水露。 当然在户外寒风的吹拂下,水露很快凝成了冰珠。 贺灵川赶紧接过来放进屋内,免得鲜花变冻花:“你爹也是巡卫吗?” 他记得这小子的兄弟姐妹都还小,不可能加入军队。 “不是。”孩子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但爹娘说你救了好多人,你是好人。” 贺灵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好,谢谢你爹娘。” 胡旻却道:“天寒地冻,你爹上哪弄来这么多鲜花?” 孩子咧嘴笑,门牙缺了一颗:“不知道。” “他在哪里干活?” “他常去指挥所送东西!” 贺灵川和胡旻相视而笑,原来如此。 城里有专门的暖房养花,除了供应大户,钟指挥使的官邸和府宅也需要。据说他妻子生前喜花,钟宅每隔几天就会换一批鲜花。 贺灵川就从堆成小山的谢礼中,翻出一袋牛皮糖递给孩子:“送你的,拿回去吃吧。” 男孩道过谢,欢天喜地回家了。 胡旻拍拍贺灵川肩膀:“没想到吧,你在这一带已经是名人了,吃饭都可以不给钱。” 贺灵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是真没想到。” 从盘龙废墟历险以来,贺灵川身经大小生死之战已有数回,他从卧陵关匪徒手下救过仙灵村民,从妖傀师董锐手下救过自己全家人和柯继海,可哪一回也没人这样率直又热烈地感谢过他。 这种被喜爱、被感谢的滋味,好像……很不赖嘛。 “消息怎么传得这样快?”贺灵川摸了摸鼻子,“鬼针石林之战,才结束没几天吧?” “每一次重要战役过后,军功部都会派人全城宣讲战斗中的英勇事迹。南轲将军返回盘龙城第二天,你和孙家园都被追封为英烈。要不是现在天太冷,估计都会有人往你家门口送花。后来你获救生还,在这一带更是引起不小的轰动,只可惜那时候你昏迷不醒,不能出来接受爱戴。” 贺灵川了然。 盘龙城正是以这种彰先进、树典型的方式,广泛动员所有人投身到保卫家园的战斗之中。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当作典型和榜样。 这种感受十分微妙。 毕竟只有他清楚,自己的英勇建立在“不死”的基础上。 死亡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代表永恒的长眠,唯独对他不过是梦醒时分。 如果他在这里的生命也仅有一次,当初还敢不敢义无反顾跳入蛛巢呢? 贺灵川自己也不知道。 他哎了一声,把思绪都赶开:“所以这里既有人感谢我,又有人偷我东西?” 胡旻仰天大笑,率先出门:“你是第一天来盘龙城吗?” …… 一个时辰后,贺灵川和胡旻就站在鹏程署了。 刘功曹请假半天,今天接待他们的是徐功曹,这人又瘦又小,面无表情。 “你活了?”徐功曹听他报完姓名,在账簿里翻来找去,最后道,“把你加回军籍,功劳也要重算。” “别的都好说,先把那套锡屋给我。”贺灵川就没想过自己在梦里的据点还会遭贼,“我原来的破屋刚被盗。” “阵亡的英烈,家属才会得到锡屋作为抚恤。”徐功曹挑着眼看他,“你是英烈吗?” 贺灵川也执拗:“不管我死不死,地穴蛛的老巢都是我烧的,为什么要重算功劳?” “给活人的叫嘉奖,给死人的叫抚恤。抚恤从厚,懂了么?”徐功曹硬梆梆回应他,“你既然活着就拿不了抚恤,锡屋要降级为水屋。” 胡旻出来打圆场:“水屋也不错。我去过曾姑娘巷的水屋,宽敞明亮。居民不是商贾、兵丁,就是盘龙城的吏使,跟你原来的木屋周围可不一样。” 选房不就是选地段吗? 选房不就是选配套、选邻居吗? 难道选的是一堆木头、几块瓦片? 徐功曹跟了一句:“我住的就是水屋。” 贺灵川只得从了。 因为他这回是记录在册的单人立大功,所以奖励比以往加在一起都要丰厚,光是赏银就有五百两,另有上等水田十亩、中等田三十亩,林林总总其他奖励还不算,贺灵川也没细听。 手里的田产从中等两亩一下暴涨到合计四十亩?他这是完成了从贫农到地主的跃迁? 出门打仗果然是涨军功最快的方式。 当然也最危险。 “我自己打理不来田地,你帮我租出去。”他记得胡旻说过,鹏程署也代办这种业务。 军士平时不是操练就是巡逻,哪有空守田?他们的田租出去,佃农种粮食作物换钱,也就有了营生的手段。 佃租是盘龙城经济很重要的一环。 “或者——”徐功曹忽然拿出一张地契,“你也可以选择拿出本次军功的所有奖励,换一处王林大道的铺面,租期十年。” “铺面?”贺灵川头一次听说铺面也能用军功换得。 胡旻在一边叫道:“换,换,我们当然要换!” “你知道在盘龙城里要搞到一个铺面有多难?何况王林大道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地方!”胡旻捶胸,“我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徐功曹,能给我也换一个铺面么?” “铺面就一个,还是因为二十年的租约到期收回来的。这是公产,你可自主经营也可以出租,但不能自行买卖。” “你说的所有功劳,也包括了水屋?”水屋至少比木屋高出两个等级。 “当然了。你要是换成铺面,那你从鹏程署走出去时,身上只会有一张地契。”徐功曹直话直说讨人嫌,“赶紧决定,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能从这里一直排到王林大道。” 贺灵川这次领到的军功奖励,连水田带其他零碎,再加上赏金五百两,以及一套有钱都买不着的水屋,已经足够他在盘龙城过上宽裕体面的中产生活。要拿这些去换一处不知道面积大小,不知道具体位置的铺面,而且契约期限只有十年吗? 呵呵。 “好,我换。”贺灵川把所有东西往前一推,相信胡旻的判断。 他也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张刚被拿出来的水屋房契又被收走。 升级改善型大房子的梦想,暂时跟他说拜拜了。 徐功曹办完最后一道程序时,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恭喜你,这是你应得的。” “啊?”徐功曹该不会也有什么侄子外甥在南轲将军的队伍里吧? 贺灵川以为他下一句会是“听我说,谢谢你”,但徐功曹很是言简意赅: “办完了,下一个!” 所以贺灵川离开鹏程署时,身上只揣着一张风吹就能飘起的商铺契约。 “要是这商铺给我赚不回一千两银子,还有这一千两银子的十年利息,我就夺了你的屋子住!” 胡旻根本不管他放话威胁,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快请我喝酒!不对,你这回拣了会下蛋的金鸡,你得请萧头儿、阿洛一起来喝酒!” “连具体位置都不知道,那铺面有这么好?” “你逛没逛过王林大街?”胡旻一脸鄙视,“是了,你这种穷鬼原也没资格去逛。王林大街只卖最好的货色,还有其他地方来的新奇物事,高阶军将和家眷都在那里出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2章 热忱与盗贼加更 “它又是盘龙城最早的主街,十五年前铺面是那么少,现在也还是那么少,多一间都没有!” 他拿食指用力戳眼前的空气:“有钱都买不着,你就说,抢手不抢手?” 贺灵川笑道:“天霜酒家?” “那穷酸地方谁去,他家最好的酒里也偷兑水了。”胡旻不屑,“要去就去溢香楼!” 溢香楼的逼格就体现在环境上,以及酒菜的价格比天霜酒家这种平民馆子贵两倍。 贺灵川摸摸口袋,幸好前几回完成巡卫任务还攒了点钱。 萧茂良没空,阿洛应约而来。贺灵川还请了刘仝、门板、瘦子和柳条,这几个现任队友一听他在溢香楼摆酒,二话不说抬腿就到。 贺灵川这才知道,小队在八天前的激烈战斗中减员三人,现在连他在内也只剩六个活人。这种编制肯定是要调整的,在新人员补充进来之前,他们可以稍事休息。 战友的牺牲一直是悲伤的故事。不过众人没显出多少伤怀,反而饮酒吃菜十分畅快。 贺灵川知道,这些人过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早就看淡生死,及时享乐。 即便伤感,也只是一时。 活在盘龙城里,就要被迫学着看开。 每到大小战役过后,城内的饭庄、酒楼、红馆坊,生意总是特别好。刚领到军功奖励的将士不介意到市井去撒撒钱买点乐子,促进一下消费。 今天中午,溢香楼就门庭若市。 门板抓着酒杯站起来,对着四周大吼:“贺灵川在此,谁来跟他喝一杯?” 场中顿时安静,人人回头看过来。 直到门板伸手,对贺灵川又指又点,再叫道:“啊?谁来?” 轰地一声,应者如云。 有个比门板还壮的汉子抢先跳出长椅,两步跨到贺灵川面前,杯子里的酒水都撒出去一小半。 他举杯齐鼻,粗声粗气: “好汉子,我敬你!” 贺灵川还能说啥,只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瘦子赶紧给他倒酒。 又有两人挤挤擦擦过来了,其中一人领先半步,酒杯差点怼到贺灵川鼻子:“你带我未婚妻回来了,我谢谢你!” 贺灵川愕然,众人哄堂大笑,好几个起哄道:“人家舍命送回你老婆,你就一句口花?不行不行,太寒碜!” 这汉子咧了咧嘴:“要你们这帮b玩意儿教?我送了的!”他转问贺灵川,“那几罐酱菜臭不臭?” 原来是他送的!贺灵川一时不好接茬,犹豫一下才道:“臭……臭不可闻!” 这汉子顿时眉开眼笑:“臭就对了!臭才是好酱菜!” 他又近前一步:“我跟你说,我老娘腌的酱菜每到出缸,别人都抢着要买,不比城南的春台酒贱!” 他是当好东西送的,贺灵川又跟他干了一杯:“好,吃完再找你要。” 这汉子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给别人让位置。 又过了几位敬酒客,居然来了个女人,腰间挎着一对短刺。她把酒樽往贺灵川面前一放,回身朝着送酱菜的汉子一指:“我就是他未婚妻!你要是没跳进妖怪洞,说不定他现在屁颠颠就去找小娇娘了,我谢谢你!” 阿洛正在喝酒,听到这里一口呛着。 贺灵川看看这女子膀大胯圆,又看看她未婚夫瘦瘦高高,轻咳一下:“祝你们百年好合。” 女子对贺灵川道:“我敬你三杯,你随意就好。”说罢倒了三杯酒,仰脖子就干了,比喝水还痛快,而后道,“我妹妹还没嫁人,相了好几门亲事,左右看不中,眼光高得很。要不要介绍给你?” 贺灵川还未说话,旁边有人接话:“别相、别看,她妹也是个彪老娘们儿,沾上了你就跑不掉!” 众人大笑,女子也冷笑一声:“吴老六你起来,我们单挑!” 重点已经不在贺灵川这里了,他默默焖下一杯酒,转头一看,后面至少还几十人排队、上百人围观,不觉头皮发麻。 也就两刻钟后,他就被灌到半趴。 他趴在桌上躲酒,瘦子拍着他的背对众人道:“喝倒了喝倒了,别敬了,下次赶早啊!” 他左支右挡好一会儿,热情的酒客们这才慢慢散去。 贺灵川缓了大半天,又运真力,才把酒意强压下去。 鬼针石林之战,众人在绝境中背靠背而战,贺灵川还舍身炸妖巢,一下就跟大家培养出坚定的革命友谊,这时在酒水催化下又是称兄道弟,谈笑晏晏好似多年故交。 刘仝向贺灵川解释道:“我把你的表现报上去了,上头非常欣赏,但认为你加入巡卫的时间太短、阅历不足,暂时不予提拔。” 贺灵川不免有些小失望。提升到队正就有机会入选大风军,但他现在连火长都没当上。 但正如刘仝所说,他自身的战场经验不足,怎么去指挥别人? 刘仝胀红着脸、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贺兄弟,你有勇有运,只要再多出几次任务不死掉,一定就能升职!” 柳条酒量比男人还大,现在已经喝了两小瓮下去。不过她喝多了酒就爱笑,不像平时那样看谁都欠自己钱的模样。 她用力一拍贺灵川的肩膀:“这些男人都孬得要命,不敢亲自转交孙家园的抚恤,说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居然让我去。你说嘛,我跟姓孙的又不熟!” 她又拍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抚恤送到以后,他妹妹孙茯苓根本就没哭,冷静得很哩。我还跟她聊了一会儿。原来孙家园在外头欠了一p股烂债,就是所谓的驴皮债,利滚利不知道滚了多少层,最近一次是把孙茯苓的田契和细软都偷去翻本,结果又输掉了。他曾经剁下左右手两根尾指,发毒誓不再赌钱,然后……然后就在开始剁无名指之前死掉了。” 难怪孙家园坚定赴死,这世上只有赌债欠不得。“他被追为英烈,赌债就能一笔勾销?” “当然。虽说债主不愿意,但盘龙城规定英烈家属有一次抵消罪债的机会。别说是欠钱不还,就算杀人罪也可以勾抵,这就叫功过两清。” “这也行?”贺灵川吃了颗花生米。天霜酒家的花生米卖一文一碟,这里要四文一碟,也没吃出哪里特别。嗯,特别贵,“我还以为盘龙城禁赌。” “你开玩笑?盘龙城当然禁赌!”一直忙着喝酒的瘦子接口,“不过赌棍一定能找到地方,就像猫总能闻出腥味儿。” 贺灵川耸了耸肩。果然光与暗永远相随,该有的和不该有的,这里也一样都不少。 柳条又去拍贺灵川肩膀,他躲开了。这女人喝了酒,下手就没轻没重。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瘦子还把剩菜都打包回去了。按他的话说,响应官方的节俭倡议,不要浪费粮食,尤其都这么贵。 贺灵川和阿洛都住木屋,两人搭伴儿找了辆驴车回家。 阿洛迷迷糊糊,下车时差点摔跤。 贺灵川倒是缓过来了,神智也清醒得多,这就付了车资、扶他进屋,才走回自己家。 他站在自家门前叹了口气。 这种门就形同虚设,单手一撑就能跳过去。不过他所有奖励都换成了商铺,只能再多攒点功劳,争取早日换房。 其实盘龙城的军功不好赚,他今回只是捞到了单人的重大立功机会。像平时的巡卫任务要面对发狂的妖怪,危险性不低,累积的军功和奖励都只有一丢丢。 多数将士只能在这个制度内缓慢爬升,像蜗牛攀树,并且还不能犯法犯错,军功积累起来很难,丢掉却很容易。 阿洛不就是犯过一次大错,然后就变成住木屋的穷光蛋么?到现在也没翻身哩。 他正要推门进去,边上突然传来一声: “喂!” 很近,就在边上。 贺灵川转头,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七、八岁的男孩,就站在四尺外。 她用布巾蒙着脸,就露一双杏眼,眉毛细长,皮肤白得像牛奶。 “有事吗?” 贺灵川一开口,男孩就猛地一挣,像是要跑掉,但被女子控住了。 他本以为这是一对母子,可定睛细看,男孩的肩膀被她一手扣住。他瘦得像猴,神情却像小狼崽,对谁都要呲牙。 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又开口了:“你丢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她的话说得没头没尾,贺灵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一捆柴禾、两尾鲫鱼。” “这小子连偷附近七户人家,连你在内。他第二次又来你家,想偷门口的东西,却被路人喊破,我便去追。”女子抓着男孩往前一扯,“嗯,我也是苦主。” “我在哪里见过你?”贺灵川觉得这男孩有点眼熟,仔细一想,靠,可不就是他初进梦中盘龙城遇见的小贼? 当时这小鬼正要偷取神骨项链,贺灵川本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恰好胡旻当街喊他。两人惊喜见面忙着叙旧,这小毛贼趁机溜了。 兜来转去,这小鬼还是偷着他的东西了。“原来是你!” 男孩扭头,就是不看他:“我不认得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3章 女邻居 他每天都偷好些人,哪里记得贺灵川这个一面之缘? “还我东西来!” “卖了,换吃的了!”男孩拍拍肚皮,“在这里了!” 贺灵川阴阴一笑,拔出长刀,刀背抵着他肚皮往上划:“吃了我的,那就给我挤出来!” 金属特有的冰冷吓得男孩直往后退,一边大叫:“盘龙城有王法,你不能杀我!” “盘龙城有王法,你怎么还敢偷盗?”这崽子年纪虽小,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惯犯。贺灵川问女子,“你丢了什么?” “一张欠条,和一份抵罪令。” 抵罪令?贺灵川一怔,平民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女子晃了晃男孩,就像晃一个小木偶:“谁派你来我家偷东西?” 男孩摇头:“哪有谁,我肚子饿就要找东西吃。你家太穷了,连一粒米都没有,我就随便拿。” “你识字?还是有人提前把抵罪令这几个字写给你认?”女子好笑,“否则我屋里书籍不少,你怎么不随便拿一本?” 六七岁大的小贼,能识字就怪了。 男孩不吱声了,嘴闭得比蚌壳还紧,眼神却是“你能奈我何”? “你把抵罪令拿给谁了?” 男孩眨了眨眼。 贺灵川从怀里取出一点碎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可还没开口,女子已经将他的手推了回去:“不用问了,直接送官,自有专人去问。” “问得出?”贺灵川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对官府的办事效率有信心。 “抵罪令非同小可,偷这东西就是侮亵英烈,官府接了就要严办。”女子拍拍男孩的脑袋,“他年纪太小不能剁手,大概换为墨字刻脸,时刻提醒旁人这是个贼。” 这要是脸上被刻了字,以后在盘龙城还能有活路?男孩大惊,态度立刻软化:“大姐……小姐姐你行行好,我不是故意的!” 他转而求贺灵川,泪花都溢出来了:“我还有个三岁的妹妹,我被抓了,她就没饭吃了!” 贺灵川保持冷眼旁观。他的损失微乎其微,就由最大的苦主来处理这个小鬼吧。 女子不为所动:“我的抵罪令呢,到底在谁那里?” “城、城西澄湖边上,刘泰来手里,别人都叫他二棍子。” “原来是他。”女子点了点头。 这时有几个官差走过,女子招手拦停,指着男孩说这贼偷了七户人家。 男孩气极:“我说了实话,你怎么还把我送官?” “不送官,我怎么追回失物?”她淡淡道,“我一个弱女子,有本事从刘二棍手里抢回抵罪令吗?” 两个差役听到“抵罪令”,顿时动容:“这小子竟然偷了抵罪令?” “他招认是城西刘泰来刘二棍主使。那厮放黑贷,我哥哥生前欠他一大笔钱,他想让我继续还债,因此派这小鬼偷走抵罪令。” 贺灵川在边上听着,觉得这剧情着实有些耳熟。 女子又指着贺灵川道:“这小贼还偷了附近六户人家,这位也是苦主,丢了一捆柴禾两条鱼。” 差役仔细记下,而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孙茯苓。” “我们先把他押回去,有问题再找你们询问。” 贺灵川看这两人神情,就知道他们只关注抵罪令。 而后两个差役就押着男孩走了。 贺灵川看着他矮瘦的背影:“他求饶可怜,我还以为你会心软。” 女人爱心软,比如应夫人。 “城有城规,要是人人心软循私,即是有小仁而无大义。” 贺灵川肃然起敬。 女子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再说上回在马骝街,他偷东西被人抓到,也是这套说辞。” 她返身去推门——贺灵川隔壁的门。 “你也住这里?”仅一墙之隔。 话说回来,他从没留心自家边上住着什么人,只在帝流浆来临那一夜望见东边的邻居家有娃。而女子却是他家的西邻。 反正这只是个梦境,不是吗? “对,看来我们是邻居。”女子看看他的木门,“那小鬼专为我的抵罪令而来,却顺手偷了你们的东西,抱歉。” 话音刚落,贺灵川就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 女子手捂小腹后退一步,尽管戴着面巾,但贺灵川好像能看见她的窘迫。 想起小贼方才说的“你家一粒米都没有”,贺灵川心里一动,顺手拿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给你,这是抓到贼子的谢礼。” 女子有心拒绝,但闻到油纸里渗出来的香气,还是接了:“多谢!” 贺灵川酒足饭饱以后,又在溢香楼打包一份荷叶鸡,本想晚上当作宵夜打打牙祭。这是酒楼的招牌菜,用了七味香料,包括沙姜粉在内都是外地商人送进城的原料,咸鲜多汁。贺灵川自己啃了一整只都没吃够。 女子大概笑了笑,因为贺灵川见她杏眼眯成了缝。而后两人道别,各自推门。 整个下午,贺灵川都在院里专心练武,而隔壁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如既往。 他也没太放在心上。盘龙荒原风沙大、阳光猛,盘龙城虽然座落于赤帕高原也不能幸免,这里不少人都有出门佩戴面巾的习惯,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才好挡风挡沙挡强光,他在路上也时常看见。 太阳快下山时,他听见女子的家门被敲响,有人交谈。 贺灵川耳力好,站在自家院子就能听见对话。 那是差役上门,再一次询问失主细节,并且向她保证此案会追查到底,还英烈家属一个公道。 然后人家就走了。 贺灵川收功冲了个冷水澡,刚穿上裤子,院门突然响了。 他认得的人,这会儿应该都醉醺醺躺在家里才对。 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虽然一身素衣无装饰,依旧俏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生面孔?贺灵川微微一愣:“请问你找谁?” 姑娘冲他一笑,左颊上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我是孙茯苓。”她头一抬,落落大方,“你邻居。” “喔!”贺灵川再一细看,果然那双杏眼有些熟悉。 她左手提着一捆柴禾,看见贺灵川就飞快往前一送:“我听见了水声。你应该没柴禾炭薪烧水取暖吧?礼尚往来。” 既说是回礼,贺灵川就接过柴禾。 好大一捆,很重。 “荷叶鸡很好吃。”女邻居向他点了点头,“溢香楼的招牌,很贵罢?” 贺灵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溢香楼的?” “……油纸包内侧有标记。” “哦。”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实里的伶牙利齿哪去了,明明“贺灵川”见到大姑娘小媳妇儿都能调戏,张口就来。 两人陷入奇怪的沉默。 女邻居先挪动脚步:“那就回头见……” 鬼使神差地,贺灵川莫名开了口:“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他每次入梦,不是练功就是战斗,几乎没跟盘龙城的普通居民正经对过话。 她的杏眼又眯了起来。 “好。” 女子随贺灵川走进小院,左右张望一下。 天气很冷,但屋里实在太小了,摆了床就坐不下人,除非两人都坐床上。那显然太失礼,贺灵川把唯一的板凳搬出来,顺口道:“请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话说完,自己就怔住了。这院子一整天没升过火,哪来凉白开? 让客人喝生水吗? 屋里还有酒,好酒。可要是拿酒出来,会不会显得居心不良? 女邻居很体贴地摆了摆手,:“不用,真不用,我不渴。” 贺灵川还是进厨房把一个小炉子搬出来,开始升火烧水,也顺便给两人取暖:“你哥哥是孙家园?” “是啊,抚恤已经送过来了。”孙茯苓目光在他身上一转,“你能活下来,说明你的本事比他大。” “只不过运气好。”只不过仗着梦里不死罢了。 他心道孙家园的妹妹长得真漂亮,跟他一点儿都不像,尤其抬眼时熠熠有神,像能一直看到人心底去。 “令兄牺牲时,我就在现场。其实我险些也步了他的后尘。”贺灵川拨了拨炉膛里的灰,“他就义前特地问过我们,成为英烈是不是可以把旧债一笔勾销。” 出乎他意料,孙茯苓的眼神和语调同样波澜不惊:“他果然无可救药,才想出这种办法。” 灰有点大,贺灵川险些打喷嚏:“他到底把留下来的债勾销了,免得连累到你。对了,孙家园也住在这里么?我好像从没在附近见过他。” “不,他住土屋。”孙茯苓淡淡道,“欠一身烂债的人,有什么资格住木屋?” 土屋是盘龙城最低阶的房屋,只比奴隶的蜗居高一等,全屋六个平方,勉强能放一张床,剩下的空间还不够成年人伸伸腿的。 若说贺灵川的木屋是平民所住,那土屋就是贫民标配。 “不过,他有时会来这里蹭饭。”孙茯苓的眼里有好奇,“我听柳条姑娘说,你在我哥遇害后,也跳进地穴蛛的老巢里?” “是啊。”火升好了,贺灵川赶紧座壶加水。 这火也烧得太慢了。 “那你可见到朱二娘?就是地穴蛛的首领。”孙茯苓伸手烘在火边取暖。火光映在她眼里,亮晶晶一跳一跳的,格外顽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4章 第一次接触 贺灵川免不了注意到,她的五官很深,鼻子很挺,颧骨也比普通女子高一点,面貌既立体又精致,却和什么小家碧玉、温婉美人全挂不上边了。 他遂将自己跳落蛛洞后的见闻说了,特意略去自刎那一段。 孙茯苓全程一言不发,听得认真,直到他停下来才道:“朱二娘的传说由来已久,竟然是真的?这样看来,它在久远时代也是妖仙。” “妖仙?”贺灵川想想也是,“对啊,人能成仙就叫仙人,妖怪成仙就叫妖仙。” “可它现在却受山泽约束,嗯,至少原本和山泽有约在先,不伤过往人类。”孙茯苓竟有些感慨,“从前妖仙,现在不过尔尔。” “你对上古的神仙很感兴趣?”这女人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只是有些感叹。”孙茯苓取火筷拨了拨炉柴,“上古多仙人仙术,若我们生在那时就可以腾云驾雾,飞出囹圄之地。” “囹圄?”贺灵川听出她话外之音,“这么多年来,盘龙城一直坚如磐石,又出了红将军这样的猛人,你不看好么?其实盘龙荒原很大,有些蕞尔小国面积还赶不上它。” “其他小国,也不像盘龙城这样身陷绝处,须奋力求生。”孙茯苓以手支颐,“拔陵和仙由两国非要攻占盘龙荒原,十几年来都不死心。倘若它们能与盘龙城和平共处多好。” “这片荒原是通往东部西罗国、东北部泸湖的走廊,打不下这里,拔陵和仙由就没法子往东扩张。”贺灵川从雨水缸里沾了点水,顺手在桌上画地图,“泸湖在洪川上游,从这里乘船一路往东,就可以入海了。” “那它们为什么非要扩张不可?” 这就问倒贺灵川了。 虽说世道从来不太平,但国家扩张的理由通常又具体、又现实。“孙姑娘知道?” “它们本身被北方妖国不断侵蚀,尽管中间有过几次反击,但还是输多胜少。”孙茯苓也蘸了水,在贺灵川的地图上接着往上画,“像拔陵国,四年前丢了红河台高地,也就失掉自己最重要的铜铁矿来源,有些军队连蚀锈的武器都替换不掉,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贺灵川奇道:“他们的地盘被妖国占了,所以他们就来占我们的地盘?”这些历史,他听过的戏曲、看过的话本子里都没有,甚至地方史馆也没记载。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孙孚平的遗物中有一本手记,贺淳华自己收走了,没给兄弟俩看过,说是里面邪门外道太多,并且主要只是叙写孙孚平寻找大方壶的种种方法。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也收集到盘龙城过往的具体历史呢? “谁让西罗国更弱?”孙茯苓叹了口气,“弱者不会被同情,只会被侵占。” “四年前,拔陵国败于红河台之役,老国师钱航引咎下野,邵衍接替他成为新任国师。”她接着道,“拔陵可有三位国师,邵衍作为后来者得花时间才能站稳脚跟。这几年来拔陵与盘龙城之间的战斗沉闷无趣,毕竟已经拉锯十几年,铁人也倦了。邵衍多半以为盘龙城已经疏于防备,才突然派邵鹰扬率大军南袭。” 贺灵川盯着她道:“你怎知道这么多?”还是那句话,姑娘你连饭都吃不饱了。 “问仙堂每次开课,我都去听。除了形势辨解,还有名家评点,发人深省。”孙茯苓笑道,“再说,我也常去史馆借阅。” 贺灵川一怔,继而大喜:“这里还有史馆!” “有啊,就在你们常去的提振署边上,我还站在史馆楼上喂过章先生。” “章……”那头给人测试天赋的章鱼妖吗?这玩意儿好像不吃素。“你还有额外的食物喂它?” “我也不总是这么穷。”孙茯苓敛起了笑容,“再有五日就要给薪,现在又不用替哥哥还债,顶过这几天就好了。” “那孙姑娘做什么营生?” 孙茯苓微微昂首:“我在疏抿学宫教书。” “原来是官学的女先生,失敬失敬。”疏抿学宫名气不小,贺灵川就听过东边邻居骂崽,说别人家的孩子能上疏抿学宫,祖宗脸上有光。它以发源地的大山命名,原是乡学,从前称为疏抿庠,据说去年钟胜光亲手题为疏抿学宫,从此改名。 只此一事,可见钟胜光心态的巨大转变。 扯远了。 其实盘龙城多半也和其他地方一样,私塾、族塾遍地,而疏抿学宫乃是不折不扣的官学。那可不是谁家子弟都能去念书的,甚至光是有钱也进不去。 同样地,名校的教师编制可不好进哪。孙家园的妹妹,有两把刷子。 孙茯苓作为疏抿学宫的正式在编教师,薪水不说比普通居民高出一截,至少养活自己没问题。 “客气客气。”孙茯苓侧头回礼。 水烧开了,贺灵川打了一杯给她:“难怪这么有见识,今后我有难解之处,还要向你多多讨教。” “好。”孙茯苓接过来却不喝,像是在暖手,“柳条说你刚搬来盘龙城不久,人生地不熟,以后有甚不懂可以直接问我。”说罢站起来告辞,“天晚了不便再打扰,你早点休息。” 她离开贺灵川的小院,还反手带上了门。 这位孙姑娘走路好快,平时去学宫都要赶上课铃吗?贺灵川拿起那杯被拒绝的热水,一饮而尽。 ¥¥¥¥¥ 策应军和松阳府两支队伍一合并,就更加庞大,又有元力加持,哪有妖怪和盗匪敢来拦路?接下去的路程就非常太平。 第二天,策应军抵达汝县,这儿离夏州地界只有一步之遥。 贺淳华按捺不住,行军过程中随手清理了两个作乱的妖巢和匪窝。 策应军跟他从黑水城一路走到这里,经历大小战斗,精神面貌和出发时已经完全不同。因为盘龙沙漠这样的天堑存在,近几年来边境线其实相当太平,黑水城军平日的主要任务也就是打打沙匪、巡逻红崖路,并没有多少正规实战的机会。 然而军队如同武器,越打磨才会越锋利。 虽说这支队伍在贺灵川眼里,不要说和大风军相提并论,就是比盘龙城巡卫军都差上不少,但莫折敬轩、吴绍仪现在对它的评价却很高了,原话是“可以迎抗王师而不逊色,只可惜人数少了点儿”。 贺灵川倒不认为他们纯拍马屁。几千里水陆走下来,他也亲睹大鸢国武备废驰、军纪松散的现状。 尤其他阅历见涨,就发现即便是官军,无论地方还是中央的,战力也实在不敢恭维。 难怪当初洪向前率领一批农民义军,就能打得官兵节节败北,连卧陵关都被占走,累得石桓、国都频频告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剿匪剿妖连连告捷当然大涨士气,但贺淳华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因为从越往北越糟糕的沿途情况来看,夏州境内民生凋蔽、妖怪作乱、盗匪横行,恐怕南方还要严重得多! 从今往后,那里可是他的地盘。 自家地头麻烦重重,哪个领导能开心? 这一天队伍走到汝县,在当地停下来补给。从这里再往北走不到十五个时辰,可达首府敦裕。 艰苦的长征终于快要抵达目的地,应夫人心情大好,在驿站洗去旅途风霜,换过一身锦服,又整理了妆容,对镜自觉容光焕发,才走了出来。 歇厅里却只有两个儿子、一个猴子、两匹狼在烤火,丈夫不见踪影。 就这么会儿工夫,她也就梳洗了不到一个时辰! 应夫人的神情一下子晴转乌云:“你们爹呢,莫不是又去找松阳侯!” 贺淳华向来很少和妻子谈论政务,然而这一路北上都跟松阳侯聊得不亦乐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应夫人大为恼火,但丈夫跟人家谈的都是正事儿,不是北方局势就是贺家与松阳府的合作事宜,她也说不来什么。 每次谈到应景处,贺淳华开怀大笑,应夫人都气到牙根儿发痒。前天丈夫还差人给那女人送了银丝炭过去,多贴心! 这男人跟女人越聊越合拍,到最后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一起鼓掌了? 她声音突然拔尖,贺越吓了一跳,贺灵川懒洋洋道:“娘亲稍安,老爹去县衙干正事了。” 应夫人将信将疑:“当真?” “是真的。”贺越接话,“父亲板着一张脸去的。” 应夫人讪讪:“是吗?” 丈夫不是去找女人就好。 贺灵川把一双大长腿跷在矮几上:“老爹现在满脑子都是整顿政务军务。” 当然他话只说半截,花花肠子跟正事儿根本不冲突,男人一直长有两个脑袋。 前头几次打妖怪、打土匪,贺淳华都当作练兵了,派手下几个将领带兵轮流上,甚至连贺越都过了把瘾,就只有贺灵川从头安逸到尾。 他也想上,不过贺淳华笑着拍他肩膀:“杀鸡焉用牛刀?”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父亲的牛刀呢?“其实,老娘你最不必担心的就是松阳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5章 松阳侯与孙孚平的渊源 “我担心她?”应夫人嘿嘿冷笑几声,但很快就接下去问,“你什么意思?” “她有爵位在身,又是堂堂道门之首,不可能给人做妾。”贺灵川摆了摆手,“松阳侯根本不可能嫁入我们家,您怕什么?” 应夫人若有所思。 长子的话是硬道理,松阳侯这种女人只可能为妻,不可能做妾,但她对丈夫还是放心不下。 贺淳华今年不过三十四五,身材修长、容貌俊美,不仅对女人有吸引力,他自己的需求也很旺盛。 再说他也就比松阳侯大上十四五岁,这点儿年龄差算什么,八旬老叟都可以收二八年华的少女入房。 就在这时,大匠师李伏波求见。 松阳侯既然与策应军同行,李伏波就经常两头蹿,毕竟一边是老板,一边是甲方。 这回他对贺灵川:“东家,爵爷有请。” 贺灵川大奇,指了指自己:“爵爷请我?”而不是请老爹去? “是。” 坐在边上的应夫人一听,就对长子道:“你去。”聊完了老子聊儿子,松阳侯可以啊。 汝县有两家客栈,松阳侯当然住在条件最好的那一家,条件最好的那一套,是个单门独院。 贺灵川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果香。 松阳侯郦清歌桌上摆着个细白镏金的瓷碗,瓷质细腻如玉,一看就不是这家小客栈拿得出的。 碗里乳白,但不是牛奶。 她拍了拍手:“来呀,给贺公子上碗杏酪。” 侍女端着托盘就进来了。 贺灵川道了声谢,举碗饮了一口,暖意融融、满嘴生香。 杏酪其实就是杏仁茶,除了现熬现煮,还有额外加料。 “奶香浓郁。”他咂嗼一下,“还加了玫瑰,嗯,还有什么?” 还有花果的香气。 郦清歌笑了:“厉害,贺公子的推测与令尊如出一辙。” 贺灵川挑了挑眉,原来老爹在这里也喝杏仁茶了,恐怕还不止一碗。就听郦清歌轻声道:“还加了樱桃干。” 屋里的银丝炭盆烧得正旺,将她两颊烘出微晕。这是个瓷玉一样的美人,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眼里藏一点天然的妩媚,但言谈却端庄又得体。 她的美与风骚不沾边,却像早晨七八点的阳光,温暖、亲和,教人不自觉想靠近。 贺灵川知道老爹的调性,庸脂俗粉看不上眼,但眼前这一款嘛…… 也难怪应夫人肚里冒火。 他放下碗,轻咳一声:“爵爷找我有事?” “可否借断刀一观?” 断刀当然是贴身佩戴,且不说这是入梦的媒介,它也救主两三次了。贺灵川把它解下来,大喇喇往桌台上一放:“请看。” 郦清歌握鞘,一点一点拔出断刀,令锋芒缓缓绽放。 寒光沁人,屋里的气温一下子降了两三度。 “好刀,比李伏波跟我说的还要好。”郦清歌微微动容,指尖从刀背上一路抚下去,再轻轻一弹,叮地一声,清脆悦耳。 “这刀性如同蛰伏的凶兽,始终跃跃欲试。”她很好奇,“贺公子你做过什么,将它激发至此?”这刀的状态与李伏波禀报时又不一样了。 前后还不到小半个月,越发凶戾。 贺大少爷挠了挠脖子:“拿它当飞镖,打过几次人,没了。”有也不能告诉你。 这把刀是他进入盘龙梦境的关键。那反过来说,他在梦中所作所为,是不是也影响到这把刀了? “能不能借我品鉴几日?”这把刀越看越不简单。 贺灵川打了个哈哈:“这不太好。我从前常做噩梦,自从断刀入手,再也没有复发。” 反正他也没再做过别的梦。 “好,那我也不便夺人所爱。”郦清歌微微一笑,“其实此刀大凶,佩戴者不遭血光之灾也会身虚体弱短寿,就是我想留住它也要祈拜作法,镇其凶性。贺公子却能轻轻松松将它拿捏,不招祸事反有福报,若非与它有缘,就是贺公子你本身不简单哪。” 贺灵川大感兴趣:“那爵爷认为,是哪一种可能?” “令尊说过,你是福将。我又听说你连千心流的凶猴都制住了,收作药猿,之前它可是连克四主。”郦清歌以手支颐,“在盘龙古城、在仙灵湖畔、在鹿鸣苑下,头功未必是你,但你都帮了大忙。柯继海将军那晚离开鹿鸣苑、入宫面圣时,也对你赞不绝口,王上这才给你降下了赏赐。” 贺灵川心中微动,原来降给自己的赏赐是这么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前两次立功,王廷分毫都未嘉奖。 不过柯继海是连夜入宫,跟王上深谈机密,当时在场的人肯定不多。松阳侯却知道柯继海说了什么,这女人也算得上手眼通天。 贺灵川总算明白,贺淳华为什么总往这里跑了。老爹大概也察觉到她的关系网了得。 对于一个热衷权力的男人来说,这么好的资源怎么能错过? 郦清歌又道:“既然刀性有变,我会再和李伏波商量改进种剑之法。他说过,这把刀是贺公子亲手弄断的?” 贺灵川点头。 “怪了。此刀有灵,怎么会对弄断自己的人如此亲近?” 贺灵川回想盘龙幻境中的黑蛟,也就是钟胜光托刀给自己的场景,耸了耸肩:“纯属意外。再说我用它跟孙孚平、年松玉战斗过,或许它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郦清歌一怔:“你跟孙孚平战斗过?” “是啊。”贺灵川心里又是一动,“你看的战报里没提过?” 他以为自己父子二人挫败孙孚平、年松玉阴谋的全过程,会源源本本上奏王廷。 郦清歌笑了笑,答非所问:“不是我说泄气话,孙孚平神通广大,有覆雨翻云的本事,你能从他手中生还,很了不起。” 现在贺灵川明白老爹为什么喜欢找松阳侯说话了。她明明说你修为低弱,孙孚平一根手指就能摁死你,偏偏还能让你挺受用。 郦清歌将断刀还给贺灵川,神情有些不舍:“钟指挥使的遗物都与你有缘,贺公子果真是福将。” 少年一低头,见她十指纤纤,虽然不蓄指甲,但是浅染蔻丹,按在褪色的刀鞘上宛如初萌的桃枝。 古旧与新嫩,对比鲜明。 只可惜他的心思都在“孙孚平”三个字上:“松阳侯和孙孚平,有些渊源吧?”话才出口,他就想起老爹应该问过这个问题了。 郦清歌一双妙目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去举杏酪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贺公子不知道?我以为你在石桓就听说过了。贺大人与我会谈多次,对此只字不提。” 又是石桓,只有他自己孤陋寡闻是吧?贺灵川一摊手:“我在石桓城时,还以为松阳侯是男人。” 郦清歌一下就呛着了,连咳几声,杏仁茶都流到衣襟上,身后的侍女赶紧给她递手巾。 松阳侯缓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贺公子正直,小道消息都不屑打听。” 贺灵川苦笑:“爵爷直说我闭塞好了。” 他这几个月的心思都放在修行、放在盘龙梦境上了,身外事很少关注。 郦清歌摆了摆手:“我幼时随双亲外出,路遇强敌狙击。双亲被害,我与队伍走散,家祖遍寻而不得。两年后孙孚平外出寻宝,在一个狼窝里把我拣回,送还给松阳府。” 她顿了一顿:“此事当年也轰动都城,连先王和当今王上都知道。” 贺灵川轻吸一口气:“孙孚平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突然想起鹿鸣苑的贵族们讲过,朱秀儿的遭遇似曾听闻,松阳府里有人也是这样。 原来他们说的是郦清歌。 难道?他立刻想起鹿鸣苑下的突然袭击。 “但他这些年也没少向松阳府索要。”郦清歌淡淡道,“我这样说或许不妥。他几度狮子大开口,就是天大的恩情也填平了。自祖父去世、我接掌松阳府以来,基本与孙孚平断绝往来。否则他谋反事发,我松阳府怎么能安然无恙?” 最后这句话最有说服力。贺灵川早听说国君多疑,如果他重疑松阳府,郦清歌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吗? 郦清歌接着道:“甚至松阳府还帮忙搜捕孙孚平的同党,立有大功,此事朝野尽知。” 贺灵川竖起大拇指:“松阳侯忠君爱国,贺某敬佩!”紧接着切换话题,“松阳侯炼器工夫了得,贺某还有一事求教。” “请说。” 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放在桌上:“想请教这符咒的作用。” 他记得松阳侯的玩具小院就是用符纸封印的,跟这玩意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这符是黑纸红字,与一般的不同。郦清歌拿起来看了两眼,黛眉皱起:“贺公子从哪里得来?” “这是我从洪向前的帐下将军卢耀那里缴获的。当时他已经被我们打成濒死,救都不好救活那种,然后他就抓出一张黑符吃下去了。” “有什么效果?” “一点屁用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贺灵川耸了耸肩,“然后他就被人一刀剁了脑袋,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张死人脸上不敢置信的神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6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符咒线条画错一根,整张符就报废了。” “你是说,卢耀画废了才没生效?”贺灵川啼笑皆非,“当作保命底牌的东西,他再莽也不该这么轻慢吧?” “我听过卢耀的名头,这厮被称作食人将军,原本就出身草莽。”郦清歌笑了笑,“但你说得对,这张符咒娴熟精细,显示多年造诣,应非卢耀能为。” “这只是普通的符咒,画的是定风术……”郦清歌忽然住口,拿起符纸对着火盆照了照。 她越凑越近,贺灵川还以为她要把符纸扔进火盆,正想开口,符纸“呼”地一下着火了。 “喂!”看不出也不必烧了它,这可是神骨的口粮! 贺灵川就想夺回,郦清歌一把摁住了他的胳膊:“稍安勿躁!” 语气笃定而严厉,与先前的温和判若两人。 火焰三两下燃尽,神奇的是符纸还完好无损,只是空气里多了烟焦味道。 “果然如此。”郦清歌把符纸转向他,“你再看看。” 贺灵川目不转睛,看着还是黑纸红字,但笔划图案好像有些不同了。 “这才是它的本来面貌?” 郦清歌不答,把它重新放回桌上摊平,细细观摩。 “这种符咒我只在古书上看过,没想到今日见到实物。”她正色道,“这是醮神咒。” “作用是?” “以自身为皮囊,请神明降临以显无上神通。” 所以卢耀当时吞符并不打算自救、逃跑,而是要请神明下凡,开一波大招把所有敌人都干死? 这是没打算活命了,要人给他陪葬。卢耀倒也不负悍匪之名。 “那跟神降有什么区别?” “你也听过神降?”郦清歌看他一眼,“神降事先要经过长期周密的布置,神明会降临在指定好的、能承受其威力的皮囊当中;醮神咒却是临时去请神明,祭出的皮囊也不一定符合神明要求。” “请哪一路神明都可以么?” “那当然不行。”郦清歌笑道,“神明也不喜欢被冒犯,画符者要事先祈祷沟通,也就是先打好招呼,一旦有难就请对方降临。所以每张画好的符咒事实上都已经对应一位神明。” “那么,这张对应哪位神明?” “那就不清楚了,冥冥中自有对应,符咒上不会显示。”郦清歌轻声道,“我听说神降术花费的代价巨大,这种醮神咒就更不必说。能用到它的时候,事主要么走投无路,要么油尽灯枯,所以筹码都是事先给付神明,人类吞符时就要求后者现身相助。卢耀吞符后居然什么神明也没请来,所以他才那样惊讶。” 懂了,这就是一张支票,该兑现的时候就要兑现。结果卢耀被跳票了。 神明居然言而无信,卢耀的绝望和疑惑可想而知。 听明白以后,贺灵川就一阵后怕:“多亏神明没鸟他,否则我们在场的没一个能活?” “差不多吧。”郦清歌换了一杯热茶,“我没见过神明降临,不清楚它的威力。但既能当作杀手锏来用,威力应该不弱。我猜想,这也不是卢耀制作的,应该出自洪向前之手。” 洪向前有“圣师”之名,能与天神沟通不奇怪吧? “为什么神明没来?”如果这符咒是洪向前所制,应该很靠谱才对,并且代价也是洪向前事先预付,卢耀只要拿来用就行了。 “这就不好说了。”郦清歌思考了很久,“或许符咒本身还有瑕疵,毕竟这些秘术也没有标准版本可以对照;或许神明看不上卢耀这个人,懒得替他出力——反正洪向前已经死了。这张符咒按理说应该是洪向前与神明之间的契约;又或许……神明有事,没能亲临?” “反正,还是归结到那句话上——”她把符箓往前一推,笑靥如花,“贺公子真是福将,这样万中无一的幸运也能被你遇上。” “看来我该回去喝顿酒,好好压一压惊。”贺灵川收起符箓,向郦清歌道谢后就告辞了。 松阳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刻钟后,李伏波前来拜见,他来路上刚好与贺灵川擦肩而过。 松阳侯与他讨论了断刀的种法改良。刀性既然非常活跃,种刀的时长或许可以缩短到十日之内。 正事商量完毕,郦清歌才问李伏波:“你跟在贺灵川身边已经七八天了,你对这个人怎么看?” 李伏波想了想:“除了偏好修行练武,与一般富家子没甚两样,性格有些莽直,花钱大手大脚,所以在军中不讨人厌。” “莽直?”松阳侯微笑,“灵器择主。你觉得,钟胜光的遗刀会认一个莽夫为主?” 李伏波却摇头:“属下认为,灵器择主不会考虑心性脾气,只看剽厉勇气。” 松阳侯玩味:“那么,至少这四个字是有的。” 贺淳华工于心计,而长子贺灵川莽直。 是这样的么? 此时侍女来报:“北方妖国分号的商讯已到。” “拿进来。” 于是有人入内送信。 李伏波趁机告退。 …… 既然黑符这玩意儿没法借鉴,贺灵川顺手就把它喂给了神骨项链吃,然后才回到驿馆。 意外的是,贺淳华夫妇都在。 应夫人见他就追问:“你和松阳侯聊这么久,都说什么了?” “探讨一下断剑重铸的方案,我又请她解析卢耀遗留的东西。”贺灵川打了个呵欠,“她那里杏仁茶好喝,没了。” “什么东西?”开口的是贺淳华。 “一张黑色符咒,我从卢耀身上拣来的。”贺灵川耸了耸肩,“原来那是请神明下凡帮助复仇的符咒,他用了但没生效。哎,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不自知。” “我看看。”贺淳华向他伸手。 “没了。”贺灵川挠头,“上面的图案要近火才能显示,不小心被我烧成灰了。” 贺淳华哦了一声,好像也没放在心上。应夫人却轻轻叹了口气:“松阳侯也是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 “她……?”她嫁过人了?贺灵川一呆。 算了,“怎么没人告诉我”这种话,他已经说累了。 应夫人却对长子配合的神情很满意:“郦清歌十六岁嫁给秘书监范礼农,这是祖父给她指定的亲事,可谓用心良苦。我听说这位范大人才貌俱佳,是我大鸢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秘书监,与郦清歌堪作一对璧人。可惜他无福消受美人恩,成婚不足两年就病逝,时年二十九岁。这真是,天妒英才。” 秘书监是秘书省的长官,掌经籍图典、天文历法,听着品秩很高,其实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在本朝没什么实权。 看来老松阳侯深知位高权重风险大的道理,给孙女找了个远离政治风暴中心的清闲郎君。 贺淳华笑了笑:“夫人从哪里听说的?” 应夫人斜睨着他:“石桓城的世族,什么消息都有。”这一回她在石桓城也没少结交朋友,消息可比从前灵通得多,“老爷不是说过,都城里的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吗?” “范礼农的确有才,也的确早死,却不是病逝的。”贺淳华转头先交代管家老莫去办事,然后才接着,“他在帝位之争中站错队了。结果今圣继承大统后颁布变法,他又冷嘲热讽、大肆批评,认定变法疲弱无效,鼓吹北方妖国制化开明。后来有人检举他同情乱贼、暗助叛举,并呈罪证,王上就砍了他的脑袋。” 他缓缓道:“你们猜猜,检举他的人是谁?” 贺灵川看向应夫人,后者满脸震惊。 通敌叛国是大罪,如果证据确凿,这项审判怎么不公之于众,反而以病逝为名掩盖范礼农真正的死因? 再退一步说,郦清歌怎么没事,还能好好儿经营她的松阳府。 范家怎么也没事,不受株连?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应夫人犹豫一下,才试探着问:“难道,是郦清歌?” “‘有人秘送罪证入宫,呈献君前’,这是原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松阳侯。知道真相的可能只有王上和告密者本人了。”贺淳华靠坐到椅背上,“不过我听说,松阳侯在范礼农被捕前两天刚进过宫。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王上有意不外传。” 应夫人抚着心口颤声道:“这女人好狠毒的心肠!” 她与贺淳华感情美满、众事顺遂,无法想象其他女人怎么会举罪亲夫。 不过听到这里,她也大半放心了。丈夫既然知道松阳侯有一副蛇蝎心肠,大概对她就会心存警惕? 贺灵川也很惊讶,这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时管家老莫进来禀报:“老爷,人到齐了。” 贺淳华一下坐直:“让他们进来。” 见他要办正事,应夫人赶紧离场。 在抵达敦裕之前,贺淳华要召集手下再次开会。这一回人来得很齐,贺家父子三人,曾飞熊、吴绍仪、赵清河、莫折敬轩,还有策应军新提拔起来的三名将领都到齐了。 这些,就是贺淳华信得过的骨干。 开口之前,他先给手下每人各发一只青皮竹筒,筒口有塞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7章 摆在面前的新挑战 贺灵川兄弟俩例外,贺淳华不给他们。 吴绍仪拿起竹筒晃了晃,里面有东西簌簌响,固体,数量不少而体积不大。“这是?”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拔塞,一股浓重的烟草气味溢出来。 吴绍仪惊喜道:“嚼烟?” 他顺手拿出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一边点头:“好、好,真是上品!多谢大人。” 贺越只能眼巴巴看着:“父亲,这是哪来的?” “这是贝迦国的特产,从北边一直送过来的。”贺淳华顺手取了一块,不嚼,只放在手里把玩,“大鸢和贝迦国有协议,每年都要从那里买进许多东西,嚼烟只是其中之一。现在边境线已经卡到夏州了,以后派人去边境榷场接货的任务,就落到我头上。另外我今天才知道,夏州的官驿也要优先提供给贝迦商人使用;如果贝迦商队遇劫,当地官员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官驿的主要职能还是服务信使,若是没它们提供饮水吃住换马,哪来的x百里加急?不过鸢国居然和贝迦有协议,官驿不得拒绝贝迦商队入住。 这种特权,本国p民是享受不到的。 曾飞熊不吃烟,皱了皱眉:“嚼烟有什么难做的,为何不用自产?”这么千里迢迢运过来,耗时耗力耗钱。 “贝迦出产的东西品质最好、最受欢迎。你们看,光是这个竹筒就是用贝迦南部特有的青玉竹做的,色泽如玉,敲之如金,有人还用它来做乐器;外皮也只有很薄一层,重量轻。”他随手掂了掂青玉竹筒,“你们再看鸢国自产的嚼烟,都用什么盛装,都是什么品质,嗯?” 曾飞熊没话说了。 “我这几天在石桓,见勋贵们交际往来都用贝迦的嚼烟,可见其风靡程度。他们用的竹筒,还要绘画描金,以便把玩。民间富商也用贝迦嚼烟来待客,以示财力。”贺淳华掂了掂竹筒,“这么小小一筒,售价就要一两银子,越往南还越贵。如果是描金筒的嚼烟,品质更高,价格翻倍。” “这烟叶没甚杂质,先熏再烤,还浸泡了蜂蜜,口感是真好!”吴绍仪甚是陶醉,“我从前嚼的都是什么狗p玩意儿!” 他从前是泥腿子,配嚼什么好烟了? 贺灵川看得心中一动。 这种青玉竹筒很眼熟,他在盘龙梦境领取军功奖励时,拿到的不就是这玩意儿! 盘龙城里,还有人专门收集这种竹筒,二次加工卖钱。 对,盘龙城鹏程署发放的嚼烟在颜色、形状上与众人手里的只是略有不同,但那是百多年前的产品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工艺有改进也合常理。 也即是说,盘龙城发给军人的嚼烟,也是贝迦产的! 咳,他好像听胡旻说过,盘龙城也跟贝迦国做生意的,而且每年的贸易额度还不小。 这个国家的对外商贸,还真是很发达啊。 贺淳华又叹了口气:“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鸢国不得不买。每年买多少、什么价格买,都是写在协议里的。像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我们向贝迦国购买的东西就少了,款项也不给得不太及时,贝迦国大为不满。” 换成真正的贺大少在此,可能直接就问“为什么不得不买”。 所以贺灵川也这么干了。 贺淳华没有直接回答,沉默几息才道:“它接纳浔州牧年赞礼,就是给我们上眼药。” 他又咳了一声:“我们到夏州后会面临更复杂的新形势,这就是麻烦之一。我说这些,好让你们心里有个底儿。不管跟年赞礼怎么打仗,贝迦我们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好了,现在要说正事儿了。” 他向边上的管家老莫点了下头,后者立刻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个人进来了:“老爷,钱管事带到。” 而后老莫关好窗子,自己退出去给众人守门。毕竟这里是驿馆,谨防隔墙有耳。 贺淳华指着商人打扮的后来者道:“这是朱家派驻敦裕打理生意的钱管事,已经在敦裕待了二十年,比当地人还熟悉这个夏州首府。” “贺总管过誉了。”钱管事向四周团团拜过,笑得一团和气,“见过各位大人。” “朱老受我请求,特命他从敦裕赶过来,给我们讲解城内的情况。免得你们跟我进城之后人生地不熟,无从开展。” 他把朱秀儿送还给朱曦言后,就跟朱家建起了纯洁的交情。朱家在夏州境内也有买卖,也指着新总管能拉拔一把,对他的合理要求自然尽量满足。 >> 他向钱管事点了点头:“说吧,北线的战事如何,敦裕城内又如何。” 钱管事娓娓道来。 贺灵川已知鸢国北线战事不顺,但没想到这样不顺。 原任征北大将军的年赞礼带着整个浔州投奔了北方妖国,所以北方前线一下子从浔州南移到毫州东部。要知道浔州才是长年以来的边境线,毫州的兵却没有多少对敌经验,结果这里的抵抗不成气候,不到个把月就被年赞礼攻破。 随着年赞礼势如破竹,战场毫不意外地压到了毫州南部。 那里已经迫近毫州与夏州交界线,只要年赞礼再拿下毫州南部的最后三城,就能把战火引到夏州,也就是贺淳华的地盘上。 贺淳华调任北境的消息,年赞礼应该也知道了。这位曾经的边关大将大概急着要报杀子之仇,对毫州南部发起了一波又一波攻势。 目前顶在毫州南部的,是王廷派驻的大将赵盼,听说与年赞礼各有胜负,暂时扛住后者南侵的脚步。 毫无疑问,赵盼需要大后方的鼎力支持。 毫无疑问,他遇到的麻烦和柯继海一样: 后勤乏力、补给短缺。 而夏州就在战场后方,责无旁贷要承担一大部分军需供给,王廷三令五申要夏州全力配合。 “我家在敦裕做布料生意,原本主营绸缎和皮草。北边开打之后,敦裕就要全城布行协运棉布、赶制棉衣,我家也是。”钱管事叹了口气,“赵将军入冬前就催要三万件冬衣,可到现在春雪都快化了,筹去前线的棉衣也才七千多件,不足四成。” 贺越皱眉:“打仗的物料不能全由夏州筹措吧?” “夏州离前线最近,被摊派的任务也最重,光是棉衣就被摊了三千多件。我们费了好大力气完成任务,还是自掏腰包垫上的货款和手工钱,官家还未报销。”钱管事接着道,“缺衣也就罢了,粮食的缺口才大。我听说前线已经炸营一次,有士兵肚子饿得难受,趁夜叛逃去对方阵营了。” 军心不稳,那仗可没法好好打。 莫折敬轩问他:“夏州过去两年不是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么?” “是啊,所以王廷要夏州就近往前线送粮,以解燃眉之急。可这样送了三次之后,敦裕最大的粮仓突然就着火了。” “我在石桓就听说了,几十万石粮食付之一炬。”贺淳华面无表情,“王上接到消息后,气得摔烂两个杯子,整晚睡不着觉。” 能供前线吃上一年半载的粮,一把火就烧没了,谁能不心疼? 边上的盆子里泡着几个冻秋梨,贺灵川随手拿了一个,就听钱管事嘿然一笑:“哪有几十万石?那里面九成都是空的,小人有可靠消息,原本里面最多只有两万石。” “最多!”他竖起两根手指,“具体数额没人知道,连管粮的都不清楚。这一把大火过后,平了。” 曾飞熊忍不住问道:“粮食哪去了?” “这些年很少动用敦裕仓的粮,所以每年秋粮收上来后只到粮仓挂个空账,就私贩出去了,甚至拿旧粮来置换刚入仓的新粮。”钱管事道,“去年也不知道年将军会叛国,也不知道夏州突然一转身就变成前线,许多粮食都贩去浔州了,仓库里亏空得厉害。” 几名将领都很恼火:“也就是说,对面吃我们的米,杀我们的人?” “主使是谁?”贺灵川嘎吱啃梨,“总该有个挑头的吧,干了不止一年两年、一次两次吧?” “敦裕是兵部尚书李度山李大人的祖籍地,老家人都在这里,营生做得很大,官府不敢随意招惹他们。”钱管事咽了口唾沫,“夏州最大的粮号宝祥号东家姓刘,但实控人就是李家。” “他们一开始也不敢大张旗鼓,挂账换粮都是小打小闹。不过这样换了好些年平安无事,别家看得眼馋,有样学样。大家都来换,账目就越换越乱,仓里的库存越来越少。” “这个粮官该杀了。”吴绍仪语气森然,“嘿嘿,还是熟悉的花招,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从前在洪向前麾下,义军不就是因为南方几年水灾、几年旱灾,王廷横征暴敛才奋起反抗吗?这些乱象、这些花招、这些伎俩,他们在南方见得多了。 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官军,现实里的腐败依旧。 贺淳华点了点头。 常言说见微知著,何况敦裕的陈年烂账已经烂成了一个大窟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8章 李老太爷干过的亏心事 光从粮账上就能看出,他接手夏州以后的工作不会轻松了。 支援前线一定是夏州不能拒绝的任务。前线危急,贺淳华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人、马、粮给凑上去。 “朱老太爷来信说,总管大人初到夏州,接下来要筹集兵马?” “对,而且要快。”贺淳华从黑水城带过来的家底只有三百人,路上又收编了吴绍仪部,这才有了六百手下。 这点儿人手哪够打仗的,他到了夏州立刻就要招兵买马。 大鸢立国之初,地方长官没有募兵的权力,都由中央统一调派;时至今日,王廷时常自顾不暇,各地起义屡见不鲜,也就默许地方大员私募兵马、自筹粮饷。 在千松郡,贺淳华从单枪匹马到拉拔起一支完整建制的队伍,这一套已经纯熟,到夏州后正是要一展所长。 “那么贺总管需要知道敦裕连同周边七县有四大家族,关系互相交织、盘根错结。他们基本把持了首府的命脉,其他门户都唯他们马首是瞻。其中李、舒两家从大鸢开国八年就在这里扎根,甚至拥有自己的私军。前两任夏州总管,都跟他们打好关系。”钱管事的态度很诚恳,“没有他们的支持,您很难在夏州办事。” 贺淳华挑了挑眉:“铁打的四家族,流水的夏州总管?” 钱管事不好接话,自去开门拿了几本厚厚的簿子进来:“这是您要的敦裕及四家族资料,人口、家底、人脉网络,小人尽量收集但不一定全面。有些暗地里的勾当,小人也没法知晓。” “好,你先告诉我,现在谁在敦裕替我掌着夏州兵事?” “兵曹从事,彭居安。”钱管事记性很好,“他管着一千六七百兵马哩。” “他住在哪?” “青萍乡,离敦裕只有十里左右。” 贺淳华点点头又问:“我进入夏州的消息,传过去了吗?” “大家都知道新任总管要来,但具体何时抵达敦裕就不清楚了。”钱管事实话实说,“但您在这里盘桓了两天,我想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汝县也有四家族的产业和人手。” “说的是,我这两天都去过汝县县衙。”贺淳华呼出一口气,“多谢。你办事很靠谱,我会请朱老特别嘉奖。” 钱管事脸上一喜,旋即又道:“另外夏州最近不仅有百姓逃荒,豪绅也往南溜了。不同的是,有些百姓愿意向北逃入浔州,而富人只能南退。四大家族的谢、詹两家,最近也在变卖家产,遣散仆从。据他们家的下人说,主人家已经准备后撤。” 莫折敬轩摇头:“他们带头要走,人心恐怕更加浮动。” “谁说不是呢?总管大人临危受命,太不容易,小人祝您好运。”钱管事对贺淳华行了一礼,退下了。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指着簿子道:“老爹,看书不是我的强项。” “你不用看。”贺淳华对所有人道,“敦裕的情况基本如钱管事所言,与我收集到的情报出入很小。千里之行终要结束,现在我们来商量进入敦裕后的应对之策。” 结果这个歇厅一关就是个把时辰。 老莫进来加了一次炭,送了一次饭,还添了一回油灯。 会议结束,贺淳华精神奕奕对手下道:“如无意外,就按这些执行。” 众人郑重应“是”,而后离开。 …… 等包括贺家兄弟在内的闲杂人等都走光以后,管家老莫居然又把钱管事带了进来。 场内就这三人。 钱管事方才坐在后面打了一会盹,缓解路上的疲劳,就见老莫递过一锭十两大银,贺总管温声道:“差事不好办,辛苦你了。” “哪敢当!”话虽如此,钱管事还是把大银收起。 “我再确认一下,敦裕李家的话事人,仍然是李兆?”贺淳华皱眉,“他是李尚书的二叔?” “对,亲二叔。”钱管事道,“您要是能打通他这个关节,李家就不成问题。” “恐怕他才是最大的问题。”贺淳华想了想,“我要是没记错,他都快七十了吧?” “前几日刚刚过完七十大寿。”钱管事笑道,“本地人都说,李兆李老太爷才是敦裕真正的一把手。李家的生意虽然也放开让小辈去做,但遇上大事还得找李老太爷。” 他一竖拇指:“在敦裕,就算天大的麻烦,德高望重的李老太爷出面,无有不成。” “厉害。”贺淳华淡淡道,“天大的麻烦,包括粮仓着火么?” “我听说这件事后,李老太爷发了好大的火。最后粮官和官府顶罪的两个倒霉蛋都被送去都城,听说已经受审,秋后待斩。” “敢把人送过去,就是笃定他们不敢开口。”贺淳华点头,“是了,国都还有李尚书。真希望他们面对年赞礼的军队时,也有这种本事。” 钱管事哎了一声:“打仗的事,他们不行。” “也即是说,李兆是整个李家的主心骨、定海针。” “正是。” 贺淳华笑了:“老太爷的身体怎样?” “硬朗,眼不花、背不驼,他一直小心保养。”钱管事苦笑,“我看他会活得比我久。” “好,那我要你再去办两件事。”贺淳华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打听打听李老太爷干没干过亏心事,即是让他寝食难安、终生难忘的过往。” “寝食难安、终生难忘?”钱管事努力回忆,“嘶——好像还真有!” 贺淳华提醒他:“人老成精,他干过的缺德事儿应该不少,但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虱子多了不咬,坏事干多了未必会在乎。 “头一件事,我是听敦裕的老人说的。李老太爷四十多岁时,三儿子一定要娶个平民为妻。不知怎么地,李兆居然和自己未过门的三儿媳妇搞上了,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没办法,准三儿媳妇就成了他的第七房小妾。” 谈起这种事,钱管事也忍不住挤了挤眼:“没过多久,小妾突然病死了,当时还有七个月的身子,一尸两命。” “慢慢地市井有流言传开,说那小妾不是病死的,因为肚子里也不是李老太爷的种。李老太爷哪里忍得下这顶绿帽,叫人把她拖去直接活埋,对外只说病逝厚葬。那女人临死前尖声大叫,骂老太爷不得好死。” 贺淳华的眉头皱起来就没松开过:“居然绘声绘色,可信度有多高?” “几天以后,野狗在乱葬岗拖出一具女尸,身上有捆绑过的痕迹,喉咙里有土砂,应该是被活埋的。”钱管事道,“从时间上来看,对得上啊。” 贺淳华嗯了一声:“还有别的吗?” “李老太爷原本有个双胞胎哥哥,两人感情极好、形影不离。他们十来岁时,有一年夏天下河玩水,突然山洪暴发,两人都危在旦夕,只有水中一棵小树可以栖身。李老太爷把握住了机会,或者说抢走了机会,踩着哥哥的肩膀往上跳,被大人救上岸,结果树折了,哥哥被冲走了。” 贺淳华很谨慎:“从哪里听说的?李兆本人都七十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还能有几个?” 大鸢国民均寿才三十三岁,平民能活到五十都是侥天之幸。 “这是李老太爷的第三个儿子透露的。对,也就是被他抢走了媳妇的儿子心情苦闷,找人喝酒时说出来的,还说族里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好!”贺淳华顺手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我要麻烦你替我再办一事。事成之后,还有一锭谢礼。” 钱管事赶紧道:“您是朱家的恩人、贵客,小人怎样鞠躬尽瘁都是应该的!” 朱曦言料定贺淳华可以在夏州打开格局,因此信中就叮嘱钱管事要全力配合。 而后贺淳华就小声将要求说了。 钱管事听得一怔。 “办得到吗?” “小人尽力一试,请总管大人耐心等上几日。” …… 第二天,策应军并未按原计划继续北上,因为贺总管病了。 过路的贵人有恙,汝县县令接到消息都赶来探望。贺淳华面色腊黄躺在床上会客,说旅途劳累又感染风寒,要歇养几日。 汝县县令当然满口答应,派人送上最贴心周到的服务。 贺灵川等人则是听闻贺淳华又派探子前往敦裕,一来一回要花点时间。 他们不打无准备之仗。几天而已,有什么等不得的? 白天,贺灵川要么调息子午诀,要么带着药猿和岩狼逛县城,招摇得很;夜里照旧入梦,在盘龙梦境里继续练武、当巡卫、刷军功,接受人们的赞美。 鬼针石林那样的大战不常见,他在梦境里的日子同样是按步就班。 隔壁孙茯苓始终不在家,不知道去哪了。 ¥¥¥¥¥ 第四天傍晚,敦裕城李家有客上门。 来者是舒家家主的二弟舒谦,他和李家的掌舵人客套几句,呈上登门拜访的礼物,又拍了拍脖子上残留的雪:“叨扰老爷子了,家兄让我来传话,新上任的夏州总管贺淳华,病倒在汝县的驿站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9章 隔空斗法 “病了?”李兆捋了捋白胡子,“这个时候病了?” 这么多人都等着会一会新总管呢。 “按理说他昨天就该进入夏州地界,这么一拖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敦裕。”舒谦道,“年赞礼派小股叛军绕过前线,深入夏州近百里劫掠,我家和詹家好几处商铺都被抢了,损失很大。我看詹家已生去意,您虽然警告过,但他们这几天还在偷偷变卖。” 李老太爷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他们不看好敦裕,就随他们去吧。” 舒谦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李家警告詹家无果,就把收购价打得很低,低得快要击穿地窖。偏偏李家是敦裕最霸道的地头蛇,无论他出什么价,别人哪敢比他高? 詹家要是真按那种贱价去卖就相当于割肉剜眼,多年经营积蓄被刨去七成,就算能离开敦裕也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出去。 现在詹家一定恨李家入骨,尤其詹家这几年出了人才,在王廷一路升职,本家的腰板也跟着挺起来了,说话也大声了,去年还想跟李家掰一掰手腕。 李家就想趁此机会狠狠收拾它一番,让他知道李太爷还是李太爷。 唉,这姓李的老东西岂止是狐狸?他是兀鹫、是胡狼。 “您这样看好新总管?”这才是舒家的大家长想让舒谦来套问的话,“他真能和赵盼赵将军联手,挡住年赞礼的进攻?” 敦裕城人心浮动,大家族难免也生去意。要是跑晚了,年赞礼大军铁蹄南下,所过之处都变瓦砾,大家苦心经营数十年所得皆成泡影。 “这位贺总管倒有些才干,杀孙孚平、灭贼军,最近好像还在石桓城救了柯继海一命,不然西部战线就麻烦了。他临危受命接夏州防务,应该有两把刷子。”李兆一口气说到这里,喘了口气,边上的侍女立刻奉茶,茶水不热不凉刚刚好。 “尚书大人有交代,敦裕是李家兴旺的根本,轻易不能走。” 他只说轻易不能,可没说不会,也没说一定不走。 敦裕离南边的州界很近,南逃相对容易。 舒谦迟疑:“贺总管会不会也要过问粮仓失火?” “案子审完了,罪犯也送去都城了,最重要的是粮食都烧光了,他还能追查什么?” 厅里挂着个鸟笼,笼里站两只绿头红嘴黄肚皮的相思鸟。室外落雪缤纷,屋内却温暖如春,这两只小鸟也很活跃。李老太爷走过去,亲手往笼里添食,一边道,“对贺总管来说,接下来与四大家族精诚合作才最要紧。” 否则贺淳华在这里行事处处掣肘,就和从前的、现存的其他所有官员一样。 铁打的四大家,流水的官儿。 “他既来当官也要打仗,少不得找我们要钱要粮,或者要人。”舒谦看了一眼相思鸟,发现它们脚踝上都绑着很细小的纸条子,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那就要看贺总管怎么表现了。”李老太爷逗着相思鸟,笑得相当自信,“官民合作,那都要拿出诚意来嘛。” “那,一切照旧?”还是从前新官走马上任那一套,“我回去与家兄商量,给贺总管加送一份重礼。” 舒谦站了起来。 李老太爷笑眯眯:“应该的。”先上敬酒嘛。 舒谦走后,李老太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晚饭依旧丰盛,但他只吃了几口。两个儿子都有些担心,连连追问。 李老太爷一眼看穿他们的嘘寒问暖,心口更堵。但凡这几个儿子能得自己两分真传,再少一点内斗,偌大的李家也不必全由自己一手扛起。 他毕竟七十了,老了。 唯一的安慰,是第六个孙子天资不错,再好好培养两年,说不定能接他的班。六孙子是老二家的孩子,老大看出父亲心思,一直在拼命打压兄弟。 唉,家门不幸。 其实李老太爷不看好敦裕,严格来说,不看好鸢王廷。 跟他同年岁的老头儿可能还沉浸在大鸢往日的兴盛和荣耀里,但他眼不花、心不瞎。 国势衰颓。 李老太爷暗中冷笑。李家做事可不像詹家那么招摇,卖点地宅卖得满城皆知。 敌人来了,土地还能值钱吗? 过去这两年,李家的钱财都在往内地秘密转移,他和李尚书已经商量出一处福地。如果战火向南蔓延,他们立刻就举族搬迁。 屋里的暖火烘着,他不觉又有睡意。边上的侍女见状,小声道:“老太爷,该休息了。” 李老太爷一点头,她就去外间取下鸟笼,挂到床幔前面。 两个十三岁的丫头已经替他暖好了被窝,今晚照旧会蜷在他脚边。 李老太爷登床之前照例看了看床幔,嗯,系在挂绳上的两枚铜牌都在。这是挡邪牌,倘若有邪物走到近前,会被牌子迷惑,看不见他也闻不到人味。 他又指了指床顶,侍女即从帐子上取下一只红色香囊。 李兆亲手打开,见里面藏着一枚黄色护身符,符咒没错。 “放回去吧。”这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这么多年来没少得罪人,他谨慎惯了。 ¥¥¥¥¥ 风尘仆仆的钱管事再一次赶到汝县,见到了贺淳华。 “贺总管生病了?” 房门关闭,没别人了。贺淳华一下站起,取巾子一擦,脸上的腊黄就掉了。“病从何来?我一直等着钱管事的好消息。” 管家老莫端上温茶,钱管事正渴,连灌好几口才笑道:“幸不辱命。” 他拿出一个五花大绑的蓝布包,打开。 里面还裹着两层油纸。 再打开油纸,里面则是两层草纸。 草纸正中,躺着一只尾指大的瓷瓶。 以这瓶子的体积,正适合拿来给人下药放毒。 “这是?” 贺淳华想拿,钱管事赶紧提醒:“骚臭,总管小心。” 总管就有些迟疑了:“我以为你拿来的是头发、指甲之类。” 屋里的炭盆暖和,钱管事从冰天雪地进来,额头上反而冒了点汗: “我也希望哪。可李老太爷疑心病重,去年秋天有高人给他卜了一卦,说他今年有一大劫,如顺利过关就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八岁。所以李家格外小心,老太爷剪下的指甲、掉下来的头发,都要专门收集起来烧掉,据说他还佩戴重金求来的护身符。仇家背后扎小人、下降头,那是休想生效!” 贺淳华笑道:“果然是缺德事儿干多了,心虚。” 若不是心虚,为什么要提防到如此地步?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原想通过两个暖床丫头弄一点他的头发。”李老头毕竟年纪大了,隆冬时节睡觉脚凉,又嫌汤婆子燥热,于是买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替他暖床,“但这俩丫头一出房门就要更衣检查,不许夹带主人的东西出去,一丝头发也不行。” “没奈何,我只能买通倒夜香的小厮。”钱管事一摊手,“只是干这活计的,都是不固定的人手,找准人费了些力气。” 他又递来一张字条:“这是李老太爷的生辰八字。去年他的第十三个孙子到我店里来定做周岁礼的衣裳,当时他母亲满脸骄傲,以孩子与李老太爷同月同日出生、只晚了一个半时辰为荣。我再三确认过了。” 以此推算,不难。 贺淳华接了过来,再问:“詹家和李家仍有罅隙?” “有的,从来都有。最近几天詹家想甩卖家产离开敦裕,李家找人压价,往死里压,别人就不敢出高价了,詹家气到吐血。我出发前,詹、李两家人就为此争吵不休,还大打出手。” “行止与村夫何异?”贺淳华摇了摇头,“子孙都在鸢廷为官,他们就不觉丢脸?” 他亲手取出一根金条推过去:“朱老没有夸错人,你的确是他办事最得力的手下。” 钱管事笑道:“不敢当!” “不过,此事机密……” “您放心,小人守口如瓶。”钱管事也不留余地,拿自己老娘和祖上十八代发了个毒誓,如果秘密泄露,钱家祖宗们就会永坠无间。 “好,今后倚仗你、倚仗朱家的地方还很多。”贺淳华微笑,“来日可期。” 钱管事离开之后,贺淳华自回屋去睡了一个时辰,养足精神。 这几天他忙到深夜,都与应夫人分房而睡。 子时到了。 管家老莫关闭门窗,贺淳华取出一支青色的蜡烛点燃,置在桌上。 他事先挪过桌子,令它位于屋子的正中心。 密闭的室内,烛火当然笔直,几乎一动不动。贺淳华取出一块橙黄色镇纸塞在老莫手里,然后坐下,口中喃喃有辞。 这镇纸用寿山石雕成鸢形,却是通体澄透如蜂蜜,比翡翠的色泽要沉稳得多,内蕴萝卜丝纹,就像石头里面长满细小的血管。 这头鸢通体黄澄,只有两眼是血红色的,给整体的雍容平添两分诡异。 管家老莫站到主人身后,为其护法。 随着贺淳华越念越快,蜡烛冒出来的烟气开始聚而不散,并且居然是青色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0章 贺淳华的手段 烟气无风扰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成型。 贺家兄弟若在这里,大概要吓一大跳,料不到父亲还会玩这些花活儿。 可就在这时候,烛火哧地一声爆开,炸了个灯花。 管家老莫一下就觉得气氛不一样了,他眼睁睁看着青烟由此慢慢散开,俱归于无,不管贺淳华怎样反复诵念。 显然这一次施法受了些阻碍,无法顺利进行。 老莫在边上眼巴巴望着,忍不住道:“出了什么事?” 贺淳华擦了擦额上的汗:“它不肯响应召唤,说这附近有更强大的存在。” 老莫惊诧:“更强大的存在?”这就是个小县城,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存在?“老爷打算怎办?” “趁着子时未过,我们另寻个地方,向东最好。” 老莫收好东西,贺淳华穿起大氅,匆匆出门。 不过他们才下了两阶楼梯,应夫人就醒了,满眼惺忪走出来问:“呀,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贺淳华沉声道,“你睡吧,不要担心。” 他压低语调说话就代表了不容置喙,应夫人很熟悉丈夫的风格,也不多想,说了一句“你多小心”就回房了。 …… 呼呼大睡的贺灵川翻了个身。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但这次没有直入盘龙城,而是回到几个月前跌入废墟池井中的那一幕。 那时在盘龙遗迹,贺家父子和孙孚平率领黑水城军,从沙海上捕回猎物,放血入池。 大风军英灵出现以后,贺灵川不慎落池,四面八方都是水。 暗红色的血水。 这哪里是井,分明是深不可测的幽潭。 贺灵川悬浮在水中一脸懵圈,上方好像闪过一道绿光,就要往水里钻。 至少贺灵川觉得池水最上层好像变成了浅绿色。 这种浅绿飞快往下晕染。 可就在这时,贺灵川发现脚下的池水开始涌动。 他往下一看,潭水深处有个巨大的红色身影在摆动。 它每动一下,池水就泛起巨大的漩涡。 平静的深潭,一下子急流暗涌数不胜数,互相作用。 上层那点绿光一下就被搅碎,消失殆尽。 贺灵川往下游去,想抓紧时间看看红色身影的真面目。一别数月,他差点忘了梦境最外层还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它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越游近,越觉其庞硕。 可光线越来越暗,很快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睁眼,他就站在盘龙城熙攘的街道之中,有个挑着货担卖首饰的小贩结结巴巴对他笑:“客,客,这位小、小哥,买朵珠花送、送人不?” …… 汝县这小地方没有宵禁,夜已深沉,打更人刚走,路上连一只野狗都没有。 此时已到正月,地上动不动就积雪盈尺。 今晚又下雪了,明早才有人起来扫街。有地上的雪反射光线,四周才不至于漆黑一片。贺淳华和老莫踩雪往东走,靴底咯吱咯吱作响。 他们没带侍从。 越往东,房屋越稀疏。 后来老莫指着一间破旧的民宅道:“这是我看过门口堆雪最厚的一家,应该没人。” 雪都快堆到门闩位置了,显然这门至少有半个月没开过。 “离驿站有百多丈,试试吧。”贺淳华点点头,跟老莫一起翻过院墙。 院里同样堆满了雪,树和庄稼早都枯死,屋门半开,一点人气都没有。 时局不好,一个房子就有一百种闲置的理由。 两人走入小屋,关上门窗。 窗缝很大,冷风依旧能灌进来,同时带出呜呜的低响,像岩狼的嚎叫,需要老莫取稻草堵实。木门有点变形,两人合力关上,又用磨盘顶住。 这都费了一番工夫,贺淳华搓着手道:“抓紧,时辰快过了。”误了时辰就要多等一天,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在汝县浪费。 贺淳华把倾倒的桌子扶正,重新点上青蜡烛,开始念诀。 老莫也拿出寿山石镇纸,紧紧握在手里。 这一回青烟定型就很顺利了,最后凝出一个模糊的图案,不知道是鬼脸还是狗脸,反正有鼻子有嘴。 室内的气温骤然又降,桌面上都凝出了霜花。 虽然这张脸上只有两个空荡荡的眼洞,但两人能察觉出它在观察自己,隐隐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秒这张脸就毫无预兆地扑了上来。 老莫事先得贺淳华交代,动也不动。 青烟才要越过桌子,贺淳华左手一晃,亮出掌心的社稷令。 国之气运,可镇邪魅! >br> 青烟一惊,飞快后撤,离他至少四尺远。 既然这个人碰不得,它转头就去找老莫。 老莫是贺家忠仆,可不是王廷命官,自然不会有元气护体。但他手里的镇纸突然发出青光,雕刻的鸢首也转了过来,一双红目正对青烟。 被它看住,青烟突然定在半空,险些溃散。 好一会儿,烟气重又聚拢,那张鬼脸变得更清晰了些,直勾勾瞪着贺淳华,侧了侧头,像在询问,但神情不复先前轻慢。贺淳华正色道:“我送你一道美味,但他受护身符和阵法庇护,你未必能找到他。” 他扬了扬写有李兆生辰的字条,放到蜡烛上点燃: “这是他的生辰八字。” 字条遇火,很快烧成了灰烬。青烟在桌面上一滚,将灰烬全部吸光,一颗不剩。 火苗震颤不已,看得出它很感兴趣。 贺淳华问:“能找到他吗?” 青烟没反应。 果然,光凭生辰八字还不够,李兆处在法术的保护下,禁止邪祟追踪到他本人。 贺淳华这才取出那个指肚瓷瓶。 瓶塞居然堵得很紧,连贺淳华都费了点力气才拔开,这也显示出取标本的人当时深深的厌恶。 钱管事没说错,酿了两三天后瓶子里倒出来的液体又骚又臭还发黄。 贺淳华捏着鼻子,滴了两滴到烛心上,唯恐把火苗打灭。 不过老实说,这气味还远没有红崖路沙匪们自制的“香团子”来得上头,那玩意儿才是真正的生化武器。 “嗤”地一声,烛火蹿起来老高,颜色也变成了深绿,映得桌边两张人脸都是绿惨惨地,好不吓人。 青烟变得更加凝实了,眼珠子也长了出来——每个眼窝都生出三个坚瞳,里面仿佛有光游移不定,不可细看。 目可视物,代表它有了目标和方向。 “他在人前人后都没少干坏事,应该是你最喜欢的猎物。”贺淳华提醒它,“他少年时曾遇大水,背弃了亲密的兄长,令其溺水而亡。此事或为心结,你不妨从这里下手。” 这张鬼脸的三只竖瞳突然合并成一个,脸也变得很清晰,慢慢张开嘴,拼出了一个笑脸。 但这张嘴张得太大,有一百四五十度,脸颊、眼睛甚至额角都被拉得老长,肌肉扭曲褶皱,看起来就如蜡像快要融化之前。 比遇见一张鬼脸更可怕的,是这张鬼脸冲着自己无声狂笑。 管家老莫看得后背发凉,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贺淳华却面不改色:“找到了?去吧,趁着天还没亮。” 鬼脸又看两人一眼,忽然转头往外飘去,身形也越来越淡。 还没到门口,它就消失了。 蜡烛也一起熄灭。 管家老莫眨了眨眼,如梦方醒。再看室内,仿佛和方才有什么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唔,好像那种诡异的气氛不见了。 贺淳华转过头来对他道:“你方才睡着了。” 睡着?怎么可能?他方才为大人护法,一直全神贯注。 见他不信,贺淳华指了指他的嘴角。 老莫伸手一摸,湿的。 他竟然流口水了,还挂得老长,自己竟无所觉。 也就是说,方才他的确迷糊了。 “大人也看见青烟了?” “当然,我们处在同一个梦境。”贺淳华指了指他手中捧着的鸢形镇纸,“要没这样宝贝护持,你就醒不过来了。” 老莫打了个寒噤:“好厉害,竟不知何时中招。” 他有心防备尚且如此,那么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李兆呢? “李兆有法器护身,一般的邪祟近身不得,否则我也不必花这么大力气。”青蜡烛烧得只剩小半截,贺淳华将它收起,“这东西就是它的口粮,否则它哪里会响应我的召唤?可惜蜡烛得来不易,不够再施展一次。” 老莫问他:“大人,为何只说李兆的一个心结?” “一尸两命那件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贺淳华摆摆手,“一个小妾,死了就死了。你看他是缺女人还是缺子孙?”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眉头紧皱:“但是,驿站是怎么回事?那附近有什么东西能压制我作法?” ¥¥¥¥¥ 李老太爷又梦到了那个毕生难忘的夏天。 他已经很久不做这个梦了,哥哥对他比往常还要好,送他一根特别好看的腰带。孩子们把上衣脱在石滩上就跳下河去玩水,清凉的河水能把酷热的暑气打得丢盔卸甲。 大伙儿玩得正高兴,远处传来人声。 李兆抬头看见一个背着药篓子的姑娘,她站在半山腰上冲这里疯狂挥手,一边呼叫。 隔得太远,水声又大,谁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1章 打群架 奇怪的是,他好像认得这个女人,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姑娘比着手势,因为有树遮挡,李兆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朝着一个方向拼命指去。 那里? 李兆回头,见大水从远处冲来,排天的浊浪跑出了万马千军的气势。 “发大水了,快跑啊!” 小伙伴们尖叫着往岸边跑。可是李家兄弟站在河中心,这里的水没过肚脐,往回走太慢了! 没等他们走到岸边,狂暴的潮水就把他们卷走了。 上下左右全是水,直往李兆口鼻里灌,还有草根、泥砂和断枝。他偶尔被顶出水面,能听见岸上人们的惊呼。 他死命扑腾,手里突然抓住一截树根。 那是一段枯木,已在河里待了好些年。 这救命的树根比稻草可硬多了,李兆玩命抓住,紧接着哥哥滑过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腿。 两个男孩的命,都挂在这截枯木上了。 岸上,李家的家仆正在想办法解救两位少爷。 李兆灌了几口水之后就惊恐地发现,树根顶不住水流,开始往外折。 它快断了。 “嘶啦”,树根连着一大截树皮被扯下来。 两个男孩吓到尖叫。 树皮还挂在枝干上,已经不牢靠。 李兆转头对兄长大叫:“哥,树根要断了!” 可是平时聪明的哥哥根本不听,只会一个劲儿大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他用力拉扯李兆的腿,每扯一下,树皮就多断一分。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得死。 李兆看看树皮,再回头看看兄长,突然一脚踹在哥哥手上。 兄长尖叫:“你干什么,救我啊!” 他顽强抱住李兆的腿,可后者越踹越用力,最后一脚蹬在他脑门儿,兄长被踹得头一晕,吃了两口水,手就松了。 哥哥被水卷走了。 李兆大哭,一边抓着树皮往枯木上爬。 可没爬出二尺,腰间一坠,好像有人揪着他拼命往后拉,力量大得吓人。 他回头,却见哥哥漂在急流当中,竟然抓着他的腰带猛拽。 哥哥的五官和身体都是浮肿发白,眼珠子挂在眼框外,还对着他笑: “我天天想你,我舍不得你,我要带你一起走!” 李兆大惊,一低头,发现哥哥送他的腰带已经变成一条吐信子的水蛇。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水蛇一口咬在他腰上。 李兆痛得一声大叫,松手了。 正好一个浪头打过来,将他直接卷入水里。 他还想挣扎,哥哥用力抱住他,直接沉到河底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水草,最后见到的画面,就是哥哥浮肿狰狞的笑脸。 “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了,你高兴吗?” …… 天蒙蒙亮,暖床的丫头迷迷糊糊中听见李老太爷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原也没当一回事。老人家睡觉,什么异响没有? 不过这声音突然加重,老头子嘴张得很大却吸不上气,像离水的鱼。 “哎呀,老爷子又被痰堵了。” 两个暖床丫头划拳,输了的那个撇着嘴,磨蹭半天才低头下去给李老太爷吸痰。 可是没用。 很快,整个李家就乱成了一锅粥,儿子们眼看老爹脸都胀成了酱紫色,然而什么急救方法都不好使。大夫还没请到,李老太爷两腿一伸,走了。 干干脆脆地走了。 后来李家特地从官府请来仵作验尸,后者从老太爷喉咙底抠出了一团青菜。 “老太爷是被噎死的?”李家人死活不信。李兆的第六个孙子眼尖,这时就突然发现祖父床前的纱幔上有些异常。 “挡邪牌裂了!” 众人挤过来一看,果然两枚铜牌都裂出一道细纹。缝虽不大,但实质上铜牌的法效已经消失。 “可是这两头相思鸟还活着。不是说,邪祟来了会先吃鸟吗?”两头相思雀在笼里上蹿下跳,活跃得很。 此时李老太爷的长子李芝从床顶取下香囊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黄色的符纸被水泡烂,上面的朱砂字迹糊成一团。 简单来说,这张护符也失效了。 “这可是穿云阁鲁秀峰首座张大师亲手制作的护身符!”李芝咬牙道,“邪祟不能近,一定有人往这里面倒水,还把铜牌凿坏!” 众人目光一齐聚焦到两个暖床丫头身上,边上的侍女一下就跪了:“昨晚临睡前老太爷亲自检查,这两样都是完好的。” 李老太爷谨慎惜命,的确每晚睡觉前都要检查这两道防线。李芝看向边上的小厮,小厮点头如捣蒜:“是这样,是这样,我亲眼见到老太爷检查,然后才卧床休息。” “显然有人破坏护符后施展邪术。”李芝额上青筋爆起,“查,立刻查!” “会不会是詹家?”老二李榕眼里也有怒火,“他家跟我们不对付,最近因为低价收购,一直骂骂咧咧,多难听都有。我就亲耳听到詹老七咒骂老太爷,骂得可毒了。再说詹家有个小辈成了术师,很学了一些神通,极可能暗害老太爷!” 其他李家人化悲痛为怒气,纷纷叫道:“对,把詹家的人绑来给老太爷偿命!” 李榕反而犹豫了一下:“慢着,定罪还要找些证据。” “哪来的证据?他们用邪法害人,就因为这样抓不住证据!”李芝哎了一声,“那你说要怎办?” 李榕本无急才,这时头脑混乱一片,讷讷不能成言。他最器重的六儿子今天恰好又不在敦裕,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又有人道:“詹家一半人都逃出城,我们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詹家昨天就开始往外搬迁。 他们今后也不跟李家在一个城里过日子,临走前下黑手,出一出心底积压多年的恶气,听起来合情合理。 李家人群情激愤,口中喊着“血债血偿”。 李榕原本觉得这般行事不妥,劝大家冷静;李芝却斜睨着他冷笑:“父亲被咒死了,你倒要我们冷静?合着众人独醉,就你一个清醒?” 李榕哑口,李芝指着他又骂了几句,族人听得热血上头,纷纷响应。 看到李芝振臂一呼、族人响应的模样,甚至连他自己的手下都要改去追随,李榕只得改换立场。 他俩都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也没有李老太爷的威望,若在这个时候敢拖后腿敢泄气,别说阻拦族人报仇,只要再多说一声“冷静”,后期也一定会在争权之战中败北。 两个兄弟,一个比一个激进。 在全族人面前,李芝和李榕涕泪横流,都想比对方表现得更加痛心疾首、更加慷慨激昂。这样不断话赶话、情叠情,最后居然在李家的一片震天哭声中召集起护院的私兵。 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很大,自然也引起官府和城中百姓注意。 等他们赶到,李府私兵已经冲进城南詹家,扣住妇孺,暴打男子,偌大的詹宅一片狼藉。 有人就浑水摸鱼,翻箱倒柜搜刮财物。 詹家怎么说也是敦裕城有名的贵族,家产钜万。李家私养的大头兵随便拿点什么物件,回头都能卖成私房钱。 李家私兵还分出一支,往南去追詹家撤离的族人。 因为新任总管还没来,州牧府事务都由治中和别驾暂领。两人赶到现场一看头皮发麻,赶紧喊差吏上前制止。 李家人在敦裕城横行惯了,这时又急怒攻心,哪里听劝? 詹家也有护院,可惜双拳难敌四手。 有个不懂事的官差上前拉人,还被李芝一拳头打在鼻子上,鲜血长流。他新当差不久,年纪又轻,本不认得李芝,哪能不还手? 李芝被打,李家私兵冲上来,照准官差脑门就是几个爆扣。 打人的,劝架的,打劝架的,整个敦裕城南乱成了一锅滚粥。 周边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这可是李家和詹家啊,平时高高在上,哪像今天这样趴在泥里互殴? 堂堂贵族,干起死架来也像狗咬狗。 “彭居安呢?”局面失控,治中从事就急着找人,“发生这种事情,他这个兵曹从事躲到哪里去了!” 手下好心提醒:“彭大人今天好像休憩在家。” “去青萍乡,把他揪回来!”天这么冷,治中从事却出了一身热汗,“还有他那一千多号人,赶紧都带回来镇乱!” 夏州有兵一千六百人,新总管未到之前,都在兵曹从事手下。 手下领命,急匆匆去了。 这一去,小半天都没回来。 从敦裕到青萍乡才十里出头,就算不骑马,人直接跑过去,这么长时间都够好几个来回了。 治中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彭居安没来,他手下去了也没回来,该不会是青萍乡遭遇敌袭? 北边儿年赞礼的小股部队偷进敌后骚扰边镇,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青萍乡虽然距离北线远了点儿,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对方骑兵的机动性,好着呢。 趁着这段空档期,李家私兵把詹家打得鼻青脸肿,好几个倒在地上,都不太能动了。 詹家里面妇孺哭成一片,好不凄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2章 贺总管到 就在詹家的家主都被李家私兵拖出来掀翻在地,脸上还多了好几个大脚印子时,有大队人马从城南门一路奔来这里,轰隆隆蹄声如雷,跑得尘土飞扬,沿途百姓情不自禁让出道来。 士兵衣甲鲜明,骏马精神抖擞,精气神儿完足。 并且军队中还有两匹巨狼伴行,块头堪比狮子,猩红的舌头直淌涎水,吓得谁也不敢靠近。 前头的旗兵高举大旗,鲜红的“贺”字老远就能看见。 官吏们面面相觑,难道,莫非,不会是? 军队转眼就到詹宅,为首的俊美男子下巴一抬,自然有百十骑兵连人带马冲进詹宅“劝架”。 两匹巨狼也咆哮着冲了进去。 有它们在,这两家人的头脑能清醒得快一点。 众目睽睽之下,俊美男子下马走向众官吏,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敦裕就是这样迎接我的?” 他后头钻出一个人来,正是兵曹从事彭居安。 后者赶忙对众官吏道:“这位是新任夏州总管贺大人,也就是我们的上司。” 贺淳华左手一翻,社稷令毫光熠熠。 众人再无怀疑,一起矮身行礼。 “免礼。”贺淳华等他们礼数做周全了才道,“从此刻起,彭居安卸任兵曹从事,另有派用;曾飞熊——” 曾飞熊跳下马,大步奔来。 贺淳华将一枚鸢钱抛给他,这就是从彭居安手里拿过来的:“我任命你为夏州总管府兵曹从事,掌军务。你给我好好干!” 曾飞熊大声应“是”。 不到几个呼吸的工夫,夏州的兵曹从事换人了。 众官吏明白了,原来这位新任总管没有直入敦裕城,反而先绕去青萍乡亮明身份,从彭居安手里直接拿走了一千多人的军队,这才拐回敦裕。 他们不知道,方才策应军也是直接冲入彭居安家中,贺淳华取出王廷调令以及各种符印,就在赶来的夏州军队面前直接夺下了兵权。 当年他面对执王令而来的孙孚平时有多憋屈,今日的彭居安面对他时,也是同样憋屈。 只有拿下军权,他才有足够的人手、足够的威望在敦裕迅速立足。 现在,贺淳华的军队一下就扩充到两千二百多人。 这时队伍分开,又有二百多人被押了出来,其中有詹家人,也有李家私兵,身上都有打斗的痕迹,衣衫不整,有的还头破血流。 贺淳华板着脸道:“有人在南边县道上行凶,被我抓住带回。” 冲入詹宅的策应军如狼似虎,竟比斗殴双方还要凶狠。官差畏惧李家,不敢放手拿人,策应军可没有这种顾虑。 李家私兵打红眼了想反抗,不是被甩耳光就是被一脚踹倒在地。可是贺淳华的手下成分驳杂,不仅有黑水城的混混,还有卧陵关的叛匪,很清楚怎么下黑手才能打疼不打死。 群众越围越多,看热闹看得两眼放光。 很快,詹宅里的骚乱就停止了,争斗双方都被押了出来。李芝李榕原本可以不用下场,但现在衣裳都被抓烂,也负了点伤。 对面的詹家更惨,负伤百多人,还有十几个被打倒在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喘气。 “岂有此理!”贺淳华攥紧马鞭指着李家人训斥,声如雷霆,“擅闯民宅、豢养私军、恃强凌弱,光天化日底下劫掠财物,你们要翻天吗?眼里还有王法吗?” 边上的官吏抓紧工夫介绍他的身份。 看这位面生的官老爷威风八面,两家人都猜到了。詹家家主詹庆茂又惊又喜,先吐了颗断牙出来,再苦求贺总管作主;李家人被两条流哈喇子的巨狼盯住,怒火直线下降,畏惧快速上升。 李家带来的三百私兵也被缴除武器,低头耷脑立在一边。 李榕上前一步,自辩道:“我家老太爷被害,这群人脱不了干系!” 李芝嘴皮子动了动,没吱声。 贺淳华冷冷道:“给你们留点脸面,现在就跟我去府衙里开堂公审。这些私兵动手打人,一律羁押;把受伤的人都扶进詹宅里去,你——”他指着治中从事,“——召集大夫到詹宅来治伤,花销记账,后面由李家承担。” 他再唤别驾从事上前:“至于你,帮助詹家清点损失。三百嫌犯都在这里了,你负责将他们身上的赃物尽数收缴,作为呈堂证供!人嘛,收监候审!” “好了,李詹两家的话事人,现在都跟我走!” 他发号施令行云流水,转眼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并且一开声就用上真力,确保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雷厉风行的作派深得围观群众喜爱,有人开始啪啪啪鼓掌,掌声慢慢蔓延开来。 百姓们都觉得今天这出戏很完美,李詹两家演得卖力,新总管过来收场也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乘在马上的贺灵川笑着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毛桃带着几个手下身穿便装躲在人堆里充当气氛组,挑头鼓掌的就是他们。 老爹精心准备的亮相仪式,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现在满城百姓都知道新任夏州总管来了,并且一出场就镇住了李詹两家地头蛇,岂止是威风八面? 可惜掌声算不上热烈,可见多数人对李家畏惧之深。 刚上任的兵曹从事曾飞熊留下二百名策应军,既是帮助治中和别驾等官员办事,也是给他们撑腰。这些士兵跟在贺家父子身边最久,膀大腰圆心黑,纪律和执行力远好过夏州本地的兵。有什么疑难,当场就能解决了。 李詹两家说得上号的人物,被贺淳华一股脑儿打包带走。没有他们从中拿乔作梗,州府官员都长舒一口气。 治中与别驾互视一眼,进入詹宅时小声议论道:“这位贺总管看起来很不同,刚来就把这两家的脑袋都摁下去了。” “日子还长,走着瞧罢,来这里当官儿的哪有不跟李家斗法的?不过——”治中悄悄道,“李老头这个节骨儿眼上死了,算是李家倒霉,新来的贺总管运气好。” 随着大军入城的贺灵川左顾右盼,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哇那人肩上坐着一只猴子,戴斗笠的猴子。”有姑娘说。 贺大少爷腰板儿挺得更直。 “这人长得好俊。”说这话的人笑得娇羞,但为什么是个男人! 贺灵川打了个寒噤,自动把百姓的层层围观当作了夹道欢迎。 现在队伍往北走,横穿市心,贺淳华显然要打铁趁热,表面上是把李詹两家人带去府衙好好算账,其实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就贺灵川观察所得,敦裕的街道还算挺宽,主街可容五车并驾,辅街再窄些,可再往深处去,有的巷子就只能一人通行,胖子和孕妇都未必过得去。 房屋建得很敦实,没有多余的花巧,但是二三层的小楼会比黑水城更多。 他倒是看见了几套很漂亮的大宅,占地广、门面漂亮,连砌墙的砖都特别整齐。 他招了个夏州本地的官差,往前一指:“这是哪一个大家族的宅子?” “大家族?”官差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这是绸商胡家的宅子,哪比得上四大家豪致?” 这还不算? 再走百多丈,眼前一排豪屋,黑瓦灰墙、雕砖飞拱,集华美与气派于一身。队伍沿着他家的外墙,一连走了几十息。 这才叫真正的豪宅,比起眼前这一套,先前那户绸商的房子立刻就相形见绌。 那官差不待贺灵川开口询问就抢答了: “这就是李宅。” “好,好好。”饶是贺灵川见识过石桓城的富庶与气派,见到李家的大宅还是赞叹不已。光从李家的气派来看,老爹来夏州当总管绝对比千松郡有钱途多了。 嗯错了,是有前途。 这官差一看就是机灵人,贺灵川顺便问他:“李老太爷什么时候过世了?” 前几天在汝县开会,老爹还在头疼李家的老头子不好对付,今天刚进城就接到他的死讯。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美事? “今天清晨,事发突然。”这官差已经知道这位就是总管家的长公子,知无不言,“看样子李家认定是詹家弄鬼,就带人过来报仇。” “规模很大啊。”这可是夏州首府,不是田间地头,李家想也不想就敢拉上三百多人围殴詹家人,这简直是目无王法的教科书式操作,“你们这里常有私斗寻衅么?” “这个……”官差一时语塞,给出肯定的回答岂非在否定自己的工作?“乡人血勇,有时难免,我们都尽力调停的。” 但是面对李家这几百号人,他们也不敢挥舞链子锁拿。从前就有官差被这几家纵人打伤,除了拿点药费以外,只能自认倒霉。 被打了也是白被打。 贺灵川在鱼龙混杂的黑水城待了那么久,一下就心领神会。 越往北走,队伍后头跟上来的百姓就越多,热闹得仿佛过节。大家一听新来的贺总管要升堂公审,审的还是敦裕的两家大户,当即抖擞十二分精神,便是风雪也不能打熄他们的热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3章 种刀 复行数十丈,队伍分化。 府衙本来也容不下这么多闲人,管家老莫正好带着策应军的家眷前往指定驿馆安顿,当然更重要的是送应夫人等前去夏州总管的新家。 按照贺淳华的事先安排,贺越跟去府衙,而贺灵川则陪护应夫人一起走。 大概一刻钟后,应夫人母子终于抵达一家人的新住处。 这里在官署后方十五丈外,方便总管大人就近上班。其他官员的府邸棋布周围,敦裕县令也住在附近,正后方还有两三排官舍。 贺灵川陪着母亲,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下人们开始搬运行李、整理内务,扫洒庭院,原本空荡荡的住所立刻就有了人气。 宅子早就由州府准备好了,还算干净,也安排了几个仆役常驻打扫。管家老莫一到,给这几个仆役发下丰厚的奖赏,然后打发他们走了。 当家主母只愿意用老家带来的人手,当然后面还会慢慢收人。 对于期待了一路的应夫人来说,这所官宅让她大失所望:不要说对比李家了,就是先前经过的绸商胡宅,都比总管的宅邸大一倍。里头的家私相对陈旧,也不知道是几手了;虽然墙皮和屋瓦刚刚补过,但风雨连廊还有破损,院子里的青石或陷或塌,连植物都张牙舞爪,长得太过放肆。 应夫人眼尖,甚至在客厅的桌脚找到了几个蛀洞。 这里远低于她的期待值,还不如黑水城的老屋舒服呢。 贺灵川看她一张脸越来越黑,赶紧安慰道:“老娘莫气。这地方太破,该扔的扔、该修的修、该改的改、该买的买,老爹都说不了什么,您不是正好大显身手?咱家缺这点儿钱么?” 他们在黑水城的宅子,也是应夫人一点一点张罗起来的。 大概女人天生都有爱装修的心,应夫人想想丈夫回来以后自己就能冲他一顿抱怨,接下去几个月都能修葺房屋,把它整饬得尽如己意,心情也是慢慢好转。 “你说谁老?咱家怎么不缺钱呢,你爹新到夏州,应酬往来的开销大了,新官上任的收入却少了,能省还是要省……嗯,你看这个园子的地面反正也塌了,不如干脆深挖一个水窖,夏天可以冻些瓜果和酒水!” 水窖即是水塘子,但是很深,水深至少一丈以上。不管夏天多热,阳光也照不透底部,所以窖底还是又冰又凉,正好拿来冷藏食物。此外它还能储藏淡水,并且当消防栓用。 应夫人说丈夫升职以后钱反而少了,这也是实情。贺淳华在千松郡是不折不扣的地头王,上得台面的、见不得光的,进项多种多样。否则光是大儿子平时的花钱如流水,郡守那一点薪俸哪里供得起? 至于升职夏州总管,就是初来乍到不好伸手。像贺淳华这样的老手,一定会先弄清当地的各种门道。 就贺淳华这样的,在大鸢王朝中不仅不算贪官,反而是有能力的实干派代表。至少他没有刨地三尺,吮净老百姓的血髓。对于这一点,应夫人还是很自豪的。 她这回对长子也不错,丈夫还没回来,她就先给贺灵川派发了一个向东的院落。 兄弟两个的住处差不多大小,这也是她自己的一点私心。 应夫人自去忙碌了,贺灵川走进自己的地盘一看,院子比黑水城的住处要小些,但用来练武也是够用了,墙边一排桃树已经长成了老桩,来年夏天足不出户就有桃子吃。 院里一颗大枣树,冬天只剩下秃杈了。贺灵川琢磨着,过几天在上头修个小树屋,给药猿伶光使用。 岩狼也跟进来了,左嗅右瞧,脱不了犬类的习惯。贺灵川好心问它:“陆信,我在院里也给你打个木头小房啊?” “好……”陆信刚要答应,立觉不对,“不好!你当我是狗吗,要我睡狗窝?” 木头小屋不就是狗窝? 面对它的低咆,贺灵川耸了耸肩:“那你睡歇厅,蹲坑就去茅楼,不许在院里!还有,不许在墙根撒尿!” 陆信磨着牙,这也太为难狼了。 屋里设施倒是齐全,但按应夫人的脾气,一律是要扔要改的。 管家老莫已经差人送来炭盆、热水和茶盘。 贺灵川刚给自己沏好一杯热茶,院门就响了。 “东家,是我。” 听声音就知道是李伏波。 “门没关,自己进。” 李伏波登堂入室,贺灵川笑道:“你没去府衙看热闹吗?”他可是很想去的。 “没。爵爷已经去了,吩咐我先过来替你办事。” “办事?”贺灵川一时没反应过来。 “种刀。” 贺灵川一拍脑袋:“连松阳侯都比我上心!” 这位东家的确心大。“宝刀要静置半个月,期间不可挪动。这里方便不?” “就这儿了。”贺灵川搓搓手,难掩激动,“来,让我见识一下松阳府的种刀法。” 李伏波先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这个修好了,请转交令尊。” 贺灵川一看,是那枚核桃舟,正式称呼是芥子舟,上回被他拿来丢压董锐的鬼猿,搞坏了。 “这么快就修好了?真不愧是李大师!”夸奖又不花钱,他张口就能来。 李伏波笑了:“这是我们爵爷亲手修的。”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我一定转告。” 他心想,老娘一定会上火的。 李伏波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具铜炉,往地上一扔,低念两句诀窍。 巴掌大的铜炉就变成了一人多高。 对于松阳府这种技术,贺灵川已经见怪不怪了。 “东家后退几步。” 贺灵川依言后退,李伏波拍拍炉身,盖子就向四面折开,紧接着一股劲霸的热气扑面而来。贺灵川离炉子还有一丈远,都觉热浪滚滚。这么宽敞的屋子,气温至少升高了五度。 要知道,这还是李伏波着力控制炉温的效果,否则真火席卷起来,木床和柜台都会被瞬间点燃。 盖子折开,炉身变成了一个平台,方便匠师操作。 贺灵川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块金泥。 这时它的颜色从赤金变成了黑中带暗金,某些角落还有一点幽绿、一点鹅黄,仿佛农村的炭堆,还被猫狗大鹅光顾过……完全不像先前那样美观。 但是李伏波控制着火力一上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它的体积增大不止一倍,并且它虽然维持在固态不变,但表面不时冒出一两个熔岩小泡,里面暗红的液体缓慢流淌,甚至从泥壳缝隙中透出红光。 简单来说,这就像一块内燃不止的熔岩。 贺灵川虚心请教:“怎么操作?鋙金在哪?” “铻金已经融在金泥里了,还有七种原料。”李伏波认真道,“其中两种是爵爷特地交代的。至于具体配方,请恕我不便明言。” “铻金已经融化了?”贺灵川奇道,“我还以为金之精是天下至坚,不融个十天半月再借天打雷劈是融不掉的。” “真金不怕火炼。”李伏波微微一笑,“除非有催化剂。” 随后他拿出两块拳头大的铻金,递给贺灵川:“这是用剩的材料,请您收好。” 莫看剩下这么两块所谓的边角料,那也比同体积的金子贵上好几倍。 贺灵川收来接好。 从这里就能看出李伏波心大,他熔炼铻金之前居然没找贺灵川来亲眼见证。贺大公子的确说过全程他来把控就好,可是没亲见熔金,谁知道李伏波有没有从中揩油,中饱私囊? 毕竟贺灵川买下来的铻金那么大,又拿去熔炼,偷个一两块也没人知道。 “您已经知道,我从汝县就开始着手融炼铻金,中途暗火焖锻不容间断,为了把它带上马车还费不少工夫。”李伏波指着内燃的金泥道,“鋙金是种刀最重要的材料,要完全融合于金泥这种介质,才能被宝刀吸收。现在它的温度已经飞快下降,你可以种了。” “怎么个种法?” 接下来贺灵川就摘掉刀柄上的缠手,以李伏波递来的液体清洗刀柄表面。 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淋上去之后嗤嗤作响,青烟冒起,刀柄被蚀出千疮百孔,如同蜂巢。 贺灵川看得心疼,李伏波却道:“放血,将刀柄涂满。” 这一步称作饲刀,必须用主人的鲜血。 不是取心头血就好办,贺灵川取小刀刺破无名指,鲜血一滴滴落在刀柄上,灌注小孔。 “涂抹均匀。” 贺灵川依样施为,但很快就发现刀柄如海绵,居然把鲜血吸得一干二净。 那种速度,只能用如饥似渴来形容。 他干脆在胳膊上划拉个大口子,加大放血。 断刀也毫不客气,有多少喝多少,丝毫不介意把他榨干。 李伏波也看得目不转睛。 贺灵川喂了半天,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喂,这样正常吗?” “不正常。”李伏波的回答让贺灵川心头一跳,“我种过的其他宝刀,用血量最多只有它的两成。但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满足它吧。” 这么嗜血,还是嗜主人血的宝刀,他头一次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4章 热闹的庭审 成刀又会如何,他很期待啊。 看着李伏波绽出来的怪异笑容,贺灵川默默撇开了脸。 接着又放掉一斤血,就在贺灵川以为断刀存心把他吸干,刀柄上的小孔终于都注满了。 它饱了,灌不下了。 “好了好了。”李伏波长长松了口气,客户要是在种刀第一步就把命都送了,他大匠师和松阳府的招牌就有擦不掉的污点,“快止血!” 药猿溜进来,娴熟地替贺灵川止血。 敷上它特制的灵药,贺灵川胳膊上的刀口在十几息内就止痛了。 他晃晃脑袋,觉得身体有点虚,赶紧吞了颗补药。 正常人身体当中也就是九到十斤的血液,他一下子干出去两成,难免头晕目眩。 刀柄上最后一点血液,到底被断刀吃进去了。 但谁都能看它,它已经很饱了,再多一滴都吞不下。 “现在怎办?” “很简单,把刀扎进金泥就行。”李伏波道,“这个温度,宝刀可以接受,也不至于烧坏刀心。” 贺灵川抓着刀柄,一把将断刀捅进金泥之中。 金泥当中的红光顿时消失,熔岩小泡也不冒了。 反而断刀与金泥的接触面冒出袅袅青烟,没有焦臭气味。 “好,很好!”李伏波欣然点头,“断面与金泥完全融合,今后这具炉子就暂时摆在东家屋里。从现在起,这块金泥可以叫做刀山了。” 趴在墙角看演出的岩狼陆信插嘴:“那具炉子可以叫火海么?” “正是!”李伏波笑道,“您这宝贝,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后面会锋芒尽出。” “还要做什么?” “不必,温度已经调好。只要保证宝刀置静于此不被打扰,十日刀成!” 贺灵川一怔:“就这么简单?” 他还以为开炉种铸神兵,过程会极尽繁复。“我还以为至少要几个月时间才能铸好。” “大道至简。”李伏波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方才他一直掐诀压制炉温,损耗其实不小,“爵爷和我反复商议不下十次了,认定工期可以大大缩短,反而于刀有益。何况最难的两步,融炼铻金、调配材料,工夫都做在前头了。”最后这几下虽然重要,但都是程序化的过程,很少出意外。 贺灵川拿出金银,深刻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从今天起,李伏波每天都必须再来一趟,检查炉温和种刀的进度。 他告辞以后,贺灵川含着药猿递来的玉参片,一头栽在床上呼呼睡去。 失血过多,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这一觉,安稳无梦。 等他醒过来,天都黑了。 岩狼不知道跑哪去了,反是药猿陪在身边,见他睁眼即道:“头痛吗,会不会心慌气短?” 贺灵川摇了摇头。 药猿也不走正门,从窗户跳出去。 不一会儿,贺越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红枣猪肝粥,趁热吃了吧。” “老爹也回来了?” “回了。你直接睡过了晚饭。伶光说你需要休息,我们没来叫你。” 贺灵川端出猪肝粥,果然是一个大海碗,大米小米混合,都熬到开花,猪肝、红枣和老姜差点一起切成细丝,挑都挑不出来。 贺灵川一边吹凉一边问:“老爹头一次在府衙升堂,顺利不?” “李家请求取消公审,改为闭堂,父亲一口拒绝。” 闭堂就不许闲人围观。开玩笑,这么好的机会,贺淳华怎会放过? “果然在庭上那两家吵作一团,一点世家的样子都没有。”贺越也觉得大开眼界,“李家老二李榕大概在路上琢磨过味儿来了,不怎么吭声,只有老大李芝慷慨激昂。父亲要他们拿出证据来,结果他们只说李老头儿摆在卧房的辟邪法器损毁了,说明有邪术入侵。而最近与李家有严重纠纷的只有詹家。詹家一听就不干了,捋袖子对吵,声浪大到快要掀翻屋顶。我在黑水城从没见识过这么热闹的公堂。” 他在黑水城协理公务,观看庭审是家常便饭,但哪一回也没这样混乱。 “这场原本是敦裕县令主审,拍多少次惊堂木都压不住李詹两家。老爹接手,直接让人打了两盆冷水泼过去,一下子就肃静了。” “不愧是老爹。”泼人冷水算不得侵害,但在飘雪的天气里湿身,那滋味儿是清凉透顶。 “他们纵然还想再骂,嘴皮子打抖也骂不利索。后面的人给他们送外衣披好,这才能继续庭审,但人是冷静多了。” 贺灵川喝了口粥:“老爹判罚李家了?” “那是当然。他们无凭无据就冲去詹家打人,被满城百姓和新上任的总管抓了个现行,抵赖不了。除了赔偿詹家本次乱斗中受到的所有损失之外,父亲还要拘押带头闹事者。按本朝律,私衅寻仇、聚众斗殴的主事者最高可以坐五年大牢。如果出了人命,还可以再追加。” 贺越知道哥哥不喜欢文绉绉的官方用语,干脆给他都翻成大白话。 越来越有意思了,贺灵川笑道:“是李芝还是李榕?” 最先喊出集结私军的那个人,就是主事者。 “他俩谁也不说,其他李家人当然也不会当场指认。”贺越耸了耸肩,“所以父亲判两人一并收押,分别审讯,李家立刻就炸锅了。” “我是没想到,李芝还蠢到质问凭什么,还搬出李尚书的名号,言辞冒犯。父亲就斥他言语无状,冲撞命官,再闹下去就掌嘴。我看边上官差都把掌嘴牌亮出来了,李芝才恹恹住嘴。” 民不与官斗,尤其在公堂上。 “李老头只有这两个儿子在敦裕吗?”贺灵川笑道,“这是猪对手啊,难度一下降了好几级。” “李老头还有个三儿子,二十多年前就远走他乡了。” “哦对,夺妻之恨!”贺灵川打了个响指,“这两人要是一起被关,李家就群龙,嗯,群蛇无首,也方便我们办事。” 贺越摇头:“父亲高举轻落了,我想他有自己的考量。他说体谅李家长辈新丧,愿意先放李芝李榕其中一个回去处理父亲后事,但要缴纳十五万两银子作为保证金,两个月内嫌犯不逃离敦裕,不再犯法,这钱就可以退回;如若不然,这笔就是罚金,要收入府库。” 贺灵川把最后几口粥稀里呼噜喝完,竖起了大拇指:“绝。李家傻眼了吧?” “是啊,我看他们手足无措。父亲还很贴心,放他们回家商议,三日内再来投案。”贺越笑道,“至于犯事的三百李家私军,因是听令行事,且詹家没人被打死,父亲判每人廷杖十记,有几个打人特别凶的、趁机劫掠的,再多判十记。” “对了,詹府后头如果还受到连带损失,那么官府还会追判!” “府衙地面每次趴十人受刑,三百人就要轮流三十批,直到天黑才打完。旁边的百姓都看呆了,说从没见过三百人被打p股这么壮观的场景。” “这打的是私军的p股吗?”贺灵川拊掌,“分明是李家的脸面!” 贺淳华一来就要立威,难免削李家的脸面。 “他家未来三天不会太平。李芝李榕会为了取保候审的名额争吵不休,那暂时没空给我们使绊子;等到决出谁留李家、谁被拘押,能留下来的那个肯定要趁机巩固自己的地盘,也没心力与我们作对。” 李兆暴毙,又没留遗言,儿子们本来就要争家主之位;三天后竞争对手去府衙蹲班房,整个李家还不都是自己的了? 这种情况下,外部矛盾怎么比得上内部争斗? “那詹家是什么表现?” “还挺满意,对父亲也很感激,他们赶回去清理损失了。”贺越收敛笑容,“四大家族另外两家,也就是舒家、谢家都派人到府衙观堂,暂无表态。我想,他们今晚都会关起门来好好商议。” 新任夏州总管初到敦裕,p股都还没坐热,就拿李家的案子公审。 明面儿上给詹家主持公道,实际上猛掴李家两个耳光,更重要的是亮车马、表态度: 老子来了! 你们通通给我起开! 从今往后,要认清谁是老大。 “我们都见识过老爹的手段。”贺灵川不以为然,“千松郡那种人命如草芥的荒蛮之地,还不是被老爹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里可没有敦裕这种树大根深的老牌望族。”贺越向来料敌从宽,“敦裕乃至小半个夏州的钱、粮、人,都被他们抓在手里,我们想撬过来谈何容易?” “李家也就是被父亲的手段劈头盖脸打懵了,等回过神来,还会抗争,并且还会联合其他家族一同对抗。毕竟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我们后面还有硬仗要打,未必明刀明枪而已。” “除了李尚书,四大家族还有七人在朝为官。他们老家这里写信,去国都连篇累牍地诉苦,我怕上头苛责父亲。” 贺灵川一想不对啊:“老爹不是说过,他离开都城前入宫跟国君深谈,王上命他顶在夏州放手大干,其他的都无须顾虑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5章 一盘烂账 越左右看了看,确定屋里没有其他生物,这才低叹一声: “也就这么说说罢了。谁都知道王上耳根子软,我们父亲慷慨激昂时他信父亲的,别人涕泪交加时他又同情别人的。你忘了,新政变法是怎么失败的?” 贺灵川耸了耸肩。 他没忘,因为他根本没印象! 这可怪不得他,是原身于国政太不上心。 “那次失败,很多人都失望了,我想大司马也包括在内。”贺越又叹了口气。 贺灵川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这个弟弟聪明,就是太理想了。他切换了话题:“喂,你说李老头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抵达敦裕之前没了,这里头是不是有蹊跷,就好像——天助我也?” “他毕竟也七十了,算是风烛残年。”哪怕这根蜡烛原本看着还挺粗壮,“就算他是被邪法害死,无凭无据也抓不到人。” “这老头缺德事儿干多了,恐怕咒他的人也多。哪一天护身符失灵,他也就没了。”贺越并不很在意李兆怎么死的,但很在意他死后的影响,“李兆死了,李家分化,四大家族分化,对我们只有好处。” 贺灵川突然问他:“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们?毕竟眼下局面于我们最有利。” “怀疑我们什么?”贺越一愣,才听明白话中之意,噗一下笑了,“怎么可能!我们跟四大家无怨无仇,父亲又是王廷命官,甚至连李兆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暗中害他?” 他越说越响亮,大有争辩之意,贺灵川嘘了几次都没能打断他。 “怎么回事?” 院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贺淳华走了进来:“越儿何事激动?” 贺越起立迎接:“父亲,我和哥哥讨论李家会怎样揣度李兆之死。” “清者自清。”贺淳华的目光从兄弟俩身上扫过,变得很和蔼,“外头的闲言碎语,无须理会。”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也看见了贺灵川胳膊上的包扎,“你的药猿说你放血种刀,至少放了两斤出去。” 他也留意到摆在屋角的炉子,走过去观察刀山:“把刀这么一插就好了?” “李大师说,过几天它就会自行长好,如同活物。” “好,我往你这里加派人手,不要让宵小打扰种刀进程。”贺淳华笑道,“我已经和松阳侯商量好,既然李大匠师来都来了,干脆在夏州多待一段时间。他给松阳府在敦裕新开的分号撑门面,我给他们博个开门红,头一批订单就下在这个分号里。” “订单?”贺越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得我们出钱吗?” “当然……走公账。”贺淳华轻咳一声,“鉴于我们初到夏州,松阳府同意给我们挂账,一年内分批结清就可以,免息。” 贺氏兄弟对望一眼,雪中送炭,这人情不小。松阳侯真有投资眼光。 “松阳府是道门,在敦裕的人手也不充裕,通常不造凡兵。我向松阳府订了一批兵器,以供军中将领使用,曾飞熊想要一把镔铁长枪很久了。” 将领用的武器和士兵不同,至少是法器级别,如钟胜光、东浩明、年赞礼甚至孙孚平,用的都是足以青史留名的宝物。就连吴绍仪赠给贺灵川的腾龙枪,那也曾是宣国名将廖末招的拿手枪,鳄神那么大的力量都无法将它折断。 普通凡兵可做不到这些。 曾飞熊去年才被提拔上来,随身佩刀又在勇斗卢耀的时候断了,一直想再找到趁手的武器,这回最好是品相上乘的法器。 贺越眼睛一亮:“父亲,给我也铸一把吧!”作为州牧之子,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在北地,总管之职就相当于州牧,一州之长。 贺淳华呵呵一笑,自无不允:“越儿是君子,剑乃器中君子,我就请大匠师为你铸一把宝剑。”又看贺灵川,“灵川,你呢?刀枪弓好像都有了吧?” 反贼元首洪向前的鬼眼弓,也在儿子那里了。 贺灵川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就改了:“哦,我还没想好,待我和李大师商量商量。” 贺淳华点了点头。 贺灵川看他一脸慈爱,心下感受微妙。说起李老头之死,他是不是把老爹想得太坏?毕竟无凭无据,什么猜测都是捕风捉影而已。 贺越担忧道:“父亲今日雷厉风行,固然显出手段,四大家族恐怕也不会轻易服软。” 贺灵川呵呵一声:“那他们划出道儿来,我们奉陪就是。” 贺淳华点头:“莫忘我们在汝县制定的计划……若着眼点只放在敦裕,跟这几户世家豪绅斗未必太小家子气。我们来夏州,是要跟年赞礼算总账的。当时他支使年松玉诓骗我们父子进入盘龙沙漠替他一家反贼卖力,害我们险些叛国,这件事最后要在战场上道个曲直。” 北方前线,才是夏州总管职内的重中之重。 “越儿,你明天到州府来。我要你帮忙盘算账簿、清点人口,以便后面募兵、买粮。”这是次子的特长,贺淳华当然不会浪费,“川儿,你手下那个孙红叶也有些才能,暂时借我一用。” 尽管他在石桓招了十九人,这一路上也多方考察,但到了夏州地头,还是觉得捉襟见肘。 唉,千松郡那样的小地方,理政之人太少了,他都带不出几个。 “拿去拿去。”贺灵川爽快得很,“对了,放他去算账,我就不用去了吧?” 贺淳华似笑非笑:“你算得明白?” 贺灵川咳了一声。 贺越道:“敦裕荒唐事这么多,本地府衙可称腐朽。” “否则怎会要你帮忙?”贺淳华淡淡道,“就在今天堂审过后,我去检查历年府库文书,他们还想拿烂账唬弄我。”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下一步,就该整顿这些东西了。”而后他对长子道,“对了,从本月起,你的例钱减至一百五十两,好了好了稍安勿躁,闭上嘴听我说!” 贺灵川刚要张嘴抗议,被他一瞪,怏怏住口。 “我们刚到夏州,开销比从前大,入账比原先小,从黑水城带来这点钱要打点很多事情。我下午抽空粗略盘了一下州府的府库,全是破烂,没剩几挂钱。”贺淳华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所以,除了开源之外还要想办法节流。猴子和岩狼的开销都挂在夫人账上,一百五十两你要精细点花。等渡过眼前难关,后面还会慢慢给你涨上去。” 父亲对兄长实在宠溺,给例银一百五十两还要满脸歉意,贺越在边上不无羡慕。他每月的例钱只有五十两,虽然从来花不完。 贺淳华百务缠身,说完话就起身匆匆走了。 在敦裕的第一个夜晚,他必定要挑灯夜战。 贺越看兄长脸色还很白,也识趣地告辞离开。 贺灵川给自己斟了大杯茶水,一边慢啜一边想,幸好自己兜里还藏着十万两银票。 这是他卖掉孙孚平的紫金杵给松阳府,私匿下来的钱财。 不过他修行子午诀马上要进入下一阶段,服用的阴阳散也要升级,得加入更贵的药物才有更好的效力。 每月的一百五十两连买半副药材都不够。 老爹说得对,节流还得开源。现在已经到夏州了,他得想办法搞钱,免得坐吃山空。 ¥¥¥¥¥ 今日的盘龙城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贺灵川刚从荒原上巡逻归来。 最近刘仝的小队轮换到荒原上值守,这里不像赤帕高原那么多水,就是典型的苔原气候,站在高岗上极目就可守望数十里。 荒原上初生的妖怪数量比不上赤帕高原,为非作歹的就更少了,对多数小队来说是个闲差。不过刘仝很有经验,一看前些天刚下过雪,就带队友去往盘龙城以西三十里外的烟山。 山如其名,会冒烟,有时很刺鼻。贺灵川走到地头就发现,这是一座火山,而且非常活跃,因为山里的地缝经常无缘无故冒出大团蒸汽,一不小心就能把人胳膊烫熟。 它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喷发了,因为地热之故,山上白雪皑皑,但山脚居然有点绿。 松树和云杉脚下凹凸不平,雪水融化以后就形成了冰坑或者水坑,又滋养了苔藓和地衣。 刘仝带众人钻山洞。 洞窟位于山脚,很长,空气中充满着潮湿的气味,走在洞里脚感柔软,因为苔藓都快织成毯子了。 这里还很暖和,外头的严寒入侵不得。 不过贺灵川没想到洞外居然有人把守,刘仝自亮身份,对方就放行了,还交代道:“每人只许拿五个。” “我队里只剩六个人了。” 守卫沉默一下,而后道:“每人再多拿一个。” 洞里有什么宝贝能论个来算?刘仝很快就揭晓了谜底: 居然是蜗牛。 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一个蜗牛,拿给众人看:“这种糖果蜗牛外壳鲜艳,而且世上几乎不会有两只颜色相同,是这片荒原的特产之一。严格来说,它是盘龙城的特产,别处都不出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6章 老面孔 “不管在西罗、拔陵、仙由还是商路可以抵达的其他地方,它都很受欢迎。就这一枚蜗牛壳,市集上至少可以卖到一两银子;如果是运回西罗国,我听说卖过二两不成问题。” 贺灵川拿出荧光孢子一照,刘仝手里的蜗牛居然是明黄色的,寿山田黄冻的颜色,但又有一点绿、一点紫,好像染色染得非常随性。 随性,却又有灵性之美,好像每一道色彩都是点睛之笔。 “糖果蜗牛只产在烟山的山洞里,盘龙城派人把守,不许私取。”刘仝笑道,“我们在鬼针石林立下的功劳不小,这是特别嘉奖。” 瘦子眼里一下就迸出了火花:“这宝贝也太漂亮了!”一两银子可是一千大钱!“我们每人可拿六个?” “对,但别想挟带更多。”刘仝认真道,“若被发现,我们队里反而要被罚十两银子,再扣军功!” 他盯着瘦子,语气转为严厉:“瘦子你听到没有!” 他最担心这货。 瘦子连连摆手:“放心放心,我从来不干出格的事!” 当下众人分开,去山洞里寻觅蜗牛。 最近刚下过大雪,现在的山洞又温暖又湿润,地衣和苔藓甚至抽芽,简直是蜗牛的天堂,所以它们特别活跃,从藏身处爬出来四处乱逛。 没一会儿工夫,众人就采够了。 拳头抵着拳头,一摊开掌心,几十只蜗牛凑在一起,颜色灿烂得像雨后的彩虹。 金、红、蓝、靛、紫、黄……只有想不到,没有它们长不出来的颜色。就是最手巧的糖匠,也制不出这样多彩的糖果。 “这可太漂亮了!”柳条惊叹,“我不卖,我要留着!” 做手串、做链坠、做钿子,做簪钗,那不得甩珍珠玛瑙这些大路货一整条街? 门板一听,挠了挠头:“出去之后,我的也给你。” 柳条一呆:“啊,好,我跟你买,但你要折算队友价给我。” “只有姑娘家家喜欢的玩意儿,送你都行。” 柳条这才笑得真像朵花。 瘦子和贺灵川互看一眼,都叹了口气。 回城路上,一路太平。 很快,盘龙城显眼的大门就出现在视野里。 无论何时,这座雄关总给军民和旅人最坚实的信心。不过贺灵川走近才发现,从城里走出来的人群络绎不绝,都卷着铺盖,骑驴乘车。 这不像商队,反倒像迁徙的队伍。 门板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盘龙城很少城门大开,一次性放出这么多人——除了军队。 从来都是平民拖家带口迁进城去,很少见他们摩肩接踵往外搬出。 贺灵川一眼瞥过,居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刘三酒夫妇,还有一双儿女。 他们依旧牵着那头毛驴,毛驴依旧驮着老大一捆行李,眼里透着艾怨。 昔日威城城破,贺灵川混进逃难队伍,首先遇到的就是刘三酒这一家子,他们在威城一家小镇的酒坊工作。贺灵川还跟人家聊了半程,直到拔陵人追兵杀到。 那一场大战前后,贺灵川历历在目,当然忘不了这些人物。 这几名巡卫就在路边,刘三酒也发现了他,“啊”了一声,惊喜道:“你,是你……!” 他当然认出逃难路上帮助自己的棒小伙儿,可惜死活想不起对方姓什么,支吾一下赶紧道:“你还好吗,要一起回去吗?” “回去?”贺灵川笑了笑,“哪里?” “当然是威城。”刘三酒赧然,“红将军夺回威城,孙郡守要带我们回家了。” 逃难时的情形他也记得清楚,此时再见贺灵川,情绪难免有些微妙。 贺灵川的出现,好像在提醒他当时有多丢人、多卑微。 贺灵川看看漫长的队伍:“这些,都是威城人?” “是啊是啊。”刘三酒妻子笑逐颜开,“没有想到,我们有生之年还可以回去。” 瘦子看着他们,忽然道:“若非贺兄弟在鬼针石林舍身炸掉蛛妖老巢,若非红将军亲身潜入威城夺城,你们现在只能窝在盘龙城种地,虽然我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好!” 刘三酒夫妇的笑脸微微凝滞。 前线的事,他们不清楚那么多,只知道收复威城不过是红将军的累累战绩之一。 红将军打过的胜仗太多了,平民听喜讯也听到麻木。 刘三酒向贺灵川深深鞠了个躬:“多谢贺兄弟!” 贺灵川摆了摆手:“为什么想回威城,在盘龙城不是更安全么?” “盘龙城真是好地方,那后面的赤帕高原也像天堂一般。”刘三酒与妻子互视一眼,“只是,我们不太习惯。还是老家好啊。” “威城人怎么会一起行动?”刘仝想的是另一个角度,“有人召集?” “听说是孙郡守向钟指挥使提出回城的请求,钟指挥使同意了。”刘三酒妻子答道,“孙郡守就在城里发布消息,让打算回去的威城人先到署衙那里登记,然后今日在南门集中启程,同样有军队护送。” 的确,这支队伍附近有盘龙军巡回的身影,看来钟胜光好人做到底,要护送威城人回家。 刘三酒看着贺灵川,后者身上的军甲非常显眼:“贺兄弟,你参军了?” 贺灵川点了点头。 “在盘龙城,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刘三酒拱手道,“请务必注意安全。” 双方挥手作别,各奔前程。 都知道后会无期,所以笑得格外真诚。 “行了,收起你的假笑。”柳条看不下去,向贺灵川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也救过这一家子?” “嗯——”他参与萧校尉的断后行动,给平民争取到更多逃走的时间,所以,“算是吧。” 柳条嘁了一声:“他连你姓什么都记不住。”刘三酒欲言又止的模样,逃不过她法眼。 “无所谓了。”贺灵川调转马头奔往盘龙城。 谁让他是不求回报的好人呢? 进城以后挥别队友,贺灵川就回到小屋,门外又堆着不少礼物。 他将东西全搬进门,小小的院子已经被占走一半,连水缸都快没地方摆了。 他随便烧了点半凉不热的水,洗去一身风霜。 家,冬天里能升得起火炭的家,就是人心最好的港湾。 结果他刚擦好头发,就听见外头扑腾声响,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倒了,还伴着鸟类的悲鸣。 出什么事了? 他推门走出去一看,小院里面黑白色的羽毛乱飞,这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板凳倒了,地面还有一小滩血迹。 墙头上站着一只猛禽,褐羽白点,它爪下按着一只喜鹊,脑袋已经没了,身子犹在抖搐。 猛禽正在用尖钩一样的喙拔毛,那些羽毛顺着风就掉落到贺灵川的院子里了,还带着血。 显然他的院子变成了狩猎现场。 贺灵川吹了记口哨,提醒不速之客注意自己的吃相,别给主人造成太大麻烦。 这鸟怎么看着眼熟? 猛禽也看见他走出来,却不躲闪,而是侧头仔细打量两眼,忽然口吐人言:“原来是你。” 它一开口,贺灵川也哦了一声:“原来是你。” 这不就是他在鬼针石林里遇见的雀鹰吗?当时这头妖怪接到南轲将军指令,抓着令箭火弹想炸毁蛛巢,哪知朱二娘的霞帔蛛丝太过坚韧,这任务只好转移给孙家园和贺灵川来做。 经此一事,他们也算战友了,但贺灵川从那以后就没见过雀鹰,想来它是跟随大部队又去执行任务。 贺灵川指了指它爪子下的喜鹊:“谢了,这东西老是吱吱喳喳吵我睡觉。” 一到冬天,盘龙城里鸟类基本绝迹,只有大胖喜鹊上蹿下跳,经常偷居民家的粮食。春天还没来,喜鹊就吃得这样肥,猛禽不逮它们逮谁? 既然有缘再见,他扶正板凳,给雀鹰倒了碗清水放上去。 雀鹰就抓着战利品飞下来,停在板凳上喝了好几口水。 “别来无恙?” “我刚陪红将军从鬼针石林返回。”雀鹰啄肉吃,看起来很饿,“一来一去,花了两天时间。” 贺灵川一怔:“红将军去鬼针石林了?” “对,率兵去伐朱二娘。”雀鹰道,“红将军说,上次的场子要找回来。” 拔陵人使计,利用鬼针石林的地穴蛛对付盘龙城军。朱二娘亲自出马,南轲将军的队伍险遭重创。 事后,盘龙城肯定不能忍。 鬼针石林又是蒲樨沟和其他友城通往东南的重要通道,盘龙城也有义务保证友城的安全。 “怎样?” “这次有备而往,专找地穴蛛晦气,光是蜘蛛的分巢就烧掉了七八个,朱二娘的徒子徒孙被我们杀了一大半。主巢那里更是一场恶斗,朱二娘这个常年造陷阱的,今回自己中了将军的陷阱,精英蛛卫死了一大半,它自己也被打断了两条腿,肚皮都差点被捅穿。将军威胁它要一把火烧掉最后的老巢,朱二娘只得求和。” “咝——”贺灵川可是亲眼见过朱二娘的。这种上古遗存下来的大妖,压箱底的手段不会少了,结果竟然被红将军打得这么凄惨。 真不愧是猛人军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7章 仙人遗书 “我军伤亡呢?” “还好,不多,毕竟这次我们先手。”雀鹰却不说具体数字,只接着道,“后面朱二娘和红将军谈判了。” “他们说什么了,方便透露吗?” 雀鹰没有一点犹豫:“方便,因为我也不知道。” “……” “我们都在半山腰上待着,包括其他地穴蛛,只有红将军和朱二娘在山顶交谈。”雀鹰继续用饭,“我们看见朱二娘张牙舞爪,似乎很愤怒,但红将军全程淡定,最后还是和它谈妥了条件才回来。据我所知,地穴蛛仍会遵守原本的协议,不再攻击过往的人类。其中又新加一条,地穴蛛要帮助盘龙城协防盘龙荒原南部,也就是朱二娘要派蛛妖定期巡逻南边的主路,一旦有异常情况就得上报。” 地头蛇来干这种事,再合适不过了。 从前盘龙城和地穴蛛的协议相对宽松、保持尊重,可朱二娘这回对盘龙城军下手,红将军对它们可就一点儿都不客气了。 “算上南轲将军的失利,我们也折损不少人手在鬼针石林。其实按照红将军原本的打算,好像要将鬼针石林一把火烧干净。” 贺灵川下过朱二娘的巢窟,很清楚那底下是个大牧场。现在外患暂祛,盘龙城要想对付地穴蛛,虽不容易,但也不是办不到。 朱二娘家大业大子孙又多,在空旷的盘龙荒原很难找到第二个合适的栖息地。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它最后才妥协了吧? “不过,盘龙城也要在隆冬到来之前,运五百头骆驼、两千头山羊、一百只公鸡和七百只母鸡给地穴蛛,当作它们过冬的储备。作为交换,地穴蛛每月会产出更多的妖蛛丝跟盘龙城做交换,这是炼制法器的好东西。并且额外还要提供荧光孢子、菌毯和蚜露等物,以前地穴蛛是不肯给这些的,但从今往后,这些都只能卖给盘龙城,再不可以售给其他商人。” “还指定要母鸡?”贺灵川大奇,“要母鸡做什么,下蛋吗?” 仔细想想,好像不离谱。那些地穴蛛都能像蚂蚁一样种苔藓养蚜虫,干起了大牧场,再养些母鸡来下蛋有什么奇怪的? 地穴蛛的确在拔陵人和盘龙军的战斗中损失惨重,巢穴和牧场都遭火灾。要是没有别的食物,它们很可能拿过路的人类裹腹。 今后,盘龙城会成为地穴蛛特产的独家代理。朱二娘那么愤怒,大概是红将军压价压得太狠? 然而它是战败方,要付出的代价一定很高。 “我怎么知道?我要走了。”雀鹰吞掉了最后一口肉,拍拍翅膀,“对了,红将军和南轲将军都很欣赏你的英勇。我还听说南轲将军有意招你进入卫队,有没有兴趣?” 贺灵川叹了口气:“也就是说,红将军虽然欣赏我,但没打算招我进入大风军?” 他本希望立了大功以后,上头能特开加急晋升通道。 “能活着逃出地窟,机敏与运气缺一不可;但你太年轻,还需要历练。”雀鹰侧了侧头,“这是红将军的原话。” 贺灵川下意识挺直腰板,红将军居然点评他了? 就在这时,隔院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孙茯苓回来了? 贺灵川提声问道:“是孙姑娘?” “嗯。” 就一个字,贺灵川就听出是她。 贺灵川的工作是巡卫,成天走南巡北,按理说常常不着家的人是他才对。可他却觉得,这位孙姑娘才是神出鬼没。 从首次见面之后,他又入梦三四回,隔壁小院都是空的。 所以他犹豫一下,决定抓住这次机会:“被偷走的抵罪令,你拿回来了么?” “拿回来了。”孙茯苓的声音隔着墙壁传过来,“官府昨天就给我送了过来,城西的刘泰来也被拿下审讯。” “那就好,那就好。”贺灵川轻咳一声,“我有事请教孙姑娘。” 孙茯苓没有回答。 贺灵川还以为她不耐烦,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不够白?敦裕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这两天没少跟他抛媚眼啊。 不过对面很快传来咔吱咔吱踩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木头还是竹子,紧接着孙茯苓的身影居然出现在墙头。 上半身。 “什么事?”她居高临下望着贺灵川,照旧蒙着面巾。 原来她弄了个梯子来攀墙。 “你新养了一只鸟儿?”她也看见了院子里的雀鹰。 “不,它在大风军服役。” 雀鹰把喜鹊当点心吃完,就飞到墙头,在孙茯苓面前走了两步,偏头看着她。 孙茯苓也不管它嘴角还有一点碎肉渣,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贺灵川出声都晚了一步,唯恐雀鹰一伸喙在她手上啄个洞出来。 好在并没有。 她揉捏两下,雀鹰还闭起眼,一副享受的模样。 “这妖怪好像也不怎么凶狠。”孙茯苓挠挠它的脖子,“你要问我什么事情?” “哦,有样东西想请你过目。”贺灵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高举过顶,摊开来给孙茯苓看。 他个头高,一伸手就能够到墙顶,可见这墙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你认得这种文字吗?” 他曾经从仙人洞里获得一份拓本,也是那位不知名的“仙人”留下的唯二遗物之一。另一样当然就是被神骨吃掉的洞府心核。 “这字好丑。” 贺灵川讪讪。拓本是实物,当然带不进梦里。他花了点工夫将拓本中的字形逐个背下来,入梦以后就复抄了一份。 鉴于他的神魂在修行中越发凝实,背下一篇不认得的古文可比从前轻松多了。 “但我认得。”孙茯苓的回答让他喜出望外,“嗯,我看看——” “你在疏抿学宫教哪一科?” “算术,国史。”孙茯苓目光随着字行移动,“你从哪里弄来这个?” “野外的洞窟。”贺灵川不说具体位置,但把仙人洞的内景还原给她听。 “我听说这是仙人洞府,那么坐化在内的遗骨真是仙人?” “未必,但与上古仙人多少会有些渊源,就像出现在老鼠洞里的不止老鼠。”孙茯苓解释道,“这种文字流行于两三千年前,也称仙人语,今文其实就由它演变而来。” “仙人教给了人类?” “传说中,仙人教会人类的可不止这一项。”孙茯苓目不转睛,“嗯,这个洞府主人名号东离真人,是大还宗第二百二十七代真传弟子,师从木灵上尊一脉,寿七百六十七岁而终。” “这采菊真人,不是,东离真人,前后活了七百多岁?”贺灵川实名羡慕,他能活两个零头就满足了。 “他自己写的,谁知道有没有夸大。”孙茯苓理性客观。 “这里还道,他也秉持上尊叮嘱,曾为凡人先师,启迪蒙昧,令他们不忘本源。可惜大势不可逆,人仙殊途,越行越远。”孙茯苓微眯起眼,似在仔细辨认,“嗯重点在这里了,灵气一日弱过一日,他也难葆长生,发白面皱,皮囊渐松,痛苦无依,因此自堕魔道,改信神魔来妄求长生法力,也因此犯过许多错事,直到死前才幡然悔悟。” “改信神魔?”贺灵川想起孙孚平、年松玉,而后又想起了洪向前。这些人都坚信神魔,年松玉甚至以身为囊,恭迎神降。 可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这是例外,还是寻常? 他不由得又想到红将军。世人皆知钟胜光祭拜天神,盘龙城崇信弥天。 这个城,这些人,最后的下场也…… 孙茯苓的话把他注意力拖了回来:“那时他才参透了师尊留下的心法,并修订《逝水集》。这原本是木灵尊者传下的卜书,但在灵气消失的后世出现了偏差,屡算不中。东离真人重做调整又改了名,就刻在金书当中,留待有缘了。” 贺灵川听到“卜书”两字精神一振,但随后就想起自己把仙人洞府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第三件能用的东西,别说什么金书了。 孙茯苓也在问他:“《逝水集》,你见过么?” 贺灵川摇头:“被一头老龟妖拿走了。怪不得它深谙此道,根本不像普通的山精野怪。”原来老乌龟得了上古仙人的遗宝。 “东离真人说,时间如逝水,一去不返。灵气式微的今天,先知先觉者就像水中的鱼,拼尽全力才能偶尔跳起来看到前方的景象,但也只是匆匆一瞥,难窥全貌。” “……原来如此。”贺灵川心下失望。 如果连修订出《逝水集》的东离真人都这样认定,他改变未来命运的希望,好像更加渺茫了。 孙茯苓微微叹气:“果然仙人最后是这样消失的。东离真人死得太平淡了。” “嗯?” “你叫坐化也好,我觉得他更像老死——跟凡人一样。” “……”敢情仙人最后是老死的?“这结局真是无趣已极。” “再强健的鱼儿,离水时间久了一样会死。”孙茯苓道,“他请求看见这篇遗书的后来者,将他的信物送到首岸山大还宗旧址,放于归化塔。大还宗虽已不在,他也希望落叶归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8章 现场教学 “唔,他说的信物是个龟壳令符,在你手里吗?” “有。”他从东离真人手上扒下来的戒指里,就有一小块龟符。 “作为谢礼,归化塔里的东西你可以自行拿取。” 这才像话嘛,求人办事不得开具报酬?“都有什么东西?” “没提。” 大还宗都荒废多少年了,东离真人大概也没把握里面还能剩下多少东西。不过孙茯苓又道:“东离真人师从木灵尊者修习卜术,这本来就是大还宗的拿手好戏。” 贺灵川心中一动,想起龟妖的预言:“不是说天灾之后,卜术就屡算不中?” “大还宗以此道见长,不会只有东离真人这么一个传人。”孙茯苓笑道,“这个仙宗曾经人才济济,东离真人能校正卜术,别人就不能了么?” 贺灵川被一语点醒。 龟妖的卜术源自大还宗一脉,想破开这个预言,在信息、手段都匮乏的今天,是不是最好去大还宗走一趟,找找线索? 而且东离真人也说了,只要替他送遗物归宗,必有酬谢。 时日久远,希望“酬谢”还在。 “首岸山在什么地方,好像没听说。” “那你听过开元六宗么?” 贺灵川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大还宗就是开元六宗之一,坐拥首岸山,也即是今日的墟山!” “墟山?”这地方倒有些耳熟,“诶?莫不是在北方妖国境内!” 对,他在黑水城听的戏本子里有提到过。那么他后头还得想办法走一趟妖国? “没了,绝笔就到这里。” 贺灵川收回自己摹写的拓本:“非常感谢,否则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人解读。” “现存的术法神通,最早都由仙人们改良,再流传下来。”孙茯苓轻轻道,“如今偶有发现的仙人遗存,有时会出现新的神通心法、大段口诀,所以掌握仙人语很有必要。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贺灵川大喜:“妙极,这可要麻烦孙姑娘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学会就不来麻烦我了,可以自己去史馆查书。”孙茯苓趴在墙头看他,“你打算何时开始?” “现在?”贺灵川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如果你没有别的事。” 孙茯苓又缩回去了,贺灵川才恍觉两人居然隔墙聊了这么久。 他听到她踩着木梯回地面的声音。雀鹰也不飞走,站在墙瓦上啄理羽毛。 贺灵川问它:“你不用去执行任务?”没别的地方去了吗? 雀鹰打了个饱嗝“我刚执行完高强度的任务,要睡一觉。” 它今天干掉了三个胖喜鹊,吃太饱了,要歇会儿。 贺灵川今天才发现,雀鹰居然也能翻白眼。 拍拍翅膀随红将军去鬼针石林走一圈,也叫高强度任务? 几息之后,开门声和敲门声相继响起。 贺灵川请孙茯苓进门,习惯性客套:“喝水?我还有点儿西罗的茶叶,其他巡卫送的。” 西罗国的茶叶,在这里可是上等货色,大酒楼才拿出来待客。 孙茯苓已经摘掉了面巾,很爽朗道:“好呀。” 贺灵川一开门,她就看到了半满的小院,小山一样的礼物堆:“人们很喜欢你。” 贺灵川挠了挠头:“抱歉。” 孙茯苓的兄长孙家园同样在鬼针石林之战中献身,被追作英烈,但孙茯苓的门前就冷冷清清,无人送礼。 “抱歉什么?”孙茯苓奇怪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 “哦,你是说家兄?”孙茯苓反应过来了,耸了耸肩,“他住址又不在这里,人们不会往这里送礼。我到他家去过两趟,把礼物都收拾好捐出去了。” “捐?”贺灵川心里一动,“我这院里东西太多用不完,拿去卖掉更不妥,有地方可以捐赠?” “当然了,在盘龙城这种地方,鳏寡孤独还会少么?阵亡的将士们,家属也需要特殊关照。”孙茯苓拿起一串贝壳磨成的风铃,轻轻一晃,叮呤呤很是动听,“你若愿意,我帮你捐出去罢。” “妙极。”贺灵川大喜,“那就麻烦孙姑娘了,将大伙儿的心意再传递出去吧。” 孙茯苓点了点头。 贺灵川把茶沏好、端上,两人都不说话了。 咻,一阵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树叶。 呃,他把孙茯苓找过来是为了……? 贺灵川搓搓手,打破奇怪的尴尬:“现在该做什么?” 孙茯苓把手里厚厚一本书“啪”一声放到板凳上:“这是古今两种文字的对照范本,你都背下来。” “……” 好厚,有他手掌那么宽厚! 好不容易告别天天背书的年纪,他居然还要在梦里再操旧课、埋头苦学? 噩、噩梦重现? “你的表情倒跟我的学生一模一样。”孙茯苓忍不住笑了,杏眼变成了月牙儿,“放心,不难。今文脱胎于旧字,有迹可循,我会教你。你若是认真一些,最多两三个月就能掌握。” 就好像行楷和篆书? “坐吧,把那份拓文拿出来。从它开始,我们标注对照。” 贺灵川领她进了厨房。 屋里太小,院里太冷,只有厨房才有小桌。 他赶紧给火盆添上炭,再老老实实取出拓文。 关门之前,那头雀鹰也趁机飞了进来,振翅抖掉寒气,就立在火盆边上取暖。 有火盆可以烤,谁愿意在外头呆站着捱冻? “别乱动我的东西!”贺灵川警告它。灶上的篮子里藏着两包烧鸡,每包都有四斤重,是他顺路买回来的下酒菜。 呵。雀鹰直接不理,又开始梳理羽毛。 孙茯苓往手上呵气:“纸墨笔?” “呃……”没有。他在这屋子里不是练武就是洗澡,哪有机会用得上笔? 孙茯苓不知道从哪里变出这三样东西,正要磨墨,贺灵川很有眼力见:“我来吧。” 他往砚上倒了点清水,轻轻推墨。 那厢孙茯苓刚把拓文铺开,就听他问:“我进城时,看见原威城郡守带着百姓自南门而出,要重返家园。人数至少超过了三万。” “我知道,我也遇到了。这在今日的盘龙城可是大事,街巷都在议论。”孙茯苓取笔蘸墨,开始对照标注,“这只是头一批,后面应该还有更多威城居民陆续迁返家乡。” “我问过威城旧识,为什么要回去。他只说,不习惯这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离仙人也拜托你将他遗物送回大还宗。人便是这样,眷恋故土,希望落叶归根。”孙茯苓话锋一转,“你在盘龙城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哪。”贺灵川不假思索,“日子过得爽快轻松。” 他在梦中可以做回自己,不是习武就是战斗,平时还能和好友们聊天吹牛。这远比现实轻松,更不必应付贺淳华等人。 “那是因为你选择晋升最快的一条路,也就是投入战斗、积攒军功。”孙茯苓轻声道,“在盘龙城,有军功几乎就有一切;反过来说,攒不到军功或者攒太慢的人,他们的生活就不如意了。” 贺灵川想起了刘三酒夫妇,和他们脸上苦涩的笑容。 他们都不擅长战斗,是标准的市井平民,只能以自己辛苦但安稳的劳动来换取生活物资,想攒下更多来换军功? 岂止一个“难”字? 然而盘龙城并不是个让你争辩“人各有志”的地方。你提供不了它最需要的东西,那对不起,你排后边儿去吧。 生活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城市的生存法则也同样残酷。 “我听说甚至还有盘龙城居民想混水摸鱼,随他们一起离城,结果在署衙登记被打回。” “有点儿傻。”贺灵川摇头,“中下贫民无论在哪,日子都不好过。盘龙城起码有安全保障。” “他们出去就知道了。”孙茯苓接着道,“威城的郡守好像也姓孙?” “是啊,当时萧校尉去接应他们,结果孙郡守带着三四十箱家底逃难。还把坡道给堵了,后头的难民都过不去。” 孙茯苓头也不抬地标注,但好像又笑了笑:“这位孙郡守虽有钱,但按盘龙律,他在城里最多只能买到金屋,再往上三等豪宅都要用军功抵换,不是他能企及了。我要是没记错,他带来的军队也早被打散。” 盘龙城的豪宅有四等,最低一等就是金屋,也是唯一允许富人们用金钱就可以购买的豪屋。不少大商人已经买了金屋,孙郡守与他们住同一个街区,放眼望去都是暴发户、奸商,大概心里也不舒服。 何况盘龙城不允许私人拥有军队、私兵等武装力量,孙郡守最多只能留下几个护院。最糟糕的是,他在这里连奴仆都用不起! 是的,役使下人的资格,也要用军功换取!对这些富人来说,住在盘龙城太不方便了。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多给盘龙城做贡献也能换成军功。当然这个“贡献”的内涵就很宽泛了,孙郡守的钱袋子堪忧。 贺灵川点了点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孙郡守与其留在盘龙城低人三等,不如回威城接着作威作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9章 天有不测风云 “我想钟指挥使也乐见他们回去。”孙茯苓在标注最后几个字了,“威城既被收回,城得有人守,地得有人种。再有三个月开春化雪了,威城外都是好田地,荒废不种多可惜。” 在盘龙荒原,粮食一直是个大问题。 “拔陵人会不会再把威城抢回去?”其实贺灵川早就知道答案了: 会。 “会。”孙茯苓淡淡道,“只要拔陵国亡我之心不死,一定会再攻威城。” 贺灵川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就听孙茯苓悠悠道: “世道如此。好死和赖活,你总得选一样。” 她小心吹干墨迹:“好了,我标注完了。我们来上第一堂课吧。” 火盆边的雀鹰立刻把脑袋扎进了后背的羽毛中。 赶紧睡觉。 打在窗棂上的阳光越来越斜,也越来越朦胧。 孙茯苓讲解得很认真,但贺灵川有点儿走神。两人坐得很近,从这角度看她下巴线条精致,唇珠完美,虽然肤色苍白,但鼻梁很挺,杏眼格外灵动有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别的美人是翦水双瞳,盈盈欲滴,也作多情如水;孙茯苓却是眼里有光,仿佛夜晚寒星闪烁,慑人心魄。 这样的眼神,若没有一点经历,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少女身上? 虽然知道这是孙家园的妹妹,贺灵川对她的疑问又加深了。 “听明白了么?”孙茯苓看出他心不在焉,伸笔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明、明白了。”贺灵川强行抑制打呵欠的冲动。 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哪! 她是怎么有办法做到几乎不用喝水,滔滔两个时辰? 果然是职业的。 边上的雀鹰已经在打呼噜了,他羡慕得要死。 前一个时辰他还能专心听讲,等到后一个时辰,那些文字就从纸面爬起来,在他头脑里扭成了一片小蝌蚪。 孙茯苓也看出了他的心虚,站起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说多了你也记不住。” “是,是,孙先生辛苦了!”贺灵川赶紧爬起来,悄悄伸展一下僵直的后腰。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孙茯苓冲他点了点头,就往外走。 人家好心帮忙,他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贺灵川一眼扫过灶上的烧鸡油纸包,突然想起自己新得的东西。 “请等一下!”他去花盆里摸出一个糖果蜗牛。 离开温暖潮湿的烟山地洞以后,它就在冰寒的空气中变成了冻品。贺灵川拿个牙签把蜗牛肉拨了出来,顺手把壳子洗干净,才递给孙茯苓。 “身无长物,就用这个来给付束修吧。” “糖壳?”孙茯苓接过来对光照了照,声音都变得轻快,“你真要送给我?这东西很贵呢,够付半年的束修费了!” 她居然识货。 贺灵川送出的这一枚,中心螺圈是青草绿,向外一圈是纯黑色,最外的大圈则是鲜艳的渐变苹果红,美得浑然天成。 糖果蜗牛因吃进去的食物不同,有时甚至是进食的顺序不同,就会长出多姿多彩的外壳。 贺灵川摊了摊手:“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么。” 孙茯苓挽了挽鬓角的碎发,眼里的光更亮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多谢你厚礼相赠,我很喜欢。” 两人道别,孙茯苓攥着那枚糖壳回去了。 贺灵川不得不感慨珠宝对女子的吸引力之大。连孙茯苓这样冷清的性格,看见糖果蜗壳同样移不开眼。 他看着剩下的蜗牛叹了口气。 现实里要是也找到这玩意儿生长的山洞就好了,那么他就有源源不绝的资金来源。 等他走回厨房,发现灶上少了一包烧鸡,火盆边上的雀鹰也不见了。 ¥¥¥¥¥ 次日清晨,敦裕城人刚起床就听说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詹家夜里又死了三个人。 严格来说,是三个半。 其中两个是头一天被打成重伤,苟延残喘到天亮还是不治身亡了; 最后一个半最惨:詹四爷的孕妻没了。 詹四爷已经五十岁了,四年前娶的续弦,足足比他小了三十二岁。 老夫疼少妻,难免。 昨天李家私兵冲进詹宅,把他七个月身孕的夫人撞倒,肚皮狠狠磕到假山上,后者当场就裙下出血、不省人事。 官府找来的大夫第一时间就去救她,可惜没成。 耗到半夜,一尸两命。 那还是个男婴,詹四爷差点就疯了。 这个消息任谁听了都是“哎哟”一声,摇头叹息。 不过这年头生孩子夭折的概率大,十个里面总会有那么一到两个。何况詹家身为敦裕四大家,名声也不太好,百姓说起这事总要跟上一句“大人缺德,子孙报应”,然后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二个大消息,是浔州兵攻破了百车岗,在赵盼将军的防线上撕开长长一个口子。 昔年鸢高祖攻夏州,得道多助,敦裕附近的豪绅士族送粮草、送衣甲,那岗上常有车马行走,动辄百车,因而得名。 但现在的鸢国军队显然不复当年风光,缺衣少粮,军心涣散,这个关口也被浔州夺去了。 百车岗的失陷,就是年赞礼对鸢廷的讽刺。 更重要的是,百车岗南边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浔州的军队可以此为突破口,往南进发。 消息传来,整个敦裕城都震动了。 从百车岗到敦裕城,直线距离也就是四百多里。最绝的是,从那里上官道,进军速度还可以再快一点。 战争的乌云,头一次这样清晰地萦绕在整个敦裕城上空,又或许是每个敦裕人心头。 以至于敦裕人对战事的关注,超过了对詹家三条半人命的案件追踪。 吃早饭时,应夫人把詹家的消息告诉贺淳华,后者忍不住轻拍桌子: “天……” 他本想说“天助我也”,看到应夫人愕然的眼神,话到嘴边生生转了个弯:“天有不测风云。”脸上的神情却轻快了。 詹家死了几个人,这本身就会激化矛盾,他后备的激进手段也就用不上了。 过不多时,管家老莫也来汇报北方的战局。 贺淳华听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这两件大事对他来说,真叫双喜临门。在别人看来是危险,在他看来却是大好机会。 长子果真是福将哪。 面对东升旭日,贺淳华不由得踌躇满志: 属于他的全新篇章,终于要开始了。 果然他刚用过早饭,詹家家主詹颂就带着几车重礼登门拜访,红着眼给李家追加了罪状上去,求总管主持公道。因为李家纵私兵行凶杀人的案件,要等到两天后嫌犯来投网才能正式开审,所以詹家现在的诉求就是届时一定要从重、从严判处! 贺淳华满面唏嘘悲悯,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让行凶者逍遥法外。 重头戏来了。詹颂也是老油条,知道自己有求于人,想查办的又是敦裕首霸李家,难度系数直接上满,那自家不出点血是不行了。因此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兑票,放到桌上: “明知山有虎,贺大人偏要迎难而上,詹家感佩,愿意向州府捐出这张兑票。凭此票,官府可以收取詹家货铺里的五千石粮食。”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那么五千石粮食约合六十万斤,稍解前线燃眉之急。 贺淳华微微一笑:“詹家太客气了。” 他表现得矜持,詹家家主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嫌少。赵盼手下将士三万余人,就算是不打仗,就原地待着不动,五千石也只能坚持十天。 “倘使上苍有眼,我詹家能得公义,愿意再捐五千石。” 贺淳华长身而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詹家静候佳音就是。” 这才是明确表态。詹颂微松一口气,拜别而去。 换在从前,他绝不相信官府能查办李家,但这位贺总管全新上任,听说原先在西部戍边剿匪,政绩卓著,才借着杀孙孚平的功劳平步青云,跟廷中大官没什么瓜葛。 走出贺府,詹家家主仰头望天,轻轻叹了口气。他还从来没这样渴望过,官府可以秉公办案。 当然他的举止都被待在不远处的探子看到了,飞快报给了李家。 至于夏州总管和詹家家主的对话,甚至不需要贺淳华刻意散播,大概两个时辰后就传入李家兄弟耳中。 李榕冷笑连连:“一万石,詹家才拿出一万石粮食,就想置我们于死地?” 话虽这么说,他的脸色却白得跟纸一样。过去两天他几乎没合过眼,李家到处平坦,可从昨晚到现在,他至少磕绊三回,差点摔跤。 此时下人来报:“六少爷回来了。” 李榕一下就弹跳起身:“快,快找他进来!” …… 立春早就过了,敦裕城外的湖泊依旧冰冻两尺。 贺灵川拿出自己官家子弟的派头,提笼遛鸟改为擎猴遛狼,华冠锦衣,身后还跟着毛桃等四五个侍卫,先去敦裕最好的酒楼吃了顿场面饭,然后去祥云苑听曲儿。 走到哪里,都是排场。 论物价,敦裕比黑水城要贵上不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0章 找上门来 贺灵川一顿饭就吃掉了快三两银子,零钱还打赏给伙计,不用找了。 好贵,而且不能挂账!他真得找找开源的办法了。 祥云苑则是敦裕城最大的曲苑,夏州的名角儿轮流在此坐镇,客人还能听书、下棋、作画、投壶、商谈……甚至心烦时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儿,那也能来这里要个雅室——也就是位于后方的贵宾包间,人少,安静。 贺灵川一进祥云苑就要楼上的雅室,但茶博士面露难色: “这位公子,楼上客满了。要不,给您安排楼下的雅座?” “不成。”这种事儿贺灵川遇多了,下巴一抬,“那些人配坐上边儿?” 毛桃在一边狗腿道:“这位是本州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贺大少能来,是你家蓬壁生辉!” 茶博士一惊,这是昨天进城的大人物? “可、可是……” 话未说完,边上来人道:“贺大少,我家公子愿意让出楼上雅室,请这边来!” 贺灵川“呵”了一声,不再理会茶博士:“带路。” 那名侍从引贺灵川上了二楼,就在戏台斜上方,是最好的观赏单间。 这时单间里当然没有人了,贺灵川大喇喇坐下,就把这名侍从挥退,也不问他家主人是谁。 茶博士跟上来,赶紧摆上茶水、零食、果盘。 药猿伶光跳到桌上,拿起橘子慢慢剥了起来。 它跟在贺灵川身边已经十来天了,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岩狼在贺灵川身边是最吸睛的那一个,又刚吃饱,这时反正没事儿干,趴桌下开始睡觉。 贺灵川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先听了几出戏,赏了几个角儿,等到太阳西斜时,四边的窗户挂落两层黑布,炭盆子搬到墙角的幕帷后面,厅堂一下子陷入黑暗。 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一丈外的东西是瞧不到了。 前方台子上传来一点声响,初时悉嗦,后来连成一片,竟是夏夜虫鸣。 原本蒙头大睡的岩狼,耳朵也动了动。 虫鸣最欢时,青蛙也加入。 坐在厅堂里的人们闭上眼,倒真像置身夏夜的水塘边,才能听到这样生机盎然的大合唱。 紧接着扑噗噗振翅声,并几下嘶哑的鸣叫、稀里哗啦的水声,这是鹭鸟到了。 它们一来,虫蛙就闭上了嘴。 而后,池塘边就有了人声,男人,女人,先说了会儿悄悄话,又粗鄙又挑趣,咯咯吱吱笑成一团。 再往后的动静少儿不宜,写出来就要404。 半晌,台上声息全无。 贺灵川耳力大有长进,这时就听见前方传来悄悄下台的脚步声。 很快四周的黑布就被揭起,西斜的阳光重新照出满堂余晖。 台上当然空无一人。 方才,这里表演的是口技。并且贺灵川听脚步声也知道,上演这么一出交响大戏的仅有一个人。 那厮嘴上的功夫是真不错。 贺大少当然带头鼓掌,豪气干云地甩出一锭银子:“好,赏!” 就在四下掌声雷动时,方才那名侍从又过来了,悄悄传话: “贺大少爷,我家公子有请!” 贺灵川恍若未闻,毛桃抱臂哼了一声:“哪一个啊?” 这名侍从心里暗骂,主人雅间都让了,钱也付了,这厮连问都不问一声,脸皮真厚。但他表面上还要恭恭敬敬:“我家公子姓李,尊名一个霜字,族中排名第十。” 贺灵川呵了一声,正主儿到这个时候才露面,也算沉得住气。 “带路。” 小厮领着贺灵川穿过两道门,前往后堂的雅室。 再拐过几道连廊,前厅的戏曲和喧哗到这里就完全听不见了。 小厮推开一道门:“请!” 里面的贵公子也站了起来,首先向贺灵川行礼:“贺大少安好,在下李霜!” “哦——好。”贺灵川面露讶色,“原来是李公子。” 他应得含含糊糊,但心里清楚这是李榕的第六个儿子,族中同辈排名十。昨天詹家出事,这个李霜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大概人不在敦裕。 他大概二十出头,白脸长眼,五官端正,笑容也很阳光。贺灵川记得,这是李兆李老头儿生前最看中的后辈,还想让他继承自己衣钵来着。 他在李霜的殷勤招呼中落座,边上的侍女立刻上来斟茶,桌上还摆着四色果品。 “李公子找我何事啊?” “实不相瞒,在下专为李家的事故而来。”李霜脸色端正,开门见山,“这是李家犯下的大错,是我父亲和大伯太过冲动。那时我又在三芗源,没能劝阻他们,今日赶回敦裕,立刻就向贺大少求助。” “求助?”贺灵川一脸诧异,“李家已经商量好谁送丧、谁入监了?” 李霜看了看贺灵川身后的侍卫们,欲言又止。 贺灵川一撇头,毛桃就带着兄弟们退出去,顺手把门关了。 但是药猿和岩狼留了下来。 岩狼就趴在茶桌边上,长长一条,硕大的脑袋冲着李霜。 李霜悄悄往后挪了一下,才道:“是的,族内几次聚议,要求大伯为祖父料理后事。” 那就是李霜的父亲李榕要去投案入押。 当然他不可能是自愿的。 这两天李芝、李榕两兄弟想必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联合族人,把对方推入火坑。这游戏就好像狗熊追人,你不用跑过狗熊,你只要跑过你的亲兄弟就行了。 现在看来,李芝暂时跑快了一步。 贺灵川眉毛一挑:“当初是谁亲口提起,要动用私兵?” 李霜不吱声了,只是苦笑一声。 贺灵川看他这态度,也猜出当时喊出发私兵、打詹家的人,九成是李榕了。那么这回李家推他去自首还真没有推错,想来李芝也照准这一点发力,才拉拢族人推李榕下水。 贺灵川抿了口茶,亲手剥了一个核桃喂给药猿。 “人证物证确凿,便是我们有心开脱,法理上也说不过去。”贺灵川皮笑肉不笑,“李少爷,你这是要置我父子于两难境地吗?” “可是打死孕妇的是我大伯手下,父亲其实还约束众人,下手轻一点。”李霜摇头,“罪责都由我父亲一人担了,显然也不公平。既然贺大人要秉公执法,那就要论清是非曲直嘛。” “对,是非、曲折是该掰开来细算的。”贺灵川往后一靠,“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我父亲同样承受丧父之痛,希望贺大人能再延些时日,让他为祖父守几天丧。”李霜轻声道,“我大伯也并非被定无罪,只不过取保候审,两个月后才跟我父一起受审,对吧?” 贺灵川搓着下巴:“应该是这样。” 他对审理程序也不太了解,但是揣摩老爹的意思,大概如此吧。 李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桌上。 贺灵川眼角余光一瞥,那不像是银票。 “这是李家名下六家香蒲记的股份,每半年分红一次。现在任凭贺大人处置,宜公宜私。” 贺灵川斜瞥一眼:“这是什么意思?”他早晨逛街,的确在主街上看到香蒲记的招牌,门面光鲜,好像主营成衣加脂粉。 原来敦裕这里行贿不给钱,给股份的?时尚。 “只是一点敬意。我父若能在家拖过十日,愿以三棵衔仁草相赠。”李霜悄悄道,“贺大少可知,衔仁草是什么?” 贺灵川不冷不热道:“说说,让我长长见识。” “不敢,不敢。”李霜笑道,“衔仁草是炼制延寿丹的主药之一,市面上万金难求。” “延寿丹?”贺灵川一怔,“吃了就能延长寿命?” “对。” “你该不会恰好也有配方吧?” “大少说笑了,那至宝岂是我家能有?”李霜摇头,“都说配方是天神所赐,各国王室或知一二。但配方又时常变动,只有这味主料不变,因此衔仁草的价格长年居高不下,有价无市。” “这种至宝,李家又是怎么拿到的?” 李霜苦笑:“那只有祖父知道。” 李兆已经死了,就是说药草的来历已经被他带进棺材里,贺家父子别想弄到了。 外头有侍者路过,岩狼警惕抬首。贺灵川伸手抚了抚狼头:“李六公子,想救令尊不妨从敦裕眼下的急和需入手。安城援边有功,功过才能相抵扣。” 这是什么意思?李霜脸色微变。 “贺大人还以为,你会因为别的事情来找我。”贺灵川面露失望,“毕竟,李芝两榕两人都进去以后,李家好像就要群龙无首了呢。” 此话迳直击中李霜内心,他眼角猛地一跳。 祖父仓猝过世,掌舵人就变成了李芝李榕两兄弟;如果这俩兄弟也进去了,偌大的李家又该由谁来主持呢? 这两天,他就一直盘算这件事情。 贺灵川又道:“我听说,李老爷子在世时对你最为欣赏,有意培养你来接手?” 李霜轻轻吐出一口气:“贺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贺灵川站了起来,药猿一下跳到他肩膀上。 李霜看他转头就走,置桌上的纸契于不顾,不由道:“贺大少,这股契……” “你留着自己分红吧。”贺灵川面色肃然,“贺大人不受私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1章 危险便是机会 没进家门,贺灵川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 现在的贺宅到处是人,卸家具、拆院墙、搬材料,忙得热火朝天。 这是应夫人正在进行她的装修改造计划,囿于预算有限,每个环节她都要亲力亲为、亲自把关。贺越本来建议暮春再开工,也就是两个月后再干,这样能省不少钱,但被母亲的审美果断拒绝。 这么丑,一天都不能忍! 宅子没有黑水城的旧家大,西边修造,东边一定能听见,没有半点清静。贺淳华、贺越白天全在府衙,贺灵川也没法在家修炼,只好出去吃喝玩乐,连听觉灵敏的岩狼陆信也曾建议:“不然我们去客栈开个房间?” 好在他今天浪荡一天,太阳已快下山,回院子里洗了个澡再出来,施工就停止了。 工人和雇主一样,都要回家吃饭。 那对贺氏父子也回家了,同样沐浴更衣,一家人在饭桌上团聚。 贺灵川看了一眼桌子,惊讶:“咦,今天打边炉?” “什么边炉?”应夫人笑道,“这叫古董羹,敦裕本地人爱吃这个。” 桌上一口薄皮铁锅,居然分出里外两个格圈,汤水都在骨碌冒泡。桌上摆着众多生食,肉或腌或切,还有几件腌菜,几件蔬菜。 这个季节蔬菜可不易得,哪怕是大白菜。 对贺灵川来说,这可不就是打火锅? 他坐下来,举肉涮了几下,蘸了些调料。入口鲜辣,居然意外地好吃。 贺越一直盯着他,见他连涮好几片肉也不停箸,显然有点失望:“哥,味道怎么样?” “很好啊。”贺灵川大口吃肉,声音模糊,“你再不吃就没了。” “不辣?”内外两圈的汤看着没什么区别,其实内圈加了好多椒子,他刚才尝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又麻又辣啊! 贺灵川早就看见漂浮的花椒和辣椒了。 这有啥,不就是红锅的超级……简化版,区别就是没有那一层标志性的红油。 从前每到月末没钱花了,他可以抱着整瓶黄灯笼酱直接下饭吃。 来到这个世界几乎尝不到辣味,他头半年仍然不习惯。 对,直到现在也不习惯。 这一口熟悉的辣味下去,他几乎要仰天长啸了。 但他表面还是要矜持:“还行吧,你不觉得这味道挺过瘾?” “是啊。”舌头虽然刺痛,但意外地挺爽快。除了贺灵川,贺家另外三人都是多涮外圈的白汤,偶尔涮涮里圈的辣汤,不然遭不住。“可惜不敢多用。” 贺灵川扔下箸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时抱着一口大碗往桌上一放: “喏,觉得辣了就往嘴里塞。” 三人一看,居然是一大碗雪粉! 应夫人有些担心:“你从哪里刨的?”这小子要是敢说地上挖的,她一定把他打到自己都不认得他。 “我院子的树上。”贺灵川也不傻,“我院子还没动工,土灰扬不到那里去,干净得很。” 三人这才放心,取勺舀点雪粉来吃,果然瞬间就能削弱口中的火辣。 贺淳华这才问起:“李家今天有动静么?” “有啊。”贺灵川一边涮肉,一边把李霜找来行贿之事说了。 “我去过敦裕的香蒲记。”应夫人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卖的东西还行,伙计说过关前后人才多,什么年关、上元、上巳、寒衣,平时就维持一个流水平衡。” 贺灵川忿忿:“拿这点儿钱就想收买人,看不起谁呢?” “李霜希望官府晚几天再收押他父亲。”贺淳华抿了口糯米酒,“多争取一点时间,好让李家报讯去都城。待到李尚书施压下来,说不定李榕就不必被关了。” “他打一手如意算盘,却把别人当傻子。”贺越笑道,“这种钱,万万收不得。”否则李家一并报去尚书,揭举新任夏州总管受贿。 贺灵川啃一口雪粉,只觉满嘴清爽:“李榕这个班房是坐定了,要不要把李芝也弄进去?找他错处很容易吧,还能顺便收走那十五万两银子的保证金。” 一到敦裕,连他这个二世祖都感受到了缺钱的痛苦。 “不急。”贺淳华老神哉哉,“让他悬着吊着,日夜忧虑,李家才能好好配合。前线要钱要粮,我们要人,这都得着落在四大家身上。他们才是蛇头,不出面不让步,底下其他大小家族就不会真心实意出力。” 应夫人也在一边问道:“前线如何?浔州军队不是突破百车岗南下了吗,会不会攻到敦裕?” “暂时没那么快,敦裕更靠近夏州南界而非北边。浔州骑兵过百车岗到敦裕,还要快马跑上一日一夜,这还在无阻无截的前提下。”贺越接话,“这也是四大家到现在还捂紧自家钱袋、不肯配合的原因。” 应夫人怒道:“死到临头,竟然还记挂手里那点钱!” “年赞礼的大军要是能推到敦裕,他们会提前南撤。战祸左右降临不到他们头上,顶多损失一些财产。” 贺越叹了口气:“无论什么时候,最倒霉的都是穷苦人。” “詹家本就想走了,现在见我到任,他们又按捺不动,想看看我能不能顶住。”贺淳华徐徐道,“这些豪绅精打细算,想着前线打仗就该国库出钱出粮,不关他们什么事,不到最后一刻不肯解囊。千松郡的是这样,夏州的也是这样,‘百车岗’军民一心的遗风早就荡然无存。” 要不然,他也不必费那么大力气去拿捏李家。 应夫人左右看看,见下人都站在远处,这才轻声道:“这么说不恰当,但我还挺庆幸李老太爷这个时候走了。” “李老头若在,这四大家就会像龟壳一样难啃。”贺越笑道,“现在么,可以各个击破。” 李榕马上要去坐班房了。 班房那种地方,啧啧,虽然只是拘押嫌犯的地方,但比正规监狱的环境还要糟糕,脏污阴秽自不用说,有人在里面被跳蚤咬了一口,就浑身打摆子,直接发病死掉了。就算李家打点过衙役,可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李二老爷能受得了那种地方? 李芝也只是取保候审,两个月后案子开审,他也得和兄弟一起去坐牢。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也会和贺总管好好配合的。毕竟,他不能把宝全押在李尚书身上,谁知道贺总管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万一油盐不进呢? 再说李霜。他毕竟辈份不够,两个长辈都坐牢以后,他若想染指李家大权,说不定要借助官家势力。再说李芝受审之前,必定会安排自己的接班人,而这个人一定不能是李榕的子孙。 偌大的李家,未来两三个月会非常热闹。 贺淳华怕的就是他们团结一心,共同对外。像今日这样,才是最好不过。 李兆那老头子,过世前还想着怎么跟他过招掰腕子吧? 呵,天真。 他怎么会给李老头跟自己斗法的机会? “北方的敌人,是整个夏州的敌人。”贺淳华沉吟,“这一点上,可以作作文章。” 浔州的军队已经进入夏州地界,这不仅仅是个地理事件,也是对夏州百姓心理防线的一次重大突破。 包括四大家在内,人人都有危机感。 危机危机,危险被利用得好就是机会。 贺越的脸色也严肃起来:“父亲有什么想法?” 贺淳华斩钉截铁:“我刚上任,头一战必须胜!” 他在夏州无论是整顿内政、军务,还是收拾几个望族,搞得再轰轰烈烈也只是在自己的地头上搞事情。 俗称窝里横。 最多就是让豪绅望族畏而不服。 只有面对外来强敌战而胜之,他这个新晋总管才能真正在夏州站稳脚跟、树起威信。 后续计划,才能全盘开展。 这一仗、这一次胜利太重要了,要精心谋划。 “夏州的军队素质稀松,年赞礼的军队却是北御妖军,长年砥砺。”贺淳华摇了摇头,“正面对战,赢面太小。” 仗要一点一点打,饭要一口一口吃,他并不气馁。 要是夏州兵那么好带,也轮不到他来顶这个肥缺了吧? 贺越忍不住道:“招兵令也已经发出去了,但效果不佳。” “没人想要参军打仗,这不奇怪。兵役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贺淳华眉毛微挑,“我在意的是,帐籍上的人口与实际居民数目大相迳庭。这一点在汝县就很突出,我当时特地去县里查过,登录在案的户数只有一千五百左右,但我问过当地老人,汝县至少有一万三千人;再说瓜州,去年夏天的跳火节,瓜乡能容三千人的天然河道广场全都站满。要知道瓜乡登记在册的户数只有二百三十。” “千头万绪,都要一样一样做来。”吃辣太多,鼻子都红了,贺淳华拿毛巾擦了擦,“慢慢来吧,希望老天多给我一点时间。” 贺灵川忍不住道:“老爹,我能做点什么?” 他这一天天闲得,无所事事。 “好孩子,你也懂事了。”贺淳华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别着急,很快就有机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2章 新武器1 次日一早,贺淳华就派人往北方前线运粮。 赵盼的军队缺衣少食,詹家贡献的五千石纵然不多,至少能令他们再多坚持十天。 军需就是士气,有了这批粮,赵盼能暂时松一口气。 那么贺淳华眼前的难题大概就是三样,给前线筹钱粮、给自己这个夏州总管招募兵马,以及协助赵盼驱逐夏州境内的浔州军队。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贺灵川居然一口气闭关四天。 他自己事先也不清楚,只知最近调息总有行将圆满的充实感,只缺了那么一丝火候。这一天修行时终于物我两忘,真力在周身循环不息,终于突破! 众人开始都有些担忧,连贺淳华在百忙之中都抽空过来看了三趟。好在伶光诊断贺灵川并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众人也只好随他去了。 只有贺淳华觉得奇怪:“我家祖传的《牵引诀》,从没听说修行者有这种迹象。” 伶光解释道:“修行看个人。东家天赋很好,表现自然就与众不同。” 它只接贺灵川的聘书,只为贺灵川工作,对于东家私下购买天价药草来辅助修行之事,都是只字不提。服丹修行太普遍了,贺家人也不觉奇怪。 千心流的药猿,就是这么讲职业道德。 连贺灵川自己也觉得这一次修行格外漫长。最重要的成果,就是他一直辛苦培育的阴阳双蛇终于在丹田胜利大会师,并且经过四天的试探、纠缠之后,从相看两厌、互扔泥巴,升华到你侬我侬合穿一条裤子,也即是深度融合。 这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贺灵川听盘龙城提振署的满先生说过,《子午诀》很挑人,虽然修行进程快、威力大、时间短,但对修行者的体质有要求。若是循序渐进还好,但有些人像贺灵川这样砸重金炼丹,天价药不要钱一般往肚里咽,想要强行加速,结果真力双蛇会于气海时,居然生生将气海给撑爆了! 那一下相融最是关键,迈得过就是蜜里调油,迈不过去就成半个残废,又要好几年水磨工夫才能把气海缓慢修复。 除了天资,贺灵川最大的本钱还是童子身。用章鱼妖的原话来说就是“气血丰盈旺盛,精元自满”,能够封海锁关,随便阴阳双蛇折腾,因此有种一收二的功效。 这对真力双蛇在气海相会,就代表它们已经打通了十二正经,融合之后会连续循环好几个周天,然后去尝试冲击奇经八脉。 正经和奇经,打通的难度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若说打通正经就好像开着小船在河上捞捞浮叶、摘摘浮萍,那么冲击奇经就是河道严重淤堵,连船都走不过去,只能锹挖手刨来疏浚。 贺灵川这才知道,不骗人,打通“任督二脉”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刨了两三天,他连第一个节点都没打通。 尝试疏通几轮,不对,是尝试冲击几轮之后,这股真力又会拆回阴阳二蛇,各走老路回自己地盘上,重新采撷阴阳二气,蓄力等待下一次冲击。 光靠它们自己发力有点慢,在财力允许的范围内,主人还应该出手相助,设法弄些极阴或者极阳之物来辅化。抬头就有的太阳真火当然不行,贺灵川眼下还承受不起,只要接引一点入脉,保不济经脉炸裂、自燃而亡。 他只能循序渐进,以后随着本身力量的逐渐增强,也会需要汲取更加强大的阴阳外力。 什么时候才能晒晒太阳就完美充能呢?贺灵川非常憧憬。 子午诀第一阶段突破,令真力运行更上一个台阶,平时若好像涓涓细流,现在就是小河流淌。至于六感通识,更比四天前要开阔得多。 贺灵川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然后唤人给自己备水沐浴。 不过他才洗到一半时,窗子突然开了,一阵冷风吹了过来。 药猿伶光站在窗台上对他咧嘴笑:“你出关了!” “关窗,冻死了!”贺灵川看它一手背在身后,“偷藏什么东西了,该不会是我要你去拿的……” 伶光赶紧摇头,从身后取出一具钩索丢了过去。 “李伏波昨天来了,交代我转交给你。”伶光反手关窗,“他随松阳侯去筹备店面了,这两天都不会过来。” “店面?”贺灵川一怔,“她这么快就谈好了?”真不愧是松阳侯,谈生意一把好手。 伶光耸了耸肩,它只传话。 贺灵川缓缓展开手中钩索。 这是他闭关前嘱托李伏波打造的新武器,后者一口应承下来,并说自己手里就有一套成品,只要稍加改动就能交货。 这武器的主体是三种蛛丝绞成的绳索,尖端是个五爪形的虎头金抓手,可以像人手一样张开、抓握。 虽说看着简单,其实这也是一件法器,贺灵川在手握的绳柄滴上自己的血,此物就自动认主了。此后他就可以像蜘蛛一样将自己的……不对,是将钩索射出去,借助外物攀援、回荡,并且钩索顶端的虎头金钩也可以听从心意自由开合。 他也能过一把蜘蛛人的瘾。 伶光看他把玩得不亦乐乎:“好用?” 贺灵川打出钩索,一爪捏烂了盘子上的水晶蜜桃,甜汁四溅。 “……” 伶光幽怨地看着他。冬天想买到鲜桃容易么! “失误!”他干巴巴一笑,本来想把桃子抓给伶光。看来想掌握这门技巧还得怒刷一波熟练度,没什么捷径可走。 盘龙梦境里,包括柳条在内的两个队友都随身配备钩索,执行任务时身似猿猴,机动性比别人灵便得多。 这技巧在战场上相对冷门,其实非常实用,如果去鹏程署兑换还要花费军功。贺灵川也看得眼热,他们便将钩索的使用方法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同伴越强大,队伍越安全。 倘若掉入蛛穴时配有钩索,他随随便便就能钩荡上去,也不必用李代桃僵那么危险的招式了,毕竟鬼影蝉蜕万一没投准,他会当场变肉酱。 贺灵川玩够了,爬起来穿好衣服。伶光过来按了按脉搏,检查一下气机,连连点头:“果然又上一台阶,你的气血越来越浑厚了,寻常十名策应军士已经不是你的对手。” 贺灵川不由得想起自己降临那天,在崖底遇到的沙豹,贺大少原身算是被它所杀;倘是现在的自己,杀掉那头沙豹应该轻而易举了吧?“对了,你买到鬼影蝉蜕了吗?” 伶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解开来,里面躺着三只蝉蜕。 “这是稀罕货色,我跑了七家药行才找到,你想炼制什么药物?” 贺灵川拈起一枚对光看,没错,就是这玩意儿,现实里他总算也弄到鬼影蝉蜕了:“施法用的。” “一枚三十两。” 手里的蝉蜕顿时烫手无比。贺灵川苦笑,掏银子给它报销。 但凡跟神通沾点边的东西,价格都不能用常理揣度。就这么三枚不起眼的蝉蜕,花掉他大半个月的例钱。 他得想办法搞钱,搞钱! 伶光又道:“闭关期间,孙红叶找你两次。” “过去这四天,都发生什么事了?” “很多。”伶光眨了眨眼,“但我也说不清楚。”它只管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务。 贺灵川摸摸它的脑袋,转身去看断刀。 由金泥定型而成的刀山,看起来颜色好像转亮了,渐渐露出纯金底色。这里面混合了铻金等多种材料,贺灵川记得铻金是纯黑的,那也就是说,金泥当中的金属材料正在被断刀缓慢吸食。 到目前为止,断刀的修补进程都还比较顺利。 贺灵川甚是满意,出屋叫人找了些水果给伶光,犒劳它这几天的护持,自己去找应夫人请了个安,说了几句话,然后回院子练习新入手的玩具——那盘钩索。 这玩意儿就是典型的别人玩起来好像很容易,自己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好在贺灵川这个把月来日夜无休赶练投射,既然沾了一个“投”字,那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到太阳落山后,他就练出了一点手感。 今晚贺淳华和贺越都不回府,应夫人监督装修也累了一天,只吩咐后厨将饭食端去各人院子里,吃完直接沐浴休息。 贺灵川刚扒完饭,下人就来通传:孙红叶来了。 “吃过没?”多日不见,贺灵川亲自迎他往里走,“我让后厨给你做份晚饭?” “不必,晚间刚吃了羊汤包子。”孙红叶上下打量贺灵川,“东家你神采奕奕,看来修为又上一层楼。” “是啊,一不小心就突破了。”他这是阐述事实。 孙红叶立刻恭喜。 贺灵川也懒得寒暄,直切主题:“你先前找过我两趟,有急事?” “您闭关的时间选得不好,这四天发生不少事儿。”孙红叶收敛笑容,竖起一根手指,“这第一件,李榕进班房了,贺大人甚至没给他多通融一天时间。” “我把李霜送的礼打回去时,他们心里就该有数儿了。”贺灵川丝毫不觉意外,“老爹就要拿他立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3章 孙红叶的建言 贺淳华是地方主官,李家是民,虽然有几个族人在廷为官,但李榕本身无职无衔,明面儿上哪能拗得过官府? 贺总管这是杀鸡儆猴,全敦裕、甚至全夏州的大小豪绅们都瞪大眼看着。 “李榕进去之前,他几个儿子就来打点了,往府库捐了二十万斤玉米面、十万多斤高粱粉。”孙红叶笑道,“李榕这种人在班房里是吃不得苦的。与其打点衙役,还不如直接找贺大人。” “李霜倒也不笨。” “果然李榕住进去之前,衙役就把班房做了个大扫除,还喷了药,据说打死三十多个老鼠,还有蟑螂臭虫无数。李榕占的地方最大、最靠门边,通风光线都好,并且床具也是全新的。” “等到李霜再捐出五百件棉衣、三百双棉袜、六百双军靴,他老子的伙食就从一天两顿变成了三顿,还有酒喝,也让李家送饭了。” 贺灵川笑了,有李榕在手,贺淳华就算拿捏住他这一支了。 “第二件大事,眼看贺大人走马上任,敦裕大小贵族、豪绅、商人共计六十六家,都来送礼了。”孙红叶竖起第二根手指,“每份礼单都很长,光这些礼单就能塞满一辆马车。” 老爹对着李家一顿重拳猛捶,围观的豪绅看来都吓了一跳,送礼从重。贺灵川精神一振:“收了多少?” “贺大人全退回去了,一件不收。” 他脸色一垮:“一件都没有?” “一件都没有。” 贺灵川面无表情,知道涨例钱的希望破灭了。“这些家伙,不会真傻到什么也不送吧?” “那不会。”孙红叶笑道,“正好李榕的儿子们送礼被拒、改捐物资的消息也传开了,这些人一下开窍,把原本的礼物折算成军资捐送府库,再把改过的礼单呈送贵府。我在御史府上也待过几年,头一次见到烫金礼单上写着腌猪肉、粉条这么接地气的东西。听说豪绅在敦裕和附近农庄疯狂扫粮,导致粮食价格在短短两天内上涨了半成。” 算来算去,其实还是粮食最便宜,一送就是十几万斤,量大有牌面儿。 “送去前线了?” “昨天才清点完毕,贺大人就派人押送过去了。”送礼,不对,是捐赠的都是这些零碎物资,光是清点审核都费力气,但眼下正是前线所需。 贺灵川喃喃道:“这些豪绅还真是,要啥有啥。” “第三件大事承接上一件,州府过去几天清点物资,效率低下,账目还出了两次错。贺大人震怒,以渎职、懈政、无能为由,将整个州府的旧官旧吏直接贬去三成,留作它用。这么大的变动十五年来未有,惊动了整个敦裕。” “夏州的天变了,他们早点习惯就好。”贺灵川点头,“不破不立。都换上我们的人手了?”身为一州之首,贺淳华有权任免人事、拔擢骨干。 “莫折敬轩,赵清河等,还有贺大人从石桓城招来的十九人,都填空安排了职务。”这套人马将是贺淳华短期内的基础班底,“对了,贺大人也想安排我做州府的簿曹从事,专掌文书。” “哦?官儿还不小。”老爹这是连他的人也挖? 孙红叶摇头:“我婉拒了。” “为何?”贺灵川神色微动,“你在我这里纳闲很久了,也没个正事儿好做。” “当初在石桓慧眼识人的是您。”孙红叶正色道,“因此我追随的是东家,不是贺大人。” 贺灵川拊掌笑道:“好,好!”谁不喜欢忠心耿耿的属下? “再说,我喜欢从无到有建树,不愿在州府当中按步就班。” 果然这小子有峥嵘之心,不是定点打卡上班的性格。 孙红叶又重复了一遍:“东家,您这次闭关不是时候,错过了一次大好机会。” “什么意思?” “两天前北边乌涂镇附近发现敌踪,消息传过来,贺大人就派赵清河、吴绍仪领军去攻了。” 前三个消息都没最后这个劲霸,贺灵川心下一沉:“这就开打了?对方多少人?” “说是游击部队,人数么,贺大人没有公布。赵、吴的队伍今天上午出发。”孙红叶叹道,“您若是早半天出关,这桩美差说不定就落到您身上。”至少有份儿。 “错过就错过,还有下一次机会。”贺灵川也是光棍得很,“看来老爹已经盘算好这一仗怎么打了。” 贺淳华上任首战意义重大,许胜不许败。 “优势在我。”孙红叶分析,“浔州军队突破百车岗南下,只是在赵盼将军的战线撕开一个口子,一定会想法子在那附近攻下一两城,先巩固才能扩大战果。看乌涂镇位置,已经深入夏州内地一百五十多里,那支浔州游击队伍的人数一定不多,并且只会是小股袭扰,主要任务大概还是采集情报。吴赵两位只要逮住他们尾巴,不难胜之。” 难怪孙红叶称这次出战是“美差”,贺灵川笑了:“是极,到时捷报传回,好好渲染一番。” 主要是“浔州兵已经杀到乌涂镇”这消息太骇人了,只要贺淳华打败那支军队,士气和威望都会有巨大提升。 孙红叶接着又道:“贺大人才到任没几天,消息恐怕还没传到浔州人那里去。他们大概以为,夏州还像从前那样空虚,所以派出队伍侵扰。趁这空档,我们也可以有所作为。我若没料错,贺大人接下来还会有大动作。”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对了,我还要向东家建议一事:您手下不能没人。” 贺灵川目光一凝。 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说下去。” “我观察多时,您只有表面富贵,却没有可随意支配的人手。”孙红叶声音不自觉压低,“我见过那么多达官显赫、王室贵胄,就算是个闲养的富家哥儿也有自己一套班底。您今后必成大器,手下无人可用,岂不尴尬?” 贺灵川目光微动。是啊,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贺灵川”的原身就没有心腹,只在外头有一群不靠谱的狐朋狗党;直到他占据这副皮囊以后,贺家始终处于强烈的变动当中,不是历险就是杀贼,要么就长途迁徙,他也没什么时间去招收人手。 他向来谦虚好问:“你有什么想法?” “初期,人手贵精不贵多,慢慢物色便是。” 贺灵川连连点头,多了也养不起,现在他月入仅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只猴子一头岩狼就能把他吃穷,何况再来上百大肚汉? 既然叫作亲信,还不得从他这里支薪水?如果让老爹出钱,手下人对他怎么能忠诚? “我看,您从黑水城带来的沙匪毛桃不错,身手敏捷利索,和其他人又没瓜葛,可以算作一个。”孙红叶盘算,“策应军里是有几个好手,但他们终归是您父亲属下,不宜拉入近卫。” “你的意思,从敦裕本地人里选?” “东家聪慧。”孙红叶又一次觉得,这位贺大少其实一点就透,远不似表象那般莽直,“前几天李詹两家互殴,我看李家私军里面有两个人就挺不错的。” “哦?”贺灵川好笑,“你的注意力都放在哪里了?”李詹打架,别人看热闹,孙红叶却留心看人。 “这两人一个叫做焦泰,一个叫做单游俊,我看身手都不错,一个敏捷,一个力大,在詹府以一敌六七还绰绰有余,难能可贵的是还帮同伴挡了几刀,不惧负伤。” 他说到这里,贺灵川就长长“哦”了一声:“你说的是那两人!我有印象。” 他也在现场,的确见到两个汉子殴打詹府护院跟玩儿似地,章法俨然,下手也知轻重,不像李府其他私兵是市井招来的混混莽汉。 “我私底下打听过,他们以前在边关当过游骑,在李府私军里面也很能打,别人不愿招惹,但跟首领不合。这次詹四爷的妻子一尸两命,就被栽到焦泰这个倒霉鬼头上,说是他把孕妇推去假山。” 替罪羊什么的,贺灵川最感兴趣了:“他们都挨过板子了吧?” “挨过,就在贺总管抵达敦裕当天,他们也趴在府衙里头当众被打了十板子。”孙红叶调查清楚了,“詹四爷找贺大人告状以后,李府就把焦泰扭送官府,如今下在班房里候审呢。” 他耸了耸肩:“李芝李榕多半不会吃皮肉之苦,但这焦泰只有死路一条,任他在班房里喊冤喊破嗓子也没用。” 贺灵川搓了搓手:“好极,那这事儿交给你去办吧。还他一个公道,给我两条好汉。” “是。” 孙红叶笑眯眯告辞了。贺灵川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他开始有用武之地。 贺灵川的心情也很好。孙红叶向他提谏这两人,说明有把握将他们招揽过来。 这小子说得没错,他是该拥有自己的羽翼了。 他刚把孙红叶送出大门口,正要返身,却见街拐角走来两人,边踱边聊,可不就是贺淳华、贺越父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4章 贺灵川的店铺 贺淳华肩上落一点白雪,贺越披风夹着一小段枯枝,显然走的距离不短了。贺灵川等这两人走近才问:“老爹,老二,你俩怎不乘车回来?”这天寒地冻的。 “散散步,权当休息。”贺淳华呵出一口白汽,“也清醒一下头脑。” 对一个身具修为的官员来说,他的脸色过于憔悴了。贺灵川则发现贺越添了一对儿黑眼圈,眼里也有血丝。 “你小子怎么了,半夜起来偷抓鸡?”他陪这两人往家里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两人原本有种难言的默契,贺灵川往他们中间一站就打破了。 “最近几晚都是通宵审核账册。”贺越打了个呵欠,“今晚还要审计屯田,情况很不乐观。” 这父儿俩都蔫得像霜打过的茄子,贺灵川自己生龙活虎,蛮不好意思的。 “怎么个不乐观法?” “夏州的屯田分布五县,我拿到的数字是总计八屯。”贺越皱眉,“这也太少了,父亲给我找来了四十五年前的簿册原件,上面分明记着夏州屯田总数是二十屯!” 他望向父亲的眼神有点崇拜,这种被藏起来的原始资料都能找到。 贺淳华轻咳一声:“找人弄到的。” 他不打无准备之仗。 贺越看贺灵川掰着指头算,好心解惑:“每屯是五十顷,也就是说,四十五年间流失了六百顷!” 屯田就是公田之一,原是国家控制的无主荒地,后来由地方统一组织戍卒或者平民耕种,收获粮食以供应军需。 贺家人都有打仗的经验了,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运粮千里,自食七成。现在夏州已成前线,屯田供粮必定受官方重视。由这里产粮、送粮可以大大缩短时间、节省运送途中的损耗。 不过夏州的屯田少了一大半,这是几个意思? 贺灵川哦了一声:“又被侵占了?” “嗯,这么多年官绅勾结,把屯田都卖成私田了。”贺越揉了揉眼睛,“又是一笔烂账,今明两天得加紧把它们查出来。” “屯田也敢卖?”贺灵川竖起大拇指,“厉害了。” “前几任州府都曾向豪绅望族举债,年成不好的时候,还不上的部分,就用屯田抵了。”贺越这几天查账,从最初的触目惊心到现在只剩麻木,“当然,这只是缘由之一。” 贺灵川看他两人神情困乏但眼里有光,忍不住道:“老爹,你看我有什么能做的?” “我正要问你。”贺淳华上下打量他,“你又突破了?” “是啊。” 贺越满眼都是羡慕:“哥你不讲理啊,上次帝流浆临降,你才突破一回,现在又……” “这世界何曾有公平二字?”贺灵川哈哈一笑,“我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下一次再有大阵仗,我一定要上场!” “你有的是机会。”贺淳华也笑了,“把敦裕这团乱麻理顺以后,我要巡游夏州,尤其关照北边前线,你跟我一起去吧。” 身为夏州总管,州内各地的风土、人情、吏治、民意,他是一定要考察盘顺的。尤其眼下战争乌云笼罩,更需要新任总管四处巡走以安人心。 贺灵川一捏拳头,咔啦作响:“好。” 贺淳华笑眯眯道:“再过几天,我先派你一个任务。” ¥¥¥¥¥ 梦回盘龙城,木屋的小院雪过腿肚,贺灵川推门都感受到了阻力。 他拿起条帚,将厚厚的积雪都堆到角落去,开始练武。 原本堆成小山的礼物消失了八成,余下的整整齐齐摆在厨房里,最后两个坛子摆在水缸边上。 这应该是孙茯苓的手笔。她答应过,要帮他捐掉堆积如山的谢礼——如果不是她,就是偷走鱼柴的小鬼搬空的。 贺灵川唤了两声,隔壁没有回应,她好像又出去了。 不过每到风来,总有叮呤呤细巧的声音。贺灵川趴去墙头一看,孙茯苓的院子比他的还简洁、还空荡,除了一把椅子、一架梯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但屋檐下挂着一串贝壳做的风铃。 不知哪里拣来的彩贝,每片都磨得光滑圆润,风来时敲在一起,格外悦耳。 贺灵川认得这是盘龙城人送自己的谢礼之一,看来是被孙茯苓自己留下了。 不过她的院子积雪更厚,看来至少过去的三四天里,她都不在家。 或许她另有住处? 贺灵川耸了耸肩,收回心神认真练武。今天的练习重点是钩索,他在盘龙城也买了一盘,当然不是法器,不如李伏波手造的好用。 初期目标,打下大枣树的树枝就行,并且要做到打哪根就是哪根。 他有预感,这玩意儿今后有大用,自己得尽快练熟。 说起来他要练习的技能是越来越多了,日夜赶练还觉得时间不够用。>> 绳索的手感和刀、弓完全不同,软叭叭地不好受力。贺灵川才练了几下子,钩头就挂在树杈上,扯都扯不下来。 这时,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他家门口,紧接着院门底下塞进一封信件。 然后,那人又走了。 贺灵川拣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封盖了火漆章的公函。 原来,鹏程署督促他去收铺子了。 上回他用所有奖励换来一个盘龙主街上的商铺,然后就忘了。铺子里还有许多杂物,需要他清理干净才能往外出租。 贺灵川一直很忙,但鹏程署不打算让他拖下去了。盘龙主街上的铺子都是下蛋的金鸡,因而管理也十分严格。 铺子都归盘龙城所有,他只有租用权。官方催他快点开张,他就只能快点开张。 没奈何,贺灵川只好找出商铺钥匙,打了一辆驴车奔主街而去。 其实盘龙城的主街是标准的“十”字形,南向的就是王林大街,也就是贺灵川的商铺所在位置。 出乎意料,它还没到街末拐角,虽然店面不大、木门紧闭,但门前行人摩肩接踵,流量可观。 店子开在这种地方,无论什么都好卖吧? 门边居然还站着一名巡卫,见他取出钥匙,这才退开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贺灵川还看见门上贴着个黄色封条。 他不得不问巡卫:“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总有人想非法闯入。”巡卫看他揭了封条,立刻道,“从现在起,这铺子就归你打理。” 任务完成了,他脚跟一转,收工,闪人。 贺灵川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开锁推门。 “吱呀”,两扇大门一开,灰霉迎面而来。 贺灵川忍不住咳了两声,掐了个唤风诀把灰霾吹掉。 听说这里原本是家古董铺兼杂货店,他走进来一看,到处都是没搬完的零碎,家具东倒西歪,到处都积着厚厚一层灰。 地上有几个脚印,显然前不久有人光顾这里,难怪门口加了巡卫守护。 贺灵川拿巾子捂住口鼻,随手翻了翻,果然没见到一件值钱的玩意儿。 全场最贵可能就是藏在里间的红木八宝柜和椅子,大概是店家搬得匆忙,忘在这里。 这些东西怕是一点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店面本身。 他刚在嫌弃,八宝柜上“吱”地一声跳下两只老鼠,溜着墙边,风风火火逃出店去。 这里关久了,连老鼠都来做巢。 它们逃得飞快,却撞落一个篮子。里头几样东西,叭叽落地。 贺灵川一看,是几本书。 多数都是话本子,两本是神话志怪,另外五本却是床间动作文学,遣词用句大胆不羁,还配插图,贺灵川这种厚脸皮看了都要痛心疾首。 这种害人的东西不能留下,带回去吧。 食、色、性,人之大欲,杂货铺卖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奇怪,说不定从前还是销路最好的。 此外还有一本地图、一本薄薄的册子。 地图绘注盘龙荒原东部,画工粗糙,只把东部几条主干道,还有几个重要的地理标志给点出来了,比如鬼针石林。贺灵川也是头一次看到赤帕高原的全貌。 这大概是行走荒原的商旅会需要的东西。 至于最后那本薄册子,贺灵川拣起来一看,封皮上写着《百香集》。 他还以为这是文人墨客的骚言烂作或者无病呻吟,结果打开来一看,非也。这居然是一本食用香料的介绍和配制大全。 不过这册子满是蛀洞,翻动起来都有好大的灰,配合一股陈年霉味儿,后面的作者落款都已经糊掉了看不清楚,所以贺灵川也不知它出自何人之手。 但是里面图文并茂。 比如豆蔻、白芷这些贺灵川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熟知的香料,册子里不仅描述清晰,还有教人辨认的图画。贺灵川只能说这画功属于灵魂画手级别的,但作者的心意毕竟是好的。 最有价值在于后半部分,详细述写了香料的各种组合配制,以及它们的效果和运用场景。 这不是、这不是……?贺灵川看得两眼发光,毫不犹豫将它收起。 凭心而论,普通住民拿到这本册子也没什么用,他们做饭调味特别简单,有盐就不错了,能放酱油就有点奢侈,不可能去搞这些复杂的味料。 但他贺大少能是普通人嘛? 看来杂货铺里也不全是垃圾,至少他淘到一件宝了。 此时门口光线一暗,有人进来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5章 奇怪的老太婆 贺灵川抬眼,发现是一个老太婆,边走边东张西望,走路的姿势有点内八字。 她瘦小干瘪,肚腹却有点鼓,令贺灵川一下就想起河边的枯木桩。 “你是掌柜?” 她一开声,声音竟然比面相年轻很多,贺灵川又发现她牙齿齐全,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 “算是吧。”他实话实说,“这店面刚收回来,重新开张可能要过些时日。” “要卖什么?”老太太东摸摸、西翻翻,根本不跟他客气。 “现在还不清楚。”他没有心力打理梦境中的店铺,因此会委托官方招租,按季数钱就是,“您这是?” “我、我收东西的。”老太婆一双眼睛在杂物堆里逡巡,高高低低,不仅不眼花还很有神。 不知怎地,贺灵川觉得她很像旱季河床上的水獭。那种生物也喜欢待在自己亲手垒造的杂物堆里。 只是她太瘦了,眼睛有点外突,布满了血丝。 “你这些还要吗?”老太婆干巴巴道,“不要就送我,啊?” “不要,您都拿走吧。” 老太婆立刻给他作揖:“好心人,好心人,上苍一定保佑你!” 这也太客气了。 贺灵川很快看见,老太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推车停在店门外,然后就进店搬东西。 她先抱走一个坛子。 这坛子外面裹着一层厚厚黄泥灰,隐在两张套叠的桌子底下,而桌子又被一具屏风挡住,贺灵川最开始清点东西时根本没瞧见,也不知老太婆是怎么发现的。 他忍不住问:“这坛子有什么用?” “腌……腌菜。” 坛子也不算大,顶多能装个五七斤酒,贺灵川见过的酱坛哪个都比它大。 “我帮你搬?”他纯出于好心。 老太婆把坛子抱得更紧,像是怕他来抢:“不用,不用!” 然后她搬走了两个香炉,几个砚台,又拿走了一排陶瓷人偶。 这排人偶制工粗劣,贺灵川总觉得它们不怀好意地瞪人。大概店铺的前掌柜也是这样觉得,所以将它们扔在库房里,眼不见为净。 老太婆却很喜欢,乐呵呵道:“这个好,拿回去给我儿子玩儿。” 贺灵川真想问她儿子几岁了还玩这个,外头忽然哐当一响,推车被人撞倒了。 老太婆啊了一声,赶紧奔出去。 推车上好几样东西都被撞落在地,坛子还滚了好几圈。 贺灵川一眼就望见坛子外的泥皮剥落一大块,露出里面灰白泛黄的底质来。 这种颜色的坛子,在盘龙城好像不多见? 老太婆也心疼,抱起坛子转了两圈检查,发现没有更多破损,这才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边上又有人走近,并且跟贺灵川打了声招呼。 “阿洛?”贺灵川惊讶,“你怎么在这?” “去前方药行领药。”阿洛回身一指,“前几天订的货,今天才到。这就是你的店铺?” “是啊。” “今天才来整理,看来你不差钱。”这铺子早租出一天,就早一天收钱。 他二人说话,老太婆站了起来。 兴许是蹲太久,她刚站起就晃了两下,险些摔倒。 阿洛顺手扶了她一把。 老太婆站定以后,就抓着推车把手往外推。 “老太太,您就拿这么点儿?”两人一看,推车里也没几样东西。 “我也拿不了多少。”老太婆好像很务实,“剩下的给别人吧。” 阿洛的神情和眼神都有点儿奇怪,他问老太婆:“你还好吧?” “好。”老太婆推车要走。 阿洛一下按住车把手:“你有孕在身,你知道的吧?” 这话说出来,贺灵川结结实实吓一大跳。 怀孕?这老太婆? 老太婆也是一呆,但立刻道:“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她看起来很生气,并且显然是知情的,阿洛只得放开手,任她推走了。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全程头也不回。 贺灵川挠了挠后脑勺:“你刚才说什么,她怀孕了?” “嗯,摸到脉了,虽然只有一瞬间。” “会不会是……”搞错了? 不过看到阿洛的眼神,贺灵川立刻改了口:“几个月了?” 他先前就看见老太婆肚腹微凸,但不少老人都是这副形象,他也就没多想。 哪知是这么诡异的。 “约莫四、五个月。”>> 听者都吸了一口气,看不出来啊。 阿洛摇头:“我只知道脉象稳实得有些躁动了,她腹里的胎儿们好动得甚至有滑胎风险,幸好还是强壮的。” “们?”贺灵川惊了,“她还怀了好几个?” “至少两个以上。”阿洛道,“你以为我是神仙,碰一下就知道具体怀了几个?” 边上忽然有人接口:“你确定吗?纪大嫂有身了?” 两人扭头,看见隔壁皮货店的店主夫妇就站在店门口,一脸不可思议。 “确什么定?”阿洛脾气不好,尤其不满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爱信不信拉倒。” 店主倒也和善,赶忙道歉:“军爷莫恼,我们就是不好想象,这事可太古怪了。” 他的妻子就直快得多:“纪大嫂在外面有人啦?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贺灵川把台阶上的碎片掸开:“老树发新芽,有何不妥?” 店主妻子直接道:“她年纪不算太大,才长我四岁,但守寡很多年了,丧子之后成天神神叨叨,想不到还能再找男人。” 她看起来不到四十,那么纪大嫂也就是四十出头,比她的外表要年轻得多。 “丧子?”贺灵川想起纪大嫂拿走的那一排陶瓷人偶,“她有几个孩子?” “两个儿子,都殁在战场上了。” 阿洛目光低垂,贺灵川无言地叹了口气。 这是盘龙城所有好儿郎的宿命,只是没到来前谁也不知道,除了贺灵川。 丧子之痛,并且还要承受两遍,难怪那老太婆有点疯癫,还说要抱陶偶回去给儿子玩。 至于老树发新芽,这种事虽然有点古怪,旁人也无权过问。 店主凝声道,“她从前是我邻居,夜半时常能听见她大声哀嚎。要是十天半月,大家体恤她也就忍了,可这么嚎半年谁受得了?她也越来越糊涂了,还想抱走别家孩子。后来街坊只好把她撵走,听说她搬去了郊外。” 阿洛忽然道:“你们多久没见过她了?” “呃……”店主夫妇互望一眼,“差不多,三年?” 三年就老成这样了? 话说完了,店门口又恢复平静,隔壁店主夫妇缩了回去,阿洛也对贺灵川道:“我今天要去阅武堂坐堂,你去不去?” “行,带我去耍一耍。”贺灵川反手锁好店铺,将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抛到脑后。 盘龙城有三个武较场,阅武堂位于西门附近,面积最大、平时人数也最多。 这是好汉切磋技艺的地方,说好听点以武会友,说实际点武无第二。 贺灵川埋头苦修好几个月,日夜不辍,可以说付出的努力超过常人三四倍之多,当然也想在武较场上检验一下自己近期成果。 阅武堂的前身是一家马场,当时还在郊区,后来盘龙城向外扩张,很快就把它包了进去。所以这片地注定大而空旷,但盘龙城修了高墙将它围起来,只有五分之一地盘曝露在公众视野。 阅武堂的招牌很大,这仨字龙飞凤舞,边上小字落款是钟胜光。 原来是钟指挥使亲自题字。 不过贺灵川见识少,还是头一次看见白底黑字的招牌,啊这,真是肃穆啊。 阿洛带他往里走,守卫验看了两人的牌子才放行。 这地方可不对公众开放,只有盘龙城在籍将士方能入内。 一走进去,贺灵川更觉出这地方好大。他知道阅武堂实际上以中间的椟楼为界线,划分出南北两院,靠近大门的是南院,面向盘龙城兵丁及巡卫,一共有五个场地;北院只对大风军开放,南院的大伙儿只能隔着栅栏往北看,心里暗自羡慕。 椟楼是分隔两院的二层小楼,专为武人提供后勤保障,在这里可以休憩,可以打磨兵刃、卸换装备,还有专门的医师坐堂以备不测。 阿洛就是过来接班坐堂医师的,他缺钱。 现在南院已经有数十人了,练武场边缘可以供单人自练,但场地中央都要清出来,留给比武对抗。贺灵川见到六人捉对儿缠斗,手中刀、剑都是木制的,刃上抹着红粉。 被击中的人,身上就会留下红印。如果双方战到最后没有实质性击倒,比赛就以各人身上红印的数量和部位来定输赢。 贺灵川目光再一转,居然又发现一张熟面孔: 瘦子。 这厮手上挥舞着十几张字条,站在一场比斗边上,吼得声嘶力竭。 但他一点儿都不显眼,因为围观人士的呐喊排山倒海! 砰地一声,场中选手被盾牌砸晕在地。 边上顿时爆出一阵嘘声,有人怏怏离去,有人嗷嗷喊着找瘦子要钱:“我赢了,赢了,快给钱!” 这钱是万万欠不得的,瘦子背转过身左拂右挡,把后面伸过来的手都挡掉,一边抓紧拿炭棒划掉纸条子:“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6章 擂台比武 看到这里,贺灵川有什么不明白的?瘦子这家伙居然在南院开盘口! “这也行?” “有甚不行?”阿洛难得一笑,“有赌盘才有人气。” 贺灵川一想也是,看球不下注,等于没灵魂。 “看到那个最大的演武场没?”阿洛往南边一指,“有栅栏但是没墙,就是向公众开放的。在那里举行的比武才盛大,每次台下的观众都是热情高涨,下注的至少超过七八百人。” 盘龙城尚武,无论军民。 瘦子分完钱,身边的人一哄而散,他也看到贺灵川两人了,赶紧整理一下被拉脱的上衣,走过来笑道:“哟,新丁来了?” 阿洛适时道:“你们玩,我去坐堂。”说罢往椟楼走去。刚在场上被击倒那人,下巴脱臼了,正需要他的救治。 瘦子抓着贺灵川道:“想赚点小钱不?” “怎么赚?” “你是新人,谁也不知道你的实力。我给你找几个对手,保证不如你,赢了钱我们对半分?” 贺灵川笑了:“听起来不错,但我只想找靠谱的对手。不至于太弱,也不至于把我打趴在地。”他不想浪费时间。 瘦子不死心又问:“真不想赚?” 贺灵川看他一眼。 “行,行,我懂了。柳条说你新学钩索,练得怎么样了?” “刚上手,不熟练。”贺灵川实话实说,“还得花点时间。你怎么什么都做?” “这不得补贴家用嘛?”瘦子笑道,“你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怎么能体会到养家男人的辛苦?每天一睁眼,那么多张嘴嗷嗷待哺。等着,我给你找个对手。” 看起来他对阅武堂南院也是很熟悉,吹了个口哨叫道:“钩子,有人挑战你!” 半刻钟前才守擂成功的男人转过身来问:“谁?” 瘦子拍拍贺灵川肩膀:“我给你找了个棒小伙儿,这位可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贺……” 贺灵川上前一步,打断了瘦子的介绍:“你好,我是断刀。” 盘龙城内传颂着他在鬼针石林一人救一军的英勇事迹,这波风头还没过去,众人知道他的大名是“贺灵川”,却没几人知道他的巡卫代号是“断刀”。 所以这擂主钩子只向他勾了勾手指:“来,选把武器。” 演武场边缘就是武器架,常规的、偏门的,一应俱全,贺灵川甚至还看到一把巨型狼牙棒,立起来几乎与胸齐平,只不过包嵌的钝铁换成了木头。 瘦子抓紧时间向贺灵川面授机宜:“阅武堂的比武,只许用这里提供的武器,不许私带私用,不许使用元力;对手丧失进攻能力或者认输,就要停止战斗。除此之外,百无禁忌,没说不能死人。哦对了,钩子最擅长的是虎爪双钩,不过武器架上没有……” 话未说完,钩子就拣起地上的木斧和大盾,这也是他打败前一个对手的武器。 因为是防御型武器,盾就不是木制的了,而是常规的四方铁盾,但没加刺也没加击角。 贺灵川想了想,选了把木刀。 这是战场上最常规、最有效的武器,也是他目前使用最熟练的。 钩子走回擂台中央,抬斧往盾上一砸:“来呀!” 贺灵川跃入场中,两人对面行礼,比试就开始了。 周围人群立刻聚拢过来,瘦子又吆喝上了:“‘断刀’对‘钩子’,新人首秀,赔率很高!来呀,下注!” 这家伙真是掉进钱眼儿里了,贺灵川摇了摇头,眼前人影一闪,钩子已到面前。 好快! 这家伙又举斧又拿盾,还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筋肉,乍一看是力量型选手,哪知他脚步也格外灵活。 他左手大盾由下往上,砸向贺灵川下巴。一旦击中,对手很可能被打飞出去,还要掉一嘴牙,俗称“冲天炮”,方才那个倒霉蛋的下巴就是这么脱臼的。 贺灵川如果躲闪,上身必定后倾,那么他右手斧头也到了,直劈贺灵川膝盖。 实战中,这一下就能废掉敌人下盘。 可是他的盾牌和斧头都捞空了。 钩子的盾牌上砸,贺灵川一手搭住盾顶,足尖微一使力,人就借势跃过了钩子头顶! 这一下真像被钩子带上天,一百四十多斤的身板还如柳絮随风,正是他苦练“燕回”身法有了回报。 台下的瘦子和众人忍不住喝彩。 钩子大盾挡住头顶,贺灵川一个空翻后跃,长刀顺势挥过钩子后颈。 此时钩子的斧头才刚劈出去,就闻“啪”地一声,后颈一疼,木刀已在他的皮肉上沾出一道红印。 贺灵川落地,立在四尺之外。 “斩首!”瘦子大叫,“胜负已分!” 若是实战,贺灵川这一刀就已经把对手脑袋劈下来了。 台下掌声如雷。 钩子晃晃脑袋,回身看向贺灵川:“你怎么……” 贺灵川笑道:“你先前就是这样赢的。”钩子怎么打败对手,他在场下就看清了,也想好了对策。这厮偏偏想用同一招对付两个人,是他自己太托大。 再说,贺灵川从前就吃过“冲天炮”这种招数的亏,没道理在一条河里湿身两次。 钩子恍然,也有些懊恼:“再来!” “你们等等行不?”瘦子也烦恼,“我这盘口还没开起来!”方才的战斗只持续了一合,台下观众都来不及下注。 亏了,断刀的首秀本来能赚不少钱,这一波大亏! “且慢!”台下忽然有个雄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一人排众而出。 这是个光头壮汉,个头像熊,身板像熊,手和脸上都有浓厚的毛发,简直像头黑熊精。 他眼睛虽小,却有凶光闪烁,瞪谁谁胆寒。 旁人都下意识给他让路。 贺灵川更是忍不住暗抽一口冷气。这人他居然也认得,自己头一次来阅武堂,怎么净遇见熟面孔了? 这家伙就是孟山。 贺灵川生平第二次进入盘龙梦境,就在河谷拦截战中与大风军并肩而战,为逃亡的威城百姓断后。而这孟山就是拔陵追兵中的百人将,刚一出场就势不可挡! 当时仅仅一个回合,贺灵川的手臂就被他撞断了,孟山的招数就与方才的钩子如出一辙,“冲天炮”。 只不过由孟山使出来,威力可远不止翻倍。 现在孟山冲贺灵川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小子,我记得你。” 贺灵川皱眉:“你腿伤好了?” 那时孟山就是被他和同伴们埋在地上的巨型捕兽夹暗算,夹断了一条腿,这才不得不结束横冲直撞的高光时刻,不幸被俘。 孟山当然记得,听见这句话,嘿嘿笑了几声,眼里凶光更盛。 阿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到擂台边上:“孟山被俘之后由红将军亲自劝降,已经归顺盘龙城。”他顿了一顿,“现在,他是我们的战友。” 这厮居然是由红将军亲自劝降,有牌面儿! 孟山往北边一指,笑得志得意满:“我今天加入了大风军,直接升任队正,现在就要进去北院。” 阅武堂南院里立刻响起一阵羡慕的声音,不少人骂骂咧咧:“这降将,居然比我们更早进北院!” “有什么了不起,就仗着块头大!” 抱怨归抱怨,倒是没人有异议,毕竟孟山的实力和块头成正比。 这是红将军亲自劝降、亲自指点的人物,本事比普通大风军士还要高出一截。何况他在原本的拔陵精锐军队也任百夫长,打仗时身先士卒,是小boss级别的人物,进入大风军后直升为队正,不奇怪。 人才的任用,本来就是不拘一格。 “你们这些刁毛,落在爷爷后面吃灰吧!”孟山毫不为意,对众人比了个不可描述的手势,才转头对贺灵川道,“我们比划比划?” 看他眼里凶光四射,谁也不会误会他的“好意”。 他还对当时的落败耿耿于怀,想从当事人之一的贺灵川身上找补一点回来。 贺灵川正要开声,瘦子抓住他胳膊快速提醒:“你不必应战,他已经不是南院的了!这头熊早先称霸南院,下手又狠,光是阿洛坐堂时就救治了七八个伤患,都是被他击败的,伤势最轻的一个也要十几天才能下得来床!” 潜台词就是,他能轻松把你打趴下。 贺灵川心里也有些小感动,瘦子这家伙为了钱连底裤都能卖,但对战友还不错。 然后瘦子下一句就是:“你输定了,这局没啥好开的!” “……”贺灵川甩开他的手,上前一步对孟山道,“选武器吧。” 噢哟,又一个不怕死的,边上的武者狂吹口哨。 另外几个演武场的观众闻声聚了过来,把这里裹得水泄不通。 大家笑嘻嘻地指指点点,开心得像过节。 孟山大笑:“好小子,今天爷爷教你重新做人!”说罢走去武器架上,迳直抽出那根最大、最粗、最重的狼牙棒! 这几乎就是一整根圆木雕成,上面嵌着无数木刺作为“狼牙”,威力赶不上铁钉,但在孟山手里,打爆人头跟开椰子没什么两样,不费第二遍劲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7章 松阳府分舵 他原本的武器,就是门板一样厚重的巨斧,这大木棒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重量。 他单手举着狼牙棒,在另一只手心里拍了两下:“过来吧。” 贺灵川握着长刀,深吸一口气。 对付这小山一般的敌人,以巧制力、以轻灵对厚重,是不是最好的办法? 他施展燕回身法,如同燕子掠水,一矮身就到孟山跟前,长刀直捅他脚背。 任何人的脚背都不可能有多严密的防护,这一刀若是捅穿,孟山行动力一定受损。 上方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 ¥¥¥¥¥ “哇靠!” 贺灵川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正在吃瓜的药猿伶光吓得爪一抖,蜜瓜掉在地上。 它一边拣起来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贺灵川,天寒地冻,这么甜的瓜可不容易弄到。 贺灵川满身大汗,伸手摸摸后脑勺,总觉得被孟山击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那真是力压大山的一击,他避无可避,在众人惊呼声中被击飞出擂台。那种疼痛,就好像后脑勺被打裂了。 被打出梦境前,他还听到自己脑瓜子传来清脆的啪唧一声。 声音不大但很瘆人。 贺灵川知道,除了被强行摇醒之外,自己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非自然退出梦境: 身亡。 擦,他的脑壳果然被打爆了? 孟山那厮真下毒手啊! 真ap开瓢专业户。 伶光见他摸着脑袋、喘着粗气,还两眼发直,不由得问道:“你还好吧?” 这纯粹只是对雇主的关心,毕竟贺灵川这一脸死相、满身冷汗只可能是做了噩梦。 “噩梦。”贺灵川恶心了半天才没好气,“梦见自己被杀。” 真不愧是跟萧校尉也打成平手的怪物,甚至萧茂良一度都被孟山压制。贺灵川使尽浑身解数还是被打飞,其实输得不冤。 先前战胜钩子的得意和自大,一下就被孟山打没了。 他事先设想的以轻灵克笨重——狗p,完全行不通。 在他之前,大概也不知有多少人都尝试这种思路,无一例外,全输了。 孟山那家伙,毒辣是真地毒辣,却也真是一个好对手。 贺灵川一合掌,啪,暂时就先拿他当作目标吧。 目前为止,他已在梦中被杀四次。 呵呵,他好怕自己会上瘾。 “哦那没事了。”做噩梦不是病,不需要治,伶光换回了正题,“对了,你修行筑基已经完成,我这几天按你给的方子去找下一阶段的阴阳散药材,跑了差不多九家药铺了,嗯……很贵也很少。” 贺灵川修为快速增长的秘诀,就是服用阴阳散。 简单来说就是钞能力。 现在子午诀第一阶段已过,阴阳散的药方也要随之调整,药性更强通常代表价格更贵。 贺灵川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贵多少?” “差不多是原先四倍的价格。”伶光拿出一棵小草,“主要贵在怜光草,这是制作阴散的主药,敦裕的药铺找不到几棵,只够半个月的用量,后面你得再想办法。” 供不应求,自然就贵。 这小草是浅灰色的,几乎通体透明,但结有两个蓝莓一般的果子,整体看上去非常脆弱。 “四倍……”他错了,他其实没做好心理准备,“买吧。” 战争期间,物资运输肯定要受影响,现在往夏州的货物肯定以军需为主,除此之外能令商旅冒险往返的,就只有在内地一直涨价的夏州特产了。 至于怜光草这种奇货,在如今的敦裕怕是不好弄到。 那张面值十万两的银票还躺在储物戒里,贺灵川必须兑了它。几天前他的麻烦还只是花多赚少,唉,真怀念从前的日子。 贺灵川打了个呵欠:“我爹和老二呢?” “他们去参加松阳府的开张。”伶光侧了侧头,“只有东家你睡到了现在。”这都快日上三竿了。 贺灵川一下就清醒了:“哈?松阳府的新分舵是今天开张?”不是明天吗?不对,不是后天吗?“他们才到敦裕没多久啊!”新店面装修不要时间吗? 还有,老爹怎么不叫他一起去? 想起自己也答应过李伏波要去松阳府分舵捧场,贺灵川赶紧洗漱更衣,照例检查一遍断刀的进展,急匆匆出门。 他到敦裕才几天,居然觉出街巷里弄的人显著减少,要么家家户户闭门,要么沿街商铺闭户,早春时节里,萧条感居然扑面而来。 大家都被浔州军队攻入夏州的消息吓坏了? 敦裕主街很长也很宽,行人不辍。贺灵川催促马车往前赶,没怎么细看街道两边的铺面招牌。 不用看。 很快,他就嗅到了浓浓的硝烟味儿。 “就在前面了。” 复行四五丈,地面上全是炮仗的红皮子,风一吹就到处卷。 两个小厮擎着扫帚,正在扫大街。 贺灵川就在这里下车,抬头一看,嗯,果然招牌上是“松阳府”三个烫金大字。 那店铺的门脸儿也气派得紧,连门板都是红木的,四扇门拼起来,正好镂着一整幅林海松鹤图。 甚至不少人就围在这里看门板,尤其小孩子看得眼都不眨—— 这幅图会动。 严格来说,是镂雕图中的松树会随着北风摇来晃去,真应了“松涛”的景儿。它一晃,立在树上的仙鹤就时常扑扇翅膀,而林子边上的池塘里也有游鱼跳出水面,炸几圈涟漪。 这不比影子戏差。 贺灵川知道,这多半是幻阵之功,但门板上的镂画胜在维妙,又时刻彰显松阳府的实力——幻阵每存在一秒都是要耗能的。 所以今天刚开业的松阳府敦裕分舵是整条街最靓的崽,不对,最靓的店面,客人们进进出出,有说有笑,人流量至少是隔壁店铺的十几倍。 不过贺灵川见到这一幕就明白,自己来晚了。 门口没有仆役、没有马车,说明前来捧场的达官显贵已经离开,只留下跟风的平民还流连不去。 他怎么做个噩梦都能睡到日上三竿? 贺灵川走进店面,对迎来送往的伙计道:“我是总管府的,李伏波李大匠师在吗?” 这伙计正要开口,后面已经传来一声呼唤:“贺大少?” 贺灵川回头一看,哟,“这不是赵管事吗?” 在石桓城的松阳府接待他,并且促成了紫金杵换铻金这桩买卖的,就是赵管事。贺灵川没想到松阳侯把他也带到北方来了,并且这一路上也都没瞧见。 大概是他自己太沉迷于修行,不闻外事。 赵管事的招牌眯眼笑又出现了:“您来了,李大匠师和爵爷方才还念叨呢。” 贺灵川挠头:“我家的人已经来过了吧?” “是,是,贺总管和贺二公子刚走,跟您也就是前脚后脚。” 不知道这话是不是一种修辞。 赵管事接着又道:“爵爷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这边请。” 贺灵川跟着他往后间走,一路上左顾右盼,发现这新分舵的格局和石桓城的总舵差不多,货品琳琅满目,许多奇巧之物放在前厅引客人兴趣。 他这才发现,松阳府居然将某些玩具炼成了法器,那些七八岁的小少爷走进来就挪不开眼了,非要大人买下来不可。 当爹的一打听价格,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过,但还得在儿子的殷切注视下掏出钱袋子。 而后厅均是单间,谈生意、鉴宝物专用。 贺灵川从人家门前经过,发现这里七八个单间基本都有人了。 赵管事带着他继续往后走,爬梯上了阁楼。 这里处处都有新整葺过的痕迹,贺灵川还闻到了松木的气味。 阁楼空间不大,很安静,窗边摆着一架琴。 贺灵川才进来,松阳侯就从帷后袅袅而出,一边笑道:“贺大少来了。” 室内温暖如春,她一袭白衣就出来了,只有领口衣袖洒金边,腰间系一条巴掌宽的暗纹金腰带,把小腰勾得细若杨柳。 金腰带这么俗媚的装饰,佩在她身上只有媚,没有俗。 “十分抱歉。”贺灵川把包装好的礼物递了过去,睁着眼睛说瞎话,“临时有事,来晚了。” “无妨,来了就好,我蓬壁生辉。”郦清歌接过礼物,交给身后的侍女收好,并没有当场打开。 两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份礼物,不重要。 “你这里开业神速啊,我原以为从盘下店面到装修开业,怎么也得半个多月。” 郦清歌引他到窗边落座:“我原也这样以为,但走进这家店铺一看,一应俱全,都不必怎么琢磨,可不就省事儿了?” 侍女奉茶,贺灵川啜了一口,入口沁香,热茶下肚后十分熨贴,而后喉间反甘,品出淡淡花香。 他忍不住赞了一声:“好茶!” “方才令尊也是这般称赞的。”郦清歌笑了,招一招手,另一名侍女就奉上精致的盒子,“这是茉莉龙珠,已经给你备好一份了。” “这是谁给谁送礼来了?”话是这样说,贺灵川毫不客气地收下。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郦清歌又说起断刀修补的进程:“李伏波告诉我,补刀的速度比预料的更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8章 听君一席话 “唉。”贺灵川叹口气,“是啊,据说还要再延长几天。”原本预计十日,现在要延长。 好事多磨。 “这是好事儿。”郦清歌正色道,“李伏波精研炼器二十一年,连他都看走眼,正说明刀性复杂。种起来越难,成品威力越大。这样的宝物若在我手里,我巴不得它多捱几日。” “耐心会有回报。”她也喝了口茶水,“不过李伏波说过之后,我也很好奇,不知道能不能上府一观?” “自然可以。”贺灵川想也不想,“欢迎之至。” “我要出趟远门,七天后如何?” 她居然要定日子?贺灵川也无不可:“好啊,我一定恭候。” 郦清歌微微一笑:“届时大少可别又有事。” 看来她明白得很,贺灵川呵呵两声,自我解嘲:“哪会呢,十万火急也得推掉。”然后切换话题,“爵爷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等到这里的生意上了正轨,我就得往北走了。” “北?”贺灵川微讶,“是指浔州?” “贝迦国。” 她居然要去北方妖国?“北国也可以通行?” “当然可以!”郦清歌的笑声柔沉悦耳,让人听得心底酥麻,“生意人路通四海,再说哪有几个道门只囿于一国?” 贺灵川心道这样往来无国界,国君难道不会疑心?不过他倒是知道,很少有道门只效忠于一个国家,它越兴旺,子弟越是遍布四海。 据说道门的前身就是上古的仙宗,那时候还没有国家,它们高高在上,独立于凡尘俗务之外。现今的道门也继承了这个传统,国家不对他们做硬性要求,反而要争取它们培养出的人才。 通常是这样,通常。 想到这里,贺灵川就更觉得松阳府奇葩了,往来北方妖国的郦清歌安然无恙,她的前夫反而被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爵爷这个时候来敦裕开店,不怕这里变成前线战场?”商人最向往的就是安定。 世道太平,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我有相人之术,因此对贺家有信心。”郦清歌懒懒往后一靠,两指按在颊边,支着螓首。随意一个动作,仪态万千,“再说了,不独是我松阳府,朱家不也想往敦裕里挤么?” 虽说贺淳华替朱曦言找回失散多年的孙女,但朱家对这位贺总管也太过热情了,几乎有求必应。郦清歌久居石桓,尝遍人情冷暖,太清楚这些贵族世家都是什么德性。 若是没有利益、没有甜头,朱家会对贺淳华这么“感恩”? 高门大户还会缺姑娘? 夏州物产丰富,却一直被四大家把持,其中李家还是李尚书的本家,其他人都不好插手。藉着新总管上任,外来势力才有可能破冰入局。 松阳府一直秉持多点布局的理念,这种机会不该错过。 “相人之术?”贺灵川来了兴趣,“那么在爵爷看来,我老爹以后会怎样,还有我呢?” “贺总管么,将来贵不可言。”郦清歌一双杏目瞟过来,像要把他看个通透,“至于贺大少……” 她存心卖关子,贺灵川也很配合:“怎样?” “你得告诉我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可不足为外人道也,有些咒师就以此害人。贺灵川眼都不眨就报了出来。 他有鸢钱、有官身,就有元力护体,怕什么? 百邪不侵! 嗯,他故意报错了最后两字。 郦清歌掐指算了算,再仔细看他,盯得目不转睛。 她的眼神柔美,看人自带盈盈水波效果。贺灵川任她盯着,不由得有些失神。 郦清歌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得很平整,并没有蓄长。贺灵川猜测这是她经常要习武、炼器之故。 他莫名想起了孙茯苓,好像这位邻居手指也很好看,尤其提笔之时。她也不蓄指甲,是因为一人独居要做家务吗? 她好像说过,要去看看他新入手的商铺,但一直也没出现。 商铺,唉。贺灵川觉得,自己虽然在梦境里只住不足十五平方的小木屋,却比现实中还要宽绰。 至少在梦里,他不缺钱。 “想什么呢?”好像有人问他。 贺灵川顺嘴就答: “缺钱。” “哧”,前方传来一声轻笑。贺灵川回过神来,才发现郦清歌抿着嘴。 “呃,我说什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走神了。” 别人看她看走神,一般是被美色所迷,这位贺大少却想着缺钱。郦清歌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到底绕了多少个弯子。 “我看贺大少三年之内必有灾殃。”她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是大祸临头。” “……爵爷,你这样子到街上摆摊相命,恐怕也容易招致灾殃。” 郦清歌清了清嗓子:“但是,只要过了这道坎儿,后面就是前途无量。” 这套路听着太耳熟了,“您相得准么?” “或许。”郦清歌自己都笑了,“能算准五六成吧。” 贺灵川摸了摸鼻子:“那我还有四五成几率可以逃过一劫,想想就很宽怀呢。”没关系,他不知道报过去了谁的八字,要遭灾的九成不是他。 郦清歌轻咳一声:“你方才说什么,缺钱?” 话题又绕回来了,贺灵川苦笑:“你能不能当没听见?” “缺钱有什么奇怪?”郦清歌十指交叉,“我认得的富家子都是人前风光,十有六七常年缺钱。如果开销都需要家族供养,此谓常态。” 这话没法接,贺灵川当了这么久的阔少,头一回觉得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用家里的,好像有点儿不仗义? 最关键是贺淳华给两个儿子的零花钱都实行配给制,不能可劲儿花钱。 贺灵川板起脸:“他们找你哭诉?” “他们会来松阳府典卖一些好东西,毕竟我们口碑好又识货,还会保密,又不往死里压价,比一般当铺可强得多了。”郦清歌徐徐道,“我认得一位都城大少,他的家族非常显赫,但他拿着祖传的天罗衣到松阳府典过四次了,待有钱时又赎回去。” 有些高门大阀,也只是外表看起来风光罢了。 大鸢国势如此,臣民也难独善其身。 她身体微微前倾,问贺灵川:“贺大少手头若紧,可需要松阳府帮忙?” 贺灵川第一时间摆手:“不必。” 他没欠债,只是没找到财源。更何况,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深具戒心。 欠她的钱,后面大概没什么好果子吃。 郦清歌也不勉强:“无妨,贺大少是身在局中,不知此局反手可破。” 反手可破?这话他爱听,他就喜欢干没有难度的事,贺灵川立刻正襟危坐:“请爵爷教我。” “都城的阔少们只有人前风光,是因为他们不能掌家、不能话事,拿到的钱就有数儿。” 贺灵川点了点头,这跟他有什么不同? “但更是因为都城和石桓承平太久,赚钱的营生和门路早就被人把持,他们这些后来者没什么机会。”她笑道,“我问贺大少,你对夏州、对贺总管抵御浔州军队,可有信心?” “那必须有。”都是一家人,他和贺淳华就是一根绳上的蜢蚱。再说,老爹的手腕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那么眼下满城都有大好机会。”郦清歌往东一指,“打个比方,松阳府分舵隔壁的这个铺子,主人家也着急卖掉。当初我来回比对两家,才选了价格更低的。现在非常时期,贺大少只管过去压价,铺子随手就能收入囊中。你若不便,我叫赵管事去,保准能买下来。” 她轻声道:“我着人打听过,从前主街这些旺铺至少要价六七百两,位置好的、铺面大的能上千两,如今打个六七折就能买下来。如果东家着急换钱,对折都是可能的。” “他们急什么?”贺灵川目光闪动,“想跑?” “是啊。眼看夏州快要变成前线,他们想趁着王廷还没公布限迁令,先走为上。”郦清歌显然对敦裕形势有所了解,“前些天连詹家都开始南撤,寻常贵族、平民更加动摇。我说句不好听的,贺总管虽然上任,但大伙儿仍然信心不稳。” 贺灵川今日乘马车来,经过不那么繁华的街巷,也注意到铺面关了一家又一家,还有一些平民卷铺盖、携儿女,明显就要逃荒去了。 战争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尽管官方全力抑止,但恐慌的情绪依靠着人传人现象,正在弥漫全城。 信心比黄金重要,人心不稳,敦裕的不动产自然掉价。 何况鸢廷多年来都会在边区发布限迁令,禁止边民迁入内地。夏州原本不是前线,人们没有这种顾虑,但随着浔州军队一步步南下,夏州很快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鸢廷或许会将这里划为边区。 到那时候,想逃都来不及了。 “贺大少手里总还有些闲钱罢?若是不够,可以从我这里借一些。” “我有。” “从这些人手里收东西,可比从前容易太多。危机危机,若无危险,怎有机会?”郦清歌笑道,“我们再往深了说。贺总管新官上任,人生地不熟,夏州局势又是异常复杂,他眼下最倚仗、最信任的人手,莫过于自家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39章 满大街都是机会 贺灵川目光一闪:“爵爷说得是。” 郦清歌意味深长:“权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我还没任职。” “但你可是贺家长公子,贺总管的第一继承人,就在大权侧畔。”郦清歌笑道,“近朱者赤,今后贺大少何不好好化用?” 贺灵川挑了挑眉:“这个我喜欢!” “你要是对自家人、对夏州有信心,现在就可以低价扫货了。”郦清歌继续献策,“这种时候,贺总管公子的身份,比什么都好用呢,即便有些阻力,也是轻易就能击破。等到危机过去,那都是下蛋的金鸡,你今后还用愁钱吗?” 贺灵川站起来,对她一揖到底:“醍醐灌顶,多谢爵爷。” 他从前没做过生意,就少这一根筋,被松阳侯这么一点拨,顿感通透。 是啊,全敦裕、全夏州人都想巴结新任总管,唯独他不必。 这样的优势,怎么不好好利用? 别谈什么公平不公平,君子要善于借势。 郦清歌摆手:“小事耳,不过是几句闲话。隔壁铺子真地很不错,要我帮你盘下来么?” “好。”贺灵川这回没再拒绝,混迹江湖哪可能不沾染人情?以后找机会还报就是了。“那就麻烦爵爷了。” 他承情,郦清歌也笑得格外满意。 贺灵川看着她喟叹:“爵爷为何这样帮我?” “我说过了,我的眼光很好。”郦清歌也很干脆,“松阳府做营生,最下等投田铺,中等投生意,上等投人——我很看好贺大少。”愿意为此结交他。 贺灵川自嘲道:“看来我要从最下等投起了。” 郦清歌轻笑。 话也说尽,贺灵川还有意外之喜,这就站起来告辞了。 松阳侯就站在阁楼窗边,目送他穿过底下的连廊,走回前厅,而后问身后侍女:“赵管事谈下隔壁的铺子没?” “已经谈好了,中午就定契了。” “叫他把买方再改成贺大公子,晚饭之前,要把这份契约送去贺府。” …… 贺灵川又去了一趟钱庄,把那张十万两的银票换成了有零有整的小面值。 然后,他特地乘马车到全城各处都走了一圈。 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少有笑容。如今的敦裕很割裂,主街上仿佛还是生意红火,大酒楼夜里宾朋满座,可是城池的另一面,却是百业萧瑟,人心惶惶。 贺灵川刚刚经过几家粮铺,门口大排长龙。正好有两家伙计把售罄的牌子插在缸前,晚一步没买上的平民大失所望。 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迹象哪,贺越跟兄长说过,敦裕城里其实不缺粮。 那么眼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抢购,就源自于恐慌和捂粮惜售。 对了,还有前两天土豪乡绅们购粮捐粮,巴结新州官的缘故。 贺灵川不信老爹看不着这些,但官府也不怎么下力气安抚百姓,只贴了个安民告示,通篇都是生硬的官方用语,效力之差可想而知。 在见到松阳侯之前,贺灵川只会感叹战争的残酷;但从松阳府分舵出来以后,他的视角就变了,仿佛满大街都有金银向自己招手。 不好好利用,可太对不起自己了。 贺宅,装修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贺灵川回到自己院里,岩狼又不知去向。它的耳力太灵敏,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叮叮当当,干脆找贺越的大黑狼出去玩了。 贺灵川边喝水边看刀山,见它的颜色越来越金,显然断刀十分爽快地吸收铻金。 对于这把刀的蜕变,他很是期待。 贺灵川摸了摸刀把,突然想起鹏程署特地换给自己的商铺。 这是不是断刀在提示他,可以在现实里也依样画葫芦,解决钱荒的麻烦? 可惜他一直未能领会,直到松阳侯捅破这层窗纸。 “抱歉,是我愚钝了。”这把刀肯定能听懂他说话,“不过你下次给提示,能不能直接一点?” 断刀当然不会回答。 就在这时,猴子不知道从哪里跳进来,敲了敲门框:“孙红叶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它都快变成贺灵川的门童了,能不能多拿一份工钱? 孙红叶走入贺灵川的小院,反手关门,指着自己带来的人道:“东家,这位就是单游俊。” 他要为贺灵川招揽的两名李家私兵之一。 “那件事后,焦泰被捕,单游俊也离开私军,他们都不再是李家的人了。” 单游俊当场跪倒,斩钉截铁:“只要救出焦泰,小人单游俊愿为大少效犬马之劳!” 动作太大牵动后丘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起来吧。”贺灵川一把将他托起。单游俊只觉对方力量强势,令他不由自主站起,心头微讶。 这位阔少好像也有两把刷子。 贺灵川问孙红叶:“能把焦泰弄出来么?” “我已经找到三四个目击证人,能够指证推倒孕妇撞假山的另有其人,并非焦泰。”孙红叶道,“他们已去府衙供述画押,真凶一旦落网,焦泰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做这些事,李家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推倒孕妇的只是私军的小头目,李芝的远亲罢了,关键时刻李家不会刻意保他。李霜要是聪明些儿,就要早点将他缚去府衙。”贺灵川笑对单游俊道,“放心,这事很快就能办妥。” 这两天单游俊肝胆俱裂,满心都是救人无能的挫败和憋屈。可是眼前的贺大少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他又要下跪,贺灵川直接抓着他的胳膊不让跪:“行了行了,膝盖这么软,怎么给我办事?”反身给两人各斟一杯热茶。 孙红叶坦然受之,单游俊有些战战兢兢。 “这两天,你得设法替我再招一人。”贺灵川又对孙红叶提要求了,“这人得是个老油子,对敦裕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上三流、下三流都摸得门儿清,土豪乡绅四大家的家长里短要信手拈来。就像是……” 他想了想,想到一个对标人物:“就像石桓城的刘帮办那样。” 孙红叶在贺灵川离开石桓前才成为幕僚,只见过刘帮办一两面,但他很清楚“帮办”这类人都是做什么的。 “东家想要的,是精通敦裕事务的帮办?” 概括得好,贺灵川竖起食指摇了摇:“不止,这人本身还要精通买卖,可以替我操持财货事宜。” 他可以预料,自己今后生活的主基调不是修行就是打仗,哪有什么时间来搞营生? 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经理人。 单游俊听到这里,忽然道:“小人有一推荐人选。” “你说。”是了,这厮也是本地人。 “他是舒家三爷的旧管家,姓丁,叫丁作栋,就是敦裕人,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三爷在世时,家里采、买、办都是丁作栋一手作主,安排得样样妥贴。舒家几个老爷,就数他家里井井有条最像话。” “后来舒家老头死了,三爷没自知之明,要跟老大争,结果没争过,从此被排挤。又过两年,舒三爷去外地办事,溺死在河里,舒家就找了个理由把丁作栋给赶了出来。” “丁作栋前后找了几份差事,都被舒家搅黄了。他郁闷得要命,这几天也想携家往南走了,那就真可惜。” 孙红叶问:“这人心性如何?” “是好的。”单游俊道,“舒三爷刚死,南边大吉乡就有老绅聘他管家,给的工钱很高。丁作栋没去,因为舒三爷留下了遗孀和三个儿女。据我所知,丁作栋离开舒家之后,还把舒三爷最后一点产业安排明白,移交出去。” 贺灵川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四大家手底下这些管家,被大伙儿拉出来品评最多,丁作栋的口碑还算很不错。”单游俊低咳一声,“还有就是,他是我娘舅。我原在北边游徐县,来敦裕就是投奔他的。” 贺灵川笑了,难怪。 “那怎么他在舒家做管家,你却在李家当私兵?”分投两家。 “我到敦裕时,他正好被舒家赶了出来。”单游俊叹气,“他也自顾不暇,才找人塞我进李府。” 他和孙红叶互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贺灵川遂道:“内举不避亲,你回去和他说说。他若愿意来我手下做事,今晚就过来面试。” 单游俊大喜:“好,我这就去!”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孙红叶对贺灵川道:“东家回来时满面春风,可是在外有甚收获?” 这小子观察入微。贺灵川遂将松阳侯的提点说了。 “此言甚是,我该早些想到的。”孙红叶听完就自责了,“满大街都是机会,我竟视而不见?” “你的才干,不在于赚钱营生。”贺灵川哈哈大笑,“否则不会在石桓混了那么久,只赚多了几个补丁。” …… 一个下午飞快过去。 晚饭前,松阳府的赵管事来了,给贺灵川送上一个盒子。 里面正是松阳府隔壁商铺的契约,贺灵川还要去相关部门录契,做个记录,这份不动产才真正归他所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0章 面试过关 当然,这不是白送,买铺钱一共五百五十两,可以说是巨便宜。如无战事纷扰,这种州府主街上的旺铺,还是这么大的铺面,没有一千二百两根本拿不下来。 可见原东家甩铺走人的心态有多坚决了。 赵管事走后,贺灵川忍不住吹了一记长长的口哨。就算在现实里,大爷也是名下有产业的人了! “恭喜恭喜。”伶光把爪子伸到贺灵川面前,这叫“讨喜”。 贺灵川只得抓了一大把冬瓜奶糖给它。这东西是邻县的特产,价格不便宜。 好好一只清心寡欲的药猿,怎么跟在他身边就越来越世俗了? 猴子开开心心吃糖的时候,下人再度来报: 单游俊来了。 贺灵川交代他办的第一件差事,他果然没有怠慢,晚饭前就把自己推荐的人选丁作栋给带了过来。 丁作栋黑、瘦、高,并且还有一点驼背,和贺灵川印象里的管家形象几乎背道而驰。 他一见到贺灵川,就长揖到底:“丁某不才,愿在大少手下做个帮闲,有事您只管唤我跑腿。” 贺灵川未成家,没有独立开府认宅,丁作栋当不了管家,干脆自称“帮闲”,这是陪着阔少们吃喝玩乐,给他们跑腿代劳的一类人。 “行,我考考你。”贺灵川招呼他坐下,“今天主街上新开张一家松阳府分舵,你知道吧?” 丁作栋点头:“早晨开张的,贺总管和府衙几位从事都去了,李、詹、舒家也派人去捧场。” “他家来历你可知晓?给我说说。” 丁作栋想了想,遂将所知一一道来。 贺灵川听着,他不仅知道松阳府的主业,甚至知道松阳侯的八卦—— 也就是说,远在北境夏州的一个过气管家都知道的事儿,他在石桓城反而毫不知情! 贺灵川再一次感叹于自己的闭塞。 他这么一叹气,丁作栋就有些担心:“大少何故叹气,我说错了?” “没错,错在我。” “……?” “单游俊拍胸脯向我保证,你对敦裕城了若指掌。” “他说得夸张了,我也就是知道些市井闲言。” “舒三爷原本的产业,都是你在打理?”这就很不简单了,就贺灵川所知,贺淳华在黑水城的产业,一大半不交给管家老莫,因为后者主要打理贺府的杂事。 丁作栋在舒三爷手下时却要内外兼管,很劳模了。 “正是。”这回丁作栋没有谦虚。 舒家把他在敦裕的生路都给封了,他若不想灰溜溜滚去乡下黯淡下半辈子,就一定要在贺大少这里找到差事,方能突围重生。 “松阳府边上那间铺子,东边那间,你了解多少?” “东边?是一家药铺罢,称作回香堂?” 贺灵川想想,好像的确是。 “回香堂的主人姓崔,原籍大吉乡,世代行医,安家在敦裕是第二代了。但他医术平平,开的这间回香堂么,对于这么好的地段来说,生意也就是一般般。最近南方运过来的药材短缺,北边战事又很不顺,听说浔州军队一路压过来,还屠掉了薪乡的两个村子,大概他就动了南迁的念头。” 眼下谣言四起,最能动摇人心。贺灵川笑道:“这个铺子地点不错罢?” “那是个旺铺啊,您想买?”丁作栋想了想,“可太不巧了,您若是早两天,我就能给您谈价去。” “现在不成了?” “我中午遇到回香堂的伙计,他说铺子刚刚卖掉,就在隔壁松阳府开张前。”丁作栋叹气,“这卖完离手,也没办法了。” 贺灵川心里一动:“松阳府开张前?”那不就是他去之前? 松阳侯明明说她只买了一间铺子。 看样子,她是两间都买下了,不动声色转让一间给贺灵川。 也是,那种好地段谁会嫌铺子多? 贺灵川按下疑惑:“当时若派你去谈,能谈到多少价格?” 这回丁作栋盘算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试着压到五百两。” 贺灵川大笑,怀里取出回香堂的铺契,展在他面前:“虽不中,亦不远矣。购价五百五十两。” 丁作栋一看,很是惊喜:“啊,原来是大少买下来了,有眼光!” “这间还作回香堂,用途不改,因我修行也要用药。”贺灵川问他,“今后就交给你经营如何?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四五十天,夏州局势就能稳定下来。至于往返内地的运输路子,你不用太担心。”他是贺家人,运输队伍不运别家的东西,敢不运他的? “大少放心,一定办得妥贴。”丁作栋站起来,冲他行了一礼,“舒三爷名下原来也有药行,也是我打理的。” “你有路子,妙极!”贺灵川又扯着他坐下来,“你和单游俊可真奇怪,一个爱站,一个爱跪。” 这两人都笑了。 贺灵川又道:“以后你们唤我东家就好。嗯,你也知道我刚到敦裕,需要在这里购些资产。你看到合适的,就替我盘下。” 丁作栋忍不住身体前倾:“山水营生,也可以吧?” 贺灵川微微一笑:“当然。” 所谓山水营生,指的是陆上的矿和木,湖河里的鱼和盐。虽然市面上也流通这些生活必需品,但矿山木场、渔场盐田可不是等闲商人可以经营的。 那都是州字头的营生,专人专管。 就算现在这种动荡期有卖家想抛售,想去接的人也得有资格。 在敦裕,不消说,原本有资格的只有四大家。 现在么,硬生生又多了一家姓贺的。 丁作栋大喜,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我这就回去,拉一个详细清单!” 贺灵川摆手:“莫急,先交个底儿,我手里只有十万两。” 丁作栋略一沉吟:“算计着用也够了,如今好货都便宜。大……东家放心,我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贺灵川笑了,扔给他一锭十两大银:“先去置办一身行头。在我手下办事,太寒碜可不行。剩下的给你家崽子买点果子点心,就说是我请的。” 接银子在手,丁作栋严肃的神情也化冻了。想当年他打理舒三爷的产业,百十千银子哪会放在眼里? 哎,物是人非,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他孙子上回吵着要吃冰酪,他都没舍得买。 丁作栋对着贺灵川一揖到底:“丁某一定鞠躬尽瘁。” 贺灵川指着全程旁听的单游俊道:“把他带去回香堂给治一治,尽快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金牌打手。” 现在天色也晚了,这两人行礼谢过以后,告辞退下。 等他们离开,孙红叶才道:“只见一面,东家这就交底了?”时人喜欢财不露白。 “疑人不用。走投无路的人,可以信赖。”贺灵川笑道,“等他有朝一日又成了威风八面的丁管家,我倒要防他一防。” 他就料定丁作栋要抓紧翻身的最后一根稻草,会尽心尽力替他做事。 至少在挺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 “单游俊和焦泰两人,在北边当游骑兵时是正副队长,摸营、伏击、侦察、截击,都干过,也杀了不少人。单游俊沉稳有心计,焦泰鲁直讲义气。”孙红叶道,“我找到单游俊时,他已经探了两回班房,对我说只要救出焦泰,他们的命就归东家所有。” “有家室么?” “都没有。” “那好。救出焦泰之后,让他们立下血誓追随于我。”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情你办得真是不错,继续努力。”买一还送一,平空多收了一个丁作栋。 丁作栋的面试已经顺利过关,希望这厮后面也要给力才好。 …… 时间就在敦裕城人的五味杂陈里,飞快过去了五天。 贺淳华父子有三天都在府衙里吃住办公,出门也是到处巡视。等到贺淳华第五天傍晚回家,就接收到应夫人几乎要溢出宅院的幽怨。 “夫人,我这也是不得已!”好不容易安抚好妻子,贺淳华夫妇沐浴更衣,一家三口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缺了个贺灵川。 贺淳华同样好些天没见到长子了,从前贺灵川还会往衙里跑,现在老子没空见儿子,儿子也不去找老子了? “川儿呢?” “我哥呢?” 父子俩异口同声。 “他今天一早就出门了,也不说去哪。你们中午才递话说夜里归家,我也找不见他。”应夫人幽幽道,“一个赛一个忙,就留我一个老太婆守大宅。” 父子连忙道歉,贺越笑道:“娘亲不也有玩头?” 应夫人监管的大宅装修始终进行时,一天到晚叮咣个没完。他和父亲三天不着家,除了忙也是怕吵。 应夫人哼了一声,没反驳。她是玩得挺开心的。 饭后,贺淳华回书房。 管家老莫送来漱口茶水,反手掩上了门。 “家里这几天还好么?” “一切顺利,没有波折。”老莫道,“除了夫人对西厢的回廊不满意,要求工头拆了重做。” “家里的开支用度呢?” 老莫答了几个关键数字,没超出贺淳华的预期。“初到敦裕城,我们还没站稳脚跟,钱还得省着花,不能大手大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1章 不信讹不传讹 “夫人清楚,已经刻意节制了。府里也不敢放开手雇人,除了钱妈和我,现在侍女只有两个,厨子和杂工两个,长工三个,园匠一个。人力不够,就打算用短工来凑。” 贺淳华点点头,其他同面积的府邸,仆役没有二三十个根本玩不转。就是暗中一直替他办事的钱管事,只不过代理朱家在敦裕的生意,自家也有七八个佣人呢。 他往榻上一摊,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川儿那里呢?” 这只是随口一问,不料老莫竟道:“大少爷这几天动作不断哪。” 贺淳华仍然闭着眼:“这小子又开始惹事?” 见怪不怪了,他的心情毫无波澜。 “算不得惹事。”管家老莫笑道,“大少收了几个人,而后在敦裕和附近乡县开始花钱置产。” “置产?”贺淳华睁眼,真正惊讶了,“都置了什么?” 置办产业,这不像长子会做出来的事。“不对,他都收了什么人?” “收了几个李家遣退的私兵,还收了一个姓丁的本地管事。”管家老莫显然也做了功课,“这些产业,就是丁管事张罗置办,一家一家去收下来的。” “他收的人还挺有头脑。”贺淳华点头,“本地人的助力不可小觑。” “是啊是啊,我们也收了好些人。好些事儿吧,没有这些本地人真玩不转。”老莫继续道,“就我所知,大少爷已经买到好些铺面,几十亩上好的水浇田,清湖西边的一个渔场,敦裕的老牌酒楼合酥楼,还吃下了一个商号。这商号 “他拿下了一个渔场?”贺淳华抚着下巴,“有点意思。” “我听说清湖东边水草最丰,鱼群最多,西边稍次一些。” “能买到就不错了,他运气还是好。”渔场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大鸢境内的大河大湖、林场矿山全归国有,都不允许随意捕捞伐采。但地方上很难自行打理,往往会将这些承包出去,与承租人分润。 敦裕郊外的清湖是个庞大的淡水湖,有三处水源汇入,鱼虾蟹贝丰富,因此被划分为二十七个渔场,皆是名花有主。为了休养生息,官方规定每年两季休渔,两季可以捕捞。 捕捞季一到,除了渔场自家的人手可以作业,外人想在涂滩上挖蚌都得先交钱。 简单来说,这是个半垄断的行业。手握一个资源不错的渔场,就是圈住了下银蛋的母鸡。 “我听说这渔场原本是舒家看中的,丁管事横加一脚,而且亮出了咱们贺府的招牌。” “行啊,这小子还挺能投机。他哪来那么多钱,难道用强了?” 管家老莫被问住了:“这就不清楚了。” 光这一个渔场,恐怕就要价不菲,即使现在是非常时期。贺淳华往回想,从前他给过贺灵川那么多钱么?难不成这小子全存下来了? 古怪得紧。 或许,川儿在前次剿匪中有所得?卢耀的遗物就被他摸了去。再说,从黑水城到石桓,再到敦裕,想通过川儿巴结他的人着实不少,或许有些就重金行贿了? 还是说,这小子私底下强买强卖,圈了点东西? 不过眼下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他处理,长子这点儿小事都排不上号。贺淳华呵呵一笑:“行了,不用管他,他爱买就买。” 说实话他还挺高兴。 夏州的土豪乡绅们割肉式甩卖资产,说明他们对夏州防线、对他这个新任总管毫无信心,只想抽身南逃。尽管这不乏贺淳华暗中推动的结果,但想到这一点他还是有些愠怒。 长子这时候入场抄底,却是用行动证明了他对父亲信心十足。 老父甚慰。 “但我要知道,他最后置了多少产。” “是。” ¥¥¥¥¥ 隔日清晨,敦裕城发布正式通告,自今日黄昏,也就是戌时起,全城许进不许出。商旅想要离城,需持有关署的特别签令,城门才能放行。 通告还特别提及,北方防线太平,官兵战斗顺利,局势稳中见好,请大家不信讹不传讹,安心度日。 告示刚贴出来,城内顿时掀起一片恐慌大潮! 就像买卖不好限涨,越限就越涨,也不好限跌,越限就越跌一样,这通告一出来,许多人脑海里的第一念头就是: 完了,快跑! 北边一定有事,浔州军队九成九要打过来了! 跑晚跑慢,就会被困死在敦裕。 这些天来本就是谣言满天飞,公告一出,他们心里的摇摆不定立刻就变成了斩钉截铁的逃跑意志。 物价一落千丈,包括粮食在内。 富商大户手里大量握粮,一时间哪能全运走,只好紧急大甩卖。市面上的粮食原本已经涨到每斤六文左右,这不到半天工夫就掉回了两文,一次团购十石以上的批量价才一文! 妥妥是不计成本的跳楼价。 粮食如此,其他百业更不用说,都想赶在封城前挥泪清仓大甩卖。 州府派差役上街敲锣,让百姓不要惊慌,同时维护治安,制止劫掠暴动。 甚至贺淳华本人都亲自出面,在菜市口宣讲以安抚人心。 见他言之凿凿,见官府作风雷厉风行不同以往,多数平民的情绪还是得到了安抚,稍稍平复下来。 不过,水面以下暗流汹涌。 乡绅豪贵们嘱咐手下甩卖资产,自己先走了,比如詹家长长的车队就从家门口一直顶到城门口,差点造成交通大堵塞。 这种情况下,丁作栋还一整天不着家,妻儿翘首以盼,盼得心肝肺都要焦了。 自家男人何时这样不靠谱? 幸好丁作栋终于在申时跑回家里。这么冷的天气,他却满头大汗:“水呢?饭呢?给我拿过来。外头跑一天,饿死我了!” 妻子匆匆给他倒了杯水,焦急道:“官方发通告了,大家都要跑,邻居王家殷家都已经抬箱抱娃走了,我们、我们跑不跑?” 丁作栋咕嘟咕嘟灌水:“跑去哪里?” “往南逃难啊。我们东西都打包好了,马儿也套好了,事先喂了草料。你儿子在外头盯着,免得别人偷我们的马!” “他盯着马是对的,这时候马比什么都贵。”丁作栋却很镇定,“你把东西放回原位,再把饭热好,给我拿过来。” “可、可是,万一浔州兵杀过来……” “谁告诉你的?” “大伙儿都这么说,老爷,这不是空穴来风,北边局势不好。”妻子赶紧攥着帕子,“您是不是从贺大人那里听见什么消息了?” “对,听到的全是好消息。我们留下,那些个傻子要走就走。” 妻子虽然将信将疑,但一向唯丈夫马首是瞻。他说得笃定,她也就进厨房忙活去了。 这时候年仅五岁的小孙子溜了过来,抱住丁作栋大腿。 妻子端着饭食出来时,见丁作栋在逗孙子玩儿,遂在围布上擦了擦手道:“也不知哪个杀才,把你送宝儿那点钱都偷走了!答应宝儿的竹马,也就没买。” 丁作栋闻言抬头:“那钱是我拿的。” 妻子一呆。 啥,送孙子的钱还能收回去?这老货! “东街口那栋大宅——你知道我说的哪一栋,墙里有桃林的——屋主贱卖,我钱不够,就把宝儿的零花也填进去了。”丁作栋从怀里取出房契,在老伴面前晃了晃,“瞧,从现在起,你就是这宅子的女主人了!” 那么漂亮的一套宅子,就要变成她的了?妻子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咱全部钱都、都投进去了?” “我还买了两个小铺面。”丁作栋好久没笑得这样开怀,“今天不光给贺大少办事,我们自己也拣点便宜。” 妻子手心汗水涔涔:“老爷,这是豪赌啊。”万一赌输了,他们就会身无分文地坐困敦裕,等着浔州人打上门来。 丁作栋握紧拳头,笑容渐失:“闲气你还没受够吗?要翻身,就要博一把大的。” 他三下五除二刨完饭菜,擦擦嘴站了起来:“我出门了。” 妻子目送他离开,见西边的落日送来最后一缕阳光。 天就要黑了,敦裕也快封城了。 在同一片天空下盯着夕阳发呆的,不止是丁家人,还有夏州的第一豪门。 李家也是人心惶惶。下人们都收拾好了行李,李家的掌门人却迟迟没有发话。 族人们轮流去劝,李芝却关起书房门谁也不见。 这时亲人们又想起了李霜,毕竟李老爷子生前总是夸赞小六子聪明,有想法、有见地。 李霜却摇头:“不走。” “为什么?” “如果前线失守,为什么贺大公子这些天会在城里到处撒钱、买铺置产?” 李霜又道:“如果敦裕告危,州府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找我们收购粮食、回购屯田?” 贺灵川的行迳、州府的作为,当然瞒不过他们这些地头蛇。 李霜给出的理由,有道理但不充分,不足以服众。 人在惴惴不安时,需要看到可以支撑信心的确凿证据。所以很快就有族人煎熬不过时间,拖家带口离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2章 红汤 李霜站在角楼上目送他们的背影,心头沉甸甸地。 留还是走?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攸关生死的豪赌,但他已经决定留下。 令他惊讶的是,李芝竟然也选择留守,而不是趁乱逃出敦裕。 李大爷目前在取保候审阶段,他若离开敦裕城,那十五万两银子的保证金就充公了,一分钱都回不到李家来。 但这点钱李家不在乎,相信李芝也不在乎。 李霜一直认定这个大伯庸碌冲动,这回定力居然出奇地好。 他心里很不爽快。李芝若是逃走,李家再度无主,自己很容易就上位了。 现在,他还要再多等个把月。 敦裕城内的形势一天数变,他实在有些等不及。 …… 天黑了,丁作栋也抵达合酥楼。 单游俊陪他一起来的。今天的敦裕城乱象纷呈,丁作栋身上全是值钱的契约,生怕被人劫了去。 城内的酒楼,今天没几家开门做生意,合酥楼例外。 从厨子到跑堂,丁作栋都许下重金。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家酒楼如今已归贺大少所有,作为风向标的东家都这么淡定,下人也就勉强收心。 不过这家老字号今晚只有两桌客人,既是常客也是酒鬼,天没塌就会来。 丁作栋刚进来就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奇香。 作为一个油炸花生米的重度爱好者,他能分辨里头一定有厚重的宽油香气,但其余的又是什么气味,居然能横行霸道地往人肺腑里钻? 他把伙计招过来问:“大东家在哪里?还有,后厨做什么菜啊这么香!” 伙计只用一句话就答上这两个问题: “东家已经在后厨待了两个时辰,说是除您以外谁也不见。” 丁作栋和单游俊都很惊奇,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东家居然泡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他心可真大,外头都快翻天了! 两人赶往后厨,不意竟在门外看见了毛桃。丁作栋识得这是贺灵川的马仔,但没想到这人弄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居然在守门。 好在毛桃也认得丁作栋,扯着嗓子往里喊:“老大,丁管事来了!” 贺灵川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丁管事,请进。” 毛桃这才起身相让。 两人的好奇心已被拉满,走进去一看,厨房里除了贺灵川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东家,您这是?” 桌上摆着一个又一个盆子,初算有二三十个了,好在这里是大酒楼,餐具数量多得惊人。盆子里面装着红汪汪的…… 丁作栋指着盆子:“等一下,这是油吗?” 他很确定,那种异香就是从盆子里飘出来的。但盆里的液体艳红里带着赤金,总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贺灵川走了过来:“是啊。你今天成果如何?” 他能闻到自己满身都是油味儿,尤其头发粘腻得很。 一说到战果,丁作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拿下了!东家,我们成功拿下了‘油老虎’!”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摞契约,递了过去。“我今天还趁机拿了两家店铺,三十亩水浇田,实在便宜得不忍放过。” 单游俊在边上探了探头:“专做香油的老牌子,‘油老虎’?” “那还有第二家吗,除非假冒!”丁作栋难得眉飞色舞,“原本‘油老虎’已经准备卖给舒家,结果被我截了胡,出价就比舒家高十两!嘿嘿,不管怎么都高十两。您没见到舒家那崽种,他脸都气成猪肝色。” 当年他被舒家胡乱安了个罪名赶出来,满肚子闷气直憋到现在,终于发泄出来一小半。 “他跟你竞价?”贺灵川举着大勺,从煮开的锅里捞东西。 “只竞了一次。我刺楞他两句,他就甩袖子逃走了。” 舒家大爷的管事上一次见到丁作栋,还是用鼻孔看人,甩了一吊钱过来打发他走;今次可巧,依旧是这位管事,却被丁作栋气到七窍生烟都不敢还嘴,只得悻悻走了。 仗势欺人的感觉,不能说神清气爽,只能算是心旷神怡吧。 丁作栋再一次觉得,眼前这条大腿是抱对了。 “恭喜东家,‘油老虎’这一整条产业,包括十几顷田、五家榨油坊、七个油货门店,都归您所有了!” 敦裕及其周边的一大拳头产品,就是油。 花生油、菜籽油、芝麻油,都能远销州内外,甚至作为贡品进献都城。 “油老虎”就是敦裕本地三十年的老牌子,甚至有自己的原料田,品质可控,深受人们喜爱。 它也一直是丁作栋建议贺灵川收入囊中的重点之一,不过在今天之前,对方割舍不下,三心二意,连舒家都抓不稳它。 “如非今日形势特殊,我还不一定能拿下它来。” “你们辛苦了。”贺灵川把锅里的东西倒入碗中,再拿盆里赤艳艳的红油往里头一浇,“来,尝尝。” 两人愣愣接过东家递过来的竹箸,一时踯躅:“啊这?” 这位贺大少就不像是个会做菜的人哪,难不成是隐藏技能? 单游俊更爽快些,伸箸一挟,夹起一块肉羹。 再一挟,一筷子芽菜。 他往嘴里一塞,嚼了嚼,腮帮子就慢慢停了,眼睛越瞪越圆。 贺灵川没看出他想表达什么的意思:“怎样?” 单游俊没来得及回话,就打了两个大喷嚏。 多亏他记得先扭头。 “呛!咳咳咳……”单游俊一句话都说不连贯,脸色胀得通红。 贺灵川早有准备,端了一杯水,再从外头树枝上削了两团冰雪加进去,递给他:“喝下就好了。” 单游俊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灌完,长长“啊”了一声。 啊,解脱了。 他的表现太夸张,贺灵川找了一双筷子来,自己挟一口尝尝。 嗯,不是记忆里最好的味道,但还过得去。毕竟他自己只是个吃货,不是大厨。 “老丁,你尝尝。” 看单游俊的表现,丁作栋心里忐忑,但东家要求,他也只好举箸。 他也不知吃进了什么东西,味道却在嘴里爆开了。 麻、辣、香,轮番上阵,最后爆结为一个“鲜”字。 咦? 诶? 贺灵川笑眯眯问他:“怎样?” “我,我说不出来。”丁作栋头一次觉得自己口拙,“我吃了什么?” “猪红。” “我再尝尝。”丁作栋伸筷子,又挟了一块肉羹。 单游俊在边上看着,忍不住道:“你不觉得辣吗?” “辣才有味儿。”红油从丁作栋嘴角流下来,他还浑然不觉,“你不是本地人,你不懂!” 夏州南部的人喜欢吃辣,贺灵川早知道了,这里甚至盛产小辣椒。 单游俊看他吃得香,忍不住又伸箸。 虽然被辣得一个劲儿咝哈作响,但这味道就是怪,越辣越受不住越想吃。 两人你一箸我一箸,碗里很快见了底,只剩下红汪汪的油料。最后一根芽菜都没了,丁作栋还伸箸捞了几下,意犹未尽。 喉咙冒烟的单游俊,直接跑去外头啃雪了。 贺灵川扔了两张纸过来:“擦擦嘴吧。” “失态了,失态!”丁作栋一抹嘴,纸上全是红油,“让东家看笑话了,但这碗料子确实好吃。” 他去水缸里舀了一勺清水来喝,而后又去找了张纸。 这么辣,鼻子都通透了。 贺灵川指着红油问:“你觉得,敦裕人会喜欢这个不?” “会!”丁作栋竖起大拇指,“肯定,一定。” 敦裕人爱吃辣,但从没将油、辣、咸、麻融合在一起。这种味道,丁作栋觉得他们必定会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抖。 “那这交给你了,让合酥楼的大厨尽快研究菜式,我把配料写给你。” 从丁作栋收来一家老字号大酒楼开始,贺灵川就开始琢磨盘龙梦境里获得的《百香集》了。那里头的香料的的确确有专属于“麻辣”这一系的配制方法,再说他前辈子吃过那么多麻辣烫、冒菜、串串、红油锅,那种味道早就烙在记忆里了,一被触及就不可抑制地想吃。 所以今天下午他从药铺拿来香料,就在这里鼓捣开了。 勉勉强强还算成功。 他作为东家,到这一步就算收功,不可能投入更多精力。后面的,就要看丁作栋和合酥楼的了。 丁作栋满心欢喜:“我们有药行,我们还有油坊,制作这个不成问题。配方要专人专制才好保密,给合酥楼多添一道招牌!” 贺灵川失笑:“再怎么保密,它还会流传出去的。别人就算不知,也会试做。” 红油本来就没什么难度。它的存在本身,就给别人指明了路。 丁作栋也明白这个道理:“能多留一刻是一刻。” 贺灵川舀水洗手,就听丁作栋又道:“詹家走了,听说他们剩下的粮和田都卖给了州府,包括原本吃掉的屯田。” “我们来敦裕之前,詹家就在变卖家产,人也迁走一半。现在他们更没理由留下。”贺灵川毫不意外,“不少人也跟着詹家走了吧?” 像这种大家族迁徙,有意离开的其他小贵族和百姓都会跟随,一来从众,二来是为安全起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3章 好死不如赖活嘛 毕竟现在流匪遍地,大家族的护卫力量更强。 “是啊,走了一些。”丁作栋道,“不过,李家和舒家反其道行之,也在大肆购产。他们才是最重要的风向标,他们不离开,多数人也不离开。” “他们看到我们的作派,也想着赌一把?” “这两家的家当遍布夏州,犹以敦裕为重,轻易不能挪地方。”否则就是伤筋动骨。 贺灵川冷笑:“好赌性。夏天的沼泽被晒干以后,死在沼底的都是最大的鳄鱼。” 丁作栋小心翼翼:“但他们赌对了吧?” “这一次对了。”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前线捷报将至,对贺家、对敦裕有信心的人,理应得到嘉奖。” 丁作栋暗中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大少这话意味深长。 “好了,你算算我还剩多少钱?” 丁作栋一听,赶紧给贺灵川报账,并且是一条不漏地报出来。 这六天来,他四处出击,马不停蹄地给贺灵川拿下了不少优质资产。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有毒,他早都看在眼里,先前苦于潦倒,现在能用别人的钱来操作,那真是杀起价来毫不客气,买起铺产毫不手软。 他好久没有这样意气风发。 也就这么几天时间,贺灵川的十万两银子就出去了八万多,其中一万多两是今天出去的,账面上剩下的钱也只有一万多了。 丁作栋意犹未尽,恨不得继续替他剁手。 “等到敦裕局势稳定,人们又有信心,光是卖掉这些铺产,您至少能赚回两倍以上的钱。” 贺灵川摇头:“两倍可太少了。” 一把紫金杵的身价,就能顶得过多少凡人的生计? “这些都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丁作栋笑道,“平时的租金收益,那是源源不绝哪。” 能产生源源不绝的现金流,那才是好资产。 贺灵川拿出一张纸条:“既然我有药行了,你去给我收集这些药材,交给药猿伶光。”现在他买药就是成本价了。 说起来,他想赚钱,初心不过是嫌阴阳散太烧银子,害怕坐吃山空而已。怎么铺成了现在这么大的摊子? 哎,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眼看两人要走,他叫住单游俊:“对了,焦泰傍晚获释,你可以去领走他了。”再丢过去一面牌子,一锭银子,“在班房待了这么多天,他的伤势难有好转,你凭此牌去回香堂看病支药,挂我的账;这银子你转交给焦泰,算我一点心意。” 单游俊大喜,脚下又是一软。 贺灵川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抄住:“别跪了,滚吧!” 这小子心里记挂焦泰,也算有情有义;这小子明明心里记挂,六天来却隐忍不问,也算有些城府。 孙红叶招来的人,还行。 ¥¥¥¥¥ 当晚就寝之前,贺灵川拍了拍断刀:“记得,今晚再安排我与孟山一战。” 果然,等他进入盘龙梦境,就很干脆地出现在阅武堂里。 这几天他都找孟山练手,侧面说明断刀的确可以听懂他的话。 他走去阅武堂北院边上,用力拍了拍栅栏:“孟山,出来!” 孟山看到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是来比试,还是来找虐?” 他回回将这小子打爆,换作别人都死透了四次,怎么这姓贺的第二天还能生龙活虎来找他单挑? 难道他听到的骨裂、骨折那么清脆的响声,都是假的? 贺灵川的激将法只有三个字,但百试百灵: “怕了吗?” 孟山鼻孔里都要冒白汽了。他大步穿过椟楼,走到南院。 他的身影一出现,南北院的观众就知道有热闹可看了,立刻聚了过来,有的吹口哨,有的给贺灵川加油。 屡战屡败,很悲催;但是屡败还要屡战,也能教人刮目相看。 尤其断刀的对手还是孟山,这个暴熊一样的男人。连北院的大风军战士,也不愿跟他对打。 瘦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精神奕奕:“开盘了开盘了,就赌断刀今天能支撑多久!” 这几天来,贺灵川虽没赢过,但他每天坚持的时间都在延长。瘦子利用这一点大作文章,着实赚了不少钱。 贺灵川也加入了,朝他扔去一锭银子:“瘦子,买我坚持过一刻钟!”挨打的是他,受苦的是他,没道理他分不着钱嘛。 “好咧!” “那我买他坚持不到!”孟山板着一张脸,把指关节按得喀啦响,“说吧,你今天想怎么死?” 贺灵川摆手:“不急,先问你个问题。” “说吧。”在这么抗揍的人形沙包面前,孟山的脾气难得地好。 “你和红将军比试过么?” “当然。”否则他怎么会心服口服,甘愿投降? “他打败你,很轻松么?” 孟山翻个白眼,伸出了三个手指: “就五招。” 他言语间还非常自豪:“北院那些家伙,有的根本都撑不过两招!” 有两个大风军战士听了不服气,趴在栅栏上对他吼:“还不是因为你胖!” 吨位重,也是本钱。 贺灵川长长吸了一口气。 道无止境,这话果然不是说着玩儿的。 前路迢迢啊。 …… 这一晚大晴,无风无雪。 天公作美,詹家的车队顺利南下,赶了近四十里夜路,终于抵达布县。 跟随这支队伍一同前进的,还有近两万平民、商旅、小贵族。 布县本身的常住人口只有一万七,肯定容不下这些不速之客。再说天还没亮,宵禁都未结束,谁也不能进去。 詹家站在城门下交涉许久,一脸耿直的城门郎就是不许进。 因此,所有人只能在县城外的空地搭建帐篷休憩。想要取暖的,只要晚去一步,就会发现小树林里的柴禾全被别人拣光了。 逃难就是这样,别指望见到别人的热脸,别指望路上能喝到热水。 对詹家的头面人物和许多贵族来说,这辈子都没这样落魄过。 但一想到自己逃出的敦裕城即将被战火覆盖,他们心底还是很庆幸。 好死不如赖活啊。 幸好这会儿已是早春时节,早晚虽然寒凉,冰雪也未尽化,到底不如两个月前的寒冬那么严酷。 众人走了四十里路,累得要命,卧冰褥雪也能睡着。 结果天还没亮,北边就来了两匹快马,站在城门下大喊:“州府加急令,开门!” 这样大喊三声,守城兵就验令开门了。 动静远远传出去,睡在帐篷里的敦裕人也听见了。有的还睡得迷迷糊糊,有的却已经在交头接耳: 敦裕来讯儿了,还是加急传讯。 会是什么消息? 浔州军队已经大举南下? 这种议论,很快就传到了詹家人耳中。 又过一个时辰,雄鸡唱晓,城门开了。 詹家家主詹颂立刻带族人进城,找客栈落脚安歇。睡了半晚上的野地,他们浑身又酸又痛。 当然,詹家也没忘了派人四下打听。 只不过詹颂等人刚刚洗漱完毕,坐下来吃第一笼包子时,小厮就冲了回来,大呼道:“胜了胜了!” “什么胜了!”詹颂还没开口,家人就训斥道,“大呼小叫,规矩哪儿去了?” 詹颂着急,也顾不得礼数:“快说!” “布县全城张贴公告,还派专人宣讲,新总管派军迎击浔州军队,在新煌、河洮、鹿安三地接连大胜,以一千六百人打败了对方九千多人,还斩首两名敌将!” 詹颂挟着的包子都掉到桌上了:“公告……这么写的?” 詹家人哗然,个个都道:“我不信!” “怎么可能!” “州府造假,想要安定人心,这断不能信!” 詹颂心乱如麻,只觉众人嗡嗡吵闹不已,不由得一拍桌子:“安静!” 砰地一声,静了。 妻子试探着问他:“老爷,您看?” 詹颂定了定神:“派一骑快马回去打听,今天我们全留在布县。” 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族人也无从反对,四下窃窃不已。 旁人都走了,詹颂在屋里又坐片刻,越发气闷,出去走动。 来来往往的客人脸上带笑,看起来都很碍眼。 最后他走进一家茶馆,各桌都在议论此胜。他刚找张空桌坐下,伙计就送上一壶热茶,一碟干果。 “我没点这个。” “掌柜送的,一桌一份。”伙计咧着嘴笑,“今儿北边大胜,扬眉吐气哇,咱太高兴了!” “又不是头一次打胜仗,至于么?” “那可是两千对九千,还赢了!”伙计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新来的总管,真有两把刷子。” “开门红是不错,希望他后面也要顶得住。” “说的是。”伙计敛起笑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新总管老爷斗不斗得过敦裕城那一群有钱的王八!今儿县外来了一大批人,说是从敦裕逃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赢了还要跑吗?” “……”詹颂的笑容都变得苦涩。 此时外头街道噼里啪啦,竟然有人放炮庆祝。 这放一挂,那放一挂,全城喜气洋洋好像过节。 唯詹家马首是瞻的敦裕人同样忐忑不安,城门外头也贴上了布告,就好像专贴给他们看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4章 要玩就玩大的 詹家也停在布县不动了,这让流言蜚语更加盛行。 很多人开始后悔。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四个时辰后,太阳又开始西斜,詹颂派去敦裕的探子才纵马奔回,带来的消息对于詹家来说,不知道算好还是坏: “敦裕昨天半夜贴出告示,今天到处张灯结彩,中午各家酒楼都满了;宋家班在南门的小叫天广场搭台唱戏,听说是州府安排的,要唱大半天。” 探子又道:“城门上挂着几十颗脑袋,据说都是浔州骑兵的将领,还有劫掠杀人最多的头目。那都洒过石灰了,围观的人很多。” “对了,敦裕城又重新开放了,不封了。” 敌方首级挂上城楼? 敦裕又开城了? 詹颂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来,一颗心凉透:“上当了,我们上当了。” 族人们眼巴巴望着他,现在该怎办? 有人问:“会不会又是假的?” “哪有昨天封城,今天就解封的道理?” “我们刚到布县,大胜的消息也到了,哪有这种巧合?” “对。”詹颂突然接话,“没有这种巧合。” 众人一呆:“您是说,贺总管没打赢?” “打赢了。”詹颂苦笑,“但恐怕他隐而不报,利用这消息给我们做了个局!毕竟,捷报什么时候传回来还不是他说了算?” 气氛一时沉重。 敦裕城危机重重时,他们心里不好受。 可是贺总管大胜敌军、斩首敌将,他们心里好像更不是滋味。 族里这二百多号人都出来了,后面该怎么办? 再回敦裕城? 过去这几天,他们把能卖的都卖了,产业都脱了手,再回去还能做什么? 何况四大家只走了他们一家,就这么回去,不得被其他三家笑话到死? 詹颂一颗心跟拧麻花似地,绞紧得难受。 这个哑巴亏,真是吃大了。 可谁叫他定力不足呢?看李家昨天还出来扫货置产,难不成先得了风声? 怅惘许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不回了,我们继续往南走。南边还有我们的产业,先前迁走的族人都在苍林县,那边的房子足够我们住下。” 他还有余话未尽: 那儿不仅有詹家产业,也离边界更近,一旦敦裕出现败象,他们抬腿就能逃出夏州。 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缩着脑袋,也没异议。 詹四爷却拍案而起,大怒道:“你们不回,我得回去!我跟李家还有一笔账没算干净!” 他妻儿死在李家私兵手里,他还等着公道呢。“我早说过,别走别走,你们都不信!现在好了,摆了个天大的乌龙出来,你们谁还有脸回去?” 詹二爷看看詹颂的脸色,轻咳一声:“不该这么说,老四你冲动了。我们本来就要南迁,本来也没打算再回去。” 詹颂点头:“老四回去吧,不能让李家过得太逍遥。” 他抬手招了一名管家到近前:“你带俩人陪詹四爷回去,好好照顾他起居。” 詹四回去盯着也好,能催促州府早些公正办案。他詹家就算走了也不能便宜李家,李家该付的赔偿,一分钱也不能少! …… 敦裕城。 一天前,这里凄风冷夜,百业萧条,连狗都不出来叫唤。 一天后,处处张灯结彩,街市人流如织。 冷热两重天,差别只在于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贺淳华特地在合酥楼摆筵,给赵清河、吴绍仪为首的胜将“接风洗尘”—— 其实这支队伍前天早晨就凯旋而回,但一直躲在乡野,今天才隆重回城,于是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 将领们在席间谈起前线战斗,都是眉飞色舞。 贺淳华特地不选包厢,而是直接将二楼包场。这样楼上的动静传下楼去,其他宾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众将谈到精彩处,有客人噔噔噔上楼,非要给他们敬酒。 这情况一而再,再而三,贺灵川干脆在一楼加开流水席,谁都能来吃,大家同乐乐。 酒足饭饱之后,这里边的各种八卦、细节一定会添油加醋地传遍全城,正如贺氏父子期待的那样。 这顿饭从中午吃到傍晚,大家才尽兴而去。 贺灵川一把抓着贺淳华道:“老爹可不能坑儿子,今天的酒席钱赶紧结算!” 贺淳华今天高兴,也喝得有点儿飘,很干脆地摆了摆手:“挂账,挂州府的账!” 其实贺灵川已经知道,贺淳华派出去这支队伍的的确确是胜了,但这个胜仗多少掺了些水分。他们逮住、击败的浔州军远没有九千那么多。 其实,对方只有一千二百人。 年赞礼在赵盼的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以后,就把大军往南调派,希望趁机多收几个城池,扩大战果,这才好站稳脚跟,否则孤军深入更容易送菜。 但与此同时,他也派出几支骑兵继续往南打小股游击,一边骚扰乡镇、劫掠百姓,一边搜寻官方运粮队的路线,准备奇袭。 这几支骑兵机动力很强,但人数都只有小几百。 贺淳华知道夏州军队疏于训练、战力拉垮,正面战场上开打,怕是一冲就散。不过在自家地盘上以多打少,这还是有些胜算的。 出发前,他就跟几员大将反复排演对策。吴绍仪、赵清河这次运气也很不错,一抓一个准,在新煌、河洮、鹿安当地百姓呼应下,成功伏击了两支敌军,而最后一支其实是不战而退,并没有跟他们真正交手。 浔州军队吃亏在不知贺淳华已经赶到敦裕,还以为夏州防务空虚,加上前几次劫掠乡县都没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守军一击即溃,于是难免粗疏托大。 贺淳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有这么好的效果。可就是这样,己方伤亡还达到四百余人。 贺灵川知道真实数字时,忍不住对贺淳华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老爹,要玩就玩大的,掺假都灌这么大水分!”翻五倍地造假! “你以为士气、军心怎么才能涨上来?”贺淳华苦笑,“一半要靠吹!” “有了这次胜利做底子,他们下回面对浔州军队时,胆子才能大一些。”贺大总管眼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烦恼。 喜的是这次大胜给他在敦裕的威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和四大家为首的望族世家之间,力量与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贺淳华心头压着的大石放下了一半。有了这次胜利,他后续许多政令才能顺利推进。 烦恼也很明显,夏州军队不抗打的底子已经曝露无疑,他的征兵、练兵计划一定要尽快实施。 但无论如何,他们初到敦裕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这天夜里,贺灵川再入梦境,刚刚修理完几个对手的孟山却挂起了免战牌,理由是打累了,要歇上几天再说。 上一回,贺灵川险些打碎他的喉结。 虽说贺灵川最后还是被他提着脖子强制断线了,但孟山不像他受到梦境特殊照顾,负了伤没法子第二天就痊愈,需要休养几天。 现在,贺灵川在他手下可以坚持一刻多钟了。 按理说,阅武堂的规则其实对孟山更有利,因为武器的锋锐在这里不起效果,钝器和巨力的优势明显。孟山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贺灵川无论拿刀枪棍刺,对他造成的伤害值都有限。 何况这里是正面对决,偷袭、伏击类的招数基本都用不上。 可即便如此,贺灵川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虽说军功不足换不了新神通,但他泡在阅武堂的时间久了,也学习别人长处,实装了另一样极有用的军械: 袖箭。 顾名思义,这玩意儿暗藏袖内,一抬腕就能攻击三十四步内的敌人。阅武堂提供的袖箭因为连箭带匣都是木制的,耐久度和质量都不太好,即便如此,贺灵川用它暗算孟山,也险些把对方的眼睛戳瞎。 回归现实以后,他立刻找李伏波订做袖箭,箭匣是紫铜的,箭头掺一点精金,两枚连发。 同时,箭身要篆两道符箓,也就是加了两个法阵,一道“御风”,是免受风力影响,免得被带歪,另一道“精锐”,提高箭头的穿透度,毕竟袖箭的威力原本不如长弓,需要额外加持。 一套箭匣,六支短箭,还可以淬毒。 他还要求李伏波把钩索和袖箭结合起来,也就是箭矢后头要能够连接绳索,以备不时之需。 就造这么个玩意儿,三百两银子又没了。 这都顶得上半个铺面的价格了。松阳府的专家定制就是这么昂贵,还是打了对折的友情价。 李伏波冲他连竖大拇指,试图抚慰顾客心灵上的创伤:“这东西实用,大少有眼光。松阳府许多常客必备,用完了还找我们补充箭矢。” 贺灵川都懒得翻白眼,既然有用,你不早推荐给我? 他不是没想过书上看过的另一件暗器、大名鼎鼎的“暴雨梨花针”,可是李伏波告诉他造价以后,尤其一次射出的几十根特制大头针没法子全部回收,他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谁想出来这么败家的东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5章 举债度日的州府 孟山虽然要休养,但贺灵川在阅武堂里不缺对手。环肥燕瘦……不是,高矮胖瘦,机敏险诈,什么类型的选手都有。 旁人见他天天都来,有技痒的就会找他切磋,他还遇过两个大风军士。 好在旁人都不像孟山那样下死手,所以贺灵川输也好赢也罢,都能在一次梦境里迎战六七个人。 他的力量、技巧、灵敏性,都在实战中飞速提升。 另一个受益匪浅的人是瘦子。自从贺灵川来到阅武堂,他的收入直线上扬,听说光是这么几天下来,他就快攒够侄子上学堂的束修费了。 赢麻了。 …… 日上三竿。 贺淳华路过家门,顺便回去取物,刚进侧厅就见夫人和长子坐在桌前吃点心。 一口点心一口茶,谈笑风生。 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关系变得如此融洽? 应夫人也看到丈夫了,站起来惊喜道:“呀,怎么回来了?” “取两份文书。昨晚落在书房了。”贺淳华看看桌面,一水儿的小点心,造型煞是可爱,“这是什么?” “荷花酥,薄荷香糕,还有这个椒盐脆饼最好吃。”应夫人心情很好,“都是你儿子从自家酒楼拿过来的招牌。” 贺灵川递了一个椒盐脆饼给父亲:“不然怎么叫‘合酥楼’?” 贺淳华随口吞了,嗯,味道不错。他看儿子坐没坐相,忍不住道:“你今天还闲着?”他和贺越可是忙到脚跟打后脑勺了。 从前长子这样懒散,夫人多半会呵斥,不像现在这样笑眯眯坐在一边。 “啊,我等人呢。” 贺淳华也懒得问他在等谁,这小子最近身边人多,来来去去的。 “前天交代你的事,你还没办罢?”他提醒儿子,“簿曹从事今天又提醒我,薪乡的啬夫姓周,一直等着你大驾光临。” “会去的。” 贺淳华没那么好唬弄:“何时?” 要不是所有属下都忙得团团转,实在抽不出人手,他也不支使这小子干活。 “老爹,你手下官吏瞎搞出来的麻烦,他自己摆不平,才要我去做。”贺灵川懒洋洋道,“我不得做些准备?” “控制事态,不要闹大。”贺淳华叮嘱他,“薪乡的兵员在敦裕周边来说,质量最好,乡里的功勋之家也多。我们正在征兵,不要跟它搞僵。” 贺灵川皱眉:“既然这样,先搁置争议,等仗打完再说不行么?” “这仗短时间内是打不完了。” 贺淳华这话说出来,应夫人也忍不住低叹一口气。是啊,夏州距离和平还有十万八千里。 “快开春了,那些田地若不确定归属,种上庄稼以后更难办。”贺淳华正色道,“薪乡不是个例,别人都要睁大眼看我们怎么处理。” 贺灵川喝了口茶:“明白了,我尽快去办。” 应夫人在一边问起:“我听说,在我们到来之前,府库就已经穷到找不见两串铜板,怎么最近能有那么多粮食军资往前线运?” 她很佩服丈夫,接手一个破破烂烂的州府,居然能打理得这样有声有色。 贺淳华笑了笑:“多亏了十里八乡的大小贵族。” 贺灵川代他回答:“前几天流言蜚语最盛之时,连四大家族也摇摆不定,以为浔州军队势如破竹,不日就要打到敦裕来。老爹一定是趁那工夫,办了点事儿。” 其实丁作栋早就将城内的异状通报给他。 “那时风声鹤唳,我游说这些望族乡绅说,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夏州若是器尽粮绝,年赞礼到来一定将他们当肥猪宰了,所以千万不要心存侥幸。”贺淳华微微一笑,“他们深觉有理,因此自愿借钱补粮给州府御敌。” 这个“补”字咬重音。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应夫人深知丈夫最近早出晚归,人都累瘦了一圈,这些事情一定很不好办,中间不知有多少扯皮、推诿、拉锯、角力。 贺灵川也奇怪了:“补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没到任之前,州府粮仓积累的烂账?” “四大家族为首,到粮仓换粮挂空账,记得。” “我让越儿把账目理了个大概,再请这些豪绅送粮入仓填账。”贺淳华解释道,“账目亏空巨大,一时没法填平,但送来的粮食短时间内也够用了。” 贺灵川拍拍桌子:“老爹,你是真牛,还能让他们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这个形容糟糕透顶,贺淳华夫妇面现鄙色。 “他们何不迁走?” “没有官府在帐簿检引上印章,平民百姓私自流动算作逃逸,是大罪。”户籍管理,原则上是很严格的,平民迁居需要原户地出具证明。 不过如今的鸢国,有些地方户册管理混乱,对常住人口也没抓那么紧了。 像詹家这样的大族,早在贺淳华上任前就弄到了州府的检引,可以迁居别处。而其他逃难的平民不可能有检引,他们算是詹家队伍的吊车尾,寄希望于詹家大发善心,到了新地点能收纳他们。 “再说基业都在这里,动一动就伤筋错骨。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能离开。”贺淳华道,“你看詹家走早了、走错了,经营三四十年的产业就只能贱卖易主。此次大伤元气,未来十几年内若无机缘,詹家怕是起不来了。” 说起这个,贺灵川也是心满意足。通过丁作栋的运作,他也吃到了詹家散财的红利。 并且他吃到的只是小头,获利最丰的,应该是州府! 是的,贺淳华动用府库的银钱,也就是他从大小贵族那里借来的银子,在前日全城恐慌、詹家仓皇撤退时亲自下场扫货,以极低的价格大肆购产! 这些立刻从私人所有,变成了国有、或者说州有资产。 一个詹家失血跌倒,其他玩家吃个半饱。 贺灵川笑道:“州府又打出去很多欠条罢?” “是啊,有什么办法?”贺淳华少见地挠了挠头,“好不容易李家免去了十五万两银子的债务,舒家也免了三万两,其他的有样学样。结果这一转头,又借了更多。” 夏州府多年来入不敷出,举债度日,向敦裕大小贵族都借过钱、打过欠条,金额累计超过了九十余万两。 简单点说,四大家族全是他贺淳华的债主! 要不是兵祸临头、要不是他还能拿捏着李家,恐怕很难从这些守财奴指缝里抠出钱来。 唉,属于是借新债还旧债了。 贺灵川了解他,知道他既说“更多”,那借出来的款项数字应该挺惊人的。但贺淳华不说具体数字,他也不好追问。 “老爹你把他们的私兵都解散了,他们还肯借钱,真是大度。” 李家出兵殴打詹家事件之后,贺淳华借机颁令,严禁私人武装,已拥兵的就地解散,各家最多只能聘请护院百人,违者严罚。 詹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还被李家私兵揍得满地打滚。这股歪风若不及时刹住,后面敦裕人人自危,再加上战争乌云密布,恐怕蓄养私兵的风气会越来越盛。 青壮年都被贵族们收拢走了,谁会参军打仗? 很明显,这违背贺淳华的目标。 “李家很配合。”贺淳华淡淡道,“有这个榜样,其他家族也就不倔强了。” 贺灵川忍不住笑道:“李兆那老头子,死的时机真妙。” 李兆不死,一定是贺淳华面前最强硬的拦路虎。 没有李兆的李家,对贺淳华来说柔软得像松糕,根本经不住他的手腕。 应夫人一指点在他额头上:“你这孩子。” 贺淳华的忙里偷闲也偷不了多久,他才坐下来喝第二杯茶、吃第二个酥饼,州府就派人来催: “总管大人,穿云阁高人在州府求见。” “穿云阁?”贺淳华微愕,扔下茶饼,拍拍衣裳站起来,“我办事去了,今晚会回家用饭。” 应夫人笑着答应,送丈夫出门去了。 贺灵川挠头,“穿云阁”这名字好生耳熟。 再仔细想想,好像是某个道门的名字,在夏州还颇有势力。贺越当时还建议他拜入穿云阁门下,结果被老爹施展了个拖字诀,变相否了。 既然是本土大宗,贺淳华这个新上任的总管就少不得要跟人家多接触,以后的往来少不了。 此时管家老莫通报,丁作栋来了,但走的是后门。 这人最近频繁出入贺宅,贺宅上下都习惯了。他一来,贺灵川就拉着他们闭门去了。 应夫人看得直摇头,天天关门也不知嘀咕什么,老子儿子一个模样。 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州府居然又来人了,一进来就急匆匆传话: “总管大人要贺大公子立刻赶往薪乡办事,立刻!限太阳落山之前办好,不得拖延!” 原话转达,一字不漏。 贺灵川也被炸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小人不知。” 贺灵川哪是那么好被糊弄过去:“当时怎么个情景?” “大人正与穿云阁的梁长老畅谈,中途出来更衣,就找小人快马加鞭过来传话。大人还说,他会为梁长老办个隆重午宴,给您再争取一点时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6章 乡规vs贺大少 快马加鞭?这是事发突然? 贺灵川也没多想,反倒是后面的丁作栋微微变色:“大少,证据还没拿全!” “今天之内没戏?” “不成的。” 怎么办?原计划被打乱了。贺灵川眼珠子一转,当即拍板:“那就硬上。” 他跟药猿伶光耳语两句,后者明显一呆,犹豫下才点了点头。 于是贺灵川吹了记口哨,岩狼陆信就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回来。 “出发,目标薪乡。” 贺淳华平时纵容长子,关键时刻贺灵川也不能给他掉链子。 一刻多钟后,一行人离开敦裕,策马直奔薪乡。 焦泰两天前才被弄出暗无天日的班房,伤口里长了脓疮,需要再养两日,跟在贺灵川身后的除了单游俊,还有四五个精壮汉子。 他们原本都是李家和舒家的私兵,贺淳华一纸命令下来,两家不得不原地遣散自己的私人武装。多数私兵会被军队征走,但单游俊将这几人介绍给贺灵川,说是从一千五六百人里精挑细选过的,从实力到人品都过硬,身后也没有拖累。 人好不好用,只有用了才知道。所以贺灵川很干脆地把他们全叫上,一起去办差。 过去几天无雪无雨,路面状况良好,骏马全力奔驰,不须一个时辰就赶到薪乡。 薪乡的啬夫姓周,见到贺灵川也是一呆,暗道名不虚传。对方骑着高大的青红驳兽,左擎猴右驱狼,身后还跟着六七个恶仆,阔少巡乡炸街的派头十足。 这匹驳兽还是某个小贵族孝敬的,当然名义上是“卖”给贺灵川。 “那个不识相的村子在哪?”贺灵川唤手下让出一匹马,给周啬夫骑,“带路。” 啬夫就是乡里的税官。不过乡府编制少,人手不足,他除了收税还得干些杂活,比如协调州府和乡里、乡里和村庄之间的矛盾。 地面还是冻土,但已褪去残雪,贺灵川还在路边的泥缝里看见丁点新绿。 树林和灌木都还是光秃秃地,但仔细去看,有些已经冒出了芽点。野鸡在地里刨食,母鹿从早到晚吃个不停,见到人拔腿就逃。 光看这些动物,就知道敦裕本地其实不缺粮。农民的税赋虽重,到底比其他地方还要好过些。 寒冬将尽,春意丝丝缕缕。 途中贺灵川问周啬夫:“你说这个双榆村拒不交地,还恐吓你们?” 周啬夫心里暗道一声苦也,这位大少都没把前因后果搞清楚就来了,后面闹坏闹僵怎办?听说贺大少的脾气不好,可是双榆村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可表面上他还得解释:“是的。前些天总管府新委派的府吏,从村民手中购得良田十顷,印契齐全。但到地方上来收田时,双榆村就不干了,说全村卖田都要先经村老盖章,否则买卖无效;另外就是那十顷田都租出去了,租期还有七年呢,所以州府买的是田骨而不是田面,不能收地。上次我随县丞去了,连县丞都被推倒在地。” “哟喝,还有这么牛气的村子?”民不与官斗,这是常识。双榆村为何能够逆行?贺灵川只抓重点,“他们没道理是吧?” “也不能这样说。”周啬夫期期艾艾,“薪乡、墇白乡这些地方吧都有乡规,过去几十年村人卖田都要村里同意,这是不成文的老规矩了,乡民们都认。总管府的新吏可能对我们这里不熟悉,不知道这些门道道。” 贺灵川嗯了一声。老爹刚到任就摘掉不少旧官吏的乌纱帽,戴去新人头上,此举有利必有弊。虽说官场风气由此一新,新官吏对贺淳华也更忠诚,但他们初来乍到,不熟悉本地的乡土人情,那坑也是一踩一个准儿。 瞧,眼前这不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谁说乡民们都认?”贺灵川冷笑,“我看卖地给州府的那几户村民,就没存心认。这些人哪去了?” “都弃乡南下了,没再回来。” 贺灵川懂了:“骗了州官,还敢回来吗?这是一次性的买卖。” 谣言四起的那几天里,敦裕及周边乡镇人心浮动,不少居民都打着南下避难的算盘,后头被 贺淳华的封城令一吓唬,真就付诸实践了。 有人卖,州府就去低价接盘,称作回买公田。 买私为公,这种做法不独是贺淳华首创,大鸢历史上至少操作过两次,起因都是公田因各种原因落入权贵手中,流失太多,后面国家想办法收买回来。 不过贺淳华任命的新官吏并不清楚本地乡规,钱给人家了,地却收不上来。 随着北方捷报传向四野,南下逃难的人们想来想去,又打退堂鼓往回走了。 一来多数人逃得仓皇,根本来不及卖房,路上想了想,反正回去有房住,那就回吧。 二来,逃难是那么舒服的么?那种野狗一样到处流浪,被白眼、被鄙夷、被盗抢的生活,普通人根本遭不住。 除非万不得已,哪有人愿意当难民? 所以一听说敦裕没事儿,官兵还打了个胜仗,跟随詹家出走的一万多平民就有八成打道回府,这几天都在陆续回乡进城。 然而卖地给州府的那几户双榆村民偷奸耍猾,当然不敢再回来了。这十顷田就成了薪乡和双榆村之间的矛盾。 “我再问你一件事。”贺灵川这才问起重点,“双榆村和穿云阁这个道门,有什么关联吗?” 周啬夫立刻道:“那当然有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穿云阁的南院二长老,就出身双榆村!” “所以是……梁长老?” “正是。” 贺灵川哦了一声。难怪老爹悄悄派人催他来双榆村,九成打算赶在梁长老之前把这事情办妥。 换作其他州官,可能就退让了。 贺淳华偏不。 周啬夫又道:“双榆村和敦裕的舒家也有些关联。这次拒不承认,或许……” 贺灵川冷笑:“其他村子里是顺民,这里是刁民!” 这些大家族最近在贺淳华手里吃的亏太多了,或许想借机出口气,刁难一下州府。 周啬夫又犹豫一下,才道:“田曹参事这回还从其他地方收了不少田地,他们一定也都看着双榆村。” 官府vs双榆村,最后是官府低头还是双榆村认栽,这对以后此类事件的处理有表率作用。 贺灵川嗤了一声:“那不是废话吗?” 快马加鞭驰过宽阔的田野,双榆村就到了。 这村子居然有一百三十多户,人数不少,周啬夫说过,这是薪乡最大的一个村落,占据的土地也是最好的。 因为买田引出来的麻烦,村里的青壮都在,见贺灵川率众来势汹汹,纷纷举起农具出迎。 贺灵川望见他们眼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不由得挑了挑眉。 气氛紧张,周啬夫赶紧上前发声:“州府来协调卖田之事,快请村长!” 不一会儿,村长来了。 和贺灵川印象里的白胡子老头儿不同,双榆村的村长只有四十出头,虽有些皱纹,还称得上年富力强。 他上来就作了一揖,但没到地,而后请贺灵川等人入村详谈。 贺灵川左顾右盼,双榆村和普通的村落没什么区别,鸡犬相闻,炊烟袅袅。走的人多了,地上的薄冰就化成了水,一踩就是一脚烂泥。 这么个地方消息传得最快,所以半刻钟后,贺灵川就坐进双榆村议事的大屋里了,对面是六七个村老,过半都比村长年纪更大。 村人都围在屋外,抻长脖子想听点东西。 梁村长起头:“请问这位是?” 贺灵川坐得大马金刀,边上趴着两只妖物,身后七个大汉负手而立。 “我是田曹参军的副手。” 我看田曹参军像你的下手,当然村长没把这句吐槽说出来,而是给了他一个礼仪性的笑容。 边上的周啬夫立刻补充:“还是新任总管贺大人的长公子!” 对面的村老们都长长“噢”了一声,神情复杂。州官为什么派亲儿子过来?想要以权压人吗? “贺大人命我来调理回买公田的纷争。田曹参军代替薪乡从双榆村七户居民手中,购得十顷水浇良田,有契有证,这事实是清楚的吧?” 村老们立刻开嗓,不过七嘴八舌,谁也听不清楚。贺灵川只能看出他们情绪有些激动。 梁村长双手压了压,让其他人都收声。 好一会儿,屋里才安静下来,梁村长道:“那些契纸我们都看过了,田曹参军从他们手里买走的是田骨,不是田面。” 丁作栋昨天就给贺灵川详细解释过,什么叫田骨和田面。概括来说,田地的所有权称为田骨,拥有田骨的人就是地主;而使用权叫作田面,拥有田面的人就是租种土地的人,佃户。鸢国北境实行一田双主制,田骨田面可以分开来,单独买卖。 而在都城以南,这种制度还没有推广开来,所以贺淳华从都城招来的人才在夏州府任职以后,就吃了个闷亏。 贺灵川也看过地契了,尽管里面没有专门标注,但贺淳华和州府的官吏们研究后也认为,这桩买卖应该指的是田骨交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7章 强行留饭 所以贺灵川也不拖泥带水:“对,这就是买卖田骨的地契,州府也是这样认定的。那么种地的佃户就还是种地,只要按时交租就不会遭到驱赶。” 村老们交头接耳,都在点头。 “好,那么进入正题。”重头戏来了,“村民卖田需要乡里同意,此事法理依据何在?” 田骨的拥有者,就可以对佃户收租。这群老东西若是从中作梗,手握田契的薪乡府很可能根本收不上租。 其他村子可能怕官府,但双榆村好像是个例外。 村长慢慢道:“这是约定俗成。在大鸢立国之前,薪乡就是这套规制了,不独是我双榆村。” “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大鸢都颁过律令,野规陋俗与国令有违者,自动废止。” 梁村长笑了:“可是夏州全境一直都是这样,不独我薪乡。贺大公子可知法不责众,州府如果要拿我们说事,那其他数十乡、数千村,都要先改先罚!” 贺灵川缓缓抱臂,语气嘲弄:“也就是说,你们想以身试法?” 梁村长连连摆手:“这罪名我们受不起,我们也就是维护乡俗,几十年来都这样的。” 没在乡村生活过的人,根本体会不到“乡俗村规”这几个字的份量。 屋外就有村人叫道:“对,就算你能给我们定罪,其他村子,其他乡里也不能同意这么办!” 一堆应和之声,人数众多。 贺灵川冷笑。其他乡、其他村关他p事,老爹交代的就是这么一个活计,办完拉倒。 这些村人面相憨厚,其实话里话外就是一层意思: 想让村里同意?得加钱。 村民卖田给外地的,村里都要再加收一笔“点头费”才行。 这些家伙胆子好大,敢收到官府头上来。 当然贺灵川也明白,不是所有村子都有这种胆气,多数乡村不说服服贴贴,至少也是畏官如虎,否则官府怎么盘剥?双榆村有功勋英烈之家,又出过道门长老,说不定背后还得高人指点,这才牛皮哄哄,敢来试试新任州官的成色。 四大家最近被贺淳华敲打了好几遍,肉疼骨疼,说不定想扳回个场子。 其他乡村也都望着这里,若是连新州府都要向乡规低头,今后此风更不可灭。 贺灵川嚯然起身,后面七个汉子手都按在了刀把上,单游俊还推出半截刀身,反射的寒光正好打在村长眼睛上,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暴起杀人。 村老们脸上变色。 外头的村民受激,群情汹涌,都想往屋里冲。 单游俊斜眼看着他们,心中冷笑,一群刁民! 岩狼猛然站起,作势欲扑,一声怒吼如平地炸雷,震得众人心肝肺都颤。 它一炸毛比雄狮都庞大,一连串低吼满屋回荡。村老和村民们骇然,齐刷刷后退几步。 人对妖怪的恐惧刻在骨子里,单论威慑力,它比另外几个壮汉加在一起都强。 有村民大叫:“你想干什么,总管的儿子就可以杀人吗?” 一时没人胆敢上前。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贺灵川嗤笑,“梁村长,关于买卖你怎么说?” 被狼眼紧盯着,梁村长脊梁骨都冷硬僵直,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乡、乡规不可废,贺公子你拿妖怪和恶兵胁迫我们,我们要去州府告状!” 其他村老躲在他后头:“对,州府要是包庇,我们就去都城告御状!” 周啬夫也吓了一跳,这时战战兢兢道:“大公子,有话、好说!”恶狼嘴角流涎,他也不敢靠前。 他向州府请求增援调解,结果自己反倒要过来当调解员吗? “御状?”贺灵川愕然,忽然哈哈大笑,右手负在身后,向众亲卫摆了摆。 “锵”,单游俊还刀入鞘,其他人也放开了刀把,站姿不再咄咄逼人。 “梁村长误会了,我何曾想胁迫各位?”贺灵川拿起桌上那碗凉白开,一饮而尽,“既然谈完了,还不许我站起来伸展伸展手脚?”说罢转了转脑袋,咯啦几声脆响。 村老们面面相觑,梁村长皱眉:“谈完了?” “是啊,你们不同意,我们不愿意,这可不就谈崩了么?”贺灵川笑吟吟道,“完事,我回去交差了。” “贺大公子这是玩的哪一出?”梁村长面色不悦,“这桩田土买卖,最后怎么说?” “怎么说?没法说。死结打在这里,改天换能人来解呗。”贺灵川抬步就往门口走。 岩狼跟在他身侧,谁也不敢靠近。 村老们摸不透他的套路,总觉得州府派下来的人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但今天买卖谈不拢是件好事,拖得越久,对双榆村越有利。 反正,地一直是自己人种着,州府晚一天来协调此事,就少一天的收益。 不过贺灵川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忽然道:“对了,这都中午了,梁村长管不管客人的午饭?” 梁村长真心不想管,但对方既然提出来了,并且乡官在村中吃饭再寻常不过,他也只得道:“管,就是乡下地方没什么好吃的。” “哪里,我看你这里用饭就很原生态。”贺灵川走近村长,无视其他人警戒的眼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这样看我,公事已经谈完了,私底下我是个很亲和的人。” 他比梁村长高一个头,拍人肩膀也是居高临下。 梁村长根本不信他的公事已经谈完,只觉这小子要使别的招数。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这种套路他自己也经常用。 但对方大小是个官儿,又是新总管的亲儿子,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的。更何况那头岩狼已经退到屋角去趴好,阔少身后的恶仆也不再气势汹汹。 这少爷想演戏,他就陪到底好了。 所以梁村长也扯着笑脸应了几声“好”,然后对村人道:“这里没热闹好看,都散了吧。” 村老们互相看了看,年纪最大的两个先回家了,其余的留下继续作陪。 他们也觉得,这年轻后生还会弄些玄虚。 不过接下来贺灵川也没什么出格举动,只是抓着梁村长在全村和垅野参观,时不时提问,后面又有一大群人亦步亦趋陪同,活脱脱一副上级领导视察乡村的派头。 午间还暖和点,七八个村童打闹玩耍,贺灵川见了他们,从怀里掏出一把饴糖,笑眯眯道:“谁想吃糖?” 他拿出来的糖果,包装花花绿绿,煞是好看。村里的小孩才不怕生,一拥而上伸手来要。 贺灵川每人给了两个。 其实他心里有些犯难,这里有五个男童,其中三个都是圆头圆脑,头发基本剃光,只有前后囟门各留一小撮顶发。 发型相同,年纪相当,人类幼崽的脸看起来也是一模一样,教他怎么辨认? 他看看单游俊,后者也眨了眨眼,没给出提示。于是贺灵川又亲手剥了一个糖果,递给年纪最小的孩子。 “小盆友,你叫什么名字?” 这童子四五岁,接过糖就往嘴里塞,含糊道:“我叫梁鱼。” “哦。”贺灵川立刻换了一个目标,再亲手递糖。 下一个孩子叫作梁粟。 那应该是这个了,贺灵川笑得更和蔼了:“你是谁家的孩子?” 孩童伸手指了指梁村长。后者即对贺灵川道:“这是我三孙儿。” 贺灵川一把将孩子抱起:“你有几个孙辈?” “孙子三个,这是最小的;孙女四个。” “那你的儿女呢?” “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贺灵川一边逗孩子,一边笑道:“村长好福气,这么年轻就儿孙满堂。” 他好像很喜欢梁粟,一路上干脆都抱在怀里。他又没什么经验,梁粟把两个糖都吃完了,在他怀里得不舒服,扭来扭去又挣脱不得。 梁村长看得心中越发打鼓:“孩子淘气,您把他放下来吧,免得黄泥沾衣……” “我看这孩子挺好玩儿,再抱一会。” 贺灵川瞧见他的神情,也不计较身上的泥点。 梁粟又扭了两下,就“哇”地一下放声大哭。 他们已经走近村舍,孩子宏亮的哭声就传遍全村。前方不远处的大屋里走出一个妇人,一边擦手一边快步行来:“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奔着孩子来的,贺灵川也就把孩子递给她了。妇人刚抱到孩子,哄了两下,梁粟就不哭了,把头埋在她怀里。 贺灵川把手上的泥块弹飞:“这位是?” 梁村长介绍:“这是我三儿媳,也是粟儿妈。” 妇人抱着孩子,冲村长和贺灵川屈膝点头,转身匆匆走了。 贺灵川的目光,却一直粘在她背影上。 男人对儿媳露出这种眼神,梁村长早就看惯了,只得用力咳了两声,心里鄙夷。他又听贺灵川道:“梁村长,难怪你孙子那么可爱。”原来是当妈的漂亮。 梁村长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敷衍一笑,幸好这时候儿媳回头补了一句: 饭菜妥了。 到饭点儿了,村庄到处飘着饭香。 贺灵川要留在村长家吃饭,村老、村民总不好意思跟去村长家里继续围观,只得各自散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8章 亏心事 梁村长家人丁兴旺,但因款待贵客之故,其他人都被撵去厨房了,偌大的方桌只有贺灵川、梁村长和周啬夫三个人入座。 至于单游俊等亲卫,在厨房也有饭食。 岩狼得了一整只活鸭,连猴子都得两个果子。 贺灵川的行迳就是标准的吃大户,不仅自己,手下人的饭食也要村里打点,乡官儿常干的事。年景好的时候,乡村的大户并不介意,反以为荣。 他坐下来就笑道:“一看梁村长就很会搞接待啊。” 桌上摆一大盆鹅肉烧土豆,油黑透金,那肥油有半指厚,鹅肉堆到爆盆。其他盘子里有鱼、有炒苦菜干,有炒笋丝,有腌豆子,都是农家菜,不精致但实在。 梁村长亲手挟了一箸鹅肉到贺灵川碗里:“这是家里养了两年的大鹅,足有八斤重!尝尝,可香了!” 贺灵川入乡随俗,也不端公子哥儿的架子,吃一口肉、喝一口村长家自酿的米酒,跟两人谈笑风生,听到乡间趣事忍不住拍案而笑,仿佛先前的冲突就不存在。 村长家人原在一边偷听,见他们状甚融洽,慢慢也消掉了戒心。 毕竟是官家人,有姓名有来历,难不成在席间暴起伤人? 不会吧? 酒过三巡,坐在窗台上的药猿伶光叽啾两声。 这暗号在贺灵川听来只有一个意思: 周围没人了。 岩狼啃完鸭子就过来了,趴在饭厅外头的院子里舔毛。 这么大一个妖怪亘在这里,村人哪敢靠近?最多就是杵在院外,远远观察。 就在梁村长天真地以为,阔少受他好吃好喝款待,已经不打算再整幺蛾子时,贺灵川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岁看终身,你孙子五官出众,长大一定出息。” “承您吉言。”梁村长还来不及笑开,就听他下一句紧接: “和你长得真像。” 梁村长笑容一滞:“什么?” “你孙子呀,和你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那眉眼,那嘴。” “他是我孙子,当然跟我像了。” “也不全是这样。”贺灵川嚼着鹅肉,不紧不慢,“你儿子在外间罢?我看孙子像你多过像他。” 梁村长举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强自镇定:“贺大少,这话太失礼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贺灵川把椅子挪近,凑过去低声道,“我想说的是,你只有两个孙子,却有三个儿子呢。” 梁村长啪一声就把酒杯放下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嘘——”贺灵川竖起一指在唇前,“小声点儿,别让家人听见了。” “家人”两字咬音很重。 周啬夫也是懵了,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头算不过来。 梁村长不是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吗? 贺大少的意思难道是说? 不会吧不会吧? “梁粟就是你跟三儿媳下的崽。”贺灵川轻佻一笑,“你个老扒灰,是在家就享这么大艳福,还是上田里露天野战?你儿子知道你给他戴上多高一顶绿帽吗?” 梁村长不知道绿帽是什么意思,也没空多想,他脸上的肌肉都要扭在一起:“贺大少你血口喷人、坏我名誉!” 他下意识想拍桌,但又忍住了。 “少扯淡,三儿媳看你的眼神都快掐出水来,啧啧,不像看她那个木头丈夫。”贺灵川又拍他肩膀,“大家都是男人,谁还看不出奸情?” 梁村长肩膀一斜,避开他的手,忿而作色:“证据呢,没证据你就是胡说八道!” 他虽然表现愤怒,却没有嚷出声,反而压低音量。 贺灵川一招手,药猿伶光不知从哪里端出一只碗,放在桌上,碗里装着清水。 他从怀里掏出两支银针,针底都接着一个半透明的软囊。 这是伶光施药炙的工具,临时被贺灵川征用了。 贺灵川把其中一支软囊挤破,里头的鲜血就滴入碗中,却不晕开,而是沉在碗底缩成一团。 他再挤破另一支软囊滴血,而后轻晃碗底。 三人都看见,碗底的两滴鲜血相遇,很快融合在一起。 梁村长的脸色变了,他看懂了。 方才胳膊上有一下轻微的麻疼,他也不当回事,以为蚊子叮咬。原来是这厮下黑手! 贺灵川道:“这是你‘三孙子’梁粟的血,抱歉,偷扎了他一针。” 梁村长和周啬夫终于明白,为什么孩子方才会哇哇大哭。 “另一针么,是你的血。”贺灵川轻声细气,“梁粟和你的血完全相融,说明血脉相承,这就是证据,你还有什么话说?” 梁村长又惊又怒,压低声音急促道:“谁知道你这水里放了什么药物!” 贺灵川斜睨着他:“你认不认?” “认个p!”梁村长爆了粗,“我清清白白,我三儿媳也清清白白!” 贺灵川笑道:“对,你俩一起清清白白。” 周啬夫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只觉不虚此行。 “你若不认,我现在就将全村老少都喊过来,再做一次实验。”贺灵川耸了耸肩,“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到时理论。” 梁村长一张黑脸原本喝酒喝到通红,现在又变白了,鼻尖一个劲儿冒汗。 这恶少只要召集全村人提起这事儿,甚至不需要做实验,他作为村长、父亲、祖父,就已经完败! 实验做成,声誉扫地;实验没做成,还会有流言蜚语,这辈子也消不干净。 儿子会怎么看他?村人会怎么看他? 这个村长的位置,他还坐得稳么? 贺灵川说完就提起酒坛,给三人又斟了一杯酒。周啬夫没动,光顾着欣赏梁村长的呆若木鸡。 这位村长平时太把自己当回事,对乡官们不甚客气,现在报应来了。 过一会儿,见梁村长还不吱声,周啬夫忍不住道:“村长,不过是几张地契,盖了村章就完事了,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梁村长眼珠子这才动了动,看向贺灵川:“只要我同意盖章,你们就不声张、不传出去?” “当然。”贺灵川笑道,“双榆村这种地方,没任务我压根儿不会来,往日无仇无怨,也没必要专跟村长你过不去,是不是?” 梁村长转向周啬夫,后者不待他开问就拍胸脯保证:“我一定保密,这辈子都不会迸出半个字,村长放心!” 梁村长沉默好一会儿,起身去内屋拿了个布包,又走了回来: “地契呢,拿出来。” 布包里是个印章,他呵了口气,就往地契上盖印。 根据乡俗,有了这个印子,双榆村的田骨买家才能找佃户收租。 周啬夫把几份地契都检查一遍,见印章无误,这才松了口气,对贺灵川点了点头,将它们小心收起。 至于梁村长怎么向村老、村民们解释,贺灵川可不关心。人嘴两张皮,要是没点本事,人家能这么年轻就当上村长? 他又问道:“穿云阁的梁长老,是不是回来过了?” 梁村长的脸色僵硬:“昨天回来了。” “他今天就上州府去了。”贺灵川笑道,“是替你们求情罢?” 梁村长不语。 贺灵川擦了擦嘴:“任务完成,我也不打扰你了。” 双榆村不肯照章办事,循的是自己的私规。那么就别怪他办事也不走正路了。 以歪止歪,以负搏负,可得正果。 他刚要站起,梁村长忽然道:“你、你是从哪里听说此事?” 贺灵川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村长被看得发毛,这位阔少才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请你说清楚!”梁村长道,“否则,梁长老回来后,我就说你将我灌醉,趁机胁迫我盖印。” 贺灵川笑了,招了招手,药猿伶光就跳到他肩上坐好。 他摸了摸猴头,对梁村长道:“我这猴儿生具一双阴阳眼,能瞧见别人看不着的东西。方才我们在村屋议事,屋前檐下有口井,井边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它对我的猴儿哭,说你在河边亲手溺死了他。” 梁村长呆住,张了张嘴却没吱声,像鱼一样。 这位贺大少先前走近村屋时,好像的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粗砺得吓人:“你说什么?” “我说,那孩子对我的猴儿哭……” 贺灵川正要再重复一遍,梁村长打断他:“什么样的孩子?” “瘦瘦小小,头发稀疏,穿着黄衣服,说是娘亲过年前给他买的。”贺灵川悄悄道,“对了,他被你溺死时还蹬掉了一只鞋。他要你把鞋还给他。” 梁村长倒抽一口冷气,还发出“儿——”的破音,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方才吃下去的酒,现在都变成汗出来了。 或许还变成了别的。 “它现在还在井边吗?”村长根本不敢往门口看,只问药猿,声音都在发抖。 伶光摇了摇头。 “正午时分,这些东西哪会在外头晃悠?”贺灵川闲闲道,“八成躲进井里了,那里面有水吧?” 梁村长木然点头。 贺灵川站了起来,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保重!” 梁村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我、我该怎么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9章 贺大少不是正经人 “你这几年也不知道,不一直过得好好儿的?” 问题是,现在知道了。梁村长欲哭无泪,他也感觉外头仿佛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满是怨毒。 这还是正午时分,那到了晚上怎么办? “没事多供奉吧。还有那孩子是死在水里的,以后也只能从水里出现。你没事儿时就离水远一点。”贺灵川也不是此道专家,“梁长老回来后,你可以问他。” 梁村长精神一振,对啊,村里现在有高人坐镇了! 贺灵川也不管他,出门叫上岩狼和单游俊等,就要骑马。 可就在这时,几匹骏马从村外奔进来。骑士气度迥异于平民,尤其为首那人约莫四旬出头,高冠细眼,五官居然和梁村长有点儿相似。 他们刚进村,附近的村民都围拢过来笑脸相迎,有人直接跪拜下去,口中喊着“陆地仙人哪”。 这种待遇,和贺灵川等人有天壤之别。 谁来了,还用说? 贺灵川第一时间想起了总管府的嘉宾,中午揩了他老爹一顿油水,不对,是大餐的穿云阁来客,梁长老。 梁村长见到他们也是精神大振,快步迎上前道:“四弟,你回来了!” 梁长老冲他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贺灵川等人,两边打了个照面。 梁村长遂给双方介绍。 贺灵川满脸笑呵呵:“久仰久仰,梁长老中午和贺总管聊得可尽兴?” 其实他趁着贺淳华拖住梁长老的工夫,跑来这里胁迫梁村长,最后却被梁长老堵了个正着,属实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尴尬。 但贺灵川是什么人?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梁长老点头,微笑。 贺灵川等了几息,没等来他说话。 哎?老爹没说穿云阁来的贵客是个哑巴嘛。 梁长老后面的弟子上前一步,肃声道:“抱歉,师傅在修闭口诀,平时很少开口,有话我来代劳罢。”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毫无芥蒂:“不能说就不要说,没关系。我事儿也办完了,你们叙叙兄弟情吧,那我就先走了。”说罢向众人笑了笑,带着属下翻身骑马,就往村外奔去。 待他们背影都消失不见,梁长老伸出双手拨了拨,这动作人人都懂,围观群众很快退散,不敢留下打扰。 他们对待梁长老,比对梁村长都要恭敬得多。谁都清楚,双榆村能过得这么牛气,很大程度要仰仗眼前这位道宗长老。 进了屋,梁长老向兄长比了几个手势。 他修炼闭口诀已有二十年,但平时很少回乡,梁村长对哑语并不熟悉,只得望其弟子。 有事弟子服其劳,在这里就是要翻译解说: “师尊问您,官府派这几人来,是要处理那件事?” 梁村长笑容微滞,哎了一声:“是啊,不过你别生气,他们说得挺有道理,所以我、我……” 他支吾两声,见四弟目光炯炯,只得继续说:“我盖章了。” 梁长老又比划几下,弟子翻译:“这是村里的事,你决定就好。” 他几年也不回来一次,供奉也不从这里拿,村里的事跟他有什么关联?要不是村老扯他虎皮当大旗,兄长又求他去向新总管说情,他也不想趟这种浑水。 “好,好。”梁村长连连应承,又堆着笑脸,“那我这就去找村老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就说与官府妥协也是梁长老的授意,其他村老自然没话说。就算有意见,他们也不敢向梁长老当面提出。 梁长老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兄长在想什么,他其实很清楚。 “新上任的州官,明明在席上答应您答应得好好的,却暗地里派人进村。”弟子似有不平之意。 梁长老打了几个手势。 “反而是……尊重?”师尊为什么不生气?“弟子不明白。” 梁长老笑了笑,不再解释了。 这厢贺灵川等人沿着山路往前二三百步,周啬夫忍不住对贺灵川道:“贺大少,方才那位、那位梁长老,恐怕已经知道了。” 贺灵川看他方才的笑容可是谄媚得很:“你我办的是公差,他在这里只是平民,你怕个鸟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现实是现实。周啬夫渐渐摸清这位大少的脾气,也不多辩了,转问心中疑惑:“双榆村那个水鬼,当真是村长杀死的?” “什么水鬼?” “您方才不是说……” 贺灵川打了个鞭花:“我诓他的,你也信?” “……”他信了。 “梁村长跟三儿媳在河边胡天胡地的时候,小树林里不止有一个观众。”贺灵川悠悠道,“他把黄衣裳的小孩按在水里溺毙,以为杀掉目击证人就绝了后患。可他没料到,那孩子的小伙伴就藏在几丈外的长草丛里,一动都不敢动,不仅亲眼看见梁村长的私情,也目睹他行凶的全过程。” “等到梁村长离开,小伙伴就奔回家,一五一十全告诉父母。”贺灵川顿了一顿,“父母畏于村长的权势,当然要他三缄其口,这事儿就没多少人知道。” 周啬夫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您、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位小目击者的父母,就是卖田给田曹参军的七户村民之一。他们反正要走了,收田的买家又是官方,他们干脆把这段供述写下来,夹在交易的地契里头。”贺灵川嘿嘿一声,“这也是憋了好些年了,不吐不快。” 看来村民们私底下对村长意见不小哦。 田曹参军看见了这张状纸,上交给贺淳华。后者看完以后,心里就有了计较,这才派贺灵川出马办事。 周啬夫好笑:“那梁村长今后连澡都不敢轻易洗了。”对梁村长来说,哪里有水,哪里就可能有水鬼。 “那就要看梁长老是不是神通广大,能不能驱掉村长的心魔了。”贺大少原本想再收集一些证据。村子里那么多双眼睛不是瞎的,梁村长的私情不可能滴水不漏,怎奈梁长老今日直奔州府给双榆村讨个情面,贺淳华命令长子速速办妥此事,贺灵川才不得不提早赶来。 抵达薪乡外围,周啬夫就怀揣那几张珍贵的地契,和贺灵川作别了。 这位贺大少的行事风格还真是…… 不拘小节。 ¥¥¥¥¥ 贺灵川回到敦裕,太阳已经西斜。 刚进家门,老莫就把他领到了会客厅。这里新来一位客人,连贺淳华夫妇也要亲自作陪—— 松阳府主,郦清歌。 桌上一小堆果壳,显然松阳侯已在这里坐了一段时间。 贺灵川见到她,先是一怔,而后直指贺淳华:“松阳侯莫怪,是贺总管临时把我支派出去做任务!” 郦清歌早就跟他约好,今日上门观看断刀。其实这个约定已经推迟了两回,因为郦清歌那里忙得不可开交。 结果贺淳华给长子下派了紧急任务,贺灵川架猴牵狼带着属下就出门了,一时忘了通知郦清歌今天的约定延后。 松阳侯如约而至,扑了个空,只好跟回府的贺淳华聊了半天。 至于应夫人为什么也在场,贺灵川用膝盖想也明白。 贺淳华笑骂:“真是我的好儿子!”第一时间把老子推出去顶罪。 郦清歌微笑,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模样:“无妨,贺公子正事要紧。我和总管大人也谈妥了好几项往来。” 贺淳华解释:“夏州府会聘用松阳府七名弟子,于府中、军中任职。” 郦清歌点头:“不能让穿云阁拔了头筹。” 贺淳华又问长子:“双榆村的事情办得怎样?” “妥了。村章已经盖在地契上,周啬夫欢天喜地回去了。”贺灵川笑道,“我刚出村口即遇见一人,戴着高帽,眼睛朝天,莫非就是梁长老?” “我陪梁长老用过午饭后,他就回双榆村了。”贺淳华喝了口茶,“他这次来,是代表穿云阁前来拜会,顺便给我举荐十几名优秀弟子。” 懂,就是来拜码头的。 那为什么派个不能张嘴的来? 但是穿云阁在北方名气大,贺淳华又是新官上任,怎样也要给梁长老几分薄面。在贺灵川看来,道门与官方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大学与政府。道门培养出来的人才,多数有志于仕途。 双方都有需求,所以贺淳华对梁长老、松阳侯都是相当客气,礼数周到。 贺灵川看了看郦清歌。她太年轻,总教人忘了她是一宗之主,与穿云阁的掌门平起平坐。 “对了,孙孚平伏法后,国师之位空缺。”郦清歌又道,“我听到国都传来的消息,候选人名单已经出来了,有三个人。希望这一次,我王能选出一个好国师。” 贺淳华目光微动:“爵爷消息真灵通。候选人当中,您更看好哪一位?” “这三位都是人杰,也都有人脉。”郦清歌沉吟,“相对而言,我更看好范柯和严立心,最后的国师应该会从他们当中决出。” “我国原有三位国师,去掉一个孙孚平也还有两位。”贺淳华笑道,“都城环境比敦裕这里复杂百倍,最后能爬上国师之位的,力量、权势缺一不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0章 宝刀新成 “未必。”郦清歌反而有不同意见,“我王最讨厌陈规陋俗,说不定最后上位的国师靠的不是资历,也不是后台,而是年轻与能力。因此我才说范柯、严立心更有优势。尤其严立心,二十出头就自立道门曦云宗,三十一岁当上东南道盟首领,声望与才慧都是如日中天。” 贺淳华赞叹两声才道:“但他要当上国师,也没那么容易罢?” “那是当然!国师之位,是那么容易坐得的?范柯正在打压他,朝中老臣意见也很大,认为他太年轻,不足以调配一国之气运。毕竟,另外两位国师也都是五十岁往上。”郦清歌放下茶杯,“好啦,今天是贺公子拔刀的好日子,咱别聊太多闲事儿,这就去观摩吧。” 贺灵川刚捞到两口热茶,就站了起来:“请。” 李伏波也早在外头等着了。 贺灵川的住处,头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 刀山的颜色,已经褪成了灿烂的纯金,一看可知这里头铻金的含量几近为零。郦清歌伸手按住刀柄,然而下一秒就缩了手,像被蜂蛰一般。 众人都是一惊,郦清歌看了看掌心:“这刀的凶性非比寻常,我只握着刀柄,都能感受到它的抗拒。”就像野生的狮虎被关进笼里,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张牙舞爪。“不过,也说明这一次种刀很成功。” 贺淳华有些担忧:“这么凶的刀,川儿能不能驾驭?”如若不能,只恐反噬其主。 贺灵川走上前去,一手按在刀柄上。 过去十多天,这动作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什么问题也没有。 这把刀就像是他的老熟人,亲切、友好,有时还会互相问安。 他问李伏波:“可以拔了么?” 李伏波好似比他还紧张,眼都不眨一下:“可以!” 贺灵川握住刀柄缓缓使力,刹那间悟了: 这特么的不就是石中剑? 他拔出来以后,是不是成为命运之子,从此就有了主角光环? 李伏波忽然出声:“等一下!” 贺灵川呼吸都是一窒,才听他继续道:“您先给它取个名字罢?宝刀须有名。” “取名啊?”也是,这货总不能一直叫作断刀。贺灵川不知道前任主人钟胜光为什么不给它取名,就如李伏波所言,宝刀须有名。 这一瞬间,贺灵川想起那座古城的过眼繁华,想起盘龙沙漠的莽莽黄沙,想起城里小人物们的悲欢离合,想起大风军英灵的忠勇无双,也想起了钟胜光坟前的荒凉凄寂。 这把宝刀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已经随风逝去,消散在历史的烟尘里。 然而它们一定是不甘心的。 他有所悟,抚着刀柄轻轻道:“从今往后,你就名作‘浮生’。” 纪之、念之、惕之,再迎接新生。 刀身顿时传来轻微颤动,似乎宝刀也在欢喜,自己从此正名。 贺灵川抓着刀柄,一点一点往外拔。 经过这么多天的固化,金泥已经硬比水泥,但在宝刀面前就和豆腐差不多。 而后,他就看见刀身靠近刀颚的位置,多出了两个阴刻的字体。 贺灵川最近读书勤奋,一眼辨出这是上古的仙人语。 郦清歌则是直接将它念了出来: “浮……生……?” 应夫人长长咦了一声:“这字是它自己刻上去的?”真是与凡兵不同,她深觉开眼。 李伏波却很欣慰:“宝刀有灵,接受了这个名字。” 说话间,贺灵川已经将宝刀拔了出来。 众人都看见,“浮生”已经补完,从刀颚至刀尖,完美无缺。 和从前相比,现在的刀身长度几乎没有变化,但弧度更大,更适宜劈砍,两侧各有一条明晃晃的放血槽。 除此之外,它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连刀锋都不像从前那样寒凉沁人。 贺灵川把它往地面一插,刀就立住了。 应夫人下意识问:“不是说削铁如泥吗?”怎么能立得住? 贺灵川在刀柄上轻轻一推,刀身就无声无息下沉,没至刀颚。 他想钝时,刀就钝,他想锋利时,刀就锋利,随心所欲。 “劈开这个试试。”郦清歌扔过来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贺灵川挽了个刀花,此物就从中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原来是一块乌漆黝黑的木头。 “这是雷击木,硬过千年寒铁。”郦清歌轻轻鼓掌,“好,贺公子你和李大师又联手制成一把稀世宝刀。”>br> 应夫人不解:“只是锋利,就能称作稀世?” 郦清歌笑道:“至于刀的特性,只有主人自己知道,我们不方便多问。” 宝刀多出来的特性,或许就是今后战斗中取胜的关键,主人一般引为绝密,不会对外公开。 应夫人狐疑地看看长子,只见他笑而不语,应有所得。 其实贺灵川握刀在手,自然就感受到武器上多出来的几样特效—— “破虚”:此刀陪伴前后两任主人出入青冥,因此它也可以对付无形无体之物。 无形之物,贺灵川的理解是鬼物、怨灵之类。这个特性很不错了,对付鬼物需要专门炼制的法器,一般武器未必能伤。 至于什么是“无体”,唔,他也不是很懂,日后走着瞧吧。 “破军”:这把刀的过去和现在都凝聚着数十万人的意志。当主人对敌时,这股意志有很小几率爆发出来,即便对手有元力护体,也会直接破防打出真实伤害。 “一掷必中”:主人喜欢用它投掷敌人,种刀成功之后,“浮生”就记住了这个特性,但每刻钟只能使用一次。 “通行令”:接过传承的刀主,可以通过神骨进入大方壶的梦境世界“盘龙境”;当然,此项内容不止于此,有待延展。 乍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碉炸天的特性。 但李伏波事先告诉过他,刀为凶兵,并不需要多么花里胡哨的特效,只要够快、够利、无坚不摧,就是好刀。如果在这方面还能深耕一下,就是价值连城。 再仔细揣摩,“破军”这个特性其实很有说道。对手身怀社稷令就有元力护体,以之强化各种神通、阵法,旁人对他们的伤害只好减免。而“破军”的存在,就是用bug来消除bug,用魔法打败魔法,直接打回真实有效的伤害。 原本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当然他也注意到“很小几率”这几个字,浮生刀亲切地暗示他,这几率是可以提升的。 用什么方法提升呢?目前未知。 至于最后一项特效“通行令”,贺灵川认为它根本不算特效,顶多只算得上一个出入梦境的通行标记。但这里面也包含了有用的讯息,比如,什么叫作“接过传承”? 此刀由钟胜光赠予,这算是接过了传承吧?也就是说,就算别人拿到这把刀,却未跟贺灵川交接的话,也无法进入盘龙梦境? 另外,他终于确认自己夜里做梦的去向,当真是大方壶!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获得了肯定的答案。 神明和凡人都觊觎的大方壶并没有消失,也没有隐藏,而是通过神骨项链、浮生刀与他联系在了一起。 另外还有一点关键: 原来并非浮生刀,而是神骨项链能令他进入大方壶的“梦中世界”,并且还特地标注了“盘龙境”。 为什么神骨项链早就入手,却不送他入梦?或许是他拿到断刀之后,才算是开启了这个梦境。 也就是说,神骨项链是大方壶的钥匙,而浮生刀是专指向盘龙梦境的特定路径。 也难怪他拿到“浮生”以后,做不了别的梦。 那么他能不能另作理解,大方壶当中其实还有别的梦境在等着他?后面“有待延展”也提供了类似的想象空间。 这些可能性,真是令他心潮澎湃啊。 李伏波也在打量“浮生”,甚至借过来摩挲不已,与郦清歌反复品赏、反复鉴定,这才恋恋不舍地还给贺灵川:“刀形变了,原本的刀鞘不再适用,我再造一个给你。” 他二人神情都很感慨,不伤心眼而重修灵器,这本身就是一项巨大的成功,松阳府都可以拿出去大吹特吹了。 贺灵川的的确确心存感激,对他和郦清歌一揖到底:“多谢二位!” 若无松阳府的种刀神技,断刀就是断刀,几乎没有修补的希望。 “好说好说。”郦清歌抿嘴一笑,“种出这种宝刀的经历十分珍贵,对我们大有裨益。” 贺灵川向来大方,这种时刻当然不会小气:“今日大喜,诸位移步合酥楼。今晚我请!” 贺淳华吩咐管家老莫去州府叫上贺越,一行人同去酒楼。 合酥楼新添了几道招牌菜,其中一样叫作“满堂红”。 端上来就是个大海碗,里面浮着半指厚一层红油,一看就火辣辣地令人心生警惕。 贺灵川当然知道,合酥楼的主厨就是根据他给出的红油推出了新菜。在他原来的世界里,这叫“水煮”,但在这里,合酥楼要给它一个响亮吉利的名字。 毕竟是高端酒楼,不好拿猪牛羊的下水来煮,免得达官贵人宴客掉了档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1章 茯苓糕 所以这道“满堂红”里面放的是湖虾、牛肉羹、花鱼片儿,还有口感肥脆的当地特产跳跳菇,以及一些蔬菜。 这道菜得到了全席的一致好评,李伏波表示他会常来。虽然这位大匠师不太顶辣,吃两口菜就得灌三口酒缓解,但实在是辣得欲罢不能,拿软帕擦了好几回鼻子。 应夫人扯着贺灵川低声道:“好吃是好吃,就是把客人辣得失仪。”吃这道菜的客人,个个满面通红、鼻水直流,像什么高端席次?自家人吃饭还行,待客就有点儿…… 贺灵川连连点头:“老娘说得对!” 他还在其他桌上看见了红油炒田螺,可见新玩意儿很受食客好评。 重新开城不过三天,合酥楼又爆满了,他几乎能听见银子叮当进账的响动。 说起来自从贺淳华派出的军队首战告捷,逃离敦裕城的平民又回来了八成或者九成,但原本的秩序几乎都被打乱,那么多房屋、店铺、田地、产业易主,那么多货品从暴跌到暴涨,这种动荡平息下来需要花些时间。 这其实也给敦裕城造成了巨大创伤。别的不提,偷盗、劫掠、争吵和殴打事件频发。 州府对此也有准备,贺淳华的命令一条接一条颁布,意在平抑纷争。 只要人还在,对新任总管有信心,那么伤口迟早可以愈合。 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 放下卷册,揉一揉酸涩的眼睛,贺灵川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浑身骨节都在噼啪作响。 他能看书看得这么用功,一定是在梦里。 对,如今他在梦中盘龙城的文宣阁,也就是本地最大的图书馆。过去五天,他已经看完了上百册藏书。 是的,过去五天。 从前做梦,都是一两天就回归现实了。可贺灵川发现这次不一样,梦中世界已经昼夜交替了五次,他居然还在这里。 中途几次小寐,他以为自己会回到现实,可是一睁眼面对的还是文宣阁的书架。 做梦都要读书,这样的人生也太辛苦了! 然而吐槽归吐槽,贺灵川还是翻开了下一本书。 神识看书比现实里的正常速度要快,每页浏览个一两秒就行。并且这里的书也薄,没几本大部头。 这几天盘龙城好像挺太平的,上次帝流浆降临带来的妖潮基本过去了,新生的妖怪要么足够聪明,能认清谁才是赤帕高原的老大,要么盘龙城的巡卫打到它们认清现实。 这种操作没隔上几年就来一次,大家都熟悉这一套流程。村民遇袭、农田被毁的事件基本消匿,赤帕高原重新回归平静。 这种情况下,贺灵川作为巡卫的工作量大减,好些天都不用出动。 瘦子对此抱怨不断。 这几天贺灵川除了补充必需品,采买吃喝,去阅武堂打打架以外,就是找图书馆充充电。 战斗太频繁也会厌倦,孟山又在休养,还未复出,所以贺灵川打算换个口味。 文宣阁里人多,大家都是求知若渴,时常有人扎在角落里,小声争辩着什么。 听说有些学者、修士还会不定时来文宣阁开坛授课。 不过贺灵川有些小失望,文宣阁里的藏书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浩若烟海。 这是一座高塔,从上到下共分六层。除了最高层藏有古籍和某些秘密资料,其他五层都对公众开放。但有一点: 不许外借,除非你弄到特批的手令。 每一层的书架,都从地板顶到天花板。想取高处的书,还得爬梯。 但是,可但是,书架还空着一半呢。 贺灵川就发现,这里的游记、博览、杂物志极少,仅有的十几册也被人翻烂了。 最多的是政记和军事,即记录周边国家政治、经济、人物的著作,以及对于古今大战各种名场面的分析,堪称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他这几天读得最多的就是此类军书,获益匪浅。 还有中古的各类神话志怪,玄奥奇异,今时翻阅已觉不可思议。 可是贺灵川隐隐觉得,他想看的某些内容好像在文宣阁里找不到。 比如卜算卦演的著作。 老实说,他在现实里也收集了一些,但看来看去不是眼花缭乱就是差些意思。也或许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学这块的料。 但是盘龙城的文宣阁,这样的著作是一本也没有。 他看藏书名录都看花了眼。 是他对这里不熟悉,不懂得检索,还是因为想看的书都被锁在顶层? 他把看过的书都拣起来,准备拿去归还,就在这时,前方闪过一个身影,居然有些眼熟。 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再看,没错。 贺灵川三步作两步赶了过去,因为动作过猛,中途还被管理藏书的老头子用力“嘘”了一声。 他赶到那身影背后,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孙……姑娘?” 那人没理他。 贺灵川只得加重语气:“孙茯苓!” 前面的姑娘这才回头。 依旧是雪肤红唇,杏眼生辉。 她轻轻“咦”了一声,好像很惊讶:“你怎么在这?” “来看书。”贺灵川扬了扬手里的图书,“好些天不见你了。” 这五天他偶尔回家,孙茯苓的院子比他的还冷清。 “疏抿学宫组织年末大考,我是出题官之一,所以过去几天都不能踏出学宫一步。”为免考题泄露。 “那现在?” “今天就考完了,我正打算回去。”孙茯苓呼出一口气,“孩子们要放十三天的冬假,我也能歇着了。” “辛苦了。是带薪放假么?” “不啊,没上课不给拿钱。”孙茯苓笑道,“不过学宫给我们分发了一点米、油,还有三斤羊肉。” 这不比发钱实在?令人羡慕的寒假。“假期还要给小孩开小灶么?” “开什么小灶?”孙茯苓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这个新词,“我不会做饭。” “……”从降临异世以来,贺灵川还是头一次听个姑娘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不会做饭。 “我是说,你会不会给某个、某几个孩子专门补课?” 孙茯苓摇头:“学宫不许的,一旦查到就要重罚。” “为何?” “害怕我们课上藏私,补习时才讲授重点,对其他孩子就不公平了。” 贺灵川先去还书,两人走出文宣阁,他才发现孙茯苓手里居然还夹着两本书。 “你能外借?” “能啊。”孙茯苓拂了拂鬓角,“我是疏抿学宫的教师。” 有特权! 今天阳光灿烂,台阶上的雪也很厚,踩上去咯吱作响。 文宣阁外是两排连廊长街,地面也用水磨砖砌平。零下七八度的天气,小摊小贩不大愿意在户外站岗,但店铺基本都开着,还有人出来招揽生意。 贺灵川隔老远就闻到前方店铺里飘出来的米糕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过去几天他最常吃的就是烙饼,里面裹点葱花鸡蛋,冷热皆宜,但吃多了就腻味儿。 他问孙茯苓:“饿了么?” 孙茯苓呼出一口白雾:“饿了,这几天都在疏抿学宫吃饭,东西来来回回就那几样,早就腻味了。嗯,买点什么好?” “就这家?”米糕的味儿也太香了,天特别冷的时候,他就需要充足的碳水。 两人走进去一看,店里面积很小,但白汽蒸腾,特别暖和。 这是个包子铺,花卷、馒头、肉包、葱糖包,还有各种面点都在屉里待着。 但这些都不是贺灵川闻到的香气来源。 他用力嗅了嗅,走到一笼圆屉前。打开屉盖一看,里面是四四方方的白米糕,干净得像刚落下来的雪,只不过滚烫喷香。 “要这个。”征得孙茯苓同意,贺灵川递出去几枚铜板。 “好的好的,您要茯苓糕啊?”做包子的大娘脸很圆,看起来也像个白面包子。 “呃……”孙茯苓的茯苓吗? 孙茯苓抢先点头:“对,切大块,再大点,把上面的枣子也切进去。” 于是两人抱着方砖一样的茯苓糕走出店门。呵气成冰的天气里,这糕点却把手心熨得暖乎乎地。 贺灵川吃得很快活,这东西松软、棉密、热乎,除了茯苓特有的芳香,嚼着嚼着还有淀粉的回甘。店家还在里面加了点桂圆肉。 最重要的是,它真管饱啊。 再看孙茯苓,她把糕子拢在手里,小口快咬的模样,让贺灵川想起了啃坚果的花栗鼠。 看她的吃相,就知道东西是真地好吃。 他和孙茯苓并肩而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贺灵川居然头一次在盘龙城里感受到慵懒,感受到属于普通人的小确幸。 这个城市这些人,其实充满了烟火气息。 他忍不住长长透了口气。 孙茯苓侧头问他:“怎么了?” “你去过文宣阁第六层吗?” 她的声音平淡:“跟着别人去过,搬运一些资料。” “是不是有许多机密?” “当然了,或许官方认定有些秘密不适宜对平民公开,或许是怕敌人窃密才束之高阁。”孙茯苓笑道,“否则那层为何要锁住,还派人看守?” “唔,你为什么问这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2章 仙人印象 她嚼茯苓糕嚼得慢条斯理,“难不成你想做贼?事先说好,我不认得你。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一概不知!” “真这么绝情?”她嘴里还吃着他花钱买的糕点。 “在盘龙城犯法,那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为了几本书,我至于么?”贺灵川老老实实道,“这几天都在文宣阁流连,发现里面的藏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丰富,就连游记、风物志这种书籍,数量也是寥寥。” 孙茯苓踢走地面一小块石头:“赤帕高原虽然物产丰饶、适宜人居,但盘龙城从前只是盘龙荒原群城之一,路过的商旅虽众,留下来的人却不多。何况这里民风彪悍,人人重武,你觉得有多少人会主动看书?”识字看书的人少,馆藏怎么会丰富? 贺灵川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是他的期待值太高了? “钟指挥使接手盘龙城,至今不过十五年,就算他教人采编书籍、兴办民学,文宣阁的库存短时间内也上不去。至于你说游记、风物志,我倒听说从前有商人和旅人专门带来盘龙城出售,销路很好,常常是摆上货架就被抢购一空。”她慢慢道,“后来,盘龙城就禁止这类书籍流通了。” 贺灵川大奇:“为什么?” “你从这些书里知道,外面的世界太大、太有趣,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贺灵川犹豫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孙茯苓想说什么了。 “可是你又去不了。”孙茯苓像是苦笑一声,“人对远超自己能力之事太过向往,就会变成执念。” “这样的人多了,非盘龙城所愿。”她低声叹息,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 盘龙荒原是西罗国的飞地,孤悬于境外,四面都被不友善的国邦包围。 这种地理环境,注定盘龙城人身陷囹圄,哪儿都去不了。他们越被外界的多姿多彩所吸引,就越容易陷入求而不得的泥淖。 贺灵川听过一句老话,“知道得越多越痛苦”。他沉默一会儿,才问她:“你看过这些游记,有什么想法?” “我只想见一见大海,听说那比湖泊还要大千倍万倍,还有永不停歇的潮汐。”孙茯苓的声音里满是憧憬,“然后再尝一尝海水,看它是不是像传说一样又咸又苦。” 一个“是”字在贺灵川舌边打转半天,楞是没出去。他有什么资格说是?自己在这里的身份,也是盘龙荒原上的住民,同样不可能看见海。 “会有机会的。”他说这话底气不足,纵然所有人都懵懵懂懂,可他很清楚盘龙城最后的下场。 这里所有人,都活不过二十年! 包括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姑娘。 不仅是生前,甚至死后都要被大方壶锢在荒原里,永无休止。 孙茯苓的杏眼又弯成了月牙:“承你吉言。” “还有……”贺灵川打蛇随棍上,“你在文宣阁见到过占卜类的著作么?” 孙茯苓想了想才道:“占卜哪一类?” “占卜吉凶、推演未来。” “不会有的。” 贺灵川一惊,这个“不会”就用得很妙。“为什么?” 孙茯苓淡淡道:“知道太多,徒增烦恼。随波逐流,才适合大多数人。” 贺灵川彻底无语。 又有句话叫作,越清醒越痛苦。 孙茯苓看他一眼:“为什么好奇这个?” 贺灵川挠了挠头:“有人说我灾厄缠身,很快会死于非命。” “你信了?” “他的卜算,成功率还挺高的。”贺灵川苦笑,“我从前的旧事,他也料对了。” “听起来像江湖郎中的话术。”孙茯苓显然是不信的。 但她紧接着又道:“文宣阁里虽然没有这种书,但钟指使挥身边有一位谋士名为温道伦,仿佛精研此理。他曾两次来疏抿学宫讲学,也顺嘴说过一两句算理,我听说钟大人非常倚重他。” 贺灵川立刻来了精神:“他会来第三次么?” “那就不晓得了。”孙茯苓笑道,“这样忙碌的人物离我等太远,你指望他再来疏抿学宫,不如去官署求教。”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他住在哪里?”直接去堵门怎么样? “那我就不清楚了,你得自己打听。”孙茯苓转了个话题,“对了,文宣阁有不少仙人语的手抄本,你找来看了么?” 她上次就教过贺灵川怎么利用文宣阁了,那里面其实有不少仙人语写成的书籍。 “呃,还没有。”贺灵川挠了挠头,“初学,看着太吃力了。” 毕竟这才学了几天?单个的古语他还能辨认,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看着就心慌气短。 “罢了。”孙茯苓摇头,“我看的书多,你可以先问我。” “那些手抄本都是哪里来的?”贺灵川就不客气了,“真是仙人所写?” “应该说,仙人及其宗门弟子所写。”孙茯苓道,“这些本子都翻抄自古籍。而古籍……不是由道门保管流传就是从仙人洞府、遗迹出土。你不也从仙人洞府里面拿过拓片?” “道门流传?”贺灵川想起一事,“我听说仙宗就是道门的前身。” “确实。”孙茯苓点头,“这是公认的事实。仙人从世间消失之后,仙宗的这个‘仙’字就维持不下去了,最后降了等级,不得已改称道门。” “这几天在文宣阁看书,我发现有些书里颂扬上仙高风亮节,在天地大灾变之后尽心尽力教化残余的凡人,帮助他们抵御妖兽侵袭,保文统火种不灭,这才使后世子孙不至于重堕蒙昧。” “然而又有许多书言辞激烈,痛骂仙人奴役凡人,斥他们视平民如蝼蚁,生杀予夺。”贺灵川耸了耸肩,“这两类书都能大量举证,比如仙人为了百姓以身试试药毒、降妖除魔,或者仙门子弟居然屠戮万人,只为取魂魄炼幡。” “你若读懂仙人和弟子遗留的古卷,就知道这两种说法都没错,却也都片面。”两人离开长街,往木屋方向行去,路上的人流开始减少,“当年那场改变一切的天灾发生以后,世间的灵气迅速衰弱,可是仙人的本事却没有立刻消失。你明白为什么吧?” 贺灵川想了想:“他们本身还有修为,世间还有玄晶?” “是啊,就像你行走在沙漠里,虽然环境干热也找不到水源,但你的水囊基本还是满的,那就能坚持得久一些。”孙茯苓缓缓道,“综合我过的仙人笔记,至少在天灾过后的两三百年里,仙人们还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但这是无源之水,不能长续。”贺灵川想起自己在地穴蛛巢穴里见到的朱二娘原身,“鬼针石林那头母蜘蛛也是上古的妖怪,它不断将沉重的旧壳抛掉,换上更小更孱弱的皮囊,才能活到今天。” 要维持仙人、仙妖之躯,灵气消耗量太大,这在天灾以后就像巨鲸搁浅在沙滩,等不来潮汐助力就必死无疑。 “仙人和其他妖仙不像蛛妖能够削足适履,在自身储备的灵气耗尽以后就只有消亡一途。”孙茯苓道,“仙人也脱胎于凡人,而人类向来注重传承。他们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教化平民、传育薪火,那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罢?你看疏抿学宫,看我,现在岂非都是这样做的?” “至于你在书中读到的,仙宗奴役凡人、无恶不作——”她叹了口气,“这肯定是有的,也被记录下来。可你想一想,当天地灵气衰退到仙人难以维生,为了争取最后一点有限的资源,仙宗会怎么做?” 贺灵川毫不犹豫:“换作是我,无所不用其极。” “是啊。”孙茯苓微微一笑,“仙人原本仙风道骨,不过是因为无欲无求;当他们也要用尽全力才能苟延残喘,那和我们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贺灵川也是叹了口气。 当上仙从云端坠落,人性的幽暗就藏不住了。 到头来,众生皆苦。 “我还有一事不明。” “说吧。”孙茯苓没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元力到底是怎么来的?”贺灵川翻了很多书也没看明白,“我看有人说,这是仙人传授给人类,以抵御妖兽;又有典籍记载,这是神明教导人类的法门,用来对抗仙人的压迫,当然还有妖兽。” “元力最早的记载,好像是两千多年前。如果没有更早的证据出土,它很可能是天灾以后才被发现的力量。”孙茯苓耸了耸肩,“关于元力的真正来源,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呢。疏抿学宫、盘龙城和问仙台的老头子们天天吵来吵去,莫衷一是。” “撇开别人不谈,孙姑娘怎么看?” “我?”孙茯苓侧首想了想,“我更偏向于它是神明传授给人类的法门。” 贺灵川心头一动,这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为何?” “元力由万千凡人戮力同心,方能聚合而成,如果这是仙人教给人类,那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替凡人想出办法来对抗自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3章 潜伏者 孙茯苓笑道,“唯有神明高居九天之上,与人类并无实质冲突,才有可能促成此事。你看,自从人间出现了国家、国家动用了元力,而妖仙与人仙日渐衰弱、山野妖怪再难匹敌,道门修士甚至要叩首天子、寻一个封侯拜相。” 贺灵川奇道:“既如此,为何还有人说元力由仙人教导?” “史书记载,中古期妖兽肆虐,荼毒百姓,人们将洪水与妖兽并列为两大灾害,而仙人或者说修行者与它们是死敌。”孙茯苓解释道,“天地间的灵气越来越少,修行者就希望从妖兽身上夺过来,反之也是一样。有些老学究认为元力由仙人传授,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宗门与国家结为盟友,共同对付妖怪。为了共同的敌人,宗门刻意向人类示好。而神明毕竟太缥缈了,无可见、无可考。” 所以人类建立的国家遍布世界,而妖怪多数被赶去山野大泽。 像北方妖国这样的异类,毕竟是少数。 “神明……”这是个神秘的名词,但贺灵川在许多场合都能听见,当初年松玉甚至请来一尊神明上身,志在夺取大方壶,“为什么要帮助人类?” 孙茯苓双手一摊:“那样虚无缥缈之物,世间几人了解?我听过无数传说,都是牵强附会。” 她笑道:“你拿这问题去问钟指挥使,或者红将军还差不多。” 是啊,这两位与神明之间的距离,比多数人都要近。 贺灵川挠头,切了个话题:“这十几天假期,你想怎么用?” “我想去……” 西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打断她的下文。 嗓音尖细,不是女人就是孩童。 声音戛然而止,但贺灵川已经辨明方向,指着身边的栾树对孙茯苓道:“待在树下别动!” 这株栾树很大,冬天虽然掉光叶片,但树干与边上的矮墙形成一个夹角,这会儿阳光又西斜,照不到这里来,人站进去很隐蔽。 他自己循声奔去。 翻过三道矮墙、两间土屋,他见到一个童子脸朝下栽倒在门槛上。 贺灵川将他翻过来。 这是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眼睛瞪圆,神情惊骇,颈椎断了。 他脖子上还有几个血洞,像是利爪刺出来的。 男孩死瞪着贺灵川,嘴动了动,没说出话,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死不能复生,先抓凶手要紧。贺灵川将童尸放下,观察附近痕迹。 他当巡卫捉妖数回,也积累不少经验,这时就见童尸旁边地面有个脚印—— 人类的脚印,但是尚不及他一掌长度。 他跃上墙头,发现瓦片上有两抹鲜血,这是对方前肢按过的地方,沾上了孩子的血。 追! 他施展燕回身法,往判定的方向追去。 三个多月的日夜苦修显出了成效,他在狭街窄屋当中穿行,速度几乎不被杂物所扰,比真正的燕子不遑多让。 紧接着,他就见到东边墙头闪过一个黑影,像是跳进了人家的窗子。 追上了! 贺灵川跟过去,悄无声息落在屋瓦上,屏住呼吸等着。 好一会儿,它都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贺灵川进去。 他不上当,拿个小药瓶子点燃,从窗户扔进去。 当啷一声,瓶子碎了。 很快,大团昏黄色的浓烟就从门窗冒了出来,伴随着阵阵沙哑的咳嗽声。 凶手还真是人类? 这药烟是熏妖怪和野兽出洞的,比如黄鼬、狐狸、地穴蛛之类,但对付人类也同样好使。 也就几息之后,贺灵川见一道黑影从窗户跳出,疯狂奔逃。 双方距离不过两三丈。 他早有准备,手腕一抬,暗匣启动,袖箭就射了出去。 中了。 不过他瞄准的是后心位置,但袖箭却射中对方腿部。 攻击高速运动的物体,终究还是差了点准头。 黑影踉跄一下,发出一声怪异的低吼,继续向前冲去。 贺灵川暗呼可惜。 他装备的袖箭是托瘦子买来的大路货,材质、力道都是马马虎虎、及格水准。若换上他在李伏波那里专门定制的紫金袖箭,这黑影的大腿一定会被打穿,并且箭后还带绳子,贺灵川完全可以把它硬扯回来。 而在这里,袖箭只能起个延速的效果。 装备的重要性,往往在关键时刻才显现出来。 贺灵川不敢耽误,跳下屋顶追了过去。 这时浓烟未散,视野不清,他刚落地就觉身后有微风扰动,顿觉一阵恶寒。 有埋伏! 他来不及多想,膝盖一弯腿一软,一个侧翻滚地,右手握住腰间刀柄,向前就是一记挥斩! 身后果然又有个黑影潜伏在这里,强忍住浓烟的熏呛,要给贺灵川背后一击。 这东西居然是结伴作案! 多亏贺灵川见机得早。 可即便这样,他后背仍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到底负伤了。 他若避晚半秒,这东西大概会在他后背上捅出几个大窟窿。 好在他的刀也斩中对方胸口,那一下如中败革,并没有劈开皮肉的爽感。 但黑影也痛得嘶叫一声,对贺灵川的进攻如狂风骤雨。 叮当几下,双方武器交锋,在烟雾缭绕中打出了火星。 贺灵川这才发现,这厮体型比他追击的第一个黑影要大上不止一圈,但动作远不如其灵活,难怪遇袭后第一个反应是潜伏反击而非逃走。 并且这黑影吼叫中连呛几口烟雾,进攻就慢了下来,若不是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早被贺灵川劈死。 它的表皮比百年老藤还要厚韧,巡卫的百战长刀对它伤害有限。这东西只要护住头颈,贺灵川一时竟奈何它不得。 有这一层厚皮,它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他已看清这对手瘦骨嶙峋,像骷髅包了一层外皮,但皮肤偏黑,还长着细鳞。 乍看是人形,下肢比上肢长,可以直立行走和进攻,但它的前肢只有三趾,爪子像剪刀还带钩,并且硬度惊人,可以正面硬捍贺灵川的刀。 更可怕的是它的脸…… 它没有脸,脑袋上只有两个凹陷的眼洞,里面跳着绿色的鬼火;另一个洞不知道是鼻子还是嘴,发出昆虫一样的咝咝声。 突然间,它朝贺灵川吐出一口绿色的浓痰。 两人挨得近,它又很有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风格,贺灵川哪敢让它喷中,顺手举刀挡住。 而后,他就听到刀身传来嗤嗤轻响,还有古怪的气味。 这口浓郁如果直接溅到他脸上,那么…… 他在这次梦境里就要和英俊说拜拜了吧? 就在这时,墙上影子一晃,先前被贺灵川紧追不舍的敏捷怪物回来了,一言不发加入战场。 一个狠,一个快,又是二打一,他能有多少胜算? 贺灵川险象环生。 若非这些天在阅武堂出生入死,心性和武技提升飞快,他早在两个照面下就被开膛破肚,提前下线。 但他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要不要拼着受点伤,先把敏捷的怪物干了?他心里正在盘算,却听“哗啦”一声响,有人从后头泼了一锅滚水,全浇在强壮怪物身上。 这东西顿时尖叫起来,手上乱了章法。 它的叫声很怪,像昆虫嘶鸣也像夜猫啼哭。 贺灵川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趁它本能回头的工夫,一刀劈在它脖颈上。 他知道这玩意儿皮硬,这下全力出手,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与此同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也砸在怪物脑袋上,发出“梆”一声震响,正好将它撞向长刀。 青色的液体飞溅,贺灵川躲开了。 怪物的脖子被他劈开一大半,但是斩骨没斩到底,还连着一小截。 可他的刀断了。 先前刀身就被腐蚀,又被主人拿来猛力劈斩,它再也不堪重负。 强壮怪物一下倒地,低搐不已。它的同伴见机不妙,回身就逃,速度比先前更快! 贺灵川又打了一发袖箭到它后背,只能目送它远去。 “你怎么来了?”此时烟雾基本散去,他也看清帮助自己的人—— 孙茯苓。 她手里还抓着一口大锅,锅底有个深深的凹痕。 方才就是她将沸水浇到怪物身上,又冲它脑门儿上来了一记爆扣,正好跟贺灵川配合得天衣无缝,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劈开怪物脖子。 地上的怪物站不起来了,但还在伸爪捞人。眼看它快要碰到孙茯苓的鞋子,贺灵川一把扯退她:“不是让你在树下等着?” “这里太热闹了。”她好像不怎么惊恐,只是俯下身子观察,“这是什么鬼东西?”脖子被劈开大半还不死。 贺灵川承认:“我也没见过。”加入巡卫以来,他和团队至少斩杀了四五十只妖怪,没有一只是这副模样。 说它像妖怪,倒不如说它更像恶鬼。 可是鬼蜮畏惧太阳真火,一般不在白天活动,更不该在太阳底下。 他在追击过程中看得分明,阳光就照射在怪物身上,没引起一点不适。 “哪来的热水?” 孙茯苓一指屋内:“我从炉子上拿的,它刚好烧开。” “这里有人住?” “有的,死在地上了。”孙茯苓转头往屋内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4章 重重疑团 贺灵川紧随其后,才发觉有点不对: 她怎么这样快就赶过来了? 他跟怪物一前一后,跑得比兔子还快,中间又翻越无数障碍,那是普通人能跟得上的? 还有,他在打斗中耳听八方,虽说那时浓雾还未散去,却压根儿没听见她靠近的声音。 莫说是他,那两头怪物也没有,否则怎么会中招? 起了疑心之后,他再打量孙茯苓身上衣裳,一点热水、一点绿液都没溅上。 分明是那么激烈的打斗,连他自己的衣服上都被绿液酸蚀出好几个小洞,她却能点滴都不沾身。 她真就只是疏抿学宫的教书匠? 孙茯苓才不管他心底想什么,进屋后往地上一指:“瞧。” 地上躺着一个六旬老人,生前惊恐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但是浑身干瘪得皮包骨头,就像被真空塑封过。 她脖子上也被开了个大洞。 贺灵川蹲下来看了看即道:“她的血肉都被抽干,看来怪物以人为食。” 孙茯苓也道:“先前你赶过去的那户人家,户主是个年轻母亲,遗体也是这副模样。” 所以怪物有两头,分别潜入民居进食,其中一头被他发现,就跑来找同伴汇合反击? “盘龙城里,怎么会出现这种怪物?”盘龙城是这片动荡大陆上,少有的安详之地,规矩虽严,安全性同样很高,人们才能安居乐业。 孙茯苓问他:“现在你打算怎办?” 话音未落,外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四五人奔了进来。 贺灵川往屋外走,正好跟几名差役打了个照面。 “这里怎么回事?”地上的怪物谁也不可能忽视,这几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正好在附近巡逻,怪物和贺灵川打斗的动静太大,惊动居民去向他们告发。 他们还以为这是普通的家庭纠纷,没想到一进门,喝! 贺灵川在休假状态,未着巡卫服饰,因此拿出神骨项链朝几人晃了晃:“约莫四十息前,我们在回家路上听到孩童惨叫,发现两头怪物伤人,我们只逮住了这一头,另一头跑了。” 神骨项链在盘龙城人眼中,就是身份的标识。这几人当即道:“往哪个方向逃了?” “东边。它身手敏捷。”贺灵川伸手一指,即有三人循那方向奔去。 剩下两名巡卫进屋,一眼看见地上的干尸,再听贺灵川说起,不远处还有两个遇害者,于是脸色更加凝重。 他们详细、反复询问事件经过,就对两人道:“我们要尽快上报,请你们先行离开。如有需要,会找你们进一步询问。” 贺灵川刚点头,忽听孙茯苓咦了一声:“快看!” 那怪物嘶叫的声音已经减弱,众人低头一看,其身体居然也在飞快缩小。 它原本身高快赶上贺灵川,现在却重度缩水,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收缩到拳头那么大! 这比新生的猫崽也大不了多少。 微缩之后,它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但诡异犹胜先前。 连差役都目睽口呆:“这、这?”要拎着这玩意儿回去交差吗? 孙茯苓拿树枝拨了拨这怪物:“活着,没断气。我看它是个幼体,发育还不完全。” “幼体……”贺灵川的脸色不好看了。他方才是差点败在两个没长成的怪物幼体手下吗?说出去简直奇耻大辱。 幼体都这么猛,成年体还得了? “这种东西,怎么能混进城呢?”盘龙城的城关门卡非常特殊。 孙茯苓叹了口气:“我们走吧,让官差做事。” 两人走出门去,外面挤满了围观群众,一见他们出来就直问缘由。 孙茯苓三两句话就应付过去了。 返家途中,两人都是沉默不语。 怪物出现得蹊跷,好像给两人心头都笼上一层不祥的阴云。 到家了。 孙茯苓没有推门回去,而是往他后背看了两眼:“你受伤了,不处理一下么?” “呃……”他原本不是很在意,毕竟退出梦境再进入,身体就是倍儿棒,死了都能复活。但她这么一提,他又觉得疼了,“我去找阿洛处理。” 孙茯苓犹豫一下,才道:“我替你上药吧,如果你不介意。” “不介意。”贺灵川挠了挠脖子,“当然不介意,请进。” 两人走进贺灵川的小院。 他的屋子太小,两人转不开身,干脆进厨房去。孙茯苓把小板凳搬到明亮的窗边,对他道:“坐。” 贺灵川还没怎么看清,孙茯苓就把火盆升好了,又往里加了两小块炭,一小捆柴枝。 冻死人的屋子,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贺灵川问她:“要脱衣服么?” “不必。”孙茯苓看看他的后背,“血痂粘住衣服了,硬扯下来不好。” 她去内屋取出剪子和外敷的伤药,走到贺灵川身后:“若是弄疼了,你就告诉我。” 后背很快传来金属的冰冷,贺灵川知道,她正用剪子剪开粘住伤口的衣物。 那怪物的尖爪在他后背开了很长的口子,两道伤口几乎平行,皮肉外翻,渗出来的血都是浅绿的,呈泡沫状。 “你中毒了。”清理好伤口之后,孙茯苓手里托着一颗丹药,递到他面前,“至少要两颗解毒丹,一颗内服,一颗外敷。” 贺灵川看着她的手,没吱声。 “怎么了?” “这不是我的丹药吧?” “我的,嗯,我哥的。”另一颗被她捏碎,敷到伤口上。贺灵川只觉后背一阵寒凉,刚要打哆嗦,立刻又变成了灼热。 冰火,冰火两重天。 “咝——”烫到皮肉都快熟了,他记得自己没有一种药是这样势大力沉的。 孙茯苓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很有效,你忍一忍。” 果然这种火辣辣的感觉很快就消褪了,转作恬人的清凉,连痛感都大大缓解。孙茯苓擦去伤口的浮沫,再沾出来的血就是鲜红的了。 而后她麻利地裹上金创药。 贺灵川能感受到她的手指在伤口附近轻按,也是冰冰凉凉的。但她凑得很近,呼出的气息扑在他后背上,温温热热。 从进屋到敷药,这位孙姑娘样样利索,出人意料。 他没话找话:“今天那两头怪物,怎么会出现在城里?” 孙茯苓头也不抬:“光凭它们自己,应该进不来。” “是啊,如果它们真的还是幼体,那九成是被人夹带进城。”贺灵川低声道,“这东西凭本能作战,就跟我不相上下,成年体的战力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子。” “我更担心的是,这东西不止一两只。”孙茯苓叹了口气,“我们回家路上就能发现两只,别人呢?” 那种怪物还能缩小,躲在偌大的盘龙城里和隐形差不多。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找出来? “我们逮到的那只,不是已经送交官方了么?”她轻声道,“希望尽快找出对策。好了——” 她拍拍贺灵川肩膀:“上好药了,今明两天内都不要沾水、不要仰睡,懂了么?” “懂了,孙大夫——”贺灵川笑道,“你的手法不比阿洛差嘛。” 阿洛可比她粗暴多了。 后面好像传来一声轻笑。 接下来孙茯苓把血水和换下来的脏东西都处理掉,又洗了手,这才打了个呵欠,面露倦色:“完事了,我得回去睡会儿。” “多加小心,有事叫我。” “嗯哪。”她原本挟起书要走,想了想,回头把书递给了贺灵川,“先借给你看。你看完扔回我院子里就行。”说罢挥挥手,推门进去了。 听到隔壁木门吱呀一声,贺灵川才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 那位女邻居手形如梭,手指纤长,煞是好看,在微暗的室内差点泛出白光。可是方才孙茯苓递药丸给他,他很清楚地发现,她右手指肚、指根位置生有一层薄茧—— 跟他一样。 他是练武练出来的茧子,孙茯苓呢?难道是劈柴做饭、整理家务? 呵,不可能。 联想他激斗两头怪物,是孙茯苓给出了关键的助攻,否则他必然陷入生死之战。 甚至他都没意识到她的靠近。 再说,哪个女孩子遇见那种怪物不会转身就逃?这位孙姑娘遇事出奇地淡定,是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 贺灵川越想,越觉得他这邻居身上满是疑团。 她借给他的两本书就在身边。 他拿起来一看,其名为《中古怪谭》,上下两册。 他随手翻开浏览,发现这书的内容都是搜罗中古时期的各种传说、秩闻、怪事,真实性存疑。毕竟连作者自己都注明,只搜罗不考证,大家看个开心就好。 以天地灾变为界限,在此之前称为上古期,而在此之后就是中古期了,一直截到距今八百年前。 在那之后,人国真正成熟、兴盛,道门相应地没落下去,不再占据主导地位。 那么中古期其实是漫长的两千多年时间,这当中发生过多少事,现今已经很难考据。 贺灵川没想到,孙茯苓那么正经的教书先生,也喜欢这么不正经的闲书。 罢了,回家无事,他就拿这两本书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没想到,他这一看还看入迷了,水都没舍得喝一口。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5章 天性 书里不仅有魑魅魍魉轮番亮相,各色妖怪粉墨登场,甚至人国之间、道门之间、人国与道门之间,阴谋诡计、野史秘辛层出不穷。 仙妖之狠厉、人心之龌龊、世道之野蛮、因果之纠缠,尽显无疑。 甚至书里还提到神明,影射它们从不露面却对世间影响举足轻重。 钟胜光、洪向前、年松玉、孙孚平……这些人的生平遭遇,好像都能例证这个观点。 贺灵川越看越觉得,剥掉这两本书表面的光怪陆离,其底色却是灰黑一片,细思极恐。 书里还提到一个重要观点: 灵气复苏。 作者认为,中古时期天地灵气就该逐渐复苏了,但因为某些原因而迟迟未成。 “某些原因”,就连这位口无遮拦的作者都未说明。 贺灵川找到了作者的名字: 敖汛口述,孙阳笔录。 原来这本书由两人配合完成,一个说,一个记。 贺灵川之前在文宣阁阅过那么多书,可他现在觉得,那些加起来好像都没这两本好看。 孙茯苓的推荐果然靠谱,这就是会找书和不会找书的区别。 看书期间,不知不觉就到傍晚,天边晚霞灿烂。 邻居家传来孩子和大人吵架的声音,还有啪啪连响,不知道是不是竹板子炒肉皮。 可孙茯苓家却一片安静,什么响动也没有。 贺灵川知道她喜静,又经常出门,以前也没多想。可是今日这场战斗过后,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已经在家,可为什么连脚步声也没有? 两家只隔一堵矮墙,以他现在耳力,可以轻松听见她内屋的动静才是。 难道她回家以后一动不动? 还是如他一样,有修为在身? 贺灵川在这个梦中世界的身份,既像玩家也像过客。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而来,但孙茯苓这个人的出现,一定是梦境有意安排。 哪天趁她不在家时,他是不是该过去翻探一下?这个念头刚浮出来就压不下去了。 幸好这时外头有人敲锣,一连敲了两声,一边大呼:“城府有令,今晚酉时六刻宵禁,城民切勿外出!” 酉时四刻也就是晚上六点半左右,从现在算起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大伙儿归家闭门,可见这次宵禁来得突然。 人们听令之后都要赶紧回家。很快,贺灵川就听见外头巷子里的脚步声嘈杂匆乱。 邻居家也在窃窃私语:“这回又发生什么事了?” “帝流浆降临以来事情就多,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唉!” 贺灵川心底隐隐觉得,临时宵禁是不是与下午出现的怪物有关? 说明这东西得到了盘龙城高层的重视。 不出意外,整个城池的巡防力量都加强了。原本一刻钟内只有一组差役从他门前经过,现在至少有三组。 巡街的傀儡兽,体型也增大了。 这个城池正在集中力量,寻找怪物的藏身之处。 贺灵川对搜索结果不乐观,那东西速度太快,并且很可能缩小体型,往谁家鸡棚子里一躲,悄无声息。 果然,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风平浪静,贺灵川没听见任何哨响,也没瞧见任何令箭焰火上天的讯号。 月亮已过中天,开始往西走。 贺灵川跳上屋顶,发现民宅灯火多半已经熄灭。 夜半时分狗都不叫,树枝凝出了霜。 这会儿多数人已经入梦。只有寒风和提灯笼的巡夜人穿行在大街小巷。 贺灵川居高临下,往孙茯苓的院子看了一眼。 屋门紧闭,但窗纸透出光来。 她还没睡? 院里的那棵树,摇曳的枝叶不知何时静止,无处不在的风好像停了。 不知不觉中,盘龙城陷入了无言的肃穆。 贺灵川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坐在屋顶,头顶一轮明月,四下寂静无声。 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打量、被窥伺,耳边好像也响起细细碎碎的低语声,像絮叨、像讥笑,令人心浮气躁,可是凝神去听又什么也没有。 这种感觉,好像并不陌生? 贺灵川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吞下。 他再嚯然转身,就看见了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三尸虫! 果然是这些东西。 自从离开盘龙沙漠,他再也没见过这么壮观的三尸虫大军。它们就像珊瑚礁里的热带鱼群,游弋在每栋建筑周围,出入于门窗之中。 不消说,它们在检查每一个有智慧的活物。 不消说,它们是钟胜光借由大方壶派出来的,可以做到无孔不入。 但和贺灵川在盘龙沙漠所见不同,这些狰狞的小东西没有妨害到任何一位城民,只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像在检查,然后去找下一个疑点。 就连贺灵川被它们晃过,也只觉到心头有一点烦躁,却不至于颠狂。 睡梦中的人们更无所觉。 可见大方壶对三尸虫的约束力之强,居然可以令它们忤逆自己的天性。 这种手段,果真非人类能有。 当然此时此刻,贺灵川更关心的是它们能不能找到目标。 钟胜光竟然出动了三尸虫大军来全城搜捕,可见对怪物的重视。 又等了个把时辰,外头始终没有响动。 贺灵川看书看得有些迷糊,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好像是: 对了,他的刀断了,得尽快换一把武器。 ¥¥¥¥¥ 夏州浩田乡,白鹿镇。 镇东头木板搭起来的高台上,捆着三个少年,最小十四五,最大不过二十出头。 刽子手抱刀站在一边,游徼正在台上大声宣读罪状。 原来上次运粮军经过白鹿镇时,这仨竟然成功偷走了两车粮食。一车埋起,一车趁夜偷偷散给了同样饥肠辘辘的镇民。 经过几天追捕,三人还是落网了。按大鸢律,战时盗抢军粮当斩,并且是就地正法,不须上报王廷。 条陈罪状,游徼问他们:“还有什么遗言?” 年纪最大的少年放声大骂:“遗言?遗言就是,老子不亏,老子好歹昨晚吃过一顿饱饭!” “你们把最后一粒粮都抢光,你们趴在乡亲身上吸血,强盗都没你们狠,叫什么父母官!” “卧陵关的义军怎么就没打进都城,把你们这帮狗官的肠子扯出来,套在脖子上游街?” “老子就伸头让你们杀,杀了我还有后来人,总有一天,你们也像我这么掉脑袋!” 他慷慨激昂,高台被围得里三重外三重,乡民都抬着头看,一言不发,有的还张着嘴。 游徼冲刽子手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一步,一刀劈下少年双手。 两个腕子血水喷涌。 少年痛叫一声,兀自大骂不止。 刽子手又是一刀,剁掉他双脚。 少年直接昏厥过去。 第三刀,人头落地。 对于盗抢军粮的首犯,这都是标准程序。 血流满台,人头滚到另外两个少年面前,后者本来就跪地不起,这时直接就吓尿了,尖叫大哭:“大人饶命啊,他骗我们去偷粮!” “我们事先都不知道!” 游徼冷笑:“也是他骗你们发散粮食,你们干这事的时候不知道?” 两人拼命求情,然而刽子手手起刀落。 作为从犯,他们得了个痛快。 “我再重申夏州府令:前线战事胶着,军需事关重大,偷盗者一律就地正法!”游徼中气十足,说罢退下,自有人拎水过来冲洗鲜血,家属哭着收殓尸体。 混乱中,不知道谁偷偷扒走了尸体脚上的鞋子。 热闹看完了,木讷的观众也都散了散了。 有个大高个儿也跟着人群转身,押紧头上挡风的帽子。 他绕过典当行的遮羞板时,发现里面人不少,居然还要排队。而离开柜台走出去的人,要么怒气冲冲,要么垂头丧气。 很快,轮到他了。 坐在上头的年轻朝奉问:“当什么?” 高个儿解下身上袄子,翻过来往前一推:“内衬是滑鼠皮的,能防水能保暖。” 朝奉接过来捏了捏:“太旧,毛都磨没了。作价两钱银子。” 高个儿郁闷:“我从前买它的时候……” “那是从前。”朝奉懒得听他忆当年。进来这里的,当年谁还不是好汉了? “多少再给点儿吧?”在线卑微,但他这几年已经习惯了。 “不当拉倒。”朝奉把大袄往外一推,“最近典当衣服太多,不缺你这一件。” “当,当,再加这个。”高个儿把头上帽子也摘了下来,“这是银鼠皮的。” “都穿这么久了,什么鼠皮都一样。”朝奉只一摸就道,“七分。” 高个儿一噎,声音就高了:“总共才两钱七分?!” 后面另一个老朝奉探头过来:“怎么回事?什么东西那么贵?” “没事儿。”年轻朝奉往后笑了笑,“妖鼠皮袄子。” 他一边拿钱,一边压低声音紧促道:“洪先生,这已经给多了,您拿着钱赶紧走吧。” 高个儿洪先生一愕,听见柜台里面传来的脚步声,再看年轻朝奉冲他点了点头,只得抓起那两钱七分,低头快步走了。 今天风大,没有了袄子,春天的街上还是透心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6章 洪先生在吗 高个儿下一步赶去药店,抓了一副药,坐堂的大夫说,旧药不见效,那就换新方子连吃十天看看。 新方子更贵,钱不够了,但他只能点头说好。 前方就是肉铺,他不想靠近,特地绕了一圈远路回家。 刚进巷子就有骂声。洪先生侧头一看,巷口的邻居抱着孩子哭得伤心,院里那一点儿家私东倒西歪,像是刚被人翻过。 难道?他心头一紧,大步往家里赶。 一路上,左邻右舍的哭声、斥骂声不绝于耳。 洪先生三步作两步赶到家,一推门就见院子里的板凳倒了,堆在墙角的成捆柴禾都不见,屋门洞开。 他奔进屋子,就见妻子跟棉被都滚在地上,屋里物件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连墙角的砖头都被撬开了—— 他在里面藏了点应急的碎钱,现在也没了。 “你没事吧?”他抱着半身瘫痪的妻子到木床上,“谁敢进来抢东西?”话是这样问,他心里明透了七分。 妻子嘴唇都是白的,揪他的胳膊揪得死紧,但还是流利道:“官兵进来抢粮,还说要我们还粮食回去。我说没拿过粮,结果他们什么都抢!” 她一个不能动弹的弱女子,家里突然闯进几个大汉东翻西找,还把她掀在地上。她没吓晕过去或者号啕大哭,已经很坚强了。 洪先生嘴抿成一条直线。 是了,被斩首那三个小子先前偷走军粮后,趁夜四处分发给乡亲,以为自己是扶危济贫的侠盗。 天真! 现在他们已经被抓了、被斩了,那么被发放去镇里的军粮,就成了官兵挨家挨户抢粮的最好借口! 军粮也是你们动得的?拿来吧你! 洪先生家的粮食分作两半收藏,一半在厨房,一半在床下,现在都没了。还有,这个家里能卖上价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被官兵顺道儿搜刮走了,比如院里那捆柴禾。 有苦都没地方诉。 他心里虽堵,也要小声安慰妻子:“没事了,本来家里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他们也抢不走啥。对了,我今天拿到工钱了,这就去给你煮点粥吃。” 妻子扑哧一声笑了,是苦笑:“哪来的粥?” 洪先生说完这话,自己的脸也垮了。 米都被抢走了,哪来的粥? 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一股子戾气从心底升起,从前……从前意气飞扬之时,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妻子眼角有点红,但忍着不哭,反而安慰他道:“我不饿,你先歇会儿顺顺气。就算官兵不来抢,隔壁的老太婆也会来偷拿东西。” 洪先生看她面黄肌瘦,兀自强颜欢笑,不由得心里一酸。从前他可是下定决心要给她好日子过的。 可她从头到尾就没享过几天清福。 洪先生先喂她喝了点水,正寻思去外头弄点吃的回来,咣啷一声,半掩的院门被人粗暴甩开,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刚用棉被把妻子裹好,他就见外头走进来三个差役,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阵打量:“你是洪承略?” 洪承略缓缓站起:“三位差爷有什么事?” 前方差役对两个同事偏了偏头:“带走!” 两人抓着手里的锁链哗啦一抖,就要上前锁人。洪妻大惊失色,洪承略摆手:“慢着,先说清楚我犯了什么法!” “上头刚查出来,你的入籍检引是伪造的!”差役冷笑,“现在什么时候不用我多说罢?识相点跟我们走,能少吃些苦头!” 大鸢禁止平民自由流动,想去其他地方入籍居住,就需要原籍地出具文书来证明同意,称作“检引”。眼下大战已在北部打响,夏州成为战区,州府下令严查细作探子,首先就要从帐簿下手。 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洪承略的检引被查假,那下场还有得好? 以他对当地官府尿性的了解,自己要是真被锁走,那么打入班房、做苦役还算是轻松处罚。最可能的,是被抓壮丁投军。 前几天白鹿镇上才张贴州府的募兵令,每乡要出五百兵员去往敦裕,充作州军统一操练。 告令上给出的薪饷还挺高,洪承略当时有点心动,但一想妻子卧病在床缺人照顾,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更何况浩田乡官说话不算话的例子还少么?薪饷发下来,有多少能真正落到军户家属手中? 可他现在若是被差役锁走,很可能直接被发配充军,一个大子儿都拿不着。 洪承略面无表情:“我妻长年卧病,离不了人的。几位差爷行行好,就当没抓着我。” 嘿,嘿嘿,虎落平阳。他活动活动右手,发出咯啦几声。 三名差役中,有一人望着眼前的家徒四壁面露不忍,另外两人却无动于衷:“这年头,谁家没有难言之隐?走,别磨迹!” 锁链一响,往洪承略颈上套来。 差役常年用它拿人,就和牧民套马一样熟练,只那么一套、一锁,嫌犯很难挣脱。 可是洪承略一伸手,也不知怎地就抓住锁链,往回一扯。 差役站不住脚,连人带锁链被扯过来,对方轻松得像抓只鸡。他尚不及反应,洪承略五指如鹰爪,往他脖子上轻轻一按。 咔嚓,喉结碎了。 另一名差役下意识拔刀,正要呼喊,洪承略甩出锁链,一把将他套近。这时再想求救可晚了,锁链在他颈上越勒越紧,颈椎越来越痛…… 喀一声轻响,颈椎骨断了。 最后一名站在原地的差役看得呆住,要知道他们腰悬官牌,有元力加持,普通壮汉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可眼前这个又瘦又高的男人…… 直到洪承略目光扫来,他才醒悟,转身外逃。 洪承略微一犹豫,不想对付他。 然而这名差役才刚逃进院子,忽然又倒飞回来,手舞足蹈中砰一声直接砸在床脚边,脑袋开花。 从头到尾也是一声都没叫唤。 看着红白之物溢流满地,洪承略皱起眉头,后退两步挡住屋门。 外头忽然有人轻敲院门:“洪先生在家吗?” 院门是敞开的,这人在这个时候敲门,既礼貌又诡异。 “哪位?”洪先生走出去一看,来者四十多岁,圆脸圆鼻,看着一副和气生财的样貌,身后还背着包袱,看起来像行脚商人。 可就是这么个人,把官差扔回来直接掼死了。 他反手关上门,向洪承略行了一礼才肃容道:“小人名叫伍青,受另一位洪大人临终前的托咐,将遗物交代给您!” 洪承略眯起了眼:“另一位……洪大人?” “他是您亲兄弟,但名号是忌讳,我就不提了,这是他转交给您的东西。”伍青取下身后包袱,双手奉上。 洪承略打开包裕,见里面东西不多,仅一只薄皮匣子、一打符箓、一把折扇、一封火漆缄口的书信。 符箓上的画符很眼熟,的确出自兄长之手。 他先打开匣子,里面是折叠好的十张银票,面额不等,但随便哪一张都足够他摆脱穷困潦倒,晋升为有田有屋的小康水准。匣子里还有几颗玄晶,颜色从深绿到微红。 这可是天地灵气的聚合,有钱都买不着的宝贝。即便是刚刚到任的夏州新总管,家底儿都赶不上这几枚玄晶。 可洪承略把它们倒去一边,看也不看,因为银票上还压着一只木头雕成的蟾蜍,就比指肚儿大一点点,刀法精妙,连蟾蜍背上的小疙瘩也刻了出来。 他伸食指挑起木雕,看了好一会儿,似在出神。 伍青也不出声打扰。 洪承略看够了,才把匣子合起。 内屋的妻子久未闻声,有些担忧:“洪郎?” “在。”他应声道,“我哥哥托人捎了些东西过来,稍等。” 内屋遂无言语。 洪承略这才拿起信件,破开火漆封印,就在院子里铺展开来。 上面的字迹很熟悉,的确出自他那位久不相见的哥哥。并且写信用的也是暗语,只有他兄弟俩才能看懂。 初展信时,他心中五味杂陈,毕竟上一次见面还是十年之前,此时却只得“见字如面”,天人永隔。可是越往下看,他心潮越是起伏不定。 最后一页信纸的落款,用暗语解析是两个字: 向前! 并且在名字边上还用朱砂画了一只蟾蜍,维妙维肖。 洪承略还记得小时候,兄长带他去河边玩耍,他最喜欢抓蜻蜓、抓小虾,但手笨,最后往往只能逮得住蛤蟆…… “还说自己顺乎天命?嘿!”他叽笑一声,又深深叹了口气:“信的内容,你知道吗?” 伍青摇头:“世上只有您知道。” “我兄长已死,你现在的主人是谁?” 伍青一揖到底,不敢直起腰来。 洪承略目光转厉:“这是何意?” “说出实情前,请洪先生免我一死。” 洪承略不气反笑:“好,好,你说给我听听。” “我从北边来,曾奉命在洪大人身边服侍三年。” 北边的?洪承略更仔细打量他了:“你是年赞礼手下?” 伍青摇头,神态居然有两分倨傲:“年赞礼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7章 重操旧业 洪承略的眼神一点一点变了,像是恍然大悟,又有郁愤。 “原来是你们!”他冷冷道,“单凭这一点,我就该杀了你!” 他杀念一起,周边空气都降了几度,伍青退后一步避其锋芒,却没开口求饶。 因为他知道,洪承略说话算话。 果然洪承略的杀气很快就收敛下去,继续问他:“为什么找我哥哥,怂恿他去送死?” 伍青赶紧摆手:“洪大人信念之坚定,在我见过的人当中都能排进前三,哪里是我能够怂恿的?他坚信鸢王廷朽烂不可救治,只有全力推翻再造新国,才是万千百姓之福。我家主人只不过借给他一点助力罢了。” “他的死,也跟你们无关?” “义军披靡,本来一路向好,哪知洪先生突然兵败而亡,我家主人也是深感震惊。” “是么?”洪承略晃了晃手中的信纸,“你家主人知不知道,我兄长祭拜的神明为什么突然消失?” “这个……”伍青一惊,“小人还是头一次听说。” “洪先生……洪将军!”他上前一步,郑重道,“我家主人想请您再度出山!” “不去。”洪承略好像早知道他有此请,“我发过血誓,再也不动用神通,再也不领军杀人!” 否则这些年他吃的苦,妻子陪着他吃这么多年的苦,又算什么! “恕小人直言,您当时虽然这样向天宣誓,但上天并未保佑母子平安,您这誓言未必起效。” 洪承略沉默不语。 妻子分娩时难产,辗转两天都生不下来,他自知杀孽太重,又加上时局紧张,自个儿也是身不由己,索性挂印而去,立个誓想要皆大欢喜。哪知上天不愿垂怜,他的儿子还是没了,妻子虽然拣回一条性命,但伤到根本、气血亏竭,经脉枯败,几年以后渐渐瘫痪。他寻遍名医,都说这没法治了。 从这个角度看,伍青好像也没说错。 你求它,它不应。你们之间还有承诺吗? “何况,如果您当初祈求的对象不是上苍,而是天神的话……”说不定可以心想事成? 洪承略淡淡道:“闭嘴,我不沾鬼神之事!” 伍青低了低头:“我听洪大人不止一次感慨,若是您肯与他同心协力,他运筹、您用兵,天下罕有对手,变国之势可成。”他又指着桌上的匣子道,“洪大人也说过,您虽善武,但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只有散财的命。您若想继续避世而居,只要不胡乱使用,这些钱安渡下半生应该足够。” 洪承略微微苦笑。到头来最了解自己的,果然还是兄弟。 “不过……”伍青看看地上的尸体,“这里不合您再住下去了。”杀官差在哪里都不是个小罪名。 洪承略点了点头,此地不能久留。 “小人会些相面望气之术,恕我直言,洪先生印堂发黑、晦气缠身,退隐的这几年想必很不走运罢?”伍青小心翼翼,“您卸去官身,没有元力护佑,从前造的杀业、旁人暗地里的诅咒,可能都要应到您身上。”他指了指匣子,“再看您的运势如水,有如江河日下,即便是拿到这些钱也守不住,过些时日还会散尽。” 洪承略何尝不知? 他上一次隐退时可不缺钱,结果宅子不是着大火就是遇洪灾,不得已搬家。好不容易在新县城安顿下来,又置产又买田,结果存银子的钱庄不靠谱,明明是名气那么大、分号那么多,居然说倒就倒,他也成了苦主,钱被卷走一大半。 按理说剩下的不动产应该没问题吧?不,那时他在灵州,置的产业当然也在灵州,可后来灵州被北方妖国攻陷,他手里的地契就变成了废纸…… 来到白鹿镇以后,他还跟人合伙做生意,结果投什么亏什么,越亏越多,到现在连底裤都快亏没了。 他不是没想过,做些月黑风高没本钱的买卖,可是弄来的钱总会莫名其妙地散掉…… 谁说有本事的人到哪都有本事?谁说买房置业能保值能赚钱?他真想一刀剁了骗子的脑袋! 家财万贯,也禁不住这样毁。 他也知道自己被人暗咒,前后驱了几次,可是驱完又中,后面也懒得白花钱了。 伍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置在桌上:“这是我家主人用自身精血炼成的赤玉丹,每丸分三次服用,连普通人也可以舒筋导脉,打通瘀堵。十天服一次,连服十次,陈疴或去。” 这药吃上三个月,妻子或许就能走路了?洪承略动容,始知对方将杀手锏留在了最后。说服人都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伍青干脆甩出两份人情,就是知道在“理”上说不通。 “好罢,我们跟你走。”洪承略长长一声叹息,再不挣扎,“我们得想办法混出镇去。” 伍青微笑:“马车已经备好,就停在门外,这时候户户自危,没人会管我们。商队今天下午启程,可以带我们离开白鹿镇。” 洪承略无端又想起被斩首的三个少年。新州官虽然刚上任,名声也响亮,但他明白,小到浩田乡,大到夏州根本不可能有多大改变,无论谁在那个位置上。 其实,整个鸢国也一样。 否则兄长洪向前何必赴汤蹈火? 反正身无长物,他拾起包袱、抱起妻子,登上了马车。 伍青替他锁紧了院门。 不远处有个老太婆走过,满眼好奇:“洪先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洪承略回以一笑,没有吭声,马车帷帘放下来隔绝了别人的视线。 这老太婆总爱进他家遛弯儿,顺手牵羊拿点东西。 很快,车行至巷口。洪承略回望最后一眼,杂乱的巷子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这是他在市井街巷生活了六年的家,并没有“大隐隐于市”的惬意,只有凡人说不出口的、被生活狠狠磋磨的痛苦。 从今往后,他要和这种蹉跎说再见。 伍青交给他一份任状,一块鳞片状的牌子。 牌子很厚,也不知道仿的是龟甲还是蛇甲,边缘还有很细小的锯齿,翻过来只有几个字,血红血红的: 贝迦。 青武将军。 咬破食指在任状上盖印,再抓起那个牌子,洪承略身上忽然泛起了浓厚的黄光! 多亏他在车里,没有闲杂人等看见。 元力。 他闭上眼,默默感受久违了的元力。 也就在黄光亮起的刹那间,积缠在他身上的各种晦气、诅咒和厄运,都被一扫而空! 洪承略还未睁眼,都觉得身心顿时轻松,脑海也空明起来。 困扰他多年的麻烦,轻轻松松就被破去。 伍青拊掌笑道:“恭喜洪将军,陈晦尽除,又可以一展鸿才!” 洪承略也是心下喟叹。元力妙用如斯,任你神通盖世,任你英武无双,还是要到王廷来谋个一官半职。 体会过它的好处,又焉能轻易舍去? 妻子抓着他的胳膊,很是不安:“你又要重操旧业?” 洪承略看着她,认真道:“你得好起来,站起来!”他不回去,就拿不到剩下的赤玉丹。 “可是那道命卦,说你、说你最后会……” “死于兵祸?”洪承略微微一笑,眼里又重新有了光,“阿金,归隐的日子我过够了。你我都清楚,我唯一擅长的事,就是以掌中刀枪取敌首级。” 他说这话时,周身气势逐渐显现,仿佛睡狮初醒,露出了獠牙。 从这一刻起,他像是换了个人。 “你想清楚就好。”妻子阿金不知道怎么劝了,长长叹一口气,转问伍青,“我们这是要去哪?” “白鹿镇往北三十里,有个邬家庄。”伍青对她也很尊敬,“三路人马会在那里碰头,许多人都等着面见洪将军。”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汇入一支商队当中,往北而去。 ¥¥¥¥¥ 北方又传来一条喜讯: 赵盼率军收复了夏州境内的松林关。 浔州军队入侵夏州,一直在想办法攻城掠地好站稳脚跟,赵盼此举打掉他们一个重要据点,把浔州军队往北压回二十多里。 这里头,夏州往前线运送军资及时,也是取胜的重要原因之一。前线将士不用忍饥挨饿,士气自然上涨。 事实上,根据返回敦裕的运粮官描述,粮草刚运到前线,大营里就是一片欢呼。 这种喜讯,夏州府当然在第一时间与敦裕人民分享。 前后两战告捷,敦裕人心振奋、城池渐趋安定,百行百业也重新走向正轨。 这对贺灵川有莫大好处,因为丁作栋已经将前些日子盘下来的店铺,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又往外招租。 他原本就专门收购好地段的旺铺,市场景气度上升以后,当然就受欢迎。据他给贺灵川汇报,现在贺大少名下的产业有: 良田近百亩、商铺二十七间、渔场一个、自营酒楼两家、药行一家、老字号油行一个、商号一个,还有大小仓库六个。 放在两个月前,贺灵川想买下这些优质资产至少得多花两倍以上的钱。 当然,这些产业都交由丁作栋去运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8章 贺家的冤屈 这人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贺灵川自去当他的甩手大掌柜,除了努力修行之外,三天两头带着自己的亲卫和岩狼出门打猎。 帝流浆现世至今不过三个月,夏州还有新生妖怪兴风作浪,贺灵川就带着新手下,去做自己在盘龙梦境里的老本行。 单游俊和焦泰又给他物色几名好汉,刚好凑齐二十人的卫队。检验成色的最好办法,当然是立刻投入实战。 五天时间,他们干掉了七个妖怪,而卫队也减员为十八人。 一个伤了腿,一个送了命。 贺灵川从优抚恤,而后一声叹息。这些都是单游俊拍胸膛保证的强力打手,素质比起夏州士兵要高出一大截。可从过去几天的实战来看,比起贺灵川在盘龙梦境里的巡卫小队,他们还是差了不少。 看来,今后的路还很长。 反倒是郦清歌听说他在挑选亲卫,就给他举荐了一名松阳府弟子,本身武力值不低,还擅长修造。 贺灵川正需要这样的多面手,也就笑纳了,回头一看,这支队伍里居然有军医(猴子)、有后勤兵,配置相当奢侈。 若是再来一个飞行侦察兵就好了。 这天,除掉一窝专吸幼童鲜血的蝙蝠妖后,贺灵川率队返回敦裕,忽觉脸上微凉。 下雨了? 他愕然抬头,却见细小的雪花夹杂着丝丝雨水,从天空飘下,打湿了众人衣发,打湿了马儿鬃毛。 他们正好经过清湖,却见岸边的冰层已经融化,浮藻也爆出丁点绿芽。鱼群顶着碎冰上来,水面布满一张张开合不定的鱼嘴。 贺灵川才恍惚觉出,春天真正到来了。 迎面吹来的风退去一点寒凉,换上一点潮汽,与冬天的肃杀完全不同。 回到贺宅,贺灵川还未走进内院大门,就听见了贺越的声音。 一家三口加上他,齐了。 平时忙得不见人影的贺越,今日难得在家。贺灵川发现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可人瘦了一圈,大概是州府工作太过操劳。 “老爹,你这是苛待童工。”他给老二抱不平。 贺淳华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 贺灵川大马金刀坐下来,应夫人就埋汰他:“也不知道换身衣服,风尘都带进来了!”他只换了靴子,衣角上还有泥点。 贺淳华则问他:“今天又除了什么妖?” 长子这些天的作为,他当然知道。乡官也来报告,说贺大公子替地方除害,乡民都很感激。 出门游猎还能博个替百姓斩妖除魔的好名声,很划算。 “一窝子大耳蝠妖,专吃幼童鲜血。”贺灵川笑了笑,“数量不多,才三十几头,单游俊拿回家去,准备烤着吃。” 应夫人皱眉:“那东西能吃?” 怎么不能,烤一烤鸡肉味。贺灵川嘿嘿一笑:“今儿什么日子,全家都在?” 话刚出口,他就发现不妙,因为老爹背后的贺越拼命朝他使眼色,好像眼皮抽筋,应夫人则是一脸愕然。 至于贺淳华,直接就是多云转阴,沉得好像快滴下水来。 “好,好个不孝子孙,你竟敢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平时贺淳华再不中意这个长子,也没骂他“不孝”。贺灵川暗道苦也,自己这是犯了什么大错? 贺越站在父亲侧后方,一个劲儿给他提示,做出烧香顶礼的姿势,至少拜了三拜。 “哪能呢?”贺灵川干笑,“我当然记得今天是要敬……” 贺越疯狂摇头。 不是敬?那就是“祭拜……” 贺越点头,指头直指上天。 “……天?” 贺越连翻白眼,一副“你完了”的神情。 贺淳华突然转头,正好撞见他这副表情,不由得眉毛一跳。 两个小子都长大了,敢当着他的面作弊? 趁着他回头的工夫,贺灵川脑筋急转,疯狂回忆今天到底有什么特殊。 对了,贺淳华刚才斥他“不孝子孙”,这个骂法就很特别。 再加上今天是“春分”节气,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里的故事……春天到底特么地发生过什么事! 他在原身的识海里疯狂搜索。 或许是他最近梦入盘龙城太勤奋,神识渐趋强大,居然真被他在浩繁的记忆当中翻出了答案! 这厢应夫人轻咳一声,想替长子解围。不过贺灵川已经抢先道:“今天是家祭日,老爹,我可没敢忘!” 贺淳华转过头来,冷冷哼了一声:“成天吊儿啷当!” 可见贺灵川答对了。 这是贺家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原身也从来不敢怠慢。 >> 贺越和应夫人都暗暗吁出一口气。 难怪今早出门除妖之前,老爹交代他傍晚前一定要赶回来。当时贺灵川也没多想,一口答应。 家家都有祭日,可是贺家的家祭是贺淳华心头上的一根刺,他从来不许出纰漏。 所以在贺家,这件事从来不用提前通知,每个人都牢记在心。 贺淳华瞪他一眼:“还楞着干什么,快去沐浴更衣,时辰快到了!” “是!”贺灵川赶紧应声,飞也似地溜了。 他刚回自己院子,下人们抬一口大木桶进来,再往里头注水。 所谓“香汤”,当然跟平时随便洗洗不一样,要投入白芷、桃皮、青木香等香药,有辟邪、祛秽、爽身之效。 贺灵川把自己收拾干净,天也快黑了。他换上白衣白帽,去掉一切佩饰,再以柳盐洁牙、苦茶漱口,这才由仆人领着前去祠堂。 贺宅的装修一直进行时,而家祠是最先建好的。它的造型简朴,黑瓦灰墙,以后也会很低调地埋伏在建筑群落中。 祠堂的檐廊下,新换上的白灯笼在越来越大的雨雪中摇曳,时明时暗,映得人脸变幻不定。 贺府全员到齐,管家老莫指挥着下人们将一件件祭品流水般抬上了贡桌。 摆在最前排的三牲,全猪、全牛、全羊,烤制后定型; 而后是五果,就地取材,选本地常见的水果五种。 还有大小碗共六十四碗,盛放各式菜肴。 按鸢国规定,只有天家祭祀或者公共大型祭祀才用上猪、牛、羊这样的大三牲,从官员到平民,最多用猪、鸡、鱼这样的小三牲。 贺家的祭品于礼不合,不过贺淳华显然不太当回事儿。贺灵川记得,自从父亲当上千松郡太守之后,家祭好像就是这样了。 从前是因为山高皇帝远;现在他们搬来夏州了,为何还犯忌讳,他想贺淳华心里自有考量。 再说贺家一直都关起门来祭拜,此刻外人免入。 等这些全部整齐摆好,管家老莫才在案头点上白烛,家祠就此陷入安静。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贺淳华夫妇在前,贺灵川兄弟在后,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不动。 窗外的雨,好像更急了。 案桌前的蜡烛始终没被夜风打灭,也照亮了神龛里密密麻麻的牌位。 贺灵川知道,这里头有一百二十六个牌位上写的卒日,是在同一天。 那也是贺氏家史上最黑暗、最血腥的一天。 管家老莫忽然开声:“戌时一刻,时辰到了。” 贺淳华声音朗朗,念起了祷词。 他无需背稿,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贺灵川在一旁听着,心里低叹一声。 这个世道啊。 贺氏原是都城望族,太祖父位列公卿,哪怕时局再乱,也能荫庇贺家顺风顺水。 十九年前,祖父,也就是贺淳华的父亲因酬神犯上、离经叛国的罪名遭人构陷,直接捅爆了国君的逆鳞。老皇帝一怒之下,亲口赐下满门抄斩,还是斩立决! 隔天他就回过味儿来了,但贺家人基本都被斩光,就剩个十一岁的少年远在外地,一时没被波及。 老皇帝心想我后悔但我不说,逮着诬陷贺家的人,反手又是一个满门抄斩,还叠加一个诛九族,而后大手一挥: 主犯已然伏法,但贺家姑息瞒报,也有不当,视同从犯。今免贺家小儿贺淳华一死,贬去千松郡! 好宽宏大量。 从此,誉满都城、前途光明的贺府三公子贺淳华,一下子就变成了前途无亮。 不幸中的万幸,是贺淳华非被发配,而是“贬谪”。 这个“贬”字就用得很有灵性。贺淳华时年尚幼不是官身,却奉旨被“贬”,反而说明他没被打为庶民,更不是罪民,脸上不必刻字涂墨。 没断了活路,也没完全断去“升”机,这已经是老皇帝给予的最大仁慈。 贺灵川翻阅原身记忆,很清楚贺淳华是如何从区区小站驿吏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官位上,中间接连有两次破格提擢。这种逆风翻盘除了不为外人道的辛酸艰苦之外,也要有好大运气。 半盏茶后,贺淳华诵念完毕。 今年报给亡亲的喜讯比较多,包括他几次立功又升任夏州总管,成为封疆大员。从手中权势上说,他已经比老祖宗更高了。 因此贺淳华今年的神情比前些年都要昂扬。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跪在蒲团上,开始磕头。 一连磕了三十六个响头,砰砰有声,众人都听得见。 然后,他才接过管家递来的香,轻轻摁进香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59章 拉拢和站队 应夫人如法炮制。 然后是贺灵川。 贺淳华立在前头,面色和语气沉滞:“给你曾祖父磕头。” “给你祖父磕头。” “给你祖母磕头。” “给你二叔祖磕头。” …… 贺灵川也磕了三十六记,站起来时有点头晕。最后一个响头是磕给九叔的,那是贺淳华的亲弟弟,被腰斩弃市时只有六岁。 贺氏主家一百二十七口人,上至八旬老翁,下到六岁孩童皆未幸免,除了贺淳华一个人得以活命。 轮到贺越了。 兄弟俩擦身而过,贺灵川用口型无声对他道:“轻点儿!” 像他这样皮糙肉厚的,磕完头也是前额红肿;贺越细皮嫩肉,前几年家祭完,管家都得替他伤口敷药。 贺越移回目光,面无表情。 跪下去磕头时,他的响声不比贺灵川更轻。 贺淳华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竟然有些出神。 贺灵川看着老爹,却觉得他的神情空洞得有些狰狞。 无论外表怎样温敦,这个男人心底的仇恨和不甘,从未消褪半分。 磕完三十六次,贺越蹲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上香。 果不其然,血又从他额上淌了下来。 “好,贺家历经大劫,也该迎来重生之机。”贺淳华长吸一口气,“我从前是怎么教你们的?为了我贺家昭雪冤屈、重振门楣——” 贺家兄弟互视一眼,齐声道:“我们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当年构陷贺家的人已经死了,但贺家人仍然背着“从犯”的罪名而终。因为王室的矜贵和尊严,这份沉冤至今未雪。 这二十年来,贺淳华耿耿于怀,未敢忘也。 “好,都是好孩子!”他面色激动,甚至微微阖目,眼角似乎有一点泪光闪烁,“都要记住、践行你们今日誓词!” 兄弟俩当然应“是”。 管家老莫早就备好药膏,三下五除二就替贺越处理好了外伤。 待香火燃尽,一家人烧起纸钱。 在异地举行的第一次祭祖仪式,至此已近尾声,贺灵川记得自己今日真要谨言慎行,不能大笑、不能饮酒,也不能外出找乐子。 但贺淳华好像把郁躁都散在了方才的仪式当中,身边的低气压不见了。他拍拍两兄弟肩膀,温声道:“好了,都饿了吧?该吃饭了。” 家祭日茹素。 但饭桌上的气氛已经和缓了,应夫人正对两个儿子道:“我叫裁缝明天来家里,给你们量身,每人至少订做三套新衣。”两个儿子都长高了,旧衣不合身。“还有,再过十几天就是三月三上巳节,城西开庙会,少年男女都要去。” 兄弟俩都哦了一声。 贺淳华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取出两封信件排在桌上:“这两封都是李尚书的来信,第一封是五天前送到的,第二封今晨抵达。越儿已经瞧过了,川儿你来看看。” 李家的大靠山,终于给夏州的新任总管写信了。 李家在贺淳华手下受了这么多委屈,不找李尚书哭诉就怪了。贺灵川知道,父亲在敦裕没有放手大干的原因之一,多少还是忌惮李尚书的反应。 毕竟人家位高权重,对国君又有直接的影响力。 只瞧贺淳华的神情轻松,贺灵川就知道李尚书的态度应该不差。 李尚书写来的第一封信扬扬洒洒好几百字,大意是李家子孙庸碌愚蠢,竟然无凭无据就找詹家寻衅,贺总管替我李家管教得好—— 不过,李兆新亡、家人悲痛万分以至于言行失当犯下大错,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而后李尚书在廷议上会同各部,一共筹措到两万石粮草运往北境。 贺淳华补充:“从时间上算,这批军需最多两天后就到敦裕,届时在这里稍事休整,再发往前线。” “措词小心翼翼。”贺灵川抖了抖信纸,故意道,“我还以为李尚书会仗势压人,命令老爹把李裕给放了。” “他敢?”贺淳华冷笑,“现官不如现管,夏州现在是我的地盘,也是最受王廷关注的两大前线之一。他敢在这个时候仗势欺人,我可以直接把他的信递去都城,交给王上参阅。所以这时候他反而要好声好气,不能被我抓住马脚。” 与其说夏州受万众瞩目,不如说这地方就是个烂泥滩,王廷正为两线作战焦头烂额。他要是一撂挑子,旁人接都接不起来。 李尚书敢拍胸保证,他给夏州举荐一个新总管,能干得比贺淳华还要好? 所以在这种时候,贺淳华不怕他。 贺越插口道:“西线也在嗷嗷待哺,柯将军求粮都求到都城去了。李尚书这个时候给北线筹拨两万石粮食,就是向父亲示好,想让父亲手下留情。” 贺灵川切了一声:“老狐狸,他还是搞得到粮嘛。”口粮就是将士的生命线。“两万石粮食,足够赵盼的大军吃上一个月了。” 这份礼物不可谓不重,气人的是贺淳华到底还要把它送出去,送到北边去。 “运到这里,就不会是两万石了。”贺淳华摇头,“罢了,总归是好事。” 贺灵川再拿起第二封信看了几眼,好容易忍住不笑。 “这是咱两次大捷传去都城以后,李尚书才来信的罢?”从时间上算,刚刚好。这位李尚书的身段真是十分柔软。 贺淳华眼里也有一丝笑意:“是啊。” 李尚书的第二封信,语气可比第一封热烈得多,先祝贺新总管上任首战大捷,又勉励他再接再厉,而后大义凛然,要他将李氏那几个犯法的不孝子孙严惩不怠,不用给他面子了。 点睛之笔留在了最后,李尚书非常欣慰,说逆贼孙孚平伏诛以后,他向国君举荐功臣贺淳华升任夏州总管,看来是造福大鸢苍生之举。 “这一把就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了。”贺灵川哦了一声,“老爹,原来是他举荐了你?” “没那么简单,他也参与其中罢了。”贺淳华摇头,“贪功为己有,他们惯常的套路了。” 贺灵川听得心中一动,听起来父亲很清楚当时的情形嘛,朝中有人? 是了,老爹的社交活动能力一向卓越,不容小觑。 “李芝李裕兄弟,父亲打算怎么判?”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贺淳华淡淡道,“看来,李小六和李尚书已经搭好了关系。” 李兆的两个儿子算是废了,李尚书或许想着断臂求生,把这两个只会内斗的碍眼怂货踢走,后头扶持李家第三代李霜来掌持李家。 从全局角度看,这样对李家更好。 “王廷送来的这批军需耽误不得,要尽快送去北线。”贺淳华对长子道,“川儿,你随我走一趟吧。” 贺灵川一怔:“老爹要亲自押粮?” “嗯,我也想借这机会察看夏州民情,再与赵盼将军会面。”夏州就是赵盼的大后方、补给线,身为新任总管,他要尽快与赵盼打个照面,才好打配合。“另外赵清河告诉我,浔州的游骑还在夏州中部流蹿,说不定这次有练兵的机会。” 饭后,众人回屋休息,贺淳华进了书房。 老莫带着一人来找他:“老爷,都城来人了。”说罢自己退出去守着,反手关上书房门。 这人风尘仆仆,样貌像老农多过像信使。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柬、一只锦囊,双手奉上:“今日是贺家祭日,我家主人限我今天之内赶到敦裕,以此聊表心意。” “辛苦了。”贺淳华接过信柬,揭走上面的火漆印,开信。 信末落款: 严立心。 贺淳华匆匆看了两眼,脸上的凝重稍解,绽出一点笑容:“这样看来,国师之位已经是严先生的囊中之物。” 先前松阳侯与他纵谈孙孚平死后留下的国师空缺之争,没想到这位贺总管其实已经跟其中一位候选人勾搭上了。 石桓之行,没有白走。 政治就是最大的豪赌,只要选对了边,终生得益。 “我家主人,感谢您的鼎力支持。” ¥¥¥¥¥ 洪承略知道,三名差役死在自家,他很快就会变成通缉犯,因此离开时不敢探头出窗,唯恐让人认出。毕竟镇上人少,街坊邻居互相都认得。 也不知伍青等人是怎么打点的,也可能是因为他院子里的死人还没被发现,车队很顺利地驶出白鹿镇,全程没被检查。 再往北走,主路上的人马越来越少。 复行四里,路边有个露天的饮水棚子。 这种棚子多半搭在井边或者河边,过客可以在这里喝上热水,有时还是热茶,走得浑身疲惫的马匹也能就槽饮水,当然都要付钱。 除了倒水的伙计,现在饮水棚子里只有三人。伍青的车队刚到,他们就上马走了。 洪承略居然催促他:“快点灌水,我们要追上前头那三人。” 伍青点点头,下去灌了两皮囊的热水,就催车夫赶路,始终不紧不慢地吊在那三骑身后。 又走二里,路上没有别人了。 洪承略自己解了匹马,骑着追了上去。 那三人正在讨论缉捕游犯之事,听到急促蹄声回头,为首的正是先前在镇上处决偷粮少年的游徼,姓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0章 闭门会议 他还不知道镇里发生的命案,却认得洪承略,这时就面露讶色:“洪承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洪承略笑道:“有人托我找你。” “啊,谁?” “刘亚林。” 方才首先被砍头的少年,就叫刘亚林。陈游徼一愕,怒道:“你胡说什么!” “他说走慢点,等你一起上路。” 陈游徼的手下怒道:“你嘴里放干净点!”举着刀鞘就要抽这高个儿一个嘴巴子。 而后他就倒飞出去了。 一丈开外碗口粗的树干,都被撞断。 这名官差身在空中就已经吐血三升,落地后直接没了气息,胸口凹进去一个大洞,正好能容下一个拳头。 陈游徼另一名手下可称不上赤胆忠心,见状后退两步才叫道:“老大小心……” 他刚开声,忽有一物飞来,在视野里急速扩大,而后撞他一脸。 这人仰天就倒。 打倒他的,是第一名受害人的刀,还带着刀鞘。 陈游徼这才知道害怕,拔出腰刀大叫:“你干什么!我是秉公办事,那三人按、按律当斩!” 洪承略森然道:“今年六月剿匪,你们毫无建树,最后却抓九瓴沟的良民凑人头领功,这也是按律?” “哪有这码事?你不要血……” 咻地一声轻响,陈游徼话音中断,目睽口呆看着洪承略。后者不再理他,转身走向马车。 他走出三步以后,陈游徼的上半身忽然滑落下来。 从左胸到右肋,他被从中切开,断面整整齐齐。 看着自己双腿仍站在地面上,陈游徼惨叫得撕心裂肺。鲜血奔涌而出,打湿了身下的沙土。 腰斩未必立死,气儿长一点的,或许要辗转盏茶工夫,受尽苦楚才能咽气。 洪承略上车,往窗外看了一眼:“走了。” 随随便便杀个人开个刃,也算是跟这段过往做个了结吧。 伍青击掌赞叹:“洪将军宝刀未老。”他看得一瞬不瞬,都没瞧清楚洪承略是怎么出刀的。 洪承略笑了笑:“我很老么?” 没有了誓言的束缚,他只觉满身松快。 这才叫活着。 过去几年,不过是行尸走肉。 一个时辰后,马车走到邬家庄。 这庄子隐在林场附近,远离官道,除了迷路的旅人之外,几乎不会有生员随便靠近。 虽称是“庄”,实际上是个寨子,外头整整一圈刺头对外的拒马桩,那是想把强盗匪徒都拒之门外。 伍青露面呼喊一声,庄内有人出来搬动拒马桩,供马车进入。 洪承略下车,在伍青引导下,先将妻子安顿到就近的小木屋中。 屋子虽小,设施一应俱全,比他在白鹿镇的破房子好多了,甚至床尾烧得正旺的炭盆都是个地炉,边上一圈儿石护栏。 虽说这里十几栋或大或小的木屋静悄悄地,洪承略还是能觉察到,里面都有人。 待他安顿好妻子,伍青就领他去往中间的木屋。 门一开,里面十余人同时起立。 伍青引荐:“各位,这就是主人心心念念的洪将军。”而后对洪承略道,“我们潜入夏州,这些都是各队首领。” 双方各自见礼。 洪承略也留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蓝袍文士,脸上戴着面具,既不出声也不起身见礼,膝边还蹲着一只棕毛猴子。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比普通猴子大了一圈,也壮了一圈。它一边搓手烤火,还把几个毛栗子往火边推了推,很有灵性。 伍青引双方坐下,而后道:“我们有三支队伍被夏州军截击,他们将战绩放大十倍,四处吹嘘。夏州人深受愚弄,以为新总管带来了新气象。对了,夏州的新州官已经到任,叫作贺淳华,年元帅与他有杀子大仇。现在这消息已经递到年元帅那里,他命我们设法截断粮道。” “马上开春了,如果让赵盼的军队挺过这个春天,等夏粮收成,战线更不好往南推。” 就算伍青没有申明,在座的也很清楚,鸢北的战斗成果大大低于预期。伍青看向洪承略,“洪将军,我的主人向年元帅举荐了您。年元帅希望由您领导接下来的行动。” 希望?年赞礼想试一试他的成色罢了。洪承略点头:“好,有沙盘吗?” 当即有人掏出个四方盒子,摊开来往桌上一摆。 很明显这是件法器,合起来像个茶水盘子,摊开来却能铺满桌面,里头的沙子也快速成型,堆成了整个夏州的地形。 “上次三战失利,都在什么地方?” 伍青折了根树枝,在地图上点了三下:“我们的三路游骑在这几个位置遭遇伏击。夏州府贴出公告,领军的两员将领都是贺淳华手下,名为赵清河、吴绍仪。据我所知,吴绍仪原本是洪向前旧部,后被贺淳华招安,另外那个赵清河就没有具体资料。” “夏州官兵战力拉垮,被他们打败,实不应该。”洪承略在夏州生活了好几年,对本地官兵是哪路货色一清二楚。什么假人头、挂空饷、偷鸡摸鱼,干得可欢腾了,但一上战场就不行了。 这话一出,众将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上回吃败仗,主要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洪承略已有计较,“我们既然出动游骑,每支三百人也实在太多,要更精简,否则来去都被人看在眼里,报与地方。”夏州不是大草原,三百人还要吃喝拉撒睡,来来去去太显眼了。 “您想怎么统筹?” “我们在夏州的据点,不止这一个罢?”洪承略道,“化整为零,每队不过十人,扮作商旅出入城乡打探消息,其他人待在据点,不要胡乱外出。” 有人就道:“听说新任的州官有些手段,搞到不少军资,一个劲儿押送前线。”否则年元帅怎么心烦呢? “十天前就送过一批,途经白鹿镇还被几个乡民偷了两车粮食,可见守卫松懈。”洪承略在沙盘上点了几下,“从南往北运粮,无论前期怎么走,都绕不过白鹿镇、新煌、嘉仔关这三处通衢。” 伍青点头:“是啊,贺淳华的军队就是在新煌攻击我军取胜,保住了那一批粮草。” 众将相视一眼:“我们要在这三个地方守株待兔吗?”就算是三选一,押错宝的几率也不小。 “不错。”洪承略却道,“情报不足的前提下,笨办法就是好办法。我们还有多少人?” 伍青说了个数字出来。 “好,分守白鹿镇、新煌两地,放弃嘉仔关,派探子伪装成商人进入,这次换我们遇粮草伏击了。” 有将领疑道:“放弃嘉仔关?” “我去过嘉仔关,那里官道长年失修,很不好走,并且防守空乏、盗匪又多。我若是运粮官,也不愿意挑那条路;反观白鹿镇、新煌两地,官道修得笔直平整,并且两地距离不过四十里,有事也方便求援。”洪承略分析道,“再说我们人手不足,要集中优势,就守白鹿镇、新煌这两条路线吧。” 众将齐声应是。 洪承略久经沙场,知道自己空降过来说三道四,他们未必服气。再说打仗哪有十拿九稳? 只要打赢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接下来众人商议,又做了些细致安排。 又过两天,伍青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向洪承略报告:“我们在敦裕的眼线发来消息,南来九百多辆运粮车,已经抵达青萍乡!” 这次军议,天黑才结束。 伍青是个商人,只负责情报和后勤,不参与直接战斗。 他刚要去清点马匹和药物,忽有小兵过来:“伍大人,洪将军夫人有请。” 伍青惊讶,指着自己鼻子问:“她是找我?” “是是。” “可是有什么地方安排不周?” “小人不清楚。” 这会儿洪承略正在主持军议,伍青想了想,就去洪承略的住处了。 门掩着,他轻轻叩门:“夫人?” 阿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进。” 伍青入内一看,阿金倚在床头,身上盖着棉被,腰后垫着枕头,床尾的炭盆烧得很旺,一室如春。因为有食物、有炭暖,她的脸色比起逃亡前要红润多了,眼里也恢复一点灵气。 “夫人,可是有地方招待不周?” “不,一切都好。”阿金轻声道,“我听说整支队伍的补给都是伍先生在筹划?” “是啊,我得管这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否则天上也不会平白掉大饼。 “我想请伍先生替我找一样东西来。”阿金道,“我听洪郎说,从前贝迦国的斥候和潜入敌国的探子,随身都备这个。伍先生也有吧?” 而后她索要一物,伍青听得脸色大变,拼命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要敢拿这东西给您,洪将军会剁了我。” “以备不时之需。”阿金轻叹,“要是有好日子过、有复原的希望,我怎么会想不开?” 伍青说什么也不肯。 阿金看了看天色,唯恐洪承略这个时候走回来,遂沉下脸道:“你若不肯,我就跟洪郎说你轻慢我,背后辱骂我,又威胁要把我扔去山沟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1章 白水煮面当珍馐 伍青一噎:“姑奶奶,我哪里敢啊?” “这么多年,洪郎口中不说,可我知道他怀念当年统领千军万马的日子。好不容易,他又要龙游大海。”阿金呼出一口气,“我已经拖累他够久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你若不肯给,我就天天找你。” 伍青原地踯躅好久,终是无奈:“好,好,我去弄,您别说漏了。” ¥¥¥¥¥ 押粮队抵达新煌时,夕阳都降到山尖尖上,一转眼就要沉下去。 时间掐得刚刚好。 新煌不过是个千来人的小镇,几百辆押粮车浩浩荡荡驶进来,就把镇西的空地全部占满。连役夫带卫队,人数比镇民都多。 车队赶路一整天,人马都累了,这一停下来就要吃要喝要休息,整个镇子忙得鸡飞狗跳。 小地方接待能力有限,所以运粮队即将到来的消息其实要提前十几个时辰送到,好让镇民早做准备。这样马槽里才能灌满清水,喂牛马的料草才能提前去根筛灰,而人员也有热食可吃。 又累又饿的时候,没什么比一顿热饭更能安定人心。虽说役夫分到的无非是糙粮窝头,但至少蒸得滚烫,还能蘸点豆酱。 士兵则可以再多得些焖熟的豆子,有的还拿到腌白菜,夹在窝头里一起吃。 一身便服的贺淳华父子下马,把座骑交给亲兵去伺候。贺灵川只穿寻常衣甲。 新煌虽然多次接待过运粮队伍,但能力毕竟有限,贺淳华视察兵员用饭,常见人仰马翻、供应不上的局面。 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军医执行命令比较到位,人畜的食物和用水都经过了试毒抽检,没有异样。 其实军队有元力傍身,对寻常毒物的抗性大增,容易倒霉的无非是役夫和牲畜。贺淳华心细,唯恐敌人暗中憋坏,不厌其烦地要求测毒,否则对头在食水里放些巴豆粉,人畜不得一路上蹿稀? 在营地里逛了两圈,贺灵川就按着肚皮叫唤:“老爹,该轮到咱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再不吃就饿得慌。 反而药猿吃起窝头毫无负担,而岩狼也有自己一份口粮,谁也亏不着它。贺灵川路上才知道,原来它也能吃苹果和杂粮! 贺淳华指着窝头道:“来两个?” “这玩意儿吃一路了,还没吃够吗?”贺灵川眼珠子一转,“老爹你不是要体察民情吗?窝在军队里能体察个p,那还得上镇子里去,边吃边看。” 贺淳华无奈一笑:“行吧。” 就在这时,县令来请押粮队的长官了,说是在镇里的酒楼订了席,要给长官们接风。 新煌隶属白云县,县衙本不在此,但运粮队抵达是头等大事,县令还是赶过来了。 贺淳华这趟北上轻车简行,想要视察民情,对外也不声张,所以押粮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是莫折敬轩,也就是他原本的幕僚,现在的夏州别驾从事。 县令相邀,莫折敬轩欣然前往。这种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但宴请贵宾的肉菜应该管够。他能在酒楼大吃大喝,而贺淳华就得自己解决自己的晚饭问题。 父子俩悄悄出了营地,没带两头妖怪,身后跟着毛桃、单游俊和焦泰。 这镇子很小,屋舍、棚子、店铺合起来不过二百多间,主街也就是区区百米,抬腿几步就逛完了,并且灰尘又大,房子都是灰朴朴地。 镇上只有一家酒楼,被县令用来款待莫折敬轩了,父子俩就不想往那里凑。 几人转了一圈,发现店铺没几家,行人也不多,但一到水井边就有人排队。贺灵川看见老爹板着脸,就问他:“怎么了?” “乌漆麻黑的,没几户点灯。”灯油蜡烛都得花钱买,穷人哪里舍得?不过敦裕人至少过了饭点儿才熄灯,这里的百姓大概要提早吃饭,天黑就睡觉。 “这里人都太穷了。” 贺淳华叹了口气,面露忧色:“越往北走,越不妙啊。” 出来这一趟,他才知道敦裕的富庶何止是其他地方的几十倍!越往北走,百姓越穷,户数越少、田地越荒、吏治越乱、民生越凋敝。 他见过贫民在集市插标卖儿卖女,逢人就夸自家孩子吃的少,干得多,一个劲儿求对方买回去。一家人都是骨瘦如柴,孩子被卖时也面无表情。 他甚至还从百姓口中听见军队“杀良冒功”的行径。种种乱象、败象,简直触目惊心。 穷则乱。 毫无疑问,若想好好治理夏州,他还任重道远。 “老爹,你吃饱以后再忧国忧民吧。”贺灵川往前一指,“这地方怎么样?” 前方一家食肆透出灯光,也有饭香飘出。 外头还栓着三匹马。 贺淳华这才觉得肚皮咕咕作响:“进去吧。” 掀开挡风布帘进去,众人见这食肆简陋,桌椅破旧,好在地方还挺大,可以摆下七八张方桌,现在也有一桌客人正在吃饭。 五人落座,毛桃就喊:“店家,弄点吃的来!” 店家一脸苦相:“只有酸粉和杂面馒头。” 贺灵川早看见前后桌人都在吸溜吸溜嘬粉,自己也咽了下口水:“都来都来,有料就加料!” 那几乎都是现成的,大概就半炷香工夫,五个大海碗就摆到众人面前。 这一碗酸粉无非就由三样东西组成:粗粉、腌白菜、烘过的花生米。 本地产绿豆,所以这是豆粉。腌了半个冬天的白菜已经够酸了,拿来拌粉刚刚好,用不上醋那么稀罕的玩意儿。 至于花生米,就是火上简单烘一烘,别想着油炸这么奢侈。整碗酸粉见不着一丝荤腥,连油花儿都没有。 众人饿坏了,举筷子这么一嘬,感觉还挺爽。 毛桃看看别桌,有样学样要了几头蒜过来。大家嘬一口粉、啃一口蒜,又酸又辣又冲。 得劲儿! 这里还提供氽片儿汤,也就是白水煮面片,也加两根酸白菜、几颗豆子,再来一碟豆酱就可以蘸杂面馒头吃。 因为没有荤腥,贺灵川吃了一大碗酸粉还觉得肚里空空落落,又要了两碗氽片儿汤,四个大馒头。 价格虽然便宜,却不像本地人消费得起的。 贺淳华边吃边问店家:“你这平时能有生意?” 店家摆手:“赚不到钱,赚不到!” 毛桃插嘴:“这里是南北必经之路,我看还有些商队往来,总比内地那些个村子要好些。”那才是一穷二白只能吃土。 店家一脸嫌恶:“税租这么高,钱都给别人赚的,给官家赚的!” 贺淳华问:“税租要交多少?”税金和租金,开店就绕不过去。 “我赚十个铜板,就要交出去八个。你说我能赚什么钱?”店家一边搅汤一边自嘲,“也就是勉强糊口,不用把我家囡囡拿去卖掉。” 边上吃粉的客人忽然接话:“你别听他抱怨,别人还开不了这个店。今天大队人马过来,全镇子的取水车都给那里用了,整得我们没水可用,你看每个井边上都要排队。他呢,他后头有井,别人却不来争。” 既然卖粉好歹能给自己赚点吃饭钱,为什么别人不卖? 贺灵川想笑,但笑不出来。 那桌有三名客人,都作客商打扮。贺淳华问他们:“你们几位做什么买卖?” “布匹、灯油这些,回程时再捎些土产去卖。” 都是必销品。“生意如何?” 这三人唉了一声:“不好,不好,不及往年四成,明年不来了。” 他们看看贺淳华等人,又问:“你们也是官兵?” 贺淳华一口否认:“我们要往北,且跟在官兵后面,图个安全。” “北边有啥?” 贺淳华顺口道:“想去收点糖。” 店家闻言插话:“去也是白去,收不着好的。” “怎么说?” “大概三四十年前,这新煌镇就盛产褐糖,整个夏州都有名气。镇子周边种的都是甜菜,一望无际。镇里老人说,那年头的褐糖都不愁卖,一做出来十里八乡都抢着要嘞,能一直卖到敦裕去。” 贺淳华哦了一声:“我们一路走来,没看到什么甜菜地。” “那早都没有了。现在大半个夏州用的都是北方妖国的糖,黄糖。据说这是咱大鸢和北方妖国定好的条件之一,每年必须从那里买几十万斤糖,哎!” 贺灵川道:“我吃过,味道又好又耐放。” 贺大少根本没尝过什么褐糖,无论在石桓还是敦裕,他吃过的点心全是黄糖做的;在黑水城,则吃的是当地产的土糖。 “是啊,黄糖卖得又不贵。打那以后,这新煌镇的褐糖就卖不掉了,慢慢地也没人制糖,大家改种粮,可这土地也不怎么出好粮。” 边上的客商接话:“你们都不知道北方妖国有多厉害,他们每年产出的糖能有几千万斤!” 店家气愤:“可恨得很!” 就在这时,单游俊重重拍了贺灵川一下,声音不大不小:“哎,吃饱了吃饱了,我要找个地方屙屎,你去不去啊?” 他平时从不这样目无尊长,贺灵川眨了眨眼:“走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2章 有味道的反杀 站起来时,他悄悄在老爹后背敲了几下,暗号的意思是“千万小心”。 贺淳华看看两人,没吭声。 食肆店家还给他们指路:“后面有茅坑,进去以后别往下看。” 两人出了食肆,单游俊才低声道:“东家你看这几匹马,都是擅长奔跑的良驹。” 贺灵川本不注意,毕竟今天的新煌最不缺牛马。得单游俊提醒,他仔细一看,这三匹马油光水滑,大长腿、柳叶耳,宽胸厚肌,双眼炯炯有神。 这跟拉车的驽马不同。 其中一匹正在刨地,单游俊瞟了一眼就道:“这三匹都是战马,马蹄和蹄铁才刚修换过。我在北方当过游骑兵,不会看错。” 那三个客商,人人都有这样的好马? 单游俊急促道:“咱们一路北行至此,才看过几拨客商?我们一到新煌,他们恰好就在这里了。” 夏州中北部萧条,商旅赚不到钱,也就不太走这条线路。贺灵川随运粮队北上,一路上的确看不见几支商队,甚至散装商旅也没几个。 他轻吸一口气:“知道了,外头晃两下就回去吧。” 两人走出几步,后面有光晃了一下。贺灵川回头一看,三名客商之一走了出来,一手捂着肚皮道:“我也要上茅坑。你们还没找到么?” 贺灵川往食肆后头一指:“没找到啊,不是说在面馆子后面?” “跟我来。”客商说着就往食肆后的巷子里钻。 天已经黑了,居民也不开灯,哪里都是暗巷。这条巷子两边都是不到七尺的矮墙,但树很高,白天都荫凉,不用说晚上挡光挡得更厉害。 风呼呼吹,叶子簌簌响,四下里晦暗无光,像极了鬼片。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是一定要出事的。 拐了两个弯,贺灵川问大步疾行的客商:“还多久?茅坑怎么这样远?” “快了,就在前头。” “你好像对这一带很熟?”贺灵川停下脚步笑道,“经常来这里蹲坑?” 客商也转过身来:“你们去不去了?我着急。” 贺灵川和单游俊耳语一句,客商根本听不着,贺灵川紧接着就开了口:“我看你们不像商人。军队里都未必有那几匹好马。” 客商挠了挠头:“我看你们也不像,这时候哪还有往北走的商人?”紧接着脸色一紧,喝了一声: “动手!” 他挠头的手也放了下来,但手腕反而一翻,“咻”一声轻响,暗匣里射出的袖箭直取贺灵川面门。 他眼力不错,看得出这两人当中贺灵川地位更高。 这下翻脸毫无预兆,暗巷里又是黑灯瞎火,谁能留意到这枚暗箭? 与此同时,两边矮墙后都翻出来一个人,扑向贺灵川、单游俊身后。 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着骗人进来挨宰的念头。 贺灵川早有准备,侧身躲过暗箭,左手暗藏的香团子已经早一步砸在地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瞬间覆盖了这条狭小的暗巷。 凑巧这时候风停了,味道一下子浓烈到无以复加。 贺灵川和单游俊都屏住了呼吸,对手三人却被突如其来的臭弹砸得心慌意乱。先前引贺灵川入巷的客商忍不住弯腰干呕,翻墙过来的两个人还没站稳就下意识去掩自己口鼻。 这是生理上的自然反应。 方才贺灵川对单游俊说的悄悄话,只有两个字: 憋气! 对方想套路他们,他们何尝不想套路对方? 干呕那人刚弯下腰就知不好,正要憋气拔刀,贺灵川手腕一抬,同样也来一发暗箭伤人。 跟李伏波专门定制的紫金袖箭,他在出发前一天才拿到手里,今天算是首秀。 李大师特制的器械,跟这人用的大路货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对方刚直起腰就觉 一箭爆蛋! 贺灵川的刻苦训练总该有些成效,再说这么近的距离准头还能差了? 这客商哪里还站得住,顷刻倒地打滚,叫得撕心裂肺。 不过贺灵川的阴毒何止于此?那袖箭后头还带绳的。 他就顺手那么轻轻一扯,啪叽—— 断了。 那人也不叫了,立马昏死过去。 这种暗箭伤人的感觉可太爽了,盘龙城的阅武堂根本不许他用出这么大杀伤性的武器。贺灵川呼出一口气,转身去找下一个对手,也就是跟单游俊缠斗的敌人。 这人不仅应变极快,立刻抑住自己对恶臭的不适投入战斗,也甚是勇猛,跟单游俊硬碰硬拼了两刀,黑暗里只见火花四溅。 贺灵川上去就是一脚,瞅准他刀式用老的空档,直接踹在这人肋下! 以他脚力,就算是个铜饼都被踢圆了,何况是人身? 这人肋间一痛、身体一麻、眼前一黑,气都险些闭过去。 单游俊再一补刀,趁机剁下他的脑袋。 最后一名敌人刚举分水刺冲到,就被贺灵川顺手格开。他见两名同伴都已经倒下,对手却丝毫无伤,遂不恋战,转头就跑。 三人当中,他的战力不是最高,但跑得一定最快,冲出去两步单手撑墙,直接越过人家的土院,拐到另外一条巷子里。 他比这两人早到新煌,更熟悉地形。 抽空往后看一眼,好像没人追来。 赶紧回去报讯,这里有点子扎手。等大部队赶到,他要把这几个家伙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不过他刚打算撒腿再跑,忽然颅后生风,天外飞来一刀,直接扎穿心口。 后胸进,前心出,打了个对穿。 这人还踉跄往前走了两步,才倒地而亡。 自己都进巷了,这大刀怎么能撇中?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贺灵川先回收了紫金袖箭,才跟过来拔刀。 这支箭沾上了脏东西,暂时不好再用了。跟在后头的单游俊也有些惊讶,他方才明明看见东家甩出长刀,而敌人已经翻墙走了,结果这刀在半空中一个折拐,自行换方向追人。 他听说过会追击人的箭矢、飞刀或者其他法器,但没听说长刀也有这种特效。 贺灵川将宝刀从死不瞑目的敌人后背拔出来,在他衣服上蹭掉了血迹,收刀入鞘。 当然,把逃跑的敌人一刀透胸的特性,就来自于浮生刀的特性“一掷必中”。贺灵川觉得,这比射箭好用哪。 “回去吧。”敌人连他们这两个上茅坑的都不放过,对贺淳华就更不用说。 不过贺灵川也不是太担心,老爹也有修为在身,并且护身法器一大堆,别人想对付他没那么容易。 两人急匆匆往回赶,刚到巷口,东边突然一声巨响,火光照亮了整个新煌! 这记爆炸威力巨大,众人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颤。 贺灵川更是脸上变色: 县令宴请莫折敬轩的酒楼,好像就在那个方向! 面馆里,贺淳华和两个客商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 爆炸骤起,正好端起水盆的店家一下就洒了,抓着柱子才没摔倒。 贺淳华、毛桃和焦泰三人下意识地闻声转头。 那两名客商遂抓出武器、暴起发难。 不过他们才攻到贺淳华身前三尺处,面前忽然亮出一层薄薄的光幕屏障,表面还有细碎的花纹,如同蛇皮。 他们的攻击立刻变得迟滞,仿佛身陷瘀泥当中。 这是贺淳华的护身法器自动生效。 焦泰一回头就知不妙,喝了声“敢尔”冲来护主。 贺淳华将手上缠着的缠丝红线往前一掷,它在半空中就扩作罗网,将一名敌人裹在其中。 孙孚平的法器,无论何时都是好用的。 此时挡风布帘子突然掀起,众人都吓了一跳,却见贺灵川两人冲了进来,一边道:“外面解决了三个!” 接下来也没什么悬念,己方五人逼着对方单挑,分分钟就把他打趴下。 焦泰将其揍到半死的同时,贺淳华已经提起地上的网子,对里面的俘虏道:“说清楚,外头怎么回事?” 这人大笑:“你们主官升天去也!我兄弟们到了,要送你们同去!” 贺淳华跟儿子对视一眼,紧接着又问:“你们怎知,运粮队何时经过这里?”运粮队通知新煌做准备,只提前了一天。这些浔州的游骑兵在夏州中北部到处巡游,地域何其广大,本不该这么快收到风声才是。 这人狞笑不答。 “他想拖时间。”贺灵川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我们快回营地!” 焦泰一刀抹了俘虏的脖子,不理会抱柱发抖的店家,贺灵川没忘了扔下十几枚铜板当饭钱。五人奔出食肆,解开这三名浔州探子的良驹,飞身上马。 …… 五个人,三匹马,奔出去不到百丈就听见蹄声轰隆: 有队伍从南边过来了,听声音至少二三百骑! “驾!”贺淳华脸上变色,催促座骑快跑。 马儿拐出主街,直奔运粮队营地。贺灵川回头,望见后方乌泱泱一片骑兵。 这些人把外衣和披风扯开,露出底下的军服,就算贺灵川没见过那种款式,也能笃定来者就是浔州游骑无疑。 显然这些家伙早就潜伏在新煌外头,等镇里爆炸声起,他们就冲进来杀人劫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3章 一合之敌 焦泰等人奔在贺淳华身后,努力挡住后头射过来的飞箭。 有一箭直射马股,被贺灵川抬手磕飞;毛桃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座骑后腿被射中,悲鸣着倒了下去。 毛桃一下子就落后了。 贺灵川回头时,这人爬起来喊了一句:“不用管我。”就闪进边上的矮房子里去了。这里有一排低矮民宅,他几个起落,不知消失在哪堵墙后面。 浔州骑兵的目标是运粮队,才懒得去收拾这么一条杂鱼,大部队依旧轰隆向前。 后头箭矢如雨,根本磕挡不住,贺淳华干脆往后扔出一块水晶圆牌。 牌子闪着社稷令赋予的绿光,刚出手就化作一面冰墙,挡在两马之后。 墙厚一指,高一丈有余,把贺灵川等人的后背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就是几十声钝响,几十支箭都戳在了冰墙上。 浔州游骑大喝一声,擎出长枪,纵马怼了上去。 冰墙原本不厚,又被扎了几十个窟窿,奔马一撞就哗啦碎了。 可借着这点儿工夫,贺淳华等人已经冲回了自家营地。 营地里面,人人六神无主。 运粮队结束一天的辛劳,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半数人躺倒就睡了,这时忽然惊醒,揉眼而起,就听见外头有人惊惶失措大喊:“莫折大人死了,莫折大人被炸死了!” 莫折敬轩是这次运粮的最高首领,他的死讯一到,队伍群龙无首。 此时东边的酒楼又发生了第二次爆炸。 运粮队将领,有的自己都睡得迷迷糊糊,起来还找不着北,有的爬起来喝斥归队警戒,可惜收效甚微。 而后,浔州游骑就杀到了。 营外的守兵看见烟尘滚滚,第一时间吹响警哨。 站在营里看烟火的人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一声发喊都往后跑。浔州游骑发力呐喊,杀气冲天,二三百人的队伍硬是跑出了千人声势,连运粮营外巡逻的士兵都怯了场,抱着长戟就想后退。 贺淳华一马当先冲入营地,舌绽春雷:“夏州总管贺淳华在此,谁要跑?谁敢跑!” 他连吼三声都用上真力,可谓声震全场,连东边继发的爆炸声都盖过去了。 “夏州总管”这四字招牌一出,溃兵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贺淳华到任不久,但着实干了几件大事,尤其追剿浔州军队的那场三连胜,更是让他在夏州南部声名大噪。运粮队多数将士出自南部,听到这如雷贯耳的四个字先是一怔,然后就是半疑半喜: boss来了?怎么会? 夏州总管要是亲自镇阵,那死掉的莫折大人算个球球?州府区区别驾从事而已。 贺灵川不再与父亲共乘一骑,自行跳下来夺了一匹马。 他还听见不远处有人喊着“莫折大人死了,敌人杀过来了”,不由得循声去找,却见那人躲在营帐后面,两眼骨碌碌瞪着场地,时不时大叫一声,哪有半点惊惶失措? 贺灵川冷笑一声,拍马去追。 这人也不是不长眼睛,见机不妙转身就逃。他的走位也很骚气,专挑障碍物多的线路,料定贺灵川策马难近。 哪知刚跑过一个仓库,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硕大的、毛忽忽的黑影…… 贺灵川奔来,看见岩狼陆信突然从仓库后面蹿出,一声不吭地张开大嘴,咬住这人就是一顿东甩西扯。 狗甩头的速度和力量谁都清楚,岩狼只强不弱。隔着好几丈距离,贺灵川都听见清晰的“啪啪”两声,像是点起炮仗,其实是狼嘴里的倒霉蛋脊椎骨被甩脱节了。 幸好贺灵川随后赶到,为其了结这种痛苦。 他一刀斩首,再抓着这个脑袋四处纵马喊话:“叛逃者杀,当如此獠!” 他手里这个人头不是夏州兵的,但血流满面谁看得清楚?贺灵川喊了几声,确见效果,不少溃兵见他靠近,赶紧转向迎敌。 此时监斩队也回过神来,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当他们砍翻五六个逃兵杀鸡儆猴以后,运粮队的溃势大有好转。 另一个喊话扰乱军心的人,则被单游俊追上。 这些浔州人分工相当明确,有的去炸酒楼,试图将运粮队高官一波送走,有的扮作客商躲在食肆,借机刺杀出来吃饭的将领,剩下的大队人马藏在郊野,以酒楼的爆炸为号,偷袭运粮队军营! 甚至扰乱军心这事儿都有专门的人在干,还挑了两个嗓门特别大的,可见计划相当细致。 最绝的是浔州人居然选在镇里动手,而非贺家父子以为的荒野险地,这下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知道夏州中北部因为遭遇浔州兵袭扰,各地的大户都拉壮丁建起保乡团、民安队,浔州人在这里很可能遭遇额外的阻力。 不过今晚县令在酒楼宴请莫折敬轩,地方大户肯定也去作陪,因此都被一锅端了。 几员将领当然认得贺淳华,立刻上前拥簇,有的还衣衫不整,显然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贺淳华也不责备,只是高声发令道:“整队迎击!传下去,敌人只有百骑!” 夏州总管既然在场,众将的心态也稳了,一边喝骂一边去收拢部众。发令官更是一声声传了下去:“迎敌、迎敌!敌人仅有百骑!” 浔州游骑冲入军营,的确掀起一片混乱。他们见人就砍、见帐篷粮车就烧,仿佛势不可当。夏州士兵一时被打懵,除了逃就是躲。 贺灵川见状,嘬唇吹了几声口哨,两长三短,而后调转马头,朝着最近的敌将冲去。 这是他召唤手下的方式,岩狼和单游俊听见哨声,就扔下手里的倒霉蛋飞快跟近。 不远处的焦泰原本护在贺淳华身边,但总管大人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多,他一听见哨响,也是带着手下立刻转头。 迎面而来的浔州将领相当勇猛,周身元力闪动,两枪就能打飞一个士兵,还有一个瘦弱的夏州兵与人对战时被他侧后偷袭,一枪戳在肚皮上。 这人的枪顶带钩,往回扯的时候,把人家的肠子都扯了出来。 他们也管这叫作放风筝。 小兵倒地翻滚哀嚎,边上的夏州人哪还敢上前?此人一声大笑,干脆跳出近卫的簇拥,一顿尽兴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他杀得正高兴,忽觉脑后生风,却是贺灵川斜刺里杀出,一言不发地挥刀就砍。 浮生刀上全无异象,看起来就像普通长刀,贺灵川本身也只穿普通士甲。这名浔州将领面现嘲讽,回枪一挑。 一寸长一寸强,想用佩刀对战他的长枪?天真! 他用枪入微,先是一记花枪刺出去,取贺灵川咽喉,对方若是回挡,枪尖就会提前下弹,戳进对方肚腹。 他想再放一次风筝。 就在这时,侧向飞来一支箭矢。 却是毛桃躲在着火的仓房后面,瞅准机会送了他一箭,直取眼睛。 将领回挡不及,只得侧头躲过,这么一来,手中枪就偏了两寸,并且也没来得及玩出 仅仅两寸。 他的手已经够稳,上身后仰不妨碍枪尖跳起,仍然毒蛇一样去挑贺灵川下巴。 眼前这少年居然双手握刀一个顺撩,由下往上斜挑,犯了新手都会犯的错误。 这种招数吃力不讨好,赶上了也就是荡开枪杆;如果没架住,却要被长枪在腮帮子上捅个洞出来,并且对于敌人的后手没什么制变能力。 然而贺灵川的动作迅捷如电,日复一日的“浪斩”终见成效。 信心、气势、力量,缺一不可。 他非要劈出神完气足的一击不可。 这名浔州将领的手下就见他们错身而过,雪练也似的光芒差点闪瞎人眼—— 兵刃相击时,那把一直很低调的长刀,终于爆发出浓郁的杀机,如同猛虎潜伺多时,一朝扑出。 两人双向奔赴,反应的时间都很短,即是所谓白驹过隙,这名将领就觉得手上一轻,而后就有几样东西凌空飞起—— 一条手臂; 一捧怒血; 还有半杆长枪也飞了出去,断口异常整齐。 将领痛得一声大叫,断臂处血如泉涌。对方竟完好无损,一个回马又要冲回。 他的部曲大惊:“百里大人受伤!” “护住百里大人!” 数十人冲上来,将那位受伤的“百里大人”层层护住。后者被断一臂,右肩上血流不止,人也痛得俯趴下去,要不是亲卫冲上来及时,他险些就被岩狼陆信偷袭——这家伙跳起来就咬人喉管。 他又惊又怒,剧痛之余没忘对贺灵川口吐芬芳。 他大意了,这一人一刀看着太过寻常,和他先前击杀的十来个小兵没什么不同,居然是躲在羊群里的狼。 那把刀……那把刀诡异地锋利,仅一个照面,就将陪伴他多年的寒铁枪轻松削断! 有这等神兵在手,能是寻常人物么?为什么还要穿着士兵皮甲,混在游兵散勇里? 百里大人就感觉自己好像上树摘桃,一把抓中才发现那不是桃子,再抬头就看见雄狮愤怒的嘴脸近在咫尺…… 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自恃身份,为什么这厮忒不要脸!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4章 又遇老对手 对方骂得难听,贺灵川只冲他竖了个中指,知道自己一击奏功也要归因于毛桃一箭令对手分心。可打群架的时候还讲究什么偷袭或者单挑?能上的都要上,有机会都不能放过。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后头跟上来的单游俊被贺灵川挡住视线,根本没看清东家怎么剁手敌人,便归因于浮生刀过于锋锐。 当然,他猜中了六成。 只有贺灵川自己知道,浮生刀的“破军”特性居然被触发了! 它能无视对手身上的元力和神通护体,直接打出最真实的伤害而不被减免,但出现的几率小得可怜。 小得可怜的意思是,贺灵川运刀几百次都未必有几下能打出破军效果。 这回真真切切是撞大运了,仅一击就引出这个特性。 活该百里大人倒霉,身上浓郁的元力波动都成了摆设,贺灵川看他身上的微光就知道此人军阶不低。 浮生刀重铸后在战场上的首秀,就要用一名敌方大将的鲜血来祭刀! 贺灵川也极度怀疑,这就是一次特性试用。 此时贺淳华的军令终于一波一波传来了,到处都在大喊:“浔州兵仅百骑!” 运粮队人数远多于此,怕他们个球! 夏州将领们也终于归拢自己的部属,开始着手反击了。 毕竟运粮队占据人数优势,反观浔州军队已经深入敌营,冲杀的纵深不足,而气势最刚猛的第一波冲击没达到预期,很快就要承受再而衰、三而竭的后果。 此时就能见到夏州军队身上的元力颜色渐渐转深,由浅绿转成了深绿色。 这也是士气正在不断凝聚和抬升的表现。 贺灵川自己的卫队也早就聚拢,由单游俊、焦泰两人带领,跟在东家身后一路冲杀。他们随着贺灵川早出晚归除妖,在埋伏与合击上超过夏州军队,这时就能派上用场。 一旦攻守之势易形,这支浔州奇兵可能就要被反包饺子。 敌我双方都很清楚这一点,因此那名痛失右臂的将领哪怕肩血横流、脸色发白,也要指挥手下全力进攻贺淳华。 他已经被扶下马背,但还强忍着不能昏厥,亲卫正在努力给他止血。 擒贼先擒王,百里大人心下透亮:今日突袭碰上铁板,就要归咎于运粮队的最高统领还活着! 浔州人没料到,运粮队的长官居然不去赴宴。他们斩蛇没斩下蛇头,只剁了一截尾巴尖下来。 贺淳华自己也没料到,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念头居然让他逃过一劫。 否则死在酒楼里的,就是他了。 双方都在攻坚。 对方要他死,贺淳华又何尝不想要对方的命?他大手一挥,干脆就地甩出悬赏:“斩杀敌将,赏金百两!” 为了应对北线战事,夏州重新颁布募兵令,大幅度提高士兵的薪饷。但一个大头兵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年最多也就赚二十银子,这在当地已经是毫无争议的高薪职业。黄金百两相当于这些士兵五十年的收入! 重赏之下必有武夫,何况己方颓势已经扭转。在夏州将士眼里,重伤状态的敌方大将突然就变成了闪光的金条子。 贺灵川轻轻“咝”了一声,因为夏州军队身上深绿的光芒一下转成了深蓝,甚至微微泛黄。 相比之下,财力没那么雄厚的百里大人好像就有点吃亏了。 好在这个时候,夏州军队后方的马车上出现了一只啃苹果的猴子。 这只棕皮猴子脖上戴着个荆棘项圈,也比一般同类肥壮,看起来没甚异常,但贺灵川身边的岩狼像是闻到气味,突然转头,对着它狂叫不已。 陆信的异状立刻引起贺灵川警惕,随之望了过去。在他看来,天底下的猴子其实差不多都长一个模样,眼前这只肯定没有他家药猿伶光那么圆憨,但它脖子上的荆棘项圈着实有些眼熟。 他在哪里见过呢? 隔得有些远了,如果再放大两号看…… 嗯?放大? 贺灵川瞳孔骤缩,突然舌绽春雷,冲着贺淳华就是一声大吼:“小心鬼猿,它在后边!” 话音未落,猴子急速膨大,从原本不到半人高的马猴,一下胀大到身高一丈有余、肌肉鼓凸的巨猿! 只听马儿一声悲鸣,两千多斤的体重瞬间将身下的马车压垮。 这货就是贺家父子俩月不见的老熟人、不,老熟猴,连气运加身的车骑大将军柯继海都难以击败的敌人,妖傀师董锐手下的头号打手——鬼猿。 >> 上回贺灵川和柯继海联手才将它打伤——当然所谓的联手是指贺灵川动用核桃舟来镇压这头怪物——随后妖傀师带着它溜之大吉,之后就石沉大海,任官方怎么搜索都没有下落。 鬼猿刚一变身,顺手抓起身边的重物,什么马车、马匹、辎重,或者直接拔起木栅栏,劈头盖脸就往贺淳华那里掷过去! 这可是它的天赋神技,每一样都势大力沉,每一样都虎虎生风,偏偏每一样的准头都该死地好,根本不用花时间练习。 贺淳华被众星拱月一般护在中间,身边还有光华闪动,那多半是有人开启了法阵,以免他被流矢暗箭所伤。鬼猿离他大概是七丈(二十米)之远,掷过去的东西多半都走抛物线,从高点落下来叠加势能,落地就是砰砰砰连声不绝于耳,连几丈外的地面都在震颤。 它还扔进去几辆满载的粮车,粮袋在半空中迸开来,粉尘纷纷扬扬,像下了半场雪。 贺淳华身边聚着几十号人,都不能幸免,瞬间都被压在一大堆杂物底下了。贺灵川一瞟之下,就见到有人被掷过来的马匹击倒,只有腿还在外头一搐一动的。 现场乱作一团,夏州兵惊惧色变,下意识都往外躲,谁也不想招惹那个爱扔重物的煞星魔猿。这么一来,队形就垮了,对面的浔州军队大喜过望,百里大人重振旗鼓,指挥手下冲击运粮队。 机会稍纵即逝,谁不知道? 贺灵川头皮都麻了,但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对岩狼交代一句“去找出董锐,撕了他!”而后策马奔向贺淳华的位置。 此时夏州军队里一阵箭雨,劈头盖脸往鬼猿射去。大家不敢靠近,但来几发远程攻击还是没问题的。 鬼猿对此毫不在乎,它周身都有天生骨甲,寻常箭矢扎上去自然折断,它只要重点保护眼部就好了。 令夏州士兵疑惧的是,众人射出的箭都附有元力,对妖怪的防御有额外的破甲加成。怎么到这头巨猿身上就失效了? 趁着众人都为它威势所慑,鬼猿连招牌的拍胸动作也不做了,两个连跳就跳到了场地正中,一双铁拳高高举起,准备冲着那一堆废墟来顿暴捶。 无论贺淳华死活,它先来个补刀再说。 就冲它满身腱子肉,没人会怀疑它双拳的力量。 废墟下的人就算原本未死,被砸几下也只有成肉饼的份儿。 就在这时,废墟里有辆马车动了一下,突然飞起,猛地砸在巨猿脸上,顿时四分五裂,木屑飞扬。 很明显,底下有什么东西将马车击飞,把巨猿也打得一懵。 马车被掀飞后,贺灵川定睛一看,那底下居然有一道薄薄的光幕,罩住了最中间的几个人。 有贺淳华,有两个站得最近的亲卫,以及几个穿云阁弟子。 对了,还有穿云阁的梁长老! 他趁着巨猿闭眼的工夫,居然高高跃起,一掌击在了鬼猿眉心! 虽然双方有些小小罅隙,贺灵川都忍不住要叫好了。梁长老这一击真是神来之笔,反败为胜的关键嘛! 不过紧接着他脸就垮了,因为鬼猿晃了晃脑袋,好像回过神来,对着梁长老和贺淳华一记怒吼,同样是一掌拍下! 敢情梁长老就是替它掸了掸脸上的灰尘? 那为什么不用武器? 梁长老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仿佛低估了鬼猿厚脸皮的程度,不过贺灵川也发现他拍过的位置,也就是鬼猿的脑门儿正中,居然有个红字亮了起来。 对比巨猿体型,这个字太小了。 好在以贺灵川能射箭能甩飞刀的52视力,总算能看清这是个“滞”字! 并且是用上古仙人语写就,发出的红光还会流淌,如同水银。 这个字亮起来以后,鬼猿的动作就放缓了两拍,那砸下来的凌厉一掌,看起来也像慢动作。 它怒吼连连,浑身肌肉更鼓了,但还是快不起来。 额头上的红字,一下放出更强烈的光,显然也在努力束缚。 贺灵川一下就想起盘龙幻境当中,附身于年松玉的那位“天神”使出来的言灵咒了。 这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以使用言术对敌造成影响。 不过梁长老的言灵咒,看起来并没对自身造成好大负担,至少他带着贺淳华匆忙离开巨猿攻击范围,还是很利索的嘛。 贺淳华看起来并无大碍,显然贺灵川方才的提醒很及时,梁长老替他开启了防护结界。他正了正被打歪的帽子,沉着脸大吼:“慌什么!其他人去拿悬赏,梁长老你们定住鬼猿击杀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5章 追击 眼看主帅不死,夏州军长舒了一口气,又重新记挂起“悬赏”二字。 贺淳华逃离巨猿的同时,贺灵川已经反向赶到,一抹储物戒就抓出了腾龙枪,直刺巨猿右眼。这大猴子站直就不止一丈高,就算他骑在马上,还得长枪才能扎中。 巨猿看见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显然想起了被核桃舟压在身下的憋屈往事。紧接着眼部上方的骨甲忽然伸长,将右眼完全盖住。 贺灵川的长枪,紧接着就怼了上去。 那乌金枪头打造时还掺入天外陨铁,锐度、硬度都非寻常刀剑可比。 骨板碎了,腾龙枪扎入巨猿右眼,鲜血一下就迸射出来。 然而那副骨甲的阻力很大,贺灵川余劲用老,枪尖入眼不深。他人吊在半空,正要想个法子拔枪重插一遍,巨猿发出惊天怒吼,一把将他抓住! 那伸手速度比原来还快。 贺灵川以为它受言咒束缚而动作迟缓,这一下竟防备未及。它额上的那个“滞”字同时碎裂,消散于无形。可见这一枪极大激发了它的凶性,连言灵咒都缚不住了。 贺灵川顿时觉得身体被锢,浑身气血都被挤去四肢和头部,只有一手还挥舞在外能用。自己好像个气球,很容易就被挤爆。 浮生刀也被卡在腰间,拔不出来。 梁长老亲睹这一幕,失声道:“怎么可能!” 这一门言灵咒,他修行了足足二十五年,中间还有十五年修的是闭口诀,也就是十五年来自充哑巴,只字不说。如此一来,平时精修之功都集合到温养的言灵上面,越酿越深。 这一字言咒对他本身负担较小、反噬较小,论其威力之大,就算施放在穿云阁阁主身上,那也不是短短几息内可以解除的。 这头巨猿却办到了,凭什么? 贺淳华目眦尽裂:“川儿!” 其他夏州兵壮胆伸枪去捅,然而哪里破得了鬼猿的骨甲? 挠痒痒儿罢了。 巨猿哪会客气,刚逮住贺灵川就用力一捏!以它手劲儿,把贺灵川捏出黄来都轻轻松松。 不过它忽觉手里一空,挤捏的充实感没了。 摊掌一看,两次弄伤它的小贼,的的确确凭空消失! 不过,掌心里好像落着一个东西,极小极轻,巨猿尚来不及细看,它就被风吹走了。 与此同时,贺灵川竟在它身后突兀出现,不待鬼猿反应过来,浮生已然出鞘。 寒光斩过鬼猿两道足踝,从这里的骨甲缝隙切进去,将跟腱一刀两断! 鬼猿一声痛嚎,回身捞他,同时往后撤了一步。 就这一步,痛彻心扉。 贺灵川也是一阵心惊。 要不是他及时扔出鬼影蝉蜕,施展李代桃僵之术,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像气球被捏爆一样。 贺淳华的悲喜瞬间转换,立即道:“川儿,给我鬼眼弓!” 贺灵川躲过鬼猿进攻,一手取出鬼眼弓箭,不假思索扔了过去。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件至宝? 不过他可舍不得拿性命换威力。 贺淳华接弓箭在手,并不自用,而是将它们塞进身边的卫兵手里,沉声道:“射!” 这卫兵也是毫不犹豫地接弓搭箭,瞄准了巨猿。 弓上的鬼眼开始乱转,在他耳边细细碎碎地劝拢。亲兵凝声道:“我献祭五年寿命!” 接受了祭品,鬼眼立刻张了开来,锁定巨猿面部。 “咻”一声响,箭矢离弦。 不远处的巨猿好似也知厉害,一p股坐倒,躲开这射脸的一箭。 不过它对鬼眼弓的特性一无所知,这下就吃了大亏,箭矢飞到后头,自己拐了个弯,二次加速回来。 总归它脑后其实还长眼睛,临时从后背又长出一只手,猛地向箭矢抓去。 可惜,晚了。 “叭”一声闷响,鬼猿右背中箭,被炸飞好大一团血肉。 从贺淳华的角度,都能看见它右胸被击穿一个大洞。 “杀掉它!”他一声令下,夏州人马就冲了上去。 这头鬼猿右眼、右胸遭受重创,左跟腱还被割断,再不复先前神勇。有道是破鼓万人捶,伤口处的骨甲已经脱落,抵挡不了人类的刀枪。 伤口的疼痛令它打退堂鼓,鬼猿支起身体,连跳带爬,飞快往郊野奔去,根本不理会后头的流箭和投枪,前面但凡有障碍物,一律撞开就是。 它左腿不能着地,但还有三肢可以奔跑,这会儿又是逃命,速度真是不慢。 那厢浔州人也知大势已去,今日万难竞功,夏州人越战越能耐,还有好些修行者混在其中,得元力加持的神通术法真教人吃不消。 他们再不走就要被剿在这里了。断臂的百里大人在亲兵护持下,鸣金撤退。 说是撤,和逃也差不多。 夏州军队精神振奋,贺淳华点了曾飞熊等两员将领,命他们狠狠追了出去。 军营里,贺灵川赶去慰问贺淳华:“老爹,你没事吧?” “可能断了一根肋骨。”贺淳华脸色有点白,“算不得大碍。” 贺灵川举目四顾,夏州军死伤不少,尤其鬼猿那几下投掷,直接压死了二十多个。穿云阁的弟子随军首次参战,也有好几个受了伤。 药猿伶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开始帮着治疗伤患。 粮食甩得到处都是,好些营帐、马车还在燃烧。 但是跟军资被劫的严重后果比起来,这损失真可算微乎其微。 这批军粮若是真被劫了,北方前线再次动摇不说,贺淳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也会被打下去。 他对贺淳华道:“老爹你在这里主持,我去追那头猴子。” 贺淳华知道鬼猿受了重伤,威胁性大降,也就点头:“小心董锐。” 贺灵川吹了记口哨,座骑驳兽不知道从哪里奔出来,停在眼前。方才这里乱七八糟,他还担心驳兽受伤,现在看来这厮机灵得很,浑身还是油光水滑没一点受损。 换了马,他叫上毛桃、单游俊等人,顺着巨猿留下的线索追了出去。 离开营地前,他好像听见贺淳华另外派发任务:“你们去白鹿镇察看情况,要快!” 是了,新煌这里遇袭,不知白鹿镇情形如何,被打跑的浔州军队也是退往那里。不过巨猿奔逃的方向与浔州人正好相反,他是没办法顺道儿去察看了。 要追踪巨猿不难,这家伙的伤口简直像瀑布,留下的血迹哪怕在黑夜里也十分明显。 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它从视野里消失。贺灵川没忘了这东西可变大也可变小。 好在新煌镇外的地形相当平坦,走上几里才有一两个小山包,大树寥寥无几,满地都是灌木。 这种地形最不讨猴子喜欢。 贺灵川率人尾随它前进,只需要保持巨猿的背影在自己视野当中。 受伤的猛兽最可怕,现在他们不足十人,没有军队从旁协助,最优解还是尽量消耗鬼猿体力。 大,就不易持久。 果然跟行了十里之后,鬼猿的速度明显放慢。 靠三条腿走路不容易,何况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正在流血,奔得越急,血流越快。 也就在这时,单游俊突然提醒他:“东家,天上!” 贺灵川抬头一看,夜空中好像有飞鸟盘旋,个头不小。 严格来说,它是在巨猿头顶绕圈。 “那是董锐的另一头妖傀。”贺灵川眯眼,但夜色中看不出它背上有没有人。 也就是说,岩狼没完成任务。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贺灵川循声看去,很快见到一个黑点从远处奔来,在视野里越变越大。 说岩狼,岩狼就到了。 它舌头都吐出来了,嘴边冒白雾,众人还能听见它哈哧哈哧的呼吸声。看这模样,已经跑了很久。 “怎么回事?”待岩狼与驳兽并行,贺灵川问它,“董锐在哪?” “在鸟背上!” 原来岩狼受命后就脱离战场,嗅着鬼猿的气味一路反追回去。既是董锐派它来的,那么反向嗅回去,应该能找到它的主人吧? 这思路的确没错,很快它就在距离夏州军营百多丈外,发现了董锐的身影。 他就蹲在民宅屋顶上眺望战场,脸上戴着那个青铜面具,肩膀上还停着一只秃头鸟。 离得近了,岩狼也能嗅到他的气味—— 这个气味,它绝对不会认错。新仇旧恨一下子就涌上心头。 它借着屋下的暗影隐藏自己,悄无声息靠近。 不过董锐的灵识太敏锐,尤其是他肩膀上的秃鸟似能感受危机降临,“呱”一声大叫,迫得岩狼提前起跳进攻。 可惜,晚了一步。 秃鸟突然变大,脚一蹬就振开双翅,带着董锐一起飞。 岩狼第一次没扑中,在屋顶加速助跑,二次飞扑,咬住了它的尾巴,而后死命往地上拖。 巨鸟拼命伸爪子挠它,差点挠瞎它的眼珠。 上下都在角力,董锐趁机打出一道法诀,击伤了岩狼的前爪。 这大鸟也是相当强悍,扑楞着翅膀向上,终于将多出来的累赘甩掉。 岩狼只咬到一嘴毛。 它不甘心,跟随空中的大鸟一路追到了这里来,恰与主人会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6章 你追我逃 岩狼陆信的语气甚是自责,毕竟董锐是整个岩狼族的大仇人,它好不容易逮到对方一次,居然给放跑了! 贺灵川看着它满脸都是细长的伤口,有一道甚至划过右眼,差点把它弄瞎。血珠顺着腮帮子淌下来,它也没空去舔。 他只得反过来安慰同伴:“这人要是真那么好抓,也不会变成多国通缉犯了。”从两次交手的经验来看,董锐这厮狡猾得很,一击不成立刻遁走,绝不跟受害对象纠缠,也不管看起来是不是还有机会。 这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不好抓。 据说董锐的妖傀数量不多,每一只都需要精心调制。先前已经少掉一只狼人,现在这头鬼猿应该是他最强力的武器,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了。 所以董锐驱鸟跟来,要想办法收走鬼猿。 这种情况下,贺灵川就命令众人紧跟不舍。 董锐尝试下降接猴,结果单游俊弯弓射去,箭头擦着巨鸟翅膀飞过,吓得它火速拉升。 贺灵川瞪他一眼:“差劲!” 单游俊不可谓瞄得不准,只是怪鸟灵识厉害,最后关头一翻身躲了过去。 他摸了摸鼻子,连抽两支箭出来,准备下次奏功。 可是受到这次惊吓以后,巨鸟再也不肯飞下来了。 若说贺灵川为何不动用浮生刀“一掷必中”特效,很简单,他和董锐的距离超过了十丈…… 双方这样僵持着,又奔行了十多里。 鬼猿已经走不动了,贺灵川等人都能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个破洞的风箱。先前贺淳华的卫兵拉开鬼眼弓,已经打伤了它的肺部。它每呼出一口气,都喷出一捧血雾。 再这样下去,它会成为贺灵川今年最大的猎物。 也就在这时,董锐忽然吹响了竹笛。那笛声格外尖锐,在黑暗的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鬼猿也听见了,忽然仰天大吼一声,再次加速! 这就是压榨生命本能了。 岩狼突然道:“不好,我闻到草木和流水的气息!” 前面么?贺灵川立刻催促众人加速。 可惜来不及了,巨猿跑着跑着突然纵身一跃,体型在半空中急剧缩小,而后—— 掉了下去! 贺灵川往前追了几步,就紧急勒停。驳兽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再往前三步,就要坠崖了。 众骑兵也火速勒马。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条黑黢黢的地缝峡谷! 一马平川的地形到这里就结束了,地缝宽百余丈,深度么…… 黑乎乎看不清楚,贺灵川下马,踢了块鸵鸟蛋大小的石头下去。 噼里啪啦,是石头在枝叶间翻腾的声音。 贺灵川凝神细听,仿佛还听见了水声。 这底下好像是条山涧,崖边有树,涧底有水。 鬼猿迳直跳了下去,消失在黑暗当中;半空中的巨鸟一个盘旋,也低头俯冲直下,显然要跟它涧底见。 董锐毕竟飞得高看得远,早做准备;贺灵川等人在这方面逊不止一筹。 就这样?他们的追击到此为止? 他心有不甘,也不磨迹,遂取出钩索对单游俊道:“掏家伙,跟我来。” 说罢,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当然他不会重蹈昔日仙灵湖边被鬼眼弓迫至坠崖的覆辙,下落途中甩出钩索,勾住崖边的树枝,顺势荡了开去。 单游俊也是依样施为。其他人没有钩索,也没练过这项技能,不好站在悬崖上干瞪眼,于是找了卷绳子垂落下去,准备一会儿接应两人上来…… 涧底大树寥寥,小树倒有几十棵,而后就是茂密的丛林和苔藓地。 贺灵川荡了两下就落地了。涧底比地面上还黑,再用钩索飞荡,容易撞树。何况小树八成撑不住他的体重。 他和单游俊快速接头,一起往巨猿掉落的方向奔去。 涧底怪石林立,却又晦暗无光,走起来可不容易。 两人好像都没听见巨鸟上天的响动,所以董锐应该,或许,还在这里? 好在过不多时,单游俊就低声对他道:“看上面。” 贺灵川顺他所指方向看去,却见前方崖壁上有一块突出的巨岩,董锐赫然蹲在上面,巨鸟就栖在他身边。 从两人角度看去,董锐正给什么东西包扎,忙得不可开交。 不难猜想,那大概是缩小了的鬼猿。后者重伤在前,被追赶几十里在后,早就将生命潜能都迫了出来。董锐捞到它以后,它也进入重伤濒死状态,亟需立刻抢救。 否则董锐不应该冒险停在这里的。 贺灵川两人能看得这样清楚,是因为董锐身边亮起了光源。毕竟他救治妖傀也需要照明,不过这人还是心细,事先找了这么个半高处的地方,危机来临时可以随时逃跑。 两人趴低,慢慢潜行过去。 涧底的草叶多,他们小心落足,唯恐发出声响。当巨鸟或董锐的目光扫过来时,他们就停下不动。 这样走了盏茶工夫,双方直线距离拉近至十丈以内。 走到这里,贺灵川心头就安定许多。 此时董锐好像已经给巨猿料理好了伤口,正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轻轻摇晃里面的红色液体。 贺灵川向单游俊使了个眼色,自己慢慢拔出浮生刀,单游俊也弯弓搭箭。像他这样套马的汉子,从前在原野上弯弓射雕乃是常事,决不容这怪鸟从他箭下二次逃生! 或许是他二人都锁定目标,董锐忽有所觉,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往这里扫来。 不能等了。 贺灵川最后对了一次焦,就把浮生刀甩了出去。 这把刀再怎么隐忍,那刀刃也比箭头光亮许多。董锐见下方黑暗处有银光一闪,想也不想立刻趴低。 他身后的大鸟视力上佳,猛地伸喙一啄,正好啄在刀面上。 “叮”一声响,大鸟的喙尖没有了。 它敢轻撄刀锋,浮生当然不会跟它客气,只不过刀身也被击飞出去。 追兵来了!董锐打了个寒噤,顺手往贺灵川等人的藏身处扔下一捧烟雾,自己抱起鬼猿,翻身就往岩下跳。 他和怪鸟配合多年,几乎没有失误,后者侧翻展翅,一把将他驮在背上,紧接着就要拔高。 这要是飞上天去,贺灵川可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好在浮生刀打了个旋,突然又折了回来。 董锐刚抬头就见眼前寒光闪动,吓得怪叫一声,抬杖去挡—— 是的,他刚拿出短杖,想给贺灵川等人一点颜色瞧瞧。 结果浮生刀打着旋儿飞过,连杖头带他手指头一起削了下来! 董锐“啊”地一声大叫,有什么东西从他掌心滑落,掉下鸟背。 此时单游俊的箭也射出去了,直取怪鸟翅膀。 这东西实在机警,半空中翻得比鹞子还干脆。 不过单游俊预判了它的预判,第二箭也到了,就扎在它蝙蝠一样的翅膀上。 这东西“嘎”地一声大叫,摇摇晃晃朝着正前方滑向地面,像是要坠机。 贺灵川两人赶紧朝那里奔去。 不过他们才奔出几步,这头怪鸟忽然稳住身形,振动两下翅膀,来个贴地飞行然后滑向树后! 有树挡着,单游俊的弓箭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看它后头一个拔高,渐飞渐起直上天幕。 此时两人才发现,它的蝠翅居然还可以分作上下两片,就如同蝴蝶翅膀。单游俊射坏了下片,却不妨碍上片翅膀单独运行,充其量也就是飞起来不那么灵活罢了。 这东西贼精,知道即刻起飞还是会被打下来,干脆装作中箭坠落,与两人拉开距离,这才重新飞高。 “唉!”贺灵川知道打不下来了,跌足长叹。 单游俊一张脸胀得通红,幸好夜色浓重:“东家,我……是我的错,请东家责罚!” 这怪鸟上天后嘎嘎大叫,就像是对他的连续嘲讽。 “罚你要是有用,要是能把这仨罚回来,我一定重罚!”贺灵川叹了口气,“行了,打道回府。老爹那里还需要人手。” 两人悻悻往回走,路过那块突出的岩石时,贺灵川心头一动。 方才董锐承受浮生刀的回马杀时,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下来? 他走到那位置附近,随手取出火折子,低头寻找。 不一会儿,单游俊就叫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这个……”他拣起一物,呸了一声,“是董锐的断指。” 贺灵川要找的,是从董锐手里掉落的东西。 他刚要转头,颈间的神骨项链忽然发热。 哎? 这东西已经沉寂很久了,贺灵川甚至忘了它,怎么突然又秀存在感? 上一次它发热,还是因为附近有好东西。 贺灵川就在附近转圈,根据它的温度变化来确定宝物的位置。 最后,脚尖好像碰到一物,硬而圆,还在草里滚了两下。 这是? 他拨草将这东西拣了起来,对光照了照。 “药瓶子。” 这就是董锐先前拿出来的琉璃瓶,还没来得及拔盖,贺灵川的浮生刀就甩过去了。所幸这瓶子也着实坚固,落地还完好无损,里面的红色液体一滴也没洒出来。 瓶子入手,神骨项链就消停了,似乎也不再着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7章 药水和红光 这乌漆麻黑的涧底也研究不出什么来,贺灵川和单游俊摸黑走回悬崖底下,攀着同伴垂落的绳子,又爬回高地。 返程相当顺利,没有波折。 …… 等贺灵川赶回新煌镇的军营,这里灯火通明,人员忙忙碌碌,气氛未见宽松。 灭火、清理营地、救治伤员、关押和审讯俘虏、清点粮草,还要跟县府互递消息,这些在贺淳华的指挥下,还算井井有条。 他看见贺灵川出现,就扔下旁边的官员走过来:“如何,拿下董锐了么?” “没有。”贺灵川摇头,“还是让他跑了。” 姓董的大概属泥鳅,滑不留手。 “这厮不好抓。”贺淳华面露失望,但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先不管他,我们还有更棘手的问题。”他也知道董锐遭受重创之后,短期内不足为虑。 “先前酒楼爆炸,本地县令还活着,被炸断一条腿。可是莫折先生……”他深深叹气,“没能挺过去。” 贺灵川立刻道:“父亲节哀。” 莫折敬轩是贺淳华从黑水城带过来的老人,忠心不必多说,突然折在这里,对于人才紧缺的贺淳华来说是不小的损失。 “还有,从这里撤退的浔州游骑,半路有人接应,因此我们的人马又折了回来。” 这路穷寇直追了三十多里地,也没人能拿到悬赏的黄金,只好怏怏而返—— 百里大人命太硬了。 不过浔州游骑损失惨重,近三百人来,最后却只有一百骑脱身,其中过半身上带伤。 贺灵川听完更觉不妙:“有人接应?” “追到马鸣坡,斜里杀出二百余众,皆是兵强马壮,我方只好放弃追击返回。”贺淳华脸色郁郁,对这些手下也是怒其不争。 贺灵川已经听出不对:“这二百多浔州兵,又是哪来的?”显然不是那位“百里大人”手下,否则早就与他一起进攻新煌了。 “据俘虏交代,被你斩断一臂的将领名为百里庆,是年赞礼手下的游击将军,名气不小,战绩不俗,没料到一个回合就败于你手。” “可惜了,被这尾大鱼溜了。”百里庆身边的亲兵,都是奋不顾身护他脱围。 恰在这时,贺淳华也将先前那名射箭的卫兵招到身边。 这卫兵看起来才十六七岁,与贺灵川年龄相仿,方才却毫不犹豫地献祭寿命,换来击伤鬼猿的强大力量,这时满面苍白,嘴唇都是紫的。 鬼眼弓虽强,用起来却有后遗症。 贺淳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赞赏:“做得好,你有功。” 卫兵额上都是汗珠,却大喜过望:“多谢、多谢大人!” 贺淳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面玉佩,递给他道:“戴上这枚护身符,从今天起,你是我的贴身护卫。” 卫兵大喜接过。 贺灵川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胡绚。” 贺灵川点了点头,老爹身边的生面孔越来越多了。话说回来,贺淳华到底有多少亲信,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火已灭了,伤员也被安置去附近的民居,贺灵川看这里没他什么事,就去营地里霸占一个帐篷,再交代岩狼看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他自己把帐篷的底缝都压实了,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才点起油灯,拿出新入手的琉璃瓶子仔细打量。 瓶子一出来,颈间的神骨项链又开始发热了,贺灵川能感受到它的渴望,像饿了一天的人瞧着滋滋冒油的烤羊腿。 他想了想,将神骨项链取下来放在板凳上,再拔开琉璃瓶的瓶塞,慢慢凑近。 他不敢闻,有些药物的气味也能毒杀人。 有趣的是,神骨项链中心的圆孔微现风声,好像里面藏着一个小风洞。 贺灵川小心翼翼,将瓶中的红色液体倒了一滴进去。 就一滴。 然后这滴红色液体落入神骨当中的圆洞,不见了。 贺灵川把项链拿起来,在板凳上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一点点痕迹。说明红液穿过圆洞,不知流进哪里去了。 不过现在贺灵川已经知道,神骨项链是大方壶幻境的入门钥匙。所以到底是谁吸收了这种液体呢,是神骨项链本身,还是……大方壶? 他回想神骨项链前两次进食,一次是仙人洞府的基石,另一次则可能是洪向前的灵符,都非凡品。 现在这红色液体被神骨看上,能反向证明它也是稀罕之物? 不过神骨项链吃了一滴以后就不发热了,中心的风洞消失,又变回那个平平无奇的链坠子。 “还要吗?”他问神骨项链。自从知道浮生刀可以听懂他的问话后,他就默认这玩意儿也可以,只是平时从不跟他交流。 神骨项链没反应,一如既往。 那就是说,它吃够了。只要一滴,还挺好养活的。 贺灵川收起项链和药瓶子,走出帐篷,在岩狼帮助下找到了药猿伶光。 这猴子正在病号房里给人治伤呢,兢兢业业,并且手脚比一般军医利索不少,得到伤员们的普遍喜爱。 贺灵川找到它时,它脖子上挂着一个装坚果的围兜,沉甸甸地已经满了,全是病人送的。 他从兜里摸了几个花生,边剥边吃:“我得了个战利品,你帮我看看。” “马上!” 结果贺灵川足足等了一刻钟,伶光才从病号堆里退了出来,跟他回帐篷。 贺灵川把追击董锐失败但拿到了琉璃瓶的全过程复述一遍,而后对伶光道:“董锐本来要把这东西给重伤的鬼猿使用,或许有急救的效果。既然是药物,就交给你解析了。” 伶光听完双眼发光,举着琉璃瓶反复观察,像得到心爱的玩具,都没空分给贺灵川一个眼神:“好!” 看它不客气地霸占帐篷,贺灵川摇摇头自己退了出去。 今晚对于夏州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曾飞熊带人在附近找到了哨兵的尸首,这也解释了百里庆入侵新煌时,哨兵为何没有发出警报的原因。因此贺淳华下令加强了驻地周围的警戒,并且加紧对俘虏的审讯。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次行动的指挥者是谁。 曾飞熊追击百里庆返回后,和部下坐在篝火边休息,一边喝水吃饼。贺灵川踱过来,向他递出酒壶:“来一口?”今晚真够惊心动魄的。 曾飞熊摇头:“一会儿换班警戒,不能饮酒。” 贺灵川和他聊起方才战役,又打听追击百里庆的过程。曾飞熊跟兵员还隔着一段距离,这时就压低音量道:“痛打落水狗还成,碰上硬骨头一击即溃。”百里庆的接应一到,他率领的的追兵就萎了,“咱在夏州扯起来的这种队伍,上不了北边战场。” 他现在升官儿了,要急贺总管之所急。对于现在的夏州来说,要拉拔起一支善战的队伍实在有些奢侈了,无论时间还是财力,都不充裕。 对他的点评,贺灵川毫不意外:“得训上一段时间。你看各地各军,有多少是招募过来没几天就直接上战场,哪有精力闲情先练兵?其实,多赢几场仗比什么都强,得会挑对手。” 他在盘龙城就有切身体会,大风军的神勇至少有一半来自于信心:盘龙城人对他们每战必胜的信心,以及他们溢于言表的自信。 焦泰凑过来道:“还给他们逃走了百多个,这场仗打得憋屈!” 这话曾飞熊就不爱听了,毕竟带队的就是他。他呵呵一笑:“放走的多是伤兵,有的还伤得挺重,这是总管的意思!” 贺灵川哦了一声。 焦泰性子直,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们觉得浔州人棘手,是因为他们游骑来去,难寻踪迹。”贺灵川给他解释道,“现在他们拖着一堆伤兵,总得想办法安置,这就容易露出马脚。”浔州人深入敌后行动,受伤后难以得到有效的救治,这是一大麻烦。 老爹真是阴险。 就在此时,贺灵川忽见西边不远处,有道红光一闪而过。 那光芒不强,但在黑暗的夜色中已经足够醒目。 那是什么? 在他注视下,好像又有几道红光划过,有点像闪电,但没引发任何后果,四周还是静悄悄地。 贺灵川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周围的士兵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聊的聊,连往那里望去一眼的兴趣都欠奉。甚至连单游俊、曾飞熊等人,好像也对那道光视若无睹。 贺灵川试探着问:“那是什么?” “啊?”焦泰不解,“啥?” 贺灵川往红光的方向一指:“看不见吗?” 众人都茫然:“看见什么?” 他们真看不见。贺灵川悻悻:“没事,那里现在做什么用处?”红光升起的地方,好像也是几间平房。 曾飞熊看了一眼:“关押战俘。” 贺灵川当即拍拍手站了起来,朝红光前进。 至少在曾飞熊等黑水城走出来的将领心中,他早就摘掉了不学无术的阔少形象,甚至今晚保住军粮还有他一半的功劳,因此也不问他去做什么,大家还是各忙各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8章 看不见的魇气 贺灵川走到那排平房前头。这里原来是个驿站,前面的客房和院子都被战火波及,反倒是后面一排马厩大致完好,只有边上一间被烧坏。 现在俘虏们就在这里排排坐,背缚双手靠着墙根,谁敢动一下都得吃瓜落。 这里有一百多人,都垂头丧气。 小头目和偏将,则被另外关在隔壁的两间马厩。 贺灵川挨间马厩探看,很快就发现,红光居然从其中一名俘虏身上发出。 严格来说,是从他腰间溢出来的。 他顿时来了兴趣,勾勾手指让看守俘虏的士兵靠近:“这人什么时候关进来的?” “就刚刚。”士兵答道,“他鬼鬼祟祟躲在城里,也不知想做什么,被我们搜出来了。” “哦?”贺灵川奇道,“浔州游骑都撤光了,他还不跑?搜过审过了么?” “还没有,各位大人还没倒腾出空儿。”头儿们都忙,哪有空提审一个不起眼的喽罗? 但是贺灵川很闲啊。“那我来。” “啊?”士兵一愣,“可、可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知道!”就算原来不知道,今晚这一场大战过后,贺灵川算是跟半支军队都混了个脸熟,“您是贺大公子!” “我审个别人都没空理会的俘虏,有什么问题?” 那当然没有了。 贺灵川一示意,单游俊和焦泰两人上前,把他看中的俘虏从人堆里拣了出来。 这人往后躲:“你们要作甚!” 他生得瘦小,哪拗得过两个大汉,被提小鸡一样提了出来。 贺灵川注意到,单游俊两人刚向这人走去,他腰间的红光就消失了。他一直蜷身弯腰坐着,手就揣在腰间。 所以,还是可控的? 战役过后残余的平房太少,每个都有用处,贺灵川只能重新霸住一间帐篷,把原主人赶出去,再把俘虏丢进来。 岩狼轻车熟路挪到门口,往那里一趴,生人勿近。 单游俊找了两张椅子进来,给贺大少坐一张,再把俘虏塞进另一张里。 贺灵川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你身上的红光怎么回事?” 这人一脸迷茫:“什么红光?” 贺灵川亲自动手,将他腰间扯开看了看,没有,然后将他最外层的轻甲也脱了。 还是没有。 接下来又脱两层。 这人脸都白了,目光游移不定。 看着贺灵川给俘虏宽衣解带,单游俊和焦泰互视一眼,目光诡异。跟在大少身边也快一个月了,怎不知他有这种爱好? 这俘虏要脸没脸,要身板没身板,大少怎么就看中他了? 哎呀,万一以后大少开始吃窝边草,那自己从还是不从? 两人相顾无言,都是柔肠百转。 幸好这个时候贺灵川chua地一声把俘虏的中衣也撕开了,有个东西当一下掉到地面上。 好像是个铜制的短杖。 贺灵川捡起来一看,这短杖也太迷你了,就比他中指长一点儿,粗细好比笛子,杖顶刻着一个不知什么品种的怪兽脑袋,像蝙蝠又像猪,尖嘴、短鼻、细牙,耳朵很小。 短杖周身镌着无数纹路,像图案又像文字,但贺灵川看不懂。 这甚至不是上古的仙人语。 可它们的排列匀称、工整,契合某种规律,有一种庄重而肃穆的美感。贺灵川抚着这些纹路,脑海里有个奇怪的念头: 这是不是某种法阵? 除此之外,杖身上还嵌一颗椭圆形的宝石,有鹌鹑蛋那么大。 它是什么颜色的?说不好,因为在贺灵川看来,宝石里面居然有红色的物质氤氲,像液体也像气体,或者说,就在这两态之间来回转化。 它们占到整枚宝石体积的四分之三,也就是说,快要将这枚宝石填满了。 联想起先前在临时牢房外看见的红光,贺灵川心头一动,转首问单游俊:“你看到这枚宝石了?” 单游俊点头。 “什么颜色?” “暗红色。”单游俊觉得,东家这半个时辰的举止都有点反常。 可在贺灵川看来,明明是血一般的艳红。“看仔细,你能不能瞧见宝石里流动的颜色?” 单游俊的神情更茫然了,可俘虏却脸色大变。 果然,旁人又看不见了。 贺灵川笑吟吟对俘虏道:“看来你有话要说,嗯?” “没、没有。” “你也能看见宝石里的异常吧?”他问俘虏,“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俘虏期期艾艾:“哪有什么异常,这是我从货郎手里拿下的玩具。” 贺灵川把玩着这支短杖,也没找到别的什么机关,整支杖好像一体浇铸,连个嵌合的接口都没有。 工艺水平很高哪。货郎会卖这个?呵呵。 而后,他就按下了那颗宝石。 杖首的怪兽双眼亮起,忽然张嘴作仰天咆哮状,而杖身的纹路居然像蛇一般在杖身游动起来。 贺灵川抓着这把短杖时,就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也就几次眨眼工夫,一道接一道红光从天而降,投入怪兽嘴里。 也就是说,它不是咆哮,而是吸聚。 贺灵川终于明白,他在外头看见的红光是怎么来的了。 可这些光芒如何形成,他还是没弄明白,甚至觉得它们好像是被兽眼所照出来的,紧接着就投入怪兽嘴里。 他伸手晃了晃,红光穿过手掌,如同无物。 杖身上的纹路也忙活起来,它们从怪兽嘴边游到红宝石里,每一条纹路都闪着红光。 可当它们从红宝石里再游出来,就恢复为常态。 如此往复。 贺灵川看了几眼就懂了:兽嘴吸入的红光,由这些纹路负责运送到宝石里,储存起来。 那么宝石当中的红色物质,就是这些外来的红光压聚而成? 嗯,越来越古怪了。 俘虏望着他止不住地惊讶,因为贺灵川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他完全看得出,这支短杖是怎么运作的。 这怎么可能!只有他们这些经过特殊手段“开天眼”的侍徒,才能看见魇气! “还要隐瞒,就大刑伺候。”这是最后通牒。 俘虏瞠目结舌。 单游俊上前一步:“东家,我来代劳。” “嗯,交给你了。”贺灵川抱臂退开两步,“好好审问,说不定另有收获。” 单游俊、焦泰两人走上前去,抡拳就揍。 他们很有经验,只站在俘虏身侧,这样一拳打在对方腹部时,俘虏嘴里喷出来的呕吐物和鲜血就不会溅到他们身上。 俘虏被打得嗷嗷叫喊,脸上又被招呼几下,面颊顿时肿得半天高,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 但他咬着牙,就是不招供。 单游俊叫人打来一桶清水,再弄一块布巾,按在桶里浸湿。而后他抓着俘虏的椅背一把仰翻,令他头下脚上,而后湿巾覆于其面。 湿巾本来就能闷死人,单游俊还舀了一瓢水,往他口鼻缓缓浇下。 这人呜呜作响,挣扎得像砧板上的鱼。 其实,他现在比离水的鱼还痛苦。 贺灵川知道这就是“水刑”,看起来不流血、没伤口,实则受刑人要体验窒息溺水的双重享受,身体和心理上的底限会被反复践踏。 只要施刑人控制好节奏,快快慢慢,时快时慢,不快不慢,俘虏的痛苦还会成倍叠加。 贺骁看了十几息,外头就响起了喧哗声,仿佛有大队人马赶来。 出什么事了? 他大步出帐一看,果然有支队伍从正前门进入军营,人数约在六百多人,有骑兵,有走卒,有百多辆马车,甚至还有衣着和模样一看就知的役夫。 可他们垂头丧气,不少人衣上沾血,身上带伤,看起来虚弱又疲惫,进了营地就一p股坐倒,几乎动弹不得。 贺灵川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支队伍两天前才跟他们分开,走白鹿镇松花原的路线,人数近千,比贺淳华这支队伍还多。新煌的战斗结束后,贺淳华也派人赶去白鹿镇打探安全,结果这支队伍倒先来了。 还是一副吃了败仗标准套餐的模样。 军营里的士兵都放下手中事务,默默看着他们。 领头的将领吴绍仪下马见到贺灵川,一脸惭愧:“大少,我们在白鹿镇遭遇伏击!我只带回这几辆马车。” 他下马还有些踉跄,被贺灵川一把扶住,见他脸色苍白、肩上带伤,鲜血将整条袖子都打湿了。 这时东方微曦,贺灵川在北地的早春里呼出一口凉气: “新煌也遇袭了。” 吴绍仪带来的这个消息,真是堪称今晚的全场最糟。 百里庆、鬼猿、董锐逃走,新煌军营一团糟,贺淳华手下损兵折将……这些消息全比不过最后这一条来得震撼。 ¥¥¥¥¥ 吴绍仪赶去见贺淳华,后者虽然面色严肃,先找军医给他治伤。 两人的对话,就在治疗时进行。 白鹿镇的守备力量比新煌更充足,吴绍仪和另一名押粮将领周红岳,也将防备重点放在了一天以后才会经过的居塘关上,进入白鹿镇后就下令原地休整。两人都谨慎,并没去镇上闲逛,而是住在队伍征用的民房里,结果吴绍仪水喝多了,临时出去如厕,还没抖喽干净,就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69章 超渡与慈悲 待他被手下救醒,才发现浔州游骑来袭,营里一片人仰马翻。平房里的周红岳被炸死,吴绍仪忍痛起来指挥,可是军心已乱。 眼看粮车一辆接一辆被烧,己方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杀,队伍溃象已现,吴绍仪心知无力回天,只得下令撤退。 他一路上收拢残部,才拣回这点人手。 至于粮草,多数被毁了。 浔州游骑深入夏州截粮道,深知凭自己这点人手运不走粮草,因此一般会放火烧掉。 吴绍仪说到这里,垂首道:“末将请大人责罚。” “轻疏大意、丢失粮草,该杀。”贺淳华冷冷道,“但现在人手不足,先饶你一命,以观后效。” 吴绍仪只能谢他宽大为怀。 上一次打赢浔州人的傲气,到这会儿荡然无存。王廷拨下来的粮丢了一半,得去向前线交代的人是贺淳华。 也幸好还留了一半。 贺淳华接着问他:“我记得白鹿镇有差役、有保乡团,怎么没来帮忙?” 吴绍仪摇头:“兴许是没敢来,也兴许出去捕山贼了。我听说这些天有山贼肆虐,在白鹿镇杀了几个官差,当地还有一家大户被洗劫一空,三十几口人都被杀了个干净。” 贺灵川忍不住插口:“一个小镇前后两桩命案,不蹊跷么?” “我加强了戒备的。”吴绍仪低声道,“听说杀差役的还是一个镇民,行凶后就逃走了,至于那几个山贼,当地人都见过,不是浔州兵。所以我……” 打了败仗、丢了粮草,再怎么解释都像狡辩,他只好闭嘴。 贺淳华皱眉:“敌将是谁,你看清了么?” “三十多岁,身形瘦高,战力强悍,卢耀都不如他。”吴绍仪道,“上次追剿浔州游骑时,我没见过这个人,但听他的手下喊他作将军。” “浔州人真看得起我们的运粮队,两个镇子,派了两个将军出阵。”虽然可能是杂号将军。贺淳华长长叹一口气,“是我轻敌了啊。” 今次从敦裕城出发的运粮队其实分为两支,一支走新煌镇,一支走白鹿镇,皆因两条岔路接下去都有隘口要通过,那地形易攻难守。贺淳华为安全稳妥起见,才决定分兵运粮,各走一道儿,这样就算一边遇袭,另一边也能保住过半粮草,令北方前线将士不至于又饿肚子。 “也即是说,这次游骑兵同样也是兵分两路,在白鹿镇和新煌拦截运粮队。”贺灵川暗暗心惊,“有内奸走露了我们的计划?” “怎么可能?我们走到潘家沟才下令兵分两路,在那之前只有我和莫折先生知道,在那之后,两支队伍只用两天就分别到达白鹿镇和新煌。”贺淳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奸细就是再厉害,也窥探不了我的脑海。” 那就是凑巧了? “北上三条路,最东边的官道年久失修,谁都不愿意走,所以对方守剩下两条路。”贺灵川想了想,“虽然合理,但太冒险。他们人数本就不多,还敢分两路对付我们。” 浔州游骑深入敌后,补给是大问题,所以人数贵精不贵多。出这主意的人,胆子真不小。 贺淳华的脸色异常凝重:“并且对方手段与从前完全不同,莫不是换人指挥?” 截敌粮草的惯常手段,是在郊野险地下手,今次对方却改在乡镇,攻他一个措手不及。并且打蛇直打七寸,直接挑运粮队的首领下手,快准狠辣,贺淳华也是侥幸才逃过一劫。 如是这样的对手,前次赵清河、吴绍仪怎可能轻松取个三连胜回来? “我们审过的俘虏都不清楚,他们只跟从将领行事。”这也是防止机密外泄的手段。贺淳华问长子,“在你看来,他们还会不会来截我们的粮?” 贺灵川看他这样问,就知道老爹心有些乱了,否则怎会求问于这个最不靠谱的大儿子?他想了想道:“不会。他们拿下白鹿镇,却在新煌碰壁,就该知道这里点子扎手。再说他们人数毕竟太少,百里庆又折损了二百多人。我们就不一样了。” 吴绍仪回来后,贺淳华的军队又有一千七八百人。从人数上说,己方增多了,对手却是减少了。“并且我们后头必定提高警惕,他们还想故伎重施已无可能。” 对方再度偷袭的成本和风险都在增加。 贺淳华沉吟许久,才慢慢点头: “他们这回已经截烧近一万石粮食,功劳不小。主将如果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不可贪功。否则再来截击,说不定就前功尽弃。” 他目光慢慢坚定:“嗯,最好他们不死心,这样我们就还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想清楚以后,他就不担心对方来,而是唯恐对方不来了。 他又做了些布置,才站起来道:“我们在新煌休整一日,明晨继续上路。” 众人领命离开。 东边日出,夏州军人却疲惫不堪。贺灵川打了点清水,擦掉手脸上的泥灰和血渍,就找了个帐篷,和衣而卧。 他也奔忙了一个晚上,听着外头人马来去的响动,很快睡着。 …… 一觉无梦,贺灵川有点失望。 再醒来以后,太阳升得老高。 单游俊来找他:“犯人开口了。” “水刑以后就招了?” “不是。”单游俊笑道,“这人看起来怯懦,实则硬气,每次捱不住刑就只说一点点,焦泰差点把他蛋都割了,他才屈服。” 贺灵川再见到俘虏的时候,这人神情萎靡,嘴都掀皮了,不知道吃过多少苦。 “给他喝点水。” 俘虏接过,一大碗水咕嘟几下全部喝完,才长长透了口气。 贺灵川从怀里又掏出那支短杖:“主动点,交代清楚你就能活命。” 这俘虏已经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也不再跟他玩心眼儿,低声道:“这是刑龙柱,上古的宝物,传说是取材于屠龙场边缘的铜柱。” “这么高级?”贺灵川把玩着短杖。虽说看起来很有年头,但一听说是古物,摩挲起来的质感好像就更顺滑了,“做什么用?” “收集魇气。”俘虏道,“战争必有死伤、必有怨魂。贝迦国的霜叶国师让我们随身带着这具宝杖,在大战后收集魇气,再带回去交给他们超渡。” “魇气?”贺灵川听到新名词了,“魇气就是怨气?” “不止,还有人死前的不甘、恐惧和愤怒。”俘虏的声音都大了一点,“我们在战场上将这些收集回去超渡,是、是莫大的功德!” “收集魇气回去超渡?你们国师有这种瘾?”关于“大爱无疆”这四个字,贺灵川一个字都不信,“这都是他告诉你们的?” “这都是真的,也不独是霜叶国师的发明!”俘虏坐直了身体,“而是贝迦国立国以来的传统,至少延续了五六百年!” 五六百年? “魇气残留不去,很可能化为恶厉。你们没听过古战场常有怨魂出没?” 比如盘龙沙漠?贺灵川挑了挑眉。 俘虏接着又道:“至少有两个战场的魇气被收取后,当地就迎来了风调雨顺的六七年!这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这人是死心塌地相信,也不知道霜叶国师是怎么给他洗脑的。贺灵川也不跟他争辩,目光一转:“这刑龙柱总不会是唯一一支吧?” “其他人也执有,都是国师指定人选。但我不知道具体人数。” 也就是说,贝迦国动辄收集几十万、上百万的所谓“魇气”?那就代表着有几十万、上百万的死者!如果短杖里真存有怨气的集合,那数量也太惊人了。 俘虏解释道:“不是每人都能使用刑龙柱,只有具备‘开天眼’的潜质,才能成为侍徒。” “这个‘天眼’要怎么开?” “要在眼睛涂抹特制的药水,连续涂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天都是双目剧痛。”俘虏道,“如果没有潜质,涂一次就瞎了。” 难怪这厮发现他也能看见魇气就无比惊讶。贺灵川摸了摸自己眼皮,不用遭四十九天的罪也能开“天眼”,他果然命里带bug。 是因为他身上那两件宝贝? “那么,魇气带回去要怎么个超渡法?” “由国师开坛祭法,致礼上天!” 贺灵川晃晃短杖,观察宝石里变幻不定的“魇气”:“光是这些,你收集了多久?” 旁人见不到魇气的存在,也就不知道这些人干了什么事情。 至少,这个秘密不为多数人所知。 “有十一年了。前后九十七场战役,或者事变。”俘虏吞了口唾沫,“我从来没去打过仗,只在战斗结束后才去战场。” “每年东奔西跑,你还真忙。”这厮一年平均要跑七八个场子,都是死人遍地的战场,“这里面有多少死者的魇气?” “没细数过,怎么也有十几万?”俘虏看着短杖,有点恋恋不舍,“五年前勉国政变,王室宗亲被杀得血流成河,我一次就收集了几万人的魇气。” 贺灵川微怔,有些惊讶:“勉国王室这么能生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0章 洪将军与白鹿镇 边上单游俊道:“我听说勉国立国也有近百年。这些王室干别的没能耐,下崽又多又快。百多年开枝散叶,绝不止三四万人。” “这是死在都城和周围的王亲,还有他们的外戚、奴仆等等。” 好吧,他忘了有权有钱的人通常比老鼠都能生。“你腿还真长,不是贝迦国的战役也要去现场?” “这是国师交付的任务,非办不可。”俘虏垂首,“像昨晚的战斗,就发生在你们和浔州人之间。我也只是作为贝迦国的使者被派过来收集魇气。可是,收集到的数量少得可怜。” “你是嫌死的人少?”焦泰冷笑,抬手一拳砸在他肚皮上,“好个崽种!” 俘虏被打得干呕不止,单游俊呵斥同伴:“胡闹,东家正在问话!” 贺灵川的重点却放在“少得可怜”这四个字上: “少得可怜,是什么意思?” “昨晚至少死了近两百人。”俘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按理说,我至少该收集到百多道红光——您也看见了——但就是很少,最多十余道。否则我不会在这里逗留那么久!” “少了?”贺灵川眼珠子微转,“以前没出现这种情况?” 俘虏摇头。 也就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刑龙杖打捞“魇气”? 至少从外表看,新煌镇是个平凡无奇的小镇。 他换了个话题:“你的目的,浔州人不知道?” 俘虏摇头。 “但他们让你跟着一起行动。”年赞礼投靠了贝迦国,也就是北方妖国,那么对于后者派来的使者,显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你知道偷袭白鹿镇的将军是哪一尊?” “他原是贝迦国的大将,叫做洪承略,曾立战功无数。我收集的魇气,有些就来自他发动的战役。”俘虏声音沙哑,又伸手要水了。 “给他。” 喝过水润嗓子,俘虏才接着道:“后来他避战隐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听过他的传闻了。这回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又出来领导夏州游骑的行动。” “偷袭计划都是他制定的?” “是的。浔州牧命令这里的游骑兵都听他指挥。” “他们先前潜伏的窝点,你都知道在哪吧?” “我去过,但、但我对夏州不熟,离开以后就找不回去了。”俘虏嗫嚅:“我就知道他们在白鹿镇北边有个据点,那里好像是一座林场。我也是在那里才见到洪承略。” “他们有没有讨论过,偷袭失败以后做何打算?”规划任何一场进攻,都要事先拟好失败的预案。 俘虏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他们讨论作战计划不让我参加。” “还有,妖傀师董锐为什么会跟浔州游骑一起行动?”贺灵川不解,“他不是贝迦国的通缉要犯?” “呃,听说他只要参加我们的行动,就能获得特赦。” 贺灵川挑眉:“哦?他可是犯下重罪,这也能赦?” 俘虏讪讪:“我不清楚细节。” “你说的这些,贺总管知道了么?” 俘虏还未答话,单游俊已经道:“听过供词的,只有东家和我俩。” 贺灵川微微一笑,晓得单游俊这是在表忠心:“好。” 接下来,他就去找贺淳华,将新得的情报复述一遍。 听说贝迦国派人来收集“魇气”回去超渡,贺淳华冷笑一声:“骗傻子呢?无利可图会干这个?” “我也这么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过贝迦派出来的这些人,好像自己都深信不疑。” “最高明的骗局,一定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贺淳华奚落,“何况长达五百年的熏陶,只要说一句传统如此,不管有多愚蠢,贝迦人自己是不会质疑了。” 他举着贺灵川递来的短杖反复观察,又摩挲了好几下。等到长子开始说起“洪承略”其人时,他就顺手将短杖收入怀中,举止非常自然。 贺灵川看得暗暗皱眉,但老爹要这把短杖,他好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洪承略?这个名字,我还真地听过。”贺淳华露出思索之色,“善用兵、来去如风。有这样的对手实非夏州之福。嗯,最好这趟行军就能把他引出来干掉,否则任他在北方战线后方捣乱,始终是个好大祸患。” 他看了看贺灵川,忽然道:“川儿,你手下的毛桃、单游俊两人都擅长刺探消息,你就替我走一趟白鹿镇。关于洪承略,我需要更多情报。” 夏州军还要在这里停留至明晨,时间充裕。贺灵川一口答应,出帐就点人。 这些手下当中,单游俊最近更出风头,贺灵川上哪里都带着他。毛桃这个老人心有不服,听说东家要去白鹿镇,不等分配就道:“带我带我!对付乡夫俚妇还得我来。” 贺灵川笑了笑,再加个焦泰就凑齐三个台柱。去异乡打探消息,多带人手总没有坏处。 伶光也跳到马股上,比人坐得还稳当。至于岩狼这么吓人的怪兽,就放在营地了。 众人一路向西而去。 …… 白鹿镇里又来陌生人,镇民投过来的眼神,戒备而生疏。 贺灵川等人是从东边过来的,一路上都能发现倒卧的尸首,多半身穿夏州军服,有的已经被郊狼等野兽啃噬。 等到进入白鹿镇,夏州军临时搭起来的营地早被烧成了炭灰,尸首横七竖八。 当时吴绍仪是被撵跑的,没再回来,浔州兵也不可能给对手善后,所以夏州军的尸体还袒在露天。贺灵川等人一到,惊走了许多乌鸦,还有林地里鬼祟的野狗。 众人查探战场,没发现一个活口,有些尸首明显被补刀,显然洪承略的队伍把活儿干得很精细,一个都没漏过。 他在这里用出的手法,和百里庆在新煌所用的差不多,都是先炸死首脑,再痛打乌合之众,吴绍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输了一半。 至于后一半,以现在浔州军队的素质和水准,也很难保住了。 根据单游俊等人给贺灵川的反馈,超过一半死者,致命伤都在后背。也就是说,他们是转身逃命时被杀,甚至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 粮草当然被烧得干干净净。不过毛桃还是在粮车边上找到了新鲜的脚印,这些脚印踩在烧尽的炭灰上,显然是战斗结束后才出现。 并且,是平民的鞋印。 这意味着白鹿镇民进过战场,到处找些能吃能用的东西,又走了。 战场上没能找到更多有用的情报,贺灵川就进了镇子。 出乎意料,除了五六栋靠近临时营地的房屋被波及,白鹿镇居然没受太大破坏。镇里的馍饼铺子早晨就开张了,店家正在和着杂粮面,街遛子们还在遛街。 贺灵川等人来了,镇民都离他们远远地,眼神格外冷漠。 他朝毛桃呶了呶嘴,后者会意,抬腿就去馍饼铺子。 其他人在镇里逛了半圈,单游俊小声道:“我看这里房屋的门窗都齐全,没遭抢。” 浔州人不抢平民?天大的怪事。 这些游骑兵深入敌后,本身没有多少补给,通常走到哪抢到哪吃到哪。 抢谁的?抢平民和当地大户的,美其名曰以战养战。 白鹿镇却没事儿,难道昨天浔州人靠着吴绍仪营地里的粮草一波儿肥,抢够了? 焦泰却指着胡同里一扇大门道:“谁说的?你看这家。” 这一家的两扇乌木门相当气派,在当地应该是有头有脸的门户。门楣上甚至有匾额,但已经被砸了一半儿下来,大门敞开着还没半个人影,那是谁都可以进出。 焦泰往里去了,不一会儿就溜了出来: “里面一地狼藉,遭抢了。不值钱的也被打烂,地上还有血迹和头发。” 贺灵川点点头,令手下四下分散打探消息。 他自己也找人来问,但遇上的镇民都跟他保持距离,他一凑近人家就跑,不然就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摸摸自己的脸,多帅一小伙儿,看起来能像岩狼陆信那么凶神恶煞么? 后来他看见,一个六岁左右、头大身小的男娃在胡同里涂鸦,墙上的“作品”横七竖八,都是用长炭条子画出来的。 嗯?炭条? 贺灵川走过去,换上和蔼的狼外婆表情:“小盆友,你这炭条哪里捡的?” 男孩闻声回头,警惕地看他一眼,没吭声但也没有溜走。 “吃不吃糖?”贺灵川拿指头捅了捅伶光,后者不情不愿从药兜里拿出一颗包纸饴糖,往小孩面前一递。 小孩一把抢过糖果,用沾炭的手剥糖塞嘴里,另一只手往营地方向一指:“那里捡的。” “昨晚强盗来了,有没有进镇里抢东西?” 小孩摇头。 贺灵川又问他:“你认得那些强盗吗?” 小孩不吱声了,眼珠子在转,显然也在动脑。 伶光不需要东家提醒,又拿出一颗糖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小孩伸手去抓,却哪里抓得到? 跟猴子比灵活,不容易。 “糖果有的是。”伶光太小气,该拿出一把的,“只要你说实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1章 请大家吃一顿饱饭 小孩犹豫了一下:“我认得洪先生,他叫我们不用怕。” “洪承略?” “他就住在榆树胡同里面,只有他家大门没贴福。” 这消息出乎贺灵川意料:“你是说,他原本就住在白鹿镇?” 小孩点头。 “他是做什么的?” “在塾里教书。”小孩拿到第二颗糖果,开吃,“我爹说我们没钱,找不了洪先生。” 杀人如麻的大将隐居在小镇上,居然只当个教书匠? 小孩又去伶光手上拿糖,吃糖吃太快了,连打两个嗝。 伶光忽然侧了侧头。 就在这时,巷角转出一个男人,见小孩和贺灵川交谈就大惊失色,冲过来一把抱起男孩:“你们干什么!” “运粮队遇袭,我们来找些线索。”贺灵川手一摊,掌心躺着一锭碎银,“这是酬劳。” 那点银子反射在男人眼睛里,甚至在发光。但他脸上的贪婪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摇头:“我听到喊杀声就躲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 “哦?”贺灵川奇道,“洪承略没跟你们说过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嘴角一抽:“没有!” 贺灵川呼出一口气,忽然劈手将小孩夺了过来! 男人大叫:“你干……” “什么”未出,眼前微光一闪,嘴里被塞进那锭碎银,剩下的话就被打断。 小孩才反应过来,正要大闹,贺灵川在他太阳穴上一弹,他就没了知觉。 男人刚把碎银吐出来,贺灵川已将小孩放去地上,一手掐住男人的脖子就往墙上压:“敬酒不吃?” 贺灵川个头比他高,这一掐就令其双腿离地。“老实回话就安然无恙,还有钱领;敢撒谎你们爷儿俩就是死路一条,懂了么?” 男人被掐得喘不过气又挣不开,连连点头。 贺灵川松开他问:“你儿子说洪承略就住在白鹿镇。他什么时候搬来的,平时都做什么,前几天发生什么事了,说!” 这人抚着喉咙咳嗽了好几声: “他们夫妇三年前搬来白鹿镇,人都挺好。我不知道他们原本做什么营生,但洪先生在镇上办了个塾。你知道我们这里穷,饭都吃不上还念什么书,所以他的塾里也没两个孩子,收不了多少钱。洪先生还在街尾的米店干活,一次能扛七袋米,力气很大!有时候他也给人做短工补贴家用。最近北方战火往南烧了,我们镇上有两家大户跑了,洪先生也没学生了。” “夫妇?”贺灵川抓住重点,“他妻子呢?” “他妻子叫阿金,是个瘫子,刚到这里头一年还能扶墙起来走两步,后来就完全瘫床了。洪先生总给她买药吃,他家一年到头都是药味儿!” “怎么瘫的?” “听说是生儿子没生好,儿子没了,人也坏了。” “既是教书先生,怎么就变成了强盗?” “不晓得啊。突然就有几个官差死在他房子里了,等到官家发现的时候,这对夫妇都不见了。官家到处查到处问,也没人知道啊。” 贺灵川又递了一锭碎银过去。先前那锭,男人从嗓子眼里抠出来后,就悄悄藏起来了。 一锭是收,两锭也是收,这镇民的嘴也没那么严了:“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洪先生消失之前,游徼刚刚以偷盗军粮的罪名处理了刘亚林三人,那孩子曾经是洪先生的学生,在他那里念过小半年的书。” “偷盗军粮?”贺灵川神情一动。是了,算起来前几天确实有一支运粮队取道白鹿镇。“这罪名要怎么处理?” “就地正法,无须上奏。”镇民打了个寒噤,“我听说斩首就好了,结果游徼让刽子手先砍掉刘亚林四肢,然后才砍头。” 贺灵川眼珠子一转:“这位游徼在哪?” “不,不知道哇。”也不关心,最好也别出现。 后面两句他没说,但贺灵川从他的眼神读懂了。 “洪承略后面带人回镇,杀官兵劫军粮,没跟你们说过话?” “没……”镇民本能地想否认,可见贺灵川目光陡然转厉,刺得他心头一寒,话风就转了,“他、他们杀官兵时我们也没办法,只能躲着。后来外面没响动了,那些浔州人把我们挨个儿搜出去集合,我们看到洪、洪先生都很惊讶。但他告诉我们不必惊慌,他们很快就走,不会伤害我们。” “就这么简单?”贺灵川笑了,这阉割版听着就不对,“他们要走便走,为何还要集中你们告知?” “他、他们在镇上还是杀了人的,就镇东的两家大户,都姓刘,一家做粮油买卖,另一家开当铺。洪先生说这两户勾结官府鱼肉乡里,把、把他们正法了给我们出出气。” “对你们这么好?”这家伙大概不知道,自己说实话很流畅,说假话就结巴? “洪先生说,他看在我们同乡一场的份儿上。” 就在这时,巷口人影一闪,原来是毛桃和单游俊都赶了回来。 毛桃报给贺灵川道:“我去馍饼铺子问话,那个和面的也是一问三不知,后来我瞅着没人就给他一点苦头吃,他才说洪承略昨晚杀跑官兵以后,给他们分了点儿粮。我说呢,他自己都是破衣烂衫,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怎么案板底下还有满满两大袋子好粮!” 单游俊则道:“浔州人昨晚把镇民都召集到镇口空地上。我去看了一眼,那里有垒石埋锅的痕迹,地上还有没烧完的树枝和炭。” “锅?”贺灵川转向镇民,“洪承略还请你们吃饭了?” “没、没有!”镇民脑袋都快摇下来了,“他们吃饭不关我们事啊!” 药猿伶光一直停在贺灵川肩头,这时忽然插话:“方才小孩打嗝,有酸膻气。我看他肚腹有些鼓胀,应该是太久未进荤腥,突然吃下大量食物,尤其是肉食,致淤胀难消。” “吃进大量肉食?”贺灵川朝睡倒的小孩瞟去一眼,有个诡异的念头浮了上来,难道? “你刚才说,洪承略和浔州人把两户姓刘的带去空地上杀掉了,然后呢?”贺灵川盯着他问,“这些人的尸首在哪儿?” 镇民脸色刷白,呐呐不能言语。 单游俊一把揪起他衣领,短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刀尖对准他的眼珠子:“你们昨晚拿什么当宵夜下饭,说!” “我们也是被逼的,他们说姓刘的鱼肉乡里多年,也该变成我们的鱼肉!所以、所以逼着我们每人都吃!” “我哪敢啊?”这男人居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就吃了一小口,回头就吐了。” 他家孩子不懂事,闻到肉香就狼吞虎咽,那些浔州人也恶毒,小孩想吃就给。 贺灵川看着他:“这两户姓刘的,都跟洪承略有过节?” “应该是、是吧。”镇民想了想,“刘家开当铺,当价特别低,有时凑够钱去赎还赎不回来。还有许多龌龊事……他家不是好人。” “看来洪承略在他家也受过不少气。”贺灵川皱眉,“这等人物,为什么要在镇里忍气吞声?” 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他纡尊降贵去黑水城商人刘葆葆家打杂工,还一打就是好几年,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啊。” 单游俊放开他,贺灵川给他又丢了一块碎银:“别碎嘴,至少等我们离开镇子。” 接下来四人赶往洪承略的住所。 一路所见破败不堪,多数镇民面黄肌瘦,目光冷漠,甚至面对贺灵川这样的夏州官兵也只有不太掩藏的戒备和厌恶。 就算没有浔州人肆虐,这地方也够穷的了。 贺灵川经过镇口,在这里发现单游俊所说的垒石起灶的痕迹,还有一个木架抬起来的高台。 板缝里犹有残血,都发黑了,但以贺灵川的嗅觉仍能闻到血腥味道。 这种地方、这种台子,一般都用来公开行刑,以正视听。 贺灵川忽然想起洪承略的学生在这里被斩首,理由是偷盗军粮。结果没过几天,他的老师也对军粮下手了,还不是偷盗,而是明抢。 洪承略为什么把粮食分给镇民? 除了讨好人心之外,是不是还有一点怜悯?毕竟他也曾生活在这里,深受其苦。 那么他逼迫镇民吃肉,还是镇上大户两家的肉,是要给自己出气,还是要镇民出气? 贺灵川思索这些问题,很快就找到了洪承略的家。 这条巷子连地面都参差不齐,墙缝长满了霉斑和青苔。它也不长,但容纳了至少十几户人家。 “好像是这一户。” “吱呀”,贺灵川推门,里面只有一个小院子,两间矮平房。 这面积只比他在盘龙城的木屋大一点儿,至少院子有个十一二平方。院子里歪倒几个木头架子、两个空坛子,地上还有发黑的血迹。 屋子不大,四个人转了一圈就碰面,毛桃感叹: “洪先生真穷。” 贝迦国大将隐居于此,竟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矮柜。 单游俊则道:“厨房里空空荡荡像洗过一样,连锅碗瓢盆都没有,但灶里有常年烧火的痕迹,这不正常。”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2章 大少真是神机妙算 洪承略离开时,不可能连这些乡土家什都带走吧?他是应贝迦国邀请回去当主将的,不是换一个乡镇当伙夫! 贺灵川把重点放在卧房里:“这个房间地面有血,整体还被刻意清理过。洪承略不希望我们在这里寻到有用的线索。所以,你们都给我瞪大了眼睛,好好找!” 三人应是,开始地毯式搜寻。 不过洪承略在这方面显然足够专业,四人合力找了两刻钟,每条砖缝都没放过,甚至也找出床头墙里的暗格,但就是没寻到有用的私人物件。 “当时他已经杀了三个官差,要立刻把这里清理干净,还得抱着瘫痪的老婆离开,嗯——”贺灵川忽然看见毛桃向他使了个眼色,于是点了点头。 于是毛桃轻手蹑脚溜到院门边上,猛地一拉门—— “哎呀”,门外掉进一个小老太婆。 她背是佝的,嘴是瘪的,但动作很灵活,一个踉跄就站稳步伐,转身要逃。 毛桃一把拎起她的衣领,迳直提到贺灵川面前。 贺灵川抱臂道:“州府办事,你来偷听?” “啊?”老太婆抻着耳朵,一脸茫然,音量放得很大,“你说啥!” “你也是这条巷子的住户?” “大点儿声!” 毛桃笑了,对贺灵川道:“老大,这老太婆耳聋眼花,我们找其他人问吧。” 十个铜板在贺灵川手里晃得啷啷作响:“带赏金去,才有诚意。” 老太婆见这十个铜板,眼睛立刻直了,声音也小了,毕竟这代表着好几天的饱饭:“啊我听得到,听得到!你们想问啥?” “住在这里的洪承略夫妇,你熟么?” 老太婆点头:“熟,我经常来这里串门子。阿金躺床不能动弹,我常给她倒水喝哩。前几天这里发生命案,也是我、我先进来发现的,然后才报了官。” “命案怎么发生的,你有线索吗?” “啊,我记得那天发生好几件事,先是刘家那几个小子被砍了脑袋,官府又上门来搜粮,哎哟,连我家的……” 贺灵川打断她:“等下,官府为什么上门搜粮?” “刘亚林向天借胆哪,前几天偷走军粮以后,还挨家挨户放粮,以为自己是什么不世出的侠盗?”老太婆咂吧着嘴,“他被抓了,官府说军粮得还回去,结果……哎等等,你方才说你们是哪儿来的?” “夏州府。” “比我们这里的官儿大?” “大。”焦泰瓮声瓮气,“大得多。” “哦,那些官差进门以后,搜的可不止是粮啊!我家好几只兔脚都被收走了。大人,您能不能帮我找回来?” “当天不是好几件事儿?”毛桃提醒她,“还有呢?” “洪承略回来后,我就听到阿金的哭声,这时候忽然又来了三个官差,手里拿着锁子,这是要拿人?可这三位进了他家门,就没再出来过。” 老太婆咂吧一下嘴:“又过一小会儿,有辆马车停在洪家门口,下来的人穿缎子,看着像商人,也进了洪家小院。过了半个多时辰,洪氏夫妇就上了那辆马车走了。我问洪承略去哪里,他还不肯说。” “哎呀我就觉得奇怪,那三个官差怎么不出来?后来我推门进去看,厨房地上探出一条腿。我觉得不对劲就报官了。” “也就是说,你是第一个到现场的?” “呃,算是吧。” 贺灵川笑了笑:“既然你是第一个先进来的,那么厨房里的锅碗物件,都是你拿走的吧?” 老太婆哪里肯认:“我不是,我没有!” 毛桃一拍她的肩膀,将她吓一大跳:“喂老太婆,我们需要洪家的东西做物证。你敢藏匿就是包庇,以同犯论罪,至少要夹断两根手指!”说完按着她的手指,嘴里发出“咔”的一声,把老太婆吓得浑身一哆嗦。 贺灵川笑都懒得笑,不过这种瞎话吓唬乡镇里的老妇特别好使。老太婆也不偷奸耍猾了:“那、那在我家。” 四人遂跟着她一起回家。 这老太婆就住在洪承略斜对门,家里只有一个老头,还出门未归。 贺灵川刚踏进她家门,就闻到一股油腻的陈垢气味,而后看见她屋里、院里堆满了数不清的杂物。 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烂木头长麻绳破口袋……他还以为自己进了垃圾场。 这老太婆是不是一辈子没丢过东西? 她引四人进屋,东翻西找起来。 洪家的锅具碗盘,果然都在她这里。 其他零碎还有很多,她说都是洪家的。联想起阿金卧床、洪承略经常外出,这老太婆必然在他家顺手牵羊。 对贺灵川来说,这才是意外之喜。 他拣视一番,指着杂物里的一把梳子道:“这是洪妻阿金的?你见过她用?” “是,是。”也是老太婆顺来的。 “你自己用过没?” “没有,没有。”她拿回来的东西,多数还没开始用呢。 贺灵川拿起木梳,对光照了照:“那这上面缠着的头发,不是洪承略就是阿金的?” “那,应该是吧?” 贺灵川于是将十个铜钱放到桌上:“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老太婆还真是认真想了想,才摇头:“无了。” 这几人遂扬长而去。 贺灵川派单游俊前往白鹿镇北边的林场。 那里的确有不少人马待过的痕迹,连马粪都很新鲜,但已经人去厩空。显然洪承略一击得手、带队溜走,不给他们抓鸡。 他们离开以后,又过了两刻多钟,才有人偷偷摸摸进这条巷子,瞅一瞅左右无人,翻墙跳进老太婆的院里。 老太婆正在院子里翻柴火烧饭,突然后颈被拿捏住了,耳边传来一声低喝:“刚才那几人问什么来了?” “啊……”怎么还有人来?老太婆吓坏,“他们、他们是州府的,想问昨天的情况……” 话未说完,后头传来一声闷响,捏她后颈那双手就松了。 她一回头,看见地上躺着个男人,身后赫然站着笑嘻嘻的毛桃。 “果然,镇上还留了眼线。”大少真是神机妙算,让他半途偷偷折回来守株待兔,果然惊喜自己上门。 毛桃指着地上的男人问老太婆:“这人是镇上的不?” 她惊魂未定,用力摇头:“没见过,没见过!” 接下来,毛桃就将这人提回洪承略的空屋里,嘴上塞了毛巾。 等那名俘虏被一瓢水泼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单游俊捏拳捏得喀啦响,狞笑着朝自己走来…… ¥¥¥¥¥ 不到两刻钟,洪承略家的院门开得毫无预兆。 门外的老太婆又是一个踉跄,险些摔进去。又是毛桃一把扶住了她。 这老太婆,对扒门缝的执念可太深了。 “啊呀……”这回连她自己都有点尴尬,不知该编什么理由好。初始门里隐约有些动静传出,像有人被捂着口鼻叫唤,后来就安静了,她削尖耳朵都听不着。 毛桃却没计较:“老太婆,你知道西北边的矿坑吗?已经废弃掉的那个。” “矿坑啊?”老太婆眼珠子转了转,“好像听说过?” 毛桃一摊手,掌心又是十个铜板:“我刚救过你的命,你还记得罢?” 老太婆讪笑两声:“西北边只有一个小矿坑,十年前就不出矿了。你们要去?” “有这想法。” 老太婆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铜板:“那地方隐在丛林当中很不好找,你多出点钱,我给你找个向导如何?” “行。”时间紧,毛桃也没讨价还价,老大不有的是钱吗? “那你们等着。”老太婆迈动罗圈腿就往外走,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慢。 几十息后她就回来了,身边多了个老头,不到六十,干瘦干瘦,但腰板儿还是直的。 “这是我老汉,他在矿坑里面干过两年,路熟!” 贺灵川请两人进门:“老先生原本在矿山里做什么?” “什么都干。”比起妻子,老汉却显得相当老实,有问必答,“采石、挖矿、凿路、支补,还有安置炸药。” 贺灵川一怔:“你们还用炸药?” 时髦。他去过千松郡的矿场,那里可是纯人力开采。 “啊是,比较省力。我们这里用火药做事已经很多年了。”换言之,老传统艺能了。“直到那矿坑废弃,还有很多火药没用完呢。” 单游俊等人忍不住低骂一声。现在他们总算知道,炸死敦裕运粮队官员的火药是从哪里搞来的了。 贺灵川当然也想到了,目光微闪,即问老汉:“这些火药,你家里该不会还有剩吧?” “那没有,没有。”老汉连连摆手,“哪能做这种蠢事?万一把家炸了,多不值当。” “呃……”边上的老太婆却面露尬色,“你说的火药,该不会是藏在黑白罐子里?” 夫妻几十年,她一个表情,老汉就懂了,大惊道:“你莫告诉我,你藏了火药在家!我明明扔掉了的!” 老太婆讪讪一笑:“扔了怪可惜的。” 贺灵川打了个响指,真是天助我也。 “那就麻烦你找出来给我。”他看向身后几人,“我们该对洪承略说一句,礼尚往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3章 洪承略的推断 莫看老太婆的家乱得像个垃圾堆,她记忆力好得惊人,哪件东西塞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只有她能扒拉出来。 不一会儿,黑白的大罐子就被找到了,居然有八个之多。贺灵川小心翼翼打开来检查,而后露出舒心的笑容: “好极,没有受潮。”随即收入储物戒。 这时候就显出储物空间硕大的好处。 单游俊拿出一锭银子,交给老汉:“走吧。” ¥¥¥¥¥ 白鹿镇西北方向,废弃矿坑。 这是个贫矿,规模很小,挖掘期也只有十几年。矿洞早就成了大水坑,水波绿莹莹地还有鱼,而采矿工住的破房子也有了新主人。 林地里一大群战马正在吃草,矿坑周围有哨兵守备。破房子里,军医正在给百里庆做急救。 他被贺灵川斩断手臂之后,又指挥战斗和撤军,被援军抢回时失血过多,意识都陷入模糊。 被洪承略派去增援的副尉许应仙正在报告,说己方人马是渡河回来的,借助河水甩掉了一直跟在后面的“尾巴”。 其他三名将领也在屋里,其中一个名作陶泽,这时就问洪承略:“将军,我们后面怎么打算?” 洪承略的脸色沉重。 原本游骑的数量就不多,他还分作两队,就是打着奇袭的主意兵行险着。白鹿镇是他亲自带队的,成了,新煌却败了,贴进去二百人。 这对敌后的浔州游骑来说,是重大损失。尤其伤员众多,护理的药品和人手远远不够。百里庆带回来的人,刚刚还有两个伤重而死。 “还怎么打算,自然是趁着夏州人军心不稳,再把剩下那一半粮草烧了,让赵盼的军队都喝西北风去!”另一个将领用力一拍大腿,“没想到夏州总管都来了,斩蛇斩首,擒贼擒王……八!” “对,只要把夏州总管给干了,整个鸢北都会乱作一团,搞不好赵盼大军直接就不战而溃!洪将军,您要领着我们立大功了!” 百里庆虽然昏迷,但他身边的亲兵把新煌伏击战的经过都说了。 陶泽立刻给两人浇冷水:“我们刚损失了二百人!剩下这点儿人手,想杀夏州总管?新煌镇是百里将军埋伏起手,结果身受重伤败回。你我比百里将军如何?” 另外两人一噎,但神情不服气:“这不还有洪将军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州总管,能拼得过久负盛名的洪大将军? “收声。”洪承略见百里庆昏迷中还皱了皱眉,叫这几人调低音量,“夏州总管没被炸死,不知道是运气还是仔细。”这个局是他亲手布的,贺淳华却躲过去了,“被炸死在酒楼里的,是他的手下,也就是说这姓贺的很可能没有公开亮出招牌。” 否则县令请客这种正常的应酬,贺淳华有什么道理不去? 将领奇道:“一州之长,要偷偷摸摸跟着运粮队北上吗?” “这人有些路数,自从到任夏州府之后就很高调,听说将敦裕四大家收拾得服服贴贴,他要钱就给钱,他要粮就给粮,否则赵盼最近也打不起那两场胜仗。”洪承略在白鹿镇当平民时,也在本能地收集情报,“我听说他原本是鸢西边陲的小官,后面屡有战功。若不弄清这个人的脾性,后面的仗就不好打。” 就在这时,外头的哨兵奔进来报告: “报,天上有情况!” 众人出去一看,天空中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往矿坑来了。 洪承略看了一眼就道:“董锐回来了。” 他身边的将领忍不住讥讽:“看这人一天到晚牛皮哄哄,眼睛都长在头顶,洪将军把他派去帮助百里将军,结果也是大败而归!” 怪鸟很快降落在矿坑边上,这人也就噤声不说了。 董锐跳下鸟背,旁人都见他手掌缠着布条,怀里抱着猴子,衣裳上全是血,猴子闭着眼奄奄一息。 他看起来很狼狈,好像没比百里庆强到哪去。 这是霜叶国师特赦的通缉犯,在浔州骑兵行动期间当客卿。洪承略对他还保持着客气,上前就问:“伤得可重,要不要叫军医?” 他听逃回来的百里庆手下说道,董锐带在身边的这只猴子能够变形为巨猿,力大无穷,甚至无惧军队。 洪承略一听,就明白这位“客卿”的价值在哪了。 “它的伤,你们治不好。”董锐脸色铁青,“救命的灵药被劫了,你们答应我的鬼头参呢?快拿来!” 他说话毫不客气,洪承略也不跟他计较,犹豫一下才走进屋里,对正在照料百里庆的军医道:“把剩下的鬼头参拿来。” 军医一怔,在桌上的药物中找到一只玉匣递过来。 洪承略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半只青皮人参,整个参头看起来就像嚎叫的厉鬼,甚至表情都是维妙维肖,精细入纹。 不过这玩意儿虽被冠名为“参”,其实不是人参,而是乌头草的变异品种,可以根据摄入的养分和周围的环境来改变毒性。 匣里的鬼头参只剩上半支了,也就是只有“嘴”部以上。所以神情远没那么狰狞。 董锐跟进来一看,怫然不悦:“半支?这不符合我们的约定!” “人命关天,方才那许多将士从新煌回来,重伤垂危,我便授权军医先用它救人。”洪承略也知道己方理亏,温声道,“这半支你先拿着,回到浔州之后,我再向上头申请多一支给你。” “多一支?”董锐不怒反笑,“你在逗我?你知不知道鬼头参有多难弄到?” 要培成鬼头参,就要把成了精的乌头草栽进强大的妖怪或者道门中人腹内,这一步必须是活栽。 成精的乌头草一定有年份了;但有年份的乌头草,可不一定能成精。这是第一重门槛。 成精的乌头草不仅能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也能从血肉中汲取精华。 这样栽种七个月,可能要换一到两个培养皿之后,“鬼头”方成,此时它就具有“大毒大补”的效力,效力相当于强心针大补丸,用得好可以直接把伤者从死亡边缘拖回来。 洪承略微笑:“年元帅或者贝迦国,会有办法的。” 换作从前,董锐拂袖就走,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可现在鬼猿伤情实在危重,董锐也没空跟他计较,一把抢过宝参,另选一间破屋,现场制药去了。 鬼头参不能直接服用,他得把毒性先磨掉大半。 洪承略跟了进去,看这妖傀师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虽忙不乱,看起来医术比他们队里的军医还要强得多了。 炼制妖傀,难免要跟生物肌体打交道,又用药又动刀,不熟练就怪了。 “是谁将鬼猿打成重伤?”洪承略想听第一手战斗情报。 董锐头也不抬,只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贺家父子!”而后将先前的战斗过程说了一遍。“我与他们有宿怨。” 洪承略立刻来了兴趣:“这是怎么回事?” 董锐遂将石桓城鹿鸣苑那一次失败的伏击简要说了,而后恨恨道:“若非他们作梗,柯继海早就死了。” 柯继海一死,能够拦住大司马的鸢国大将就少了一名。 洪承略问他:“你是专程去杀柯继海的?” “……还有贺淳华。”董锐看他一眼,“反正他们就在前后两辆马车上,我想着顺便一起做了。” 他是犯了贪多嚼不烂的大错。 “听起来,他们有不少好用的法器,身边也有些人手。”洪承略问他,“关于这对父子,有更多情况么?” “有。孙孚平就死在他手里。” 洪承略动容:“什么,鸢国的孙国师是他杀的?” “对,听说这段事故发生在盘龙沙漠里,真正的细节也没人清楚。反正孙孚平和年赞礼的儿子年松玉,骗他父子发军进入盘龙古城寻宝,结果宝没寻着,这两人也没出来,只有贺家父子活着回来了——在盘龙沙漠的狂风季。据说在那个季节,活物都走不出盘龙沙漠。” 洪承略皱眉:“这样的人物,你怎么会轻视?” 董锐轻咳一声:“贺淳华修为也不厉害,我认为这种人能做掉国师孙孚平多半凭借运气,大意了。” “对了,他全家人都被老皇帝杀了。” “哪个老皇帝?”这些情报对洪承略来说,太重要了。 “鸢国现任皇帝的爹。”董锐拿巾子擦手上的血,“说是误信馋言,把贺家满门抄斩,连六岁童子也不放过,只有贺淳华孤身在外躲过一死。老皇帝也没再追杀他,把他打发去了边陲小城。” “斩草不除根,多半心中有愧。”洪承略笑了,“就这样,贺淳华还甘愿在鸢国为官?” “那不然呢?”董锐不以为然,“他还能有什么好路数?” 洪承略摇头:“鸢国立国仅六十年,人心、传统都和贝迦这种悠久古国不能相提并论。他们这里,哪会有多少忠君之念?嗯——” 他陷入了沉思:“贺淳华背着一家人的冤仇,还愿意给鸢国卖命,这人应该是个心计深沉,又重利求名的角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4章 贺淳华的为难 “重利求名?” “否则蒙此大难,不是心如死灰、隐姓埋名,就是愤懑不平、伺机复仇,哪有这样积极为官的?” 等到鬼猿被董锐从鬼门关勉强救回,太阳也西斜了。 洪承略刚刚听取了探子的汇报,这人在新湟城藏了一夜打探敌情,现在才赶回矿坑。 “他们打算明晨动身?” 洪承略挥退此人,指头在破木桌上叩了两下又问:“派去白鹿镇的探子呢,回来没有?” 许应仙立刻道:“还没有。” “我们离白鹿镇这么近,为何没有?” “这个……”许应仙也乖觉,“我立刻派人再去!” 洪承略不语,直到许应仙都走出门外,才喊住他:“回来!” “将军?” “你派了谁去?” “柳四。” “这人平时靠谱么?”说到底这些是浔州游骑,几天前还不认得他,不是他从前带领的贝迦军队。他对这支队伍的作战习惯和能力,还没深刻了解。 “柳四向来守时谨慎,过了时辰还未回来,这是头一回。” 事出反常,洪承略心头微懔,暗道不好。自己在白鹿镇住了好几年,留下的马脚不是短时间内能擦干净的。 “不用去找了。”这是他的疏忽,“下令拔营,这里不安全了,我们换个地方!” 这处废旧矿坑也只有少数本地人才知晓,原本是上佳的隐匿之地。 可惜了。 “啊?”陶泽一怔,其他人也听见了,许应仙立刻应了声“是”,另外两名将领却站了起来:“不妥!兴许是柳四路上耽搁了,未必就是在白鹿镇出事!” “百里将军和那许多弟兄才刚被救治,这会儿就该静养,不宜搬运颠簸。不能仅因柳四延迟半个时辰未归,就认定他被敌人抓走,连累我们兴师动众。” “是啊,不妥!” 这些都是浔州人,年赞礼的手下,就算年赞礼指定洪承略为敌后行动的主将,他们心里也不是真地服气,反而跟百里庆关系更紧密。 就算还有其他容身之处,可他们又不能正大光明走官道过去,这一道儿准是最难走的山路,正常人骑马都颠得p股发麻,何况百里庆这些最怕颠簸的重病号。晃几下说不定伤口重新裂开,又有生命危险。 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觉洪承略捕风捉影,是小题大作了。 洪承略也不生气,只问他们:“那依你们之见?” “再派人去白鹿镇,打听清楚。” 洪承略并无异议,甚至笑了笑:“行,那就这样办吧。” 这两名将领觉得,洪将军仿佛还挺和气,不像传说中那么杀伐果断、不容忤逆。 ¥¥¥¥¥ 贺灵川等人在老汉带领下进山了。 这老汉姓单,不擅长骑马,贺灵川甚至替他雇了一辆马车,免得他还没到地方,那一身老骨头就先散了架。 “那个矿坑,我有十年没去了。”单老汉趴在窗边辨景,唯恐错过小路。“洪先生是个公认的好人,我老太婆顺他家东西,他也没太计较,经常进山打打野物,还分给我们一点。我记得他打过一回大野猪,真大,得有五百多斤。他也不吝啬,都分给胡同的邻居。唉,真没想到啊,他居然会给浔州人干活。” 洪承略是给浔州人打工么?分明是去当浔州人的头头,单老汉不清楚而已。贺灵川信口道:“你们这山里的野味很多嘛。” “从前满地跑,这几年越来越少,进山一整天要是能捕回一只兔子都是老天赏脸。”单老汉摇头,“有一回洪先生进山两天,空着手回来了,说山林里空空荡荡。” “都被吃光了?”他们走了这么久,的确是一只野兔也没见着。 “是啊,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官府要钱又凶,大家吃不上饭不得想办法吃别的?”单老汉忽然伸手一指,“就这里,进去!” 他指的地方没有路,只有浓密的草丛。焦泰抓着砍刀上去嚯嚯两下子,砍掉一堆长草叶子,才见到里面好像勉强有条小路,但小树林立,看起来都是这几年新长出来的。 “果然是这里,瞧,我在那块大石头上刻了印记!”众人一看,矮槐旁边的黑石上果然有小刀划过的三角形标记,虽然被青苔盖满,已经不太认得出来。 “以前我们下工回镇就抄这条近路,能快上半个时辰!” 马车是驶不进去了,单游俊将老汉放到自己前座,众人继续上路。 这一路高低起伏,甚至要趟河过涧,若无识途者指引,根本无从寻道。 半个多时辰以后,单老汉指着前面的矮山道:“翻过去就能看见矿坑了。” 毛桃潜到山顶往下探首,而后对贺灵川点了点头。 贺灵川即掏出三两银子,塞给单老汉:“多谢,这是酬劳。” 他给的比约定数额还多一两,单老汉大为感激,擦擦额上的蛛网道:“你们想知道矿坑的另一条出路吗?” 众人一怔:“矿坑还有别的出口?” “原本没有。”单老汉喝了口水,吊了吊大家的胃口。贺灵川伸手又给他几钱碎银,单老汉这才带着众人往山后绕。 就这一点,贺灵川觉得他和老太婆果然绝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十四年前这里还有矿,每天都有近百人干活。我记得那时候,再过两天就过年,大伙儿都想快点干完好回家,结果挖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矿道突然又塌方了。” “当场就死了四五个,剩下十几个全被困住。我们还以为死定了,哪知矿道深处的石壁也被震碎,有光透进来,就是口子太小了。我们用镐头把石缝开成洞口,中间山石滑坡好几次,把那条缝埋了好几次,我们就挖了好几次,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 “都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个出口还在不在。” 顺着山势往下走了一里多,前方的毛桃忽然嘘了一声:“别动!” 五人正好从两块巨石中间走过,透过石缝能瞧见前方山涧外,有两人围火而坐,腰间还别着武器。 这是守卫。 贺灵川看到这里心头一定。矿坑若无后门,浔州人派两个守卫在这里作甚? 果然单老汉往那里指了指,意思是“出口就在那里”。 洪承略选这处废弃矿坑为根据地,果然有精细考量,连后路都准备好了。 当下五人蹑手蹑脚退回去,不惊动这两名守卫。 又回到矿井附近,单老汉即道:“官爷们办事,我先回去了。”这一看就是打群架的前兆,他老头子哪遭得住,得赶紧先溜。 小路尽头就有马车等着他,他会赶车。 直至他的背景消失在小路尽头,毛桃才转身往矿坑方向潜去。 三人耐心等待。 大概半刻钟后,毛桃又潜了回来,小声道:“矿坑周围至少有六名哨兵,都在制高点守着,能够观顾全局。露天矿井的直径得有个七八十丈,从这里放箭不好射到吃饭,矿坑边上有十几间矮房子,也有浔州人进进出出。我看有的端血水出来倒,兴许屋里躺的是伤员。” “我还听见啊的一声大叫,好像是董锐的怪鸟停在屋顶上梳理翅膀。” 的确有米饭的香气顺风飘了上来,众人问贺灵川:“现在怎么办?” 那底下几百敌军,己方仅仅四人,拿不下。贺灵川遂点了点焦泰:“你回新煌秉报老爹,让他拿主意。剩下的,就跟我趴在这里啃干粮吧。” 焦泰领命,转身走了。 既然董锐的怪鸟也在这里,那东西耳聪目明还能飞,他们行动就必须更加隐蔽。 …… 贺淳华坐在平房里,正对着桌上的军损报告出神。 运粮队在白鹿镇溃败,损失一万石粮食;新煌这里好些,但也死伤了一百多人,粮食被烧掉了四百多斤。 以鸢国现状,每次筹粮都要勒紧裤腰带,几乎都要再搜刮老百姓一遍。光这点粮食,西边的柯继海看了都要流口水。然而贺淳华这回亲自押运,还没到前线,王廷划拨的两万石粮食就损失了一半。 那么见到赵盼之后,气势上都要矮一大截。 这就让他很不爽快。 同时他也很纠结,要停下来追捕剩下的浔州骑兵呢,还是先把粮草安全运往前线? 从大局出发,他该选择后者。既是运粮队,粮草安全为先,前线将士温饱为先。 可即便他作此打算,也很难说洪承略不会再度来袭,打算把剩下的粮草也烧光。那么己方就被动了。 如果主动出击…… 活着的幕僚们已经跟他讨论了两回,大家都坚持运粮为先。 可贺淳华还未决断。 就这样给今次的伏击战划下句话,他心有不甘,回去也不好交代。 也就在这时,外头通报: “大少爷的亲随求见。” 终于来讯儿了!贺淳华精神一振:“进来。” 焦泰风尘仆仆赶到,嘴唇都有些开裂,他还来不及喝水,就赶来向贺淳华汇报白鹿镇和矿坑的情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5章 各展手段为日薪说加更 这一次行动,贺灵川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才派他这莽直人过来。 当然,也是因为焦泰在野外的辨向定位能力最好,如果老爹决意要打,就有这么一个靠谱的人可以带路。 此时穿云阁的梁长老也来了,落座旁听。 等焦泰说到浔州游骑余众都藏在废弃矿坑,己方又有火药,又找到矿道后门时,贺淳华忍不住连声道“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去矿坑的路,你还辨得么?” “自然辨得!” 贺淳华终于可以下决断了:“你来引路,我们立刻出发!” 说出这句话,他心底着实舒畅,又转头对梁长老道:“新煌这里,要拜托梁长老了。” “好说。”梁长老打手势,身边的弟子翻译,“穿云阁愿尽绵薄之力。” 当下贺淳华即下令全军整装。 两刻钟后,贺淳华亲率一千二百人队伍西出新煌,直奔白鹿镇废矿坑而去,新煌军营由吴绍仪领五百人留守,穿云阁梁长老辅助。 …… 废弃矿坑。 洪承略正在吃饭,一口黄米馍馍,一口热水,狼吞虎咽。 黄米馍馍不细腻,有点干也有点噎嗓子。但洪承略吃得很香甜,这是他近两个月吃过的最好的馍馍。 黄米下肚,配合着热水就胀起来了,给人充实的饱足感。 桌上还摆着半只黄澄澄的烤野鸡。 虽说鸡毛没全拔干净,鸡皮还有点焦,可是临时充当伙夫的士兵已经尽力了。 洪承略没碰这只烤鸡,而是把它端起来,送到了百里庆的病房里。 这位将军兀自昏睡不醒。 领将陪护在侧,见洪承略进来,只好起立。 洪承略摆手:“不用见外,百里将军怎么样?” “恢复得不错,应该很快能醒。” 洪承略把烤鸡放到桌上:“等百里将军醒了,热给他吃。” “好。” 他将自己的配额让出,将领反觉得他想拉拢人心,连个“是”字也不说了。 原本这位就是百里庆提拔上来的。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噔噔噔跑步声,有士兵气喘吁吁冲过来:“洪将军……!” 洪承略摆手制止他,自己出屋走到空地上:“过来说,别吵醒百里将军。” 见这里有异常,众将也围拢过来。 “山脚下出现大量夏州军队,九百或者上千人,仿佛搜山,大致往这里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头皮发麻。 果然夏州军队还是追踪而至? 可巧的是,他们第二次派去白鹿镇的探子,居然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报称头一个探子死在了洪承略的空屋里!并且根据镇上人反馈,的确有夏州府的人过来打探昨夜的情报。 洪承略的担忧,终被证实。 那两名将领第一时间看向洪承略,心头有两分懊悔。 如果午后就撤离的话…… 众人都等着洪承略的决断。他面色凝重,当机立断:“许应仙、陶泽,你们随我去引开夏州军队!” 而后他转向另外两名将领:“你们留守,看护好百里将军和受伤的弟兄。我们若挡不住,你们就撤往新桥乡。” 主将临危发令,两人立刻领命。 将士心中均有些感佩。 好在浔州游骑已经养成了枕戈待旦的习惯,随时准备起身杀敌,不用半刻钟就鞍马勒衣、整装待发。 于是洪承略给废矿坑再留五十人守备,自己带着二百七八十人急匆匆出发了。 奔出二百多丈,没有敌人踪影。 再沿着山路往前二三百丈,仍然不见敌踪。 直到队伍快到山脚,才又有哨兵急匆匆赶来: 报告,夏州军队转往北向去了。 北边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那么说来,如果夏州军队已经不来……将士眼巴巴看着洪承略,却见他招陶泽过来耳语两句,然后点了三十人给他。 这支三十人的小队就往后方去了。 现在要怎办? 只见洪承略大手一挥:“传我命令,全军向东,去新煌镇!” 将士惊忡。 什么? 洪承略望过来森然一眼:“还不下令?” 有人还傻乎乎问了一句:“要不要传消息回矿坑?” 许应仙扯了他一把:“主将下令,我们办事,不要节外生枝!” 近三百人的游骑队伍,立刻向东进发,中途既不回矿坑,也不传个消息回去。 眼看洪承略一马当先,身边无人,伍青策马与他并驾齐驱,才问道:“洪将军有意为之?” 洪承略眼皮都不抬:“什么?” “您避开了去往新煌镇的最短路线。”伍青在鸢北经商,对本地路况也有了解,“我们这样走,要多行半个时辰。” “但是安全。” 伍青怵然一惊,想了想道:“您是说,那条路线有人占了?是……夏州军队?” 这里是夏州地界,贺总管的军队当然赶路赶得有恃无恐,不像他们还要偷偷摸摸。 洪承略看他一眼:“伍老板是聪明人,年赞礼应该请你去当幕僚。” “别,我天性懒散不受约束。” “探子一去不回,我想他是被逮住了,那我们就要做好藏身之地已被泄密的准备。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换地方,但百里将军那两个手下却不同意。” “若我是贺淳华,一旦知悉浔州人躲在白鹿镇的废弃矿坑里,多半会派兵来剿。”洪承略缓缓道,“这人好名,来夏州就是求个扬名升官。我烧了他一万石粮草,他去了前线不好交代,回去州府更不好交代,定觉颜面扫地。” “夏州这里的情况你也清楚,长年被四大家族控制,贺淳华好不容易靠着两场胜仗在这里立稳了脚跟,今次若就这么回去,威信至少减半,以后还那么容易把持军政么?” 伍青笑了:“是的,只怕到时候四大家族下绊子都能给他绊断一条腿。” “再说了,就算他现在不来找我们,说不定我们后头还要去拦他的运粮队,新煌以北的乱石滩地势复杂很适合伏击。所以他势必要将功折过,如果打探到我们的下落,断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洪承略抓着缰绳,坐得闲散,语气却杀机四伏,“我就成全他。” 伍青笑容微敛。洪将军这是将百里庆和他手下两位将领,以及近百老弱病残都当作了诱饵!贺淳华率军来吞饵时,后方必定空虚,洪将军就抓紧去烧新煌的粮草! 这一记釜底抽薪不可谓不毒辣,夏州军队打伤那么多浔州骑兵,以为这些会变作洪承略的负担,没想到最后反而成为钓出他们自己的鱼饵。 可是洪将军对待百里庆及其两名手下将领,也着实狠厉。 伍青传达年赞礼的军令以后也很清楚,原本百里庆掌管浔州游骑,现在突然空降一个洪承略,夺去了他的指挥权。百里庆心里不忿,这几天跟洪承略也不太对付。 从另一方面来说,贺淳华替他除掉这几个不听话的领头和老弱病残,后面他才好名正言顺接管浔州游骑——一支军队只能听从一个声音。 伍青原以为洪承略会用些怀柔手段,看起来他没那个耐心。 …… 贺灵川睡得正香,冷不防有人拍他肩膀: “大少,醒醒!” 贺灵川甩甩头,搓了搓眼睛:“怎么?”又没梦到盘龙城,没劲。 “底下出动静了。”毛桃低声道,“好像有人马调动。”大少也是好睡功,拿一卷衣物当枕头,席地而卧就能睡到打呼,这睡眠质量杠杠的。 他不知道贺灵川在盘龙梦境里头当巡卫,餐风露宿都是基操,早都习惯了。 “人马调动?”贺灵川一下就清醒了,“多少人?” “他们的马原本放在林中,现在基本都牵回来套鞍。” 这是要去哪?贺灵川眼珠子转了转,难道洪承略要出去劫掠物资? 他击败吴绍仪应该攒足了粮食,短期内不愁,甚至还有多余的分给白鹿镇的百姓;难道要劫药品? 那也用不着出动这么多人。 莫非? 单游俊小声道:“这些家伙该不是要撤走?” “有可能。”贺灵川想了想,“毕竟他们派去白鹿镇的探子,始终就没回去。或许姓洪的就是这样小心谨慎。” 三人打定主意跟上。 不过浔州人接下来的操作,贺灵川就有些迷糊了: 主部队整装上马,火急火燎就出发了。 可是矿坑四周的硝兵也没撤掉,毛桃再去侦察一番,说底下还是有人。 留下的还不少呢。 那他们就不是要撤迁去别处安营? 可这喷薄而出的二百多号浔州骑兵又要去哪? 三人悄悄后退,牵了马偷偷跟上。 浔州人的主力部队先下山,好像绕了半个圈子,不知道到底想干嘛。 天色渐晚,山林越发昏暗,毛桃勘查前军经过的痕迹,比如蹄印、马粪等,也越来越不容易。 贺灵川习惯性地握住“浮生”,刀柄上传来的冰冷有助于思考。 也就在这时,他突觉心悸,仿佛莫大的危机降临。 贺灵川耳朵一动,好像在寂静的山野中听见了压抑的呼吸声,并且不止一人! 他忍不住低喝出声:“小心!” 话刚出口,天外来箭,“嗖”地一声射向毛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6章 战亡 他转身离开,所以首当其冲。 幸好贺灵川提醒在前,毛桃心中一懔,这一箭就没袭成,被他举刀磕飞。 紧接着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十余箭齐发。 贺灵川磕飞射向自己的箭矢,第一时间往地上砸了个药瓶,瓶子触地即碎,爆出浓浓一股白烟,瞬间弥漫四野。 这是向盘龙梦境的女巡卫柳条偷师的烟雾瓶配方,他请药猿伶光配了好几种,眼下扔出来的这种就有烟雾弹的效果。 交战双方都有元力加身,用法术招来的烟雾扰乱视野作用有限,还不如这种烟雾瓶子。 林地光线本来就昏暗,再加白烟弥漫,敌人更看不清楚。 单游俊同样拔刀相护,但他好像听到单游俊闷哼一声,大概吃亏了。 甚至贺灵川骑着的青驳兽身上也有微光一闪,两支箭矢扎在马股上,被弹飞开去。 射人先箭马。 好在它胸前佩戴的马铃也是一件法器,摇不出响声,但防护效果上佳。 不过对上元力,它也消解得很厉害。 然而这里过半都射向毛桃。他抬手击飞两箭,已算非常及时,又有两箭被他护身法器所阻,也没竞功,可是剩下的…… 贺灵川眼角余光见到毛桃身上有青光闪过,随即幻灭。腰间那块指肚大的玉符,啪地一声碎了。 敌箭太多,又附元力,法器的防护顷刻耗尽。 余下三箭,嗖嗖嗖都钉在他身上。 贺灵川清清楚楚看见,毛桃身体一抖,一截箭头从他后心穿出,触目惊心。 “毛桃!” 贺灵川又惊又怒,却只敢低喝一声。他已看清周围的山石和树木后面影影绰绰,好几个弓手弯弓搭箭又要射来。 他一夹马腹,青驳兽箭一般冲了过去。 在迷雾中移动速度一定要快,才不会再被当作靶子。 贺灵川反手自储物戒中取出劲弩,这都是早就装填好的,单手就能操作。他早非当年菜鸟,移动中仍有极好的准头,两支弩箭射出去,正中两名弓手。 一人被射穿右腕,一人喉间中箭。 驳兽速度太快,敌人只见烟气扰动,一匹高头大马就冲了出来,举弓不及,只得执武应战。 贺灵川一刀劈下,两名敌兵就呆住了。 他追上第三个人时,这两个的上半身才滑落下来,血溅一地。 那一刀含怒而出,迅若雷霆,连人带武器都斩作两半。尤其第二个人,刀锋甚至没有触及他的身体,可是吞吐的寒芒长一尺有余,破开皮甲、切割骨骼,就如同划拉奶油一般。 贺灵川这里连杀四人,对方的骑兵也到了,长枪直点他喉间。 两马交错间,贺灵川第一刀断其枪尖,第二刀回掠如燕子返身,削掉他半个脑袋。 旁人只见两记寒光闪过,这骑兵就成了无头尸身。 这么打谁不害怕?在他正前方的浔州人忍不住四下躲避,偶尔两支冷箭,也被他或闪躲或击落,没有造成伤害。 这些士兵身手矫健,但在青驳兽的冲击力浮生刀的锋锐面前,几乎没有应对之能。 这也是将与兵的显著差距。 贺灵川自己都不清楚,走到这一步,其为将之姿也慢慢显现出来。 忽然有人大喊:“就是他伤了百里将军!” 终于有人认出来了。 洪承略留下来伏击的人手当中,有几个就跟着百里庆去偷袭新煌镇,对于自家将军如何落败印象很深。只是这里视野不清,直到贺灵川连杀数人,才被辨认出来。 贺灵川忽然听见单游俊一声提醒:“小心背后!” 身后的确有微风扰动。 贺灵川猛地趴低,上半身紧贴青驳兽肚腹,就有一道红色身影从马背上掠过。若非他躲得及时,或许已被撞下马来。 那物在半空中还一个低头,张嘴咬向他脖颈。贺灵川一偏首,它咬了个空,但上下牙打出了清脆的“咔哒”声。 到这物落地,贺灵川才发现这赫然是一头红色巨猫,四肢长而粗壮,一看就是跳跃能力出众。 单游俊急急道:“它不吃刀剑攻击!” 他赫然正与另一头巨猫缠斗,身上已有好几道血凛子。这怪物身上散发浅淡的绿光,对单游俊的进攻不闪不避,因为刀枪直接从它身体穿过,如中无物! 这东西没有实体? 不,不对,是它在闪避时没有实体,切入了虚无状态。因为本身也得到主人的元力加持,所以单游俊附著元力的武器对它没能生效。 可以说,基本是两两抵消了。 这血猫速度极快,奔跑起来就只剩一道残影。单游俊几次遇险,眼睛、咽喉都险些被抓伤。 他好歹看清,血猫体表的皱巴巴居然不是毛皮,居然是一张又一张人脸! 五官、神情、性别都不一样的人脸,有的笑,有的怒,有的哭,有的正在尖叫,但都悄然无声。 他不知道,这种东西叫作伥灵。太阳已经下山,正合它出来作乱。 就在单游俊力战血猫时,身后悄然冒出一个影子,一戟朝他后心戳了过来。 正是率队埋伏的浔州将领陶泽。 单游俊颈后寒毛直立,已知不好,奈何已经来不及转身。 就在这时,前方射来一把长枪,几乎擦着他耳朵朝后射去,“当”一声精准命中陶泽的戟尖,将之打歪。 却是贺灵川出手,直接取出腾龙枪当作标枪掷出,险救单游俊一命。 这一招是大风军人人都会的标配技能,作为大风军后备役的巡卫,当然也要苦练。贺灵川投出去的标枪,不对,长枪,还没有萧茂良那么气势磅礴,但准头和力道却已经渐趋合格。 击歪长戟后,腾龙枪也斜飞出去,“夺”地一下扎在树干上。 与他缠斗的那头血猫,对他的攻击也是不闪不避,托大得很,所以贺灵川方才只挥动一下浮生刀,就将它劈作两半。 这大猫并没有流血,也没有惨叫,只是倒地成灰,但遍布全身的人脸却浮了出来,化作满场呼啸的怨灵! 陶泽手中的戟名为“赤虎”,戟下亡魂很可能被吸入戟身,填入两头伥灵变出来的血猫之中,为它们源源不断供能。 现在其中一头伥灵被贺灵川斩死,受困其中的怨灵立刻挣脱出来,怀揣狠毒的恨意,开始向周边活物进行无差别报复! 它们在伥灵身体中待得久了,也沾染伥灵的特性,平时无形无体,只在进攻那一下才凝出实质。附近的浔州兵料不到如此变故,一转眼就被扑倒四人,有的被怨灵从口鼻钻进去,大脑当中翻江倒海,有的被生啖血肉,惨叫不已。 看到这一幕,赤虎戟的主人陶泽也是深感意外,只得撤去伥灵的元力。 这几头怨灵周身的微光消失之后,它们就会被浔州士兵身上的元力挡开,轻则弹走,重则撞散,不再构成威胁。 但陶泽弄不明白,贺灵川方才怎能轻轻松松干掉血猫?这种伥灵在没有咬中对手时,都维持虚无的魂身。 他当然不知道,贺灵川手中的浮生宝刀有一项名为“破虚”的特性,可以对付无形无体之物。很明显,伥灵就符合这个标准,浮生会跟它客气? 他收起伥灵身上的元力,剩下那头血猫对单游俊的压制顿时大减。作为怨灵的聚合体,它对于元力附身的夏州军人并不构成太大伤害。 单游俊喘了口气,回身就单挑陶泽。 这时白烟弥漫全场,浔州人又顾忌贺灵川手中的刀,不敢贸然冲进去。贺灵川逮着机会跳落地面,冲到气若游丝的毛桃身边,扒开他的嘴就塞进一颗吊命的丹药。 这种药他自己也吃过——在当初被豹妖打下悬崖后,的的确确给他保住一口气长达两个时辰,并且当时只吃了半颗——深知有效,就是珍贵到重金难求。 丹药入口即化,毛桃却无福享受。他瞪着贺灵川,用尽全力也只能挤出几个字: “走……快走!” 刚说完,他眼神就涣散了。 药医不死伤。他心脏都被射了个对穿,能挺到现在已是奇迹,药石无效。 单游俊大呼:“该走了!” 敌人当前,他没喊出“东家”二字。 这时已有两个浔州兵吹响了哨子,急促尖锐的响声回荡在整片山林。 洪承略的队伍就在不远处,听见哨声必然赶来支援。 以两人对几百,他们又不是红将军,必死无疑。 贺灵川咬着牙,将毛桃双目合上,这才跳上青驳兽,往陶泽冲去。 驳兽体型与常马相当,但启动速度更快,三丈内就能提到急速。 陶泽正与单游俊缠斗,白烟也快要散开,届时手下士兵就可以一拥而上。哪知这时前方风声呼呼,贺灵川连人带马撞了过来! 陶泽方才已听见手下呼喊,知道眼前这少年就是击伤百里庆的元凶,并且只用了一招。那场突袭他没有亲去,也不清楚贺灵川当时凑巧激发了浮生刀的“破军”特性,才猛得一逼,他只知道自己实力比百里庆相差甚远,这时又被单游俊缠住,心就虚了,哪里还敢硬接贺灵川的路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7章 现仇现报 当下陶泽虚晃一戟,提缰便走。 贺灵川抬腕,给他来了一发袖箭。 陶泽闻脑后风声疾响,转头抬戟磕飞。不过紧接着就是满眼寒光—— 浮生刀打着旋儿飞到了。 陶泽一缩头,勉强躲了过去。 贺灵川几乎是刚发射袖箭,就把刀掷了出去。 二者总有一个能中。 果然宝刀半空中一个突兀的折返,从最刁钻的角度再度回旋。陶泽大惊失色,已然避无可避,勉强弯腰吸气,只觉肚腹剧疼—— 浮生刀从他肚皮掠过,剖开了一指深的口子! 这还是有护甲挡了一下。 脏器受损,肠子什么的一下就要流出来。 陶泽痛得一声大叫。 贺灵川则已奔到腾龙枪边,一伸手将它从树干拔出来,返身对着陶泽便刺。 此时陶泽痛得魂飞魄散,才勉强格开单游俊长刀,哪里还有余力自保? 贺灵川一枪刺出,正好扎进他大张的嘴里。 明晃晃的枪尖,从他后颅穿了出去。 贺灵川干脆把尸体挑在枪尖上,一边策马一边大吼:“挡我者死!” 不到两个照面,首领都被击杀,前方的浔州人差点吓破胆,哪里敢再拦路?拼了命地往路边扑,唯恐慢了就成枪下魂。 单游俊手快,一把抄住掉落的赤虎戟,紧随贺灵川之后。 两人奔出十余丈,贺灵川一撂枪尖,陶泽的尸首才“叭”地一声落地。 浔州士兵赶去给首领收尸时,只看到那两骑远去扬起的尾尘。 也就几十息后,浔州游骑主力部队赶回。 方才的连声哨响代表情况紧急、点子异常扎手,所以洪承略也亲自折回。 看见陶泽尸首,看见那一枪的酷烈,他就沉默了,而后才问怎么回事。 陶泽的手下赶紧上报经过。 “缀在我们身后的探子里,就有打伤百里将军的人?”洪承略皱眉,“据新煌传过来的情报,这人是贺淳华的儿子。” 也就是说,贺淳华派自己儿子来白鹿镇打探军情? 浔将许应仙与陶泽有袍泽之谊,关系甚笃,当即红着眼来请撄:“洪将军给我二十人,我一定把这小子挫骨扬灰!” “他骑的是驳兽,你追不上。”洪承略冷静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许应仙张口欲驳,被边上的伍青扯了一下袖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记得。”是敌后暗杀和劫粮。 “那还等什么?”洪承略偏了偏头,“时间紧迫。” 浔州游骑集体向东,快速前进。 又过半个时辰,断后的骑兵奔上前来报告,后方再无敌人追踪。 那两人偃旗息鼓了? 洪承略的脸色反而更加凝重,下令游骑再度加速。 是他太过托大,才使这两个夏州探子逃脱。二次奇袭原是一步好棋,现在看来也悬了。 这个时间差,不知道还能不能抓得住。 …… 贺灵川和单游俊骑行数百丈,见后方并无追兵,才停下脚步。 “他们还挺着急,追都不追了。”贺灵川看着单游俊后背上颤巍巍一支羽箭,“我替你把箭拔了。” “有劳东家。” 贺灵川一刀将箭身斩断,再帮他卸下外甲。此举牵动伤势,痛得单游俊呲牙咧嘴,于是贺灵川倒出一点白色的细粉给他:“吃了。” 这是石陀粉,可外用可内敷,止血效力一般,但单游俊吞下去几息以后,后肩就不痛了。 贺灵川在伤口附近轻按几下,先截了经脉,这才取小刀替他挖出箭头。 单游俊看他动作异常娴熟,心中微微感慨。从前他在李家当私兵就看得明白,李老爷子还是个人物,儿孙却越来越没能耐,书没少读,道理没少学,但就是不济事儿。反观贺总管,大儿子悍勇、小儿子聪颖,皆有所长,活该他家能够起势壮大。 先前遭遇伏击时,药猿伶光嗖一下躲进东家怀里,现在抓着水囊钻出来,替单游俊倒水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它这丹药师接手,贺灵川就能腾出精力警戒四周。 天已经黑了,晚风四起,草叶悉簌,仿佛到处都有伏兵。 贺灵川拔几片新长出来的嫩叶,用力擦拭带血的枪尖。至于浮生刀,只需刀尖朝下,一会儿就光洁如新。 他难得寡言少语,神情也很平静,单游俊却能感受到这份平静下的压抑和怒火。 “东家。”他涩声道,“您已经替毛桃当场报仇了。”现结现解,实属难得。 多数人在战场结下的仇,一辈子都没机会报。 贺灵川眉头紧锁,点了点头。 射杀毛桃的弓手,率队伏击的敌将,都已经死在他手下。 可他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并没有多少缓解。 毛桃是从盘龙幻境就跟随他的老人,时间不长,但称得上忠心耿耿。 此战殁后,再没有哪个手下会成天笑嘻嘻地喊他“大少”了。 伶光轻手利脚帮着单游俊处理好了伤口,后者小心把外甲穿了回去,问贺灵川:“还要继续追踪么?” “继续。”贺灵川已经冷静下来,“我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两人调转马头,再一次朝浔州游骑奔去。 快到先前战斗的地点,两人都提高警惕,只恐再蹈覆辙。不过这里虽然处处犹有战斗的痕迹,地面和草叶上的血迹还在,可是尸体都不见了。 地上有拖曳过的痕迹。 贺灵川顺势找了过去,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尸首竟都堆在那里。洞口泼了些刺鼻的药水,以免食腐生物靠近。 “连自己人的遗体都来不及下葬。”单游俊喃喃道,“他们很匆忙。” “他们或许会再折返回来,但不是现在。”贺灵川重新骑上青驳马,“走吧。” 天已经黑了,要在山林里找到前军行踪并不容易。好在贺灵川当了那么久的捉妖巡卫,也学习众多追捕技能,此刻就算没有了毛桃,也只是追踪速度慢一些罢了。 半个时辰后,他就发觉不对了。 从痕迹上判断,浔州人拐弯了。 拐向了东边。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对方故布疑阵?可是单游俊在附近也巡了一圈,没有觉出异常。 东边? 为什么是东边? 两人面面相觑,连多年游骑兵出身的单游俊也是一脸懵圈,最后道:“难道,他们想去偷袭新煌镇?” “可是……”可是百里庆、董锐和那许多伤兵都养在这里,洪承略难道不管了? 贺灵川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噤,失声道:“你说得对!” 这姓洪的,好毒辣的心思! 若论求胜的心志、求胜的手段,真和贺淳华不相上下了。 可问题是,自己已经派焦泰赶去新煌禀报,以他对贺淳华的了解,不出兵剿敌才怪! 不知道贺淳华的军队,现在走到哪里了。 “不跟了!”他果断道,“回主路,最好能将老爹的队伍拦下!” 他们跟着浔州人往东,贺淳华却率军往西,这是双方奔赴,只不过洪承略选了另一条远路,双方不会碰面。 贺灵川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抄官道、近道,及时将这消息传给向西而来的贺淳华! 两人快马加鞭,一溜烟儿去了。 在陌生的山林里头赶夜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本地山民都容易走丢。 此时贺灵川就要感谢自己日益强大的神识,能将经过的景物牢记在心。否则在这里多转几圈,就要误了军机大事。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跑出大山,奔驰在官道上。 兵贵神速,夏州军队必定会选最快最近最好走的路。 贺灵川的判断是正确的。 一个时辰后,对面的山坳里马蹄声声如雷,近看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赶到。 奔在最前头的正是贺淳华,以及带路的焦泰。 双方打个照面,贺淳华见到儿子不喜反忧:“川儿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单游俊心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洪承略在矿坑放饵,诱我们前来;他自己带着剩下的浔州游骑去新煌了。” 这一记重磅丢出去,众将大惊,贺淳华的眉头都差点打了个死结:“你确定?” “他们绕了一圈,最后留下的痕迹是往东去了,并且行军匆忙,连死人都没来得及埋葬。” “声东击西,原来如此。”贺淳华也是聪明人,转眼就想明白了。新煌防务空虚,精锐多数被自己带出,可粮草还在营里! 如果被洪承略来个釜底抽薪,自己今趟运粮北上就算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失败! 想到这里,他后背都沁出一层冷汗。 不过他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此刻必须淡定! 贺淳华狠狠一咬舌尖,借着疼痛和血味儿强行定了定神,忽然问矿坑里的情报。当知道矿坑里只剩老弱病残和不足百数的守军时,他果断让曾飞熊分出四百人的队伍:“拿下矿坑,拿下百里庆,死活不论!” 曾飞熊领命,正要转身,贺灵川把手上的戒指剥下来给他:“暂时借你。里面有几坛烈性火药,我记得你会摆弄这个。” “会。”曾飞熊接过戒指,一脸不解,“作何用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8章 十万火急为开拓者加更 “矿道有其他出口。你若想瓮中捉鳖,用它最好不过。”贺灵川一指焦泰,“他知道矿道出口的位置。” 曾飞熊大喜,抱拳道:“多谢大少!” 这称谓令贺灵川心头一刺,摆了摆手:“去吧,拿到功劳再来谢我。” 曾飞熊也知时间紧迫,依旧由焦泰带路,继续赶往矿坑。 他二人对话期间,贺淳华取出一张白纸,匆忙间也懒得磨墨,干脆咬破自己指尖,蘸血写了十几字。 贺灵川奇道:“老爹?” 贺淳华不吭声,飞快拿出社稷令,蘸血落章,而后纸折叠起来,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样东西—— 一只灰鸽子。 众人都是一怔,仔细看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头机关鸟。 贺淳华打开暗格,将血书放进去,机关鸟就扇动两下翅膀,一对小眼睛亮了起来。 而后贺总管把它往空中一抛,它就噗噗振翅飞起,往东而去。 贺灵川长长吁出一口气:“原来您带着这个,太好了!” 机关鸟是傀儡师的杰作,但少有傀儡师能造出飞行距离长达数十里的机关鸟,那需要极精细的构造。这一头原是“反叛头目”洪向前手下能人的杰作,义军败于卧陵关时,吴绍仪就带着几头机关鸟离开了。 后来吴绍仪归降,也将机关鸟奉与军用。 贺淳华留了个心眼儿,今次带人出来剿敌,也特地带着一头机关鸟,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不时”来了。 贺淳华面色肃然:“希望它能及时送达!” 鸟飞得比千里马快多了,若它能赶在洪承略发动突袭前警示新煌,己方或可免于损失。 不用说,接下来贺淳华就吩咐余下的军队调头往东,全速奔回新煌。 贺灵川于这些事情渐渐看得明白,老爹是想着军队都带到这里了,不弄点彩头回去也不合适,干脆令曾飞熊突袭矿坑。洪承略丢出来的饵还是挺吸引人的,拿下又没什么难度;退一步说,若是新煌的粮草也被烧掉,至少他还拿下一个敌将百里庆。 路上,贺淳华详细询问了事件经过,听说毛桃战死,不由得唏嘘一声:“他也是跟你一路的老人了,还有家眷么?” “没有。” 贺淳华嗯了一声:“也好。” 他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新煌,也没什么心思安慰儿子。 新煌有驻军,还有穿云阁协守。但洪承略比他们领先了至少半个身位,这人又有手段,现在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他心里实在没底儿。 贪功冒进,他终究还是大意了。 …… 废弃矿坑。 矮平房里,百里庆悠悠醒转。天已经黑了,他口渴得紧,喃喃道:“水……” 边上的亲兵赶紧喂他喝水。 很快,两名将领赶了过来,欣喜道:“百里大人,您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整个白天。伤口恢复得不错。” 百里庆看向自己断臂,笑容苦涩。手都没了,伤口恢复得再好有什么用? 不过他倒听说,有些秘药能使断肢再生。 桌头摆着半只烧鸡,一名将领端起来笑道:“我去加热,这是洪承略端过来孝敬您的。” “洪将军呢?”百里庆一眼望出去,外头走动的人好像不多。 “我们留在白鹿镇的探子被抓,所以夏州军队就往这里来了。洪将军带人去引开他们。” 百里庆动容:“矿坑已经曝露?怎么不转移?” “这个……”两名将领互视一眼,“您伤势太重,先前贸然转移恐怕……” “糊涂!”百里庆挣扎着坐起,“马上下令撤离。洪将军说,在哪里会面?” “新桥乡。” “叫军医过来给我换药。”百里庆看止血带已经浸透了。 “军医跟着洪将军去了。” 百里庆一惊:“你说什么?” 他越想越不对劲,自己只是断去一臂,怎么会直接睡过去整个白天? 药,自己被下了药。 “营地里还剩多少人能打仗?” “洪将军留下了五十人。” 百里庆拍桌怒道:“这厮好生毒辣!” 两名将领兀自迷茫,百里庆连声催促:“快点下令撤离,给我找副担架来,快快!” 手下刚要答应,外头忽然几声惨叫。 两人奔到门前一看,山林中飞出几波箭雨,火光冲天! 夏州军来了。 ¥¥¥¥¥ 新煌,运粮队营地。 天早就黑了,营地里灯火通明,反倒是从营地里看出去,整个新煌镇几乎都陷在一片漆黑当中,没有几家点灯。 站在西岗值班的小兵打了个呵欠,对路过的同伴道:“一点人气都没有,这就是个鬼镇。咱还不如夜宿荒野,至少能去弄点猎物打打牙祭。” 打呵欠会传染,同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没听这些乡巴佬说么,附近的飞禽走兽都被他们吃光了。好了你精神点儿,我先走了。” 小兵一惊:“喂,别留我一个!”他的搭档,昨天死在浔州人的偷袭里了。“我都守了五个时辰了,困得要死!” “我还有事儿。人都走光了,啥事不得咱们干?”同伴挥挥手,转身走了,“你要怪,就怪排班的没排好,让你站了独岗。” 西岗在整个营地的最外围,小兵一个人待着未免无聊。春夜的风又很温柔,吹着吹着,他就倚在墙上打起盹来。 这时夜幕中降下一个灰朴朴的东西来,掉在他面前,还啪啪动了几下。 可是这小兵打盹打得太香,甚至口鼻还带出了些微哨声,对眼前的动静一无所知。 这儿也一直没人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三人从西岗经过,为首的正是穿云阁的梁长老。 他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灰影,停下脚步。弟子上前拣起,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还以为是死鸽子,结果入手冰冷,分明是个人造物。 机关信鸽? 它背上还有抓痕,大概是被哪只夜枭当作了猎物偷袭。 这也解释了它为什么没有一路飞去吴绍仪那里,大概是部件受损了。 梁长老接过来看了看,信手鼓捣两下,鸽子肚皮上的暗格就开了,露出里面的字条。 而后,梁长老就带着这张字条和机关鸟,快步冲进了吴绍仪的营帐里! 吴绍仪正在灯光底下看书,只听帐门呼啦一声打开,还来不及喝问,梁长老就将两样东西拍到他的桌头上。 十万火急! 吴绍仪一瞥之下脸色大变,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立刻戒备!” 贺淳华不在,他就是整个营地的最高指挥官。 吴绍仪连下数道急令,营地内几声鼓响,守营官兵赶紧爬了起来。多数人已经忙了一个白天,入夜后躺下就睡死了,这时候起床还有点儿迷登,但听鼓响,心头都是大惊。 吴绍仪命令手下整装待发,再将拒马桩都搬去营口,严阵以待;梁长老则带着弟子们布设阵法,这种军阵对于抵抗大规模进攻,比如箭雨、火攻,皆有奇效。 不过他们才布到第二个阵法,新煌镇外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这些人没点火把,就在黑暗中奔行,并且笔直朝这里冲来,明显就不怀好意。 吴绍仪铁青着脸下令,营内射手立刻打出一波箭雨。 先下手为强。 他昨晚就在洪承略手里吃了大亏,丢营、丢粮、丢人;如今洪承略居然又挑他在营的时候二次偷袭,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回新仇旧恨要一起算! …… 贺淳华心急火燎,这一千多人的队伍也拼尽全力往回赶,途中甚至有数匹战马失蹄,直接摔断了腿。 这可是官道,尽管有好些年没整修了。 刚转过路口,正上方的山头上“砰”打出一发响箭,在半空中炸出了好大一朵红色烟花。 山头上有人! 贺灵川一懔,贺淳华却视若无睹,只催促所有人继续前进。 这里距离新煌镇约一里左右,是西向进出小镇的必经之路。显而易见,洪承略特地在这个山头上安插了哨探,以捕捉官兵的行动。 像贺灵川这样立刻反应过来的,心头都是一紧,因为这就说明,洪承略的队伍已经抵达新煌! 敌人还是早了一步。 等到奔近新煌镇,虽说前方有烈烈火光,可是听到一阵阵呼喝声以后,贺灵川心头反而微微一松。 有打斗喝骂声,说明营地还未被完全拿下。 这样看来,营地还能抢救。 果然贺淳华率军冲入新煌镇,军营里面的火还未熄灭,但洪承略的队伍已然不在——他们看到西边山头打出来的焰火讯号以后,就往东撤退了。 吴绍仪、梁长老率余部猛追穷寇。 望见贺淳华归来,运粮队的官兵欢呼雀跃。 贺灵川一眼扫过,发现大营里头一片混乱。昨夜袭营事件以后,粮车就摆得很分散,但这时还有几十辆正在燃烧,火都未扑灭。 到处都有战斗过的痕迹,走上十几步就能遇见一两具人马尸体。 贺淳华分出一队人手去帮着灭火抢粮,自己率军追向东边,去接应吴绍仪。 这两边人数对比悬殊,应该没什么悬念,贺灵川没有跟去,就留在营地帮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79章 嗅发 一个多时辰后,追敌的夏州军队才徐徐返回。 洪承略还是逃掉了,这厮比泥鳅还油滑,但贺淳华又打下三四十个浔州游骑。 再扣掉奇袭这个营地造成的折损,洪承略手中的人马就只剩下二百多人。 一个晚上来回折腾,不是全速赶路就是带队杀敌,贺淳华这时也不掩疲惫之色,问贺灵川:“粮车怎么样了?” “有三十四辆被烧毁,但抢救回不少粮食,正在整理。”贺灵川方才也没白忙活,“初步估计,昨晚加今晚一共损失了一千五百石左右。” 岩狼陆信也伤了不少浔州人,代价就是身上中了两箭,右爪被斩一刀,这会儿正由药猿伶光给它包扎。 贺淳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尚可。”那就还有将近九千石的家底儿,他不至于空着手去前线交差。 而后他就开始询问大营里的战斗。 吴绍仪接到他的飞鸽传书,提前备战,这才没让洪承略再一次偷袭得手。 不过留守官兵约是四百余人,对方却有三百骑兵,夏州人这一仗也打得异常艰苦。浔州骑兵还没攻进拒马桩就开始射箭投火。好在吴绍仪已经叫人打水淋湿篷布和各种器械,这一波火攻就不太奏效。 偷营的精髓就在于这个“偷”字,不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洪承略又唤人使用火药投炸。不过粮车分散又隐蔽,火药造成的破坏有限。 一上来的两波强攻都没奏效,洪承略一看这阵仗就明白,对方早有准备。 接着就是梁长老亲自上场缠斗洪承略,否则这厮真要大开杀戒,夏州兵可不止死这么几个了。 代价就是梁长老右肩、肋下负伤,并且伤势不轻。 他精于术法,在战场对上洪承略这样的统军武将,先天就要吃点亏的。 梁长老的弟子给他治伤,贺淳华就在边上,穿云阁今晚守营出了大力气,所以贺总管也表达了感谢之意。这也是一次检验穿云阁弟子成色的机会,贺淳华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于那个站岗误事、恶意打盹的小兵,当晚就被执行军法、掉了脑袋。 天明时分,曾飞熊率队返回。 从这支队伍踏入军营挺胸抬头的模样,贺灵川就知道他们赢了。 果然曾飞熊足底生风前去汇报,第一句话就是:“大人,百里庆已然伏诛!”后方士兵献上一颗人头,死不瞑目,正是百里庆。 “好,好!”贺淳华精神一振,始觉胸中恶气出了大半,“跟我说一说矿坑的战斗。” 原来留在废弃矿坑的浔人都是伤兵、后勤,真正的守备力量只有五十人,曾飞熊的队伍对上这样的弱鸡选手,又是有心算无心打了个偷袭战,对方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 不过这时候百里庆已经醒了,指挥手下两名将领率余部撤入矿道。那里头又窄又暗,只要留人断后,官兵基本攻不进来。 他们的恁恃无非就是矿道还有通往后山的出口。 不过焦泰已经带人杀掉浔人守卫、夺下出口位置,见曾飞熊在前山放讯号,他立刻在矿道出口点火炸山,把矿道出口都炸没了。 百里庆等人被堵在矿道里,两边都出不得。 而后焦泰又命人点火,往矿道里面灌烟。 浔人被灌得涕泪横流、呼吸困难,只得从前山矿道出去,举手投降。 曾飞熊依照贺淳华嘱托,将武器全部收缴,而后下令杀人,不留活口! 第一个被斩首的,就是百里庆。 俘虏的尸首处理起来也很简单,直接扔回矿道,用余下的火药爆炸封起就是。 贺淳华看着百里庆的首级,呵呵一笑:“洪承略的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曾飞熊又道:“百里庆手下有名将领叫作傅信,快被斩首时,还在破口大骂洪承略。我一看,就将他放走了,还有他手下十几个兵。一百三十六个俘虏,只放走了十六个。”相当于抹了个零头。 贺淳华点头:“很好。就放他回去,给洪承略添堵吧。” 洪承略不是要借他的手来清理这些累赘吗? 他怎么能让对方如愿? 这姓傅的将领回去以后心怀怨忿,必与洪承略处处为敌,比一刀杀掉有用多了。 贺灵川心中一动,插嘴问道:“董锐呢?” 董锐不会死得这样无声无息吧? “他第一时间跳上怪鸟,贴地飞走了。”曾飞熊汗颜,“就在我们刚射完第一波箭雨。有林木遮挡,射不下来。”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 果不其然。董锐的逃跑天赋始终是点满的。 曾飞熊又取出储物戒还给贺灵川:“多谢大少,有那些炸药助阵,我们省了很多工夫。” 他离开以后,贺灵川也想回帐,却被父亲叫住: “川儿,那把梳子呢?” “嗯?”他一时没懂,“哪把梳子?” “你从洪承略在白鹿镇的家里拿到的梳子。”贺淳华问他,“准确地说,好像是他邻居取走的。” “哦,在。”洪承略谨小慎微,离开白鹿镇之前清空了家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隔壁老太婆早就顺手牵羊牵走一把梳子,而贺灵川又从老太婆手里拿到此物,上面还绕着头发。 他也没多想,拿出梳子递过去。 贺淳华却没接:“能不能确定头发是男人还是女人的?” “……试试。”贺灵川想了想,吹了个唿哨。 几息之后,岩狼陆信就从黑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冲他摆了摆僵硬的尾巴。 贺灵川把梳子凑过去:“闻闻这上面的头发,告诉我它的主人是男是女。” 岩狼张大嘴打了个呵欠:“二十斤牛肉。” 贺灵川汗颜:“动动鼻子这么简单的活计,你要价这么高?”才几个月啊,纯朴的苔原狼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要不,你来?” “行,行。”贺灵川妥协,“先欠着,我回敦裕再给你买上等牛肉。” 老太婆保证,没用这梳子梳过头。并且发丝带有一点棕色,不太可能是老太婆的。 岩狼湿润的鼻头凑过来,使劲儿嗅了嗅。 它的嗅觉比普通犬类还要灵敏好几倍,甚至光凭气味分子就能在脑海中构建一套立体影像。 “女人,三十出头,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岩狼一脸嫌弃,“这么浓的药味儿,快把我鼻子都淹了。” 贺淳华这才欣然接过木梳,夸奖儿子:“干得好!” 贺灵川问他:“老爹你要这把梳子干什么?” “有备无患。”贺淳华耸了耸肩,“洪承略的邻居,可是说过他们夫妻和睦?” “嗯,洪承略对病妻悉心照顾,每日汤药伺候,据说每隔几天还要给她全身推拿,免得肌肉萎缩。老太婆说,从来没听过他们争吵。”住在那种破房子里,墙很薄的,但凡有点响动,邻居随便扒个墙角都能听见。 “好,好。”贺淳华点了点头,“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无妨,我这就处理。”贺灵川也回去了,他有药猿,这些小伤尽可以处理。 他不知道,待他离开之后,贺淳华就传令概不见客,并吩咐亲卫守好帐门。他自己则拿着黑布堵起帐篷所有漏光的缝隙。 贺总管在帐里做了什么,没人知晓。 直至大半个时辰之后,东方曦微。 血光冲天的夜晚终于过去,贺淳华走出帐篷,面对东升的旭日深吸一口气。 他又叫来两人,低声吩咐。 这两人领命,带三十余骑飞奔而去。 等到天亮,贺淳华才下令给大部队: “拔营,上路!” 不歇了,运粮队必须尽快赶去前线。 昨晚的攻守战总算打赢了,队伍士气上涨,对于立刻出发也不抵触。新煌镇太穷了,普通士兵遵守军令也不能出营,留在这里和郊野并没多大区别。 贺灵川却请假暂时离队,带着自己十来个手下一路往西,奔了几十里路才找到先前的苦战之地,将毛桃好生安葬。 “等中元节到,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给你烧钱烧纸人。”贺灵川对着新树起来的墓牌道,“我找老师傅给你造几个长腿细腰的纸妞,保准个个都是你喜欢的款。” 这是毛桃生前的愿望,死后也可以实现。 ¥¥¥¥¥ 运粮队接下去的路程风平浪静。 经过山势险峻的隘口时,贺淳华提前派出了探子,队伍也把警惕值拉满。然而直到所有人都顺利通过,仍是什么也没发生。 贺淳华早就判定洪承略大伤元气,不会再出手,走完这一程的天险终于放下心来。 后面都是平原了。 盘点过去两天的战斗,他和洪承略应该互有输赢。不过洪承略原本有六百多人手,现在只剩二百余,折损过半,算起来还是洪承略吃的亏更大一点。 还是昨晚的互袭定乾坤,否则运粮队今天的险关不会那么容易走过去。 平原行军的速度就是快,两天以后,运粮队终于抵达北方前线! 守边大将赵盼得了消息,早在路边等着。 贺灵川一看,乌泱泱全是军人,欢迎仪式相当隆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0章 背后的指使者 夏州总管亲自来了,押送的还是军营人人仰盼的粮食,理当受到将士欢迎。 双方互相见礼,客套话先来两轮,都是笑容满面,大有一见如故的亲和。 毕竟,夏州的安危还指望着赵盼。 而北方前线的仗能不能打下去,又要看贺总管能不能往这里运粮。 双方互为依存,决定了关系从一开始就很密切。 赵盼仿佛就照着平民心目中的大将军模板长的,虎背熊腰、浓眉腮胡,脸上写满了豪爽,大笑起来仿佛能震倒身旁的小树。 军粮送到,自有边军前去接手。贺淳华的队伍终于可以休息了。 赵盼拉着贺淳华往营里走,要给他摆酒接风。 这会儿已到申时初(下午三点多),大帐里面就坐了五人。对面是赵盼和一个副将,这边是贺淳华父子和梁长老。 值得一提的是,赵盼肩膀上还站着一头犀鸟,半身黄半身黑,一张弯嘴大得惊人,至少占到身长的三分之一,眼睛上方还有个夸张的盔突。 贺灵川很怀疑,有这盔突挡着,犀鸟的两只小眼睛能不能看清正前方的景物。 双方做完介绍,饭食就端上来了。 贺灵川一看,每人桌上就两样:杂米饭、炖肉,还有一只盛酒的小碗。 而后,酒碗就被倒满了,还挺香的。 赵盼桌上的肉有两碗,因为他肩膀上的犀鸟跳到桌面上,开始啄肉吃。 它也没手,好在嘴大,叼着肉往空中一抛,张嘴接住就吞了下去。 一口接一口,很快啊。 “今早有个三四百斤的大野猪一头撞在栅栏上,然后就变成了桌上这碗肉。否则我除了杂米、野菜和这坛酒水之外,真拿不出第四样东西待客。”赵盼笑道,“这大概是知道贺大人要来,否则前线很久没见到活物了。” 附近山林里的飞禽走兽,早被饥肠辘辘的士兵们给吃干净了。 糙米饭里加了好些豆子,贺灵川只能认出黄豆绿豆,还有一种色彩斑驳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猪肉就是水煮,只加了盐。贺灵川挟一块入嘴,就觉得膻腥满口,简直难以下咽。 野猪和家猪,肉质天差地别。 这打仗的前线成天缺粮,饭都快吃不上,更别说用什么姜蒜、花椒、大料、酱油来去腥增香。 不过贺灵川眉头都不皱一下,笑眯眯地吃了下去。他在赤帕高原蹲守妖怪的时候,更难吃更古怪的东西都塞进嘴里。 反倒是梁长老只啃一口,就放箸不食。 赵盼目光瞟过来,都看在眼里。 那厢贺淳华也说起路上的战斗,而后道歉:“愧对我王信任,王廷筹措的两万石粮食,我只运来了九千石,当真无能!” 他还没到前线,就派出特使传递消息,所以赵盼早就把这消息琢磨了好几遍,消化了好几遍,滤掉了大部分负面情况,只摇头叹道:“多亏贺总管亲自押送,换作旁人,恐怕都没法子从洪承略手下保住一粒粮食!” 贺灵川看看老爹,见他欲言又止,于是代劳道:“赵将军对洪承略的评价,这样高么?我们从前都很少听见这个名字。” “洪承略的名声都在北方妖国,他跟东边的国家打仗更多,事迹就很少传到这里来。但我和年赞礼常年戍北,对他的过往是很清楚的。”赵盼摆手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当今乱世,一战成名者比比皆是,能够百战长胜,甚至不战而胜者能有几位?我再说一人,你们肯定认识——” “洪向前。” 贺淳华微怔:“叛军贼首?”赵盼突然提起这人,贺淳华立刻意识到,这两人都姓洪。 “不错,扰乱中部、进逼都城的贼首洪向前,就是洪承略的亲兄弟!” 贺家父子都很吃惊:“洪向前的亲兄弟,居然就在夏州?” 洪向前犯的是族诛之罪,也就是说,洪承略算是在逃钦犯? “对,这对兄弟之间罅隙很深,洪承略就没去帮着洪向前造反。否则柯继海他们能不能击败洪向前、解都城之危急,可就不好说了。”赵盼长叹道,“洪承略最擅于捕捉战机,至少在两次关键战役中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贺大人能从他手下保住近一万石粮食,我不敢再苛求。” 贺淳华眉头紧锁:“但这人游荡在我军后方,总是重大隐患,得设法除之。” 洪承略的油滑,他已经见识过了,昨晚就两度从夏州军队眼皮底下逃走,还差点杀掉他儿子。 洪承略的所有对手都巴不得弄死他,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儿的。 想到这里,贺淳华心底突然浮起另一个念头。 “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盼放下碗:“贺大人说什么?” “哦没什么。”贺淳华举起酒碗,“我敬赵将军一碗。有你镇边,大鸢之福。” 赵盼是与柯继海、吴迪齐名的大将,换一个人过来,还真挡不住年赞礼的攻势。 他举碗一饮而尽,也不谦让。 “我儿在白鹿镇探访,听说洪承略夫妇在那里隐居三年,生活居然穷困潦倒。”心高气傲的名将避世隐居、甘愿受穷受气,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因为根本不赚钱。贺淳华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将军可知究竟?” “北方妖国传过来的版本很多,流传最广的一个,是洪承略幼时颠沛,两次遇险都被妻子阿金所救,两人一起流浪吃苦,所以感情笃深。后来阿金难产,洪承略立血誓封刀,可惜儿子还是夭折,妻子也瘫痪了。他心灰意冷,又受誓言束缚,干脆挂印辞官,从此隐居乡间。” 贺淳华忍俊不禁:“胡说八道。这么一件小事就能令如日中天的将军封刀?儿戏!” “我也觉得不能。可是民间百姓最爱这种话本子。”赵盼笑道,“我早年听说,洪承略曾经卷入王室内斗之中,并且还站错了队,辅助的是当今妖帝的死对头。嘿嘿,你我都知道其中凶险。所以他辞官避祸的可能性很大,或许借用了妻子难产的名义。这也是跑得好、跑得快,否则贝迦新帝上位之后,未必有容人的雅量。” 就算有,洪承略当时也不敢赌。 “这还有点道理。”贺淳华沉吟,“不过他现在复出,给浔州人带兵,这多半是北方妖国背后指使。” “那是必然。年赞礼在他手下吃过两次败仗,可洪承略现在带的是浔州的兵。若非北方妖国授意,他怎会为手下败将服务?”赵盼哼一声,“到处在打仗,到处都有妖国搅局的身影。偏它还不自己下场,可恨!” 贺淳华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众人聊了这么久,饭菜早就干完了。 赵盼还算体贴:“你们远道而来,天也黑了,我不打扰你们休息。” 贺淳华却道:“无妨,我现在就想去前线看看。” 新任夏州总管爱岗敬业,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不同,赵盼当然不会反对:“那请跟我来。” 贺灵川当然也跟在老爹身后,一起参游前线。 原来敌我双方以一条邯河为界,河面宽十五丈左右,河以北被浔州人占走,河以南就由赵盼的军队驻扎。 鸢国官军的营地驻扎得还算齐整,而对岸也是灯火通明,从贺灵川站立的位置,还能看见浔州军营里手持长枪的哨兵身影。 两边距离这么近,但眼下气氛还算平和。 贺淳华也问:“最近没打起来?” 就算前线,也不是天天开干的。 “这两天后方的农田插苗,前线约定免战。”赵盼指了指营前张扬的黄旗,“时令到了,若不赶时间种上田,来年都没吃的。” “看来,浔州的粮食也不富裕。”否则浔州人就该发力猛攻,把鸢军垦殖屯田的机会打掉。 “浔州去年旱过,粮食欠收。若不是今年洪向前突然攻打卧陵关,大司马发动国变,我估计年赞礼都不愿意选在今年倒戈叛国。” “北方妖国不支援?” “孙孚平被杀后,年赞礼谋反败露,只得自己先向贝迦国投诚,我听说贝迦国对他的态度比较冷淡。” 贺淳华笑了:“上赶着不是买卖。”如果贝迦国主动劝降年赞礼,给他的待遇必定很高。 “是啊,如果贝迦支持年赞礼,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我们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赵盼恨恨道,“它就想看我们内耗,以后再坐收渔利。年赞礼这个蠢货!” “然而北方妖国现在也动手了,起用洪承略此獠。”贺淳华沉吟,“它对待鸢国的策略,或许有所改变。” 赵盼叹了口气:“这里没有外人,我给你交个底儿吧。贺大人,我们在北方妖国这样历史悠久的古国眼中,其实是撮尔小邦。它现在的重心在东部,应该没兴趣往这里伸手。” 贺淳华沉默了。贝迦国对待年赞礼的态度,足见这个国家的傲慢。 毕竟它在六百年的历史当中,一直都是强者。 贺淳华的心态很微妙,好像反而要庆幸贝迦国对这里的漠视,否则夏州更是岌岌可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1章 现实与梦境的岔路口 “也就是说,只要解决掉洪承略这个麻烦?” 赵盼点头:“那对我就是大有帮助了!” 说到这里,他肩膀上的犀鸟忽然飞了起来,落到后方百丈开外。 军马在林地里吃草,暮春的河岸开始冒出嫩绿的新芽,很合它们胃口。啃了一冬天的地衣,也该换换口味。 不过贺灵川仿佛还看见林地里混进了其他大家伙,同样低头吃草。 它们的个头,可比军马大得多、壮得多。 一群黑色蛮牛。 它们的肩高至少在六尺以上,个保个油光水滑,浑身都是虬结的肌肉。 犀鸟就落到其中最大、最强壮的蛮牛头上。 那对弯曲向前的粗壮大角黝黑发亮,捋直了至少得有七尺宽。不管是谁被它顶一下,大概命都要去掉半条。 犀鸟就停在它的角上,叫了两声,蛮牛抬头看了看众人,动动耳朵也不在意。 它们聚起来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占据水草最丰美的地方,连军马也得忍气吞声地让去一边。 其中几个大家伙格外显眼。 贺淳华看着它们轻吸一口凉气:“这就是蛮牛妖群?” “是啊,这是我们的冲锋军,披挂上阵以后,在平原上所向披靡。”赵盼笑道,“这种蛮牛天生异种,但只有那几个大块头才是妖怪。它们领导整个牛群。” “那头犀鸟是?” “传令官。”赵盼解释道,“否则这群大家伙奔跑起来谁也没办法靠近。” “蛮牛阵。”贺淳华拊掌,“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打法?” 赵盼一笑:“南轲将军的半部兵书。” “对对,就是南轲将军。” “南柯将军?盘龙城的南轲将军?”贺灵川可没想到此时此地会听见这个名字,一时失声,“他还著有兵书?” 赵盼顺口道:“是啊,他的打法都很实用,可惜英年早逝,只写成了半部兵书。” 贺灵川心头一动:“他是怎么死的?” 赵盼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才道:“好像是押送商队,结果中了对手的埋伏。这事发生在盘龙沙漠,贺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贺淳华点头:“是的,那地方叫作鬼针石林。拔陵人借助石林中的蛛妖,重创了盘龙城的军队,南轲将军当场阵亡。不过他们也牵制了敌方主力,大风军趁机拿下了北边的威城。” 贺灵川喃喃道:“原来如此。”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在他经历的盘龙梦境,虽然也有鬼针石林这一役,但因为自己成功炸坏朱二娘的巢穴,引得这头大妖怪急匆匆赶回地穴,因此盘龙军的实力基本得以保存,并未被守在石林外的敌军拣了便宜。 当然,南轲将军也是活着返回盘龙城了,后续还想将贺灵川招揽过去。 同样一场战役,因为他的加入,走向就与历史现实完全不同。 贺灵川也想过,自己的存在一定会对梦境产生影响。 可到此时他才清楚意识到,正是他改变了盘龙梦境中这场局部战役的胜负,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他在这个世界,能够有所建树。 那么,如果他变得更强大、更有地位,是不是可以改变盘龙城最后的结局呢? 这个想法一出现,贺灵川心跳都加快了好几拍。 “川儿,怎么了?”贺淳华看他目光发直。 “没事,没事!”贺灵川顺口道,“这些牛养得真好。” 不知道肉质怎么样。 “这些家伙的勇猛都是靠食量换来的,你们押运过来的草料要优先供应给它们。好在最难熬的冬天已经过去,现在河岸边有青草可吃,并且它们还是荤素不忌,没有草料的话,吃肉也行。要不然,我们真是供不起。” 赵盼带他们走完前线,贺家父子也做到了心中有数。 回到营地,月亮都开始西斜了,岩狼对贺灵川道:“猴子找你。” …… 贺灵川回到自己营帐,药猿伶光立刻凑了上来:“那药物太有趣了!” “啥东西?”贺灵川满脑子想的都是鬼针石林那一战。 “东家你前几天给我的药物啊。”伶光拿出一个琉璃瓶子,里面是半瓶红色液体,“你从董锐身上得来的。” 他怎么忘了这个?“琢磨出什么来?” “这里头至少有十味药物,但我做了好几天试验,主药解析不出来。它不属于我知晓的任何药物。”伶光道,“只要一滴,就能令一亩内的花草死绝。” 贺灵川注目:“不会吧,这是剧毒?” 他看得清楚,董锐当时掏这琉璃瓶是打算救鬼猿的。 难不成是看它伤势太重,准备给它来个安乐死? 不,不可能。 “后来我把一滴再分成十份,给猪和马都试一份。还是无一例外,吃下去就抖搐两下、倒地身亡,干脆得很。” 贺灵川打了个呵欠,难掩失望:“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剧毒了。见血型还是食用型?能不能涂抹在武器上?” “哎你听我说完。”身为未来的超一流丹师,伶光绝不像他这么容易放弃,“我尝试将它一点一点稀释,最后发现,当稀释百倍的时候——” 它指示贺灵川拎起角落的一大桶水,再跟随它走出帐篷、走出大营,在树丛边缘停下脚步。 猴子蹲下来在地土上戳了个洞,放了一颗圆溜溜的种子进去,再覆土盖好。 种子是褐色的,比黄豆大一点。 “这是什么植物?” “梧桐子,也就是梧桐的种子。”伶光指着小土包,“浇水。” 这矮冬瓜一样的猴子也支使他干活?谁才是东家? 贺灵川翻了个白眼,把桶里的水均匀浇在刚种下的梧桐子上。 也就几息之后,地土动了。 伶光赶紧抓着他后退,一连退出三丈开外。 一个绿油油的东西猛地破土而出,快速生长。 贺灵川刚看清这是颗嫩芽,它已经向上蹿高了两尺、五尺、一丈…… 枝和叶也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贺灵川望着它的视角,从俯视变成了平视,紧接着又变为了仰视—— 也就半炷香工夫,它已经长成了五丈多高(16米)的大树! 贺灵川看得目不转睛,一边问猴子:“你管这叫梧桐?” 梧桐他认得啊,眼前这棵树的主干和枝叶的形状,看起来的确和梧桐没什么两样,但就一点不像: 太多了。 黑水城的老家里也栽有一棵大梧桐,树干笔直、树皮青绿,顶上才是华盖亭亭。 可两人眼前这棵树,树干上长枝,枝端肥大起来又像树干,然后再长枝…… 偏偏它的叶片也是同样生长。 这么次序第生下去,整棵树硬生生变成了一滩不规则的树丛,并且体积还在不断地横向扩展, 更可怕的是,它的枝干颜色从一开始的青绿变成了浅蓝,最外层的甚至变为棕红色。 树叶则是一半青绿,一半金黄,还有一半是纯黑。 纯黑的树叶,贺灵川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雷劈和火烧过的除外。 这样一棵树,根本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贺灵川仰头看着它,觉得它就像十七八颗梧桐嫁接在一起再揉成一团,怪异又扭曲。 难怪伶光要把它带出营地外栽培,否则贺灵川的帐篷两个呼吸的工夫就会被毁掉。 当然这里的动静也吸引了营里的士兵,大家凑近一看,都在指指点点。 贺灵川不得不命他们后退,因为这棵诡异的树球虽然放慢了速度,但其实还在继续生长,从五丈长到了七丈,然后是十丈…… 长高的同时也长胖,它越过丛林边缘,挤垮了五六个帐篷。 整个树冠都在蠕蠕而动,仿佛里面藏了什么怪物。 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因为枝叶长得太快。 帐篷里的士兵都爬出来看奇观。 贺淳华和各级将领,包括吴绍仪等人也被惊动,纷纷赶了过来。 甚至邯河对岸的浔州军营也察觉到这里的异动,营地里的火把骤然增多,大概人家以为鸢军这里要整什么幺蛾子。 贺淳华分开人群走进去,一眼看到长子,暗道一句“果然如此”。 除了儿子,谁能在抵达前线的第一晚就整出这么大阵仗? “川儿,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和伶光试验新药。”贺灵川挠了挠头,“就是从董锐那里弄来的药水。” 董锐的药水?贺淳华明白了,那个妖傀师搞出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这个要怎么收场?” 贺灵川看向伶光,后者两爪一摊:“吱?” 这个时候当哑巴?贺灵川没好气道:“只能等了,我看药效快要到头。” 此时赵盼也闻讯赶来,仰望巨梧桐树。“什么东西!莫不是浔人搞出来的?” 作为指挥官,他第一时间把营里的怪事跟对岸的敌人联系起来,迅速下令警戒。 贺淳华刚跟他解释了两句,赵盼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挪到树边,正在伸头啃叶子。 这是一头蛮牛。 它也被巨梧桐吸引过来,见到绿叶就管不住嘴。 “不好,别吃!”赵盼顾不得身份,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它脑袋推开。 可来不及了,蛮牛已经啃进去好几片叶子,嘴里嚼个不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2章 撞天撞地撞空气 “吐出来!” 这头吃货光瞪着他不停嘴。 这时犀鸟飞下来落在牛角上,嘎嘎叫了两声,蛮牛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堆嚼到半烂的叶片渣子。 那厢,梧桐终于停止生长。 “果然,梧桐能抗住更长时间。”伶光说着,每个颜色的叶子都收集几片,连同树皮放在一起。 “抗住更长时间?”贺灵川皱眉,“你先前都拿什么做试验了?” 说话间,巨梧桐又剧烈抖动起来。 这回是内缩。 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把整棵树又按又扭,如同拧毛巾一样。 清脆的“咔咔”声中,枝干纷纷断裂,甚至以别扭的姿势虬曲起来。 旁观者都打了个寒噤。这虽然只是棵树,但他们都觉得它仿佛受尽苦楚,伸长了手向人类绝望地求助。 没人知道怎么救。 所以这棵梧桐树很快停止了自残般的断裂,但紧接着枝叶就开始枯萎了。 叶片纷落中,整棵树慢慢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树皮由紫转灰,皲裂的裂隙当中还掉落大团暗棕色的粉末,周围的士兵咳嗽起来,赶紧再度后退。 整个营地静悄悄,都在等下文。 好一会儿,大树没有别的异动。 伶光这才上前,拣了一点棕粉放进瓶子里:“它死了。” “怎么回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棵大树已经死了。 由发芽到伟岸,再从伟岸到诡异,最后衰亡至死,前后不过短短一刻多钟时间。 有眼睛的人,此刻也都盯着伶光的一举一动。 “稀释百倍的药物可以催发活体生长。但生长的方向不受控制,或者说背离母本。”伶光解释道,“比如这棵梧桐,它被催发以后就发生了异变,跟它与生俱来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还算好嘞,我上回用四头兔子做试验,结果有一只长出了三个p股;有一只的外皮翻着长,浑身都是血淋淋的;有一只的牙比耳朵还长,最后一只刚吃药就爆成一团血雾。当然,最后它们全死了,从前到后不超过五十息。”伶光像人一样掰着手指头,“这样看来,梧桐子可以容纳的生机更强大,因此抗住药劲儿的时间更长。” 听众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贺灵川气道:“所以,前天我捕到的四只活兔,就是被你偷走的?” 赵盼上前踢了死树一脚:“这东西不会再作怪了?” “不会了。” “那你们还看什么?都滚回去!”赵盼冲着周围一瞪眼,将士们就转过身,磨磨蹭蹭走回原岗位。 这时对岸的浔州营也派人划船过来问讯。 赵盼敷衍几句,正要打发他回程,不意身后传来惊呼,还有人大叫:“将军小心!” 赵盼一惊,但觉身后风声响动,也不敢多想,往边上就是一蹿。 “呼”地一声,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擦着他身边冲过去。 浔州营来使还没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人就被顶上了天,徒留“啊——”的一声惨叫。 贺家父子望见这一幕,心头都掠过三个字: 完犊子了。 冲过来的是头蛮牛。 刚刚把梧桐叶子当槟榔嚼的那头蛮牛。 但凡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那棵梧桐树不正常,这头货竟还下得去嘴。 犀鸟阻止它的时候,它虽然把渣子吐出来,但有一小部分叶汁已经顺喉而下,咽进胃里去了。 旁人都在关注大树,不意它这时候突然爆发。 蛮牛顶完人以后,就红着一双眼在营里横冲直撞,鼻子里喷出来的白汽在夜里清晰可见。 眼见这推土机一样的怪物冲来,前方的士兵紧急闪避。 它一连冲倒了三顶帐篷,篷布蒙在它脸上,没令它平静下来,反因看不见而加倍暴躁。 火把倒了,烧着了帐篷,牛鼻子上的这把火,让它的疯癫指数一下拉满。 原本井然有序的大营鸡飞狗跳,将领们呼喝下令,可惜在人人自危的时候没什么用处。 这是自己人,不,自家牛,谁敢拿刀枪戳它? 好在篷布太长仿佛裹脚布,把牛身裹进去一半,它前进的速度被大大拖慢,有几回还踩到篷布滑倒。 赵盼铁青着脸转头吩咐,就有数名士兵举着棰子去砸扎营的木桩,生生砸松一根直径三尺的大木头。 一名穿云阁弟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喃喃有辞召唤出青巾力士,然后冲着蛮牛大吹口哨。 这种力士实属召唤物,分作好多档次,这种青巾就是最低一档,只能干些笨重的力活。用来召唤它的符咒俗称“草头符”。 哨声格外尖锐,蛮牛听着就像挑衅,虽然看不见也打起精神朝这里冲来。 它脚下尘土飞扬,待它快要撞上,力士抡起圆木一记横扫,重重砸在牛头上! “砰”一声巨响,木屑横飞。 力士自己都没站稳,踉跄一丈开外,而后“啪”地变作一个不及巴掌大的草人,掉在地上。 蛮牛更惨,牛头被打偏,重心就不稳了,蹲地一个滑铲,保龄球一样撞上营地的大门。 大门轰然倒塌,蛮牛也昏过去了,一动不动。 旁边士兵一涌而上,将它四蹄捆住。 这头牛把军营搅得乌烟瘴气,但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被它顶飞的那个浔州来使,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这些动静不可能瞒过对岸,浔州军营也起了一片骚动,士兵追到河边一看,鸢人居然将来使扔进河里,这还了得,一时鼓噪? 眼看那厮在水里载浮载沉,大概被牛顶坏了,自己游不上岸,赵盼赶紧找人捞他。 坏事的是浔州营地这里的指挥官同作此想。赵盼的手下划船出去时,浔州人也有三个下水了,游去救援同伴。 也不知对面怎么想的,突然嗖地两箭射来,一箭钉在船头,另一箭扎在船夫胳膊上。 看他中箭坐倒,鸢人营地这里也沸腾了,纷纷求战。 浔人更是看到鸢营里面火光冲天,仿佛有事发生,而后营门砰然倒地,一头蛮牛冲了出来,摇头晃脑两步,也倒了。 对岸有变故,要不要趁机动手? 这个念头,在浔人心头反复盘旋。 赵盼也知道营里的骚乱一定被对方看在眼里,有时候胜负就取决于不起眼的因素,所以他也大为紧张,下令将士整装待战。 本来相安无事的两个阵营,突然就剑拔弩张了,现在流血冲突有了、擦枪走火也有了,只差一场混战。 贺淳华看着儿子和猴子,眼里冒火:“你们干出来的好事!” 刚到前线第一晚就搞事! 他可不希望,这场战斗的导火索是长子。后面追责起来,儿子受得住嘛? 贺灵川低眉耷眼,一手揪住趁机想溜的伶光:“我错了我错了!谁知道一滴药水能有这么大威力!” “一滴?”贺淳华火气暂时中断,“催发这么一棵怪树,只用了一滴?” “可不就是?” 那厢鸢浔两军隔河对峙,气氛凝重得好像要滴下水,军队反而不鼓噪了。 赵盼正在往回找补:“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贺淳华叹口气,把事件缘由说了,而后道:“这小子闯下大祸,赵将军只管责罚,要杀要剐随意!” 赵盼看了贺灵川一眼,面沉如水。 最近军营不缺粮都是贺淳华的功劳,他能把这位新任总管的儿子剐了么? 此时浔州营中射出一只鸣镝,打了个抛物线,射在鸢人的营柱上。 这玩意儿一边飞一边响,就是提醒所有人“让开让开都让开”,本身只为传讯,不带什么恶意。 亲卫把绑在箭尾的字条递过来,赵盼看了两眼即道:“年赞礼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年赞礼! 贺家父子听见这个名字,心中都是一懔。 这个从未见面的大仇家,终于要登场了么? 贺淳华目光微闪:“你们要见面?” “见什么见?”赵盼冷笑,“小的们在营里玩耍,不小心撞飞了对岸派来的人。那人也没死,这事就了了。”说罢叫人写了个回执,绑在方才那支鸣镝上射回去。 大概对岸也接受了他的说法,因为站在岸边的军队很快就收兵回营了,寨门都落了下来。 这场对峙草草收场,一切仿佛又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显然双方都没做好开战准备。 赵盼也传令手下回营警戒,一边对贺灵川道:“贺大少爷,你一来,我们这里可真热闹!” 他口快,心有不满就要说出来。 贺淳华连忙道歉。 赵盼说几句也就算了,不会真拿总管儿子怎么样。这时树丛里又有动静,一个个壮硕的身影挤了出来。 蛮牛群到了。 看到他们的同伴被捆起四蹄扔在地上,几头牛妖不干了。 它们一生气,整个牛群就跟着躁动,整片地面好像都要被踏烂。 边上的马群惊惶不安。 赵盼就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营地再生事端。这些牛都犟得很,轻易说服不得,一头牛就能搅风搅雨,若是这三百多头一起发飚,那不用对岸出手,鸢营自己先没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贺灵川道:“快想办法,治好那头牛!” 贺灵川转头就揪着伶光:“治好那头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3章 奇怪的液体 下一句话,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要不我们今晚就得跑路!” 当然边上的贺淳华还是听到了,一把捂住额头。 伶光也知道事关重大,遂跳到老牛边上。 这厮嘴里冒着青沫,四肢兀自不断挣扎。伶光翻牛眼看了看:“眼里的红丝已经消下去了。看来倒过两手以后,药物对它的影响明显变小。这是大好事儿,嗯,抽点血出来看看。” 贺灵川忍不住咒骂一句。 “很小”是个相对概念,这疯牛刚才的表现明显就是嗨过头了,再多嗑一点青汁,怕不是要凫水去对面的浔人大营踢馆? 如果三百头牛都是这样…… 嗯? 这个念头好像很了不得。 就在犀鸟接受赵盼嘱托,飞去蛮牛首领那里又道歉又保证又劝慰的同时,伶光用中空的芦管子给地上的蛮牛放了一点点血出来。 大概也就两斤左右吧。 然后它往这些牛血里开始加料,一顿操作猛如虎。包括贺灵川在内,旁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眼速几乎要跟不上它的手速。 蛮牛群围过来,暴躁地蹶蹄子。 贺灵川甚至看到伶光拿手指沾了一点调配后的牛血,放进自己嘴里尝了尝。 “喂……”他冲过去一把抓住伶光。要是连药猿都发了疯,他就真不知道眼前这局面要怎么收场了。 好在伶光这回靠谱了,花了好几秒咂嗼味道,然后开心得又蹦又跳:“行了行了,试出来了!” 贺家父子和手下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伶光开始配药。 它抖得厉害,药水有一半洒在外面。 贺灵川眼气:“你不晃了行不行?” “不行!”伶光浑身都在晃抖,“我也中招了,药劲了没过。”它没有依从本能大吼大叫、冲进丛林里面朝人群扔树枝,就已经极度克制了。 赵盼的军医在一旁看了好久,这时赶紧走上前道:“我来吧。” 伶光动嘴他动手,这一猴一人配合得还挺默契。 最后,药水总算配好了。 军医就在数百双牛眼的瞪视下,把药水给地上的蛮牛灌了下去。 也就十几息后,蛮牛的狂躁劲儿就被压下去了,哞哞叫了好几声,四肢也不再乱晃。 犀鸟落到它角上当同声翻译:“它已经清醒,不用捆绑了。” 贺灵川顺手给它除绳,蛮牛艰难地爬了起来,颤巍巍走了两步,还是没站住,又趴倒喘气。 “给它一点时间恢复。”伶光示意士兵打来一桶清水,放在蛮牛边上,“应该没事了。” “行了行了,别看了!”将领们这时候出来驱散围观人群。 蛮牛首领走过来察看,确定同伴没有大碍,也就摇头晃脑地率手下回去吃草了。 赵盼的神情也放松下来,看着贺灵川道:“既然将功赎过,我看在贺大人的面子上不罚你了。以后,在我的军营不许乱搞!” 贺灵川赶紧点头,边上的药猿也给自己灌了剂药水下去。 这场风波终于消弥。 贺淳华训斥几句也就算了,最后还拍拍贺灵川的肩膀:“方才推你出去,让赵将军任杀任剐,那是我清楚他绝不会这么干。” 看长子撇了撇嘴,很不耐烦的模样,贺淳华也不恼火,背着手带上吴绍仪等人走了。 贺灵川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个老爹好像还挺高兴,对自己也更亲近。 高兴什么? 高兴这个儿子闯祸吗,贺灵川果然还是那个贺灵川? 说起来自从穿越之后,“贺灵川”闯的祸、犯的错,肉眼可见地变少了。贺淳华该不是从前被这个儿子pua惯了,见他不闯祸反而满心不舒服? 贺灵川晃掉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提着伶光走回自己的帐篷。 岩狼已经在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破皮带,正啃得欢。 这厮方才躲得极好,蛮牛横冲直撞时都没出现。贺灵川很想问,要这狼护卫何用? 伶光吃药以后也没了力气,软趴趴地伏在桌上。 “董锐的药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灵川想起最开始的话题。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结果还没得出答案。 伶光的模样也很疲倦,差不多只剩说话的力气: “董锐的药,其中的主药应该是经过稀释和调配的。” 贺灵川一呆:“他都已经先稀释过了?”董锐稀释过一次,伶光又百倍稀释过一次,这么倒了两手之后还能让梧桐疯长。 蛮牛就吃了梧桐一点叶汁,甚至没吞几片叶子,就成了疯牛? “那这味主药的原料,是有多凶猛?” “那应该是……”伶光说到这里顿了顿,“虽然我没能给它定性,但就我观测,很可能是一种血液。” “血液?”贺灵川难以置信,“这是某种生物身上流出来的血液?” “不一定是流出来,也可以是抽取的……”伶光有气无力,“对,应该是血液。我用自己十三年丹师的头衔来保证。” “一点点血液,经过多重稀释,还有这种威力?”贺灵川不解,“难道是上古的神兽或者真仙?” “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试验过神兽的血液。”伶光摇头,“但我用来做试验的每种生物肌体,跟它都有斥异反应。所以兔子能长出三个p股,梧桐的树皮变成了青紫色。这些违背本来特性的变化,都是因为它们的身体遭受入侵和破坏,应激产生了变异。” 贺灵川目光微动:“就像董锐手下的鬼猿和狼人,还有那头怪鸟?” 鬼猿脑袋后头还可以长一双眼睛,后背还能长一双胳膊,四眼四臂啊。 还有那身惊人的防御力。 至于狼人更不用说,根本就是脱离了狼的形态,向人形态转变。这直接就违逆了正常法则。 伶光想了想又道:“又因为变异太激烈,我的试验体都受不住,很快就死了。往深了说,这对多数活物都是剧毒。” “所以它也可能是一种毒素吧?” 伶光想了想:“我还是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血液,只是它对活物具有过于强大的催化效果。或者反过来说,是试验体太弱了。” “但那头蛮牛和你活了下来,说明效力的确可以递减。”贺灵川沉吟,“董锐可能早就参透其中奥秘,才能有效控制手下这几个妖傀的变化,令它们变强而非死亡。嗯,他到底从哪里搞来这种东西?” 这大概就是妖傀师的核心秘密吧? “再给我一点时间。”伶光眨了眨眼,“我觉得,药物还可以再优化。说不定东家以后能运用在战斗当中。” “战斗中用了这个东西,事后也会像你这样?”仿佛高位截瘫病人。 “……所以要再优化。”伶光有气无力,“现在五内如焚,好像快被煮熟一样。” “拿水来!”贺灵川自然而然冲帐外喊了一声,“毛桃,拿水……” 喊了半声,他忽然反应过来。 岩狼也抬起头,炯炯看着他。 贺灵川沉默了,这时单游俊忽然探头进来问:“东家,你要水?” 他去倒来热水,贺灵川扶着猴子慢慢喂下。 伶光也不知该说什么。 待它喝完,贺灵川又抱出一件毯子给它盖好,低声道:“睡吧。” 这真是,难捱的一天。 他走出帐篷伸了个懒腰,一抬头见星光满天。 ¥¥¥¥¥ 一开窗,寒气扑面而来。 贺灵川往外探头,结果树梢掉下一捧白雪,“卜”一下砸在脑门儿上。 “呼,好冷。” 就连夏州前线的冻土都已经化开,河流重新湍急,这里却还寒气袭人。单这一样,他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盘龙梦境。 好些天没做梦了,寒冬的空气总是凛冽又干净,吸一口就透心凉。 不知为什么,贺灵川每次进入梦境,反而觉得特别清醒。 今天没有任务,他打算抓紧练功。现实里行军多日,功课都落下了。他还盘算着出门给自己物色一把好刀。 上次他在城里追捕怪物,那玩意儿皮太硬,从鹏程署兑换的长刀砍断了,至今他也没趁手的武器可用。 可是他的手习惯性往腰间一摸,人就呆住了。 哎?等等! 这质感? 贺灵川低头一看,居然是熟悉的刀柄熟悉的刀鞘,现实中天天见、时时见的组合。 宝刀浮生就佩在腰间。 他一点一点抽刀,那内蕴的光华就一点一点绽了出来。 果然是浮生! 他不是在做梦吧? 不对,他本来就在梦里。 贺灵川一把抽出宝刀,半空中挽了个刀花。嗯,还跟现实里一样如臂使指。 那种心有灵犀的畅快也不减丝毫,梦里用过的所有武器都带不来这种感觉。 这大宝贝突然跟着他一起入梦,是因为他已经把断刀修好,并且重新命名之故?还是因为他上回祈愿,希望在梦里也尽快找到替代的武器? 无论如何,最趁手的宝贝也出现了,于他正是如虎添翼。 他弹了弹刀刃,问这把宝刀:“你是不是知道我正缺好武器?” 宝刀以一声长鸣作答。 寒风嗖嗖往屋里灌,太冷了。贺灵川正想关窗,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响声。 啪嗒,啪嗒,啪嗒,连响三次,像是有人按动响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4章 小怪物 那是驯兽时常用的工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而后,贺灵川就看见院子墙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 它看起来像獾,像鼯鼠,还有几分像海獭,体型如同家猫,但是没有毛,皮肤是灰中带着黑点,跟四周的环境很相似,但带着厚厚的褶子。 它的眼睛很小,闪着红光,突然跟贺灵川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小眼睛里的阴冷和恶意,令他心头一紧,右手下意识摸刀。 小怪物侧了侧头,转了个方向正对贺灵川。 这时天空中忽然落下一个暗棕色的身影,趁其不备,闪电般扑倒这头鼯妖似的怪物。 那速度比起离弦箭只快不慢。 两个东西纠缠一起,滚下墙头。 它们落到孙茯苓的院子里了。 贺灵川干脆穿窗而出,跳到墙头上看。 原来天上蹿下来的身影是雀鹰,贺灵川跟它打过好几回照面,还在地穴蛛巢配合过,算是老熟人了,连它尾巴上有几个斑点都清楚。 雀鹰一边战斗一边尖鸣,爪撕喙啄。眼力差一点的,只能看见两团影子撞在一起,羽毛乱飞。 可是贺灵川看得分明,雀鹰落在下风! 以它凌空扑下的一抓之力,就是正儿八经的鼬妖也被抓死了,可眼前这小怪物若无其事,好像连皮都没被抓破,反嘴就去咬雀鹰。 它动作比鼬妖更灵活,专攻雀鹰的双足和颈部,后者闪避两次,腿上仍被咬了一大口,贺灵川都看见鲜血飙了出来。 小怪物再去攻它咽喉,雀鹰用翅膀挡住,结果翅膀被对方一顿狂扯乱咬,鸟毛纷飞。 这么一眨眼工夫,雀鹰就有性命危险了。 它也是盘龙城军人,贺灵川不会坐视不理,抓起墙头的冰雪搓成团就掷出去。 小怪物吓了一跳,转头就见眼前白花花一片闪动。 它吃亏在体型太小,每个雪球都遮挡视线。 贺灵川纵跳落地,一刀背把雀鹰拍远,左手拔出匕首,照准小怪物就戳。 哪知这玩意儿灵活得令人发指,溜起来就像一阵风,直接在贺灵川身上跑酷。从它的视角看去,人类这种大块头实在笨重得可笑。 叮叮几声,贺灵川还是挡住了它向要害发起的进攻。勤修苦练的“燕回”身法有了小成,最重要的还是他有经验,这种敏捷值点满的小妖怪往往攻击力偏弱,所以会首先进攻对手的咽喉、眼睛、心脏等要害。 同时他也趁机塞一样东西进嘴,努力咀嚼。 小怪物几次失手,又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贺灵川这才发现,那是它咬牙切齿的响动。 而后它转变思路,去咬他肚皮了。 贺灵川穿着轻甲,可它那对门牙比老鼠还厉害,啪啪几声就把皮甲咬穿。而后它身形骤然缩小如鼠,蜷起来就往破洞里钻! 贺灵川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腹部紧接着就传来剧痛—— 这东西打算在他肚子上生生打个洞出来,然后钻进去啃噬内腑! 只看它啃破皮甲的速度,打穿他的肠胃恐怕也只要几息工夫。 贺灵川在梦里不怕死,但这种死法他不干,太憋屈了。 就一转眼,怪物只剩个光秃秃的尾巴尖在外头。贺灵川来不及多想,一把揪住它往外拖。 啪一下,怪物的尾巴断了。 这东西居然像壁虎一样,危急时刻可以断尾求生。 不过它毕竟被拖出来一小段距离,贺灵川眼疾手快,把嘴里咀嚼过的东西吐出来,直接粘在小怪物身上,而后一掌将它拍飞。 拍离他的身体就对了,免得它又在哪个部位打洞。 他用的劲儿不小,但小怪物落地滚了两圈,半点事儿都没有,爬起来就要继续进攻。 可才走了几步,它就觉出不对了: 四肢和肚皮都被黏住,行动束手束脚地很不方便。 它低头一看,身体被一大块乳白色的胶状物黏住了,抬爪推一推,结果爪子也被黏住了,拔都拔不出来。 小怪物狂性大发,对着这砣白花花、黏乎乎的东西就是一顿乱啃。 然而并没甚卵用,只是让自己的嘴也陷进去了,再张不开。 就十几息工夫,它就倒地不起,浑身黏满了乳白色软胶。 越挣扎越绝望。 歇在一边的雀鹰问:“这是什么?” “某种妖怪?”贺灵川不太确定,这玩意儿看着太丑恶。 “你用的是什么?” “捕鸟胶。”贺灵川冲它一笑。 “……”身为鸟类的雀鹰缩了缩脖子。 “别看它不起眼,用来捕野猪、山鹿和小妖怪都很牢靠,只要不沾水。”这一招还是柳条传授给他的,平日在外头打野食格外方便。据说猎人们会取某种树液为基底,调和出强效捕鸟胶,平时是固态,方便携带,遇热才融化生效。所以用之前要先嚼一嚼。 不过也不怕粘口腔,因为它沾水就失了黏性。 可是地上的小怪物好像能听懂人话,听见“沾水”俩字,就拖着黏胶在雪地上滚了起来。 胶怕水,雪化了不就是水? 贺灵川吃了一惊,赶紧进厨房里抓了个草篓子出来,对它一捞,就捞在里面了。 怪物对他呲牙咧嘴,可惜动弹不得。 凑得近了,贺灵川居然从它身上闻到一种咸腥潮湿的气味,有点像海风,又有点像…… 某种分沁物? 他顺手取匕首往怪物身上一划。 它看起来皮薄,哪知这一下居然没破皮。匕首像划在柔韧的牛皮上,滑出去了。 这一幕倒是似曾相识嘛,贺灵川皱眉,抓住匕首加重力道刺过去。 竟然也不成。 怪物的皮肤被戳得凹进去一个小洞,但死活不破皮。 “有意思。”这回他拔出了浮生刀。 “吱吱吱。”小怪物痛得大声叫唤,后背被划出一道血口子,淡绿色的血液淌了出来。 “果然,你也是通缉犯。”果然,浮生刀没让他失望。 抓住这个东西,贺灵川不喜反忧。谁知道整个盘龙城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潜伏?它们要么力大无穷,要么速度过人,总之就是破坏力了得,还能刀枪不入,普通军民要怎么对付它? 并且他还知道,这玩意儿吃人。 他正打量这头怪物,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往这里来的。 贺灵川打开院门,正好见到一名巡卫匆匆赶来,正在左顾右盼。 “二位找什么?”贺灵川亮出了自己的巡卫牌子。 “方才收到求救讯号。”这人一脸着急,“好似这里还有怪物出没。” 贺灵川这才从身后抓出草篓:“是这东西作祟。” 巡卫看清蒌里的怪物模样,吓了一跳:“对,应该就是这些鬼东西!我还听见打斗的动静,有人受伤吗?” “有。”贺灵川往回看了一眼,雀鹰正立在孙茯苓院里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巡卫也看见了:“我带它回去医治吧。” 雀鹰闻言拍拍翅膀,歪歪扭扭地飞到屋顶上去了。 “……” “算了,我会照顾它的。”贺灵川走出来把门掩上,巡卫看得一愣:“你要去哪?” “提着这玩意儿去换军功。”贺灵川晃了晃草篓,“上边好像抓这些东西抓得焦头烂额。”所以军功会给得慷慨一点吧? 巡卫道:“我这就要回去报备,顺手给你捎过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贺灵川犹豫,“你要帮我提交军功?” “没问题。”巡卫亮出自己的牌子,上面有名有姓,“请把你的姓名和序码告诉我。” 因为军籍是收编成册的,每人都有一个序码,这才方便查找。 贺灵川报好以后,就把草篓递过去:“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巡卫点头,接过草篓就走。 贺灵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后面传来振翅声,他回头一看,雀鹰想从屋顶上飞下来,然而中途坠机了。 还好地面上的雪厚。 他走回去将它抱起,两步跳回自家,然后进屋给它治伤。 莫看怪物块头不大嘴也小,雀鹰腿上被扯下一大块肉,方才顶护咽喉的翅膀也被撕得七零八落,几根飞羽都没了,翅膀还严重骨折,显然小怪物的冲劲儿也很大。 “就这伤势,两个月内别想上天了。”贺灵川挠头,“先把翅膀接上,定好以后就莫乱动了。我还得找阿洛给你弄点药。” 几个月前他还是只会看着纱布发呆的新手,现在却已算得上医治跌打损伤的半个师傅。 久伤成良医,诚不我欺。 贺灵川一边给它治,一边问道:“你怎么追击这个东西?” “最近这些怪物太猖獗,搞出十几条人命,搅得盘龙城人心不安。除了巡卫之外,城里也下发通缉令。”雀鹰闷闷道,“我飞得高看得远,就被派上高空巡视。” 贺灵川能理解城民的心态,盘龙城向来贴有“安全”、“高效”的标签,是城池治理的标杆,突然死了这么多平民,凶手还老抓不着,民间自有不满,官方压力也大。 “现在一共抓到几头怪物了?” “连今天这头在内,有五头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5章 借 贺灵川掐指一算:“五头里面,我抓到的就占了俩?”你们效率也太低了吧?“夜里不都有宵禁么?” 其实他想说的是,盘龙城一定经常放出三尸虫巡逻,竟然还抓不住那些怪物? “它们改时间了,不在夜里出没。”雀鹰道,“也不在艳阳下出现,专挑阴天,大概也有些畏惧太阳真火。这些东西算不上聪明,我们怀疑幕后有人指使。还有——” 它犹豫了一下。 “还有什么?”经验告诉他,这种话往往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钟指挥使找来最有经验的药师检查这些怪物,那时我也在场。他们得出来的结论是,这些怪物还处于幼生期。” “幼生期?”贺灵川皱眉,“它们还是幼崽?” “它们头顶的囟门骨缝很大,根本还没开始闭合,药师判断它们是幼生体。”雀鹰复述道,“不是婴孩就是胎儿。” “胎儿?”贺灵川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这么难搞,居然还是胎儿?” 那这些鬼东西长大了能有多恐怖? “因此它们本能地畏惧强光,只在阴天出动。”雀鹰忍住拍翅膀的冲动,“从第一头怪物出现至今,也没几个阴天。”所以他们擒获的怪物少,不是他们不够努力。 “那头小怪物,它是自己走过来的?” “嗯,它走走停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就走到你的墙头上。”雀鹰原本飞在高空监视,“我看它想转头咬你,就下来了。” “多谢。”贺灵川大受感动,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 雀鹰很不屑地躲开他的手:“你想感谢我,就把炉子升上火!” 这屋子里冷冰冰地,它快冻死了! “行,行。”贺灵川想想自己的确待客不周,“这就升火。” 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炭没了,柴火也没了。 是了,上次进梦境就用光了,一直懒得补充。 反正身强体壮,靠一身正气也能捱过去。 那现在咋办?贺灵川想了想,拿起唯一的被子裹住雀鹰:“等着,我去借点炭,片刻即回。” …… 离开贺灵川家,那名巡卫七拐八弯越走越偏,最后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两边的墙很矮,头顶的树很高,边上一栋民宅正在翻修,大门洞开,材料堆积,但宅子里没人。 天上阴云密布,过会儿该下雨了。 巡卫四下观望一眼,确定无人跟踪,就溜了进去。 他站到屋后的角落里,提起草篓,视线与篓里的小怪物平行。 一人一怪物,对望几息。 随后,小怪物就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如同倾诉。 巡卫一动不动,小怪物说完以后,他竟然也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响! 仔细听,那声音并非从他喉咙里发出来,而是胸腔! 而后巡卫放下草篓,要把小怪物倒在雪地上。 若在它身上厚涂几遍雪粉,过一会儿雪化之后减除胶液的黏性,或许它就能脱困。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射来一箭,直接将巡卫胳膊钉在墙上。 他甚至不觉得痛,也没叫喊出声,随后“嗖”的破空声才姗姗来迟。 巡卫伸手拔箭,可是下一箭又到了,将他另一只手也钉在墙上。 他终于发出愤怒的吼声,不管不顾用力一扯,居然将手掌从整支长箭上扯了下来! 箭还钉在墙上,从头至尾沾满了血。 但他仍慢了一步,第三箭正中心脏! 巡卫顿时呆住,头也垂下,但后心背甲处动了一下,有东西忽然从这里跳出,要顺着壁角往外逃蹿。 它的行动异常果决,并且速度快得像光,旁人就算眼睁睁瞧着,也只能望见空气中划过的一道残影。 可惜,第四箭到了,一下射了个正着,像是事先算准了它弹出的路径。 它这么纵身一跳,倒好像是自己凑到箭上去。 “嘎——”一声粗砺的惨叫。 这么朴实无华的四箭,将它逼出藏身之所,又将它钉死在墙上。 从从容容,轻轻松松。 这时才能看清,从巡卫后心跳出来的也是个怪物,模样像长脚蜘蛛,八条腿至少都有三尺长,但细得像面条,身体反倒只有鸭蛋大小,背上藏着一张凶狠的人脸。 中了这一箭,它八个爪子在墙上又抠又挠,但连墙皮也没抠破—— 它的长腿是干精细活计的,比如注入毒液、操控人的神经,令皮囊说话、行动如常,而不是用来打砸抢的。 显然这个巡卫无意中被它偷袭成功,而后变成了怪物栖居的皮囊。 它骗取贺灵川信任,就是想救走草篓里的小怪物。 可惜的是,黄雀在后。 这时才有一个人影从墙上跳了下来,无声走近,一把拔出羽箭,连箭带蜘蛛怪物都塞入箭囊当中。 草篓里的小怪物啪嗒啪嗒叫个不停,除了叫骂之外,小眼睛里好像还写满了恐惧。 人影捞起草篓,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巷子里。 …… 贺灵川跳上墙头。 对,就是他和孙茯苓家中间那堵矮墙。他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去好邻居家借点柴火。 疏抿学宫的老师,每月到手的薪禾多到烧不完,不然怎么叫“薪资”? 话说,那头小怪物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翻过墙的一瞬间,他脑海灵光一闪,忽然想通方才的违和点在哪里了: 草篓里的小怪物从头到尾一直挣扎,除了—— 除了他跟巡卫交谈的时候。 除了他把草篓交给巡卫的时候。 这两个时候,小怪物安静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 贺灵川原地发呆好几秒,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那巡卫八成有问题!可是过了这么久,这人早不知道溜哪去了。 他当时想什么呢,怎么就轻信了? 事情已经过去,多思无益。 他叹了口气,继续找柴禾。 孙茯苓的小院空空荡荡,只有檐下放着一把椅子、一架梯子。地面的雪化了又融成冰,晶莹剔透,踩上去很滑。 这院子比他的脸还干净,就是没人气。 看样子,孙茯苓又是好几天没回来了。她最近不是休冬假么,怎么又不见人影? 院子里没有柴禾,贺灵川决定进厨房去找,大不了给她留张字条。 关系好嘛,可以随意点。 他推门走了进去,发现厨房角落果然堆着好高一摞柴禾,边上还有木炭,也不知道她攒了多久的束脩。 贺灵川望着比人还高的柴堆,暗道这位孙姑娘莫非平时在家也不取暖? 要不柴禾怎么能攒下这么多? 再看厨房里头,锅碗瓢盆家伙什儿一应俱全,但就是摆放得太整齐了,哪里都没有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像个样板间。 贺灵川伸手到灶底一掏,没有焦烟,顶多积了点儿灰。 孙姑娘说她不会做饭,果然没有谦虚。 但她也不烧水吗,平时就靠啃雪解渴? 卧室和厨房之间的门没关,贺灵川知道自己不该过去,但腿不听使唤。 孙茯苓的卧室同样一尘不染,被褥干净平整,椅子靠墙摆放,上头有两本书。贺灵川看了,都是闲书。 墙边还摆着个箱子,有锁扣,但没上锁。 箱盖上还有半盘烧过的蜡烛。 贺灵川再扫一眼室内,没看出什么异常,目光就转到箱子上了。 打不打开呢? 他有几次看见孙茯苓回屋取药,但这里没看见药匣,所以药物是放在箱子里? 这里头还有什么东西? 外面忽然传来“嘎吱”一声,院门打开了。 糟糕。 贺灵川飞快绕去厨房,开门出去。 然后,他就和踏进院子的孙茯苓打了个照面。 两人都怔住了。 孙茯苓有些惊讶,眨了眨眼,两手都拎着东西。 被抓个正着,贺灵川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上一定是大写加粗的尴尬。 “嗨。”他声音虚得很,“你回来了。” 孙茯苓看看院墙再看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事?” “我来……”贺灵川呵呵一笑,“借点柴火。” 他见对方手中的皮口袋鼓鼓囊囊,赶紧上前帮忙:“我帮你拎。” 孙茯苓把东西交给他,然后进了自家厨房,提了一大捆柴、一大捆炭出来,全塞进他手里,“我用不完,你随便拿。” 隔壁忽然传出叽嘎一声。 孙茯苓注意到了:“那是什么声音?” “鸟叫。”贺灵川往地上呶了呶嘴,“方才雀鹰在你家院子里和怪物搏斗,受了伤,在我那里医治。它一个劲儿喊冷,所以……” 他晃了晃手上的柴禾。 “它受伤了?”孙茯苓微微动容,上回雀鹰来作客,她也在场,“我过去看看。”说罢反身推门出去了。 贺灵川当然不好原路返回,只得随她出了门,走两步推开自家院门:“请进。” 他自去厨房升火,一回头看见孙茯苓蹲下来察看雀鹰的伤势,还伸手抚了抚它的后背。 雀鹰不仅不躲,反而闭上眼,很享受的模样。 “……”这鸟看人大小眼吗,方才是怎么嫌弃他的? “真可怜,羽毛都断了,看来得养些时日才能上天。”孙茯苓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小包肉干,撕成细条,一点一点喂它,“集市上买来的,不咸。”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6章 找不见的怪物 她又转头问贺灵川:“那头怪物呢?” “有巡卫闻声追来,说要代我上交。”贺灵川叹了口气,“现在想来,那人很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靠近时,被我逮住的怪物就不叫唤了。” 孙茯苓头都没抬:“兴许只是凑巧。” “但愿吧。”贺灵川挠了挠头,“但我不明白,这些怪物为什么总往这里凑?” “这里?” “你看,光是我们就遭遇了三头,逮住其中两头;而全城一共才抓住六头。”盘龙城这么大,怪物怎么不往别处去? 孙茯苓想了想:“它们的巢穴,会不会就在这附近?” “或许。”贺灵川也考虑到这一点,“雀鹰方才说,钟指挥使找来的药师认为,这些怪物都在幼生期,从骨龄判断,甚至这个阶段都还没出世。” “并且我方才在怪物身上,闻到一股奇怪的咸腥味儿,又湿又黏,有点像……”贺灵川的表情古怪。 “像什么?” 贺灵川犹豫了,那个词他真不想说出口。 “羊水?”反倒是孙茯苓大大方方问了出来。 贺灵川只能说:“我猜的。” “如果最有资历的药师都说,它们是没出世的幼儿。”孙茯苓认真地喂雀鹰吃肉,“那你的猜测很合理嘛。” “也就是说,它们刚生下来就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 这违背生物常识。虽说有些动物刚出生就可以独自捕猎存活,比如鳄鱼,但幼体都比较弱小,甚至是别人的盘中餐。 “强弱都是相对的。”孙茯苓分析,“或许相对于成年父母来说,它们这样子已经算是孱弱了。” 巨鲸幼崽刚出生就有一丈多长,上万斤重,要顶飞一个人不是稀松平常? 换一种说法,就是这些怪物幼生体的捕食对象——人,相对它们而言太弱小了。 “那得早些拿住它们。”否则盘龙城要遭灾了,“难怪三……难怪搜得再仔细也不好抓,没出生的玩意儿上哪找去?” 难怪三尸虫也找不着这些怪物,它们都藏在母体里! 三尸虫只钻七窍,了不起再多一窍,怎么会钻进母体肚皮察看胎儿? “哎?等等!”贺灵川一怔,忽然觉得不对。 “怎么?” “唔……”三尸虫既能发现它们的母体,为何不向大方壶的主人发起警报? 怪物的母亲,难道……不是怪物? 这厢孙茯苓也喂完了肉干:“可以找母体啊。” “……”她倒是一语切中要害。 “这么多天了,盘龙城每个角落都被翻起来查了好几遍,偏偏就没有。”孙茯苓理所当然道,“那它一定是被人藏起来了。” “是啊。”贺灵川想的却是,盘龙城的高层对于三尸虫的妙用,比他更加了解。关于怪物“母亲”可能是人类这件事,他们想必早有推断。 自己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问题在于,这些怪物为什么要潜入城里?”贺灵川升火时顺便烧了点水,孙茯苓就倒了一碗热水,放到雀鹰边上,“盘龙城对非法入侵者极不友好,什么样的怪物甘愿冒着送死的风险进来?” 贺灵川呼出一口气:“终归是,到手的资料太少了啊。” 情报不足,不好分析,多半靠猜。 “所以说,你我这样吃白菜的人,何必替吃大肉的操心?”孙茯苓悠悠道,“好了,我要回去洗个澡,你暂时别过来借东西。” 贺灵川老脸一红:“要皂角吗,我有。” 孙茯苓轻笑一声,就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今儿是盘龙城的天祭日,由温道伦温先生主祭,你要不要一起去?说不定有机会找温道伦解惑。” 温道伦?贺灵川想了想,才记起这好像是钟指挥使身边的谋士,据说也精通卜算。“要,当然要!” 然后他才问:“什么是天祭日?” 孙茯苓定定看着他。 贺灵川摸了摸鼻子:“我原本不是盘龙城人。”对他们这旮沓的习俗不了解。 “三年前的今日,钟指挥使大人以自己唯一的女儿祭神,换取神明弥天的关注,盘龙城才得以延续至今。”孙茯苓慢慢道,“盘龙城只举行过一次活人祭祀,用的还是钟大人的至亲骨肉。城民感佩,每年的今天都会前去祭拜。从今年开始,盘龙城将这个日子定为天祭日。” “既然要去祭拜。”贺灵川想了想,“我去买点花果。” “这种天气哪来的花儿?”孙茯苓失笑,“果饼我都买好了。” …… 一个时辰后,两人乘驴车出发。 一路无语。 贺灵川不吭声,孙茯苓也就不说话,只有车行辘辘。 然而她的存在感很强。 孙茯苓已经换过一身衣裳,湿发早干,乌云蓬松,散发一股近似松木的香气,清新、中性、好闻。贺灵川闭上眼,就觉得自己又置身山林。 他只听说过姑娘小姐们喜欢用花香沐浴,身边这位有点特别。 驴车很小,两人得挨着坐。孙茯苓托着下巴往外看,贺灵川一转头就能凑近她纤细的脖颈。 她的肌肤又细又白,底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妙龄女子,韶华正当时。 贺灵川忍不住又想起她身上的种种疑点,终于打破沉默: “对了,你这几天出门玩了?” “前几天出城了,昨天去我哥家里打扫房子。”孙茯苓叹了口气,“虽然是个土屋,可能要被收回去了。” 是了,盘龙城的住宿一直就很紧张。除了豪屋之外,其他房子都是城方指定分配的,理论上所有人都是住客。像孙家园这样的住客死了,官方就会收回房子,另外分配给有需要的人。 “把他的东西搬回来了?” “他也没什么东西。”人死如灯灭,最后在世间了无痕迹。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好像把天聊死了。 然而他心里都是疑团,终于有一团不顾唐突冒了出来: “孙姑娘,你也是练家子?” “嗯,是啊。”孙茯苓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像是有点惊讶,“我学过神通、苦练过功夫,也做过巡卫,差一点儿就进了大风军。” 她顿了一顿又道:“在盘龙城,修行习武的女人很多,巡卫和大风军里都不缺。我教过的女童,有很多就以长大后加入大风军为目标。” 贺灵川想起了队友柳条,她的彪悍程度比男人有过之无不及。盘龙城要集全城之力抵御外侮,而且一挺就是十几年,只要能守家卫城,女人也得上战场。 “可你后面又去教书?” “我在战斗中受过重伤,家兄又劝我弃武从文。正好疏抿学宫招聘讲师,待遇从优,我就……”她点了点太阳穴,“上阵杀敌固然重要,培育未来的战士也不错。”她轻轻道,“纵然盘龙荒原的环境不好,我想,盘龙城还有未来。” 人在,希望在,这个地方就有未来。 至少,还有十七年。 贺灵川知道,鸢国人均寿命只有三十来岁,这十七年对多数平民来说,已是半生。 孙茯苓忽然指着前方道,“那是不是你的店铺?” 他们已经走在最繁华的主街上,车马人群川流不息。贺灵川顺她手指看去,果然,那不就是他花掉大量军功盘下来的店面吗? 上回他将店内的杂物收拣妥当之后,就交给官方代租代管。现在这家店铺经过装潢重新开业,还用半块大树皮写着几个绿字当招牌: 蕴灵岛。 只看这招牌,就知道卖的不是吃食和衣物。并且店铺里面客人不少,贺灵川记起第一份月租已经交到自己手里了,非常丰厚。 一铺养二十年,毫无问题。如果是个四口之家,全家都不用干别的,光这个铺面连吃带喝还能攒下娶儿媳的本钱。 不过盘龙城讨厌不劳而获者,所以商税不低,但是家里有人参军就能按额度减免。 孙茯苓很有兴致:“下去看看?” 贺灵川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孙茯苓下车时踩到一块石头,脚滑了,一个踉跄。 贺灵川顺手托住她的胳膊:“小心。” 她杏眼弯弯,应该是笑了,贺灵川这才发现她左鬓边点着那枚糖果蜗牛壳钿子。素淡的衣装反而更突出了这一抹亮色。 进了店铺,贺灵川才发现这是一家法器店,不仅买卖各式法器,还包售后、维修、保养。 可想而知,这家店服务的对象锚定修行者,踏进这里的平民多以参观为主。贺灵川还在这里遇到几个熟面孔,都是巡卫。 这些人跟他打了招呼还要挤眉弄眼,因为孙茯苓就在他身边。 店主是个白胖子,名作白蝈,肚皮有点圆,笑脸迎客,一看就是正经商人。 原来这是他开在盘龙城的第三家分店。 王林大街的店租贵得吓人,在这里能开下去的店无非两种,要么生意够火爆,要么货品又贵又有人要。蕴灵岛就是后一种。 他一听贺灵川是房东,热情一下翻倍,又端茶倒水,又说房东今后看中店里的法器,可以打九折买回去—— 只要明年的店租给他实惠一点就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7章 秘卷 金甲铜人 贺灵川还真在他店里挑中几样东西,首先是一套飞索。虽然没有李伏波李大师私人定制出来的精妙,但比他现在用的那条破索强多,强化版的尖钩是用精金镀爪,后方加了防滑的软胶,抓取不易脱落,并且回收也更方便。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可以和袖箭匣配合使用,甚至尖端闭合起来就可以直接塞进箭匣里,适用各种型号。 此外他还买了几件灵感地图。 这就是蕴灵岛的原创了,看上去只是平凡无奇的羊皮纸,但打开来是盘龙荒原连同周边的详细地图,你只要标出起始点,然后说出目的地,地图上就会生成一条虚线,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有趣的是,你现实里走了多远,地图上的距离也会等比例缩放。 一份地图可以使用七次,走到目的地扣除一次,价格还挺实惠。不过这也是蕴灵岛卖得最好的商品,毕竟每个店铺都需要一样引流的招牌。 贺灵川看了这东西的介绍,一拍巴掌就道:“给我来十份!” 这不就是,这不就是…… 白蝈给他打包好,殷勤道:“我来教您使用。” “不必。”贺灵川好笑,“这个我熟,不用你教。” 他在另一个世界没少用了。 这家店的货品很全,贺灵川甚至在这里补充了一些耗材,又向店主预订了一些鬼影蝉蜕,把刚收上来的店租又全数给出去了还贴进不少,才想起忘了问孙茯苓要买什么。 逛街的开销,仿佛应该是他出钱? 她却笑着道:“不用了,我喜欢的这里没有。” 白蝈在边上听得很不服气:“我这就没有弄不到的东西!您就说您想要什么,我去找。” “书。” 孙茯苓道:“我想要一本特殊的札记,来自北方妖国。” “札记?”白蝈愣了一下,“什么样的?” “我听说北方妖国的国君乌陈将自己毕生感悟写成札记,称作《敬神录》,然后广作抄本,为贝迦国上流贵族收藏。我很想弄来看看。” 白蝈奇道:“北方妖国现在的国君,不叫乌陈啊。” “是啊,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这个……”白蝈自拜下风,“您厉害,我弄不到。” 走出店铺再上驴车,贺灵川问孙茯苓:“店主觉得,你在难为他。” “他没觉错。”孙茯苓哼了一声,“他卖的东西贵得离谱,我不喜欢这种油滑商人。” 难得孙姑娘有情绪。贺灵川回头望了店铺一眼,忽然想起自己过来收拾东西那天,遇到的老太婆。 老太婆姓什么,他已经忘了,只记得她骨瘦如柴但肚皮有点鼓。 她从这家店里,拿走了一个坛子。 他还记得隔壁的店主调侃,说老太婆好像有几个月的身子。 “怎么了?”孙茯苓看他忽然发呆。 “没什么。”他闪过的念头有点疯狂,不宜对人言。 驴车又拐了好几个弯,路过军功司。 “喂。”孙茯苓忽然扯了扯贺灵川的袖子,“你不是觉得今天遇到的巡卫有异样么?不如走一趟鹏程署,看看今天新得的军功有没有记入?” “有道理。不过我们要去降神台……?” “天祭没那么快开始。” “好。”贺灵川跳下驴车付了钱,与孙茯苓一同走入鹏程署。 他开始觉得,这位孙姑娘好像有点强势,又或者她对天祭日有些漫不经心。 今日在鹏程署值勤的也是贺灵川的熟人,刘功曹。 刘功曹看见孙茯苓,居然先打了个招呼:“哟,孙姑娘!” 孙茯苓冲他点头:“好久不见。” “啊……”刘功曹顿了一下,“是。” “两个时辰前我捕到城内吃人怪物一只,拜托巡卫刘新宜带回来上交。”贺灵川跟刘功曹打过招呼,就开始查询,“请帮我看看?” “两个时辰前?”刘功曹放下笔,就拿起案头边上的卷宗翻了起来。 不一会儿,“嗯,在这里了!捕得津渡鬼崽一只。” “津渡鬼崽?”贺灵川一怔,“官方认证了?” 他更惊讶的是,这份军功居然给他记上了! 所以先前那名巡卫并没什么古怪,还按时回来交差,是他看错人家了? “已经查出来了,这玩意儿是津渡母产下的幼崽。津渡母可以借腹生子,所以鬼崽都有皮囊,不惮于白日出行,不是寻常鬼物。” “借腹生子?”贺灵川喃喃道,“这样说来,它是借用活人为母体?” “你今天交上来的鬼崽,身上还沾着羊水,因此城内已经开始彻查孕妇。”刘功曹把卷宗一转,“这是你捕获两头鬼崽获得的军功,想兑换什么?” 贺灵川一看,奖励丰富,应该是因为他无意中完成了悬赏,关键是本就见底的军功又涨回不少。 “兑换功法吧。”他想了想,“这次要神通。”暂时不选武技了,浪斩刀和燕回身法,他还没有完全吃透,贪多容易嚼不烂。 反而是神通应用范围更广,战斗时辅助使用,可作神来之笔。 刘功曹立刻拉出名录让他挑选。 “这个镜像术不错。”贺灵川一眼看中的这门神通,可以令自己摇身一变化出镜像,每个镜像拥有的战力相当于本体的两成,持续四息,受重伤或者离开本体二十丈就会消失。 当然,镜像的数量、攻击能力和持续时间,会随着造诣而提升。修至精深处,最多可以同时召唤出四个镜像。 用出这技能,就相当于一群小弟手抄凶器跟在身后,指谁打谁。 当然,只能用来战斗。 最起码,它可以弥补自己群攻技能的不足。 他又看了两样神通,也觉心动。可惜军功有限,不能一次拿下。 孙茯苓看他沉吟未决,于是问他:“你战斗的短板在哪里?” “短板?”贺灵川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说得对,还是先解决短板问题吧。”其他神通再好也是锦上添花,先补齐自己的短板,才是保命之道。 当下他指了指名录中的一项神通:“我要这个。” 刘功曹看了看,好心提醒他:“这个费钱。” “我知道。”钱是忘八蛋,如果能拿钱换命,他会毫不犹豫。 于是刘功曹入库将这卷秘法取了出来,往桌上一拍:“恭喜你得到倾家荡产金甲人。学这法术的,整个盘龙城也不超过五人。” 孙茯苓也是呀了一声:“你得努力攒钱了。” 贺灵川换取的这卷秘法,与其说是神通,还不如叫图纸,因为封皮上写着: 金甲铜人。 这是炼制金甲铜人的秘术。 他看过董锐指挥鬼猿和狼人,打得官兵手忙脚乱,也看过赵盼的手下用草头符召唤青巾力士,深知这种帮手好用。不仅战斗时可以输出,平时搬运物资、冒险探路都是一把好手。 金甲铜人的铜皮肯定比青巾力士厚得多,危急时刻肯定可以为主人挡刀,所以这是输出和防御兼备的好东西。 吴绍仪手里也有金甲铜人。他自己不会炼制,此宝由洪向前所赐,在仙灵村之战用出来也发挥巨大作用。 但那东西质量比较普通。 贺灵川历经几次战斗下来,深觉自己最大的短板就是防御不足。这一点可以用各种防御法器稍作弥补,但还要寻个化被动为主动的办法,金甲铜人就很合适了。 有危险它顶上,有飞箭它先吃。有拦路虎在前,它也可以莽出去骑脸输出。 这东西先炼制后收藏,战斗时直接扔出,再敷衍地念个召唤诀,它就能从半掌大的玩偶变成一丈多高的甲士。 不过它的操控难度不小,全程需要主人分神控制,否则一步都迈不开。 这点跟镜像术不一样,后者召唤出来的镜像接个指令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召唤出来的铜人数量越多,操控难度就几何上涨,尤其战场环境瞬息万变,主人越容易手忙脚乱。 据说集大成者一次能召出六个铜人,这已经接近极限。 并且金甲铜人是可以升级的,铜人可以升作卫士,卫士可以晋级为铜将,每级都有巨大提升——全套秘术在鸢境内早就失传,洪向前即便做得出金甲铜人,后面的提升也不要想了。 刘功曹不否认金甲铜人的优点,只说盘龙城很少有人炼它。原因也非常简单:烧钱。 制作金甲铜人的二十一种材料中,有七种都很金贵。别的不提,铻金这个老熟人,贺灵川肯定印象深刻。 为了种好浮生刀,他差点就倾家荡产,这还要感谢孙孚平的遗物,不然几十万银子上哪生去? 这回制作金甲铜人也要用到铻金,虽然每一尊的用量都很小,跟浮生刀这种吃钱大户没得比,可是在盘龙城这种地方,铻金就是有价无市,揣着钱都没地方买去。 更别说它每次升级需要的金钱消耗会再上两个台阶,简直就是无底洞。 偏生它的军功兑换价还很高,几乎没有性价比可言,谁脑袋大会去换这个? 哦忘了说,金甲铜人的动力来自于玄晶。 但以上对贺灵川都不成问题……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8章 降神台 他又不只活在梦里,金甲铜人术拿去现实中价值巨大。铻金什么的,他可以再找松阳府购买,李伏波说不定还能给他拉到熟人价。 嗯,完美! 贺灵川把装载铜人术秘卷的玉简抓在手里,脑海中自然而然就出现了大量讯息,犹如刻绘。炼制铜人是精细活计,容不得半点误差。好在这种学习方式虽不能令他马上融汇贯通,但至少保证记忆不会出错。 …… 走出鹏程署,两人启程前往降神台。 当年钟胜光酬神的地点不在城内,而是选择了盘龙城后方五里外的西北高地。那里平时罕有人至,但现在车水马龙,都是奔着高地去的。 贺灵川和孙茯苓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放眼看去,路上的旅人都是盘龙城的平民。有的雇不起车,干脆步行过去。 要知道,城外的土路凹凸不平,有的地方还积着雪,可没有城道那么好走。何况现在天空半黑,乌云欲坠,暴风雪随时到访。 可是周围的盘龙城民边走边聊,仿佛没人担心天象。 “不会下雪的。”孙茯苓看他频频望天,知道他的担忧,“每年的天祭日,天空都是这般压抑,大家已经习惯了。” 贺灵川摩拳擦掌:“终于能见到钟指挥使了。”算这个梦境的时历来算,他已经来了几个月,却连钟胜光、红将军的面都没见过。 他在钟胜光的坟前敬过酒,也见过变为黑蛟的指挥使,但钟胜光本人是什么模样? “要教你失望了。”孙茯苓低笑一声,“钟大人不来这里。” “哎?”贺灵川整不明白了,“他女儿的祭日,他不到场的?!”这是什么虎狼父亲? “钟大人会在家宅祭祀。他说自己愧对女儿,无颜也不配主持天祭,所以由温道伦代劳。” “他既然愧对女儿,为何不在城里给钟无憾立个祠?”盘龙城有弥天娘娘庙,也有钟胜光和红将军的生祠。 孙茯苓好笑:“哪有给祭品立祠的?” 贺灵川挑了挑眉:“所以他还是把女儿定位为祭品,而不是挽救满城人民的英烈?” 孙茯苓看他一眼,悠悠道:“你替她抱不平?” “我算个球?”贺灵川咧嘴自嘲,“我的想法不重要。”他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巡卫,连个小队长都没混上。 很快,马车就走到了目的地。 前方就是降神台。人太多,马车过不去了,大家都下来步行前进。 好在道路并不崎岖,一方面是盘龙城派人把这段山路修平整了,另一方面,降神台就位于赤帕高原的边缘。 赤帕高原的地形特殊,本身就比盘龙荒原高出数十丈,站在高原边缘的悬崖往下看,那底下都是狼牙交错、山势险恶。 可是高原上的人们走过来就不太费劲儿。 贺灵川随着人群往上走,才知道降神台本身就是一块向外突出的巨大平台,孤悬于赤帕高原边缘,往这底下一跳,就到盘龙荒原了。 当然,身体下去了,魂儿可要归天。 贺灵川二人来到降神台时,这里里八层外八层,早就围满了人,但个个低眉垂目,跪坐在地,但有孩童敢喧嚣,马上会招来众人怒目,家长必须立刻堵嘴,否则自有别人替你教训娃子。 孙茯苓在来路上提醒过贺灵川,在降神台上不可对钟家女不敬。曾有外乡人在此大放厥词,结果被活活打死。 原来天祭仪式已经开始了,现在只有一个声音响彻全场,那就是温道伦正在念诵的祭文。 四六胼文,用词考究。 声音平和,抑扬顿挫。 贺灵川听了两句,其意无非就是夸赞钟无憾舍身为家园,精诚动天地。自古祭文都是花团锦簇,恨不得裱个天花乱坠,贺灵川只听到神明弥天降下雷霆,收走了祭品这一段,然后把注意力都放在这块场地上。 这块降神台原本应该有两块足球场大小,但最前方缺了个角。 这个角的形状……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人拿圆规划过,直接切了下来。 所以降神台的最外侧就变成了圆弧形,工整、平滑,不像自然产物。 这个巨大的缺口,让青方石砌成的祭坛都显得袖珍。 坛上一块尖碑,形状如剑直指天空,却没有落名。 祭坛前方的供桌上,摆着猪、牛、羊三牲。 一个指挥使的女儿享受这等供奉,于西罗国礼不合。但显然钟胜光不在乎,盘龙城人也不在乎。 贺灵川想的却是,当年钟胜光为什么选在这里酬神? 别人酬神都是偷偷摸摸,恨不得无人知晓。可他选择的场地开阔又平整,可以轻松容纳上千旁观者。 除了钟胜光不再把西罗国禁令放在眼里,除了他在盘龙城独揽大权、连酬神都可以光明正大之外,是不是还有更多政治上的考量? >> 比如,让盘龙城的百姓们都亲眼见证,钟家为了盘龙城的平安、为了每个城民的福祉,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民心需要争取。 倘真如此,钟胜光痛失爱女的那份悲伤就算真真切切,却也经过了精细的考量。 这真是个枭雄人物,连自己的痛苦都可以作为筹码。 不知怎地,贺灵川忽然联想到了贺淳华,而后叹了口气。 边上的孙茯苓立刻转头看过来,明眸如水。 她竖指在唇前,没有嘘出声,而是继续指向天上。 此时的天象,用波谲云诡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还不到?时(下午3点),天地无光,同时狂风大作,天上的乌云厚得快要压到山尖,众人仰头就能看见云层下方涛海惊澜,仿佛海面倒过来贴在了天顶上。 平民伏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这时温道伦念完祭文,手一松,写着祭词的金红笺就被狂风卷上天,在半空中自燃,几息工夫烧成了灰烬。 贺灵川目送这点灰烬飞入云层,消失不见。 而后天地间光明大作,因为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贺灵川闭眼前,只隐约看到它树根一样的形状,就直直打在降神台下方。 而后是第二道雷霆。 这不合理,闪电不是应该打在高处?为什么放着崖上的尖碑不顾,迳自砸进山谷? 大概是回应他这个杠精的疑问,二十息之后,就在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时,又一道雷霆落下。 这次的形状与之前都不同,居然是个巨大的圆形光柱,并且就正好打在降神台的缺口上,严丝合缝! 没有生物胆敢睁眼,连身为主祭的温道伦都扭过头去。 天威难挡。 贺灵川睁眼后,就闻到了浓重的烟焦味道。半空中的乌云渐渐退散,不多时一缕阳光透隙而出,穿透高空聚焦一束,正好就打在降神台上。 那瑰丽庄严,非笔墨可以形容。 贺灵川放眼望去,盘龙城平民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辞,无论是谁,神情都比先前虔诚得多。 神灵依旧眷顾这里,谁还敢有疑问? 温道伦走下祭坛,站到了一边去。 主祭仪式已经完成,现场不再要求肃穆。于是平民纷纷举篮上前敬奉供品,再恭敬行礼。有讲究的,按着孩儿的脑袋令其磕三个响头。 高香快要烧尽时,温道伦就要上去重新敬香。 城卫在边上维持秩序,一切有条不紊。 贺灵川看去,平民献上的多是果蔬、糕饼。这个风雪交织的季节,水果真正不便宜,品相好的更贵。 盘龙城人的生活,离富足还有一段距离。 有的孩子,还将自己心爱的玩具也摆了上去。 贺灵川甚至看到一个少年,从外衣底下取出鲜花,揭去外层的油纸,小心翼翼地放到尖碑下。 花儿没被压坏,但娇嫩的花瓣瞬间就冻上了一层白霜。 柔弱的东西,果然在盘龙城都活不下去呵。 直到此时,贺灵川才真切体会到盘龙城居民对钟家人的真情实感。 那甚至不需要言语上的表露。 为了满城生灵而献身的人,无论如何都值得怀念与尊重。 孙茯苓扯了扯他的袖子,将备好的供品分他一半,两人一起上前。 贺灵川低头,发现她带来的除了几个水晶大梨之外,还有一盒肉饼。 盒子雅气,上头还有品名,叫作闻香驿。 这肉饼居然还是老字号的牌子货。 参加天祭的平民太多,供桌早放不下,这些果品都安置到尖碑周围。 贺灵川放下供品,和孙茯苓一起行了礼,而后向温道伦走去。 温道伦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阻拦。 不过孙茯苓已经提前开声: “温先生。” 温道伦转头一看:“这不是许实初的女弟子吗?过来,过来。” 亲兵这才放行。 孙茯苓知道他时间宝贵,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道:“温先生,我来讨人情了。” 温道伦茫然:“人情?” “两个月前,你我在疏抿学宫下棋……” 温道伦立刻“啊”了一声:“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你说说吧。” “我这朋友被人相出命带灾厄,想请温先生给他指一条明路。”孙茯苓向贺灵川一指,后者立刻叉手为礼,“请温先生解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89章 温道伦的手段 温道伦上下打量他一番,捋着长须道:“好,一会儿你们随我的车回去。” 这就是应承下来了。 而后两人就站去一旁,等着程序走完。 温道伦要烧完七炷高香,才可以离开。那时平民的祭扫也差不多结束了。 贺灵川小声问同伴:“温道伦为什么欠你人情?” “他偶尔会去疏抿学宫。” “……教小孩吗?”怎么说也是钟指挥使倚重的心腹,吃饱了撑的去看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雀仔? “我们教的不止是小孩。”疏抿学宫可是盘龙城最好的官学,孙茯苓笑道,“他是来找老友下棋的,也就是我的恩师许实初。两个月前他又来了,恩师不在,我就陪他下了几盘。” “温先生说,只要我赢了,他就卖我一个人情,然后我就……”她耸了耸肩,“三局两胜。” “这么珍贵的人情,你就给我用了?”贺灵川感动。 “人情是越用越多,而不是用了就没。”孙茯苓瞥他一眼,“现在轮到你欠我人情了。” “好说。”他拍拍胸膛,“随要随有。” 闲着无事,贺灵川信步踱到降神台边缘,低头一看。 好家伙,崖壁焦黑一片,偶尔还有一丝电光游蹿。这山石上原来应该长有植物,三记天雷过后什么也没剩下,就光秃秃一片。 贺灵川还在某些山石上看见了雷击的痕迹,但是很旧了。 “我方才听到祭文,神明降下雷霆,收走了祭品。”贺灵川指着脚下,“这就是当时的雷霆造成的?”连坚岩都熔化了,活物不可能幸免。 “是啊,除了神明之力,谁也没有这等手笔。”孙茯苓悠悠道,“那几道雷霆劈下来,带给我们的除了惊惧之外,就是珍贵的信心了。” “因为神明站在我们这一边?” “当然了。”孙茯苓叹了口气,“那时你不在盘龙城,不知道大家有多颓丧和绝望……我们又一次被祖国弃如敝履,连钟指挥使都气得大病一场。” 盘龙城成为飞地之后,钟胜光带领部众坚守盘龙荒原,一守就是十二年,好不容易等来了战局缓解,盘龙城和西罗国又重新连通。 可是好景不长,仅仅不到一年战火又起,孱弱的西罗国与盘龙城再度失联,它甚至一度想把盘龙城割让给拔陵国。 这对盘龙城造成的打击太大了,群敌环伺中坚守十二年,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 人生又有多少个十二年? 盘龙城上上下下的颓丧之风,可想而知。 这种形势下若没有神明出来撑腰,展现惊人的神迹提振信心,盘龙城恐怕早就土崩瓦解,甚至不需要敌人出手。 贺灵川又看向祭坛。 三年前的酬神仪式,是整个盘龙荒原命运的转折点。从那以后,一切都不同了。 又等片刻,最后一炷香也快烧完,温道伦走下祭坛,亲自过来道:“好了,随我登车吧。” 他时间宝贵,打算利用返程时间给贺灵川答疑解惑。 此时贺灵川却指着崖下道:“看,底下有活物!” 降神台正下方的荒原原本长有植物,三道雷霆劈下去,连地面都是焦黑一片。 所以在这片光秃秃的焦地上奔跑的身影,就格外显眼。 贺灵川勤修苦练,目力早有提升,尽管隔着数十丈距离,还是看出底下的小黑点在到处嗅探,身后长有尾巴。 温道伦也低头去看,冷笑一声道:“贼心不死。” “那也是津渡鬼崽?” “是啊。我布置在下方的大风军已经追上去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底下的灌木丛中又有数十人现身,围堵黑点。 “这些怪物为什么下去?” 温道伦顺口道:“它们要感受神明的气息。” 这话就很费解,神明的气息? 他又怎么知道要在这里提前布局? 看来盘龙城对津渡鬼崽相当了解。 贺灵川没有问,因为温道伦拍了拍手道:“走吧。” 两人随温道伦一起登车,他们自己的马车就跟在后面。 温道伦的马车更加宽敞,里面垫了些软褥以增加舒适感,还有个炭盆,一张案几。比起大户人家出门的行头,这已经是朴实无华。 三人坐定,马车开动,温道伦即开口道:“我有言在先,免得许实初回头挑我毛病。所谓命理有定数的前提,是天行有常。然而天地灾变动摇本源,各种推演术算还能卜中多少,没有概数。” 他说得直白,三千年前大灾变过后,卜算的手段都不太准成。 贺灵川点头,这说法他也不是头一回听过。 而后温道伦就问起贺灵川生辰八字。贺灵川正要报出,冷不丁觉得不对: 糟糕!他出生的年月,在盘龙城覆灭后一百多年! 拿他真实的生辰八字出来,怎么算纰漏都有点大。 怎么事先就没想到? 他只得支吾一声:“我、我也不清楚,我是被收养的。” “八字不清?”温道伦想了想,凑近过来看他颜面,再看双手,又号起了脉,甚至还扒开他眼睑看了看。 这派头和老中医的望闻问切没什么区别。 温道伦顺手往炭盆里加了块炭,才道:“观你面相,也不像没双亲的人!” “或许他们还活着?”贺灵川是硬着头皮撒谎,心里却在叫苦。这就跟看大夫似地,如果有所隐瞒,大夫给出的诊断能靠谱吗? “福运绵泽、前途无量,最次也是将才之身,你这还叫凶厄?那平民百姓真就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 看来贺淳华整天念叨长子是福将,也不是一点凭据没有么。贺灵川与孙茯苓互视一眼:“给我推演的是个道行三百多年的大妖怪,它研习东离真人传下的《天河集》已经很多年了,还给我留了两句偈语。” “东离真人?”温道伦一怔,思索了好一会儿,“大还宗的东离真人?” “啊。(第一声)” “你确定?” “是。”东离真人自己在洞府里写明了赠予后人,还能有错?“它偶入东离真人坐化的洞府,得了人家的遗宝。” “后灵气时代,这位也是大名鼎鼎。”温道伦要来那两句偈语,细细推敲。 “身似牢笼……牢笼……”他琢磨好一会儿,皱眉道,“莫非也是以身为牢?” 贺灵川即问:“这是何意?”他没漏了那个“也”字。 温道伦叹了口气:“单从运势来说,你已经超出常人太多,在盘龙荒原上还有这种运道,真是奇哉怪也。自己想想,是不是从小到大一帆风顺?” “是。”原身的确就是吃喝玩乐、舒舒服服长大的。 “你拿不出八字,推不出命宫,真是不好算。若说由吉转凶,一定有个关键节点,我是没看出来。但偈语强调,‘鸠占鹊巢’、‘身似牢笼’,为什么特地把它拎出来说呢?” 贺灵川眼观鼻,鼻观心。他把老龟妖的预言当回事儿,主要就是因为“鸠占鹊巢”这四个字。 自己是个外来户,这世上本不该有第二人知晓才对。 温道伦沉思半天,忽然打开车帘,对着外头交代几声。 很快,有几名亲卫搬着一大块篷布过来,盖在整个车厢上。 连门带窗全挡住了,只有一点微光透进来。 “还有个法子,试一试吧。”他忽然点起一支细香,要孙茯苓拿好。 香是淡青色的,气味特别恬人。 温道伦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木头,轻吹一口气。 那木头普通得俯拾即是,上面好像还有水苔生长过的痕迹,并有两个小孔。 他吹气过后,居然有个白影从木孔中飘了出来。 等它化形以后,居然是个半掌大的小人,看面貌如同小女孩。它飘出来以后,就迫不及待去吸孙茯苓手中的烟气,脸上居然露出快活的神情。 木头里冒魂魄?贺灵川重新打量那截木头,能容死灵栖身的魂器不多,这莫非就是海底木? “这是童栲,由不幸夭折,但心中不怀恶念的幼童死魂聚合而成。”温道伦点了点太阳穴,“你放松头脑,不要抗拒,我让它去你识海里看个究竟。” 识海?贺灵川想起那个发光的印记。 他闭上眼,童栲就绕着他飞了一圈,从耳朵钻进去了。 对贺灵川来说,那感觉就像吸了一口薄荷,整个脑子顿感清凉。 但也就是这样了,他没感受到上次天神入侵一般的痛苦。 十息过去了。 二十息过去了。 贺灵川睁眼,见两人目光炯炯望着自己,马车里光线昏暗。 温道伦好像有点惊讶:“你能睁眼?现在是什么感觉?” “脑袋凉了一下,没了。” 温道伦好像不信,又再追问:“没有疼痛,没见到任何幻象?” 贺灵川摇头。 又过十几息,一缕白雾从他耳朵飘出,在半空中变回小女童的魂灵。 她看起来好像没受伤害,贺灵川暗吁一口气。是因为她拜访的方式不像上回的神明那么粗暴,所以遭受的反噬之力也小? 她冲到温道伦耳边,对着他滔滔不绝。奇怪的是,贺灵川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仿佛在看默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0章 人间的常态 温道伦听完点点头,童栲又去青香那里吸了好几口,这才恋恋不舍返回栖身的海底木去了。 温道伦正色道:“难怪你没感觉,她根本进不去你的识海。” “为何?” “人的识海,或多或少都有些本能的防护,以拒外敌入侵。我这头童栲只是看起来年幼,实则阴龄超过了三百岁,潜入他人识海是轻而易举。”温道伦的眼里也有好奇,“但她告诉我,你的识海外围全是迷宫,她走错好几次,险些出不来。” “迷宫?”这个答案大出贺灵川意料,“她不能暴力闯入?” “你想让她暴力闯入?”温道伦好笑,“万一搅乱你的识海,你可能要变成痴傻。” 那么上次天神闯入怎么解?贺灵川事后的确感觉到困顿疲惫,恨不得躺下来睡个三天三夜。但他很确信自己没痴也没傻。 应该是吧。 这能不能说明他很耐造? “童栲也提到,这层迷障非常坚韧,以她的道行还破不开;并且她隐约感觉到,如果想要诉诸武力破除,恐怕后果严重。”温道伦往后一靠,“你修习了什么神通法门?” 贺灵川一一说了,温道伦即道:“依你的年纪和修为,那不可能是你自己建造起来的防护。幕后人不想曝露你真正的命格。所以说——” “你的福泽深厚,可能也是造出来的表面假象。”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这种身魂两分,各自对应不同命运的情况,真是非常少见。” “身体和魂魄的命运……不同?”贺灵川后背有点发麻,这的确就是自己眼下的处境! “人的福气有限,不可能永远只走好运,其反噬就要由你命格来承担,即所谓的外积内毁,或者叫作外福内祸!”温道伦娓娓道来,“日复一日地堆福成祸,最后总要爆发的,这就叫作无福消受!” 贺灵川摸着下巴问:“童栲都没能闯进我的识海,您光凭推断就能说我是外福内祸?” “这不还有两句偈语在?”温道伦笑了笑,“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不是个例。这种情况罕见,但我先前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贺灵川脱口而出:“谁?” 温道伦摇了摇头:“与你无关。” 他不说,这里没人能逼迫。 贺灵川心里憋闷,叹了口气:“既有灾厄,您总得告诉我怎么纾解吧?” “天地灾变之后,命数不尽由天定,也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贺灵川立刻想起了老乌龟的原话:“没有一种结局,叫作命中注定。”可他现在要的是解法,解法! “那我们就来看看吧:你想一个字,我帮你拆解。”温道伦将矮几上的东西搬开,拿杯水放到贺灵川面前,“就你现在能想到的第一个字,切勿深思熟虑!” 他要贺灵川潜意识里给自己寻到的第一个字来拆解。 既然温道伦这样说了,贺灵川也没多想,伸手蘸了水,指头悬在空中只是一顿,随后就落在木案上,几笔即成。 这个字,就是—— 勇! 贺灵川的确没有多想,只凭本心书写。 如果当真有灾厄缠身,他想自己最需要的或许就是这个字。 温道伦捋着胡子夸了一句:“少年可期。你是巡卫,还是已经加入大风军?” “巡卫。”贺灵川认真道,“正在努力加入大风军。” “好,好。”温道伦伸手,也在矮几上写了个“勇”字,“这是你的勇字,如果去掉了即旁人要动用大钟,无论是挂是击,都要通过你来进行;二是宫禁巷道,因两侧高墙难逾越,只有走你最便捷。” 贺灵川听到这里,喃喃道:“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不就和老乌龟的偈语对上了么? “‘甬’字还可以再加立人旁,即成‘俑’,人偶。”温道伦身后的架子上刚好有个陶制的童子人偶,他反身拿过来,放在矮几上。 这童子人偶不太精致,身上的衣裳非红即绿。贺灵川看着它脸上浮夸又虚伪的笑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人偶的意思,不用我多说了吧?” 孙茯苓在边上低声道:“好一个‘身似牢笼’。” “但这两字的前提,都是‘勇’字被拿走了‘力’。”温道伦轻声道,“这个‘力’字,或许就是你的机会所在。” 实力强大,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这个道理,好像放在哪个世界都通用。 贺灵川蘸水在桌上写了个“力”字,看了半天,才轻咳一声:“那‘甬’字还可以再加走之底和三点水。” 即是“通”和“涌”。 力量的增长需要时间,在他还未足够强大时,有别的避祸手段么? 温道伦反问他:“你觉得呢?” “这两个字难道可以拼在一起?”贺灵川胡诌,“莫非要我遇水即走?” “说不定。”温道伦笑道,“我说了,天灾之后,命理之数不再精确,你的命运……” “既定而未定。”贺灵川都能抢答了,“我知道了。” 这一次求解,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 看样子老乌龟和温道伦都喜欢故弄玄虚,可能他们自己也一知半解,又或许这种事本来就讲不清楚。 温道伦说到这里就打住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袖珍棋盘,转对孙茯苓道:“孙丫头,咱们再来手谈一局?” 孙茯苓也很爽快:“行啊,温先生这次准备输点什么?” 温道伦险些被呛住,缓了半天才道:“上回只是大意!” 孙茯苓一动不动:“您要是输了,就来疏抿学宫讲五堂课。” “两堂。”温道伦摇头,“我没那么多时间。” 两人讨价还价,最后定为三堂。 当然孙茯苓若是输了不必赔付,温道伦什么身份,怎会向一个后进小辈要彩头? 贺灵川对下棋无爱,强打精神看了片刻,就昏昏欲睡。 等到孙茯苓摇他的袖子时,马车也回到了盘龙城内:“我们到了。” 贺灵川一下就清醒了:“温先生又输了?” 温道伦胡子都翘了,但没有否认。 他的确又输了,输得比上一回还要惨。 “你年纪轻轻,棋艺真是……”他叹了口气,“倒让我想起一人。” 贺灵川代问:“谁?” “钟大人的爱女。”温道伦说完就下车了,站在地上伸了伸懒腰。 其实路上已有亲卫来报,降神台下的怪物跑了,没被抓住。 贺灵川干脆把那个老婆子的诡异事说与温道伦听,而后道:“我没有证据,只是这样胡乱推断,供温先生斟酌。” 温道伦从头到尾没打断他,认真听完,才点头道:“这消息有用,多谢你了。” 唉,又要开会了,温道伦匆匆回返。 大队人马也跟着他一起离开。 南门广场上的寒风,让孙茯苓裹紧了外衣。刚从温暖如春的马车下来,她有些不适应。 贺灵川见状即道:“我们回家吧。” 说完他自己都微微一愣。 然而这句话一点毛病也没有,两人的家就挨在一起。孙茯苓好像没听出异样,连连点头:“嗯嗯!” 两人正要爬上自己雇的马车,孙茯苓忽然又问他:“看你今天脸色始终不好,遇见什么事了?” 贺灵川下意识即道:“没什么。”这姑娘太敏锐了,他自认一直掩饰得不错。 孙茯苓立刻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说说看。在盘龙城独自苦闷,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他终于叹了口气:“我刚失去一个战友……好战友。” 毛桃牺牲了,而他甚至没时间给这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多烧两张纸钱。 并且除了他,仿佛也没人在意这件事、这个人。 从埋入黄土那一刻,这个名字就随风去了。 孙茯苓轻轻按着他的手腕,手心的温暖透了过来:“人世无常,生死都是常态。” 她没问是哪一个战友,在盘龙城,生离死别是常态。 贺灵川点了点头,不这么想又能如何? 她又问:“你放莲灯了么?” “什么?”他没听懂。 “跟我来。” 孙茯苓拉着他走进广场边上的窄街,有几户开着门,弄不清是商家还是住户。 这种临街的住户有地利之便,直接在院门支起小摊就能做买卖。 孙茯苓选定一家走过去,开口就道:“买一盏冰灯。” 这家看起来卖的是杂货,店主听到这句话,转身走回院子,不多时用草绳提着一挂冰灯过来。 冰灯造型如绽开的莲花台,碗口大,雕工甚是精致,连花瓣的纹理都刻出来了。 莲芯里有一截小烛,长度仅有尾指的三分之一。 孙茯苓付了钱,提着灯,信步往外走: “这家店主做的灯,手艺是最好的。” 外头就是广场,有一片湖,湖水并没有结冰,贺灵川能见到肥鱼懒洋洋游弋的身影。 孙茯苓把冰灯递给他:“只要放进湖里,地下的热泉就会推着它往外走。” 此时已到黄昏,太阳落山后天就黑得很快。 贺灵川取火折子将矮烛点燃,抱着莲灯默念几句,而后将它轻轻放入水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1章 秘药的来源 看不见的暗流推着它,慢慢往外漂。 湖在远处成了冰冻的河。 孙茯苓抓着他奔上最近的一座高桥,桥上也站着很多人。 从这里俯瞰光线暗淡的湖面,只有小灯晶莹剔透的莲瓣映射烛火,闪着温暖的光。 在湖边看到这盏灯的人,也会默默停下脚步,轻声祈祷。 贺灵川转身,看见河面上还漂着三四盏莲灯,茕茕烛火都寄托着活人的思念。 孙茯苓同样双手合十,轻声祷念,也和其他人一样虔诚。 这些莲灯只能燃到流出盘龙城为止,再往后么,就交给赤帕高原的千山万水了。 人同此理。 “放完了灯,就把这事儿放下吧。”孙茯苓的话很实在,“死者已矣,活人还要努力。” 今后,他们来这里放灯的机会也不会少了。 早些看开,少受伤害。 莲灯漂远之后,贺灵川再一次对孙茯苓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嗯。” ¥¥¥¥¥ 睁眼后,贺灵川瞪着帐顶发了会儿呆。 这回他在梦里待的时间更长了,足足七天。他中间甚至睡了两次觉,以为会在现实中醒来,结果并没有。 这七天过得安逸又充实,除了琢磨金甲铜人秘卷、刻苦练功射箭之外,就是和孙茯苓聊天。 进一步熟稔之后,这姑娘也懒得走门了,经常就趴在墙头跟他说话儿,过来照看雀鹰也是手一撑就跳过矮墙,身手相当利落。 不过吃饭成了大问题,孙茯苓言行如一,说不会做饭就真不会。两人都是饭来张口的主儿,只得结伴去外面觅食。 听起来好像耳鬓厮磨,感情一日千里,可是贺灵川却感觉不到这种快乐,因为孙茯苓并不在意自己正度冬假,经常抓着他做一件人神共忿的事情: 补课! 他的古仙人语学习进度太慢了,孙夫子表示不满,甚至给他安排了随堂测验。 测到后来那些文字全成了蝌蚪,在他脑海里游来游去。 不爱读书是刻在潜意识里的,不会因为他换了身体、换个世界就改变。 以至于刘仝过来通知他外出任务时,贺灵川如蒙大赦。 睁眼后,贺灵川一度分不清梦幻还是现实,不过外头的人声马鸣传进耳中,提醒他此刻身处军营。 为什么在梦境的时间越来越长,是因为浮生刀已经补好? 贺灵川坐起来搓了搓脸,这时卫兵过来通报: “梁长老到。” 贺灵川大奇,穿云阁的梁长老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客套冷淡,加上这人本身修个闭口咒,打死不爱说话,见人只能瞪眼,现在跑来想做什么? 他才刚整装完毕,梁长老就进帐篷了。 双方见了礼,梁长老的徒弟就代师开口: “贺公子,我师傅想找您商量一事。” 卫兵跑去烧水了,贺灵川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点头道:“请说。” 不料梁长老的徒弟取出一张叠好的信笺,双手递出:“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师书写成文,请您过目。” 喔?还是长篇大论? 贺灵川接过信笺展开,看了几眼就全神贯注了。 梁长老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专为贺灵川手里的古怪红药而来。昨天药猿伶光只试验了一滴药液,就催生出一棵异形梧桐树,到最后整得大河两岸剑拔弩张。 梁长老不作声,但全程看在眼里,对这种药物就上了心,想来讨要几滴回去试验。 凑巧他也刚和董锐的妖傀交过手,鬼猿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再加上昨晚的突发事件——于是梁长老在信中提到,董锐的妖傀与中古秘典记载的一种怪物很相似。 这种怪物,被称作鬾兽。 说起来穿云阁的历史也是渊远流长,最早要追溯到上古的青云宗,那是不折不扣的仙人宗派,出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能。天地灾变之后仙宗日渐孱弱,青云宗也不免式微,最后分化为几个道门,穿云阁就是其中一支。 所以说,穿云阁现在虽只是深耕夏州,但祖上是有历史、有传统、有背景的大派。稀薄的灵气虽然腐蚀掉绝大多数传宗之宝,可上古、中古时期的典籍反而有几卷能完好保存至今。 实在不行,誊抄几份就是。 梁长老提到的这本中古秘卷是《澜山异闻录》,著者是青云宗还未分裂前的一位长老,迄今两千七百年。他将自己参加过的几场艰难著绝的战斗记载下来,其中最重要的两场地点就发生在澜山附近,位于今天的仙由国境内。 从天地灾变到仙人完全消失这段时期,就被称作中古期。 天魔离开人界后,世间太平了二百多年。 可惜好景不长,又有妖魔到处兴风作浪,不仅随意吞吃百姓,还伏击仙家子弟。有好些大能的子孙后辈都被屠戮。 仙宗当然非常恼火,跟妖族大打出手。 妖族连呼冤枉,那些为祸四方的崽种不是我们派出去的。 仙宗哪里肯听? 妖怪们哪有几个是好脾气的,挨揍多了一定要还手。于是上古时期联手御敌的哥俩好,说翻脸就翻脸了。 不过仙人们后来也回过味儿来了,自家击毙的那些能力和外形同样稀奇古怪的异兽,虽然也有种种威能,但仿佛真不像人间的妖怪土著。 最起码那智商就赶不上,几乎无法正常沟通交流。 灵智未开的妖怪,那还能是妖怪吗? 再深挖下去,这些怪物的种种不同越发明显,于是人们给它取了新名字: 鬾兽。 可惜这时候仙宗与妖族之间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加上双方要争夺越来越稀少的天地灵气,罅隙索性就发展为仇恨,添进了一笔又一笔血债。 这套秘卷的作者亲身与鬾兽战斗,又解剖过不下百只鬾兽,终于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新的推论:这些怪物都是被改造的妖怪,过程中最重要的药物仍然得自天魔。 是天魔留下来的秘药,令妖兽的身体发生难以预知的异变。 而青云宗也抓到了好几名鬾兽制造者,他们都是天魔指使的虔信徒。 也即是说,天魔虽已离开,却仍在这个世界落下一片阴影。 后来随着仙妖两族的围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鬾兽的数量越来越少,终于从历史长河中基本消失。 贺灵川看到这里,抬头问梁长老:“您想要五滴药水?” “正是,并且贺总管也已经批准。” 贺灵川笑道:“这是我的战利品,老爹无权处置。不过若是梁长老愿意给我找个兽魂来,再替我解惑,我还是很乐于分享的。” 梁长老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贺灵川就接着问:“您认为,董锐手里的药物就是天魔秘药?” 梁长老点头。 “可他炼制出来的妖傀,和中古时期的鬾兽不能媲美吧?最多算个弱化版。”贺灵川没亲眼见过中古鬾兽,但那时候还有仙人存在。仙人都不一定能干过的东西,怎么不比董锐的妖傀厉害? 梁长老比比划划,弟子翻译道: “纵然是天魔秘药,放置两千多年,效力可能也要减退。” 是说药水存放时间太长,已过保质期了?嗯,很科学,很有道理。 梁长老接着表示:“中古时期灵气衰退,鬾兽应该也受到了影响。” “那么天魔还在人间肆虐时,为什么不造出鬾兽当帮手,反在离开后才用它兴风作浪?” 这位贺公子的问题还真多,梁长老耐心地比划。“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秘药刚研制出来,天魔就被驱出了本界。” 贺灵川想了想,问出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梁长老,上古的天魔是不是变成了后世的神明?” 天魔消失之后,神明就出现了。他们虽未能亲临,却在整个人类纪元若隐若现。 很难不把它们联想起来。 然而有趣的是,贺灵川一直找不到确定的答案,哪怕在盘龙城的藏书阁里。 这件事,好像始终含含糊糊,掩着一层遮羞布。 梁长老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借由弟子口述:“青云宗门遗训和典籍,都反复告诫我们不可遗忘天魔的阴险、灾变的残酷。作为青云宗后人,我们坚信天魔从未真正离开,而是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可惜时至今日,世人已经忘却天魔曾给世间造成的累累创伤,甚至不信天灾曾经发生,更不相信神明就是天魔。” 他重重叹了口气:“甚至许多道宗和妖族,也同世人一样膜拜神明。当真是数典忘祖、无知无畏也无敬!” “为什么?”你们的宣传也干得太差了吧?天魔隔着一个世界,忽悠人的工作都干得比你们好。 “那些历史都太久远,人类又太短命。贺公子应该明白,所谓传承的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梁长老好像有些激动,手上动作飞快,连带着翻译的弟子都有些磕巴,“当然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这些修行者远不如先辈强大,没有开山裂地的本事,不足以取信于民。” 在仙魔并起的时代,卑微的普通人类只要负责仰望和膜拜就可以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2章 diy自己的铜人 可到了现在,连修行者都要谋求一官半职。平民百姓又怎么会相信,他们的先辈曾经能与神魔比肩? “我明白了。”贺灵川从怀里掏出药水,倒了五滴进梁长老的空瓶子。 梁长老看看弟子,后者跑出帐去。 一刻钟后,他又回来了,手里抱着一颗木珠。 这就是兽魂栖身的海底木珠。 贺灵川接过来一看,好像是头巨猿魂魄。 嗯不错,没有以次充好,交易完成。 梁长老冲他笑了笑,神情冷静下来,依旧是不咸不淡。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贺灵川耸了耸肩。 横亘近三千年的历史虽然复杂,也不能只怪神魔善诱人心、只怪世人数典忘祖。仙宗道门还干了好些不地道的事情,不仅磨灭了先辈立下的天功,也在老百姓那里败光了好感度。 这些都是梁长老刻意不提的内容,但贺灵川在盘龙梦境里的文宣阁啃书当食粮,没少看到这方面的著作,也不至于偏听就信。 看,多读闲书果然有好处罢? 接下来,他囫囵吞了早饭就去军营里找个人。 两刻钟后,他又去找伶光。 猴子自己就霸占一顶帐篷潜心研究,生人勿进。看在贺大少的面子上,也看在它扶危济病的本事了得,后勤官也不计较它昨晚刚弄得整个营地鸡飞狗跳。 贺灵川刚进帐篷,伶光转身瞪眼想骂,一看是他,猴嘴就缩回去了。 “整出东西没?” 伶光一下就萎了:“还得花点时间。” 贺灵川看它两个猴眼通红,也知它熬了一宿没睡。“中古的仙人大能都没研究出门道来,你一晚上就想出功劳?行了你歇会儿,顺便把丹炉借给我。” 猴子立刻紧张起来,作为药猿,丹炉就是它的命根儿:“要干什么?” “我要炼个宝贝,手边没合适的炉子。你就借我用一下,快得很。” “你需要什么药,我来炼就好。” “我要炼个道具,你会么?”贺灵川目光在帐篷里扫了一圈,没看见丹炉。 猴子更吃惊了:“炼器?你?”在大前线炼什么器,为什么不回敦裕城再找李伏波? “快点,别磨迹,弄不坏你的炉子!”贺灵川不耐烦了,“我就炼个铜人,简单至极!” “炼铜人?”伶光一呆,“我炉子放不下的。” “小的。”贺灵川一比划,“就我半个巴掌大。” 他再三催促,伶光才不情不愿从口袋里拿出玩具般的三足小炉放在地上,随口念了几句诀。 黄铜炉子一下就变大了,高约六尺,通体亮得可以反光。 可见伶光平时对它的爱护。 贺灵川在盘龙梦境里就琢磨金甲铜人术,每个细节都翻来覆去推敲好多遍,毕竟炼制成本极其高昂,即便出一丝儿差错,连他也负担不起。 好在这门秘术有个特点: 铜人术难在主人如何操控它,而炼制起来反而简单,一共也就四、五个步骤。 对他这种初哥菜鸟,那是相当友好了。 炉子已经起好,火候三分,贺灵川就照着秘卷图示,将铻金、精铁等材料一样一样往里放。 他在梦境里察看图纸就发现,炼制铜人需要的七八种材料,他手边居然就有六种! 那都是重制浮生宝刀剩下的边角料,他没来得及清理储物戒,这时候就变作现成的材料。尤其铻金和精铁是重中之重,若没有它们,铜人就是铜泥,没有根骨可言。 至于剩下的一两种虽然缺失,了不起就是铜人外皮没那么坚厚、动作没那么灵活。秘卷中也说明,制作者后期如有心得,还可以在炼制时额外加料,diy更具特色的金甲铜人。 贺灵川现阶段不需要什么更具特色,只想要一副能防能打能辅助的铜皮铁骨。 他也看懂伶光的惊讶,可是经过昨晚一梦,温道伦再次提醒他身负凶厄不易化解,令他心中紧迫感更甚,遂决定尽快炼出铜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的准备,眼下最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他一直督促伶光抬高炉温,否则铻金根本熔不开。也亏得伶光手里这具宝炉给力,并且有些特殊的丹药里面其实还要添加金属和各种难以烧化的硬木,否则一般的药炉子只能加温到四五百度,连铁都炼不化。 丹炉一路升温,伶光也不知道它的极限在哪里,越发谨慎。好在这时候最难熔化的铻金也开始软了,伶光小心翼翼控制炉温,贺灵川就从怀里掏出一套模板:“倒在这里。” 伶光不敢说话,眼神分明在问:“哪来的?” 这模板整体有两个巴掌大,中间呈人形凹槽,并且分成好多层、好多个部位,乃是非常标准的金属成型模板。 这可是打仗的大前线,仓促之间贺灵川从哪搞来这一整套模板? 他咧嘴一笑:“昨天有人召出青巾力士揍牛,你还记得么?” 伶光点头。 “他那里就有,花二两银子就借来了,用完得还人家。”那人炼的不是金甲铜人,但这种大型召唤物的外型都差不了太多,借个通用模板就行了。 内在,男人注重内在! 猴子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人。 接下来,就要分层分部位浇铸了。好在药师的丹炉里本来就有分格,以免混淆了药性。这时候贺灵川就指导伶光把精铁、赤铜、霜银、铻金分别注模,以对应铜人的根骨、肌肉、筋腱和活性。 猴子手很稳,贺灵川运诀很快,所以没出差错。 头一层根骨打好,趁着铁水没有完全凝固,贺灵川割腕放了点血,走完认主程序,而后蘸着血水在铁骨上镌写符文。 每个符文比蝇头更小,用古仙人语写就。这时候他就得感谢孙茯苓了,孙夫子这几天的严厉补课令他掌握的古仙人语基础更加扎实,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才能一个符号都没写错—— 但凡写错一个,这铜人就得重炼了。 根骨凝固前,他终于镌好了所有符文。 后面的工序一道一道正常走,等到所有金属液完全凝固,他就得到了一个铜人……的全套组件。 贺灵川把这diy的铜人拼好,又把刚刚到手的兽魂安装进去作为智脑,再往它后心塞了一小块玄晶,就开始尝试念诀操控。 据说第一次的沟通最关键,后面能不能心有灵犀如臂使指,就看头一次了。 在他一遍又一遍试验下,或许是不胜其烦,这小铜人终于侧了侧头,看向贺灵川,而后比了个中指。 这就是主人要它做出来的动作。只不过贺灵川本来要它竖起的是食指。 “成了成了!”贺灵川一拍巴掌,这种激动只有十七八年前第一次收到玩具可比。至于竖错指头这种微小的谬误,多次操控调试后应该就好了,也或许是因为炼制时偷工减料了,少了两种。 伶光眼巴巴看着,方才控火控得它一身大汗:“能变多大?” “至少也得有个一丈高吧?” 一人一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走,出去试试!” 帐外的亲卫听得心惊肉跳: 这对祖宗又想玩什么花招,昨晚还没玩够吗? ¥¥¥¥¥ 百里庆的副将傅信带着十几个亲兵一路往北,走了一整天的山路,才抵达新桥乡。 还没进乡,路边的树丛里跳出来两个汉子。 傅信吓了一跳,抽刀看去,才发现是自己人。 对方道:“洪将军命我俩候在这里,接应百里将军。” 傅信握刀的手一紧:“百里将军已然就义,矿坑那里……只有我们过来。” 两人大惊:“其他人、其他人呢?” 傅信摇了摇头。 这两人一脸难受,傅信恨恨道:“你们是跟着洪承略走的,你们说说,有没有拦截到西来的官兵?”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都不吭声。 傅信也知道了答案,咬牙道:“带路吧。” 两人还要例行公事问一句:“后面有没有追兵?” “没有,我们验证过好几次!”傅信颊上肌肉一跳,“快点带路!” 两人遂带他们钻入山林,往东北方向潜去。 “洪承略不在新桥乡?”傅信现在也不客气了,直呼洪大将军本名。 “不在,洪将军另外选了地点。” 十几人越走越是偏僻,但始终都有兽径可循,傅信也发现不少新鲜的马蹄印。 就这样又走了四五个时辰,甚至爬到了半山腰上,引路人才说,到了。 “就这里?” 傅信抬头看上方的寨子。 木栅墙、拒马桩、瞭望楼、吊门,应有尽有,并且瞅着有些年头了,不像是刚刚建起来的。 他随引路人走进去,没漏掉到处都有刀削斧砍的痕迹,还有没收拾干净的血渍。 山寨里有十七八套排屋,都连在一起,土墙很厚,门小窗小,窗子的位置还很高,一看就是碉楼和房屋的结合体。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人长期住过的痕迹。 “这里原本是什么地方?” “贼窝。”引路的兵丁道,“本地名为金银山。我们昨晚刚打下山匪的老巢。洪将军说,我们暂时就待在这里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3章 各自做事 “我们伤亡多少?” “伤了七人,有一个挺重的,但没死。”兵丁道,“匪徒是乌合之众,但寨子修得扎实,不好打。”这些匪徒手下功夫菜得很,又没元力可用,遇上他们正规军,那还不是躺倒等死的下场? 傅信呸了一声:“那不还是有人受伤吗?到处都是村落,为什么不直接占一个?有吃有喝,总比这穷山僻壤强。” 攻打良民总比攻打山匪容易些。 “这里更隐蔽。”洪承略从排屋走出来,顺口回答了这个问题,“同样有吃有喝。” 他住在白鹿镇时,就知道这个匪窝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一家,人数超过了三百。这么多张嘴天天都要吃饭,不可能纯靠下山抢劫。有传言说这些土匪会和山下的商人勾结起来,将劫掠所得换成粮食。 纵然洪承略带兵闪袭,也用了四五个时辰才打下来。后面开仓一看,粮食和各类物资都不缺,众人大喜。 其实农人都很清楚,地里收成不好又不能去邻居家偷粮时,不妨去地头找田鼠,鼠洞里面说不定有惊喜,至少能管好几顿饭。 显然他们这次杀的“田鼠”勤俭持家,连荒年都有节余。 “姓洪的!”一看到他,傅信眼就红了,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把我们留在矿坑等死,你什么意思!” 身后的亲卫要上前拉扯,洪承略摆手。 “我要求所有人撤离,你们不肯。”洪承略淡淡道,“不受军令致全军覆没,反而是我的错咯?” “你们根本没下山拦截官兵,这又为什么!” “我们下了山,没发现官兵踪迹,总不能空手而归,就去执行年元帅交代的总任务,也就是敌后袭烧粮草,有什么问题?” 傅信左右看了看,总归没有气昏头,还是发现人数不对:“那你们烧成功了?嗯?拿我们当诱饵,杀掉州官、烧掉粮草没有啊?” 他越喊越大声,到最后变作嘶吼,排屋里的士兵都走了出来。 洪承略逮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又一拳打到傅信胸口,将他直接击退五步,险些坐地。 傅信身后的亲卫都冲了上来。 洪承略负手问道:“百里将军呢?至不济,你们总可以走矿道从后山撤离吧?” 他给百里庆等人留下的,并不是绝路。 只要见机得快,百里庆仍有机会逃走。 傅信负气不吭声,还是他的亲卫代答:“夏州官兵绕去后山,炸毁了矿道出口,又放烟熏赶。百里将军……被擒。我们埋伏在山头看见,打头的夏州将领把所有人都杀了。” 寨子里一片哗然,连洪承略额头都有青筋一跳。 官兵把百里庆和矿坑里的降兵全杀了?好狠。 然而想想行军运粮时又没有处置俘虏的更好办法,的确是一杀了之最简单。 他盯着傅信:“那你们怎么活下来的?莫非贪生怕死?” 傅信大怒,却被他眼中森寒刺得后背发僵,梗着脖子道:“我们趁敌不备,杀出一条血路!” “弃主将而逃,论罪当斩。”洪承略一句话就让他心底发凉。 “不过我们人手不足,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将功折罪。”洪承略忽然拔刀,傅信就觉手背一凉,痛感随后才至。 一截尾指掉在地上。 他“啊”地一声大叫,捂住了左手,血流不止。 待他叫声稍歇,洪承略才接着道:“你再敢生事,或妄言犯上、或挑唆矛盾、或贪生畏死,掉的就是脑袋了。” 傅信垂首,不再与他对视,但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洪承略目光一扫,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百里庆死了,这支军队更要听从洪承略的指挥。他们也没地方可去,夏州可是敌军的大后方。 洪承略又道:“把衣服脱了。” 傅信一抬头,难以置信:“什么?” “脱衣接受检查,免得被人下了跟踪法术。” 被上百双眼睛盯着,傅信一张脸胀得通红:“不,我、我……”在这么多士兵面前脱光,那比死了还难受。 副将许应仙赶紧上来打圆场:“带去排屋里面检查也是可以的!将军,这也可以的。” 洪承略点了点头。 于是就有几名亲卫上前,把傅信带去了边上的小屋。 洪承略转身就走,脸色沉得像冰。 伍青早就站在排屋里头观望,这时才走出来问他:“洪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韬光养晦。贺淳华那近万石粮食肯定能运到前线去,我们没办法拦截了。只能等待下一次敌后行动。” “你派些人手,到中北三四个县镇多走动,多打听消息。”洪承略早有计议,“另外,给我向年帅再要三百游骑。” 两人进了排屋,眼瞅这里没有别人,伍青才低声道:“百里将军牺牲了,傅信逃回,这不是意外罢?” “当然不是。”洪承略哼了一声,“夏州人特地把他们放回来,就是给我找麻烦的。傅信好歹有十几人,我们偷袭新煌军营又没有成功,士气低落,这时候不宜动他。” 他也压低了声音:“上头要我什么时候返回贝迦?” “霜叶国师说,您在敌后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邯河前线的局势要您多费心。” 邯河前线的局势?也就是说,他什么时候能回贝迦,要看接下来在邯河的表现?洪承略沉吟:“我离开太久了,现在我国以哪位国师为首?” “目前是眠冰国师轮值掌印。”掌印就有决事权,四位国师向来轮流执印。 洪承略瞳孔微微一缩,但随即恢复正常:“这么巧,我离开时也是她掌印。”难怪霜叶国师现在说话底气不足。 伍青陪笑:“是啊,是啊。”心头却想,早听闻洪将军和眠冰国师之间有罅隙,看来是真的。 两人又商量补给之事,很快有亲卫来报: “傅信检身完毕,未发现跟踪类神通及物件。” “知道了。”洪承略把他挥退,知道这次搜身之后,傅信对自己更是恨之入骨。 并且这个寨子里不少士兵对他颇有微词,毕竟洪承略是贝迦人,而这些都是浔州游骑。“贝迦将军不把浔州人的命放在眼里”这种话,洪承略巡查时都亲耳听到了。 不是自己的兵,用起来就是不顺手。 他又问伍青:“阿金那里怎样,她可住得惯?” 伍青笑道:“放心吧,那村子隐蔽得很,夫人有两个细心的婆子伺候着洗漱吃饭,还有人陪她聊天,比您可舒坦多了。” 洪承略还是有些担忧:“我想着,要不要把她接过来?” “最好不要。”伍青实话实说,“咱们居无定所,什么时候挪地方都不知道。她一个……弱质女子跟着游骑行进,太辛苦。”主要是不方便。 洪承略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理智上也知该当如此。 伍青接着道:“这几天各乡镇都在抓捕盗匪奸细,对外乡人、生面孔严加盘查。我听说浩田乡的大牢里都装满了,还推出去几十人杀头示众,到处风声鹤唳,空前紧张。” “伍先生你不会受牵连吧?” “没事,我的队伍都有官方凭证,逮不到我头上。越是荒年,我们这样的商人越重要。”伍青叹了口气,“乡官也花大力气派人游走各个山村,掘地三尺要将浔州人找出来。洪将军真有远见,如果你随便占个山村落脚,现在又要狼狈撤走。” “这应该是州官下令,各地官员不得不从。我烧掉贺淳华上万石军粮,他气疯了。” 伍青笑道:“是啊,对您的悬赏快要贴遍夏州的中北部了。” 洪承略担忧的不是自己:“有没有悬赏阿金?” “那倒没瞧见。” 商议完毕,两人各自做事去了。 ¥¥¥¥¥ 奔雷村。 春水初涨,溪流潺潺。 两个农妇正在溪边浣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都道:“怎么眼瞅着快下雨了?方才出来还是大晴天!” 大团乌云不知从何飘来,挡去半边天。两人头顶上还有阳光明媚,东边的天却昏黑一片。 “快点洗,洗完赶紧回。” “你说这春天,就知道一个劲儿下雨。好不容易出太阳了,也才几个时辰。”农妇抱怨道,“柴都潮了,点火可费劲,还呛死人。” “刘婶,问你个事儿。”另一个农妇道,“你不是在陈村长家的厨房里帮忙么?我听说村长那里来了好几个亲戚?” “啊,对。”刘婶抓着衣服使劲儿捶,“好像说是南边儿大户家的女眷,生了病,送到乡下来静养。” “我怎么听说是好些人?” “是好些人,光婆子就三四个,还有几个男的好像是护院……还是护卫来着?一个硬瘦一个壮,看人都像瞪人,脸相可凶了。”刘婶道,“这些人都是服侍那女眷来的。” 农妇奇道:“生了什么病不在城里医养,要送到乡下来?”谁不知道城里条件好,乡下即便有一两个大夫也是赤脚仙,医术哪能跟大城里相比? “我也不懂,只知道村长把大屋都让出来给人家住。那贵妇成天都不出屋,几乎没人见过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4章 浪斩 “饭食都由贴身婆子带进去,我们也偷偷问过那几个婆子,人家嘴可严了,不说就是不说,还警告我们不能瞎传。” “这么稀罕吗?” “那是。人家多金贵,连太阳也不能晒。哪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 另外那名农妇叹了口气:“其实咱还算好了。咱村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固定卖给南边儿的李家,销路不愁,这荒年还能混一口饱饭吃。你看乡里其他地方,人都快跑光了。” 刘婶咝了一声:“那贵妇该不会是李家来的吧?你看村长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两人聊了几句,忽觉头上滴滴答答,抬眼看,乌云带雨压过来了。 山里的天气就像孩儿脸,说不好一天几变,两人只得草草收拾东西往家赶。 还没走几步,山路上奔来数十骑,为首的骑士勒马靠近,俯视她们:“两位大婶,奔雷村怎么走?” 同伴张口要答,刘婶扯了她一下,警惕道:“你们是谁?” 骑士抓出腰牌,在两人面前一晃:“夏州府办差,请你们务必配合。” 那面腰牌上闪着淡淡的光。刘婶二人虽不识字,但听说官员们都有个又实用又能发光的宝贝叫作社稷令。 骑士拿出的腰牌,带着慑人的威严。 刘婶见这三十余骑全副武装,心头也虚,只得伸手往西边指:“顺路走一里就到。” 骑士唿哨一声,三十多人飞奔向西。 此时大雨哗啦啦来了。 刘婶两人抱着浣桶、缩着脑袋,一脚泥一脚水快步往家赶。 两人反倒出奇地安静,不像平时那样咒骂。 方才那三十余骑,到底要去奔雷村做什么?真的只是公干? 没几息工夫,狂风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她们只得越走越慢。 待二人好不容易回到村口,却见方才那群骑士迎面而来,竟似办完差事,打算离开奔雷村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 马车被众骑士围在中间,像护送也像押运。 尽管大雨滂沱,村人也都围出来看热闹。刘婶看人最多的地方是村长家,不由得惊道:“果真是来找村长的!” 奔雷村人人相识,她随便扒拉一个看热闹的农人:“李家哥儿,村长家怎么了?” “好像是官差来了,从村长家架走了几个人,说他们私藏要犯!” “要犯?能是什么要犯?”刘婶立刻想起那所谓的贵妇。 边上又有村民道:“里头好像死人了!我刚才看到地上有血!” 刘婶惊道:“村长家死人了?” “好像不是村长家的人……” 但这话传出去了,不久就变成: 村长家里死了好多人。 …… 两军前线,同样是大雨倾盆。 平时喧闹的军营静悄悄地,人人都躲在帐篷里,只有轮值的守卫低头耷脑地杵在帐外和哨楼上挨浇。 飞贼们讲究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其实军队搞突袭也一样。 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有利于对手借势掩攻,不得不防。 所以鸢军其实绷紧了神经,小心戒备。 邯河的水浪从午后开始狂躁,士兵们都小心翼翼远离岸线,唯恐河岸突然塌方。 只有贺大少,不作不死的贺大少,看到水位上升、浪头汹涌,长笑一声就提刀下水了。 这一下可把众人吓得不轻,守备士兵赶去报告,赵盼唯恐贺总管的爱子死在自己营里,赶紧派人通知他。 贺淳华也是拍案而起,准备把这孽子提回来好好痛骂一顿。好在这时候单游俊回来解释,说大少即将突破,需要下河演练刀法。 什么刀法在岸上、大平地上练不行,偏偏要去浪头正劲的水里? “他来真的?他练的什么刀法?” 单游俊答道:“大少说,真得不能再真,他练的是博浪刀。” 贺淳华想了想,缓缓坐下来:“你去盯着他。有事我唯你是问!” “大少腰间缚着绳子。”单游俊笑道,“若是被冲走,我们可以拽他上岸。” 贺淳华没奈何,允了。 赵盼听说是这么个结果,暗暗摇头。 这位贺总管办事精明脑子好用,怎么偏生对自家儿子这样放纵? 算了,反正自己已尽到提醒义务,后事不管。 那厢贺灵川看到水浪汹涌,脱掉上衣,抓着浮生刀就下水了。 他也不是无脑莽,还是找了块坚硬的岩石立足。 他练的刀法叫什么名字? 浪斩嘛。 这门刀法,他现实梦境合起来苦练好几个月,于快、稳、准这几字诀大有进步。这是因为浪斩本身可以和他修行的燕回身法结合起来,变作回燕斩。 燕子有多轻盈,他的刀就能有多迅捷。 可是刀法中连绵不绝、磅礴浩荡的气魄,他研习不来。 毕竟这门刀法称作“浪斩”,没浪你还偏要斩,那练习效果一定会打折扣嘛。 贺灵川也带刀进盘龙梦境的大湖里试过,水是够深了,可试来试去就嫌它不够浪,还冻得要命。 现在有这天赐良机,他怎能不珍惜? 水流的力道越来越大。头几十下挥刀劈水,不仅没效果还被带歪,他脚下打滑,也不知吃了多少水。 上方的守卫指指点点,都在笑话底下的傻子。 可是渐渐地,贺灵川不怎么趔趄了,尽管脚下的石头被冲得光滑溜溜。 平时养在丹田里的真力高效运转起来,沉灌双足,令他下摆坚如磐石。 而后,他的挥刀也越来越慢。 慢,才能稳;慢,才能连贯。 慢,刀身受到的冲力更强。 水流打着漩涡从他身边过去时,贺灵川开始回想萧茂良萧统领在阋庆河谷对战巨人孟山那几枪,当真疾若奔雷、一往无前。 还有被神明附身的年松玉,在盘龙幻境力战黑蛟,那刀法也是大开大阖、霸气侧漏。 而他在默诵浪斩的口诀时,要借助环境悉心体会的就是水浪的起伏不定、连绵不绝,无形而有力。 一个又一个浑黄的浪头打来,贺灵川从未感受过四面八方都被推搡、挤压、撕扯的痛苦。 这或许也是浪斩的精华所在: 对于“力”的运用。 当他坚定不懈,劈出第六十七刀时,前方迎面扑来的水浪好像都微微一滞,对他的冲力大减。 不过上方的单游俊已经指着西边大喊:“东家快上来,巨浪来了!” 紧接着一个浪头打在贺灵川脑门上,已经没顶。 噗,他吃了口水,收刀拉绳。自己是来练刀的,不是真要投河。 岸上众亲卫合力把他拖了上来。 贺灵川浑身精湿,刚甩了甩头,一波大浪扫过河岸,砰一声把他原本立足的石头都给埋在了水底。 这浪可忒大了,众人赶紧后退。 邯河原本清澈,打西边儿冲下来的大浪却挟着无数泥砂、土石、树枝,狂勇如黄龙。 脚下的地面也因为这股力量而震颤不已。贺灵川以刀拄地,默默感受大河的狂暴,同样是心潮澎湃,仿佛共鸣。 水无常形却有力,正如他悟习的刀意。 雨水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下巴,贺灵川手按腰间刀柄,忽然斜斜往前劈出一刀。 正前方的小树仍在大风中狂舞,枝杈乱摆,但一根树枝也没掉。 他挥刀的速度也不快,出手还歪歪扭扭的。 单游俊等人没说什么,不远处的哨兵忍不住笑了。 这位贺大少是银枪蜡烛头吗?暴雨天下河劈水,上来还要再秀一把,结果一片树叶都没斩下来,可太逗了。 原以为河边站岗又危险又没劲儿,哪知今天还能看戏。 贺灵川锵一声收刀入鞘,冲他们笑了笑,回身便走。 他们走出五七丈远,两个哨兵还在边侃边笑,而后就听到“喀啦”一声闷响。 他们回头一看,岸边比圆桌还大的一块地面忽然裂了,先是条缝,而后成了沟,再然后,这块硬泥地就直接掉进奔涌的河水里去了。 这块地面,就在贺灵川刀劈的小树后方一丈左右。 两人不笑了,面面相觑。 难不成贺大少的刀气穿过狂舞的小树,斩断了后面的岸地? 一个冬天没下雨了,水岸的地面有多硬可想而知。劈断它需要多大的力量。 再说小树那几百根树枝在风中狂舞,刀气能穿梭其中而不伤分毫? 这是凑巧吧?一定是。 贺灵川才懒得管这两人怎么想,他因势因时劈出那一刀以后,神也清了,气也爽了,连呼吸都变得更加顺畅,泡在水中的沉滞感被一扫而空。 能不能再来一刀? 不好说,他也不清楚。 值此机缘巧合,他不敢说修为、境界有提升,但至少突破了刀意,令自己更趋于圆融。 浪斩之术,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就等着他尽快加强巩固。 因此他是一路轻快地返回帐中,一边吹着小曲儿。 可经过中军大帐时,他好像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其中有父亲贺淳华的声音。 贺灵川没多想,一头就要扎进去。 守帐的士兵拒之:“站住,非传勿入!” 贺灵川懒得跟他争,开声就喊:“老爹!” “川儿?”贺淳华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5章 阿金 守帐士兵脸色一动,但身体没动。 而后赵盼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放他进来。” 贺灵川大步走入,发现帐里只有贺淳华和赵盼两人。 就是他们在争吵? “老爹,出什么事了?” 贺淳华从他头发上取下一根树枝:“我和赵将军交流一点心得罢了。”浑身不是沙就是土,这小子上哪里把自己搞得像泥猴子? “输赢是兵家常事,但祸不及家人。”赵盼却不跟这父子俩客套,“贺总管,你这么做有点下道。” 祸不及……家人?贺灵川一怔,老爹干什么了? “他们劫掠夏州百姓、杀我夏州子弟,你要我跟这些入侵者讲道义?”贺淳华微微冷笑,“赵将军,你迂腐了。” “道义并非无用。”赵盼沉声道,“你掳走洪承略妻子,他必也无所不用其极待你。” “他劫我粮草、侵扰夏州,连你前线运筹都大受影响,这还不算无所不用其极?”贺淳华摇头,“兵者,诡道也。只要能胜,浔州人什么做不出来?你看洪承略把自己手下一百多个伤兵都当作诱饵丢给我,借我之手杀了这些累赘,他能是个什么好人?” 上次过招,他心里跟明镜似地。 他又冷笑一声:“赵将军你营门前竖的免战旗,我看它就是个幌子。浔州人想攻就攻,不会跟你守这个约定!” “洪承略尽他份内之职,虽然挡了你我的去路。”赵盼自觉已经尽量隐晦,他本想说的是“扫了你的颜面”,这位贺总管是伶俐人,也有本事,就是好面好功。洪承略烧了他一半粮草,他无时无刻不想找补回来。 否则他威信受损,回去敦裕以后既不好治民,也不好对付四大家族。 “我又不要洪承略引颈自刎。”贺淳华好笑,“再说,人也抓来了,焉有放弃之理?” 贺灵川听明白了:“老爹,你找到洪承略的妻子了?” 前几天贺淳华向他索要梳子,他也没多想,原来是这个用途。 洪承略打仗之前,肯定将妻子妥善藏好。老爹可真有手段,仅凭一把梳子,就能将阿金找出来。 贺淳华点了点头:“怎么?” 他心里有些不悦,长子也要反对吗? “没什么。”身在行伍,服从上级命令就是天职。无论贺灵川心里怎么想,明面儿上也不能跟贺淳华对着干。 尤其在赵盼这个外人面前。 贺淳华哼了一声:“还好这趟是带你出来。”如果是次子随军,想必心就软了。 他站了起来,对赵盼道:“我意已决,就这么办吧。”说罢昂首而出。 贺灵川只得跟在他后面,低声问道:“老爹,你是怎么抓到人的?” “一点不入流的追踪技巧罢了。”贺淳华轻描淡写,“抓到她,我们算是反客为主,终于不再被动。” 他们一直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贺淳华确信,洪承略派出来的探子还游荡在前线附近,继续监视自己这一行人。 赵盼的对手是浔州军队,而洪承略就盯紧了他贺淳华。 呵,不能忍! 贺灵川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人都抓来了,箭也在弦上了,老爹是一定要把事情办成的。 出去以后,亲卫打起伞,送两人各自回帐。 外头的河水浑黄,贺灵川只得从储物戒中取一桶清水,把从头到脚的泥沙冲掉,再换一身干净衣裳。全军大概也只有他这样奢侈,拿食用水冲澡。 从盘龙沙漠历险过后,他就养成了囤水囤粮的习惯。反正储物戒够大,可以支持。 外头风雨交加,横竖也是无事,他干脆去椅上盘膝坐好,调息入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浪中练刀生出的明悟,他真力运行几个周天,比从前又顺畅了一点。 修行就是如此,道行可以随着时日慢慢加深,但境界的提升却要靠机缘,却要看悟性。 那是玄而又玄,说不清也道不明。 所以红将军、萧茂良这样的强者,才要提倡实战,在生死之间立身悟道。 …… 这一次入定就是两个时辰。 收功时,贺灵川听到外头风雨之声更劲,险些盖过将士的呼喝声,好像还有帐篷被刮跑了。 他翻出雨靠披在身上,往外走。 刚出帐篷,比黄豆还大的雨点就炸他满脸。 邯河水已经很汹涌了。不管“浪斩”刀法领悟了多少,若他这时候跳下去,立马就变“浪卷”,也没然后了。 风雨之中,所有将士都在忙碌。 亲卫告诉贺灵川,水灵说邯河的汛期要提前到来。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整个军营要向后迁去高地。 大军拔营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在这种恶劣天气里。 尤其还有一支蛮牛队。 风雨来临时,有牛妖受惊要安抚,这会儿还得动员它们一同迁走。 牛脾气可不好对付。 唯一的好消息,是对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搭船渡河。 贺灵川转头,忽然看见了一辆民用马车。 马车非常简陋,没有车厢,四面只用布幔挡着。这么大的风雨,布幔瞬间就湿透,粘乎在一起。于是贺灵川看见马车上放着干草堆,草堆上还躺着一人,身上盖着被子。 车夫带着拉车的两匹马往前走,可车轮好巧不巧卡在石缝里,怎么都拖不上去。 贺灵川走过去,矮身抓着车轮子对车夫道:“我帮你。” 车夫鞭策驽马的同时,贺灵川臂上运起真力,两边一合劲儿,卡在缝里的车轮猛地被提了起来,带出一股泥水。 马车又能嗒嗒往前走了。 贺灵川抬眼一看,车上的人也正好瞧向他,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是个女人,脸色苍白,头发和被子都被冰凉的雨水打湿。 这时兵卒押着个婆子过来,把她赶到车边:“看好了,别偷懒!” 鸢军从岸边后撤了五十多丈,重新驻营。 其实离得更远就更安全,可赵盼不敢。他还得守着河岸,提防对手渡河抢滩。 邯河是天险,一旦被破,鸢军就被动了。 那辆民用马车也被推进一顶营帐里面安置。这帐篷很窄很小,勉强能盖住马车就不错了,和贺灵川等人用的不可并论。 但周围看护的士兵不少,贺灵川认得这都是运粮队的,属于自己人。 照顾女人的婆子去找毛巾擦脸了,贺灵川走到马车边上,低头看她:“你是洪承略的妻子阿金?” 她嘴角弯了弯,像笑也像没笑,然后打了个喷嚏。 贺灵川走出帐篷,把婆子叫过来:“你替她换上干衣干被,这么躺会生病。” 婆子好像有点不情愿,但贺灵川一瞪眼,她就只好瘪着嘴道:“没有多余的被子。” 贺灵川向身后的单游俊瞥去一眼,后者领会,去外头转了一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床干爽被褥送了过来。 贺灵川走了出去,给阿金留下换衣换被的空间。 过了一刻钟,婆子才走出来道:“好了。” 贺灵川打发她去烧热水,自己走进去一看,阿金的情况比方才好多了。但她反而没有笑容,只看着贺灵川道:“你要什么?” 她发现这少年在军中很有地位。 “让你好过点罢了。”人皆有恻隐之心,他面对的是个瘫子。 阿金慢慢道:“不论你们想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哦?”贺灵川好奇,“你觉得我们想做什么?” “那位贺大人说,他要洪郎退兵离开。”阿金虚弱地笑了,“这不可能,你也在行伍,该知道军令如山。” 贺灵川抱臂:“我好奇,他当年封刀挂印是为了你?”多了解洪承略一点,对今后的战斗就越有利。 阿金脸上的笑容收敛,沉默不语。 “你们已在白鹿镇隐居多年,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破誓?” “是为了我。”阿金眨了眨眼,“贝迦国师承诺替他找一味药物,令我可以重新站起来。” 贺灵川皱眉:“不是为他自己?” “那种药物,即便我们回到贝迦国,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我听婆子说,你是贺总管的儿子?”阿金看向他,幽幽道,“你这样的人,大概没吃过我们的苦吧?” 贺灵川没吱声。 的确没有,两辈子都没有。 “我和洪郎小时候,逃出吃人的村庄,跟野狗抢过饭,还被人踹下山崖,九死一生才爬上来。”她慢慢道,“那时他就盼着长大有力量了,可以过上好日子。可是他辞官搬去灵州、搬去白鹿镇,我们才知道,这世上没有隐居,只有挣扎。平民只是活着,就已经要竭尽全力。”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连百姓的苦难都是那般卑渺不值一提。 她的眼神,平淡中透着悲凉:“换作你,你会不想回去重掌大权么?” 贺灵川思索好一会儿,才问她:“你觉得,他不会同意贺大人的条件?” 阿金仰头望着帐顶: “我不知道,最好不会。” 洪承略若是退出夏州,就是违抗了上峰的命令。 贺灵川呵呵笑了两声:“看来,他也是个顺势而为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6章 七号擂台 贺灵川没回答,吩咐刚端着热水进来的婆子道:“去打一份热菜热饭给她,就说贺大少要的。”说罢向阿金点点头,起身走了。 他离开以后,值守在此的士兵也奔去贺淳华的帐篷,将两人对话上禀。 贺淳华听完就笑了笑:“这小子又不犯浑了?” ¥¥¥¥¥ 接下去三天,雨水绵足。 贺灵川晚上辗转难眠,索性爬起来叫亲卫给自己支一顶更大、更宽敞的帐篷。那规格已经快要赶上州官了。 他就在帐里练刀。 “浮生”的刀气过分凌厉,贺灵川不想睡觉时处处漏雨,因此给自己削了一柄简陋的木刀,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用它练习“浪斩”。 由于空间有限,他也不把刀法和身法结合起来使用,而是一式一式反复劈削。偶有士兵从他帐前走过,都会看到贺大少用着最基础的步法,劈出最基础的刀式。 可对于贺灵川来说,自从跃入河中对阵水浪,他对这门刀法就有茅塞顿开之感,从前想不通的,现在也知道该怎么出刀了。 他的身体,初步记住了这种“感觉”。 若非邯河已经波涛汹涌,人入不活,他恨不得再跳进去反复尝试。 雨声不绝,盖住了木刀上隐隐约约的风雷之声。 这动静时而响亮,时而消匿。 单游俊经过时,看见贺灵川对着地面劈出平平无奇的一刀。都已经收刀了,地上才哗地一下多了道刀痕。 他注意到,木刀的刀头并没有触及地面。然而刀痕工整,入地一寸。 几个时辰后单游俊再来,雨势已经小了。贺大少爷站在帐门口打呵欠,看见他就问:“你知道什么情况下抽刀能断水?” 单游俊非常配合:“请东家指教?” “就是现在。” 贺灵川忽然拔刀。 空中落下的七滴雨水,无论是靠近地面,还是刚要落到单游俊脑门儿上,突然就变成了十四滴。 都是从正中被切开。 单游俊就觉得印堂上连续凉了两次。 再看贺灵川刀头,干干爽爽,不沾水露。 他是以刀劲击之。 “东家,这样很危险!”贺灵川拔刀时,单游俊就觉得印堂发麻,一点寒意直透后脑勺。 他心知肚明,木刀虽然没碰到他,可方才那一劈若想取他性命,他大概已经倒地不起了。 “痛快啊痛快!”贺灵川嘬唇长啸,浑身通透。 本次悟道的成果算是巩固了,他将木刀扔去一边,晃了晃脖子,顿时喀啦声响不绝。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苦修不辍,已经两日两夜没有合眼。身心的疲惫翻山倒海而来,要将他扑倒。 “我得睡一觉。”他交代单游俊,“没事儿别吵我。” 说罢他踱去床边,栽倒下去就睡着了。 …… 梦里怎么也是吵吵闹闹? 贺灵川揉了揉眼,发现自己好像又站在军营里,四周都是彪悍的汉子们。 叫喊、鼓掌,或者嘘声一片。 他四下里看了看。 嗯?阅武堂? 他怎么刚入梦就站在盘龙城最大的比武场边上了? 贺灵川转头,发现孙茯苓就站在身边,正抬头看擂。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后背就被拍了一下,瘦子的声音险些被周围的杂音盖过去:“断刀,你还下不下注了?” “下哪一注?”贺灵川问完回头,居然见到胡旻就站在瘦子身边,“咦,你怎么也在?” “闲来无事玩两把,想看这里有没有冷门可爆。”胡旻一指瘦子,“我刚在他这里下注了。” “赌哪个台子?” “还有哪个?”瘦子往南一指,“七号擂台,野猪对孟山!” 贺灵川吃了一惊,转头去看,果然见到擂台上站着两个大壮汉,其中一个正是熟面孔孟山。 在前几次梦境里,把他活活打出来的孟山。 今次孟山的对手,也是个身高过八尺的肌肉猛男,长着一脸横肉。 从块头、从面相的凶恶程度,两人不相上下。 并且七号擂台位于阅武堂最南端,有一半凸悬于街心。盘龙城的平民只要站在街上就能看擂。 所以这个擂台上发生的战斗,观赏性是很高的,吸引的目光也是最多的。 现在,街心被观众挤得水泄不通,无论男女翘首以待,连擂台边缘的铁栏杆都有人敢站上去看。 城民无聊的日常生活需要一场凶狠的打斗、满屏飞溅的鲜血来调剂。 贺灵川问瘦子:“谁的赔率高?” “当然是野猪。”瘦子一指台上的壮汉,此人油面大耳,地包金的下巴,这外号果然不白来,“孟山是阅武堂南院的常胜将军,去了北院也只败过一次。” “那这场有什么好下注的?”贺灵川失望,“所有人都买孟山赢。” “未必,我买了野猪赢。”胡旻嘿嘿一声,“这家伙看着挺有潜力。再说,万一赢了就是以小博大。” 身边的孙茯苓也笑道:“我也买了野猪。” “你可是人民教师,辛勤的园丁……”这么正大光明参赌合适么? 孙茯苓黛眉微蹙:“什么园丁,我又不锄草!” 贺灵川一转头就对瘦子道,“行,我也买野猪胜,半两银子。” “切!”瘦子呸他,“小气巴拉。” 他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皮囊,装满了散钱,显然今天下注的人出奇地多,连场外的平民都纷纷加入。 而后急促的鼓点就响了起来。 这就是备战鼓。 鼓声一停,两个壮汉斗牛般撞在一起。 站在围栏上的两个平民瞬间就被冲撞的余波震了下去,周围观众山呼呐喊。 孟山平时的对手都会采取游斗策略,但野猪上场之后,直接就与他开始硬碰硬,打得那叫一个拳拳到肉。 台下众人看得过瘾至极,时常掌声雷动。 没几个回合,贺灵川就看出野猪擅长抱摔,有两回抱住孟山就是一个背砸。连孟山那样皮糙肉厚的,都有些遭不住,趴地匀了好几口气才爬起来。 这野猪的名号就有迷惑性,贺灵川听到周围有人恨恨道:“猪不该是用拱的吗?他应该叫作野熊才是。” 这估计是个买了孟山胜的。 不过孟山吃了两次亏也学乖了,每被捉住就锁住对方关节,不让野猪再施展拿手技。 胡旻双手拢成喇叭大吼:“反锁,反锁啊!哎真笨,又慢一步!” 千人山呼中,贺灵川偏偏听到了孙茯苓的叹气:“完了,野猪要输了。” 果然孟山锁住野猪后,一记头棰猛然砸在对方脑门儿上。 那一声沉闷的震响,听得贺灵川后槽牙疼。 看来还是孟山脑壳更硬,对方被砸得眼冒金星,手就松了。 孟山站稳身体,一脚跺在对方脚背上,另一拳精准命中野猪胸腹之间的横膈膜! 野猪一下就被打得喘不上气。 眨眼间,他就吃了三次重击。 虽说他后面回过神来,也努力还击,但胜负之势已定。 两人又拉锯了五十余息,野猪终于倒下,整个脑袋已被打得肿胀起来,倒和外号很像了。 几名阅武堂兵卫爬上擂台,将野猪抬下去医治。孟山擦擦鼻子里流出的血,再拍拍胸膛,朝周围发出一声怒吼: “还有谁?” 吼声震天,连热烈的掌声都未能盖之。 “我的半两银子。”贺灵川庆幸自己没多投,也就是应个景儿。他问孙茯苓,“你输了多少?” 孙茯苓长长叹了一口气:“三两。” “哇你赌这么大?”三两银子足够他和胡旻在霜河酒家喝十几顿酒了。 “博一博,麻布变绫罗。”孙茯苓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我这不是看着赔率大,万一野猪赢了,后半年吃饭不愁。” 贺灵川顿时对她刮目相看。他一直以为孙茯苓清心寡欲,哪知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邻居隐藏赌性不小。 这点好像跟她的兄长孙家园有点儿像。 她又道:“就这一下子,两年的薪火钱没了。”烧柴烧炭两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胡旻眼睁睁看着别人去瘦子那里兑钱,跌足道:“亏了亏了,应该随大流的。” 贺灵川看着孟山在台上洋洋得意,有些不解:“阅武堂北院的好手多,为什么不上去磨一磨他的威风?” “孟山刚去北院不久,却是个强势的新人,普通大风军士打不过他。头领们倘若上去,打赢了不见得光彩,打输了就更丢人。” 老实说,孟山在阎良河谷的表现有目共睹,当时可是两军厮杀,不少大风军士跟他战斗过,深知自己在这头人形暴犀面前讨不了好。 更何况阅武堂的规则,总体上有利于这些力量型选手。 胡旻笑道,“至于萧统领他们这些将领,不能在七号擂台跟士兵打擂。” “为什么?” “不公平。且不提将领们的战技更精粹,士兵在公开场合对战顶头上司,压力很大啊。”胡旻耸肩,“你让我在七号擂台跟萧头儿打,我也有点怕。” 士兵一贯听将领们发号施令,后者的威严深入人心。一旦站到公开擂台上,这种心理压力就变成了优势,多少会影响发挥。 不过这时还是有人应不住激,跳上擂台找孟山对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7章 惊人的赔率 观众们的情绪,一下子又被调动起来。 瘦子更忙了,但还有空问了问孙茯苓:“你下不下注?” 贺灵川连忙给他使眼色,但来不及了,孙茯苓居然又取出一两银子:“投!” 她还是压赔率高的。 “姑奶奶啊,这货看着比野猪还不靠谱!”你怎么还下注?贺灵川一把按住她手背,“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知道啊。”孙茯苓眨了眨眼,“所以我这次只投一两银子。” “……” 她笑得眉眼弯弯:“小赌怡情,不妨事的。” 半刻钟后。 孙茯苓揪着贺灵川胳膊,垂头丧气:“我的钱……”打水漂了。 贺灵川好笑:“一两银子,可以买几百个包子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孙茯苓的手劲儿变大了,从揪变掐。 聪明人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我早告诉过你了”,而是要讲:“罢了,孟山这厮早晚会遭报应的。” “择日不如撞日,早晚不如现在。”边上突然又有个声音接话,贺灵川转头一看,居然是萧茂良! 胡旻惊笑:“头儿,您怎么才来!” “开会开到了现在,差点错过好戏。”萧茂良看着七号擂台,“今天是孟山守擂吗?” “是啊,这厮已经打下去四个人了。”胡旻摇头,“我看今天七号擂台要提前收场。” 七号擂是公开擂台,百姓也可以全程观看。作为人们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七号擂每周都开一天,看情况或许还会加开。 城里的娱乐活动不多,萧茂良也不愿错过这种乐子。 要是没人上去挑战孟山,这个空档期超过半个时辰,就算是孟山守擂成功了,今天七号擂台活动也会结束。 瘦子过来,点头哈腰向萧茂良打招呼。他还是巡卫,对于大风军将领当然毕恭毕敬。但他也觉可惜:“再上去俩人就好了。”今天还没赚够哪。 萧茂良冲着贺灵川一笑。 他平时不苟言笑,贺灵川心头突然发紧,萧统领为什么对我笑? “断刀,你要不要上去?” “我?”贺灵川指着自己鼻子,“现在?” “你挑战孟山六七次了,也是他最不想遇到的对手。”萧茂良这话说出来,贺灵川就摸了摸鼻子,其实萧头儿想说他是打不死的小强吧? “你们的战斗,我也看过两回,你并不是没有胜算。”萧茂良往台上一指,“今天机会难得,你要不要试试?” 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大风军士也参加过河谷之战,都认得贺灵川,也和孟山对过手,这时就纷纷应和:“对对,断刀上去给我们出口气!” “让这胖子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瘦子眼睛一亮,点头如捣米:“要得要得,断刀你的赔率也很高,这回我一定押你!”万一赢了,真就等着数钱吧! 贺灵川给他一个白眼,这就是队友? 从前在南院和孟山打擂,输了也不丢人,反正观众都是练家子;可这台子底下全是平民。 萧茂良拍拍贺灵川的肩膀:“练武千日,为了什么?总要有这一遭儿的。” 孙茯苓一直旁听,这时突然开口:“你要是上去打擂,我把一年薪资都押在你身上。” 她的杏眸很亮很亮,显出生机勃勃。 贺灵川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也没那么多顾虑了,也或许是萧茂良的话说中了他的心坎。 他看着孙茯苓道:“我有条件,你答应了,我就上去比试。” 孙茯苓毫不犹豫:“你说!” 贺灵川呼出一口气,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不论输赢,你都要亲我一口。” 四周喧闹,几乎没人能够偷听到。 孙茯苓目光一凝。 不过贺灵川说完这话,自己忽觉尴尬。 也不知为什么提得这么顺嘴,都不过脑子,这下子撞壁了。 “罢了罢了,就当我胡说,这条件不作数。”他摆了摆手,“我上去了。” 哪知孙茯苓突然朝他伸拳:“行,我答应。但你要打赢才行!” 贺灵川大喜,伸出拳头和她轻碰一下:“一言为定。” 那厢孟山已经踱到擂台角落,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一刻钟没人上来了,再有一刻钟就算守擂成功。 无趣,无趣得很呐! 他这里正嫌无聊,忽然台子下又有人跳了上来。 四周掌声顿起,给不怕死的后来人加油。被孟山打下去的个个重伤,离死只差一口气。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上来,光凭这份胆气也值得鼓掌。 孟山也在冷笑: 好,待爷爷看看是哪个小子吃了熊心豹胆敢上来送……咦? 哎? 怎么是? 孟山的脸色沉了下去,因为上来的这人很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哟,孟山,咱有半个月不见了!” 断刀! “这时候你还要来送死?”这小子前头缠了他七次还是八次来着?虽然每次都被打下场,但孟山心底知道,断刀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上回打倒他,孟山自己也负了伤,干脆回家休养了好些时日。 偌大的盘龙城,孟山最不想见到的人,除了红将军就是眼前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家伙了。 “我下了注,必须把钱赢回来才行。”贺灵川向他一伸手,“请。” 哪怕早有准备,可是等他站到七号擂台上,面对成千上万狂热的观众时,那种热情都变作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千夫所视、千夫所指、千夫所怒,都能汇成如有实质的气场。 他从前在书上还读过,有个美男子出门就被围观。有一回看的人实在太多,直接把他看死了。嗯……那柔弱小子叫甚名字来着?不重要。 贺灵川从前只把那当笑话看,可现在他笑不出来。 在七号擂台上打输,丢人就丢到全城人民面前了,可能还会变成未来半个月内大爷大妈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压力好大啊。 他暗中深吸一口气。 自己在生死线上都走过不知多少个来回了,还怕这份热闹吗?萧茂良说得对,早晚要有这一遭儿的。 孟山哼了一声,走去武器架边上,挑了一只四尺长、带木钉的狼牙棒,还有一个圆型的手盾。 熟悉他作战方式的人都咦了一声,孟山不挑重型武器了? 萧茂良奇道:“这厮挺聪明啊。”跟外表不符。 瘦子笑道:“他在断刀手下吃过亏的,不打算一味使用蛮力了。” 贺灵川也走到武器架前,伸手摘下一柄木刀掂了掂,仔细检查。嗯,份量还可以,也没裂口。 就算是七号擂台,武器质量也是一如既往的差啊。好在木刀材质还凑合,否则他真怕劈两下就断了。 两人都穿着轻质皮甲,但木刀对上孟山这般块头和力量,不取巧恐怕根本破不了防,甚至会爆成木屑。 双方已经打过六七场了,知根知底,上来也没必要试探,孟山大步冲来,一棒子抡过去,紧接着就是震地踩踏。 通常没人敢硬接他的攻击,多半要向后纵退,那么他这一脚震地,就能令对方立足不稳。 只要贺灵川稍显破绽,手盾就砸上去了。 这种盾牌虽然不如山盾势沉,但拿来砸人依旧有效。 然而贺灵川熟悉他的路数,绝不肯吃这个亏。狼牙棒抡下来时,他不退反进,突然一个加速,连人带刀撞进孟山怀里! 这一式轻灵迅巧,在燕回身法中称作“乳燕投林”。旁人只见一道残影掠过,木刀的刀头直接就捅在了孟山的肚皮上! 这一下极尽冒险,若他再慢半秒,孟山的大棒就会直接砸中他脑门儿。 台下的萧茂良“咦”了一声,有些惊讶。 他曾在閰河谷与孟山正面对战,深知这厮开动起来后,身周都有一股强劲气场,能牵引或者迟滞对手行动,这也是孟山对付灵巧敌人的法宝。 敏捷灵活的对手多半是身体瘦削体型不大,好容易就被他带偏,不仅原本的攻击大打折扣,就连身法走位都会变形,那时孟山就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大山压顶。 不过贺灵川对他这一套太了解了,毕竟都是血换来的教训。 可是再强的气场也会有波动,他今日浪中练刀,感受水无常势却有形的意况,这时就敏锐感受到孟山气场的参差,总有一条真空裂隙可以利用,他就是从其边缘切入进去。 贺灵川下手精准,也是专挑对手的横膈膜,要让孟山感受到野猪先前的痛苦。 孟山正在吐气暴喝,肚腹鼓起,被这一下戳得上身后仰、好不难受,但马步扎得稳,连一步后退都没有。 不过贺灵川也没成功,对方肚皮鼓得像个气球,说不清里面是真气还是肥肉,总之q弹得很,木刀不好着力。 这个时候他好生想念浮生刀,孟山这一身肥肉肯定扛不住锋锐的刀尖。 可惜这里是梦境擂台,他连鬼影蝉蜕都不会用出来—— 太贵了! 然而几乎没人注意到,刀头吐出一尺多长的罡气。 孟山反手就是一抱。 他的力道比野猪还大,若贺灵川被抱实,黄都能被挤出来。他可是见过孟山活活把别人脊椎压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8章 战孟山 所以他木刀刚捅实就一手按着孟山肩甲,也借着反弹之力哧溜一下向上跃起,孟山正好抱了个空,不由得咆哮一声。 贺灵川一个后翻,落到孟山身后,再度出刀! 这回瞄准的是孟山后颈,皮甲照顾不到的部位。哪怕没有锋刃,只要击中要害,同样能令对方眼前发黑。 台下的孙茯苓却微微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孟山及时矮了下去,避开木刀。 他那记咆哮过后,动作明显快了一拍,体格反而缩小了整整一码,竟以不符合他体型的灵活度一个俯转,狼牙棒直击贺灵川上身,又狠又快。 棒子的木钉上,居然爆出浓厚的红光。 这些武器都是木制的白板,本身没有特性可言。这时候突然发光,只能说是孟山动用真力,打出自己的必杀技了。 贺灵川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硬接一记就被打飞出三丈之外! 差一点儿掉下擂台。 孟山如影随形,速度快得惊人,两步就撵上贺灵川。 平民只见棒影重重,也不知道他在短短半秒内朝着三个方向疯狂砸出三记重击!但是趴在栏杆上的平民,头发都被棒风吹乱。 贺灵川避无可避,只好力灌双臂,握刀硬接。 每接一下都好似被巨锤抡中,震得双臂发麻,虎口破裂。 更可怕的是,孟山每砸一下,气机就增加几分,到最后澎湃如狂潮的气势就要将他压倒。 贺灵川只觉自己全身都被锁定,孟山的力量仿佛从四面八方挤来,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方才野猪就是这么倒下的。 贺灵川过去挑战孟山,至少有两回都是这么出局的。 孟山的三记重击,一记比一记强,最后一击都是由上直下抡击天灵盖,凶悍无匹。那架式就像疯狂输出的打桩机。 老实说,这一刻无论他用的是铁棒还是木棒,结果都没什么区别,反正被害人会被一棒爆头。周围观战的大风军士也觉得头顶凉飕飕的,盘算自己该怎么接招。 贺灵川却躲过了第三记。 准确来说,他手在地上一撑,一个滚地翻从孟山腰侧滑走。 就好像被挤出去一样。 萧茂良长长“咦”了一声,胡旻揉了揉眼睛。 贺灵川的身形好似水中游鱼,扭曲的角度刁钻而又矫健,几乎是借着腰背之力嗖地一下弹远。这种全方位、仿佛无死角的挤压,到底被他找出了一点裂隙。 间不容发之际,他抓住了机会。 孙茯苓则是眯起了眼。 她捕捉到贺灵川的木刀趁机在孟山腰侧刺了一下,针扎一样。 但那里有皮甲护住,木刀刺不进去。 并且“喀啦”一声,这把武器居然应声而碎。 下一秒孟山的手盾也到了,朝贺灵川太阳穴砸去。 台下平民一声惊呼。 在他们看来,这是贺灵川试图反击却连击破对方防御都办不到,反致自己武器碎裂。 瘦子“哎”了一声,狠狠握拳。 这和双方前几次的战斗有什么不同?谁都知道再这样玩下去,赢家又是孟山。 莫看贺灵川走位灵活多变,打得也好看,可孟山根本不怕灵活的对手,只需以力待巧。贺灵川只要出错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谁不会出错?时间站在孟山这里。 幸好贺灵川不受干扰也不恋战,手里抓着剩下的木刀柄就走,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盾击,顺势滚出五尺开外。 孟山的手盾砸了个空。 那把木刀硬接孟山三记强击,质量再好也走到寿命终点。贺灵川就是看见刀面上肉眼可见的裂痕,感受到它不堪再一击的脆弱,才要拼命躲开孟山的兜头一棒。 一个武者对自己的武器状态,要有清晰的判断。 孟山挥空之后,紧接就是一次猛力践踏,前扑后一次棍风横扫。 擂台的地面震颤,像八级或者九级地震。萧茂良等大风军人看见这一招,都感触良多。半年年阎河谷一战,孟山就这样震倒了许多人。 现在他时机掐得也好,贺灵川刚爬起身立足未稳,只要一倒,必定接不住后面的棍风。 那一记长棍划过来,棍风长达两丈有余,空气中“咻——”地一声锐响,压迫感十足。 虽然无影无形,但被打中了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单这一招,孟山就足以跻身武将之列。 可见半年来进步的不止是贺灵川一人而已。 台下懂行的,一片叫好声。 不过贺灵川才见到孟山抬膝就知道他想干啥,敌人大脚踏到擂台上时,他单手一撑借力后跳,刚好躲过了践踏的伤害,自己跳到武器架后。 这架子是被牢牢钉在场地边缘,替他生受了棍风一扫。 哗啦一片乱响,架子从中断作两截,上头的武器倒得乱七八糟。 贺灵川随手抓起几枚木制飞刀,照准孟山眼睛、咽喉甩了出去。 孟山举盾在前,一个冲锋,飞刀全部打在盾上。 双方距离也不过两丈,他身高腿长,两步就到。 贺灵川却又抓起一把木制长刀,与他战在一起。 顷刻间就是十几个回合。 胡旻看得目不转睛:“断刀这小子,可以啊。” 面对这种力压全场的对手,贺灵川总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有几回甚至是实打实硬接。他对孟山的进攻套路了然于胸,越发显得游刃有余。 一个强猛,一个灵活,这场对决就打得十分好看。 周围军民鼓掌连连,都觉今趟这热闹是看过了瘾。不过双方当事人已经进入充耳不闻的状态,一心只决生死! 萧茂良忽然道:“孟山慢下来了。” 七号擂外看热闹的不太清楚,但明眼人能发现孟山进攻的速度放慢,转身、出击,甚至是进攻与闪避的步伐,至少比先前要慢了半拍。 速度一慢,那种渊博如山的压迫感至少减一半。 再看孟山,脸肌扭曲、额角青筋跳个不停。 孙茯苓忽然道:“孟山的内伤不轻。” 她声音很轻,只有萧统领听见,微微皱了下眉。 是贺灵川先前的攻击起效了? 孟山的确负伤了。 他每次转身,腰侧被木刀击中的地方都是一阵剧痛;每次呼吸,横膈膜都像被捅了一刀般的艰涩刺挠。贺灵川先前两刀看似没有破防,然而都有一股真力透进去横冲直撞,挥之不去。 旁人不清楚,只有孟山自己体会,恐怕肝胆肺都受了伤。 他眼前已经黑了几次,忍不住想呕出来。 不行,要速战速决! 一直雄霸擂台,以猫戏老鼠姿态战胜对手的孟山,终于有一次嫌擂台上的时间太漫长。 他眼珠子一转,故意踉跄一步,胸口空门大露。 这机会不常有,对手当然不会错过。 贺灵川刀尖一转,直取他咽喉。 孟山强忍剧痛,胸腹一鼓,对着正前方的敌人就是一记咆哮! 这一声犹如耳畔狮吼,令人胆肝俱裂。 他还是背对外侧,但擂台边缘仍有数名平民应声而倒,人事不省。 而他正前方的贺灵川直面强大的音波攻击,那一声震响比天上的雷鸣还爆裂十倍,甚至将他整个人都向后推出! 孟山这一记啸吼用尽全力,将肺腑里的血都喷了出来。终于逮到贺灵川,他不会放过最后的机会,右手大棍横扫,终于扫在对手身上! 然而贺灵川被击飞的同时,长刀也脱手而出,孟山一个后仰避开了刀尖。 然而刀尖上仍有一尺长的无形罡气,精准击中了他的喉结! 众人惊呼声中,贺灵川被扫出一丈远,落地滚了两圈,吐一大口血,撑地两次都没爬起来。 对面的孟山一动不动。 木刀落地,滚了半圈。 孙茯苓无声道了一句: “赢了。” 场上静止数秒,孟山突然吐血。 这一吐就不可收拾,血喷如泉,人也推金山倒玉柱,砰然跪地。 他只觉五脏如搅,仿佛有冰火两把刀轮流刮蹭,脑海中更是眩晕一片,看着奔过来的贺灵川都有好几个重影。 台下一片惊呼。 多数人根本没看清这是怎么回事,只知贺灵川被孟山一棍子打飞倒地,结果孟山看起来反而伤势更重,连站都站不起来。 实是莫名所以。 贺灵川两步就到孟山跟前,指尖在他太阳穴上轻轻一点。 就这一点之力,孟山竟也没法承受,一头栽倒。 七号擂台周围一片安静,众人眼里都是难以置信。 他们自然不知,孟山受前两记刀击之力,已是艰难而战,内腑积下来的伤势渐重,这时借着贺灵川第三刀造成的伤害,一起爆发! 这便是一而再,再而三。 反观贺灵川,从头到尾不过受些皮外伤。其实,时间站在他这一侧。 贺灵川按着左臂对院里吼:“来人,他需要救护!” 阿洛提着药箱子冲上擂台,命两个士兵把孟山翻过来,只见他七窍流血,眼睛发直。 这时,台下观众的热情才瞬间被引爆,掌声和呐喊铺天盖地。 阿洛手上忙活,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把他打成这样的?”方才怎么回事,他也没看清。 “我运气好。” “你肩伤也重,我帮你处理下!”毕竟是自己人,阿洛心从一开始就是偏的。 至于孟山,他可以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99章 人来人往 贺灵川笑纳了他的好意。孟山的最后一棒打在他左臂上,不仅臂膀应声而折,连内腑都受了些震荡。 直到最后一刻,孟山的力量仍然不打折扣。 这厮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阿洛一捏就知道了:“你胳膊断啦!”给他塞了颗药,“咽下去,有助平复内伤。” 然后阿洛飞快地帮他正骨、上药、夹板。 这动作熟练是熟练,但不柔和。贺灵川咝了好几声,忍不住回想孙茯苓帮他换药时的温柔。 他往台下一看,正好跟她四目相对。 看她眼睛弯得像月牙,笑靥如花,应该赢了不少钱吧? “好了好了,未来七天别跑别跳别压到伤处。”阿洛快手快脚帮他处理妥当,孟山则是被人抬了下去。 阿洛跟其他军医去研究孟山了,贺灵川慢慢下台,沿途的巡卫和士兵都朝他竖起拇指、争相拍他肩膀,一个劲儿夸他能耐。 孟山在南北院趾高气昂,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是贺灵川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七号擂台栏杆外都是欢呼的民众,尤其大姑娘们看过来的眼神亮晶晶。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高光时刻,空气中飘浮着志得意满的味道。 贺灵川深吸一口气,虽然口鼻中还充斥着铁锈味儿,但仍觉得心旷神怡。 胡旻三步作两步冲了上来,在他面前晃着好几锭大金锞子:“发了发了!今晚溢香楼我请客,都别跟我抢哈!” 贺灵川看得眼睛发直:“你怎么这样快就兑换成金子了?” 胡旻一指瘦子,后者也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道他这一波又攒齐了哪个弟弟的彩礼。 孙茯苓走了过来:“你伤得重,暂不能喝酒。” “哪儿的话,我上回腿断了还喝、喝……”孙茯苓眼睛一眯,胡旻就打了个寒噤,火速改口,“我是光棍,我懂个p啊?但好菜好肉还是可以吃的嘛,我听说溢香楼上了个新菜叫作‘二龙夺珠’……” 贺灵川懒得理他,只对孙茯苓咧嘴一笑:“我赢了!”说话要算话。 她明白他话外之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镜子对着他:“看。” 贺灵川揽镜一照,吓了一跳。 方才被打飞一次正好拿脸擦地,现在半边脸充血高高肿起,又青又紫,说不出的狼狈,还沾满泥砂。 “现在?你确定吗?”孙茯苓忍笑道:“你的脸还有知觉吗?” 的确是麻了,那就先欠着吧。贺灵川叹了口气,改问她:“你赢了多少?” “不多。”她指了指胡旻,“也就他的十倍吧。” “十……” 孙茯苓拍拍他的胳膊,当然是完好的那一只:“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一把大的,全赚回来。 瘦子过来,往贺灵川手里塞了张纸条。后者一看,上面写着欠银九百两。 “这什么意思?” “我找不开了,先欠着,回头再给你!”瘦子忙得满头大汗,脸都要笑酸了。方才这一战,贺灵川的赔率高得吓人,现在就赚得吓人。 他主动递了好几锭金子给萧茂良,很狗腿道:“萧头儿,您赢的钱!” 贺灵川:“……”所以萧茂良也下注了? 萧茂良冲他晃了晃金锭子,仍是面无表情:“干得好!” 他有家业要养,从不拒绝意外之财。 不过萧茂良总算比别人都正经一些,还记得问贺灵川:“你方才只用了燕回术和浪斩?” “是啊,燕斩。”这两门功法配合着用,可收奇效。并且燕斩还可以进一步变作隼击,攻击还会更加凌厉。 那是后话了。 “他的怒吼攻击你是怎么躲开的?”孟山的震山吼把擂台边的平民都震晕过去,离他只有两尺远的贺灵川承受了正面最大攻击,怎会若无其事? 贺灵川嘿嘿一笑,翻开右手,掌心躺着两团棉花。 他熟知孟山套路,上台前就塞住耳朵,这种物理防御最有用。 当然了,自闭听力是冒险之举,对付旁人他不一定敢使。哎,还是需要一门防御这种无形攻击的神通啊。 萧茂良一怔,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 贺灵川在孟山手下败了七回,也死了七回,今朝终于反败为胜,那种扬眉吐气、振奋通畅,实是难以言表。 念头都通达了。 莫要小看这种情绪。许多修行者就囿于某一次惨败,从此心境难以澄明,不再勇猛精进。 对他来说,战胜孟山就是一次里程碑式的胜利。 把这尊人形暴熊的阴影踢开之后,他才真正感受到天宽地阔,从今往后有无限可能。 “不错,看起来你也悟着了自己的道。”一门好刀法可以无限延展,只看使用者怎么领悟。假以时日,盘龙城或许又多一员大将,萧茂良甚是欣慰。 这时阅武堂也派人过来恭喜,然后指着七号擂台旁边的板子问贺灵川:“想不想守擂?可以四十天后再应战。” 这四十天就是养伤时间了,也很人性化。 那板子就是擂主榜。 贺灵川一看,原来擂主不唯一,上面有四个名字。 胡旻看他不解,遂给他解释道:“擂主也会受伤,需要时间养伤。在他们败阵之前,榜上都会有名。这四个就是之前守擂成功,至今未被击败的擂主。” 瘦子终于把钱银跟别人核算完了,这时满脸红光地挤过来:“除非伤势过重,有人请战的话,擂主须在四十天内应战,不然就算守擂失败,会从这里自动除名。还有,擂主榜上人数不能超过十个,否则阅武堂会在擂主之间匹配对决。” 贺灵川抬头一看,这样说来,现在只有五名擂主就是互相pk后的结果? 瘦子顿了顿又道:“断刀,在七号擂台打擂比阅武堂南院好。” “为何?”不懂就问。 “别人都知道你是擂主,手下没几两真功夫的人就不敢上来挑战;你要是在阅武堂南院找人切磋,可能互相都不知深浅。” 说白了是效率问题。七号擂主能精筛出更强劲的对手。 两人都说得实在,贺灵川想了想,答应阅武堂成为光荣的七号擂主。 他缺实战,与高手对决是最快途径。 随后阅武堂就从擦掉了孟山的名字,用大红字体写上了“贺灵川”,再标注他的身份是“巡卫”。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真是……好显眼,恐怕不用到明天早饭时间,半个盘龙城都知道七号擂台的新擂主诞生了。 贺灵川摸着下巴,他喜欢。 毕竟他还是个伤患,领了擂主奖励就该回家休养。 阅武堂正门前人山人海,孙茯苓看了一眼就道:“我们走后门吧。” “这里还有后门?”他来阅武堂玩耍了八回都不知道。 “当然有了。” 当下一行人就经过阅武堂北院边上的小路,悄悄从西北边的小门出去了。 越往北走,阅武堂就越安静,这里多数人也去看比武了。贺灵川看看栅栏里的比武场,想着钟胜光等人会不会也来这里活动手脚? 西北小门外果然安静得多。 不过贺灵川刚出门,竟然还有四五十人围上来笑脸相迎,有的想聘他为商会供奉,待遇从优,有的夸他年少有为想招作女婿。 还有七八个少女叽叽喳喳,都过来表达崇仰之情,有两个热情又大胆的,把字条直接塞在贺灵川手上的夹板里,希望找他“讨教”。 贺灵川低头一瞥,上头写的好像是地址。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花儿一样的年纪,白里透红的苹果肌,春意盎然的眼神。 贺灵川嗓子有点干,咳了两声正想说点什么,也不知是谁气势一放,砌起一道无形的气墙,顿时把众人推出三四尺外。 挨得最近的女孩子,险些摔个屁墩儿。 瘦子一把扶住她,赶紧打圆场:“他是伤号,有话以后再说,啊,不要挤不要急,后面他还在这里守擂!” 贺灵川转头,想看看谁推倒人家女孩,结果大家都在看热闹,孙茯苓则盯着屋顶上喳喳叫的喜鹊,瞧得那叫一个仔细。 此时马车也来了,一行人飞快上车。 胡旻拍拍车夫的肩膀:“去溢香楼。” 贺灵川一怔:“现在就去?” “再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先去占座儿不迟。”胡旻笑道,“我跟萧头儿说了,他一会儿就到。你小子今天表现太好,我看提前加入大风军有望。” “当真?”这可是意外之喜,贺灵川整个人都提神了,“不用等我当上队正了?” “凡事皆有例外么,破格提拔在我们这里也不是稀罕事。你舍身救南轲将军队伍在前,击败孟山在后,从实力来说,已够资格了。”马车颠簸,胡旻也摇头晃脑,“当然我说了不算,要看上头是什么考量。” 马车转过街角,孙茯苓忽然敲了敲厢壁:“停车,我在这里下车。” “哎?” 贺灵川问她:“不去溢香楼了?” “不了,我还有事。”马车停了,孙茯苓戴好面巾果断下车,但是对贺灵川眨了眨眼,“放心,我不会赖账的。家里见。” 虽说看不见神情,但贺灵川觉得她在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0章 谈判 待她离开后,马车重新开动,瘦子一把拽住贺灵川完好的那只胳膊,眼巴巴道:“家?家!你小子可以啊,快要功成名就,还能消受美人恩!” 单身狗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 天空两记响雷。 贺灵川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梦里喝酒就这个好处,醒了不会头痛。 胡旻在溢香楼帮他办庆功宴,原本只有四人,也不知怎地,越喝人越多,到最后连柳条、门板都来了。 看他俩在一起眉来眼去的模样,贺灵川断定他俩已经有了奸情。 当然这是在他酩酊大醉之前。 喝了几坛子酒?贺灵川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眼一睁就回到了现实。 话说回来,孙茯苓的承诺还没履行。 没机会。 贺灵川搓搓脸,爬起来撩开帐门一看,外头大雨还是下得唏里哗啦。这老天爷往地上倒水一连倒了好些天,它就不腻吗? 他找本地兵来问过,据说现在就进入夏北的汛期了,要接连下够三、四十天的雨,中间只会有短暂的歇停。 对比起来,黑水城的雨季从没这么漫长。 显然这种天气对粮食存储提出了挑战。不过这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贺灵川刚整装完毕,贺淳华就派人来叫他了。 贺灵川去往中军大帐时,里头正在开会。他在副帐里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主要讨论迁营事务。 目前基本可以肯定,邯河主汛期提前到来。下过几天大雨之后,河岸容易松脱垮塌,所以鸢军最好再后撤百丈。 从驻扎地点来说,鸢军守护的邯河以南地面都是软基,以北反而有岩山,往年发洪涝也是先淹南岸再淹北岸。 所以赵盼这时候也是高度紧张。大营不得不迁,而且还要尽快迁,但也不能后撤太远,平白让对岸的敌人拣了便宜。 这中间的尺度就得他来拿捏。 会议结束,贺淳华走出来,才见到儿子。 “老爹,什么事啊?”过去两天他都醉心于修行,反倒忘了这里是前线。 贺淳华将一张皱巴巴的信笺摊在桌上:“你得跟我走一趟了。” 这张信湿漉漉地,上面的字也被泡糊了,但不妨碍: 申时二刻(下午三点半),百鸣谷翔龙峰,你若不来,前线必败。 这难道是?他抬头看贺淳华,只听老爹道:“洪承略执意要跟我们见上一面。” 果然。 “准确来说,他想见一见妻子,确定她平安无恙。”贺淳华沉声道,“我前天命人往周围的树林放了十几箭传书,要他退出夏州。洪承略果然收到了,你看到的就是他打来的回信。” 他就笃定运粮队抵达前线以后,浔州游骑也还在附近监视。 果然,他派人到处射出去的箭书,就能传到洪承略手里。 “您要不去,前线必败?”贺灵川奇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对面几万浔州大军都办不到的事,他能轻易办成?” 贺淳华不吭声,目光闪动。 “然而老爹还是想去会一会他?” “宁可信其有。”贺淳华是个谨慎的人,“再说他不过百余骑,我何惧之有?” “你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贺灵川欲言又止,只能领命而去。 …… 一个时辰后,贺淳华带着六百余骑,冒雨赶往百鸣谷。 这里面除了有运粮队的四百人外,赵盼又给他划拨了二百精锐,贺灵川见到他们身上都背着大弓。 “百鸣谷那种地方,弓兵最好用。”这是赵盼的原话。 随行的还有一辆马车,洪承略的妻子阿金就躺在里面。当然这已经不是寒碜的民用马车了。出发前,婆子帮她洗了澡、换了衣裳,还薄施一点脂粉,让她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阿金非常安静,随她摆布。 又过一个时辰,队伍赶到百鸣谷。 走到这里,贺灵川就明白赵盼的苦心。百鸣谷被大山环抱,山岩多袒露,怪石林立,山间有无数孔穴。 这种地形有利于隐蔽,也难怪洪承略指定要在这里会面。 当地人领路,翔龙峰是刚进百鸣谷能遇见的第一座矮峰,并不难爬。 贺淳华派了几个斥候上去,得到的反馈是一切正常,没有埋伏。 然而贺淳华并不上山,只让队伍停在百鸣谷入口的平地上。 他又叫人从马车上搬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坐下来。 这意思很清楚:我依约来百鸣谷,但不会往里走,不可能一切由你。想见妻子,自己出来见吧。 百鸣谷地形复杂,贺淳华肯定不能让洪承略牵着鼻子走。谁知道翔龙峰上面有什么古怪布置? 他带来的精锐都去附近的高点布控,弓箭手埋伏下来。 也是老天爷赏脸,贺淳华刚抵达百鸣谷,雨就停了。 青泥的芬芳萦绕不去,山林里开始有鸟鸣啾啾。 山谷幽僻,不见人影。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贺淳华干脆闭目养神。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贺淳华前方五丈的地面忽然动了,碎石子儿到处弹跳。亲卫立刻上前,将贺淳华团团围住。 地面的石砂飞快聚合,也就是十息不到的工夫,地表沉下去一丈多宽、深达几尺的大坑,坑里却爬出一个比人还高两头的石头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朝贺淳华走去。 亲卫亮出武器,大喝一声:“站住!” 贺淳华却摆了摆手:“让它过来。”这玩意儿好像没有恶意。 粗壮的石人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声音低沉得像被石碾子碾过:“贺大人!” 贺淳华挑了挑眉:“洪承略?” “我夫人呢?” “先谈正事。”贺淳华目光在远处逡巡,石头人只不过是对方施展傀儡术召出来对话的。但这种法术控制距离有限,洪承略本人应该躲在不远处。现在曾飞熊应该正带着手下,在附近搜寻洪承略的位置。 “我不要你性命,也不需你怎样为难,只要你退出夏州一年不得复进。”贺淳华缓缓道,“你妻子在我这里就是上宾,好吃好喝供养,包管没有一点儿不适,甚至好过跟着你餐风露宿。一年后,我会把她还给你。” 洪承略在赵盼大后方纵横来去,对夏州就是个巨大祸患。贺淳华气恨他烧毁军粮,但更担忧他后头无止境地继续搞破坏。 偏这厮滑不溜丢,不好逮。那干脆退而求其次,把他撵出去。 “不。”洪承略通过石人之口,很干脆地拒绝了,“现在就把阿金还给我,否则我助浔州人破敌,半月内就能击败赵盼。” 贺淳华忍不住笑了。 手握重兵的年赞礼就在邯河北岸不远处,连他都迈不过邯河天险,攻不破赵盼的防线,洪承略敢打这包票? 洪承略也不吱声,静静等他笑完。 石头人本来就面无表情,令贺淳华更难揣度他的心思。 谈判是门艺术,看不见对方的面部表情,就会错失很多讯息。贺淳华对此甚是不满:“你有把握击败赵将军,却不敢在我面前露脸?你先出来说话罢,我不信藏头露尾之辈!” 石头人不说话了。 过了一小会儿,远处好像有人影闪动。 贺家父子凝目看去,正前方十余丈外的小山峰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那就是洪承略? 贺灵川没见过洪承略,但认出另一人是董锐。 这人真是命比小强,怎么都逮不住、打不死。 贺淳华目光左右一扫,自然有人悄悄往小山峰潜去。 石头人又开口了:“贺大人,不用玩这些小伎俩,你抓不到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贺淳华笑道:“洪将军果然有气魄。但你本来也是鸢人,为什么要帮着年赞礼这个手下败将攻击鸢国?这样罢,只要你肯退出夏州,我三个月内一定释放令妻。”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洪承略如果真地带兵退出夏州,后面还会不会、能不能再进来可不好说。 所以,现在双方博弈的重点,其实就在于洪承略的这一“退”。 他这一退,贺淳华就有“不发一兵、劝退敌方大将”的功劳,对前线、对夏州、对王廷都有了交代,威信无损。 而这一退,也给洪承略自己揽到了麻烦。首先,他现在带的兵全是浔州游骑,而非贝迦军队,双方磨合期不到十天,并且由于几天前的遗弃矿坑事件,浔州人对这个首领已有不满,私下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话没少嘀咕了。 洪承略若为私事退出夏州,浔州人怎么肯从命? 其次,敌后游击是贝迦国的指令。他擅自退出就是违抗上令,军中大忌。洪承略才刚复出,就要断自己退路吗? 可是贺淳华拿捏的要害,又是实实在在的。 旁人根本无法想象,他和妻子之间的羁绊。 贺淳华这厮,要断他的前途啊。一向做惯了两难抉择的洪承略,此时也是肉眼可见地犹豫了。 董锐拿胳膊肘顶了顶他:“喂……” 洪承略立刻抬手,打断了他的下文。 贺灵川见状,就明白他所谓的“助浔人败赵盼”说法,很可能是拿不出证据给众人看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1章 天高任鸟飞 也就是说,洪承略要么向贺淳华妥协,要么就将豪言付诸行动。 这样其实很被动。 可贺灵川想通这一点后,心头更是隐忧。 洪承略明知道发豪言无法现场自证,为什么还要找贺淳华面谈? 他在这里另有什么布置? 贺灵川低头,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可他才说两句,贺淳华就点头打断道:“好了,我知了。” 从这个角度,贺灵川能看见他颈部肌肉绷得很紧,显然贺淳华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过了好一会儿,石头人才再度开声:“让我先看看阿金。” 这个要求倒不过分。贺淳华侧首一挑下巴,守在马车边的士兵就把车门拉开。 里面的婆子帮阿金在背后垫了个枕头,令她能够倚坐在厢壁上。 阿金的目光这才有了神彩:“洪郎。” “你怎样?”石头人忍不住往她那里走了两步,“他们可有为难你?” “我很好,反倒是你被刁难。”阿金叹气,“看来,我又拖累你了。” 石头人坚定道:“拖累我的,从来不是你!” 光天化日千把人面前,这两人还秀上恩爱了?贺淳华咳了一声,对阿金道:“苗夫人,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阿金姓苗,贺淳华这两天找她多次,要她劝服洪承略。 她也答应了,不倔也不反抗。 阿金理都不理他,一瞬不瞬盯着山峰上的丈夫:“洪郎再也不用管我。从今往后,天高任鸟飞!” 说到这里,她朝洪承略微笑,嘴角却流出黑色的血。 洪承略和贺淳华大惊失色,几乎是异口同声:“你做什么!” 洪承略更是险些魂飞魄散:“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夺了她的药!” 贺淳华扑了过去,再顾不得形象,一把捏开阿金的嘴,只见她牙关紧咬,身体抖个不停,七窍一起流血。 贺灵川也扑到,急令药猿:“伶光,救她!” 伶光跳到马车里,嗅了嗅阿金嘴里的气味,不知从哪里抓出一只葫芦,就往她嘴里灌水。“是烈性剧毒‘寒鸠散’,死士用的。” 葫芦里的液体是淡黄色的,有点难闻但很清澈。 阿金喉肌绞紧,根本无法吞咽,伶光急忙伸爪按了两回,终于咕嘟咕嘟顺下去了。 她都呛到了,伶光顾不上,仍然一个劲儿猛灌。 十几息后,它又将阿金翻过来,用力挤压她的腹部:“再吐出来,快!” 阿金吐得稀里哗啦。 伶光接着又给她灌药洗胃,准备再次催吐。 这时候,什么灵丹妙药也不如基础办法好用。 不过这回阿金只被灌下去两口,就没反应了。任它怎么推拿都无效。 “不行了。”伶光气喘吁吁,“这毒发作太快。” 它给阿金灌药就能看见,这女人的嘴都被腐蚀掉了,更加脆弱的内腑更不必说。 这毒物用“见血封喉”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在鸢国、贝迦国,寒鸠散都号称封口专用药。 “再试!”贺淳华疾颜厉色,“再想办法!” 眼看洪承略就要妥协,他的计策就要成功。阿金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他对付洪承略的王牌就没了,反而还要结出深仇大恨! 这时候他就无比气恼,手下怎么没把这个瘫子搜个仔细。 就因为她是残废,所以放松了警惕吗? 伶光又试了好几个法子,阿金依旧一动不动。贺灵川探她脉搏,已经无了。 “老爹,她死了。” 阿金毒发,石头人也发疯一般冲上来。 但它只是个传声筒,并没有多么强大的防御力,被周围士兵一顿输出,三下五除二就化作一地石块。 贺淳华按下心乱如麻,厉声道:“抓住洪承略,快!” 死仇已经结下,绝不能让他生离此地。 曾飞熊打了个唿哨,附近的士兵也不躲了,跳出隐蔽处就往小山峰冲去。 贺淳华眼珠一转,朝着洪承略大喝道:“她没死,你妻子救过来了!” 隔着十余丈,马车上下还有那么多人挡着,他不信洪承略能看清阿金已死。 只要这人不确定,事情就有转捩。 洪承略通过石人望见妻子嘴角流血,惊得魂飞魄散,不假思索就要跳下去。 董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疯了!这是自投罗网!” 洪承略一把甩开,不意边上伸过一只巨爪,狠狠抓住他的胳膊。洪承略居然没能马上挣开:“放手,她中毒了!” 正是鬼猿化出真身,帮主人制止了洪承略。但后者力量极大,鬼猿本身还是伤员,施出全身解数才能勉强拉住。 董锐对着洪承略耳朵大吼:“冷静!她自愿服毒,就是不想你死!” 这个“死”字简直震耳欲聋,洪承略一怔,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停止挣扎。 此时石头人已经被打碎,鸢军一拥而上,朝这里奔来。近处的弓手也已经在弯弓搭箭。 “没时间了,我们快走!”董锐一招手,身后的怪鸟现形,庞大的身躯驮动两人飞个短程不是问题。 洪承略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马车,红着眼,呼吸急促。 董锐跳上鸟背,催个不停:“走啊!快快快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洪承略几乎咬碎一嘴钢牙,一扭头跳上了鸟背。鬼猿则变回小猴,跳到董锐怀里。 怪鸟振翅,在十几支羽箭射来之前抢先升空。 而后,洪承略就听见了贺淳华的喊话,颊边肌肉忍不住跳了两下。 董锐恐他急怒攻心犯傻,赶紧道:“他诳你的,别信!” 洪承略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那是寒鸠散,无解之毒!” 这种药物,他曾给贝迦国的密探分发过,一眼就能认出来! 它又有别名叫作“十息夺魂散”,所以阿金现在已经…… 坐在前头的董锐忍不住打了个抖,能真切感受到后座这位的怒火简直快要喷簿而出。 洪承略忽然解下背上长弓,搭箭射出。 他射的不是贺淳华,而是地面—— 冲过来的鸢兵脚下的沙地。 洪承略射的是连珠箭,只听“嗖”“嗖”三响,每箭入地一尺有余。除了沙地松软,也足见他臂力之强劲。 而后,这片又宽又平的地面就炸了。 炸得惊天动地,沙石乱溅。 扬起的烟尘都有四五丈高。 冲在最前头的二十多名鸢兵,一下就被笼罩在烟尘里,生死不知。 地下有埋伏! 后来者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冲。 再说追击目标都上天了,步兵再向前还有甚意义? 浔州人从废弃矿坑弄来的炸药,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底下有射击好手,怪鸟不敢逗留,借着爆炸扬起的滚滚烟雾越飞越高,很快就穿入乌云当中。 贺淳华抬头盯着它远去的背影,知道洪承略此时同样盯着自己。 那目光里的仇恨和怨毒,令他芒刺在背。 直到怪鸟消失在云层中,贺淳华才冷冷下令:“收兵回营!” 余众赶紧上前收拾战场,救死扶伤。 返回军营途中,贺淳华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令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 刚抵营地,贺灵川就找了个救护伤员的借口溜了。 老爹怒火中烧,他何必去触霉头? 方才那一通爆炸,炸死鸢兵三人,重伤七人,轻伤二十一个。伶光也去帮忙救治,这时有士兵过来请教贺灵川,那个女人的尸首如何处理? 队伍把马车也带回来了,里面有阿金的遗体,还有吓得两股战战的婆子。 贺灵川叹了口气:“交给我吧。” 他将马车留给亲卫看守,刚要回帐,却见赵盼迎面而来。 “百鸣谷之行如何?”赵盼看贺灵川神情,再看队伍士气,心就沉了下去,“没谈成?” 虽说不赞同贺淳华的手段,但他也期盼洪承略能离开夏州。 “没。阿金服毒身亡了,当着洪承略的面。” 赵盼大为震惊:“什么!” 他也不多问贺灵川,快步去找贺淳华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贺灵川听说有几名士兵被拖出去杖责四十,至于伺候阿金的婆子,直接就被砍了头。 那几名士兵,应是此前被派去监控阿金了,却没发现她暗藏剧毒,失职。 至于婆子的死……就是贺淳华的迁怒了。 贺灵川还听说,主帐里传出了争吵声。 能在那里争吵的还有谁,当然是贺淳华和赵盼。 这种时刻,贺灵川当然不会去靠近暴怒的贺总管,那属于自讨苦吃。 结果他成功地苟到了亥时初(晚上九点),贺淳华好像才想起他,终于派人把他叫了过去。 贺灵川走入贺淳华帐中,竟见案几、椅子都栽倒在地,显然是主人所为。 没人敢扶,说明贺总管还在气头上。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叫了一声:“老爹。” 贺淳华原本负手背对着他,闻声转过身来:“你前几天见过阿金,没留意到她有死志?” “没有,她对儿子甚是客气。”贺灵川当然不会承认,“不像寻短见的模样。” 贺淳华甩袖:“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贺灵川心道你不也一样,你至少找过她三四次,却一点异样也没察觉不是么? 阿金骗过了所有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2章 双敌汇合 他表面上却挠了挠后脑:“她想寻死,当然不会让我们发现。嗯?桌上是什么?” 桌上好像又有一个纸团,湿糊糊地。 “你看吧。”贺淳华呼出一口戾气,“洪承略又发信来。” 贺灵川打开纸团一看,的确还是上回的笔迹: “望归还吾妻遗体。” 力透纸背,显然写信人也是满心压抑。 “老爹打算怎办,还吗?” 贺淳华沉默好一会儿,才挥了挥手:“还吧。” 贺灵川应了一声,正要退出,贺淳华忽然问:“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 贺灵川还没来得及开口,贺淳华就怒气冲冲接下去道:“不过是一次和谈!成就成,不成就再谈!我又不要她的命,也不要她男人的命,三个月后还要放了她,她这么刚烈这么绝决,为什么!” “这应该……”贺灵川想了想,“和老爹没关系吧?” 贺淳华两眼瞪圆:“和我没关系?” 和他没关系?那阿金怎么偏选那个时候自尽! “她可能不想再拖累洪承略,死了就一了百了。”贺灵川道,“她不是对洪承略说么,从此天高任鸟飞。” 阿金就是系住洪承略的那根绳子,绳子断了,他才真正自由了。 “偏偏在和谈的时候!”贺淳华的咆哮声几乎传播方圆二里,“偏偏在快要谈成的时候!” 其实他知道,洪承略这回只带董锐而非军队随行,就有妥协的意图。也就是说,他贺淳华的计划正确,是可以成功的。 只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谈成了! 那女人就是故意要坏他好事。 贺灵川沉默。 他头一回见贺淳华这样歇斯底里,实是有些意外。 老爹从前一直是谦谦君子模样,风度翩翩。 贺淳华来回走了几圈,像是借着几声怒吼把火气泄掉一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正常,对儿子道:“你说,他有什么办法能令赵将军吃败仗?” 这是洪承略和他谈判时开出来的条件,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贺淳华此时不免疑虑。 洪承略那个人,应该不是无的放矢吧? 方才和赵盼商量,也没个结果,赵盼还大笑说道不可能。 “儿子不知。” 贺淳华揉着太阳穴道:“我和赵将军议定,未来数日全营都要加强戒备。你没事就不要乱跑了。” 事情既已发生,无论他怎样恼怒,接下来都要防备对手的报复。 “是。” 贺灵川退出帐外,在那辆放置遗体的马车上安插两支火把,想了想又把梳子放在阿金枕边,这才命亲卫将马车带去林地边缘,再猛抽马股。 马儿吃痛奔入林中,不久以后,火把的光就熄灭了。 十几息后,连马蹄踢嗒的声音都隐入黑暗当中。 贺灵川朝那个方向出了会儿神,他知道洪承略已经接到了阿金。 这对夫妻总算团圆了。 脸上一凉,几点水珠落下,四周淅沥声起。 雨又来了。 …… 百鸣谷。 巨大的山洞当中烈火熊熊,洪承略看着爱人的身影被火焰吞没,面无表情。 浔州游骑站在他身后,一声都不敢吭。 至天亮,火堆才烧尽。 洪承略上前拣拾骨灰,装入坛子里收好,一边轻声絮语,仿佛在安抚她。他要带妻子回家,而不能把她孤孤单单地葬在异国。 伍青也在身边,额上一直沁汗,但不好经常去擦。 他时不时偷看前方的洪承略。 洪承略收好骨灰坛,忽然转头对他道:“我已经收走阿金的寒鸠散,为什么她还有?你又给她了?” 来了,躲不过了。伍青也顾不上身段,扑通一声跪地:“将军,我也不明白啊!她说了什么,我全是如实禀报!” 阿金上回跟他讨药,还让他禁口。伍青怎么敢?一回头还是上报了洪承略。洪承略立刻就去阿金那里,搜走了寒鸠散。 按理说,这都没事儿才对。 洪承略咬牙咬得咯咯响。 伍青忽然记起一事,立刻道:“啊,霜叶国师给的灵药,夫人已经服过几次了。会不会,她……她其实能动了?” 阿金原本从脖子以下瘫痪,只能翘几下手指。洪承略拿走她的寒鸠散也没多想,因为没人相助的话,她根本没法把药放进嘴里。 可是经伍青这么一提醒,他也明白了。 霜叶国师的药已经生效,她或许能动手了! 于是她任洪承略拿走大部分寒鸠散,自己偷偷藏起几小粒。 想到这里,洪承略眼眶又发烫了。 霜叶国师的药果真能治好她,她的病明明已经在好转,最后却依旧选择赴死! 她用生命给他铺路! 伍青感受到洪承略身上的杀气越发浓郁,骇得跪地不起。 洪承略瞪着他的后脑勺,强忍挥刀的冲动。 废物!若非这厮给药,阿金现在还活着。他用力握拳,又慢慢松开,把眼里的恨意藏得很深。伍青是霜叶国师器重的手下,就这样打杀了,他回去贝迦不好交代。 伍青额头的汗滴到地上了:“属下铸成大错,万死难赎,请洪将军责罚!” 他坦言自己“铸成大错”,但绝非“害死夫人”。阿金取死,是她个人意志。 洪承略长长呼出一口气:“记着吧,后面再罚。我现在要你先去办一件事。” 伍青目前也是他和贝迦国联系的唯一纽带,他孤身在鸢军大后方带领浔州游骑搞事,来自年赞礼和贝迦国的援助就格外重要。 “将军请说!”伍青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让他办事,就是不打算杀他了。 “我要和年赞礼会面。”洪承略冷冷道,“你去安排。就对他说,我有办法帮他达成目标,登陆到邯河南岸去。” 嗯?伍青一呆,有这种办法? 他们监视鸢营多日,赵盼这人治军布防还是很有一手的,否则浔州人南下的脚步不会被挡在邯河以北。 现在洪承略却说,他能轻轻松松打破这种局面? “有问题?”洪承略看他不动。 伍青赶紧道:“属下立刻去办!”也不顾山洞外倾盆大雨,就冲出去了。 怎么冒着暴雨和洪灾跟对岸联系,考验他的时候到了,反正必须办成。 这种时候,挨雨浇也好过待在洪承略身边。 …… 五个时辰之后。 洪承略乘坐董锐的怪鸟飞越汹涌大河,直抵对岸的浔州大营。 虽说洪水先侵吞南岸,但浔州人还是很谨慎地撤离北岸,同样后退了近二百丈距离。 水火无情,不是人类能够承受之重。 董锐的怪鸟也不适应在这种天气飞翔,好在它还有轻身术辅助,这才能勉强飞一趟短途。 它在浔州大营前落地,洪承略跳下来,见营防森严,倒有一派气象。 他这里刚落地,营中就奔出数骑:“来者通名!” “洪。” 这几人让出一匹马来,显然事先得过吩咐:“洪将军请,我们年大人在帐中相候。” 洪承略上马跟进,那头怪鸟缩小身形化作乌鸦那么大,停在他肩膀上甩了甩脑袋。 这一幕不常见,众人都多看两眼。 而后,洪承略就被一路引进中军大帐。 已经有人倚门而望,见他奔近,也不顾雨水滂沱,上前拉住缰绳大笑:“洪将军,别来无恙!” “年大人,久违。”洪承略伸手与他一击掌,跳下马背,共同入帐。 这人白脸长眉,气宇轩昂,眉目与年松玉有三分相似,正是曾经的鸢国征北大将军年赞礼。 他转投北方妖国后,贝迦国仍命他为浔州牧,军政一把手。 两人坐定,立刻有亲兵奉上热茶,又献干巾,供他们擦脸拭水。 年赞礼热情道:“用过饭没有?我们今天有现杀的小羊,嫩得很哩。” 他和洪承略不打不相识,从前他守鸢国北境,而洪承略是贝迦国的统兵大将,各自带兵在边境线上交过手,他还吃了个亏。 听伍青说洪承略请求见面,他相当重视。 洪承略啜了口热茶:“多谢,但不必。我冒昧来找年大人,是有事相商。” 这人果然直来直去。年赞礼挑了挑眉,就听洪承略接着道:“对面的赵盼已经收到一万石军粮。亲率夏州运粮队来前线的,是新任夏州总管贺淳华。这消息,年大人知道么?” 年赞礼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我听说了。” 贺淳华已到前线好几天了。他跟这人有杀子之仇,这就又多了一个杀退鸢军、荡平夏州的理由。 “年大人已经在邯河北岸与赵盼对峙近两个月,可有打算何时总攻?” 这话隐隐有发难之意,年赞礼就当没听出来:“原定汛期末尾。赵盼这人把功夫都做在防守上,不轻出、不冒进,抛饵给他也不吃,只一味结寨驻防。” 再结合邯河天堑,他的确不好攻上南岸。 他顿了顿:“不过鸢军有硬伤,成天缺衣少吃,艰难维持,再熬些时日,我们或可轻取之。”鸢国内部有多朽烂,年赞礼比别人都清楚。赵盼再强不过一将,有的是满廷君臣给他拖后腿。鸢军后勤补给始终是个大硬伤,论持久战,优势在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3章 绿意宝瓶 “那是之前。”洪承略毫不客气道,“贺淳华任夏州总管后,一个劲儿往前线送粮,看样子他后面也还能继续搞、继续送。赵盼要是不缺粮,年大人你打算怎么打?” 年赞礼压下一点怒意,笑脸相迎:“那洪将军有何妙计?” 要不是伍青送讯说洪承略有杀敌妙法,妈勒个巴子,他要受这种气? 自然还有一点微妙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两人都不能提: 洪承略是正儿八经的贝迦国将军,功勋在身,而他年赞礼是刚归附不久的投将。 谁该对谁更客气,还用说吗? 洪承略看了看帐外的大雨:“偷雨不偷雪,这么糟糕的天气,反而是进攻的最好节奏。”雨声和黑暗可以掩盖一切对敌准备。 年赞礼等着他的下文。有理智的指挥者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强行渡河,否则军队只怕要哗变。 果然洪承略接着问:“如果我能让年大人的军队渡河登岸呢?” 来了,年赞礼凝重道:“请说下去。” “十二年前,贝迦国青阳国师的弟子卷宝叛逃。他是外国奸细混入,好在就很快被缉拿归案。但他偷走的宝物中,有几件始终没被找回,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青宫供奉的仿云水宝瓶,也叫绿意瓶。” 贝迦有春、夏、秋、冬四宫,分驻一位国师,地位待遇超然。其他三宫都好说,但春字放在那个宫字前面,未免有些不正经,容易变成乱码,因此以“青”字代替,而青宫的主人就是青阳国师。 “仿?”年赞礼好奇,“那正品呢?” “正品在上古仙人手里。时间过去那么久,大概早就湮灭了。”洪承略道,“真正的云水宝瓶可以集三江五湖之水,传说仙人曾用它解去了一州大旱。” “青宫收藏的这件仿品成型于上古末期,天地灵气远比现在充沛,但仙人已经越来越少,行将消弥。这只仿品也是被意外造出来的,只能收半江之水,功效远不如正品,因此它消耗的灵气也远不比正品。后人费尽力气小心保存,才传至现在。” 年赞礼听得目光微动。洪承略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宝物,也就是说? 果然洪承略下一秒就从怀里取出个软布包,当着年赞礼的面打开来。 里面是个灰瓶子,质地看不出是玉是石,或者叫灰石尊,圆肚、窄颈、大口。 和云水宝瓶那么诗意的名字不搭调。 瓶口的盖子雕成一头壁虎,尾巴搭在壶身,前肢抱住瓶口盖紧,脑袋和鼻子上却长角。 瓶身上刻四个字: 润山沃野。 年赞礼大喜:“多谢洪将军!如攻下赵盼,将军居首功!” “不必,我就是借了个瓶子给你。” 年赞礼小心翼翼取瓶赏玩,一边问道:“这宝物不是丢了么?”怎么会在洪承略手里? “我辞官以后路过希凌镇,邻县就是青阳国师的弟子被逮住的地方。我带内人进镇用饭,不意在一间杂货铺看见了绿意瓶,就摆在门后的货架上。”洪承略摇头,“宝物蒙尘,还缠了蛛网,很不起眼。若非我当年在青宫见过它,就要错过了。最后我花十五个铜板把它买下来,店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个大冤种。” 年赞礼嗟叹:“此等至宝,竟然无人识货?” “重器并非人人能用、时时能用。年大人拿在手里,可有感觉到一丝法力波动?” 年赞礼摇头。 这东西握于手中,和普通石玉没什么区别。 “您注入一点元力试试。” 年赞礼依言为之,结果刚灌进一丝儿元力,瓶口的壁虎就舒展身形,张开了嘴。 它张嘴,就是瓶子开口了。 洪承略顺手拿起茶杯,往瓶里倒了点儿水。 瓶子立刻褪去灰朴朴的石质外皮,露出羊脂白玉的底色。“它也对灵力有反应,但你我全身的灵力加在一起,也唤不醒它。” 年赞礼收回元力,瓶子在三息内又变回了原样。 “要吞半江水,这件宝瓶如何使用?” “只有两种力量能驱使这件宝物开动全效。”洪承略正色道,“要么是海量灵力,要么是海量元力。” 否则过去几年他在鸢北过得那般窘迫,早把瓶子卖掉换钱了。 他辞官以后就没有元力了,不能令瓶子显出变化,这玩意儿看起来就像不值钱的劣制手工品。 至于灵力,呵呵,全天下谁还能有“海量”灵力? “有言在先,这宝物原本只有国师可以驱动。以你我的官身、位阶,还够不到它的要求。想要它运转起来,年大人一定要调动大军元力,全部灌注给它才行。”洪承略早有考量,“即便这样,绿意瓶能吞吃多久的河水,那要看付给它的元力能维持多久。现在的邯河,水量又是平时的数倍不止。” 邯河如今在洪涝状态,径流量是个惊人数字。 年赞礼并无退意。作为全军统帅,即使在非战斗状态下,军队里面也有无穷多的麻烦要处理,虱子多了不咬。 “洪将军预估,我军若使用这瓶子,能安抚邯河多久?”假使大军渡河过半,突然瓶子顶不住了,狂潮扑到,那这次进攻就成了天大笑话,对岸的赵盼能笑上好几年吧? “我看贵军的军容齐整、法度森严,年大人应该很得军心。”洪承略自己带兵,有些东西一眼就能看出。 “都是带了十几年的老部下。”年赞礼长年戍边,与手下将士同甘共苦,“蒙他们信任,让我带兵省心。” “这里有五万人?” “四万六千人。” “那么,这支军队激发出来的元力至少也能撑……一刻多钟?”洪承略是给不出确数的,“你我都知道,法器的本质是以人力对抗天地。在这样的洪水面前,贵军能支持多久,我不敢打包票。” 绿意瓶虽然神奇,本质上也是个媒介,令浔州军队可以用元力来抵御洪水。 能扛多久,不由绿意瓶决定,而取决于年赞礼手下这支队伍的军力、士气、信念和决心。 “才一刻钟?太勉强了。”年赞礼沉吟,“再说这一次进攻是有去无回,绿意瓶应该不能在短时间内连用两次吧?” “把水倒了,还可以再吞。”洪承略指出,“问题的关键在于,那时候你没有元力供给它了。并且因为它在渡江时会持续不断地抽取军队所有元力,所以每个人都会感受到心情低落、沉重、沮丧,甚至想扔掉武器。” 也就是说,这次偷袭对岸必须成功,否则后无退路。并且由于绿意瓶用掉了所有元力之故,登陆以后的浔州军是没有元力护身的。 如果赵盼迅速反击…… 年赞礼陷入沉思,而后轻拍桌面:“未尝不可。断了后路,他们才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进或死,退必死,军队就会奋力向前以求生路。 否则士气为负的军队,在有逃生机会时指不定就一哄而散了。 元力的运用,对于带军将领来说,真是一门要命的艺术。 “但一刻钟远远不够。” 洪承略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又拿出一片枫叶递了过去:“这是霜叶国师赠我的言律。年将军要动用绿意瓶,不妨找霜叶国师临时调度元力。” 仔细看,这不是普通枫叶,而是金箔打造的符纸。按洪承略的说法,只要在上面写字,再盖上血手印,点火烧之,那么符上的文字就可以实时送到霜叶国师那里去。 一次性传讯工具。 年赞礼大喜。 贝迦国的元力有多雄厚,连他都难以想象。现在他领的也是贝迦的军队了,霜叶国师若能调剂一些元力给他,那大军还用担心渡河的时限问题吗? “但我要提醒年将军,绿意瓶已经很久很久没人使用了,它不是一件好脾气的宝物,偶尔也会不太听话,用起来也会对你个人精气神造成很大亏损。” “上古的宝物,难免。”胜利总是有代价的,“它不会吸走我的精血或者寿数吧?” 有些邪宝就是这么难伺候,年赞礼不想跳进这种陷阱。 “那不会。”洪承略站了起来,“用不用它,年大人可以慢慢考虑。如果准备动手,不妨选个顺风的日子。” 年赞礼心怀大畅,拍拍手掌,喊人带他去干净的帐内休息。 ¥¥¥¥¥ 复三日,雨一天比一天大。 即便在夏州北部,这暴雨的量级和时长也是罕见,算得上百年一遇。 贺灵川醒来,发现天还是黑的,自己这一觉居然只睡了个把时辰。 大概是因为,岩狼在边上拿牛骨棒子磨牙?那喀啦喀啦的响动连雨声都压不下去。 不过这回睡觉时间虽短,贺灵川也在盘龙梦境打败两个挑战者,成功守擂。 阅武堂虽然给他四十天的休养时间,但他每次一进梦境就是满血状态,这种假期当然不需要了,直接上台就干。 瘦子说得无错,敢来挑战擂主的都有看家本领,贺灵川最后一次遇上的挑战者以灵敏见长,身形快得难以捕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4章 暗袭 幸好这次贺灵川发挥了皮实的特点,稳扎稳打,最后终于逮到对手破绽,一击竞功。 贺灵川刚撩开帐门口就见雨珠如帘,竟然望不清三丈外的人马。 这能见度,快赶上浓雾了。 伸手出去几秒,就能捧回满满的雨水洗脸。 他往脸上浇了点凉,琢磨着下次攒好军功去换个什么术法好。每次实战都积累宝贵经验,现在他又觉得自己缺乏一个高爆发的武技。 下次还是把镜像术兑出来吧。 鸢军大营又后撤了一百多丈,干脆驻扎在坚硬的岩地上,这就没有垮塌的风险,并且比河面还高出两丈有余。 但代价就是蛇鼠和其他小动物多了,屡有人被咬伤。 赵盼和贺淳华都没有放松警惕,尤其两人心里提防洪承略的报复,对营防要求一天比一天高。 鸢兵不明所以,暗生怨言。 踏出帐外息,浑身都能湿透;满地黄泥水,不是污鞋就是污裆。这种时候应该全营休整才对,怎么赵将军反而要大家严防死守? 敌人都在对岸,还能趁这种鬼天气渡河偷袭不成? 遇上接连不断的暴雨,贺淳华的队伍也被困在营地,不能南返。他在前线逗留的时间,已经超过预期。 这也是他心中不安的来源之一。 迟则生变哪。 乌云密布,天黑得快,根本不用到落日时分。 天地间最后一点光迫不及待消失,整个鸢军大营就陷入暴雨和黑暗编织的大网之中。 这样恶劣的天气,卫兵还得继续巡逻。 他们举着的火把用特制的油料浸泡过,在雨天也能燃烧照明。 虽然一身雨披,但里头的衣甲、脚上的鞋子还是湿透了,黏乎乎、湿答答,尤其鞋子进水以后,走起路来叽叽作响。 “鬼天气!”新换班的哨兵举着火把巡逻河岸,伸手抹掉流进眼里的雨水,暗暗咒骂一句。 原先的驻营地点,现在已经在河水之下了。河岸也塌方好几次,现在的岸线往南收缩近百丈,但他们走起来还是小心翼翼。 前天有个倒霉的同伴脚下土崩,人掉进河里,转眼就被冲没了。 所以这名哨兵也只是很敷衍地沿岸走一圈,离水都有三丈距离。 这种天气,不可能有敌人趴在岸边。若非赵将军坚持,根本没人愿意走近河边。 没什么异常,他往回走。 过去这么多天,夜夜如此。 一个时辰后,哨兵又巡了过来。 这是第二圈了,今晚只要逛满三圈,就有人来接班。 他还是漫不经心地东瞅西看,然而返程之前,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原本懒得动弹,经过心理斗争一番,还是勉强走回岸边,举起了火把。 大雨无休无止,邯河也狂暴起来,他每到这里都能听闻水浪拍岸的砰击声,赶得上打雷了。 可今晚怎么没有呢? 他只听见了哗哗的雨声。 哨兵小心翼翼挪去岸边,火把往下一照—— 怪事,水呢? 河岸一丈下居然无水,他看见底下泥漉漉的泥砂。 火把往前伸得更远,但是火光照亮范围内,他还是没看见河水。 这是怎么回事?他第一次过来巡逻时,浪花还拍着岸土呢。 河水倒流? 话说回来,火光边缘的黑暗中好像有东西在动? 他正在探头探脑,不意下方嗖嗖射上来四五支箭,多数都落空了,唯有一支扎进他眼睛里。 哨兵仰天便倒。 底下的射手没有元力,不能精确瞄准,所以一次多发,求个大概率。 这哨兵身带元力,本来就算中箭也不会太严重,但他也是运气不好,凑巧一箭入眼,那就是要害打击。 他一倒下,火把也掉了,晃动的火光惊动不远处的两个同伴。后者奔近,一看到他身上明晃晃的箭矢,就吹响了急促的哨声。 敌袭! 几乎是与此同时,河岸下方响起了震天的呐喊,一时将暴雨都压得悄无声息: “冲啊——” “年将军必胜!”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往高地袭来。 不一会儿,河岸下方亮起无数闪烁的小火焰,转眼变成了划破天际的流火—— 然后落到鸢北大营的帐篷、马车、栅栏上! 虽然几天大雨将军械和篷布浇湿,但箭头上都涂着特殊油料,雨天依旧可以燃烧,同时又有北风助推火势,因此鸢人军营还是四处冒火。 赵盼和贺淳华都自梦中惊坐起,冲出帐外一看,上方火矢飞至,不长眼地到处乱射。 “大人小心!” 众亲卫纷纷围护。 赵盼捞起大弓,将扎在帐柱上的火矢随手拔出,不顾亲卫阻拦,冲前百步才弯弓高射,目标是下前方的河面。 以他臂力,加上元力相助,即便在北风天也能射出三百多步远。 鸢人只见那箭高飞上天,带着火光落下,从而照亮了河岸上的…… 密密麻麻的军队! 那队伍军甲鲜明,几乎将河滩全部占满,此时喊杀声震天,就往这里冲来。 浔州兵! 赵盼后背发凉,额上却冒冷汗: 年赞礼的部队,为什么能平安无事渡河,潜到南岸发难? “起阵!击鼓竖旗!”无论他心中怎么想,多年作战经验还是让他流利下令,“督战队上!” 大军扎营时都会埋下防御战阵,但阵法运行要消耗大量玄晶,所以平时都不会开启。赵盼手下有专门负责这个的术师,闻声就去开阵。 至于击鼓进军,那是深刻在士兵头脑中的印象。鼓声响起,说明上头有准备,队伍要反击,士兵也不那么惊慌,攒一攒勇气还能回身作战。 毕竟被浔州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旦队伍被击溃,个体战力再强也挽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督战队更是驰骋来去,一连杀了十几个向后逃跑的溃兵,勉强止住了进一步溃逃的趋势。 不过此时河岸下方连声炮响,七八枚火弹呼啸而至,在大营内四处开花。 浔州军队居然将火炮也盖上油布运过河了,并且足足有十二门! 这玩意儿娇气,被水打湿就容易哑火,还容易伤到自己人。年赞礼却在每尊大炮上都贴了一张昂贵的辟水符,用心良苦。 并且他下令装射子母炮,炮弹落地后还会接着爆炸,炸出里面数十枚小铅球。 在速度加持下,这些都是杀人的利器。 每一次爆炸,周围都有几十人马倒下。马匹被吓得发狂,破厩而出,到处乱蹿。 这时候鸢军也发现,其实浔州人还没完全上岸,至少还有几千人正在驱船上陆,而大部队前锋已经在发力前冲。 诡异的是河水居然退回去了,水位显著降低,河边距离现在的鸢营有四十多丈远,并且河面相当平缓。 不能和秋季的稳静相比,但凡会水的跳下去游个泳应该不成问题。 可谓是,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这到底怎么回事? 闲露出来的河床,就变成了浔人的登陆点。 贺灵川这里也没闲着,第一时间找到座骑。青驳马有妖怪血脉,不似凡马那么容易受惊,这时还能凑过来找他。 药猿一下缩到贺灵川怀里,岩狼爬起来抖了抖毛,跟在他身边。 单游俊等七八人也跟了过来,叫道:“东家!现在怎办?” 贺灵川面临的选择有二,要么赶去贺淳华身边,美其名曰保护老爹;要么守在这里,痛殴敌军。 他只考虑了一秒,就对单游俊道:“弓手上树,再派人给我找一条退路出来。” “是!”单游俊明白,自己这批人要留下御敌了,否则现在就可以退去主营附近,何必还找什么退路。但他还是要提醒一声,“东家,您的下下签预言……” 他曾经听毛桃说过,东家在仙灵村抽中的下下签往事。 贺灵川一懔。 敌方悄然渡河,有备而来,鸢人却在睡梦中被偷营,应对不及。照目前看来,是敌强我弱之势。 大势面前,他们这支不到十人的队伍力量有限,他自己也要慎之又慎。 老龟妖的预言一直没有应验,会不会就落在这时? 贺灵川一下就想起盘龙梦境中温道伦给他解的“勇”字,还有他自己胡诌凑趣儿的那句话: 遇水则走。 正前方,邯河水川流不止。 或许这就是明晃晃的提示,毕竟前几次危机来临时,哪里也没有“水”,而他的确安然度过。 现在是不是该避走? 贺灵川回头看看纷乱的军营,再看看河岸下的敌人身影,已经越来越近。己方大难临头,他难道要畏战而退? 他果断道:“休要在意。我们退去半坡放绊马索。” 一行人立刻后退,往高地侧边而去。 底下的敌人潮水般涌上来,他们这几人如果敢直挺挺挡在前面,那最终结果也是直挺挺倒下。 小队作战讲究战术。 更糟糕的是,最初的邯河南岸是鸢国军队特地加高、加陡过的,筑成了所谓的“岸墙”,只留几条窄小的通道可以上下,这种防御工事可以抵御对岸过来的敌人。 可是连日暴涨的河水,早就将岸墙冲垮,连鸢军都被迫后退,眼下只驻扎在普通高地上,哪还有险可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5章 酣战 贺灵川相中了高地侧边的半坡,形如梯田,报废的马车和各种杂物都堆在这里。最重要的是,鸢国人的军械都安置在这里! 军械必定是对手首先想要摧毁的目标之一。 贺灵川刚带人在这边做好布置,敌军就杀到了。 赵盼的主帐扎在高地上,从河岸去往高地的路有好几条,浔州军队的主力当然要选最短的主路冲杀,余众四下漫开,从各路进攻,最后要对高地形成合围之势。 贺灵川选的半坡就在侧边,来犯之敌不多,有利于他们稳扎稳打。 你说浔州主力军? 哦,赵盼大帐前也会有鸢军主力死守,那也是不白给的精锐,让他们对k就好了。 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碗饭。他贺灵川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贪功。 莫看两军对战纷乱复杂,最后还是分解为一支又一支小队的各自作战。 贺灵川只要领队战斗,就是为己方阵营贡献力量。更不用说,他要阻击的是直奔军械而来的敌人。 至于老爹—— 他回头看了一眼主营,贺淳华就在赵盼身边,处于整支队伍的保护核心,可以说相当安全。 一个传令官从主营冲出,奔到贺灵川身边大喊:“总管有令,贺灵川坚守军械区!” 虽然慢了小半拍,但贺淳华很快意识到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贺灵川回身一指树林,对药猿道:“你去树上。”战斗时刀枪无眼,它这个非战斗人员还是战场远离为妙。 伶光也不矫情,两步跳上了树,转眼不见踪影。 众人刚布置好,敌人就嗷嗷喊着杀到了。 两匹大马冲在最前,风一般撞上来。马上骑兵狞笑着挥舞长枪,瞄准贺灵川眉心。 这小子一看就是头领,弱鸡易杀,正好抢个头功。 对这种没眼力价的敌人,贺灵川的反应就是竖起中指,做了个通用手势。 手下见状,狠狠一扯绊马索。 duang地一声,两匹战马前蹄被绊,连马带人都跌飞几丈。 两名骑兵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爬起,就成了单游俊等人的刀下鬼。 余下步兵吃惊,怒吼着冲上来。 躲在后方大树上的弓手开始点射,这种昏暗的环境下也能做到两三箭一个,很快啊。 其余步兵顶着箭矢冲了几步,突然痛叫着弯下腰。 原来地上洒了毒藜蒺。这些立体的小三棱刺号称脚底板克星,莫说人类,就算熊妖踩中了也是嗷嗷嗷飙泪,不一会儿脚板肿得像水桶。 贺灵川带手下去围猎作乱的妖怪时,毒藜蒺这宝贝就屡立奇功,今朝拿来对付人也是一样好使。 贺灵川哪里跟他们客气,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余下的没踩中毒藜蒺的幸运儿,终于可以和他们堂堂正正交手了。 浔州人虽然趁着夜雨偷摸上南岸,可毕竟船只有限。为了短时间内尽量运兵,只能少带马、多带人,这就造成了骑兵数量远远不足,来袭的队伍以步兵为主。 好在这种山地战,步兵的作用没被埋没。 但很明显,冲击力小了。 贺灵川一刀砍翻一个,肩膀一顶,又轻松顶飞一个,自己反而一愣: 浔州兵这么弱的吗? 明明个头都不小,看着也挺壮实。 那厢单游俊等人也是战得风生水起,若不是后方时常有箭矢流弹飞来,简直都能以一敌三四了。 更不用说岩狼大发神威,四五口就能咬死一个。这些浔人在它嘴下,好像都是皮薄馅儿大。 反而他们的攻击却显孱弱,岩狼被剁了两斧子,只在皮毛上留下一道白痕,血都没沁出来。 虽说它防御力本来就高,可从前打仗不是这样子的。 照这情形,他们不仅能守住坡地,或者还有机会组织反推。 这是怎么回事? 焦泰一直闷头砍人,砍了三个忽然转头对贺灵川道:“东家,浔人很弱,你看他们身上!” 贺灵川本就纳闷,经他一点,再定睛一看: 浔州兵战斗时,身上根本没有微光闪动。 眼前这些如是,远处的亦复如是。 先前浔人在岸下潜伏靠近时,无光还很正常,现在短兵相接还这样,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贺灵川转头,运起真力对坡上大吼:“浔州军队没有元力!” 吼声如雷,盖过了风雨交鸣,远远传了开去。 偏偏他还大吼三声,整个战场几乎都听见了。 同样一支军队,有元力和没有元力,战力天差地远。 那不仅仅是力量、灵活加成的问题,元力甚至影响减伤、豁免、命中率。所以官兵打盗匪向来比较轻松,所以鸢军对战浔人—— 也根本不该惊惧! 此时战场纷乱,鸢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面对乌泱乌泱、挥舞兵器冲上来的敌军,有人连衣甲都没穿齐,甚至被急匆匆的同伴或者战马撞翻在地,哪里能拾掇起多少斗志? 这时候的鸢军,士气很低。如果浔人强力的话,没几个回合就能打散整支队伍。 说到底,战役是力量与信心的比试。一场成功的偷营往往能给最终胜利奠定坚实基础。 这时候贺灵川的喊话就是及时雨,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赵盼已经按捺不住,亲自冲出来砍翻了两三个敌兵,也觉对手很弱,一听贺灵川的话,顿时醒悟过来: 浔人军队不能插翅度河,邯河突然又那样平静,多半是年老贼动了什么手脚。 他一人之力对抗不了邯河之威,那九成是挪用了整支队伍的元力!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能过河。 怪不得浔人这样萎弱,他们此刻根本没有元力! “浔人无元力,砍之如切菜!”赵盼大吼,“给我杀!把他们杀去投河!” 怕硬欺软是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原本悄悄抱蹿的鸢兵听说对手没有元力,先是将信将疑,挡了两下发现: 诶,真的! 于是胆大起来,开始反击。 其实此时的浔人确实有苦难言,因为绿意瓶源源不绝抽走元力,才能将上游冲下来的洪水都吸进瓶中,给后方船队更多抢渡时间。因此每个浔兵上岸以后,其实都感觉到神困体乏、心绪低落、畏敌厌战等等负面状态,就像在雨夜里负重长跑了三十里地,恨不得一头栽倒、长睡不醒。 可以说,他们的士气已经是负值了。 被偷袭的鸢人虽然慌乱,但好歹还有元力相护。 这么拉锯下去,胜利的天秤恐怕迟早又会回到鸢人这里。 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果然沉重。 所幸年赞礼早有预见,出发前就经过两三轮动员,明确告诉所有士兵“只要坚持半个时辰就能取胜”,这时督战队又喊着“向前生,退后死”,逼迫所有人玩命向前冲。 两边都在想方设法打鸡血、鼓士气。 谁的信心先垮塌,谁就输了。 年赞礼一声令下,河岸边的十二尊大炮经过填弹,又开始新一轮高射! 武力不够,火力来凑。 此时鸢人精锐都护在赵盼、贺淳华周围,与浔州军主力展开厮杀。人群一旦集中就是最好的靶点,十二尊大炮至少有九尊瞄准这里开炮。 轰隆隆几声,四五发炮弹先后落在高地范围内,子母弹打趴了一大片人。 赵盼身后的亲卫应声而倒,他自己也差点中弹,气极大吼:“分散,都他x地分散!” 有一发炮弹也落在贺灵川附近,他心中警兆大作,已命众人避开,不过还是有两名亲卫站得太近,避之不急,当场毙命。 连焦泰都被爆出来的铅球击中左臂,万幸没有打断。 贺灵川咒骂一声,回头看贺淳华,见他面色沉重、发号施令,但好像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鸢军主营上空,忽然多出一层薄薄的浅绿色光罩,若有基无,黑暗中很不起眼。 可是海岸上射过来的炮弹,还未落地就先砸在光罩上,引出一连串爆炸。 光罩闪了几下,居然扛住了。 而后子母弹里的铅球掉落下来,因为没有叠加爆炸威力,对人的威胁就很有限。 一波又一波箭雨也被拦截,能找到空隙射进来的寥寥无几—— 战阵终于开启,短时间内鸢人的压力大减。 其实这战阵并不十分严密,完全称不上全方位、无死角,光罩上随机会出现缝隙,那是阵法师的协调问题——毕竟这个阵法需要二十多人配合运作——或者玄晶供能不足。 这两样几乎无法避免,事起仓促,赵盼对阵法也没多大要求,能尽量顶住大范围攻击,拖得越久越好。 在鸢人翘首以盼中,贺灵川小队后方的军械区终于开工了,十几架投石机掷出的石头最小也比磨盘大,都瞄准岸边的火炮和近岸的船只。 由于暴雨干扰,几尊火炮都没办法开工,鸢人不像对手那样备有辟水符,远程威力就减小许多。 不过投出去的巨石也砸坏了三台火炮、两艘渡船,余下的落在敌军当中,砸出大片血肉横飞。 鸢人欢呼起来。 随着时间拉长,胜利的天秤正在向他们倾斜。扛过最凶狠的头几波进攻,浔人军队明显表现出后继乏力的缺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6章 一击毙命 而此时他们还有二十多条船在河上,尚未登陆。 “能赢!”赵盼心下大定,长笑一声,“儿郎们,把这些瘪三推回河边,我要亲眼看年老贼投河!” 以他这声号令为界限,鸢人度过了初期的惶恐,开始定下心来组织反击。 军队由收缩开始反推,往北一点一点顶了回去。 每一点推进,都伴随着血流成河。 然而浔州军队并没返回河边,而是顶着压力往西撤退。 西边的地势更高,后方是一大片原野。 他们也明白,若被迫去河边仍然不敌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贺灵川挥动腾龙枪连杀数人,听闻不远处一声惨叫,却是个鸢兵被火炮打烂了半边脑袋,头皮掀了一半,挂在耳边要掉不掉。贺灵川借着火光,还能看见他颅里有红白之物渗了出来。 他倒地不起,但一时未死,只知道朝众人伸手,嘴里哀嚎不停。 贺灵川终归心软,一枪射出去,穿喉而过。 此人立毙,算是得了解脱。 贺灵川拔枪间隙看一眼战场全局,只见两边都是人海莽莽,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一起,又有火炮投石助阵,土石飞溅、血肉横飞。 这幅景象堪称炼狱。 恍惚间他才想起,无论现实梦境,这是他头一次亲历大型战役,双方合起来六七万人在场上厮杀。 混乱才是这里的主旋律,个人力量放在这样的大规模战斗中,渺小得不值一提。 然而他心中才生出这样一丝明悟,鸢军斜后方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冲出百多骑人马,直奔鸢军主帅。 越接近,越加速。 马是好马,骑术更加精湛。一路上的鸢兵要么没反应过来,要么刚要挥刃相向,却被人家顺手斩于马下! 在大混战中,这百多骑就像一柄尖刀直插鸢军心腹。而位于“刀尖”位置的骑士气势骇人,砍敌如切菜,如入无人之境。 在他前进路上,甚至有些士兵还没靠近,就被澎湃的气浪给掀了出去。 仅仅几个呼吸,这百多骑就踩着喧嚣的烟尘撕开了鸢军的外围防护。 贺灵川回头一瞥,瞳孔骤缩,立刻催马往高地冲去: 奔在那支队伍最前方的,岂非就是洪承略! 他抓时机抓得精准无比,浔州兵被鸢军打得步步后退,那么鸢军自然就要分出兵力追往河岸,主帅身边的人数自然就少了。 可再怎么少,那层近卫也还有四五百人,都是鸢军精锐。 人慌马乱时,无人注意到贺灵川扔了一样东西过去。 洪承略仿佛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众卫怒喝着上前拦截,洪承略双腿一磕马腹,骏马陡然加速,而他趁机振臂一甩,将长枪当作标枪掷了出去! 这一手的威势和速度,真不输给大风军。 并且枪身噼里啪啦冒出蓝光,一路火花带闪电,竟然附著雷霆之力! 其速度之快,边上两名精锐守卫出手拦截都落了空。 枪尖所指,正是众人保护下的贺淳华! 洪承略在林中隐忍多时,哪怕浔人颓败北撤,他也视若无睹,一心苦候良机,要跟害妻凶手算账。 贺淳华刚转头就见雷光电闪,耀花双眼,吓得魂飞魄散。 他想躲,可是这一枪的强大气机将之锁定,竟能压迫他动弹不得,连脖子都转不动。 洪承略将百多人的元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势必一枪竞功。 眼看长枪转瞬即至,就要给贺淳华来个穿颅而过,可就在这一刹那,贺淳华前方一丈处黄光闪动,有个高大的身影巍然如山,把贺淳华挡得严严实实! 那杆长枪噗一声扎在这个身影上,前进后出,捅了个对穿。 虽然它余势未尽,还想冲出去捅穿贺淳华,但这人影伸手抓住枪尾,一把将它拔出扔掉! 伤口没血,闪电在全身肆虐,但它依旧昂首而立,面向洪承略。 边上的士兵都是一群惊呼,庆幸不已。 贺淳华额角的汗,这时才淌了下来。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具身高超过一丈五的金甲铜人! 他当然知道,这是儿子新造出来的玩具,前两天还看它在小树林里遛跶。贺淳华没料到,它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若无铜人作肉盾,他在百军拱卫中,恐怕依旧要被取走项上人头。 虽说视线被遮挡,贺淳华没来得及看清偷袭者面貌,可他一下就猜到是谁,心头大寒。 这几日的不安成真,洪承略果然来了。 他们之间苦大仇深,必须有一人要死在这里。 金甲铜人凭空出现,压倒了两名鸢骑,洪承略与它只有三丈距离,以目前的马速来说,还不是抬腿就到? 众人就见洪承略几乎是连人带马,一头撞进金甲铜人怀里! 那样惊人的冲击力,连下盘牢靠的金甲铜人也被撞得一个踉跄,往后错了一步才站稳。 当然它在贺灵川控制下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两臂合拢一个熊抱,要把洪承略挤压在胸。 这一招,贺灵川是跟孟山学的。 可惜的是洪承略的动作也如他当时一样灵活,马儿虽在铜皮铁骨上撞得筋断骨折、长声悲鸣,但洪承略自己却就势起跳,腰刀出鞘! 那一刀的狞厉光华,很难用言语描述。 金甲铜人动作一下顿住,粗壮的脖颈出现一条裂缝。 如是人类,这时候就该颈血怒溅了。 洪承略在它肩上借力一踏,再度向贺淳华扑去。 刚被金甲铜人挡住,贺淳华就是一个转身,往反方向发力狂奔,不顾狼狈。 很可惜他身边都是人,眼下反而成了路上的障碍。 贺淳华干脆躲到两名高个子后面。 洪承略扑至,不顾这两人如何英勇,一刀就将他们拦腰截断! 恰在此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寒芒闪动,却是一把长刀冲着自己掷来。 那刀气凶悍,洪承略不敢大意,蓄势待发的一击只得中途取消,先将这刀磕飞再说。 “叮”一声脆响,浮生刀打横着飞了出去。 贺淳华趁这工夫,从袖里抓出一物。 洪承略长笑一声,身形一闪,忽然欺到贺淳华身后,反手就是一刀! 贺淳华身上一连爆出三四道光华,都是乍现还无。那是一件件护身法器启动,却又被瞬间击破。 借这功夫,他又多跑出一步。 “老爹!”贺灵川才策骑赶到,见状大惊。 因为他眼看着洪承略的刀尖从贺淳华侧颈掠了过去! 轻灵、快捷……无情! 贺淳华顿失平衡,一手捂颈倒在了地上。 洪承略正要上前察看,不意脑后微有风响。他猛地侧头,却见方才那柄长刀从空中射来。 那个角度,没有人。 这武器有回旋追击的能力? 间不容发之际,洪承略再度将它击飞。 长刀在空中打转两圈,就飞入贺灵川手中。 它有不伤人不罢休的特性,但主人现在召唤它回来御敌。 刀方入手,青驳兽一个加速,贺灵川就和洪承略错身而过。 “当”一声金铁交鸣,余韵悠长,扬起的气浪将周围将士都掀翻在地。 马背上的贺灵川也是一个后仰,虎口裂出血来。 他适才含怒一击,灌注全身气力、元力,再加上青驳兽全开的马力,终于挥出迄今以来最完美的一记浪斩。 精、气、神,都恰到巅峰。 就连洪承略身后一丈外的大帐,比碗口还粗的帐柱都从中断却。 然而这一刀挥出去就像砍在中流砥柱上,不仅未将洪承略一刀两断,贺灵川自己反被震得虎口开裂、五内如遭重棰。 要知道,洪承略可是站在地上,由静而动,硬吃他一刀。 只这一回合交手,贺灵川就基本判定,洪承略的本事恐怕不在萧统领之下。 洪承略自己也一连退开三大步,每一步摁下的脚印都比前一个更深。这才勉强卸掉身上的冲力,不至于一p股坐倒在地。 贺灵川难过,他也不舒服,宝刀差点脱手飞出去,对手的力道从刀刃传过来,一火一冰,就往经脉里钻,不及时处理还有大麻烦。 只有他自己清楚,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内腑实是受了些震荡。 这少年劈出来的一刀神完气足,角度、杀意都无可挑剔,唯一的欠缺或许就是不够刁钻。 若是任他成长,不出五年,鸢国又会多一员大将。 想到这里,洪承略杀心顿起。 他认得这小子,前几天百鸣谷谈判,这小子就站在贺淳华身边,应该是这死官的长子贺灵川。 百里庆就是被他一刀断臂,现在看来,败得不算冤枉。 可惜啊,贺淳华这种奸人,哪配有那样精猛的儿子? 可惜这么一耽搁,周围的鸢兵潮水一般涌来,将洪承略围在正中,也把他和贺家父子层层隔开。 洪承略只能遗憾地看了贺灵川一眼。 贺灵川也顾不得再找他麻烦,迳直跳下马去看贺淳华:“老爹!” 他自穿越后与贺家人生活数月有余,跟这个便宜老爹贺淳华的关系其实微妙,既疏远又提防。然而见他要害中刀倒地,贺灵川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贺淳华是夏州军主帅,怎能在这时候倒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7章 大水滔天 有些情绪来自于原身,或者说,来自于同样的血脉共鸣,平时被他压制,但在猝不及防时还是会涌上来。 洪承略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压下身体里面乱蹿的真力,顺手斩了几人,往贺淳华那里看了一眼。 狗官的身影被重重人群淹没,根本看不清楚。 其实不用看,他对自己那一刀的威力有信心,至少把狗官的脖子斩断了一半。 利刃割喉断骨的手感,他太熟悉了。 恰在此时,头顶风声呼呼。 那尊巨大的金甲铜人又动了,一拳往他脑袋砸来,又快又狠。 洪承略一个滚地翻才避开,爬起来时恰好与贺灵川四目相对,见他嘴角流血,目光森冷。 金甲铜人脑袋都被自己削了,为什么还能动? 此时金甲铜人居然从地上拣起脑袋,重新安在脖子上,然后继续追击洪承略。 别人都不晓得,这玩意儿有四个控制中枢,主中枢在心脏,其他三个副中枢则位于头颅和双膝。金甲铜人外形像人,对手通常会按照对付人类的方式进攻头部和心脏,然而这没什么卵用。它是合金铸体,只要四个中枢不全坏掉,它就还能动弹,顶多不那么灵活。 与此同时,岩狼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绕着圈子从后方专攻洪承略下盘。 它的身形极其灵活,一击不中必然后退,择机再上。 洪承略两次挥刀,只斩下几根狼毛。 一狼一铜人,一灵敏一厚重,居然配合默契,再加上周围鸢兵的围攻,洪承略一时陷入苦战之中。 好在这时他身后近百浔州骑兵也冲到,大大缓解他的压力。 洪承略顺便看看战场上的情况,嗯,是时候了。 眼观六路是统帅的本能,鏖战贺灵川时,他还能观顾全场情况。 当下他就拣起长枪跳上马,头都不回往西,浔州骑兵都奋力给他开道。 因为他不隶属年赞礼麾下,队伍元力未被剥夺,成员又都是精锐,战力很强,居然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洪承略同时抓出一个号角,呜呜呜吹了起来。 这声音如同夜枭号啼放大十倍,凄厉刺耳,哪怕杀红了眼的士兵也能听得进去。 浔州军队原本已经跑去西边,一听这号角声,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一直追出去的赵盼还发现,对方的督战队根本不杀溃兵,反而比他们跑得还快…… 往西! 这是怎么回事? 洪承略吹完号角,舌绽春雷大吼一声:“年将军放水,就现在!” 他用上真力,声浪远远推出去,回荡在整片战场上空。 水? 刚赶到贺淳华身边的吴绍仪忽然抬头望向大营后方的河岸,不由得毛骨悚然。 那里的地势,比众人所在的主营更高两丈。 岩石后头不知何时钻出十几个人影,悄无声息站着,为首的正是整场战役从头到尾都未露面的浔州牧年赞礼! 他一身鸢人的寻常兵士皮甲,把脸一低就能混进队伍。 显然趁着方才混乱,他带着亲随偷偷溜到这里来。 听到洪承略喊话,他看向下方河岸,脸上明显露出犹豫之色。 浔州军队还有七八艘船没登岸,坡岸的空地上也还有众多士兵正往西奔去。 河里岸上,加起来至少有二千三四百人。 这都是他手下的兵,每日相见,他还跟其中许多人都打过招呼。 哪怕他从来杀伐果断,这时也心有不忍。 洪承略能感受到年赞礼的犹豫,再次大喝:“年大人,时不我待,不成便败!” 这个“败”字令年赞礼怵然一惊。 是啊,他们已经冲来南岸,再没有退路。 这破釜一战不成,他年赞礼连本钱都会赔光! 他遂不再犹豫,口中默念诀窍。 连洪承略都跑了,吴绍仪心惊肉跳,早派人冲向年赞礼。而贺灵川见洪承略边逃边吹号角,当即下令道:“追!都去追洪承略!” 无论这厮有什么坏水要倒,跟紧他就对了。 单游俊立刻带着夏州人马,追向洪承略。 洪承略往高地跑,后面箭如雨至,射落几名游骑。 傅信正奔在他斜后方,见状眼珠子一转,想趁机报仇。 哪知洪承略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突然伸手向他一指:“傅信,带人留下断后。” 傅信一惊,继而大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这魂淡抢先报复,然而这是军令,不容反抗。他只能放慢马速,带着自己的人断后。 十几人当然打不过成百上千,傅信瞅了个空,带伤往其他路逃走了。 …… 这厢贺灵川低头去看贺淳华,围着的士兵虽多,却没人敢上手。他刚想将老爹的手掌掰离脖子检查伤势,忽然眉头一皱—— 他赫然发现,贺淳华的指缝里没血。 他可是亲眼目睹洪承略那一刀的威力,老爹的脖子至少被斩了一半,那至少也该是血如泉涌。 然而,并没有。 他没见到一滴血。 反而不远处有个亲卫捂住脖子扑通一声倒地,嘴里吐着红泡,颈血喷溅而出。 但这里是刀箭都不长眼的战场,每分每秒都有人受伤,何况众人注意力都被贺淳华所夺,就算有人注意到这个倒霉的小兵挂了,也只以为他被浔州兵暗算,没有多想。 邯河当中忽然冒出一点白光,长了翅膀般腾空而起,落在年赞礼手中。 好像是只瓶子。 然后,年赞礼把瓶口朝下,做了个往前倒水的动作。 两支飞箭先后射来,都被他身边亲卫磕飞。 紧接着,瓶口就倒出了汹涌大水! 年赞礼站的地势本来就比鸢兵更高,这时把绿意瓶反过来一倒,先前吸纳了快要小半个时辰的江水,就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 这瓶子吸水时,能把邯河吸成缓流,那么在倒水时,也能把高地变成河床! 澎湃的河水走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沿着高地倾泻而下,年赞礼举瓶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自己也后退两步,仿佛快要抓不住这只瓶子。 吴绍仪嘶声大吼:“撤,往西撤!” 其实用不着他提醒,活人哪个不惜命?看见陆地突发大水,鸢军一声发喊,使出吃奶的劲儿往西跑,就恨父母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眼看瓶中洪水动地而来,岩狼夹着尾巴往外蹿,奔得比人类快多了。 就连贺淳华身边的亲卫也逃之夭夭。主公已死,他们当然要为自己的性命奋斗。至于贺淳华的异状,就这么会儿工夫又是人挤人,有几个看得清楚的? 贺灵川掐了个诀,金甲铜人就变回人偶大小,跳进他口袋里。他再抄起贺淳华,跳上青驳马就往远处跑。 谁也没发现,贺淳华的眼皮动了两下。 众人之所以犹有余力逃跑,是因为鸢人主营的战阵给他们争取到宝贵时间。 但这个火炮都轰不散的法阵,在滔滔洪水的冲击下却飘摇欲破。代表阵法那层浅绿的光罩抖得像风中的烛光。 等到第一波洪峰真正到来,战阵再也支撑不住,肥皂泡一般幻灭了。 大水和逃跑的人类之间再无阻隔,狞笑着席卷而至。 贺灵川就望见排天的浊浪无情吞噬了前方绝望的人类,而后,就轮到他自己了! 浪峰高达三丈,劈头盖脸朝他拍下。 这时候,青驳兽离安全的高岩还有十四、五丈远。 平时抬两次腿就到的距离,如今看起来遥不可及。 怎么办?过不去了。 贺淳华刚恢复神智,就吓得坐起:“啊……?” 怎么一睁眼就掉河里了? 贺灵川本就疑心他没死,见状即道:“老爹,站稳了!” 这个老爹果然藏有保命的手段。 贺灵川往他腰带里塞了个东西。 站稳? 贺淳华纵被扑面而来的洪流吓得后背都僵了,听见这句话也下意识不解。 下一秒,贺灵川抓着他肩膀,朝着突出的高岩一把掷了过去,像扔沙包一样。 他气力了得,又用上全副真力,贺淳华身在半空腾云驾雾,回头就见巨浪拍下,将长子连人带马卷了进去,再无踪影。 “川儿!”贺淳华心中大恸。 那是他儿子啊,无论如何也是从小看到大,相处了几千个日夜的孩子! 眼看他再有两丈落地,此时头顶忽传尖鸣,半空中扑下一头怪鸟,双爪如钩,将他牢牢抓住。 董锐! 这厮上回在贺灵川手里吃瘪后就不知所踪,原来是等着机会来报仇。 他对付贺淳华的方式也很简单,把他再扔回洪水就行了。 是以怪鸟半空中一个旋身,要把贺淳华丢下去。但他也不笨,一手抓住怪鸟的爪子,另一手抓起剑鞘,去拍鸟脖子。 若是拍对方向,怪鸟可能就飞回陆地了。 董锐哪能让他如意,口中念个短诀,就要丢个法术给他。 然而就在这时,贺淳华身前、怪鸟爪下,突然平空冒出一个身影。 这人一出现就往下掉,幸好他乖觉,一把拽住贺淳华双腿,再进一步抓住怪鸟另一只爪子。 衣甲上挂水,脸上有泥,头发里有树枝。 但那张脸,贺淳华再熟悉不过了: “川儿!” 他喜出望外。 怪鸟猛地一沉,董锐一个前倾,掐好的法诀就散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8章 天不亡你我 他往下一看,冒出的念头和贺淳华如出一辙: 这小子怎么上来的? 然而这怪鸟毕竟力量有限,又在暴雨天勉强飞行,翅膀都湿了。载两个男人飞行,咬咬牙还能勉强撑住;这下子又空降一个龙精虎猛的壮汉,它哪里吃得消哇? 它虽疯狂振翅,可还是歪歪斜斜往洪水坠去。 董锐吓得魂飞魄散,偏这两人一起缩去鸟腹底下,他攻击不到,只能无助大叫:“放手,你们放手!” 每次遇上这对父子,他怎么都倒大霉? 冤孽! 贺灵川的声音从鸟腹下传来,清清楚楚入耳:“回陆地,不然一起死!” 他连李代桃僵这样的保命绝技都用出来了,方才塞在老爹腰带里的就是鬼影蝉蜕。他若再掉进洪水,只有死路一条。 董锐也不敢再犟,掰过怪鸟脑袋冲着陆地,命它往回飞。 然而它的确遭不住三个男人的重压,离陆地越来越近,却也越飞越低。贺灵川脚背一凉,水面没过脚脖。 举目四顾,眼前一片汪泽,哪还有什么高地、哪还有什么河岸? 哪还有什么军队? 只余滚滚洪涛。 贺淳华大惊,下意识往上挣扎,贺灵川叫道:“别乱动!” 可惜迟了,怪鸟本来就力竭难继,哪还吃得住他乱晃?嘎嘎一声大叫,无奈落水。 狂暴的水浪哪还客气,扑过来把他们往下摁。 会水性也没用,贺淳华吃了好几口水,目不能视物,正慌乱间,手上仿佛划过一物。 落水人下意识抓紧了救命稻草。 原来这是长在岩地边缘的矮树,一半树枝被洪水冲刷,疯狂摇摆。 好在它根系还算结实,负担一个贺淳华好像没问题。 他一手还拉着儿子裤脚。 再往上看,董锐抱着怪鸟,怪鸟一只爪子还钩住了贺灵川,三者纠缠不清。 “川儿,抓……抓我……”贺淳华想说“抓我的手”,但贺灵川被强大的水流冲击,连腰都弯不上来。 三人一鸟的重量,再加上水流的巨大冲力,这下全压在贺淳华身上了。 哪怕他还有些修为在身,挺不过两秒就觉臂膀欲裂,几乎坚持不住。 更糟糕的是,那棵矮树也开始松动。 贺灵川抬臂,对准矮树树干射出袖箭,打算沿绳拉扯回去。 哪知好巧不巧一个大浪打来,凶猛的力道直接将袖箭击偏。 “……”点儿能这么背? 麻烦在于,钩索和袖箭合二为一,他射不出第二发了! 岸上的鸢人终于发现这里的情况,吴绍仪大步奔了过来,一边叫道:“绳索,拿绳索来!” 可惜来不及了。 又一个浪头打来,居然裹挟着一头蛮牛,硕大的牛身直接撞中了董锐。 那力道一下就让他直了眼。 这些蛮牛也没逃过洪水的魔爪,平时再有凫水之能,此时也只好等死。 “嘶啦”一声响,贺灵川的裤腿断裂。 洪水瞬间将两人一鸟,还有一头牛卷出四五丈开外,贺淳华手里只剩一块破布。 “川儿……”贺淳华不敢置信。 岸上的鸢人抛了绳索,把矮树的树枝往上拉,终于救下贺淳华。 此时由无尽的树枝、石块、泥沙组成的漂流带,从上游卷泻而下,扫过贺淳华方才停留的位置。 那浩浩荡荡的架式,只有一句老话可以形容: 无尽落木萧萧下。 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无差别攻击下存活,没有人。 并且只差几息,贺淳华也没命了。 他站在岸上,落汤鸡一般,浑身都在淌水,心里却空空落落的。 儿子没了。 而周围还有急促的哨声、叫喊声—— 这场战役,还没有结束! 吴绍仪看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也只得安慰道:“大人节哀!我们该撤退了!” 落进这样的洪水里,除非大罗金仙,否则无人可以活下来吧? 酿出这一手“水淹鸢军”的年赞礼,到底是动用了什么样的通天法术? 然而此时的年赞礼也是有苦自己知: 这大水……止不住了! 眼看鸢军都成了落汤鸡,他的目标已经达成,就想束瓶收水。 然而收瓶的法诀掐了又掐,瓶里出水一点儿都没有收止的迹象,还是狂暴奔流! 并且它始终在疯狂吸收他的真力和精气神,贪婪得像三天没喝过水的巨象。 “该死,快给我收,收,收啊!” 瓶子不听他的。 他这才想起洪承略当初的提醒: 绿意瓶虽然只是古代云水宝瓶的高仿,但它的脾气很大,不输正品。 可年赞礼以为脾气大是指傲娇,这玩意儿吸起精气神来丝毫不跟他见外。若非他长年修炼,真力精厚,这会儿怕不被吸成轻飘飘的人干。 然而他现在才理解洪承略的话,凡人想驾驭这瓶子,根本做不到收发由心! 情急之下,他只好将绿意瓶的瓶口对准了邯河主干道。 然而邯河的河水在低潮一段时间后已经暴涨,现在再加入绿意瓶里的大水,那是双洪配置,直接把接下来的两波洪峰叠高。 尤其是第一波洪峰,浪头足足有四丈(十三米)之高! 这时候邯河南岸已经是大水漫灌了,洪水在这里走出了顺畅的通路,来到这里就拼命往南灌,压根儿不认生,把一切能卷走的东西全都卷走。 年赞礼就眼睁睁看着土岸直接被四丈高的洪峰击垮,刚刚死里逃生爬上这儿的士兵,无论是浔州人还是鸢兵,同时被卷入水中。 浑浊的大水里有无数个黑点。 每个黑点都代表一个拼命挣扎的活人。 每个黑点也代表着转瞬即逝的生命。 因为浪花翻涌之间,这些黑点就被压在了水下…… 并且洪水还在持续侵蚀土岸,岸上的活人奔跑速度,根本没有河岸垮塌的速度快! 年赞礼看得心如刀割。 那都是他的兵啊,他这么多年苦心打造的军队、提拔的将领,竟然一下就被大水冲走了一大半。 但他还得牢牢抓住瓶子,不敢放下。 也不知道掐到第几遍诀,他念得嘴都麻木,瓶子突然收住。 不出水了。 年赞礼颤悠悠后退两步,双手一时放不下来。 他想下令,结果嘴一张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气急攻心。 边上的亲兵冲过去扶住他:“将军,将军?!” 他好像听到年赞礼口中念念有辞:“洪承略,你这个忘八蛋,你坑我!” 这样反复念了几遍,年赞礼才喘着粗气道:“追,追鸢军,不能让赵盼跑了。” 这一波就算赢了,他也是惨胜,实则巨亏。 既如此,至少要把过河的目标达成。 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洪承略当时给自己出主意时的承诺: 保证浔州兵能过河上岸。 妈勒个巴子。 他操控绿意瓶本来就精筋力尽,这时气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 此时活下来的两军都在岸边集结。方才由于时间紧迫,年赞礼没等自己手下全部上岸就倒出了滔天洪水,结果又控不住水,连自己军队都淹了。 两边都是伤亡惨重。 赵盼虽因追击浔州军队而逃过一劫,但这时候收拢残兵粗略一看,人只剩三成了! 一场洪水,吞掉了他近三万名精兵。 两边都在吹响集结号,可赵盼一颗心也像沉到邯河底。 他输了。 僵持了两三个月的夏州北部战场,以他的失败告终。 他没有完成国君所托! 这时贺淳华朝他奔来,身后的夏州军已经集结。瞧着赵盼失魂落魄的模样,贺淳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吼:“振作,你没输!这仗还没打完!” 赵盼本想打掉他的手,一听这话就愣了:“什么?” 贺淳华面容扭曲,浑身不是水就是泥砂,一绺头发还粘在鼻子上,与往日的儒雅沉稳都刮不上边。 但他眼里的光,说不上是诡异还是狂乱。 “赵将军你着相了!”贺淳华反而这样对赵盼道,“想想你的任务是什么,北拒年赞礼!你看,你往他那里看!” 天黑雨急,兵慌马乱,赵盼方才也看不清全局,现在再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唯一片沧浪。 是了,年赞礼的大军方才爬上了高地,但浪也更高,生生将那片高地也淹了。 “他的人也被淹了,境况不比你好多少!”贺淳华脸也胀得通红,“何况他施展这种惊天动地的神通,你以为他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吗?这个蠢货!那种神通根本不是凡人该用出来的!” 有多大本事,施展多大神通。 想越级,一定有代价。 “赵将军,天不亡你我啊!” 这几句话如闪电,一下就把赵盼劈通透了。 是啊,他的任务是御敌于北,只要挡住浔州兵南下的脚步,他就算完成任务。 自己的军队受了重创,但年赞礼又好到哪里去呢? 这场糊涂仗打的就是兑子、血腥残酷的兑子,但自己还没输! 他问贺淳华:“你的人手呢?” “还有两千,都给你用!” “好!”赵盼一把抹掉脸上的水,下令召集精锐,立得八百人,再加入夏州军作为骨干,竟然驰击年赞礼残部去也。 这时候谁先回过神来谁占便宜。赵盼这里旌旗战鼓,吓得刚从水里逃生的浔州兵四散而溃,反而是鸢兵见己方势壮,速来投奔。 这一路追赶,拣起的兵员反而越来越多。 年赞礼那里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军队沿河往西奔逃,主旗都掉了,显得格外仓皇。 此时洪承略等人已经退到了安全的林区,从高处俯瞰下方战局。 伍青立在他身边,一声长叹:“这两边是都没讨着好啊。” 这场仗的结局,真是出人意料。 洪承略抬首望向东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看来,我可以提前返回贝迦了。”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梳子。 ———— 《敦裕》卷到此结束,从下一章进入全新篇章《魔巢》。 20221117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09章 死中求活 身陷洪流,贺灵川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果然温道伦的拆字灵验了。遇水即走,他抵达邯河时就该转身离开的。 可他没有后悔药吃,只能抓紧往嘴里塞进一颗龟珠。 此物能助他水中呼吸,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淹死,并且入口后缩成鹌鹑蛋那么大,不会阻碍呼吸。 或许是死里活来太多次,他对死亡都有些淡漠,此时头脑转得飞快,都是如何绝地求生。 狂浪紧接着打来一根巨大的浮木,直接撞在怪鸟身上,将它打昏过去。 它一下就被推向前去,反倒是董锐和贺灵川落在后方。 两人不约而同,抓住了浮木尾部,又眼睁睁看着蛮牛和怪鸟被水流冲开,越漂越远,很快就看不见了。 “三十四!”董锐满脸是水,咬牙切齿,“我的三十四没了!我怎么会遇上你这个孽障!” “你要是不……呸!”贺灵川一张嘴,就吃了一口浑水,“你不算计我们父子,怎会落水?” 这姓董的滑不溜手,仗着有翅膀的座骑三番五次挑衅他们父子,然后逃之夭夭。 现在怪鸟没了,贺灵川却乐呵不起来。 难道今次要跟这怪人死在一起? 现在两人寄身的这根烂木头,大概以每小时六七十公里的速度漂流直下,想从他人处获救,简直是做梦。 他悄悄按动机括收回袖箭钩索,希望等下还有机会发射。这过程中,钩索还被树枝杂物卡顿了好几次。多亏李伏波所造实属精品,否则这玩意儿大概早就罢工了。 贺灵川一手扣住浮木,指尖都戳进木头里,还要尝试单手解索,一边眼观四路,忙得不亦乐乎。 这洪水里的东西,有漂得慢的,就有漂得快的。 贺灵川运气还算不错,董锐却先后被浮根、石头砸中,鼻血长流,脑瓜子也是嗡嗡地。 各种杂物被水浪裹挟着扑面而来,他们都不太敢睁眼。 石头还一并带走了董锐的面具。 两人近在咫尺,几乎是肩并肩扒着浮木,贺灵川转头一看,“哦呵”一声惊得手差点松了: 董锐的脸是烂的。 鼻子以上还算完好,可是人中穴以下,就塌了。 就好像下半张脸是纸糊的,又被人一把捏扁。两腮凹陷,嘴的形状也很怪,皮肤青里带黑。 董锐的牙也没剩几颗,不知道他说话怎么不漏风。 并且因为下半脸的皮肤没有支撑,眼睛下方也有点塌。 总之,他这张脸好像蜡像溶了一半又凝固回去,远看诡异、近看恐怖,半夜能吓哭小孩子。 贺灵川的惊讶都写在眼神里,董锐平时会气到火冒三丈,但现在压根儿没空去管。 他往后一看,魂飞魄散: 充斥着无尽落木的漂浮带浩浩荡荡,快要赶上来了! “死定了。”贺灵川也瞥了一眼,喃喃自语,终于死心。两人已被冲到邯河中间,离岸十余丈,根本没有靠岸的机会。 这一路上连块露出水面的礁岩都没有。 董锐忽然掏出一物,心中暗道:“姑且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悄悄此物泡进水里,假装手滑没抓稳,“哎呀”一声放开了浮木。 于是他被湍急的水流一下子冲开。 而后他就反复揉搓手里的东西,一边急促道:“快点,再快点啊!” 那是一块透明的、软绵绵的东西,看着像贺灵川喜欢吃的石花,却又有点像鼻涕虫,因为很明显它还有触角…… 也不知董锐怎么揉捏它,这玩意儿开始肿了,不对,开始膨胀了。 最初是鸡蛋大一团,然后变成了椰子那么大。 能用,当真能用!他看着贺灵川大笑:“再见!不,再也不见了!” 两人已经相距两丈,他也放下心来。既然自家保命宝贝能用,等会儿他要亲眼看这小狗淹死在洪水里! 哪知贺灵川一直死盯住他,他才刚咧嘴笑开,贺灵川就一抬手—— “噌”地一声,刚刚安好的袖箭再发。 这回没有大浪中途捣乱,董锐又是随波逐流无处可逃,这一发袖箭精准打在他肩膀上,钻了个对穿。 箭后还连着飞索。 贺灵川用力一提,按动机括,董锐一声惨叫,居然被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水流恰好也往这个方向,帮了贺灵川大忙。 也就是几息工夫,两人又是面对面了。 只不过这回董锐痛得险些昏死过去,贺灵川则是看着他笑道:“别怕,我来救你!” 董锐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这厮平素有多惜命,抓着救命的浮木怎么会突然失手?一定有诈! 他这该死的笑容在董锐看来,跟恶魔有什么分别? 明明大家都落水,都死到临头,不是该各自慌乱吗!这小狗一直盯着他干嘛? 可他手里那物的膨胀速度不仅慢不下,还越来越快。 两人拖拽间,它已经从椰子变成了石磨大小,藏不住了。 贺灵川低头看见这么个莫名的玩意儿,不惊反喜: 这就是董锐的救命稻草? 救得了董锐,当然也救得了他。大不了他一人独占,把董锐挤出去! 然后这物膨胀得越来越快。 等它最后定型下来时,已经变成了直径一丈左右的椭圆体,一面圆凸,一面扁平,下方还有好些长短不一的须子。 古怪的是贺灵川和董锐两人都被它包裹在中间。 因为这怪物完全透明,所以两人面面相觑,把对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这不就是个…… 贺灵川左顾右盼,身体像是陷在泥淖里面,上下左右都没有受力点。 他俩都僵在这个果冻一样的怪物身体里了。 越看越像,特么的,这不就是个超大号的水母吗? 当然这水母般的怪物,身体格外柔韧,无数浮木石块砸过来,它都滑过去了。 还很q弹么。 水母顺流而下,很快被漂浮带赶上。贺灵川两人仿佛坐在皮筏艇上,肥厚的水母隔绝了来自外部的伤害,巨大的灌木丛漂过他们身边,火车一样奔向前方。 贺灵川长长松了口气,呼,得救了。 不过他很快发现对面的董锐脸色发青,“扑噜”吐了几个泡泡出来,然后双手划动,努力想游上去。 这厮……溺水了?窒息了? 但贺灵川自己怎么就没事? 他感受一下呼吸才发现,水母身体内基本还是液态,大概有八成或者九成是水,余下的才是黏稠物质。眼下董锐就好像被困在水球当中,又挣脱不得,不窒息才怪! 他拼尽全力也只往上挪了一小段距离,最多三尺,憋住的一口气儿却快用光了。 董锐瞪着贺灵川,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这小子为什么悠哉游哉,是有什么水中呼吸的办法? 他拼命指着自己,一个劲儿朝贺灵川伸手。 意思是,求助? 贺灵川朝他笑了笑,两手一摊。 这厮三番五次找麻烦,否则两人不至于落水,现在面对面欣赏他的死状,真是赏心悦目。 董锐也看出他有意见死不救,于是大呼: “水母有毒!你不救我,你也得死!” 水能传声,他连喊两遍,贺灵川就敛起了笑容。 水母有毒? 毕竟这是董锐调制出来的玩意儿,再说贺灵川也知道,有些水母本身确有剧毒。 宁可信其有吧。贺灵川叹口气。 回头想想,这水母不知道还要漂浮多久,他既不想泡在尸水里,也不想每次睁开眼都看见对面的溺死鬼瞪着自己。 尤其这溺死鬼要多丑有多丑。 因此贺灵川还是掏出一枚龟珠,向董锐晃了晃,然后回拽钩索。 这回董锐看懂了,不仅不抗拒,反而疯狂向他游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也只有七八尺,这样双向奔赴很快就凑到一起。 董锐几乎是夺过贺灵川手里的龟珠,一把塞进嘴里。 而后贺灵川就见他猛吸一口气,差点痉挛的四肢平复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陷入尴尬,只有董锐憋紫的脸色在慢慢转为正常。 好一会儿,董锐突然张嘴:“在这里都别动手,出去再算账!” 水母里面的液体也是流动的,好像还能与外界交换,就是有些缓慢。贺灵川没好气道:“解药呢?” “只要我们之间太太平平,出去之前一定给你。”董锐还在喘气,“这是慢性毒,三两天内死不了人的。” 他看贺灵川眉头一挑,赶紧又道:“我身上药物过百种,解药还得现调配。你现在杀了我,也不知道要用哪种药!” 贺灵川不好评估这话真假,只能暂时当真的听。董锐指着扎在肩膀上的袖箭道:“收回去行不行?” 贺灵川这才帮他取下箭头。 还好伤口很小,董锐不像贺灵川想的那样撕布条子裹紧伤口,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两朵银木耳一样的东西,直接贴在伤口上。 这么一按,它就贴紧皮肤,很好地阻绝水流。否则董锐的伤口长时间泡在水里,和割腕自杀没甚区别,早晚要失血过多而死。 董锐要掏药瓶子,贺灵川当然不许。谁知道这厮会伺机拿出什么鬼东西? 他扔给董锐一颗丹药:“止血的,吞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0章 津度神 这药黑乎乎地毫不起眼,董锐一口吞了,很快腹内生暖,浑身也有些力气。否则忙累这么久,又是受伤又是淌血,他差点虚脱。 “你这药居然不错。”他实事求是。 “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头水母?” 董锐哪里肯告诉他:“待脱险之后,你自然知道。” “你真的知道?”贺灵川特别怀疑,“你连自己都差点溺死。” 溺死在自己调制出来的怪物身体当中,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董锐的脸色也垮了:“这只是个试验品,还要改进!我也是头一次这么……试用。” 这个试验品根本还没进入试用阶段,诸多细节都没敲定。 结果差点把主人憋死。 “还要漂上多久?”他们正搭着河水的特快列车,往下游而去。 观顾左右,河水的流速不仅没减慢,反而加快了;他们好像进入了更窄更弯的河道,激流澎湃,水声如雷。 “至少得等水流平缓,现在出去就是找死!” 巨水母经常被摁到水下,这里又是另一个诡异世界,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各式杂物漂舞,贺灵川还看见各种动物尸体被吸进水下的暗流和漩涡里,光怪陆离又残暴。 若无巨水母相护,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过去这一关。 便是一头巨鲸落在这样的洪水里,也没可能有活路。 他们还被卡过两次河心礁岩,万幸狂暴的水流最终还是将滑腻腻的巨水母给推挤过去。 贺灵川戳了戳身边粘乎乎的物质:“你用了多久,才把它变成这么大?” “个月吧。它和它的同类,原本只有帽子大小。” 贺灵川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干,这家伙的脑回路与一般人不同,但是:“三十四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头水母是三十五号?” “……对。” 原来这家伙改造过至少三十五个生物了,还给每个都打了编号。 “那头鬼猿是几号?”闲着也是闲着,只有嘴能动。 “十七。” “可我只见过你放出四个妖傀。”如果连这头水母也算上的话。 董锐闷闷不乐:“多数没做好,销毁了。”他肩膀还痛得要死啊,都拜这家伙所赐,为什么他还不得不跟仇人聊天? “所以一共只有四个?”贺灵川笑呵呵,“你这成功率有点低啊。” 董锐瞪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种红药,到底做什么用?”变异的梧桐树给鸢人留下深记印象,到现在为止,药猿也没破解那种奇特的药水。 贺灵川也明白,没那么容易。 “与你无关。”原来丢失的药水被这小子捡走了,“那东西你们根本用不了。” 贺灵川听出他的傲气:“只对妖傀有用?” 董锐瞥他一眼,懒得吱声。 知道还问? “好像是某种血液。”贺灵川并不计较他爱搭不理的态度,“跟中古的鬾兽有关吧?” 董锐眼皮一翻,哼了声:“你知道什么?” “难道不是?” 董锐骄傲道:“鬾兽粗莽无脑、六亲不认,焉能与我的妖傀相提并论?” 他训练妖傀能做到如臂使指,驯得服服贴贴。 “看来你对鬾兽早有研究。” 董锐切了一声:“你这种外行人,才知道两个词儿就开始嗅探。” 那换个话题:“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关你p事。”董锐答得很硬气。 “中了诅咒还是中了毒?” “毒。”董锐冷冷道,“试药,试坏了。” 这人用药也是大拿水准,居然能在自己身上试坏?贺灵川看他不想多说,改问道:“那你研究过津渡鬼母没有?” “津渡鬼母?”董锐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 “我亲眼见过。” “在哪?”董锐神情一紧,有点急切,“具体在哪?” “你先说。” 董锐看他好半晌,像在判断他是不是说大话。 贺灵川不紧不慢:“我只知道它能借腹生子,一胎不少只。”还给盘龙城惹来那么多麻烦。 “我只听说过,津渡圣母。”董锐把这个“圣”字咬得很重,“这个‘鬼’字,谁给你替换的?” 贺灵川耸了耸肩。 “但你好歹说中一点,它能感孕人母,让人类给它生下幼崽。” “这么牛掰?双方需要接触吗?”这是什么植入技术? “当然不需要!”董锐摇头,“否则叫什么圣母?” “隔空怀孕啊?”贺灵川感慨,“我们怎么就没这本事?” “你又不是神明。” “啥?”贺灵川一愣,“津渡鬼母是神明?!”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答案。 “神明之子,长那么丑恶的?” “你以为,神明就长得很漂亮?”董锐抛来藐视的眼神,“你见过?” 这人嘴有点毒,贺灵川不跟他一般见识:“没见过,但它生下的幼崽,和‘圣’字真的不沾边啊。” “很丑?”董锐一下就专注了,“有多丑?” “啊(第一声),我亲眼所见嘛。而且形态不一,有的凶狠,有的敏捷,有的瘦幼,有的只比猫大一点,有的比你我都壮。” “对,对,这就是津渡仔!”董锐连连点头,“传说它一胎最多可产九子,每子各不相同。” “我还以为,只有龙的繁殖力才那么强。”不是龙生九子么? “这又是你听谁在胡说八道?”董锐毫不客气,“若是龙真那么能生,江河湖泊应该到处有它们的身影。我就问,你见过么?” 原来这厮的本质是个杠精。贺灵川还真见过龙,不过是在盘龙幻境里,黑蛟吸收大风军英魂之后,晋级为龙了。 这算数么?当然他没法拿出来说。所以他只能认输:“你话多,你对。再说回津渡鬼……圣母吧,它自己不能生么,为什么要借人母产子?” “当然能生!”董锐分析道,“但是借人母生子,它就能控制幼崽出生的地方。” “控制出生的地方……”贺灵川虎躯一震,“你莫要告诉我,它能让十万八千里外的女人怀孕?” 当然他没有别的念头,想的只是盘龙城大概抓不住始作俑者了,津渡鬼母很可能根本不在盘龙荒原上。 “哦喝,这个原理,你弄清了没有?” “何止十万八千里?”董锐嘿嘿一声,“神明根本不在这个世界!” 贺灵川眨眨眼,再眨眨眼。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神明就能把一个女人整怀孕了? 好吧他不该大惊小怪,没穿越之前好像就听说过这种案例不是? “神明之伟力,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董锐叹了口气,“了解得越多,你会越觉得他们深不可测。在神明眼中,我们比蝼蚁还不如。” “莫看津渡圣母带一个‘圣’字,我听说它只是下等神明,也要受上位者的驱使。又因为它的幼崽依托人类生下来,有所谓的‘先天不足’,所以比起津渡圣母自己产下的幼崽要孱弱得多,也更适应我们的世界。” “更适应我们的世界?” “当然,它们一出生就是半人半神,不会被这个世界完全排斥。不过你也是运气好,应该没见过津渡崽里最强的那一头。” 贺灵川一愣:“还有最强的?” “那是当然,虎狼一次产个子,生下来就是有强有弱,强的长得快,弱的就夭折。津渡母所生幼崽多长九个,这规律当然更不能免。不过么——”他悠悠道,“虎狼生出来的第一子往往最强壮,最后产出的最弱;而津渡母的孩子正相反。” “越早出生的越弱,最后一个才最强?”贺灵川想,也就是说他斗过的两只都是幼崽中的弱者? “越早出生的未必越弱,但最后一个出世的老幺肯定是最强的。它在娘胎里就抢夺其他兄弟姐妹的营养,最后逼得它们尽快问世,否则会被它吃掉。这只老幺,也会有些特异之处。” 贺灵川虚心求教:“比如说?” “比如不出来!”董锐瞪眼,“我哪知道那么细致?” 贺灵川觉得,他知道的已经够细致了,这些神明的资料世间少有,也不知道这厮去哪里收集的。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去收集?“关于津渡母,你怎么知道这样多?” “我也看过津渡崽,才四处收集它的情况。”董锐长叹一声,“太难了,现今留存的神明资料,实是少得可怜。”他费了多大力气,也才了解这一点点。 贺灵川脱口而出:“在哪?” “在一个地洞里面。”董锐洋洋得意,“但已经是风干不知多少年的尸体,不像你,找到一个新鲜的。” 他说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催促贺灵川道,“我说得够详细了,你到底在哪里发现津渡幼崽?” “我来的地方。” 董锐愣了一下:“你们那个偏远之地,叫作千什么郡来着?”从前雇主给他情报时,他都懒得记名,太偏僻了。 “千松郡。”贺灵川一脸正经,“我是在盘龙城里见到它们。” “盘龙城?”董锐反而对这个地名很敏锐,“钟胜光的盘龙城?现在不是废墟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1章 互相算计 “不在狂沙季的盘龙沙漠,还是有很多生物出没的。” “我听说,那里曾有神明降世。”董锐好像信了,“难道津渡圣母派幼崽过去调查?” “谁知道呢?”贺灵川含含糊糊,觉得董锐的“调查”二字用得很好,那些鬼崽到处刺探,仿佛想扒拉出什么秘辛来,“连孙孚平和年松玉都眼巴巴赶去盘龙沙漠,你敢说那里没有玄虚?”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 附身年松玉的神明曾经指责黑龙,说它布置陷阱,故意诱他们降下分身,又问黑龙要答案,原话是“你一定知道我想问什么。既然我快死了,答案呢?” 黑龙说,没有答案。 贺灵川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因为讯息太少,索性也不多想。直到现在他接触越来越多的神明事迹,才觉得那段对话大有深意。 盘龙废墟里面,必定还藏着神明想要探究的秘密。所以它们才和孙孚平等人类一拍即合。 所以,它们想要的是大方壶吗,还是另有目标? 那个神明分身说,它们要一个答案。 是什么问题的答案,连神明都不清楚,都要去废墟里面寻找呢? 他不知不觉发呆好一会儿,董锐也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贺灵川眼珠一动:“干嘛?” “还以为你睁眼睡着了。”他望着贺灵川道,“对了,岩狼群把我的二十九藏去了哪里?并不是它们的老家苔原,对不对?” 二十九?贺灵川愣了一下,才反应他说的是狼人。 他耸了耸肩:“我的岩狼若在这里,就让它回答这个问题。” 董锐眼里闪过一点怒色。 狼人和鬼猿都很强大,并且战力互补。少了这个金牌打手,他的实力下降可不是四减一那么简单。 贺灵川又问:“你为什么替贝迦国做事?他们免了你的通缉令?” “不止。”这回董锐倒是答应得很迅速,“贝迦国想通了,不打算缠旧账……并且我需要的材料,他们都能提供。” 这家伙醉心于研究,也不知道需要多少种奇奇怪怪的材料,“就为了让你协助洪承略?” “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是吧?”董锐忍不住笑了,“鸢国这么个鼻屎大的地方,也值得贝迦大动干戈?” 他的神情和语言都在尽力表达不屑:“你若有机会去贝迦走一走,人家那才叫泱泱大国,四方来朝。” 贺灵川挑了挑眉:“照你看来,浔州牧和赵盼将军对峙那么久,是因为贝迦对这里的战争不屑一顾?” “那是当然。” 贺灵川呵呵一声。简直胡说八道,决定战争最终胜负的因素,哪是表面的强弱就能决定的?他觉得贝迦国不肯全力帮助浔州人,一定有更现实的考量。只能说,董锐这厮对贝迦国有谜一般的信心,看什么都自带滤镜。 “百闻不如一见。”董锐懒洋洋道,“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我怎说你们都不信,去亲眼见识一番最好。呵,不过你能不能活着去到贝迦?我挺怀疑。” “放心,我存活的几率一定比你大。”贺灵川冲他一笑,“你身边一头妖傀都没有,拿什么保命?” 董锐脸颊一抽,也不知道是伤口疼痛还是被这话击中要害。 自从成为大名鼎鼎的妖傀师以来,他从没这样孤身一人。四头妖傀,有三头的消失都与眼前的贺灵川有关!想起来,他就恨到牙根儿痒啊。 不过两人被困在水母里面,什么也做不了。 贺灵川心里还记挂着前线战场,但这事儿没法跟董锐讨论。 双方立场不同,董锐只会幸灾乐祸。 年赞礼不知用了什么逆天的法术,水淹赵盼大营。洪承略的威胁言犹在耳,会不会是这厮使的坏?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鸢国这场败仗是吃定了。 不知道贺淳华逃离战场没有? 贺灵川想起了自己的手下,单游俊和药猿一个比一个机灵,应该能够脱身吧? 赵盼没守住邯河天险,战线继续南移压入夏州境内,贺淳华作为夏州总管必定压力大增。 也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当然,这些问题轮不到他贺灵川来着急。 他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行了。 眼看周围水流湍急不减,董锐长长打了个呵欠。 贺灵川如受感染,也打了一个。 两人都不作声,又闲着没事,困意就汹汹来袭。 董锐半眯着眼,悄悄打量对面的贺灵川。只要这小子睡着,他就下手! >> 他至少有三四十种药物,能置对方于死地。 贺灵川不肯跟死尸长时间待在一起,但他没问题啊,他经常这么干。 快点睡着吧。 贺灵川如他所愿,又打了两个呵欠,果然是一脸疲惫,眼睛也慢慢合上。 就在董锐急切的等待中,这小子忽然“啊”地一声睁开眼:“哦哟,差点忘了。” 忘了啥? 下一秒贺灵川出手如电,喀嚓喀嚓两声,把董锐两只手腕全掰脱臼了! 方才仿佛相谈甚欢的两个人,转眼又是武力相见。 他动作实在太快,董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近距离内,术师难与武者匹敌。何况他这个妖傀师没有了妖傀,那就是弱女子遇上了暴徒…… 贺灵川这才慢吞吞道:“差点忘了,你这厮全身带毒。”董锐方才半闭着眼,但眼皮子动个不停,明显在动歪念头,他能听之任之? 这厮双手不能用了,再难对付他,贺灵川这才能安心睡觉。 董锐欲哭无泪。 他怎么又慢了一步,又输给这个一脸假笑、满腹阴险的小子! 贺灵川笑眯眯道:“再想耍花样,我把你两手都剁下来。”这就是清楚地告诉董锐,他的小算盘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水母强大的减震功能,他们处在湍急的水流中也好似置身摇篮,晃着晃着,贺灵川很快就睡着了。 阖眼之前,他最后看了董锐一眼,见这人痛得一脸惨白,如丧考妣。 ¥¥¥¥¥ “砰砰砰!” 贺灵川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睁眼就看见了房梁,身体也躺得四平八稳,并非随波逐流。 嗯,他又入梦了。 外头响起了队友门板的声音:“断刀,紧急任务。” “马上来!”贺灵川翻身坐起,换上轻甲,穿好鞋子,抓起浮生刀就去开门,全过程只用了十五息不到,还来得及用冰水洗了一把脸。 门外,队友们基本到齐,唯独缺了火长刘仝。 “急报,赤帕高原西北部的赤峰矿坑遭遇雪崩,可能还有怪物出没。”门板急促道,“刘队长这几天腹泻,上吐下崩,他说由你暂代火长。” 一火本有十人,但他们这支队伍并没有满员,至今也才补回到七个,刘仝不在就剩六个。 贺灵川对刘仝的委托并不惊奇,大家一起任务了这么久,相互也知些根底。队内公认他最有队长潜质,有时分组行动,他也是带队的那个。因此对刘仝的安排,其他队员也没意见。 “走。”贺灵川反手关门,往边上瞥了一眼。 孙茯苓的院门一如既往紧闭,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众人赶去取马,然后再领五天的干粮。盘龙城的后勤保障系统一直运行流畅,巡卫们的马匹都有专门的马厩收养,物资发放点就在隔壁,凭牌子领取,方便出去执行任务的小队节省时间。 盘龙城内虽然没有禁骑,但通常要求缓行,超过规定的时速上限会挨罚。不过嘛,领了任务的队伍就可以在城内快马疾奔,盘龙城居民对于兵来将往习以为常,都会自觉靠右让出中路。 不多时,小队出城。贺灵川回望,高大的城门在阳光照耀下好像都柔和不少。 他们循官道奔往西北,道路两边白雪皑皑。 “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情报?”贺灵川问门板,“有几支队伍去?” “我接到的消息,这任务是三支队伍一起做。”门板道,“那里派人进城报告,矿洞里出现了怪物。” “妖怪?” “不清楚,矿洞太暗,怪物速度又太快。矿洞里的十四五人,只有两个逃了出来。他们刚回到镇上,隔天早晨,山上就雪崩了,去矿洞的路被完全堵死。” 扑面的寒风如同刀子,贺灵川抹了抹脸,找出一条厚巾蒙脸,只露两只眼睛才舒服一点。回想好半天,他才记起自己入睡前被困在巨水母的身体里随波逐流,不仅前途未卜,还是跟自己的死敌董锐一起流浪。 大方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抓他入梦?老实讲,经历邯河岸边的惊心动魄后,他精神上有些厌战,需要一次无梦的熟睡。 不过这神器任性得很,至今他也没摸到门道。 “还有一件事。”瘦子忽然插口,“大概是六天前,有一女子潜入西口村外的驿站偷了一锅炖肉汤,不小心发出声响,然后就被逮住。驿长见她衣衫破烂、大腹便便,并且眼神闪烁不敢与人对视,想起城内公告,就要将她交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2章 矿镇的怪事 “驿长见她衣衫破烂、大腹便便,并且眼神闪烁不敢与人对视,想起城内公告,就要将她交官。这女子又哭又闹说‘我只是太饿了’、‘我不想害你们’,就往外跑。差头赶去拦截,结果这女子身后的棉筐里蹦出一个三尺高的怪物,连驿长带底下的差头、马夫都杀了。正好有两个巡卫兄弟歇在驿站里,闻声出来救援,却也打不过那个怪物,一死一重伤。但他们将那怪物甩到驿站外头,路上至少有十几名旅客都看见了。” “然后呢?” “目击的旅客当场吓跑。等差役去到现场,女人和怪物当然都不见了。” “是从盘龙城逃出的怪物孕母?”贺灵川沉吟,“前些日子盘龙城严查孕妇,她知道城里不能容身了,先一步逃出来。” 但郊外环境天寒地冻,孤身孕妇几乎无处可去,大概只能借一些破屋荒舍栖身。 柳条皱眉:“从西口村到我们现在要去的矿山,距离挺远的,一个孕妇能挺过去?” “说不定她能。”门板粗声道,“她肚里的不是人,说不定能使什么鬼办法。” 柳条哼了一声。 赤峰在盘龙城西北三十里外,路途不远。这是西北部最重要的矿山之一,出产的铁、铜品质又好又稳定,经过多年开发,山脚下已经形成一个小镇,就叫赤峰镇,人口一千多。 靠山吃山,镇民的主体是矿工、铁匠、官员及其家眷,挖出来的矿石就地冶铸,节省工料时间,再由官方检验收购,运往城中。 盘龙城长年战争,对铁器极其重视,获知矿井坍塌,立刻派人前往。 越往西北走,树木越少而山石越多,丘陵地带的高低起伏尽显无疑,有些陡峭的山峰连雪都挂不住,露出黝黑的底色。 但这里动物不少,有一大群野鹿在扒雪里的地衣吃,见到众人奔过也不惊慌,依旧站在原地大嚼特嚼。 贺灵川等人赶到赤峰镇上,见到通往矿山的路确实被堵了,而且就堵在入口附近。因为运矿需要,这里的山路被特地拓宽和修整过,以便车马运输,但现在高山上的积雪落下来,顺带着大块大块的风化岩一同砸在路面上,堵得严严实实。 但现在疏堵工作已经干得热火朝天。贺灵川看见两头巨大的冰岩傀儡正在挖刨落石和积雪,它们身高都在两丈以上,比他的金甲铜人更加伟岸,其身体就是由坚冰和岩石构成,两只手掌比门板还大,正适合当作挖铲,没有下肢,以四五个大冰轮子取代,这样搬运重物更省力。 召唤出这两货的修行者一定就在附近,维持它们的时间越长,消耗的灵力越多。 之所以没用人力开挖,一是因为巨型冰岩傀儡力气更大、效率更高;二来,山上隔三岔五还会落石,大的比圆桌还宽,小的也比椰子大,这要是力夫被砸中,脑袋都能开八瓣。 而负责搬运岩冰的,除了寻常骡马之外,贺灵川居然还看到十几头巨大的长毛野牛,头上一双弯角,毛都快遮住眼睛了。 这些大块头极其健硕,看着就不像好脾气的,却乖乖套上载具,给人类拖运工程废物,使大劲儿还从鼻子里头喷白汽。 一头野牛就能拖动一辆满载废石的大车。有它们助阵,疏通工作快了很多。 众人都在啧啧称奇,柳条抬手一指山头:“瞧,山泽!” 众生灵都在忙碌,但山路上方突出一块坚岩,顶上趴着一只巨大的沙黄色豹子。 它体型比寻常雄狮都大,趴姿慵懒,正在低头清洁自己的前脚爪垫。 那掌爪堪比蒲扇。 贺灵川大奇“这就是赤峰本地山泽?”真眼熟,害他原身坠崖的不也是头沙豹吗,还顺便开启了他和神骨项链的缘份。 诶等一下,钟胜光的灵宠不就是头沙豹吗? “那就是钟大人的伙伴。”柳条声音里都带着尊敬,“传说是钟大人来到盘龙荒原第三年收服的沙豹首领,曾与钟大人共同战斗,后来被直接任命为西北山泽。” 一人得道,鸡犬都能升天,何况是本来就有真材实料的豹妖? 山泽亲自坐镇,难怪底下的长毛野牛服服贴贴,就差让人类给自己穿上鼻环。 贺灵川感叹,那小豹妖的祖辈还是山泽,有御赐之职,后来怎么混成整窝的山匪呢? 一代不如一代。 那头山泽豹妖不知道他心底编排自己,还在巨岩上伸了个懒腰,而后冲着某只偷懒的野牛咆哮一声。 锯子般的怒吼让野牛吓了一跳,埋头干活。 贺灵川才看了几息,山路上就传来一阵欢呼:第一个堵点打通了。 镇里有人朝自己招手,贺灵川一行人驱马赶了过去。 这人却是负责打理赤峰镇的里长,人黑瘦,颧骨很高,天生愁眉苦脸的面相。 他对贺灵川道:“一共三支队伍是不是?” 贺灵川往镇里打量,果然见到了其他巡卫。自从打败孟山,贺灵川的名气已在武者中打开,多数巡卫都认得他,现正朝他点头致意。 门板代答:“对。” “那么人到齐了。”里长招呼其他巡卫过来,进镇中的庙堂。这庙是供奉弥天娘娘的,后厅很大,二十多人进去也不嫌挤。“敝人姓胡,主理赤峰镇中大小事务。奉上令,要给诸位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咱这矿山藏得不深,离大道儿近,冬天也能开采。再往深了去,那里虽然好几座富矿,但冬天大雪封山,我们进不去。”这也是赤峰矿山饱受盘龙城重视的理由之一,“过去三天下大雪,但去往矿山的路一直都没问题,直到昨天突然雪崩了,而且崩面很大,山路至少堵了两三里,清理起来难度很大。” 胡里长接着道:“问题是矿洞也没歇啊,里面一直有人的。我们听逃出来的劳工说,矿道里好像混进了怪物,会吃人。” “吃人?”几个队长交换一下眼色,“什么模样?” “不清楚,矿道里面乌漆麻黑,那物移动又快,他们根本看不清楚。有时听见同伴惨叫,赶过去时人已不见了。” 贺灵川问:“是不是妖怪或者野兽所为?” “有灵豹山泽在,本地的妖兽不敢袭击人类,甚至野兽都避人三分。”胡里长道,“山泽也去询问手下,都说没吃人。” “对了,雪崩前还有镇民听见怪声,像婴儿啼哭。那时大家以为是山林野猫号春,后面越听越怪。”胡里长咽了下口水,“其实镇上这半个月也丢了两人。嗯,原本是三人,后面有一个是自己拣柴禾走远了,又遇风雪,被阻了两天才回来……” 另一名队长许春打断他:“那两个是丢了还是死了?” “有一个是十一天前外出采买,没再回来;还有一个姓丁的就住在我们镇上,第二天大伙儿起床发现他家门开着,人不见了。” “有血迹没?” “没血迹,也没有挣扎和打斗的痕迹。”胡里长道,“他家的脚印是往外出的,一直往西四五丈就没了。雪很厚,脚印看得很清楚。” 也就是说,走出家门四五丈外,老丁不翼而飞? 贺灵川想到这个小镇建在山谷里,空间不敞余,所以民宅都是一栋挨着一栋,隔音性大概只比他在盘龙城的木屋好那么一丢丢。如果失踪的人被袭击,邻居至少该听到惨叫声。 难道是睡着时遇袭,全无反抗之力? 柳条站了起来:“在镇上消失的这个人,他住哪间屋子?” 胡里长指给她看。 柳条即对众人道:“我去去就回。” 她去侦察,胡里长苦笑道:“老丁失踪以后,镇里人都惴惴不安,夜里不敢安眠。加上矿洞这事儿……请各位巡爷务必除掉怪物,否则城里派下来的铸铁任务实在不好完成。” 赤峰矿山每个月要上交多少铁件,这都是有定量指标的。 许春正想说话,端热水进来的婆子忽然插嘴:“里长,你怎么不跟巡爷们说说那个女人的事?她也是半个月前来的,时间都对得上!” 胡里长朝她一瞪眼:“胡说啥,别在这捣乱!” 巡卫们哪里会放过蛛丝马迹?“什么女人?” “巡爷别听这婆子碎嘴整事儿,十七八天前有个女人来镇里,说要投奔亲戚。但她那亲戚早就身故了。我们看她大着肚子可怜,就匀了一间空屋给她住着。” 大着肚子?众人面面相觑,心里警觉。前阵子盘龙城不是在盘查孕妇吗?时间轴确实对得上。 贺灵川忽然道:“是不是看起来五十多岁,干瘦矮小?” “是有点矮瘦,但没有五十吧?”胡里长被他说得一愣,“也就三旬左右。” 端水婆子在边上冷不丁来一句:“生得挺白净的。” 贺灵川意外。 他还以为,会是他遇见过的那个老太婆。 许春接问:“她人呢?” “几天前就走了。”胡里长摇头,“她说身孕五六个月,我们看至少也是九月了,大得吓人,哪能在我们这里长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3章 被藏起的猎物 远离城区,天寒地冻,生产时不知多么危险。 “她从哪里来?” “说是问泽乡,但我看不像。” 此时柳条奔了回来,对众人道:“过来看看,我有发现。” 贺灵川大步跟她奔去老丁家。这厮是个矿工,单身快三十年还住在泥胚屋里,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酒器,坛子罐子全是空的,最臭的就是一条鸡毛被。幸好门开着,把一些腌臜气味都吹走了。 不过柳条跃上老丁家的屋顶,开始扒拉茅草:“你们看。” 西北部的风雪一直比盘龙城厉害,所以这里的屋顶较尖,上面覆着厚厚的竹瓦和茅草。那是一层一层编织摞起,现在又堆满厚雪,就像人戴着一顶高帽。 光看这些屋顶上的雪,好像都能把屋子压塌了。 白雪和茅草已经被柳条扒开一个口子,现在她又扯掉更多茅草,露出里面的东西,众人都惊咦一声。 这里头居然藏了个人。 冻得硬梆梆的死人。 瘦子一把将胡里长提上屋顶,指着稻草里露出来的死人脸道:“这是不是姓丁的?” 死人眼睛还瞪得很圆,胡里长对上他的眼,就是哎呀一声:“真是老丁,他……呕!” 他目光一瞥,不小心瞥到老丁上身,忍不住低头干呕。 死者被开膛,心肝脾胃肾都没了,只留几截肠子,大概凶手嫌味道不好。 那么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当晚老丁出屋几丈就被凶手提上屋顶,难怪雪地上只有那么一行脚印,食人的怪物本来也趴在屋顶上没有下地。 柳条忽然又道:“姓丁的死得磨迹。看他咽喉,他应该是被活吃的。” 老丁的脖子上一圈乌青,嘴角沁血,死前的痛苦都凝结在脸上。怪物在大块朵颐时按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惨叫出声。 也就是说,他当时眼睁睁看着怪物把自己生吞活剥。 胡里长才直起腰,听到这句话又吐了。 天太冷,老丁的尸体很快结冰,被藏在茅草里并不引人注意,这才“失踪”。 贺灵川问柳条:“你怎么发现的?” “有味儿。”柳条抽抽鼻子,“我鼻子灵。” “……” “这东西,吃后还管埋。”许春问胡里长,“当天早上,你们镇子附近的雪地里没发现其他奇怪的脚印?” “呃……我没看见,其他人也没来报告。”胡里长犹豫一下,“我们这里,时常有些松鸡、花鹿什么的经过。” “外来的孕妇离开后,老丁就死了?” “哦,反过来。老丁死了,那孕妇吓得面无人色,卷起包袱就走了。”胡里长苦笑,“她身怀六甲、行动笨重,我们哪里想得到她和凶案扯得上关系?” “孕妇住哪?” 胡里长带众人走到街尾最后一间小屋:“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我还叫人给她送炭送饭。” 屋里没人,炭盆早就结出了霜,炕上薄衾似铁。贺灵川进屋扫视一圈,仿佛没见到什么异样,毕竟这里的摆设和他的木屋一样简单,但他掀开炕上的被子,却发现褥上有个血印。 “好像是爪印。”柳条凑上自己的手掌比划,“只有我半个手掌大。” 爪印只有女性的半掌大,众人面面相觑。碎嘴婆子偷偷进来看,这时忍不住道:“难道是小鬼?” “说对了。”另一名队员点头,“这是鬼胎。” 后俩字一出,婆子顿时周身冰凉:“难、难不成那吃人的怪物,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众巡卫一头。盘龙城悬赏津渡鬼崽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婆子害怕,嘀嘀咕咕道:“我就说她有古怪,一靠近她就觉得碜人。” 胡里长又要开口,柳条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婆子继续往下说:“她跟老丁有恩怨?” “老丁是酒鬼,喝多了就爱撒疯。”婆子道,“女人来镇里第三天晚上,老丁咣咣咣去砸人家的门,说要给她肚里的孩子当干爹。女人死活没敢开门,他就在人家门口吐了一地,次日醒了也没吱声,被里长说了几句。” “哦哦,我跟你说,我跟你们说——”婆子又想起一事,“前几天阿珍家下蛋的母鸡丢了,隔壁家六岁的娃子指认是这女人偷的。我们看她肚子大都觉得不可能,弯不下那腰。现在想想,怎么就不可能了?她怀的是鬼胎!” 另一名巡卫摸了摸桌角,忽然道:“这上头有几撮炉灰……可能是香灰。” “她在这里点过香。如果还偷过鸡,可能是酬神了。”段新雨笑道,“天也不早了,赶紧上山,我们搞快点还能回家吃晚饭。” 当下众人拿走了里长手中的矿洞地图,就离开镇子,往矿山进发。 那头沙豹山泽还趴在岩上对巡卫们道:“那矿洞里的邪物也袭击妖兽,现在没有妖怪愿意靠近,我还要督工,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此时山路已经清出了半里地,山上不时有碎石滑落。车马还过不得,众人只得步行前往。 雪石构成的障碍根本拦不住这些身手敏捷的巡卫,遑论山泽了。 因此众人很快翻过瘀堵路段,往矿山前进。 复三里,矿洞到了。 其入口很窄,也就只有两扇大门那么宽,隐在山壁下方,有几棵老松为盖。 矿洞边上一排矮房子。矿工不会在洞里睡觉,这些房子就是他们平时休息的地方。 不过现在平房都是空的,地上还有些血迹。 贺灵川注意到,一堵矮墙留下了带血的爪印,入壁一寸——怪物仿佛只有三个趾头。 “这东西爪子很锋利嘛。”段新雨也看见了。平房都是就地取材,用石头搭建起来的,这块青岩相当坚硬。他拔刀划了一道,迸出火星子。“割下来,看能不能制成法器,最好是一具钩索。” 看他神态轻松,贺灵川提醒道:“莫要掉以轻心,越晚出生的津渡鬼崽,实力越强。” 盘龙城已经逮杀了六只鬼崽,在逃的仅剩三只。按照董锐的说法,这几头更厉害。 段新雨看着他笑道:“你倒是四平八稳。没事儿,我给你打头阵。”转身招呼队友,“走了,进洞去。” 这人怎么回事?贺灵川感觉到了敌意。 倒是段新雨的副队长王绪留后几步,小声对贺灵川道:“抱歉,请别在意,我们队长最近心情不好,看谁都怼。” 他的语气非常友好,贺灵川回以一笑:“无妨。” 王绪赔了个笑脸,点点头,一路小跑走了。 许春也笑着冲贺灵川挥挥手,命自己的小队进入山洞。 门板搓着下巴道:“你最近风头太劲,难怪那家伙不喜欢你。” 贺灵川身上的七号擂主招牌还没摘掉,走在路上被人回头的几率很大,尤其小姑娘总喜欢往他身边蹭。 有人崇敬,自然就有人眼红、有人嫌唾。 贺灵川又让队员做了些准备,才跟了过去。 三支队伍进洞,都举高了荧光草束。这种光芒比火把稳定,亮度也不差,巡卫经常备来执行任务。 矿洞的修造很耗人力,通常又窄又矮,像贺灵川这种高个子只能弯腰前进,有的地方甚至得屈膝。 贺灵川盘算的却是这样矮窄的地方万一遇敌,怎么施展得开? 路上看见两辆矿车,都没人,其中一辆车把上沾着血迹。 他们走一路进来见过两滩血渍,也鉴定是人类的血,但一具尸体都没见过。 众人反而提高了警觉,连先前吊儿啷当的段新雨都扣了两支毒镖在手——在盘龙荒原,粗心大意的战士可活不了多久。 好在走不多时,路就开阔了,好像进入到天然的岩洞隧道,周围的岩壁也开始渗出水来。 地道里面多渗水,有时甚至会遇见地下湖,众人也不是很在意,确认水珠无毒就继续前进。 不多时,柳条就捂鼻道:“这洞里有点臭。” 许春也道:“前面的路口,根本没标在地图上。” 前方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大小、宽窄看起来都一样,深处都是黑漆漆一团。 “我们共同进退,还是各选一路?” 瘦子立刻道:“对方最想让我们分开,各个击破。我觉得,不可让它们趁心如意。” 贺灵川暗自摇头,这厮平时不是很会察颜观色么,关键时刻怎么不顶用? 果然段新雨指了指最左边的通路:“我选西路,你们自便。” 许春皱眉:“你真要拆分行动?” “若被对手一锅端了也不好。”段新雨正色道,“你看通路这么窄,我们二十多人全走一条道儿,遇敌怎么施展?” 这话也在理,贺灵川向队友抬了抬下巴,也不跟其他人多话,率先走入正中的通道里。 许春看着他们队伍的荧光消失在通道末端,摇头道:“他得罪过你?” 段新雨呵呵一声,带队向左。 …… 贺灵川等人越走越深,很快后面就没有了动静。 瘦子低声道:“胡里长怎么会给出一张错误地图?” 赤峰矿洞的开发有段时间了,里面开出很多条路,不是老手就容易走丢,这才画出地图。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4章 奇怪的矿洞 胡里长自己都三番五次下矿洞,怎么会不知道手里地图是错的? 除非他故意给错。 这人安的什么心思? 柳条悄声道:“我听说,向盘龙城上报矿洞危机根本不是这位胡里长的主意,而是两位商人传开的,胡里长最后不得不上报,因此对他们的擅作主张还有些不高兴。” 后面有位队员忽然开口:“柳条姐说得无错,这地方气味不好,有点腥。” 另有一人也道:“好像还有点热。” 光照不进,像这种山底应该越往下越凉爽才是。有些地洞里面终年凉风呼呼,周围居民都去避暑,待一会儿甚至要披上长衣。 可这条通道居然越走越热,空气还沉闷,柳条鼻尖都微微沁汗,边上几个大老爷们儿也开始抹额头。 难不成下方有地热? 怎么可能,矿洞要是敢开在火山上,那是拖大家一起死的节奏吗? 盘龙城不可能连这种情况都不勘察就开矿。 贺灵川忽然举起荧光草,紧贴山壁道:“隧道的壁面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众人定睛一看,原本黝黑的石壁不知何时褪成了灰白色,还缠绕无数根茎,看起来好像血管。 用手按上去,发现石壁不再冰冷,反而非常温暖,甚至有些许弹性。 门板忽然道:“我们很久没看见固定桩了。” 矿洞安全系数不高,矿工们凿出通道以后,经常会用木条木框门支起来加固。他们一路走来,隔三岔五都能瞧见也不以为意,但最近这段路程却好像一条都未再见过。 “我们都走了一刻多钟,好像没有尽头,始终都是这么一条通道向前。”后面的队员道,“莫不是鬼打墙?” “有元力护身,术法难为我们不得。”门板沉声道,“再走走看。怪了,如是迷宫怎会没有岔道儿?” 贺灵川沉默不语。 这矿道的古怪与津渡鬼崽脱不了干系。他在盘龙城追捕的那两头虽然也不好打,但弄不出这等玄虚。 连他们身上的元力都破除不了这种幻阵吗? 果然董锐说得没错,“越晚出生的鬼崽,能耐越大,都打起精神来。” 前方一段上坡路,众人爬到顶上发现是一条地缝豁口,高度仅有三尺,像一张扁平的嘴。 想过去,只有手脚并用,贴地爬进去。 身形最苗条的柳条压低声音道:“我先。” 说着双手一撑,嗖地一声穿过地缝,身形灵巧如鱼。边上若有敌人埋伏,恐怕不一定抓得住时机。 她过去后左右看了看,把荧光草抬高:“没事,过来吧。” 众人这才一一爬过。 贺灵川刻意留下来垫底。 轮到他时,身后已经黝黑一片,一个队友也没有了。 四体投地,意味着这个姿势没法拔出武器自卫,所以每个人都要尽快通过。 贺灵川刚趴下来,就觉小腿一紧,有东西抓住他,猛地往后一拽! 别人被鬼抓腿,第一反应肯定是拼命往前爬。 贺灵川却不,左手往前一推,身体加速后滑! 那物拉扯他的力量已经很大了,他自己再来个加速度,那真是双倍的滑坠。 就好像钓鱼佬拼命拉竿,结果海里的大鱼顺势跳出来,一头撞到他脑门儿上。 换谁都得一懵。 拉扯他的黑手也没料到猎物如此丝滑,虽有些意外,但没忘一爪子挠上去。 它个头不大,高度也仅有三尺,很适合这种矮窄通道,但暴长出来的爪尖长近一尺,可以做到入石三分,剖开血肉之躯再容易不过。 贺灵川不转身,它就攻击他脊椎;猎物如果转身更好,它会送上破腹大礼包。 但它忘了关键一点:人矮手就短。 贺灵川可是堂堂六尺男儿,一双腿比它身高都长。 这么加速回退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它肚皮上! 怪物爪子还没够着他的后丘,唧一声被踹飞七尺有余,撞在山壁上。 贺灵川落地旋身,刀已在手,暗室中就亮起了微暗的寒芒。 凌厉,但没有一点风声。 那物也知厉害,翻身就躲,动作敏捷得像被猫儿追赶的老鼠。 但它仍觉膝关节上一凉、一痛。 关节以下,都被切断。 它尖叫起来,声音像婴儿啼哭,那种高分贝在山洞的折射叠加下,震得贺灵川耳膜发疼。 但这没妨碍他出第二刀。 第一刀凌厉,第二刀就是神完气足。 留这玩意儿活口无用,他要一击毙命。 哪知这玩意儿好像知道厉害,没尖叫完就往后一仰,瞬间不见踪影。 贺灵川这一刀斩在山壁上,“朴”地一声入石三尺。 柳条、瘦子听闻响动,赶紧蹭了回来,但留门板和其他巡卫在另一头守着。 “出现了?” “被我卸了一条腿。”贺灵川拿出荧光草束,靠近石壁,“它从这里逃了。” “这里?”石壁上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即便有,也只是贺灵川刚斩出来的刀痕。 “它退入石壁,就像跳入水中。”贺灵川用刀尖挑起一截断藤,结果里面汩汩流出暗红色的液体。 三个人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味。 柳条大奇:“山壁会流血?” 瘦子指着断藤道:“这就像血管。” 三人都沉默了几息,又同时开口: “这是真血,不是障眼法!” “这里绝不是矿洞!” “往回走!” 贺灵川首先就否定了瘦子“往回走”的建议:“对方设计我们,恐怕回去也没路了,徒耗体力。唯一的出路还在前方。” 莫说这奇怪的迷宫,如在郊外遇上鬼打墙,最不能走的就是回头路。 多数凶险都在身后,人家就等着你回头。 他再问柳条:“藤里流出来的,是不是人血?” 柳条仔细嗅了嗅,甚至伸指蘸了一点来尝,咂嗼半天才道:“有点像,又不全像。” “差在哪儿?” “铁味儿太浓了些。虽说血液里本来就有铁锈味道。” “过去吧。”贺灵川指着地缝,“还是我垫后。” 这次众人再过地缝,就都平安无事。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这里的怪物就是津渡幼崽。”方才一个照面,贺灵川已经看清对方面目。更何况他先前跟它兄弟交过手,知道这些怪物掌上只有三根手指。 “断刀你未免太托大,万一被这怪物从后头掏心怎办?”瘦子埋怨道,“你要是不幸牺牲,我岂非要勉为其难当队长?” 贺灵川瞥他一眼:“你不想当?” “呃……”说不想是不是太不上进? 贺灵川从后背掏出个断铲,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是要你们带上这个?” 洞外的矮房是矿工住处,别的没有,生产工具一大堆。他跟津渡鬼崽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明白这些东西喜欢攻人要害,比如眼、喉、心腹等部位,因此让队友进洞前都拗个铁铲,无事扔掉,有事可以当护心镜挡灾。 柳条对此不屑一顾,因为她本来就穿戴有小型的护心镜,功勋换的,质量上佳。 贺灵川也决定了,今趟回去就找鹏程署换一套高防的护甲。 门板忍不住道:“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幻境,应该就是津渡鬼制造出来的老巢,它们最习惯在这里战斗,甚至可以来去自由,随便遁形。”贺灵川又道,“方才我一刀剁在石壁上,竟能感觉它猛地一缩,像是吃痛。” 他刚说完,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瘦子怪叫一声:“你们该不会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吧?” 柳条没好气道:“这些都是刚出生的幼崽,它们最习惯的老巢还能有哪!” 当然是娘胎肚子里! 也就是说…… 门板握着大斧的手一紧,转头就往前走:“赶紧剁掉那几只小怪物,这地方真不能待。” 后面有个队员建议:“如果这里是津渡崽制造出来的……那个地方,我们在这里大肆破坏,它们会不会现身?” 门板点头:“好办法!”一抬手就往山壁上劈了四五记斧头。 柳条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石头里面鲜血直流,他也体会到了贺灵川所说的,石壁仿佛吃痛收缩的感觉。 紧接着整条通道都开始晃动,像是矿道快要崩塌。 “行了,快走!”柳条一推门板,“别被压死在这里!” 通道开始收缩、翻滚,比崩塌还糟糕——站错地方可能会被挤死。 众人发力狂奔,中间几次遇上通道紧缩,长得最高壮的门板差点被夹住,是贺灵川和其他队员死命将他拖出来。 否则,他恐怕就被挤成肉酱。 柳条怒瞪他:“好办法,嗯?”这货动手前能不能多想一想,不要人云亦云。 门板理亏,摸摸鼻子不敢吭声。 也不知那头津渡崽是不是被贺灵川斩怕了,否则应该趁乱出来秀个存在,顺便给众人添堵。 好在前方就是出口,贺灵川刚冲到洞口就觉脚下一空,身体下坠。 坑爹,这 好在他早有准备,腰腿发力,强行止住前倾的势头。 荧光草束往下一探,前方豁然开朗,居然是一片很宽阔的空间。 至少在光照见的范围内,没看到尽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5章 销肌噬骨 “抓着血管……我是说,抓着藤蔓出来!”贺灵川溜着石壁往下走,手才刚伸出去就缩了回来,“对了,戴手套!” 皮肤沾到石壁顿时一痛,皮肉如受炙烤,还有点麻。 掌心还多了些黏液。 贺灵川赶紧取药粉撒上,待浮沫冒出,再用水囊冲洗手掌,痛感才消褪些许。 这些黏液含有酸毒,对人不友好。 巡卫平时执行任务,手套是必备品。众人换上手套,再接触石壁就不受伤害。 队伍沿石壁往下溜了一丈有余,才发现底下居然是个巨大的岩窟,底部还有个浑浊黏稠的水潭! 潭水偶尔还会冒个泡上来,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柳条忽然道:“你们快看潭里!” 她把荧光草束尽可能往前探伸,明光照下去,众人才见水潭其实不平静,底下一直有东西在翻涌。 是什么玩意儿,白里透红的? 刚好有一样翻了起来,众人有幸看了个仔细。 是一个人。 严格来说,是一具尸骸的上半身,只到胸骨为止。外翻的皮肉半挂不挂,已经盖不住骨头。 那张脸溶了一半,还有一半挂着肉,嘴角弯成奇怪的弧度,像在对他们笑,可是眼睛不见了,只有两个大窟窿。 有一名新入队的巡卫,“哇啦”一声吐了。 众人强忍喉间翻腾,瘦子也一把捂住了嘴。 残肢断臂、骨肉分离,遍布整个水潭底部! 显然津渡幼崽捉住的人类,都放在这里消化。 以众人角度看去,怪诞狞厉,传说中的血池地狱也不外如是。 门板喃喃道:“这东西到底吃了多少人!” 他们处理过的食人妖不少,但吃得这样大块朵颐的,目前只有这么一户。 那年轻巡卫还应激得呕吐不止,停都停不下来。门板正想提醒他腰莫弯得太低,冷不防少年身后的石壁忽然有东西一闪! “小心!” 可惜他叫得晚了,这同伴站的位置又偏下,被那物猛力一推,坠潭了。 这巡卫动作也快,本能地一捞,把推他的东西也带了下去。 正是先前的津渡幼崽。 扑通一声,双双落水。 水花压得很低,因潭水有些黏稠。 巡卫顿时在潭里扑腾开来,大声哀嚎。 贺灵川方才只是手掌碰到岩壁,都觉有些刺痛,他整个人掉进去,那痛感至少要被放大十倍。 他冒出水面时,头脸和衣裳都在微冒白烟。 津渡幼崽落水时就与巡卫分开了,借着这场喧嚣沉入底部,转眼不见。这是它的地盘,酸蚀性的环境对它丝毫没有影响,反增补益。 猎物都掉下来了,它也没必要与之缠斗,等着人类被水潭分解就行了。 这些人最后都会变成它肥美的养料。 巡卫刚落水,门板就抓出一捆绳子丢了下去:“抓住!” 但这人落下时双目进水,被侵蚀得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见绳子在哪,浑身剧痛又令他六神无主。 柳条皱了皱眉,干脆一发袖箭打出去。 她准头很好,箭头恰好击穿落水者的左臂,而后砰一声张开,牢牢钩稳。 这人吃痛,又是“啊”一声大叫。柳条绷着脸,按住机括收线,用力将这人拉出水潭。 钩索的绳子非常结实,受潭水的酸蚀较小,箭头更是无惧。 这个水潭好像不太能溶解金属。 不过就在她弯腰卖力拉人之时,身后的岩壁上又凭空冒出一只爪子,想将她也一起推下去! 柳条一手使劲拉人,一手要挂住藤蔓,抽不出第三只手对付它。 不过同样的暗算,他们怎会连中两次?瘦子早有准备,柳条刚弯腰拉人,他就哧溜滑了下来。这只爪子刚碰到柳条肩膀,瘦子一鹤嘴锄钉在它手背上,用力往外拉扯! 不用事先商议,这都是长久配合养成的默契,四人都有准备。 那怪物的皮肤不如同胞坚硬,这一锄子下去绿血飞溅,崩了几滴到瘦子脸上,疼得他眉头一皱,眼角都跳了两下,但并没下意识转脸。资料显示,津渡幼崽各自天赋不同,都不能掉以轻心。 果然津渡幼崽嚎叫一声,顺势朝他扑来。 扑倒哪一个对手,对它来说都没差别。不过这时候后方机括声响,另一支袖箭到了,在它肩胛上打穿一个血洞! 贺灵川出手了。 他财大气粗,在蕴灵岛法器店购买的特制箭头比柳条的更好,硬度、强度、穿透力都不在一个等级上,白蝈那个奸商虽然收了他一大笔钱,但确实拿出了好货。眼下这箭头穿透怪物肩膀后顺势炸开、钩牢,后面牵连的飞索在它体酸的腐蚀下依旧完好无损。 一击得手,贺灵川往后一扯钩索。吸取方才教训,他不会再给怪物第二次逃走的机会。 于是瘦子和贺灵川分别钩住它身体两侧,各往一个方向用力拉扯。 这东西事实上被固定住了,虽然拼命挣扎,但没什么挣脱的指望。 这时门板一指三丈开外的一个大洞: “去那里救人!” 严格来说,那不是洞,只是一处凹陷,但容纳四五人绰绰有余。 被救上来的巡卫浑身冒青烟,虽然神志已经恢复,但痛得打抖。 两人抓住的怪物就更不用说了,发狂似地挣扎。石壁本来就陡峭不好站立,瘦子又不如贺灵川力大,几次都被拖动。 这时候贺灵川就怀念老爹手里的法器缠丝绳了,有那玩意儿在,自动捆住这东西只要两息不到。 好在门板赶到。他人高马大,用的玩意儿也粗,这时掏出来的就是两挂锁链,一挂直接将怪物双腿锁了,另一挂锁住它两条胳膊,贺灵川那里一松劲,他这里一勒紧,就把怪物双臂也捆住了。 然后这两双链子还能互扣,把怪物手脚的活动范围缩小。 抓猿猴形的妖怪,这种双结锁最管用,看来对付津渡幼崽也一样。 门板担心它遇石壁而沉,干脆将它甩在后背上。 怪物叽叽大叫,连蹬好几下岩壁。 而后这整个山洞就开始蠕动起来了。 是真的蠕动,按照奇怪的规律上下左右地挤压、研磨。 这地方居然还会配合津渡幼崽攻击敌人?众巡卫吓得一个激灵,往凹坑跑去。 半途中有一名巡卫落足未稳,被石壁撞到额头,顿时后仰。 下方就是水潭。 幸好贺灵川就在附近,眼疾手快揪住他后领,一把提了起来。 巡卫吓得面无人色:“谢,谢谢!” “快走!”贺灵川没工夫跟他客气,“快!” 一帮人狼狈万分跳进了凹坑,就由这巡卫提押怪物,门板和瘦子小心褪下伤者衣物,给他洒上药粉:“你还能行不?” “行……但我眼睛、我眼睛看不见了。”少年浑身都在发抖。刚才也有酸水入口,所以他嘴里也被灼烧,说话吐字不清。 他才十六,万一失明,今后日子要怎么过? 柳条拍拍他肩膀,语气坚定:“你闭眼及时,出去后用点药或许就没事了。” 少年这才安定不少,抿一口药粉清理口腔。 门板指了指少年,看着柳条一脸疑惑,意思是“你说真的?” 柳条没好气瞪他,回了一句口型: “我怎么知道?” 危机四伏的时候不给人打气,难道任由他崩溃或者摆烂就好了么? 贺灵川眼观六路给他们放哨,这时忽然道:“来路已经封闭了。”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他们来时的那条小路缩成一条缝隙,很快就消失不见。 提着怪物的巡卫担忧道:“看不见出口,不知怎样出去。” 来路已经消失,底下又是食人潭,众人怎样生离此地? “若说这矿洞是津渡幼崽模拟出来的人身。”贺灵川说的这句话,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我们应该在‘胃袋’里面?” “是啊。”柳条也在观察四周,“那么这里原来就应该有两条通道,一条在潭底……” 所有人看着水潭,都不觉得那会是一条好出路。 “另一条通道应该在正上方才对。”柳条把一束荧光草捆在箭上,拉满弓射出去。 光箭飞出四丈,众人见石窟上方并没有洞口,但斜上方有一大块内凹的褶皱。 “那是贲门?”也就是连接食管和胃袋的关卡。瘦子叹了口气,“它打开以后,我们才能爬出去吧?” “就算能爬上去,再往上也是近乎垂直的通道。”门板也意识到其中难度,“这副‘身体’脾气不好,不会让我们顺利上去。” 提着怪物的巡卫忍不住道:“那、那我们到底要怎办?” 众人面面相觑。 柳条走到怪物面前:“这东西能不能听懂人话?” 门板道:“根据拿到的资料,有些能。” “城里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什么叫‘有些能’?意思是有些不能?”柳条在津渡幼崽面前打了两个响指,“能听懂我说话吗?带我们出去,你或许可以活命哦。” 津渡幼崽安静下来。 有戏?柳条挑眉,看样子她运气不错。 哪知津渡幼崽下一秒就pi一声朝她吐唾沫。 她一下闪开,绿色的口水溅到岩壁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6章 破袋而出 柳条大怒,伸手抽它两记大耳光——当然,戴着手套。 津渡幼崽又叫又闹,柳条哪里会客气?直揍到它口鼻流血,脸肿如蜂蛰。 她教训这小怪物时,贺灵川对门板道:“我先前剁掉它半条腿,这才多一会儿功夫,它就长好了。” 而且连个疤都没有。 “这地宫对它的补愈能力太强了。”门板也道,“不若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你没觉得这胃袋蠕动的速度加快了?”贺灵川往鬼崽一指,“这东西哭叫越大声,洞窟……不对,‘母亲’就越急躁。” “你是说,这地宫还有情绪?”门板目瞪口呆,“今次难度太大,实不该派给我们巡卫。”除非加钱。 巡卫们平时的任务也就是打打妖怪、巡逻高原,这么诡异的地宫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贺灵川欲言又止,转而道:“或许有两个办法,一是把最强大的津渡幼崽杀了,法力消失,地宫或许也消失了;二么,让这只‘胃袋’把我们吐出去。” 众人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柳条指着伤员叫道:“吐出去?就算能行,我们也会和这家伙一样?” 这里所有人都有过喝醉以后蹲墙根的经验,深知呕出来的不仅有食物,还有胃液和胆汁。 他们用这种法子出去,也会被挂一身吧? 贺灵川摊了摊手。他怕什么?死了四五次的人了,还怕一点酸液? 对,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队长。 当然,绝望之前没人会选这条路。门板咳了一声:“不知道另外两支队伍怎样了。” “至少有一支没完成任务,最强的幼崽还活着。”这座地宫保不准就是它的杰作。贺灵川道,“它的能力会比其他早产儿强一大截,要做好准备。”说罢走去挥出一刀,把怪物从头到尾削成了三大块。 浮生刀芒不显,切件就已经完成,倒把提押小鬼的巡卫吓了一跳。 贺灵川已经见识过这些鬼崽变化多端,怕它们掉了脑袋还能存活,干脆多斩几块,彻底灭了它的生机。 既然要准备对付最后的boss,留这碍手碍脚的家伙就没用了。 刀走轻灵,入鞘后伤口的绿血还没溢出来,贺灵川就将它轻轻踢倒。 众人见机躲开,却见落地的血肉慢慢萎蘼下去,很快就见了白骨。 再过十余息,白骨也化没了,一点残渣都未能留下。 若非伤患还在那里,这头鬼崽就好像从没存在过。 连瘦子都觉得这地方贼恶心:“被吸收了?” 柳条喃喃道:“这里可是胃部啊。” 鬼崽已经死掉了,就被母亲吸收回去。 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走完一个循环。 贺灵川等人却知道这其中蕴含的危险。连同类的最后一滴营养都要吸走,这最后的boss岂止凶残? 抓紧有限的时间,柳条给伤患包扎双手,将武器塞给他: “成败在此一战。”不然大家都走不出去了。 这时候指望其他队伍肯定是不行了,贺灵川等人做了些准备,而后深吸一口气,对门板道:“动手!” 门板点头,走到凹坑边上,举起大斧全力劈砍岩壁。 一下,两下,三下…… 整个洞窟又猛烈颤抖起来,痛苦又愤怒,却拿这些寄生虫一样的小人无可奈何。 藤蔓和石壁被打烂,血液如喷泉,哗哗流向了底下的水潭。 两种液体混合,嗤嗤连声,激出阵阵白雾,顿时有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门板没有停手,继续大刀阔斧。 他非凿出个胃穿孔不可。 这个地宫就是津渡幼崽的老巢,跟它们血脉相连,因此令地宫失血、令地宫受伤,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削弱鬼崽,使其力量源源不断流失。 如果这怪物真如他们想象般凶残,这一点断不能忍。 酸雾越来越浓,贺灵川等人取面巾覆住口鼻,也觉眼部有些刺痛。 此时门板已经砍到五六十斧了,斧面上都粘满了碎渣。地宫血流成河、痛苦万分,胃袋剧烈收缩,可惜拿这处溃疡里的人类毫无办法。 门板忽然道:“我好像快打穿胃壁了。” 众人顿时打起精神:“能穿过去?” “有光透过来。”门板也很振奋,毕竟现在仿佛出现了第三个选择,“我再试试。” 贺灵川听得心中一动: 有光? 胃壁另一边怎么会有光? 柳条也觉惊喜:“难不成是其他队伍?” 门板打出最后一斧,抹了抹脸:“打穿了!我把口子再开大点。” 他竖劈横砍,当真就扩出一个大洞,待血淌尽,他们就能穿过去了。 洞口外面,好像是另一条通道。 柳条悄声问:“谁先?” 瘦子大声道:“我来!” 他靠近洞口但没钻进去,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枚榛子,试探性地往外扔。 榛子滚到地上,忽然变成了瘦子。 严格来说,是变成了他的幻像,但在略显昏暗的环境里维妙维肖。 它走出洞口,还踱了两步才消失不见。 这玩意儿没有任何攻击力,只会迷惑眼球。如果洞另一头有怪物埋伏,应会见猎出手。 门板当即抓出盾牌顶在身前,大步走向洞外。 而后,他的声音传了过来:“没事,来吧。” 瘦子当即跃了过去,然后是柳条、新队员和贺灵川。后面几个加快了速度,因为门板开出来的洞口正在快速愈合! 等贺灵川过去时,一只脚差点陷在墙上。 他们在地上发现一束荧光草。 方才门板见到的光,就从这里来。 显然另外两支队伍曾经来过这里,不知遭遇什么意外,才会把荧光草束落下。 但无论如何,离开消肌蚀骨的胃袋总是让人愉快的事,虽然不知道这条道路又通往哪里。 柳条刚拣起荧光草束,前方忽然有光闪动,几个人影冲了过来。 锵锵,武器出鞘,双方都摆好了架式。 门板却松了口气:“原来是你们。” 对方是另一支巡卫队伍,火长为许春。 贺灵川目光往他们后方一扫:“你们其他人呢?” 连许春在内,眼前总共四人。 他来时可是满员的,整整十人。 许春摇了摇头,沉声道:“都没了。” 贺灵川看另三人目光游移,经常往四边顾盼,仿佛惊弓之鸟:“你们遇到的津渡幼崽,有什么特点?” “它有一支骨俑军队。” 瘦子以为听错:“你说什么?” 许春道:“是白骨和岩土构成的怪物,数量好像无穷无尽,甚至还有远程兵。作战时一拥而上,在窄小的通道里很有优势。” “你们只走过这种通道,没进去过别的地方?” “进过一个石洞,比这里要宽敞不少,形状对称,而且左右各有一条回旋的通道。”另一名队员道,“骨俑就从那里冒出来的,我们杀了一批又一批,实是没有尽头,只能往后撤退。这过程损失了四人,后面那怪物亲自出手,杀了我们两人。” 那过程简直噩梦一般,四人到现在仍是心有余悸。 “这只鬼崽本身的天赋是什么?” 四人都沉默了,许春苦笑:“我们也不知道。” 柳条毫不客气:“你死了六个人,都没看清它的动作?” “太快了。”许春知道这次自己失职了,“我只知道骨俑会附在它身上,形成异常坚固的铠甲,我砍不动。我们伤过它两次,骨俑都补进它伤口去,仿佛杀不死。” 他眼睁睁看着怪物拖拽自己的队员隐入黑暗,却无能为力,这滋味太不好受。 贺灵川道:“既然它占尽优势,为什么舍你们而去?” “原本我们快被迫入绝境,鬼崽忽然停止进攻,转身溜了,那些骨俑也跟着它一起走了。”潮水一般来,潮水一般退。“我们也不知为何。” 然后,他们走到这里就遇上了贺灵川等人。 “恐怕,我们得把幼崽都杀掉才出得去。”瘦子将己方的推测说了,许春听到这处地宫可能是“模仿身体”这几个字,脸上同样露出难以名状的神色。 柳条忽然把几颗细小的草芥种子扔到四人身上,观察几息才道:“没变色。” 这些种子称作贼芥,遇上妖气和咒术就会变色。柳条以此试探他们有没有被邪法控制。 这是巡卫常备手段之一,许春等人也任她施为,这时才揉了揉手腕道:“走吧,我看你们人还齐全?”并且也只有一人受伤。 “运气好,没遇上太难缠的选手。这些幼崽好像不往一起凑,各自选一处地点作为藏身的主场。从你描述的战斗地点来看,你们队伍应该是遇上了最强大的津渡幼崽,也就是老幺,攻略难度太大。”贺灵川指了指愈合的岩壁,“这堵山墙后面是胃袋,里面的酸池消肌溶骨,是津渡崽的主战场。那东西会喷吐酸浆,伤口愈合的速度惊人,可惜不太聪明。它想踢我们下去,没成功,被我们反杀了。” 双方交换情报,又把手边的武器和物资检查一遍,举着荧光草束往前走,希望能与第三支队伍汇合。 不过,他们先遇上的并不是自己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317章 变脸 柳条忽然扯了扯门板,低声道:“我总觉得被人窥探。” 她的直觉比其他人更敏锐,门板一下握紧手中巨斧:“前还是后?” “不清楚,有时候冒出来,有时候又消失。”柳条嗯了一声,“现在我们后方。” “我们被盯上了。”贺灵川也听到了,“这些东西在岩壁中穿行自如。你们猜,它会首先攻击谁?” 许春顺口道:“麻绳专挑细处断。” 众人一听,都望向那个包扎得像木乃伊一样的伤员,后者一怔,脚步下意识停住。 就在这时, 一双爪子从地底浮出,扯着他的足踝,猛地往下一扯! 伤员站立的地面,好像同时也变作了松软的泥淖。他被对方一扯,人就沉了下去,直接没到了小腿肚! 他刚惊呼出声,贺灵川已经掠到,刀锋紧贴着他小腿劈入地面。 地面果然浮软。 单刀直入,仿佛切开一样东西,质感和岩壁、泥淖都不一样。 那物猛地一挣,力量大得像水中泼喇喇的鱼。 刹那工夫,他在伤员的两腿边各斩一刀。 浮生刀提上来时,刀尖滑下一滴绿血。 劈中了。 门板顺势一把将伤员提出。 结果伤员缩得更快的一条腿顺利拔了出来,另一条腿却有两个脚趾头被锢在地面。 怪物退去以后,地面几乎同时凝固。 贺灵川好人做到底,挥刀帮他把脚趾头挖了出来。 众人就看见,伤员脚踝上挂着一只鬼爪,齐腕而断,绿血滴滴答答淌个不停。 这意外猝不及防,伤员惊魂未定,就已经脱险了。但众人根本来不及松口气,因为前方影影绰绰冲过来无数身影! 许春腮帮子一硬,大声提醒众人:“骨俑来了!” 所谓的骨俑,贺灵川终于见识到了。这就像是骨和泥捏成的人偶,大小不一、形状千奇百怪,外壳如石头但不均匀,有的部位就露出森然白骨。 它们主体不完全由人类骸骨构成,贺灵川还认出了野猪、山鹿、蟒蛇甚至是老鼠的头盖骨,拼拼凑凑,有时它们还同时出现在一头骨俑身上,并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可见操控这一切的津渡鬼崽缺少趁手的材料,只能胡乱将就,也或许是它带出娘胎的审美水准太差。 可数量是真的多。 许春没说错,这些骨俑真叫密密麻麻,眼看它们潮水一般冲来的气势,普通人遭不住的。 并且这些东西不惧流血牺牲,悍勇无畏。 最关键的是,骨俑前方还有一个人在发放狂奔,见到贺灵川等人就放声吼道:“救我,救我!” 巡卫们大感意外。 这不就是段新雨队伍的副队长,王绪? 他也是满身血污,气喘吁吁冲到众人跟前。 贺灵川问他:“段新雨呢?” “死了,都死了!”王绪嘶声道,“队伍全完了,两只怪物袭击我们!” 两只? 贺灵川和许春互视一眼。 这样看来,方才攻击许春队伍的津渡鬼崽突然撤退,是去援助同胞、进攻段新雨了? 柳条突然道:“现在我们的对手,也是两只了!” 有一只神出鬼没,能把地面变成泥淖,另一只则是会捏泥偶、会穿泥甲的老幺。 换言之,大决战要来了。 众人握紧了武器。 而后,骨俑军团就冲了上来,跟众人撞作一团! 许春有实战经验,抢先往地上扔了几只木牌子,有巴掌高,但落地就能自行立稳,贴地放出层层水波般的光晕。 光晕范围很大,基本覆盖狭窄的通道,但是走在光晕范围内的骨俑,速度都变成了老牛拉破车。 迟缓术生效。 门板抓起盾牌,往地上重重一磕。 以盾牌为中心,冲击波推向四面八方,将最前方十几头骨俑都震成碎片。 也不是很难打嘛。 不过掉落一地的碎片很快自行聚合,七拼八凑又形成了新的骨俑,只是模样更加古怪丑陋。 许春叫道:“打散无用,最好定住它们!” 贺灵川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谁也没留意到,只有他砍碎的骨俑不会再复生。 什么理由呢? 是因为它的特性“破虚”吗? 浮生刀可破无形无体之物。但贺灵川不太清楚这些骨俑是不是也能包括在内? 柳条生气:“不早说!” 她退后几步,背后抽箭,弯弓搭弦,嗖地一声射了出去。 这箭瞄准的目标不是骨俑,而是它们脚下的地面。 寒气从箭头落地处蔓延开来,黏住了骨俑们的脚底板,然后一路往上…… 大约是十余息后,寒冰地面上的百多具骨俑都结成了冰雕,一动不动。 “这不就冻上了?”柳条面无表情,但心在滴血。这是她从蕴灵岛奸商那里买来的寒冰箭头,一支就要十两银子! 十两能换多少美酒!虽然这箭的效果杠杠的。 许春转头就跑:“我们撤,这冻不住多久的!” 柳条不服:“喂,我这支撑半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 当初蕴灵岛的奸商拍胸脯跟她保证,这箭上的寒冰符文就算在三伏天也能坚持一个时辰。 “你们以为我队里就没试过急冻?”许春脸色半点不见轻松,“它会化的!在这个古怪的矿洞里,坚冰都会化开!你们看——” 他指着岩壁:“瞧这里!” 寒冰箭头的威力的确不小,连岩壁都冻出一层霜。 但就在众人眼皮底下,白霜正在慢慢消失,换作水珠点滴直下。 融了?这么快就融了? 再看远处的骨俑也追了上来,众人识趣,转身就走。 贺灵川也明白了,在这个古怪的矿洞里,骨俑和津渡鬼崽同样可以从岩壁获取能量,无论是恢复还是化冻都不在话下。 这主场优势过分了啊。 除非离开矿洞,否则他们还真没什么对付骨俑的绝佳办法。 何况还有两头怪物在一边虎视眈眈。 就在这时,许春身后有名队员突然叫道:“好像少了个人?” 众人一个激灵,张口报数。 果然,数字只报到了十。 少一个人。 贺灵川一眼扫过,心就沉了下去:“我队里减员一人。” 伤员还好好儿的,先前搀扶他的巡卫却不见了。 “那怪物被我斩了双臂,这么快就长回来了?”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的通道中突然蹿出一人,大声道:“他是津渡鬼崽,别信他!” 大伙儿都吓一大跳,定睛一看,居然是段新雨! 这人满身血污,左臂垂在身侧,而他指着的人,正是贺灵川。 “我?”贺灵川指指自己,一脸茫然。 “你滚开!凑什么热闹!”段新雨看向他的眼神快喷火了,“它吃了王绪,冒充作他!” 站在贺灵川左后方的王绪上前一步,大声道:“不不,它是津渡鬼崽,我亲眼见它吃掉了队长!” 众人一时都有些茫然,强敌在后,又损失一人,现在还得开始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吗? 柳条扔了两颗贼芥到这两人身上,观察几息,然后宣布:“都没变色。”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后退两三步,都跟同伴拉开了距离。 这两颗贼芥失效,就说明津渡鬼崽不是它能够测出来的。 退一步说,上一次对许春等四人做的测试也是无效的。 津渡鬼崽,也可能混在他们四个人当中。 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队员会无声无息消失一个。 贺灵川望望来路,听到了骨俑追近的脚步声。他们没时间了。 “你们都亲眼看见,津渡鬼崽将对方吃掉?” 王绪红着眼:“队长死得好惨!” 段新雨大怒:“我呸!我亲眼见你两条胳膊被怪物啃下来吃,先啃左边再……”嚷到这里,他突然噎住,说不下去了。 那一幕实在太惨。 贺灵川点头:“我们一定为同伴报仇。”话音未落,突然拔刀! 旁人都见匹练般的刀芒闪过,王绪及时后跳七尺,又惊又怒:“你凭什么信他!” 贺灵川的袖箭已经打出去了,“笃”一声扎进王绪胸膛,箭头在里面开花,“就凭你的血是绿的。” 他说这话时已欺身而近,同时反拉钩索,把对方朝自己猛拽过来,反手就是切颈一刀! 钩索箭炸出来的血花,果然是绿色的。 其他巡卫再无怀疑,上前围攻。 只要把这东西打废,后面的骨俑大军就是泥砖瓦砾,半点p用没有。 “王绪”仿佛冷笑,张嘴就朝贺灵川喷出一股绿浆。 又快又急量又大。 双方本来就在快速接近,贺灵川眼看避不过去,只得勉强抬臂挡眼。 脸上一阵剧痛,像被人泼了强酸,贺灵川忍不住大叫一声。 唔,就是被人泼了强酸。 方才他们在“胃袋”里击杀的那头津渡鬼崽,天赋居然被眼前的老幺继承了。 但他手中的刀并未犹豫半点。 可是“王绪”居然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猛地往地上一掼! 与此同时,地底伸出一双爪子,狠狠扣住贺灵川足踝,用力往下拖拉。 两头津渡鬼崽同时出手,配合无间,而且不挑弱的来,专杀贺灵川这样的团队脊梁! 只要杀掉这厮,余众胆寒,队伍自然不攻而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27章 约不上的接见 约不上的接见恶人们也会流血,也会受伤也会死!但人们若是始终不敢反抗,始终等着别人为自已报仇雪恨,那就要继续受压迫、继续受欺凌、继续卑贱得像烂泥里的草芥、阳光里的尘埃。 等靠要,怎么等得到自已想要的正义?总会有人等不下去,决定自己亲手一试!“他们借用榜样的身份,就是希望获得榜样的力量。 &ot;对此,贺灵川没什么好指责的。 驱散麻木的阴霾、播撒反抗的种子,这不就是九幽大帝希望看见的未来?“不过,下焦的死者全是普通的富户和殷实人家,没见过他们有什么大恶的罪过-一至少表面上没有。” “下焦在哪里?” “在芒洲和天水城之间。 &ot;万侯丰轻声道,“也就是在交国境内。 &ot;贺灵川按了按指节,发出喀啦一声:“从时间上算,九幽大帝杀掉薛宗武之后,就顺便去下焦杀人了?” “好像是这样。” 读书计时:10秒董锐打岔:“等等,吓焦死了多少人?“下焦六镇,两天内死了五户人家!他们家中全被洗劫一空。 &ot;万俟丰道,“看来是有人借着黑甲军的名义,杀人夺财。” “难免。 &ot;黑甲军的名头越大,冒充他们的人也就越多,无论行善行恶。 “这么下去,黑甲军的名声可就臭了。 &ot;董锐摸摸鼻子,“你猜,九幽大帝会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贺灵川笑道,“不过我想,他多半不会有什么举动。” “为什么?” “他前脚刚杀了薛宗武,下焦就有人冒名顶替、开始滥杀无辜。” 贺灵川分析,“这未免太快了些。 薛宗武的死讯还没传开来之前,九幽大帝的名头在交国可不像在其他地方那么响亮。 谁会想着,要借他的名头去杀人劫财呢?” “所以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黑甲军神出鬼没,重要原因一就是没人能预判目标,没人能估准这支军队会在哪个地方出现,自然也就无从防范和追踪。 &ot;贺灵川喝掉最后一口酒,“如果九幽大帝要去抓这些杀人夺财的冒牌货,那就是放弃自己最大的优势,主动把自己的目标曝露给敌人,行动就不再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了。” “要是有人暗中算计,你觉得会是哪一方势力?” “痛恨九幽大帝的势力,现在可不少,指头都算不明白。 说不定追在p股后头的,还有天神。 所以这事儿先放一放。 &ot;贺灵川下了决定,“眼前的天水城,还有好几道难关要过。” 贺灵川返回驿馆不久,范霜也回来了,有点不好意思:他没能替贺灵川申请到面君的具体时间。 眼下的天水城是万邦来朝,光是接见各地使者,交王都分身乏术。 像仰善群岛这种小势力,通常没有机会面见君颜,能见到几个大臣就很不错了。 不过贺灵川是特邀嘉宾,交王或许会抽点时间见他一面。 或许。 贺灵川没什么情绪,只是笑眯眯拍着范霜的肩膀道:“无妨,倒是给我省事了。 最好国君一直记不起我。 等到寿典结束,我就算完成任务了。” 他心底清楚,王这会儿正因薛宗武之死而上火呢,哪有心思理会他一个外地来的小势力?范霜又道:“贺兄还记得,我们刚下船时遇过薛宗武薛将军吗?我方才进宫才知道,他在芒洲遇刺身亡!” 言下一脸晞嘘。 摄魂镜鄙夷:“他的死跟你有什么相关,你晞嘘个啥子劲儿?&ot;“怎么会!&ot;贺灵川一脸震惊,“薛将军何等强悍,那是一般人杀得了的吗?” “凶手是黑甲军首领!” 赵统领也带着宫卫进来,一听哗然。 “薛将军居然遇刺?&ot;薛宗武战力强横、亲随众多,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即便对手是黑甲军,那也、那那也太离谱了。 战功累累的交国大将,居然不敌那个藏头露尾的草莽?仇人满天下的薛宗武,最终的结局不是倒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而是不明不白死在老丈人的山庄里?“在我国境内,刺杀我国大将!&ot;范霜气愤,“嚣张跋扈!这是宣战哪!” 贺灵川热心提问:“会不会是仇家冒充的?我猜薛将军的仇家不在少数。” “小桃山庄也出现了蛟首图案,维持三天方才褪去。 &ot;范霜道,“据我所知,那就是黑甲军出现过的标志,如假包换。” 贺灵川不以为意:“世间神通千千万万,能达到这种效果也不少罢?” “谁知道呢?&ot;范霜扼腕:“父人总说黑甲军不敢来国1案。 是不是这句话被他们听了去?” 交人都这么说,鬼知道黑甲军在哪里听到的。 他又长叹:“偏偏在我王寿典之前。 唉,多事之秋啊。” 连他都知道眼下时局微妙,牵一发动全身,贺灵川当然更加明白。 他长叹一声:“我还跟薛将军说呢,要在天水城拜会他。 哪知喉!” 赵统领和范霜都陪着叹了口气,心里直道假惺,谁不记得你俩在河边针锋相对来着?不过,装模作样是官场必备技能,他们肯定不能揭穿贺灵川正在演戏。 贺灵川回到屋内,摄魂镜才呸了一声:“你在琚城时,交王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才让你同意参加寿典;你来了,他倒高傲矜持起来,甚至没时间见你!” 它忿忿不平:“为何前恭而后?” “我来都来了,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么?&ot;贺灵川笑道,“我已经被搅进这个漩涡,寿典结束之前,我不可能离开。 既然能把我摁在这里,王又何必对我太恭敬?” 除了贝迦来客,交国有资格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镜子还是骂了一句:“短视!有他哭的时候。” ·傍晚,范霜就替贺灵川约见了两家大商会。 有交王的谕令,双方的合作一拍即合,没怎么纠结就谈成了几个大单。 贺灵川知道,这是自己按照交王意愿来到天水城,而获得的奖励。 先一记大棒,目的达到后就要紧跟着几个甜枣儿。 上位者这一套都玩得很娴熟。 但贺灵川最想约见的步家,却始终没有露面。 步家本就是天水城的老牌望族,步家三兄弟都在廷中为官,带动家族越发兴旺。 步家涉及的产业异常庞杂,贺灵川特别看中一项:可可豆--国称作香乐豆--制品的外销权。 可可分明是涿的特产,但贺灵川在涿却没有谈成可可制品的生意,就是因为可可的批量销售由步家垄断。 它不点头,仰善这样的外来商会就买不走。 贺灵川必须与步家商谈,获得特许经销权,这才有一起发财的机会。 交王想让贺灵川前来天水城,就得给他一点甜头,所以步家也有合作意向。 今晚,双方本该坐下来吃吃酒、吹吹牛、聊聊生意经,顺便签几份协议的。 明知王不怀好意,贺灵川还冒这么大险入,那就得把交王撒出的饵全都拿走。 可惜范霜深夜匆匆来访,带来一个坏消息:“贺兄,步家人来不了了,他们卷进了黄留守案。 &ot;“黄留守案?&ot;贺灵川替他扯开椅子,“范兄请坐,慢慢说。” 黄留守是范霜好友、同样是灵虚归子黄深的父亲,被青阳监国检举,定罪入狱不到五天后就被正法。 贺灵川看过钱宇的账本子,知道薛宗武一些私下里见不得光的生意,也有黄留守参与。 范霜脸上既有震惊,也有愧疚:“我刚刚才知道,青阳监国在昨日午后检举步家私换军粮、以次充好,挪用赈济公款、导致国库亏虚。 所以步家人心惊惶,就没去赴贺兄之约。” 原本范霜都替两边约好见面了,这是临时突发情况,属不可抗力。 贺灵川微讶:“私换军粮?&ot;按规程,军粮都要优先保供,质量也要优良以上。 在盘龙城,最好的粮食当然优先供应将士所需。 步家这般做为,就是把好粮兑到市场上出售了,再以次等粮食填补空仓。 “恕我直言,这么干真有些不地道。” 次几等的粮食时常有空、蛀虫、潮湿、霉烂等等问题,放在仓储中,一时未必会被发现,除非突然要大批量抽用。 范霜听了,也是唉地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交国近些年很少打仗,平时也是物资丰饶、仓禀充实。 即使军队用粮,也用不到步家置换的那些。 再说,军粮囤备一段时间没被用掉,也会在置换新粮的同时投放市场卖掉,只要操作得当,都不会给人留下多少把柄。 再做好账目,这个问题就没那么容易曝露。 贺灵川知道,青阳能揪出步家,说明步家犯的事儿绝不止这么一点儿。 “那么,怎会跟黄留守案扯上关系?” 黄留守案疑点很多,还牵涉到包括薛宗武在内的不少官员。 “步家换粮的官仓,其中最大的三个,一个在天水城内,两个就在周边。 &ot;范霜不说具体位置,“那是黄留守的辖区,也归他检验。 &ot;8157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28章 进击的监国 进击的监国他没把话说完,但贺灵川听懂了。 步家偷粮换粮可是干了好多年,仓储的主官怎可能完全蒙在鼓里?“青阳监国选在这时检举,时间上也有考量。” 青阳出手了,果然没让他失望。 薛宗武之死带来绝好机会,贺灵川认识的青阳快稳准辣,不会放过可乘之机。 “我又不仅仅跟步家做生意,暂时放去一边也没关系。 &ot;贺灵川反而安慰范霜,“你也辛苦一路,先好好歇息几天吧。” 然而接下去两天,青阳又持续发力,接连检举五名官员,两名武将!那罪名也是琳琅满目,涉及公田水利、军械造办、察举推选、公器私用等等,有些名目连天水城居民都是头一次听到。 朝野震动。 青阳的打法一改先前的温吞,既激进又凌厉,偏偏她拿出来的都是如山的铁证,一查一个准儿。 这就看出青阳半年多来都在精心筹备,早就拿住了详实的罪证,只待时机成熟,就把这些好牌一张一张打出来。 老百姓当然拍手称快,破口大骂贪官污吏,王廷却是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董锐就对贺灵川道:“你费那么大劲儿杀掉薛宗武,倒让青阳大展拳脚、大出风头。” “你以为青阳很高兴?” “不是吗?薛宗武这棵大树倒了,底下的四下逃散,青阳不就可以个个击破?” “要是杀薛宗武有这么好的效果,她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贺灵川好笑,“你觉得,她是想不到这一层,还是不会杀人?” “呢&ot;董锐坚持己见,“让她去杀薛宗武,也不见得轻松吧?““无论是青阳还是霜叶,都喜欢掌控全局。 尤其青阳来这里监国,会有自己的步调。 薛宗武之死,一定打乱了她原本的节奏,她不会喜欢的。” 贺灵川杀薛宗武,就相当于狠狠推了青阳一把,让她不得不往前冲。 谁喜欢被硬推?“那她做得这样雷厉风行?” “事已至此,聪明人就要懂得把握机会,这与她喜不喜欢无关。 &ot;贺灵川缓缓道,“这也是我们想看到的。” 青阳这番作为,必定会激化自己与交国、与交王的矛盾。 这也是贺灵川的谋算。 “青阳看不出来吗?” “她当然一清二楚。 &ot;贺灵川笑了,“但这个饵太香,她不得不吞;就好像交王邀请我来天水城,我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也不得不来。” 他怀中的镜子也好奇:“接下去又会怎样?” “杀薛宗武,相当打开了一个魔盒。 后续青阳和交王的反应,都不好预判。” 贺灵川沉吟,“你发现没有,青阳检举的这些官员,职位都不高。 &ot;“这是为何?” “说明她还有尺度,招数也没有出尽。 像青阳这样的官场老手,要不断权衡自己与对手的关系,控制斗争的烈度,不会把好牌一次全打出来。” 斗而不破,是很考验火候的打法。 所以贺灵川才说,青阳最讨厌被人狠推一把。 这会打乱她原有的节奏。 “反过来讲,她和交王之间的斗争,还有升级的空间。 所以,她讨厌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们可以再推他们一把。 &ot;贺灵川打了个呵欠,“她住的地方,是不是叫作幽湖小筑?” “是哦,那里好像是天水城郊的风景名胜,自从被青阳看上,其他游人就不能进入了。 &ot;董锐笑道,“你又有什么坏招要出?” 他知道现在的贺灵川不出手则已,一出招就要置人于死地。 “我们给王帮点忙吧。” 即日,贺灵川登门拜访宇文胥。 前些日子,在王授意下,宇文胥、古瑄等人前去琚城跟贺灵川套近乎、谈生意,当时就做成了几笔大买卖。 现在贺灵川已经来到天水城,从礼节上说,也该去回拜了。 人情往来,有来就得有往。 宇文胥不是官二代。 宇文家族在都城周边深耕九十多年,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 作为官四代,他的性情就不像普通官员那么谨小慎微,而是大大咧咧,喜欢高举高打。 因此贺灵川首先就去拜访他。 一听是仰善岛主上门,宇文背热情来迎。 这就看出贺灵川的本事了。 先前宇文胥去琚城找贺灵川谈协议,是遵照交王的旨意,是不得不从;那一趟走完以后,上头交待的事儿也办完了,宇文胥对待仰善可未必会再笑脸相迎。 交国官贵的傲慢,那是出了名的。 然而贺灵川的风度为人、言谈行止,还是给宇文胥留下极好印象。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个头更高,面貌与宇文胥有两分相似。 宇文胥指着这汉子道:“这是我哥宇文镛,今日正好归家。” 双方含笑见礼。 这宇文镛虽然是武将,但气度倒比弟弟还要沉稳些。 他和贺灵川打过招呼,寒暄几句,就急匆匆离开了。 宇文胥道:“兄长还有军务,这几天尤其忙碌。” 上次在琚城谈生意,贺灵川有意留了一点余地,这回就能接着往下谈。 这是他的心得,生意不必一次做完,要多留些往来的空间。 俗话说得好,见面就是三分情。 一来二去,这不就熟稔了吗?果然,双方小小交涉一番,没什么争议,很爽利地谈成了这回其实是贺灵川让了点小利,因此宇文胥心情愉快,邀请他留府用饭。 贺岛主是个知进退的,跟聪明人合作,连话都不必说透。 天水城的名门巨贾都养自己的厨子,家家都有特色私房菜。 宇文府上的厨子就擅长制作各种糕点、调制特色酒水饮品。 宇文胥指着桌上的酥皮脆饺:“贺兄,这用的可是你们群岛的棕榈油。 我家厨子总夸你们油好,容易起酥。” 贺灵川吃了一口甜酒:“咦,这莫不是用香乐豆调配的?“可可味的薄酒,他还是头一次尝到,颜色娇美,很新奇也很适口。 “是啊,全天水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ot;宇文胥笑道,“你就是在王宫当中,也吃不到它。” 8157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29章 梨花白 梨花白贺灵川一声叹息:“香乐豆可真是好东西,可惜我和步家的会面临时取消,暂时是谈不成这笔生意了。” 说到这个,宇文胥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我王寿典,就数今年最是波折。 薛将军突然遇害,青阳监国骤然发难。 天水城如今风声鹤唳。” 贺灵川关切道:“于宇文家无碍吧?“不妨害,我家的生意都是合法合规、正大光明,不怕青阳监国来查!&ot;宇文胥一脸正气怀然,“然而这几天王宫内外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监国手下那些贝迦人所过之处,人人戒惧!” 青阳的手下在天水城到处出没,就像兀鹫四处盘旋寻找猎物,这些官员谁看了不害怕?他这么一说,贺灵川就明白了。 宇文家大概清楚青阳在查什么,也知道与宇文家无关,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也是贺灵川想打探的:“青阳监国手下的人物,也厉害吧?““为首的姓赫,叫赫洋,是她从灵虚城青宫带过来的心腹,据说修为不凡,心狠手辣,步家的护卫跟他们起过冲突,当场就被打废了几个;而且姓赫的油盐不进,对外头的吃请和示好一律拒绝,削了许多人面子。” 听他这么一说,贺灵川就想起了奚云河。 青阳总能教出这样子忠心耿耿、能力又强的手下,在识人用人方面也真有本事。 他转了转杯子,犹豫一下才道:“宇文兄,我想问你一事。 &ot;“你说,我知无不言。” “来到天水城之前,我未料到青阳监国能这般呼风唤雨,但看到被她检举的官员武将一个个竟无还手之力!“他苦笑一声,“实不相瞒,我心不安。 你也知道,我和青阳监国还有一段宿怨。 三四年前身处灵虚城的恐怖,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他顿了一顿:“我打算,这两天就奉上贺礼,先行折返。 我不过一介商人,来到交国只希望拓展商路,可没想陷进这么大的漩涡。” 这话是说得很明白了,青阳在天水城也是指着谁谁就死他贺灵川还留在这里作甚?等着被人一指头摁死吗?他是王邀请来的。 王要是连自己的大臣武将都保不住,能保住他区区一个外来商人?以青阳眼下威势,他有这样的担忧也很正常。 宇文胥连连摆手:“贺兄多虑了,青阳监国再厉害,也指不到你头上。 你看我宇文家,何曾有个怕字?” 交王要贺灵川列席,结果后者提前跑了,跑掉之前还来拜访过他宇文背?不行,他得稳住贺灵川。 贺灵川依旧志忑:“这怎么说?” “青阳监国检举能成,重点在于四个字,‘有的放矢。 &ot;宇文胥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其中机窍,反正这在王廷里不是秘密,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她用力抓打的,都是跟黄留守有关系的官员。” “黄留守?“贺灵川一脸意外,“黄深的父亲?” “不错。” 宇文胥低声道,“黄留守案牵涉甚广,官场上那点事儿,你知道的。” 黄留守认罪下狱,五天后就被处决。 这个过程,疑点很多。 “那为什么早不发难晚不发难,偏偏选在眼下这当口儿?” 宇文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后他道:“还不是想借着我王寿典,给我们一点颜色瞧瞧?” 摄魂镜冷笑:“真的吗?就这么简单?” 贺灵川仰头喝了半杯酒。 宇文胥毕竟不是古瑄,言不由衷就露了痕迹。 交国近期最大的变数,就是薛宗武和齐云嵊死了。 青阳挑在这个时候发难,案子九成跟这两人有关。 从钱宇的账目看,黄留守与薛宗武的往来颇为密切。 贺灵川烧掉霜溪县府的账房,薛宗武就紧张得要命-一看样子,他也知道青阳在查他的把柄。 最近被检举这些官员,跟黄留守也有关联,青阳也早就掌握了线索和证据。 一转眼,贺灵川就想明白了。 与其说这些官员与黄留守有关,倒不如说-一跟薛宗武和齐云嵊有关!留守之职,在其他地方或者还能说了算,在满是王侯贵卿的天水城就很郁闷了。 这些官员又怎么会以他为中心,编成一张四通八达的利益网?黄留守还不够份量。 薛宗武生前权势滔天,齐云嵊背景深厚,又有交王在背后撑腰,就成了青阳面前的拦路虎。 有他挡着,很多线索就没法子往下查。 现在薛宗武和齐云嵊都死了,挡不住青阳了,后者就得以大展拳脚!真不愧是浸淫贝迦官场一百多年的老油,对时局的理解、对机会的把控都相当精准。 想通这些内情,贺灵川也是不动声色:“我与黄留守毫关联,所以青阳监国不会来找我麻烦?” “咱说个不好听的话,青阳监国最近忙得很,未必有闲心来找贺兄麻烦。 &ot;宇文胥笑了,“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等着参加我王寿礼就是。” “宇文兄这么说,我真是放心不少。 &ot;贺灵川举杯,“希望青阳监国先别瞧见我,否则我住的驿馆又要灰飞烟灭。” 宇文胥知道他在灵虚城的经历,忍不住哈哈一笑:“眼下的天水城十步一哨、五步一岗,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贺兄莫要担心了。” 薛宗武被刺杀,加上王寿典将近,让天水城进入了极高警戒状态。 谁敢选在这个时候犯案?两人又聊了许久,酒足饭饱,桌上只剩残羹。 这时小厮来报,有贵客登门。 贺灵川当即起身道:“宇文兄先忙,我也得回去了。 &ot;宇文胥起身送他到门口,刚好迎接新的访客。 贺灵川在城里逛了两个时辰。 交王寿典将至,天水城车水马龙,看起来还是那么热闹。 但贺灵川却觉得,这城池上头笼罩着漫天乌云,灯火通明背后掩藏着压抑的黑暗。 他还在渠边找了个凉饮摊子,小贩切好水果拿出来卖。 眼下快到六月,天气渐热,夜晚的水边总有人过来纳凉,再吃几口西瓜,谈起的话题不外乎王寿典、不外乎薛宗武之死一是的,这个大消息终于在市井广泛传播。 就半个时辰,贺灵川听到了种种暴论,不少人热议九幽大帝用出阴谋诡计才害死薛将军。 但所有议论的前提只有一个:薛宗武的确被九幽大帝所杀,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九幽大帝的名头,从此要响彻天水城、响彻国了。 等贺灵川走回驿馆,夜色也深沉了。 +++++快到六月了,交王宫深处却还有一株老梨花倔强地顶着满头霜白,不肯枯谢。 地下有一口冰泉,盛夏时可以歇凉,现在却弥漫着寒气。 堵上盖子也没用,周围的石板会结霜。 交王每次从梨树下经过,都会下意识搓搓手。 年轻时,他可以跳进冰泉游个来回,现在却只想绕开它走。 时光不饶人啊。 他刚在御书房坐定,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宫人就来通禀:“青阳监国到!” “请吧。 &ot;青阳走进御书房时,王半眯着眼,慢吞吞地灌下一杯温水。 在暗室里看,他越发老态龙钟,双眼皮都套拉成了三眼。 皮。 但青阳知道,不该对这老东西掉以轻心。 人的精明跟年纪不成正比,否则她早在世间无敌了。 但这个老家伙兀自努力抓牢交国,想要将她打压下去。 自以为是的聪明,小国寡民的天真,呵。 青阳自顾自坐下,崂起了家常:“我刚刚经过那棵老梨花,看到底下有人挖土?” “是啊,梨花虽盛,略显寒凉,想在那里新种一棵海棠。 ““哦,那可要小心,几锹下去别伤了根。 &ot;宫人恭敬端上茶水,青阳接来抿了一口,“那棵树老了,掘坏了可不好再养活。 &ot;交王看她一眼。 寒泉边上的老梨树,是他出生那一年种下的,至今也是五十九岁,对一棵树来说,正值芳龄。 青阳还嫌它老?她比梨花树更老!交王呵呵一笑:“哪那么娇贵了?老树长年养在深宫,寒气都侵不死它。 那根下的土比铁还硬,谁想掘动它不容易。 今天就挖坏了好几个锹镐。” “是么?” 青阳慢慢道,“希望来年能瞧见梨花与海棠并盛。 不过我听说,寒泉附近没少种树了,每次都活不过两个月。” 她才来半年,就连宫里这么芝麻大点儿的闲事都知道?王心头微微一怀,表面不动声色:“种得多了,总有一棵能成活。 当年的梨树不就长成了么?” 他笑了笑:“我听说监国喜欢果酒,我这里又有一批新酿成的梨花酒,回头就给监国送几坛。 &ot;青阳点头:“王上有心了。 &ot;御书房一静,两人都知道,闲话崂完了。 谁先开口呢?宫人上来续茶,两人都捧着盏慢慢啜饮。 青阳根本不着急。 她前几次与交王对话,双方都是直截了当切入正题,风闻交王事后还气得摔杯,哪像今回这样弯弯绕绕?这就是王有求于她呗。 8157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0章 人选 人选果然父王徐徐喝了半盏温茶,放下杯子:“听闻监国最近在幽湖山庄也是挑灯夜战,子时犹在奋笔,当真勤奋。” 青阳检举官员要做到有的放矢、每矢必中,无差无漏,否则就会面临交廷百官的疯狂质疑。 那许多缜密绵细的工作,没法子全交给手下去办,她自己也要件件过目。 文案里的玄虚,哪里瞒得过这官场老鸟的火眼金睛?青阳坐直,向西边拱手:“在其位谋其政。 帝君委派我来监察百官,我自然要尽心竭力挖除国蠢,还国事民生一个清明坦荡。” 她言辞铿锵,王差点儿就忘了她是灵虚城不老药案的主犯。 差点儿。 清明?坦荡?呵呵。 都是老谋深算,在这里装什么正气凛然?交王缓缓点头,还是直接问了出来:“那么,监国接下来还要检举多少官员?” 青阳仔细想了想:“文官嘛,铁证如山的有七个,武将少些,两个。 不过最新证据源源不绝出现,人数有可能变动。” 她又补了一句:“我相信,这九人都被立案之后,整个国官场的风气都会焕然一读书计时:10秒这王人是老了,耐性却不好。 不像灵虚城的人类官员,能跟她玩推手推到最后。 毕竟还是闪金平原上的蛮鄙,在火候上还差了些许。 她报出的数字,让交王暗暗心惊: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到目前为止,青阳抓的还是官场上的小虾小鱼。 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王对底下这点事儿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照青阳这么抓下去,几十上百个都不在话下。 但她现在只说了九人,并且特地提示他,这九人被抓以后,国官场都会有新气象。 说明什么?这九人份量足够,并且必然是坚定的保王派!是他交王的铁杆支撑。 以青阳现在的手腕,已经让整个交王廷懦懦不安;如果再让她检举这九位大员,整个官场会怎样动荡且先不提,交王手底力量大减,人心也会浮躁不安。 他要是连自己手下大员都保不住,臣子们只能纷纷投靠青阳了。 这件事,王是万万不许它发生的。 薛宗武死得真不是时候啊,要是他还堵在源头,现在哪有这么多破事儿?王心底暗叹一声,面上却要和颜悦色:“监国公正清明,有目共睹。 但事分轻重缓急,孤寿典在即,不宜太过动荡。” 若是他这一头过生日,青阳那一头抓人,未免太不给脸。 人心惶惶,谁还能安心给他祝寿?青阳动容:“王上说得是,大寿之时宜祥和安宁,嗯&ot;她沉吟几息,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罗甸国也派人前来观礼?” 她错开话题,王也不意外。 青阳今日过来找他,必有所求。 要求的求。 家常也了,机锋也打了,就要图穷匕现了吧?交王嗯了一声:“罗甸国君派其弟渠如海过来,昨天还去薛爱卿府上吊,礼倒是备得足,但他缀了红腰带去,把薛家气得不轻。” 交国也是以金、红为喜色,渠如海佩戴红腰带过去,薛家人没把他拦在外头就算有涵养了。 “罗甸人还是那么桀骜。 &ot;青阳摇了摇头,“如今薛将军去了,罗甸人更加肆无忌惮。 国北境,不知谁能接过薛将军生前的重担?” 王心头咯一声响,来了。 原来青阳相中了这个!薛宗武生前虽然恶名昭彰,但他镇守北疆多年,的确做到了拒敌于国门之外,国不用太操心北线的安全。 现在薛宗武已死,北疆的防御空白又要由谁来填补呢?刚接到薛宗武的死讯,王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也基本拟好了人选,正打算下旨呢。 青阳偏偏赶在这时候上门,巧不巧了?交王心底其实有些懊恼,应该早点下旨,不该给青阳可乘之机。 这老太婆,嗅觉实在太灵敏了。 事已至此,他只得勉强道:“人选已定,宇文镛!&ot;青阳哦了一声:“宇文家的人。” “不在你要检举的两员武将当中罢?&ot;父王刺她一句,“先确认,免得到时候不好看了。” “不在。 &ot;青阳一笑,浑然不当回事儿,“天水城这么多世家,宇文家算是很规矩的了,否则王上也不能安心将专营生意交给它。 &ot;她接下去道:“我倒有个建议。 &ot;来了,王清了清嗓子:“监国请说。” “宇文镛是个好人选,可到底年轻,不若薛元帅那样德高望重。 他去北境,罗甸人不服,少不得还要闹腾一阵子。” 交王目光微闪。 虽然青阳自有算计,但这话本身没错。 薛宗武在世时,跟罗甸人是老对手了,互相知根知底;现在换了新的边关将领,依罗甸人脾性,真可能上来就要试试新对手的斤两。 不打不相识嘛,大国之间的平衡,最后不还是靠打出来的?交王再不情愿,也只能说出这句话:“那么,依监国之见?” 就事论事,贝迦派来的监国,的确有权监督官员将帅的任免。 青阳提出自己的意见,那是合情合理又合法。 青阳等这句很久了,当下就微微一笑:“独木难支,不若再派一位武将前去镇边,和宇文镛互相守望、互为支撑!” 她也知道,若是自己提议换人,王必然不准。 他怎么会允许青阳的人选单独镇北?那不是把一国安危都放到青阳手中?“哦?监国说的是?” 青阳缓缓吐出四个字:“重武将军。” “重武?不成!&ot;父王花白的眉毛一掀,“他是毗夏人,让他带兵镇守我国北境,恐难以服众!” 不成?青阳笑了:“王上知道,我是哪里人么?” 王不语。 青阳好大的名头,交王当然打探过她的所有资料,知道她不是贝迦人。 “我是余耳族人,自幼被献入灵虚王宫,陪伴当今帝君、那时的太子,随后才被青宫国师看中,收作关门弟子。 &ot;她轻轻道,“余耳族在贝迦以北,终年苦寒,至今已经不知所踪。” 8221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1章 荒诞世界 荒诞世界‘我不是贝迦人,一样能成为贝迦的国师。” 她一字一句,“重武沉稳多智、战法百变,过往胜绩很高,堪当大任。 如果他是人,就可以胜任镇北之职,对么?” 在交国年轻将领中,重武的确是最出色的一批。 这一点,王也不否认。 如果他是人,接任薛宗武的北境军职也不是不可以。 “灵虚城的官将,至少有三成都是异国人士。 &ot;青阳轻声道,“帝君用人,不拘一格。 国为闪金平原之主,当然也要吸纳各地贤才为己所用。 &ot;“至于他的出身一-&ot;她抿了口茶,“一旦他被派去北边,就只能像钉子一样镇在北方。 王上还怕他私自带兵、回去毗夏么?”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强横霸道如薛宗武,未得宣召都不敢回国。 重武将军什么身份名位,敢私自率兵回援毗夏?就是他想去,国的士兵肯跟他一起回去么?所以,出身不是问题。 交人自大的观念才是。 交王心头恼火,却只能呵呵一笑:“对于重武将军的前途,监国很上心啊。” “我是为交国北境考虑。 &ot;青阳正色道,“察举贤能、辅理边防,也是我份内之职。 &ot;交王眉梢一跳。 能将插手别国内政说得这样理所当然,真不愧是贝迦出来的。 “从声望、年龄、资历来看,宇文镛和重武都是优秀的人选。 &ot;青阳又补充一点,“对了,他们两位将军背景清白、履历干净,都不曾沾染腐贿,未来大有可为。 王上钦定人选,必定也充分考量这一点了,对么?” 交王还能说不对,我偏不是这么想的?况且这老虔婆又绕圈说回一系列贪腐检举案,提醒他这事儿没完!想保住自己这些忠心又好用的手下?那就要交换件,那就要做交易喽。 交王抑住焦躁,轻轻吐出一口气:“青阳监国果然设想周到,孤会好好考虑。” 青阳微笑:“好,那我们就进行下一项议题。” 还有?这个老妖婆不知道见好就收吗!交王心头一阵郁躁,但不好表露出来,只是目光变得更加阴沉。 青阳笑容不减,心头鄙夷。 这些筹码,她可是精心筹备了大半年,付出必须要有回报,她怎可能只扶正一个重武将军就偃旗息鼓?两人又谈判大半个时辰,王脸色越来越差,抿起的嘴唇都泛白,青阳才站了起来。 “好了,我还是别留下来讨人嫌了。 &ot;她殷殷劝告,“这冰泉实在有些寒凉了。 王上日理万机,保重身体,我先告退。” 说是“告退”,但她昂首而去,背影都透着一股子胜利者的高傲。 “哦对了。 &ot;她刚要跨过门槛,忽然又停下来补了一句,“那棵老梨树挺有灵性,我觉得,它不喜欢那口寒泉,好像也撑不了太久了。” 直到青阳消失在园子尽头,王仍坐着不动。 一阵风刮过,把两片梨花、一点寒意刮到他案头上来。 青阳倒没说错,这冰泉的寒气确实越来越大了。 但她说老梨树撑不了太久,是什么意思?是在诅咒他快点死吗!至于青阳说老梨树“不喜欢&ot;寒泉,王也没有多想。 树的种子落在哪儿,就在哪儿生根发芽,有什么资格谈喜不喜欢?好一会儿,宫人过来禀报:“监国已经出宫。” 王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喝了声&ot;出去&ot;!他目耻尽裂,状若猛虎,像要择人而噬。 宫人吓得连滚带爬,顷刻消失。 可恶,可恨!交王的拳头紧了又松,想再砸桌又有点手疼。 可想起刚刚跟青阳交换的一大堆件,他一边气到肝疼,一边直冒苦水。 做出这么大牺牲,竟是为了护住手下那些贪官!这些人忠心吗?真正忠心的,怎会贪腐贿败,被青阳抓住那么大的把柄?可笑,当真可笑。 青阳看似行监察之职、利民生之举,其实是为了动摇他的统治;他让度自己的权力,是为了护住这些不怎么忠心、现阶段却不可或缺的国之蠹鱼!这个世界,怎会如此荒诞!“可恶…!&ot;父王没忍住,又砸了一下桌,疼!他很不想承认,这个回合是青阳胜了。 坐在六月的深宫之中,他只觉形单影只、寒气逼人。 次日午后,贺灵川就听说交王下旨了,宇文镛得到全新任命。 他带着礼物上门道贺,发现宇文府外车水马龙,官员们都得到消息赶来祝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宇文镛这是要接薛宗武的班,镇守北疆了。 这是真正被王廷委以重任,眼看着宇文镛就要原地起飞。 只要他不犯什么重大错误,此后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宇文府欢天喜地,来道贺的客人也净挑好话,主宾尽欢。 贺灵川也听说了,交王廷这次是派出两名武将,一起镇守北线。 除了宇文镛,另一位赫然是重武将军!宇文镛,众人还能理解;但重武将军?贺灵川在宇文府时,正好听见几个官员聚在角落低声讨论,怎么会是重武将军?他又不是人!他前些日子还犯过大错,把童二少爷的命给弄没了。 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重武将军!还有两名官员忿忿说道,要去提请奏议,想劝王上收回成命。 成命嘛,金口玉言,哪有那么容易收回?贺灵川相信他们也就是说说罢了。 重武将军再怎样为交国鞠躬尽,在交人眼里,他也始终是个外人。 此时,宇文府外好像起了一阵骚动。 仆从唱道:“青卫左都统赫洋赫大人到--&ot;听到这一声,府内众人无论在做什么,齐刷刷停下来望向正大门方向。 谈笑晏晏的气氛,瞬间凝固。 贺灵川很快听到脚步声响,数人长驱直入,均是一身青甲,面色肃然。 他们好似天然就与周围宾客隔绝,与这喜气洋洋的环境更是格格不入。 贺灵川知道,青阳从贝迦带来近二百手下,编作“青卫&ot;。 这里面有青宫子弟,当然更可能有妖帝派给她的强手,所以是一股不可小的强大力量。 他们也是青阳的底气,过去半年来穿游于交国和天水城,所过之处,群臣闻风丧胆。 连薛宗武和齐云嵊生前听见青卫到来,都是心头懦,何况普通官员?现在赫洋突然出现在这里,大伙儿第一个念头就是宇文家犯事儿了?这位赫都统又来拿谁了?宇文胥瞧见他们,心底也是咯一声,但还要迎上前去脸上笑得热情洋溢:“赫大人,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贺灵川闻声看去,这位&ot;赫大人&ot;长身玉立,年纪也才三十左右,目透精光,面色冷峻。 相由心生,这人的脾气一看就是又直又硬,像地里新长出来的青竹。 赫洋负手而立。 贺灵川总觉得,他仰首四十五度看人。 “宇文镛高升,我们监国甚感欣慰,特命我前来赠礼。 &ot;赫洋侧了侧头,后面的青卫立刻上前两步,捧出一柄宝剑,“望宇文将军沙场立功、扬大国威。” 剑鞘古朴,剑把甚至还有一点铜绿,显然是古物。 宇文镛快步走出人群,双手接过,肃声道:“镛一定不负监国所望!” 赫洋指了指宝剑:“此剑名为弦光’,原是青宫旧藏,中古时期朴国大将尤山明的随身剑。 监国说,宝剑赠英雄,宇文将军当得此宝。” 宇文镛立刻称谢,轻轻拔剑出鞘。 那一抹寒光如水银泻地,锋芒难当、刺痛人眼。 宇文镛赶紧合剑,唯恐杀气外泄,然后再次道谢。 灵虚青宫的藏品,果然名不虚传。 他纵然不是青阳一脉,得了这件礼物也是大喜过望。 贺灵川也瞧见那一抹剑光。 好剑啊。 但这样的锋芒毕露,与浮生全然不同。 此时,宇文兄弟的父亲、宇文家的家主也匆匆赶到,赫洋冲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没多看别人一眼。 府里厅里站满了人,但他没向哪一个打过招呼。 摄魂镜哇了一声:“这家伙拽得很嘛,青阳把他带在身边,不得总得罪人吗?” “或许她不在乎吧。 “贺灵川也不在意,“有才之人,哪个没有怪脾气?再说,贝迦人来到闪金平原,这态度也不奇怪。” 人看不起闪金平原的土著,贝迦人又看不起人,鄙视链成型。 赫洋离开,在场的权贵们都松了一口气,气氛慢慢恢复到先前那般热烈。 镜子又问:“宇文镛升官儿,青阳怎么会派人祝贺?” “她身为监国向宇文镛祝贺,是对国事的关心和过问。 再说,宇文镛后头要手握兵权。 &ot;像青阳这样段位的选手,做事图个长远,不会计较眼前一时之得失。 “她想打压王,就要拉拢底下的臣子。 就算她不能拉拢宇文家,也没必要率先交恶。” 贺灵川本想在送礼之后悄然离去,不过宇文胥已经先一步逮住他道:“我们晚点要去小南轩吃酒,贺岛主别跑,与我们同去!&ot;面对他的拳拳盛情,贺灵川只能说好。 8221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2章 冒充不了的名头 冒充不了的名头再有一个时辰,宾客渐渐告辞离开。 宇文兄弟就拖着好友,去小南轩吃烧尾宴,当然贺灵川也在这“&ot;之列。 交国这边的习惯与鸢国不同,官员升职也会摆烧尾宴,但宴的不是宾客,而是至交好友,人数不能超过十个。 这是交国的明文规定。 龙交龙,凤交凤,宇文兄弟的朋友也不是等闲之辈。 宇文胥对贺灵川相当尊重。 他的朋友也是人精,自然就对贺灵川高看几眼。 贺灵川就在席间与他们聊了个东南西北,收获不少好感。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渐渐热烈,不知怎地聊起了今天出现的青卫左都统。 “这位赫大人眼睛一贯长在头顶上,看不见我们人。” &ot;不是看不起哦,是压根儿看不见。 他就当你是空气。 “监国大人刚来不久,就有人给赫大人送礼。 &ot;宇文背轻笑,“结果全部被拒。 人家连他们的礼都不收;还有人想找他通融通融,嘿,没门儿!” 井元逊也来了,这时就接话道:“他去搜集步家的证据,步家老二只是骂了他几句,就被他当场打折了腿一一直到现在还瘤着呢,还没治好。 步家去告状,到现在也没要到一个说法。 &ot;“傲慢,当真傲慢!&ot;大伙儿都有些郁闷。 这里是交国的地盘,赫洋就站在他们的土地上欺负他们,还不许他们叫唤。 对于这些作威作福惯了的交国贵族来说,这可太憋气、太屈辱了!“谁让他是监国的心腹?&ot;贺灵川晃着杯中酒,“监国不方便说的话,他可以说。 &ot;宇文胥接话:“监国不方便做的事,他也可以做。” 众人只能叹气。 交王都拿监国没办法,他们又能做什么?贺灵川见气氛不对,赶紧带开了话题。 又是酒过两巡,众人说完了天水城趣事,再次谈起了九幽大帝和黑甲军。 “到现在也没查个一二三出来。 &ot;井元逊摇头,“九幽大帝不是那么好抓的。 我看,这到最后也会是一桩悬案。” “穆邦族先前声称自己就是黑甲军,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吧?&ot;众人都笑出声来,“也不知他们打算怎样向我国交代!” 在场的都知道穆邦族是冒牌货,真正的九幽大帝另有其人。 宇文镛今天喝酒喝得比谁都多,正在兴头儿上,此时就压低了音量道:“我跟你们说个趣事。 其实黑甲军刚刚在闪金平原中西部出名时,军中就注意到这股平空出现的陌生力量。 王上召集我们问讯时,有个傻蛋还说一一咳,我就不提他的名字,免得你们见到他就发笑一一他说,反正整支黑甲军从首领到士兵都蒙着脸,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不如我国就声称,这是我们的队伍,要为闪金平原的百姓做点好事。” 贺灵川抿了口酒,挡去嘴角的笑容。 果然,先前连交人都动了冒充九幽大帝的念头。 九幽大帝所为深得民心,好名声谁不想要?但贺灵川并不担忧,因为闪金平原上这些国家和成气候的一方势力,最后是没办法冒充九幽大帝的。 井元逊哟了一声:“宇文兄说过,除了我国和罗甸,闪金平原上很难再找出这么强大的骑兵队伍,个个都是精英。” “这种队伍不仅要求个体出众,也吃后勤安排,指挥官更是手段高超。 &ot;宇文铺点头,“我跟你们讲过,放眼闪金平原,能供养这种队伍的势力寥寥无几。 若说黑甲军是我国的,大部分人不信也得信。 但是--&ot;他卖了个关子,等大家都洗耳恭听,他才接着往下说:“但这建议一下就被君上否了,而且把他丢出殿外,打了十记板子。” 井元逊“啊&ot;了一声:“我知道是谁了!” 大家都很惊奇:“这又是为何?” 不同意就不同意,为什么还打人?宇文镛咳了一声:“贝迦妖帝是什么妖怪,你们都知道吧?“在座的基本都曾游学贝迦,当然知道答案:“蛟啊。” “我听说是青蛟。” “蛟乃是龙属。 贝迦妖帝据说还是黑龙神尊的后裔,骨子里流着高贵的神龙之血!&ot;宇文镛抿了口酒,“九幽大帝每到之处,都会长出一个黑蛟印记。 听出问题了吗?” 众人面面相,井元逊试着问:“黑蛟印记,黑龙神尊?” “不错,无论这印记是真是假,是不是黑甲军首领硬往神龙身上编排,表面上都跟神龙扯上关系。 &ot;宇文镛道,“若说九幽大帝和黑甲军是我国的,那这个黑蛟印记又要怎么向贝迦解释?贝迦的妖帝都没用上这个印记呢,交国怎么能擅自使用?” 贺灵川挟了点菜:“搞不好弄巧成拙,惹来贝迦的雷霆之怒。” 宇文镛说得太委婉,他来给翻译翻译:黑蛟印记出现,很可能是跟贝迦妖帝的老祖宗扯上关系。 交国要是敢冒用妖帝祖宗的印记,就好像冲着妖帝了一句:我是你活祖宗。 贝迦会有什么反应?贺灵川更是推断,黑蛟印记很可能已经引起天神和贝迦的重视,所以交王不仅把提出这个主意的人揍了一顿,后头还要去找其他冒充者的麻烦一一比如穆邦族。 从此以后,尤其在薛宗武、齐云嵊死了之后,闪金平原成气候的势力,哪里还敢出面认领&ot;九幽大帝&ot;的称号?除了翁氏兄弟这样的散兵游勇。 这顿烧尾宴吃到夜深人静,众人各自散去。 贺灵川走回驿馆,一路上都在思考“重武升职&ot;这件事情。 重武将军跟青阳走得很近。 他在灵虚城时就受青阳器重,经常出入青宫,可以说双方关系匪浅。 交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还委任重武将军镇守北疆,虽然是和宇文镛搭档、共同镇守,但责任重、权力大,勿庸置疑。 按理说,光是这一点,重武将军都很难得到交王廷重用。 何况,重武将军前段时间才因为童二少爷之死而坐冷板凳。 这罚都还没罚完,马上就被派去要职?8221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3章 争斗的重点 争斗的重点交王就不怕童家抗议?贺灵川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复两日,王廷风平浪静,天水城喜气洋洋。 薛宗武之死、官员被连续检举所催发的乌云,现在好像从天水城上空淡去了。 一切好像又快要恢复原来的节奏。 这两天,就连青阳那里也没有新动作了,这大概让不少人长长透出一口气。 是不是可以消停几天了?至少到王寿典结束之后吧。 傍晚,范霜又来了,这回是一脸喜色:“贺兄,王上终于要接见你了。” 贺灵川喜出望外:“这几天的等待,还真没有白费!” “我说什么来着,你一定能见到我王!“范霜也是一身轻松,自觉终于将王派下来的任务圆满完成。 “何时可以觐见?” “现在。 &ot;范霜笑呵呵,他就是来接贺灵川入宫的,“就现在!” 贺灵川回到屋内更衣,摄魂镜呸了一声:“前倔后恭,看来是有求于你!之前那么些天,王都想不起你这个人,忘了你是他特地邀请过来的,就跟失忆一样;现在怎么突然又要见你?” “重武得到新任命,就说明交王和青阳可能交上手了,王做出一定的妥协。 &ot;贺灵川选了一身锦服,快速穿戴,“接下来只要关注青阳,她要是没什么震撼人心的举动,就是这两边背地里谈成了什么件。 王这一次的让步,真是了不得。” 镜子不屑:“不就是任命重武为镇北守将嘛,谈什么了不得的让步牺牲?” “对交国来说,这可是里程碑式改变。 &ot;贺灵川正色道,“父王廷持续了近二百年,至今保留很多传统,并不像贝迦那么开放。 从我们过往收集到的情报看,交王廷的高官有八成都是交国人,剩下的两成都是无关紧要的岗位。 武将的比例倒还小些,有一半是本国人。 所以重武这样的异国人士为交国效力,走的就是武将路线。” “我听说,天水城的老牌权贵们互相通婚,莫说不会嫁娶外国人,甚至不考虑天水城以外的家族,我说的以外包括天水城的郊区乡县,出了天水城几个大门,那都是低等人家。 &ot;他举了个例子,“许多贵族以自己的血统为傲。 薛宗武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天水城人,当年齐云嵊力排众议嫁女儿给他,还被垢病了很久,直到薛宗武起势做大,风向才变了。” 镜子笑嘻嘻:“国祚也就二百年,还讲血统?一群井底蛙。” “你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ot;在闪金平原,国运能维系二百多年已是大不易。 “正因为交国人骨子里还是排外,让外籍武将守国门这种事,很挑战他们的底线啊。 交国又不是无将可用,王偏偏选了重武。 要知道重武前段时间才出错受罚,现在突然被提为边将,过程太突兀了。 王下这种旨令要承受很大压力,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是青阳促成的。” “对青阳来说,有什么好处?“镜子的好奇心也起来了,“她对重武可真好。” “更深层次的原因,我对青阳和父国都不够了解,还无法推导,但有一个原因应该是大差不差一-&ot;贺灵川换上一顶白玉冠,他四海为家、带兵打仗惯了,更衣换装都亲力亲为,不喜欢带个随从,“军权。” “啊?” “你看青阳带了几百人来交国当监国,看似来来去去都被簇拥,但我估计,她的手很难伸到军队里去。 当今交王也快六十了,从政几十年,统治也比较稳固。 薛宗武这样的统兵大将、戌边大员都是坚定的保王派。 交王就是通过薛宗武这样的嫡系,把军权牢牢抓在手里。” 他顿了一顿:“你发现没有?到目前为止,青阳要履行监国之职都必须通过王廷,也就是借用交王的行政力量。” 镜子懂了:“靠别人的力量终究不长久,也不可靠。” “说穿了,目前青阳倚靠的还是贝迦的招牌,还是国对贝迦的敬畏,甚至还可能有天神的支持-一我猜,廷有不少官员也听贝迦的话一一但这些都不是她本人的影响力。 她要是跟父王斗得太狠,后者一狠心一咬牙不管不顾,她就没有发力的支点。 &ot;贺灵川缓缓道,“可她如能插手军务,那就很不一样了。 &ot;手里有兵,那说话都硬气,腰杆儿都能挺直。 他自己就是带兵的大将,这一点最清楚不过。 “她也想要军权?” 镜子哎哟一声,“按你的说法,那不就是刨王的墙根儿?他能让吗?” “他当然不肯,哪个上位者愿意让渡自己手中的权力,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可这,不就是他们眼下争斗的目标?“贺灵川笑了笑,“看来青阳手里的牌很好,重武上位,很可能是王让步了。 &ot;“父王要是铁了心绝不让步,又会怎么样?“镜子不明白,“军权不是最重要的么?他怎么舍得让渡?” “强权突然好说话了,不是天性使然,一定是因为不得已。 “贺灵川解释,“假设交王半步不让,青阳就会把手里的牌一张一张打出去。 我推想--嗯,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一被她留作后手的牌面很大,打出去必然引起朝野震动。 那里头有高官、有武将,他们一旦发现王保不住自己,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镜子想了想:“把青阳干掉,阻止她继续揭露?” 这护心镜还挺狠,贺灵川忍不住笑了:“恐怕没那么容易。” 在贝迦当了一百多年的大国师,青阳本身实力惊人,又有几百人的精英护卫团,那是轻易能打下来的?再说,灵虚城派去国的监国无缘无故死了,交国要怎么向贝迦交代?“简单点,向她求情就好了。 &ot;贺灵川摇头,“青阳在国这样雷厉风行,多数臣子都知道她其实是在跟交王斗法。 自己这点儿罪行,只是被卷进去的筹码。 所以,青阳的进击越凶狠,向她投诚的官员很可能就越多,其中说不定就有领兵的大佬。 &ot;“到得那时,青阳一样可以弄到自己想要的军权、自己想要的势力,还把王廷搅得天翻地覆,王同样威望大减。 &ot;他缓缓道,“面对这样的结尾,你觉得王现在会怎么选?” &ot;那还是干脆点,有限退让吧。” 一步到位,省去那么多折腾和伤害。 到头来都是一笔账,交王不意气用事的话,只有这么做最划算。 想不到啊,不过是一个武将的调令,背后却有这么多牵扯、这么多纠葛。 “不愧是青阳,原本没有多少实权的监国之职,被她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贺灵川整了整腰带,“父王现在宣我进宫,那就是要进入下一个回合了。” “有什么讲究?” “今天进宫要小心观察。 &ot;贺灵川笑道,“原是王邀我来天水城,我到了之后,他却把我晾在一边。 这很可能是因为,过去几天他有求于青阳,不想刺激对方。 &ot;“那他现在召你进宫,就是有想法了?” “父王刚刚向青阳让了一大步,或许心态上又有变化。 “贺灵川转身往外走,“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机会。” 交王宫的面积和鸢王宫差不多。 建筑通常都是红顶,在阳光下从赭红到赤红,层层叠叠,就像深秋的枫林。 贺灵川很少在其他地方,一次看齐这么多种红色。 交王宫的建筑很有特色,居然有不少圆形的建筑,贺灵川还瞧见了多变的琉璃花窗。 除了贝迦,他很少在其他地方瞧见这种用色。 他从前去过的鸢王宫已经颓败,花园里的杂草无人打理,大而空旷;这王宫却是处处花草精致,也是百多步就有一个生机盎然的园子。 转过廊门,忽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好像从初夏直接跳进了深秋,让人毛骨悚然。 贺灵川奇道:“这地方好冷。” 范霜给他介绍:“这是玉泉宫,前方有一口终年不变的寒泉。 现在觉得冷,盛夏就是避暑的好地方。” 玉泉宫的植物就少了,但银杏和木槿依旧很美。 转过一套奇形山石,贺灵川眼前一亮,下意识屏息:前方一株老树独占半囿,冠盖芳华。 寒泉倒映树影,大树仿佛同时向着水下生长。 它当然没有宝树王那么庞大,但论精巧华美,却是贺灵川生平仅见。 这株梨花白得发光,好像每分每秒都在璀璨生辉。 贺灵川不由得赞叹:“好大一棵梨树,成精了吧?“普通梨树哪里耐得住长年不绝的寒气?引路的宫人笑道:“我等不知。 但这株梨花与我王同寿,一年四季都能开花,王上也特别喜欢它。 &ot;梨花虽美,一般只在春日开放,而且花期只有一个月,没听说一年四季开花不断的。 贺灵川奇道:“这株梨花才不到六十岁?怎么体型看起来像是有二百岁了?” 种在寒泉上的梨花,应该生长很慢才是。 8221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4章 玉树香雪 玉树香雪树下有花匠动土,好像要在园角再种点东西,每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好像身处寒冬腊月。 带路的宫人道:“我王之意,要在那里多种一棵海棠,给梨花作伴。” “能成活么?&ot;这寒泉沁人,修为稍差一点的,多站几息就要脚,若是站上一个时辰,恐怕从里到外都变成冰雕。 这宫人很乖巧,答了一句:“随缘吧。 &ot;不然还能怎样?贺灵川微微一晒,听他之意,交王从前没少在这里种树了,然而种一株死一株。 真是任性。 贺灵川就从繁花下走过,忽闻上方,像置身于竹海涛声。 他一抬头,梨树竟然无风自动。 香花纷飞从天而降,好似六月飞雪,凄美寂寥到了极致。 梨花落在脸上、衣上,沁人的寒凉。 贺灵川耳中甚至听到一阵细细切切,既是枝叶婆娑,又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读书计时:10秒梨树好像正在向他倾诉。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但贺灵川觉得,自己仿佛&ot;听到&ot;了它的向往和无奈。 这棵树,很有灵性啊。 宫人也在低呼:“玉树香雪!贺岛主好大的福气!” 就在一片白茫茫当中,贺灵川忽然觉得藏在衣襟里的神骨项链微微发热。 紧接着,他就在漫天花白中瞧见一点金光,柔和却明亮。 它朝他飞来。 贺灵川下意识伸手,将它接在掌心,再定晴一看,原来是一朵深粉色描金边的梨花。 论娇艳,像春天的海棠,但入手触感轻柔冰冷,又像接住了一朵雪花。 神骨项链依旧在发热。 它想吃这个?神骨项链跟着他好几年了,连天神的分身都吃过,胃口早就养刁,普通货色哪能入其法眼?也就是说,这瓣梨花了不得?他问带路的宫人:“这颜色正常么?“怀里的摄魂镜细声细气道:“我检查过了,这树上和水里,就没有第二朵花儿颜色这么深还描金边。” 宫人探头往他手心看了一眼,笑道:“很正常啊。 &ot;‘不都是这个颜色么?“范霜说着,随手从地上拣起几朵梨花,不是浅粉就是纯白。 贺灵川心中一动,问他俩:“这是什么颜色?” 范霜想也不想就道:“淡粉,近乎于白。” 宫人在一边点头。 两人都没提到描金的边儿。 贺灵川哦了一声,明明是同一朵梨花,他和他们所见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宫人笑道:“梨树偶尔会这样落华无数,尤其我王诞辰当日,必定飘落。 因此我王盛赞此景为玉树香雪,能瞧见的人都是有大福气的。 这朵花,大概就是它送你的礼物。” 面君在即,贺灵川也没空在这里盘桓,于是收起花朵,保险起见又从地上拣了一根梨花枝。 再往前走就是御书房。 只看王把自己的书房放在寒泉边上,就知道他的确喜欢老梨花。 交王只想见贺灵川,所以范霜到这里就得止步了,后面由宫人继续引路。 交王独坐深宫之中。 他有点发福,不像一般老人那么皱,但是眼皮还是松弛了,聋拉下来变成三角眼。 贺灵川发现,他眼白发黄,还有些血丝,呼吸也有点粗重。 这是最近肝火太旺、休息不好的表现。 但交王看见贺灵川还是很高兴,满脸的笑意:“你便是贺骁?” 贺灵川自然要做足礼数:“见过王上。 &ot;王不等他弯腰,就挥了挥手:“免礼!来,看座。 &ot;有人飞快搬来锦凳,贺灵川也就收手落座。 宫人即对交王道:“贺岛主经过时,偶遇玉树香雪。” “哦?&ot;父王一看,贺灵川肩上果然落着两朵梨花。 他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坤开了,“看来梨花很喜欢你。” “这棵树很有灵性。” “不错。 &ot;王笑了,“它从来不为我厌恶的人落花。” 比如青阳监国。 贺灵川好奇:“这棵梨花怎会种在寒泉边上?” “是先王亲手种下的,说它能为后世子孙挡去灾殃。 &ot;父王把胳膊搭在扶手上,“这五十九年,我几乎就没生过病。” 贺灵川一脸惊叹:“这样的宝贝,要好好保护。 &ot;“它饱经冰泉淬炼,刀枪剑戟不入、水火霜冻难伤,何须旁人保护?&ot;交王目光锋锐、言语自得。 贺灵川总觉得,他说的不是老梨花,而是自己。 “原来如此。 &ot;交王切了个话题:“这几天,范霜有没有陪你逛一逛天水城?” “大开眼界。 天水城物资丰饶、城民热情,这里的风土的确与闪金别处都不同。 &ot;贺灵川回道,“妙湛天神庙之辉煌,甚至超过了灵虚城天宫。” 交国拜奉的主神是妙湛天。 贺灵川的确游览了妙湛天的神庙,这也是城里最高的建筑,比起天宫的妙湛天神殿要更宏伟壮丽。 交国原本信奉刹利天,后来改信妙湛天,至今时日久远。 贺灵川从西走到东,发现妙湛天神殿在交国遍地开花。 不过贺灵川知道,天水城妙湛天神殿的全知之眼,或者叫作法眼只是个摆设,真正的法器还在天宫。 他还吃过这玩意儿的苦头。 识货。 交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贺灵川接下去就道:“可惜古家、步家都闭门谢客,我按约定前去拜访,都没能见成。 &ot;古家的葳银剂、步家的香乐豆,都是写在协议里的交易物资。 按照交王先前派给几家官方专营的任务,他们要跟贺灵川做买卖。 这是钓贺灵川来天水城的饵。 现在人家来都来了,却吃不着交王保证过的饵料,属实也是说不过去。 “眼下的时局有些特殊,不是他们不想跟你做生意。 &ot;想到步家被青阳监国检举,王的笑容也淡了一些,“不必担心,这些都能解决。 &ot;“王上金口一开,我这里忧虑尽去。 &ot;贺灵川喜形于色,“那么接下去还有--&ot;他又飞快列举了七八种,都是协议清单上的商品。 交王耐着性子点了点头:“放心,你后面不会再吃闭门羹了。 &ot;商人重利,果然打蛇随棍上,呵呵。 8252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5章 给个机会 给个机会贺灵川起身谢过,心里若有所悟。 他方才念清单念得很快,交王又是日理万机,不可能记住每种商品的出处。 但交王那么笃定,贺灵川后面的商业行为不会再受影响。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把握,青阳监国短时间内很可能不再出手,而王廷的动荡也会在寿典之前消止,原本懦懦不安的专营官商们才能安心跟贺灵川做生意。 贺灵川进而推测,自己先前的推断比较靠谱,交王和青阳之间确实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默契。 算起来,这次是青阳抓住了薛宗武身亡的机会大举进攻想让占据优势的青阳停手,王就必然付出相当的代价。 他的寿礼已经近在眼前,为了这场大典能够顺利进行,他只能对青阳让步。 简称,吃。 这个情报,对贺灵川太重要了。 因为那就意味着,王眼下的心情大概不会太美丽。 他是打算继续忍让呢,还是很想找回场子?贺灵川心底默默盘算,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只精美小匣打开:“我的人手从仰善海域打捞起这只宝印,听说是交国王室所有,如今也该物归原主。” 这是只青玉印章,顶端雕着一头青鸟。 交王目光一亮,坐直身体。 宫人从贺灵川手上接过匣子,递给王。 他娴熟地打开印上的小小机关,从里面剥出宝印本体,随手在纸上盖下一个印章,再挥毫写字。 才落下就消失了。 “果然是青鸿宝印!&ot;父王原先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一连道了三个“好&ot;字,“贺骁献印有功,有大功,值得嘉赏!你想要什么?” “喔哟,这青鸿宝印对他好像还挺重要?” 摄魂镜美滋滋,“狮子大开口,快!” 贺灵川献印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我是商人,仰善在国的生意刚刚开始,还没打响名气。 那么,就请君上赏给我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 贺灵川进入交国之前就已经想通,一定要在这里有所作为,并且名气越大越好,就算做不到人尽皆知,也要在贵族圈中混到脸熟。 因为,他迟早要和青阳对线。 这也是交王邀请他来参加寿典的意图,今日又宣贺灵川入宫,说明交王真没忘了他,很快就会把他当作棋子、拉进争斗的漩涡。 到得那时,如果贺灵川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外地商人,无论青阳还是王,想随手处理掉他都不是难事儿。 特定环境中,“名气&ot;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还是熟悉的配方,这一幕似曾相识。 在灵虚城中,贺灵川也是这么干的。 好巧,那时他的对手也是青阳!王有点好奇:“哦?你已经想好了么?说说。” 这小子是真不客气啊,又一次打蛇随棍上。 贺灵川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听说天水城近郊有一处名胜幽湖,占地广阔、风景优美,是天水城人郊游踏青的好地方?” 王看他好一会儿,才道:“不错,幽湖绝美,风光四季不同,谁去了都会流连忘返。” 但幽湖小筑现在有主了。 青阳把那里当作了自己的居所,旁人再不敢近。 她是贝迦派来的监国,提这个小小要求,王自然不会反对。 他就不信贺灵川不知道青阳住在幽湖小筑。 所以这小子特地提起幽湖小筑,有什么深意?贺灵川正色道:“请问君上,幽湖到底归谁所有?““原是高祖赐给功臣,其后代获罪查抄,那块水土就被收了回来,划归天水城管辖,并非个人领地,近一百年来都开放给天水城人游览。 先王喜欢那里的静谧,因此不许官员私建山庄。 &ot;说穿了,那是王族领地。 贺灵川即笑道:“那么我斗胆,请王上将那块地皮卖给我,并准许我在那里建起依山傍水的屋舍。” “在幽湖边上?&ot;交王一惬,想了想,“给你一小块地皮建屋也无妨。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只拿去盖房子?” 君颜大悦、让人随便提要求的机会可是千金不换,外头多少人梦寐以求,这小子却只打算买块地盖楼,王都觉得他太轻洮。 小地方出来的,就是小家子气。 “不是盖一栋。 &ot;贺灵川神秘一笑,“而是几十组精舍!” “几十?“那得占多大地盘,父王皱眉,“你这是&ot;他本想说狮子大开口,但回念一想,送回青鸿宝印的功劳着实不小,自己又刚刚开金口许诺,马上就否决也不太好。 “就建在幽湖南岸,风景宜人之地,每一组经过精心设计都是独一无二,又与山水和谐相融。” “南岸?&ot;王心头一动,“取沙盘来!” 君口一张,自有宫人去搬沙盘。 贺灵川站起来道:“我自带沙盘过来,请君上审阅。” 这小子事先都准备好了嘛。 王身体前倾:“拿出来看看。” 这趟离开仰善群岛之前,贺灵川带出一个便携式沙盘,是松阳府的最新力作。 宫人从他手中接过沙盘,恭敬端上书桌打开,幽湖的全貌就呈现在两人面前。 贺灵川伸手一指:“君上请看,我打算从这里起始,沿湖建造成排的精舍,要建得又气派、又堂皇、又漂亮!” 他就指着幽湖南岸。 王一看,忍不住笑了,取一支笔在他所指位置的北边轻轻一点:“你知道这是哪儿?” “花笈岛。 &ot;幽湖的湖中有四个岛屿,最靠近南岸的称作花笈岛,面积很小、景致秀美。 花笈岛和南岸只相隔一浅浅的水带,宽度仅有三丈半(十米),以一平坦的石桥相连。 “你知道,现今谁住在岛上?” 贺灵川也笑了:“知道。 &ot;还有谁?当然是青阳监国!花笈岛地理位置绝佳,面积虽小却有个山丘,幽湖小筑京沿山丘而建,站在山顶的亭阁能俯瞰大半个幽湖,走去水岸能近距离赏碧波粼粼、水鸟巡鱼。 是以幽湖小筑格外清静,又有湖水作为天然屏障,只要派人守住石桥,闲人就走不上岛。 而贺灵川指给交王观看、所谓要修建精舍的位置,就与花笈岛隔水相望,呈半环形沿岸排开。 也就是说,他要在青阳住处的正对面盖房子!盖多多的房子!王积郁两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要盖多久?” “初期要开道路、打地基,然后是运木料石材、就地加工,然后才开始建造&ot;“我看天水城喜用石材建屋,既是建在幽湖之畔,那么石材的用料和雕制都要讲究些,要精工细造,力求天人合一,这过程可短不了。 “贺灵川沉吟,“首期工程,怎么也七八个月吧?” “才七八个月?&ot;太快,太短。 “这只是首期十二幢精舍。 要是呈现出来的效果良好、饱受好评,才能上马第二期、第三期,您说是不是?” 交王的笑意都到眼睛里了:“不会影响水土风貌?” “自然不会。 &ot;贺灵川笑道,“您可以给我派个监工,从图纸到施工,实时监察进度。” “嗯--&ot;王抚着下巴,“幽湖面积广大,区区一个小筑确实小气了些,再加盖一些建筑也无不可。 建筑与美景相得益彰嘛。 好,你既然给我找回了重要的宝物,这块地皮就卖给你这套工程也由你来操办。” 贺灵川当即站起行礼:“君上慷慨!” 交王心情很好:“你倒是不贪心。 旁人得了我的承诺,不会只买一块地皮。 &ot;贺灵川立刻追加:“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操办这样的大工程有些难度。 材料、人工、场务、运输、采买,都没有现成的班子可用,这就要求助于君上。” 没底子也敢在王都动土?这小子,空手套白狼来了。 王微微一晒,但想着贺灵川接下来的作用无可替代,也就点头同意:“小事耳,我会让造办处、庶务司和天水城的行肆好好配合你。 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跟他们提。” 贺灵川大喜,真心实意地行礼谢过。 王又问他:“对了,你盖起来的楼宇要做什么用途?” 贺灵川低声说了。 王的眉头一下皱了:“什么!&ot;贺骁买这块地回去,无论自己住也罢,开作高档的山庄也罢,都还在合理范畴;可这么擅自变更土地用途就出格了。 他不悦道:“先王心善,向天水城人开放幽湖,但说到底那还是王族领地,岂可这般胡来!” 贺灵川早料到他的反应,不慌不忙给出一番说辞。 交王听了几句,脸上的阴霾慢慢消散。 贺灵川三言两语,立在边上的老宫人就发现,君上的嘴角甚至微微翘起。 “嗯,这办法倒是有趣。 &ot;父王想了想,“你去试一试吧。” 贺灵川打蛇随棍上:“幽湖别苑的批复一下来,我会立刻发起赤堡发卖。 为了效果更好,您这里是不是也是不是也配合一下?这小子,居然想让自己给他宣传造势?王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只管做你该做的事。” 8252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6章 能有什么威胁 能有什么威胁?目的已经达到,贺灵川也不讨人嫌,立即告退。 交王笑眯咪道:“去吧去吧。” 想到青阳届时的表情,他就舒畅。 贺灵川离开御书房,再一次经过玉泉宫。 这么一进一出,神骨项链始终在发热,锲而不舍。 趁着前方宫人不注意,贺灵川取出那朵粉色描金边的梨花,往胸膛上一拍。 咻一下子,梨花消失。 神骨项链也不发热了。 果然,它心心念念想吃的,就是这朵梨花。 一朵小花而已,旦夕枯谢,有什么值得记挂的?他又看老梨树一眼,现在这树安安静静,也不给他暗送低语了,和普通树木没什么两样。 树下的花匠正好在刨土,当当两锹下去,刨出个浅坑。 “松了,土松了!” 几名花匠都欢呼起来,寒泉地土坚硬如铁,这几锹怎么格外松软?读书计时:10秒…·贺灵川刚走,王就拿起桌上的青鸿宝印端详,脸色放松。 陪在他身边四十年的老宫人即道:“关键时刻至宝回归,说明天佑我王,可喜可贺!” 王笑了,将青鸿宝印收好:“拿回这件宝贝,王室在贝迦的大量资产就可以解冻,不必再通过青阳了。 &ot;那么,青阳可以用来对付他的筹码,又少了一个。 极其重要的一个。 钱能生钱,这世上生钱最快的地方是哪里?贝迦。 所以交王室和交国的众多权贵都把大量财富投在贝迦换作那里的资产。 这可是全世界最安全的保险箱。 无论交国内部如何动荡变化,哪怕权贵被抄了家,存在贝迦的这部分资产依旧是安然无恙,不会被一同抄没。 不过交王室存取这部分资产的信物就是青鸿宝印。 少了这枚宝印,海量的财富就只能躺在贝迦睡大觉。 青鸿宝印从前被悄悄带出国,结果沉在了仰善海域,直到寿典前又物归原主。 王觉得,在这么多波折之后,自己总算得了一个好兆头。 “贺骁方才的请求,你也听到了吧?” 他吩咐老宫人,“去交代那几个部门,今明两天内就把幽湖卖地的程序走完,作价也不必太高,就一千两吧。 后面他们要配合贺骁修造幽湖精舍,通融便给。 &ot;老宫人动容,应了声“是&ot;。 “配合”、“通融便给&ot;这几个字的内涵很不一般啊。 姓贺的年轻商人运气真好,这回算是拿到了君上亲颁的金字牌匾,后面要在天水城混到风生水起啊。 但他也很清楚,王的恩典不是那么好拿的。 君上突然慷慨,只不过是因为想要马儿跑,才喂马儿吃口草。 “还有,他既然要去赤堡发卖,你就去一趟晴王府,把我的意思带到。” “是!“这么多天了,难得君上脸上挂笑,老宫人又小心问道,“王上,这贺骁也有自己的小伎俩,借着您的名号获利颇丰。 &ot;要是一切顺利,贺骁会赚到旁人几辈子都摸不着的大钱。 “一点小钱罢了。 他要是能把事儿办好,便是让他赚走这点小钱,又算什么?&ot;王呵呵一笑,“贺骁这人说机灵也机灵,说精明也精明,就是太贪了!自己站在青阳监国对面,还敢盘算着多赚那几个铜板。” 话虽这样说,父王却心情愉快。 这人有弱点,就好拿捏啊。 “他会不会有些凭恃?” 那是当然。 &ot;父王理所当然道,“否则我为什么召他来天水城?&ot;否则他怎么不叫自己臣子来办这件事?“要不要派人盯紧他?” 交王本想说“不必&ot;,话到嘴边又改口:“行,你安排吧。 呵呵,他一个外来的行商,还能在我的地盘上翻了天去?” 买地皮盖楼?贺骁不说,他就不知道贺骁有些利己的小心思吗?商人重利。 但是,贺骁既然敢当这个出头鸟,王就不介意给他一点好处。 要用人,就得大方。 再说那仰善群岛才多大点面积?小地方就是小地方,就算贺晓经略有术,能积攒多少实力?他最多带几十号人来到天水城,在这决决大都,几十人能办成什么事情、能对他一国之君有什么威胁?走出王宫,贺灵川仰望湛蓝的天,长长吐出一口气。 成了,他来到交都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办成了范霜早就提前回去了,贺灵川坐上一辆骡车,交代了目的地,骤车就开动起来。 望着两边街景,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父王还真地同意了?&ot;摄魂镜有点惊讶,“幽湖那地方一百多年都没有权贵敢去建屋,他竟舍得给你。” “不过是郊区的一块地皮,风景好点罢了,有什么舍不得?不过嘛,主要还是因为青阳住在那里。 &ot;地是死的,人是活的,贺灵川看得明明白白,“再说了,国之内莫非王土。 王任何时候看我不爽,都可以收回幽湖,他又有什么损失?” 这笔账,王怎么算都不亏,所以才表现慷慨。 “再说了,他想让我好好干,就得有点表示。 &ot;贺灵川笑了笑,“毕竟,这是我应得的买命钱。” 镜子吃了一惊:“什么买命钱!” “你以为,王为什么非要邀我来天水城参典?难道真是看中仰善群岛的潜力,还是对仰善群岛感兴趣吗?” 以人的傲慢,嗯,不可能。 镜子想了想:“就是因为青阳?” “既然王没将仰善放在眼里,他邀请我来的唯一理由,大概就是想给青阳难堪。 &ot;贺灵川心如明镜,“要不是我自己主动找项目,王就要给我编排事情了,到那时我会更加被动。” 到那时,他就是既得罪青阳,又被王当提线木偶,下场堪忧。 贺灵川现在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展现自己的价值。 他要让交王明白,按他提供的做法,能给予青阳更大的难堪。 照目前看来,王对他的方案很感兴趣。 那么,他就初步掌握了主动权。 接下来,就看他的发挥了。 他要是发挥得不好,王还会起别的念头。 8276次≈gt;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7章 大家都给点面子 大家都给点面子镜子问他:“后面的花招,你都想好了?” “想好了。 &ot;贺灵川悠悠道,“我们的招数,叫作示敌以弱&ot;。 &ot;“阿?&ot;贺灵川笑而不语。 交王的确想利用他,可他何尝不想利用王给予的特权,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有王认为贺灵川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才会放心给予他更多便利。 镜子只得换个问法:“既然要示敌以弱,你给自己编排什么弱点?” 贺灵川望着天水城繁华的街景,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缓缓吐出两个字:“贪婪。” 手下的贪婪,是上位者最喜欢掌握的弱点。 比如薛宗武之于王,比如南宫炎之于老淳王。 此时外头忽然有马蹄声靠近,而后是人声传进来:“贺岛主。 &ot;贺灵川一下认出这是赵统领的声音,于是掀帘请他上车。 另有四名护卫,就乘马跟在车边。 抵达天水城后,赵统领就回宫报备去了,现在又赶过来找他:“君上命我等继续守护贺岛主。” “君上有心了。 &ot;贺灵川与他聊了几句最近的时事。 因为薛宗武之死引发的连锁事件,天水城王廷有些动荡,宫廷内务的官儿都被抓了。 不到两刻钟,骡车就停了下来:“客人,到啦。” 贺灵川下车一看,骤车已经走到老街后面,抬头就是个大招牌:铜林记。 白底金字,还擦得很亮,店面也不小,八扇门。 在天水城,八扇门的门面儿可是大店,租金不便宜。 当然了,这是铜林记早年买下的店面。 这便是屠元红生前努力经营的商号?贺灵川信步往里走,身后跟着赵统领等五人,衣装、气质都与普通护卫不同,给贺灵川平添好几分排面。 铜林记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也有几个客人。 不过紧边上的铺面隔开了,好像租给了别人当药行。 单这一项,多少能瞧见铜林记的窘迫:缺钱啊,能赚点租金也行。 贺灵川走进去观察,发现铜林记很有趣,不像其他商铺卖什么东西一目了然。 它有些类似另一个世界的物流公司,门面店里接待客人,后院就开始搬货送装运输。 并且秉承国的驿站特色,它也接收客人的订单。 你想要外地什么商品,跟它说清楚,付好定金,它自然会在约定时限内给你送来,谓之“采买&ot;。 贺灵川在小院烧烤遇见的商人朱轩邈就说过,在天水城,铜林记的采买生意做得最好,价格实惠速度快。 因为走货量很大,它的单价比其他车马行便宜得多。 在铜林记生意最鼎盛时,甚至王宫也会托派它去采买物资。 官方的效率就是没有私营的高,成本也没人家控制得好虽说屠元红已经过世半年,但铜林记过去多年积攒了不少老客户,出于多年的信任,人家还是愿意把单子交给铜林记来做。 贺灵川就看到,店内的伙计待客依旧热情,没有懈怠的模样。 这一群人进来,伙计当然也看见了,笑眯眯迎上前道:“客人有什么需要?我给您介绍介绍?” “我要买些香乐粉。 &ot;贺灵川也在看货架上的东西,“你这里能不能搞到?” 所谓香乐粉,其实就是可可豆啊不,香乐豆经过一系列处理加工而成的粉末,可以压制成块,后期用于制作贺灵川熟悉的各种可可制品。 远洋运输偏好单价高、体积小、方便贮存的商品,所以贺灵川要的是加工过的半成品而非豆子。 “能的。 您要多少?” “三千斤。 &ot;伙计一:“客人,您当真的?” “你看我,像是存心来崂闲嗑的?“贺灵川是存心刁难来的,“三千斤,能不能搞到?” 伙计犹豫一下:“您若是要个五六十斤,甚至一二百斤,我们还能弄来;三千斤么,在眼下的天水城,莫说我们不好搞,其他商号那里也是不好搞的。” 香乐豆的大宗生意都掌控在步家手里,而步家最近被青阳监国找麻烦,正在焦头烂额,对手底下的买卖就没那么上心了。 贺灵川笑道:“我就是慕铜林记之名而来的。 要是好搞,我自己就能搞了,还需要找到你们?” 说罢,他取出六百两银,放在桌上。 拿钱,就证明他有诚意,不是特地来消遣人家的。 伙计的神情也认真起来,这可是六十万钱。 “我要采办的货物很多,要是你们能弄来香乐豆,我后面会一直找你们合作。” 铜林记现在最缺的就是大客户,所以伙计郑重道:“请您到内间稍候,我去问问大掌柜。” “你们大掌柜怎么称呼?” “姓古。 &ot;伙计把他领到中院的隔间,自己往后头去了。 贺灵川要与人商谈,赵统领很有边界感,也不进去,就留在外头守着。 不一会儿,一名灰袍男子匆匆到来。 这人比贺灵川料想的年轻,三十多岁,瘦高个子,短须长脸。 “微人姓古,铜林记的掌柜。 请问尊客怎么称呼?” 古掌柜也在打量贺灵川。 这位客人俊逸不凡、气宇轩昂,精神内蕴饱满,一望就不似普通人。 “贺。 “贺灵川笑道,“其实我是经由旧友李元好介绍,来找屠会长谈生意的。 &ot;说这句话时,他紧盯着古掌柜,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当初灵山给他介绍屠元红当线人,这&ot;李元好&ot;三个字,就是双方的接头暗号。 屠元红已经去世,贺灵川就想知道,这位古蔺古掌柜是不是灵山中人。 古蔺脸上没有异常,只是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但我们屠会长半年前不幸亡故。 &ot;“我昨天抵达天水城才听说。 &ot;贺灵川一脸晞嘘,“屠会长壮年早逝,当真是天妒英才。 哦,那么现在铜林记是古掌柜在管理?” “是的,尽我所能。 &ot;古蔺轻声道,“这是屠会长半生心血,我不忍见到铜林记从此消解。” “说回正题,三千斤香乐粉。 &ot;晞嘘归晞嘘,生意归生意,贺灵川可不会混淆。 他把银钞往前一推,“古掌柜能弄到么?” 最多再过一两天,香乐豆又好进货了。 但这事儿还没几人知晓。 贺灵川就想看看,现在的铜林记还有没有人脉和本事。 古蔺看看桌上的银,微一沉吟,还是点头:“五天之内,但香乐豆现在有价无市,所以--”所以要涨价。 “没问题。 &ot;贺灵川指了指桌上的银,“这就当作定金吧。 但是,我两天内就要。” “您要三级还是二级?” “这还有品级?&ot;“有的,香乐豆加工在国是一门成熟的产业,共分六个品级,一级最高。 我想,您应该不要三级以下的。 &ot;“很对,有没有一级?” 古蔺摇头:“那是特供的,眼下真没有。” “那就二级吧。 价格好说。” “您来取还是我来送?” “你替我送吧。” 仰善虽然有商队也有护卫队,但贺灵川今趟没带他们出来,“你们能替我把货送去巨鹿港么?” “巨鹿港?“客人会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古蔺早就习惯了,“我们只负责送到交国边境,但可以替您再找到新的商队运去巨鹿港。 到时候,您要跟新商队自行协定运价。” 也就是说,铜林记其实只送到交国边境。 这倒是可以理解。 那就送到国边境吧。 &ot;贺灵川自然而然道,“我的商队自会接手。 &ot;交国境内太平、运输发达,一旦进入闪金平原就好像进了蛮荒之地,风险大幅度上升。 手底下没有真本事的,谁敢接这种活计?所以贺灵川一说自家有商队,能护送货物穿越闪金平原,古蔺就看他看得更仔细了:“您不是国人吧?” 贺灵川反问:“你也不是吧?” “不是。 我原是高浦国人,自幼离乡,来到天水城都十多年了。 没想到&ot;“高浦被毗夏所灭。” 这位古掌柜说不定还是司徒鹤的老乡。 “是啊。 &ot;古蔺叹息一声。 但闪金平原上的小国朝生暮死,所有人都只能平静地接受,“请问,您是哪一个商号?” “仰善商会是我的,我姓贺,受交王邀请来天水城参典观礼,顺便也在这里寻觅新的商机。 &ot;贺灵川往主街的方向一指,“我住在三门头驿馆,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古蔺恍然:“原来是仰善商会,怪不得,怪不得!” “你听过?&ot;“父人或许无感,但我们做贷代运输的,哪能不知道仰善群岛旗下的昌隆武行安全可靠,是闪金平原中西部新挂出来的金字招牌?&ot;古蔺看着贺灵川的眼神,多了三分佩服,“其实我们铜林记和昌隆武行已经合作过五次,每次境外押运都能安全如期送达。 从前我们找那些商队和镖局,运个四五趟就有一趟受损。 贺会长,哦,贺岛主,您的路是走宽了。” 贺灵川假模假样自谦一句:“刚好仰善在闪金平原西部的朋友多,大家都给点面子。 &ot;8276次≈gt;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8章 护城河 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原因是仰善伸进闪金平原的拳头,越来越硬了! 贺灵川自己主抓黑甲军,但裘虎等人对仰善军的打磨也从来没有停止。 从群岛过来的仰善军踏上巨鹿港,摇身一变就成了昌隆武行的护卫,要在这片险恶之地走南闯北、杀贼拒匪。闪金平原上不仅贼匪横行,时常还有败军流寇作乱、地方军阀割据,昌隆武行要疏通和维护商路,初期可是非常困难的,分走了贺灵川许多精力。 幸好,仰善群岛有故友到来,贺灵川已经等他很久了。这人一来就被指派去昌隆武行当二管事,对外行分化、拉拢、打压、离间之计,果然昌隆武行的进度就大大加快。 但是,即便有他们的运筹帷幄,昌隆武行维持商路也付出了很大代价。 这也是一种磨练,裘虎同样对仰善军实行分批轮换制。由于昌隆武行分舵在平原中西部到处开花,外界根本搞不清楚仰善商会和武行里到底藏着多少人手。 只有贺灵川等少数几人知道具体数字: 八千八百人了,马上就要突破九千。 这人数已经超过了仰善群岛上的护卫总数。 这是因为,除了仰善人,昌隆武行还大量挑选和吸收本地青壮。现在闪金人的规模占到了仰善军的四成左右,同时还在迅速扩大。 这是贺灵川在仰善群岛办不来的事情: 扩充预备兵源。 昌隆武行的兴旺,其实是同步跟随仰善商会扩张的脚步。 在贺灵川游历闪金平原同时,仰善商会遍地开花,将这里大量稀有矿物、原材料、土特产和奢侈品运往外界。 都说风浪越大鱼越贵,香乐粉卖到牟国,价格要上翻四倍,达到每斤一两银子。仰善商会的运输成本比别人都低,甚至还有沿途免税的优惠,利润空间惊人。 种地才能有几个钱?做小本生意才能有几个钱?贺灵川来到闪金平原这短短几个月,商贸获利已经是仰善群岛过去两年半来农作物流港口服务的三倍还多。 这还不包括他从鬼王地窟搞到的宝藏。 外人谈之色变的蛮荒地,对他来说就是淘金窟。 然而旁人想效仿他却是难上加难,即便也能组建起昌隆武行这样的武装力量,商路沿线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国家、势力,肯不肯卖面子? 要是地头蛇不答应,商贸活动必然举步维艰。 仰善商会费了多大力气,才把沿途的关系都打点好?这还建立在贺灵川与蓬国、盟军等头部势力都保持稳定关系的基础上。 换一个人试试?对方能把他敲骨吸髓到死! 武力和人脉,这就是仰善能在闪金平原兴旺发展的两大护城河,旁人想仿都仿不来。 但爻国对它就比较陌生了。 就如古蔺所言,由于天然的藩蓠存在,爻国人还没怎么听过仰善商会,但闪金中西部却已经对它如雷贯耳。像铜林记这样做货运生意的,怎可能不知道仰善商会? 古蔺的态度转变,对贺灵川来说倒是意外之喜。就他接下来的计划而言,不需要再向古蔺证明自己的实力。 古蔺也热情道:“三千斤香乐粉,两天内就能发货。我与贺岛主结缘,就不需要您掏运费了。” “这怎么好意思?”贺灵川脸上当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屠会长生平,我甚是钦佩。如果铜林记宝刀不老,咱后头还有大把合作的机会。” 他顿了一顿:“我刚好在天水城郊买了一大块地皮,最近要大兴土木。” “没问题!”古蔺一口答应。 天水城是什么地方,繁华了一百多年,号称寸土寸金。外来商户顶多在这里买套宅子,对外就能吹嘘好几个月,可仰善的贺岛主却是自己买地自己盖。 天水城的土地,那是随便弄得到的吗?即便是郊区。 “您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来。” 屠元红过世后,铜林记一路走颓,固然是因为齐家打压,也跟铜林记失掉了金字招牌有关。屠元红是铜林记的灵魂人物,也是打通天水城生意上下游的关键。他一死,铜林记的人脉就大不如前了。 但是弄到建材、联系工匠、寻觅合适的古玩藏品这些事情,在天水城深耕了十几年的古蔺还是信手拈来。 “好极。”贺灵川站起来道,“对了,我那旧友李元好,最近有没有派人上门慰问?” 古蔺仔细想了想:“至少我没有印象。” “屠会长生前可曾提过他?” “这位是哪里人士?” “百列以西。” 百列以西,就是牟国。 古蔺摇头摇得更干脆了:“屠会长从未在我面前提过。” “无妨,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今日试探完毕,贺灵川就站起来告辞了。 离开之前,贺灵川先去了一趟茅房。 瞧着周围无人,摄魂镜迫不及待问他: “看起来,这古蔺好像不知道屠元红是灵山中人。” “正常。”贺灵川轻声道,“我与‘李元好’的关系,丁作栋也不知道。” 身为仰善大总管,丁作栋既要打理群岛,又要打理商会,但他压根儿不知道贺灵川与灵山的关系。 这样的机密,贺灵川不向丁作栋透露,屠元红很可能也不对古蔺提起。 陪伴的时日久了,镜子已经能隐约揣测他的想法:“你想收购铜林记?” 贺灵川也在思索:“仰善在天水城的人手不足,我确实需要更多眼线。铜林记在爻都深耕很久,能为我所用当然最好。但是——” 他也有顾虑:“我初来乍到,后面还要树敌,明面儿上最好不要把手伸这么长。” 自己很快就要得罪青阳了,如果这时候收购了铜林记……青阳报复不了他,还报复不了他的产业吗? “先接触再说。” 放了水,古蔺一直将他和赵统领送出大门口,这才返身回去。 贺灵川想逛一逛,没着急要车。 不过他才溜达到第二条老街,摄魂镜忽然大叫起来: “喂,喂喂喂!右前方右前方,那家禾濡林,你快看看谁出来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39章 不期而遇 右前方?贺灵川目光一瞥,不由得一惊。 镜子说的“禾濡林”是一家门面精致的店铺,刚有几名客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四旬左右的美妇,锦袍高髻,身上的首饰寥寥几件,但举手投足都透着与众不同的雍容华贵。 连每一根发丝,都带着冷漠的疏离。 这张脸,贺灵川没见过几次,却不曾忘却。 青阳! 她向来是高坐殿堂上的人物,贺灵川也没料到,随意在天水城的街上逛一逛,就能遇到她。 一辆华贵马车就停在禾濡林门口,青阳带着几个随从正要上车。她本是眼观六路的人,眼角余光往街上一扫,就扫到贺灵川了。 严格来说,青阳与贺灵川只有一面之缘,乃是在豪门巨富柯守意家中。后来贺灵川大闹天宫时戴着面具,被她和百战天追了半天也没露脸,不能算数。 但青阳目光一凝,脚步也停了下来。 贺灵川知道,她认出自己了。 他和青阳只见过一面,也没讲过什么要紧话。事隔好几年了,青阳又不知见过多少重要人物,怎么还认得他? 嗯,也就是说,青阳事先留意过他了。 仰善群岛突然介入盟军与毗夏的战争,她作为爻国的大监国,或许也有兴趣了解一番? 今次这场突然邂逅,不是贺灵川预设的理想情况。 但还是那句话,没有哪一次现实,会照着最好的剧本进行。 所以当青阳向他招了招手时,贺灵川也大步迎了上去,坦坦荡荡地打了个招呼: “监国大人!” “贺……骁?”青阳上下打量着他,眼里和话外都是意味深长,“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灵虚城。真没想到,万里之外还能相逢。” 上一次见面,她还是呼风唤雨的青宫之主,表面上与天宫的白子蕲斗法,暗地里却是跟霜叶较劲儿。 那一场较量,霜叶赢了,也给一百多年的国师首席之争划下了句号。 所以青阳骤然见到贺骁,这个一手点燃不老药案引信的人,心绪很是微妙。 “是啊,有缘千里来相见。”贺灵川笑得胸无城府,“监国安好?” “我都是快二百岁的老太婆了,在哪里不好?”青阳淡淡道,“你怎么来到天水城?我听说你与伏山越离开灵虚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君上邀我来天水城观礼,我这也是盛情难却。”不管青阳什么态度,贺灵川都是笑脸以对。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这一路所见,爻国富庶太平,监国是来到了好地方。” 看来青阳也打听过他的下落,多半知道他已经是仰善之主,却要假作漠不关心。 边上的赵统领也向青阳行礼:“监国大人!” 他毕竟面对着贝迦派来的大监国,礼数上一定要做足。 青阳看他一眼:“你是?” “御前带刀护卫,赵颂!”赵统领正色道,“我等奉君上之命,保卫贺岛主在天水城的安全!” 爻王竟派御前侍卫保护贺骁?青阳这才有些意外:“哦?贺骁你做了什么,需要爻国的特别护卫?” 赵颂的修为几何,能保护贺灵川到什么地步,青阳并不在意。但爻王下这道命令,这行为本身就有些古怪,至少彰显出贺骁的重要性。 贺骁作为一个异乡客刚到爻国,能有什么仇家,甚至需要动用爻王的御前护卫? 呵,爻王是防着她出手对付贺骁?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贺灵川笑道,“是君上厚爱,我诚恐啊。” 明面儿上,他的确什么都没做——还没开始呢。 “哦?”青阳挑眉,“你来多久了?” “五日之前刚到。”贺灵川实话实说,“好似就是天水城刚开始全城戒严的时候。” 那时天水城刚接到薛宗武的死讯,整个王廷轰动之余,也有许多官员忐忑不安。 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 薛宗武要权有权、要人有人,自己修为又强悍,还有个同样修为精深的老丈人帮忙,结果还是被剁了,连老丈人都不能幸免。 那九幽大帝想要谁的命要不来? “有趣。”青阳目光深注,“你也是从芒洲过来的?” 取道芒洲的权贵太多,薛宗武之死,嫌疑人能绕天水城两圈呢。但薛宗武和齐云嵊被杀时,如果贺骁也在芒洲…… 这个人身上,是有一点疑团的。 “不,涿洝。”贺灵川摇头,“我们本想去芒洲,但听说那里客栈爆满、无处可住,只得去涿洝落脚,顺便我也拜访几个乡贤。” 青阳这才有点意外,原来这小子甚至没有靠近芒洲? 赵颂也在一边作证道:“我始终陪护在贺岛主身边,那几天,我们的确憩在涿洝。” 他作为爻王派给贺骁的护卫,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替贺骁撒谎,青阳很清楚这一点,遂笑了笑:“倒是省下不少麻烦。好了,我们过几天再见吧。” 而后她就转身登上马车,放下帘子。 马车平稳启动,很快就消失在转角。 贺灵川目送马车离去,总觉得车里的青阳也透过帘子紧盯着他。 “咱们也回去吧。”他对赵统领道。 回到三门头驿馆,贺灵川就进屋关门了。 赵统领的手下低声道:“头儿,我看青阳监国对贺岛主也挺和气的。” 没有想象中那么针锋相对。 “你看?”赵颂瞪他一眼,“就凭你的狗眼,能看出什么来?我们这位大监国抓过那么多官员,当时对哪一个不和气?一回头不就雷厉风行?” “……” 再说青阳监国那是和气吗?那分明就是上位者的冷淡,赵统领不陌生。 她没有刻意对谁不和气,只是平等地无视所有人。 晚饭时候,董锐听说贺灵川与青阳监国偶遇,碗里的烤鸡腿顿时不香了: “槽,天水城这么大,你逛个马路就能遇到她,这是什么运气?” “逆天的运气。”反正自己早晚要面对青阳,贺灵川并不觉得自己倒霉。 “她要是铁了心搞你,怎么办?你一个小小外地行商,还能逃出监国的手心?”董锐开动脑筋,瞑思苦想,“要不,你先下手为强、再炸一炸自己?” 昔年,贺灵川刚抵达灵虚城就掉进权力争斗的漩涡中心,为免被撕得四分五裂,他抢在青阳之前先对自己下手,安排驿馆客房发生一次爆炸。 在那之后,他和伏山越都享有更高规格的保护,青阳也不好再对他动手。 贺灵川摇头:“青阳不是等闲之辈,同样的花招用上两次,多半会被她看穿。” “那怎么办?” “因为薛宗武和齐云嵊之死,也因为爻王寿典将至,现在的爻都可是全城戒严,青阳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不利,否则容易踩进爻王的圈套。”贺灵川来天水城之前就想好了,“我们还有些腾挪的余地和时间,计划要抓紧进行。” “青阳都盯到你了,计划还能进行么?” “有什么不能?我们每一步都走在阳光里,还怕人看么?”贺灵川笑道,“我的计划那么简单,就是尽快出名,在天水城无人不知。” “……” “但是跟在灵虚城不同,这一回,我不会再以‘受害人’的形象出现。”贺灵川吃完饭了,漱漱口站了起来,“闪金平原是个怕恶欺善的地方。因此必须让爻人知道,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强者!” …… 青阳回到幽湖小筑,刚换过一身衣裳,赫洋就来了,汇报过去两天爻王宫里的情报。 情报的来源很复杂。 青阳在宫内当然有眼线,虽然未必知道君臣会面的谈话内容,但爻王见过什么人,颁下什么旨令,她很快都会知道。 当然,她的所作所为,爻王同样也都看在眼里。毕竟她在爻王的地盘上。 这两方无论谁有动作,只要不是隐秘进行,对面都会知道。 重武将军调任北境,爻王的旨令在王廷一石千浪,引起诸多老臣反对,当廷激辩。 其实官场老油子们未必不懂得背后的玄机,但不妨碍他们痛心疾首。 爻国历史上从未派过异国将领守边关,自古以来都不曾有! 为什么?还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是宫廷的气氛又相对宽松活跃,因为重武将军的北调是个明确的信号:青阳监国短时间内不给大家找碴了。 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能松一口气了。 “爻王特派的宫使,也带回小桃山庄命案的勘察情况。当时薛宗武中了黑甲军首领的计,还没跟自己的部下汇合就追到了小桃山庄的北山去。后来他从大火里冲出来,当着自己手下百多精兵和山庄守卫的面被九幽大帝斩杀,魂魄都被勾走。当时这些援兵离他们只有几十丈距离。许多人瞧见那一幕,夜不能寐,至今讲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薛宗武没留下什么有用线索?” “他死前大吼一声,但颈部受伤、声音破哑。宫使问遍了目击的亲卫,有的说他只是一声大叫,有的却说薛将军想留遗言,仿佛说的是‘那氏’。” “那氏?还是‘那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0章 万事都有可能 “薛宗武杀掉的罗甸将领当中,就有个姓‘那’的,出身大族、挺有名气。”保不准是对方家族复仇,演化出九幽大帝这么个形象。当然这只是赫洋的推测。 “这根本不能算作是线索。”青阳皱了皱眉,“要是能杀掉薛宗武,罗甸人恨不得广而告之,何必遮遮掩掩、扮演什么九幽大帝?” 赫洋也不知道,这答案得问九泉之下的薛宗武了。不对,薛宗武的魂魄都被九幽大帝勾了出来。 “薛宗武带进殿里的亲卫有一人生还,他说九幽大帝放出好几头树妖参战,其中一头长着赵广志的脸。”赫洋补充,“他随薛宗武镇守北线,在战场上见过赵广志不止一次。” “赵广志?”青阳来了兴趣,“罗甸人赵广志?看来凶手真是九幽大帝。” 据现有的情报,九幽大帝最初亮相杀人,就是烹死了赵广志。 当然以青阳见识,不觉得这是鬼神之事,而是道:“你先前说,薛宗武的神魂被当场勾走了是吧?看起来,赵广志当初也是。黑甲军首领手里的法器不仅能收取神魂,还能改造利用。这不是等闲之物。” 能对神魂做出这种改造的法器,都了不得。 “赵广志变成的树妖死了么?” “被烧成焦炭了。但小桃山庄的守卫找到另一头树妖的残骸,被烧得只剩两截木头。”赫洋道,“残木被带回天水城检验,刚出结果,有可能是具罗树,也有可能是娑罗木。” 娑罗木也被称为拘魂木,它和海底木不同,是捕捉魂魄作为养分,而不像海底木那样供魂魄栖身。 之所以无法确认,是因为精怪个体之间的差异性往往很大。 “为什么会改造成树妖?”青阳沉吟,“恐怕就是要借用拘魂、栖魂的特性。无论具罗树还是娑罗木都很少见,能成妖的就更少了。” 赫洋立刻道:“宝树王的本体,便是具罗树。” 青阳嗯了一声,目光微闪:“还有什么情报?” “蛟龙图腾的存在时效只有三天,爻王派出的宫使没看到。但小桃山庄好些人都赌咒发誓,那个蛟首印记直径十丈,非常壮观!” “原来不都只有磨盘大小?” “这印记原本出现在青铜底座上,齐云嵊有意破坏,结果地面就出现了更大的蛟首印记,凹凸起伏,就在他们站立的位置上!”赫洋低声道,“据说爻王听见这件事,也有些惊骇,连道匪夷所思。” 何止爻王?青阳听见之后,也是脸色微变: 这个细节表明,蛟首印记的出现可能真不是神通法术。 是自然形成的? 很难不联想到九幽大帝下手杀人之前的审判词: 天理昭昭! 薛宗武也的确有屠城之恶。 难道,蛟首图腾的出现,当真代表了天意? 那么九幽大帝又算是什么角色?他当真在“替天行道”,不是一句搞笑的口号? 青阳来回走了两步:“地上出现的蛟首印记,是什么颜色的?” “和以往一样,黑色的,蛟龙的鳞片还隐隐发亮。”赫洋道,“无论它出现在什么地方,原墙是什么颜色,蛟首印记都是黑的。” “黑蛟图腾,渊国,盘龙城……”青阳喃喃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闪金平原?” 蛟首图腾过往的历史,爻国不清楚,但她记忆犹深。 这印记出现的地方、代表的势力,都跟贝迦不死不休,也都给贝迦造成深重的创伤。 身为贝迦曾经最年长的国师,渊国之战、盘龙城之战,她都有印象。 “嗯,黑龙……” 赫洋没有听清:“宫主?” “贝迦很早就留意过蛟首图腾,也做过研究。这个图腾一定是黑色的,或许与曾经的龙神有关。”青阳缓缓道,“这涉及到仙神之战。黑龙是仙人之中修为最高、最接近所谓天道的神兽。我听过一个说法,它在殒落之前曾经叮嘱仙人们,要善待苍生。但仙宗并没有履行承诺,后来甚至把龙神的同族和后代逼到了绝路上。” “恩将仇报!” “这个蛟首印记……”是不是代表了龙神的意志?是不是代表了不可抗力? 赫洋忍不住道:“龙神真地殒落了?” “那是当然。但那样的存在哪怕已经殒落,也没人能确定,它对世间的影响也完全消失。” 赫洋道:“宫主是说,这所谓的九幽大帝代表了龙神?” “不。”青阳摇头,“我认为,这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借用了一部分龙神的力量。时至今日还有上古仙人活着,焉知没人能得到龙神的传承?” 这是个充满了古迹和奇迹的世界,万事都有可能。 赫洋于是接着汇报宫中事务。 这都是细琐繁冗的消息,青阳坐下来吃了杯花茶,听得十分随意。 不过她突然听到一个名字,忽然在意起来:“慢!你说爻王昨天宣召贺骁入宫?” “是。” “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么?”先前在街头偶遇贺骁,青阳总觉得他比两年前更加沉稳。他是不老药案的第一个经办人,很可能还是霜叶的手下,突然在爻都出现,青阳还有些小小的在意。 “属下这就再去探听。”赫洋躬身道,“宫主如果厌恶此人,属下……” 他亮出手刀,轻轻做了个斜切的姿势。 在爻国,贺骁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外国商人,杀了也就杀了,留着他膈应宫主作甚? “跟来万里之外,你还是这么冲动。”青阳看他一眼,轻笑,“你以为爻王为什么给他派几个御前护卫?真能拦得住有心人?那是警告的意义大于实际。” 爻王给出的讯号,她一下就看懂了。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爻王廷草木皆兵的劲头还没过去,寿典又快开始,现在不宜起事。” 薛宗武死讯传来天水城后,文武百官震惊之余,有许多就开始联想和怀疑了。毕竟放眼方圆八百里内,能干掉薛宗武的势力和个人屈指可数。大伙儿数来数去,不就数到青阳头上了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1章 各自怀疑 薛宗武有君上保着,大监国通过常规手段很难掰倒。她是不是干脆用了个快捷方便又一劳永逸的办法? 细思极恐啊,人人自危。 这种情况下,天水城的安保能不加强吗?各大家族也都风声鹤唳,加派人手守护宅院。 青阳又问:“你现在进出幽湖小筑,后头还时常有人盯着你么?” “是的。” 自薛宗武死后,青阳的手下人出去办事,经常就会被盯梢,行动很不方便。 那可不仅是爻王派出来的。 这种环境,对青阳可太不友好了。 若是爻王明确要保的贺骁突然死了,旁人当然很快又怀疑到青阳头上。毕竟,知道她和贺骁过往宿怨的官员已经越来越多。 “贺骁自己说过,他是爻王邀来观礼的。”青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爻王邀他,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你先替我打听清楚,他二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赫洋正要告退,外头传来扑扑振翅声,一头棕背伯劳停在窗口。 赫洋走去,付了邮资,而后从它口中接过一只小竹管。 竹管里面塞着一个字条,赫洋展开来看了一眼,双手呈给青阳: “红庐主人来讯。” 字条上的内容只有寥寥一句:一个月前,铰尾虎、鼠妇豪猪在绿意山庄被黑甲军捕获收走,下落不明。 没有落款,但有个红色标记。 看完这句话只要两息,青阳却沉思了好一会儿。 这里几个意思: 首先红庐主人向她表示,薛宗武和齐云嵊不是自己杀的,只是前段时间丢了两只妖傀。 其次,齐云嵊翁婿果然死在黑甲军首领手中。 再次,红庐主人被收走的两头妖傀,时隔一个多月在数百里外的小桃山庄出现,袭击齐云嵊。 红庐主人否认自己是凶手,青阳知道他的来历,倒不觉得他有必要撒谎。 那么问题就只有一个: “黑甲军对那两头妖傀,做了什么?” 关于所谓鬾兽、妖傀,青阳从前也有些许了解,知道这些东西的一大特征是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不稳定,有时暴躁、有时癫狂,难以控制。 强如都云主使,在控制鬾兽“沉渊”截击大火灵岨炬时,神魂都被反噬,受了重伤。即便有种种灵丹妙药,他也休养了一年半才勉强恢复。 红庐主人在做什么,她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妖傀也不稳定,妖傀师必须跟在附近才能操控它们。 “黑甲军收走两头妖傀后,水陆兼程运去数百里之外的小桃山庄,这是怎么做到的?”芒洲可是爻国腹地,不是什么莽莽深山。那两头妖傀模样怪异,怎可能不引起旁人警觉? 尤其爻国境内水路纵横,江河湖样样不缺。妖傀去往芒洲,如不乘船要绕好大的圈子。 “如果用药物或者神通令妖傀陷入沉睡,说不定黑甲军把它们伪装成贡品,藏在箱中。”赫洋也在思索,“那段时间,前往都城参加寿典的队伍很多,伪装成祝寿队伍,不容易引人注目。” “黑甲军只是把这两头妖傀放进小桃山庄、由得它们清醒后自行杀戮,还是他们能直接操纵妖傀?” 赫洋回道:“据目击者说,齐云嵊带人赶去北边,路过两头小桃山庄的荔园,妖傀就从路边的树丛里扑出来袭击队伍。” 这是巧合,还是有意的算计? 如是后者,说明黑甲军可以控制妖傀的行动; 可以控制妖傀?嗯…… 但还是那句老话,也不能排除第一种可能意外。毕竟齐云嵊后来去追黑甲军首领,全军覆没。 “就先假设黑甲军可以控制妖傀罢,红庐信中未提,那就是他也没有头绪。”青阳喃喃道,“妖傀师很罕见,哪怕在闪金平原比别处多一点,红庐也应该知道才是。” “红庐也没说他打算怎办,呵,奸猾。”红庐主人是不是想让她来出力? 此时下人禀报,重武将军来访。 重武将军的调令已经到了,过几天就要走马上任去北境。 突然天降大任,重武将军也没料到自己竟成了薛宗武之死的最大受益者,这一喜非同小可。并且他也很清楚是谁替他争取到这个职位,等调令发到手里第三天,他就带着厚礼来登门致谢。 青阳这幽湖小筑,进出的官员商贾其实很多。 青阳随意瞥过两眼,就把礼单放去一边:“那位置也是你应得的。爻人排外,否则你的资历已经足够。” 他二人在灵虚城就已经很熟了,说话不需要那么客套。 重武将军一揖到底:“若无监国相助,我资历再好,这位置再过二十年也轮不到我。” 领兵去守爻国北境,以他的出身,从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他对青阳的感激,溢于言表。 “好好做事,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 重武将军立刻应是。 青阳随口问起:“你这趟从哪里过来的,芒洲?” “不,芒洲人太多了,我就去了涿洝。那里路程更短,食宿也不成问题。” “涿洝?”青阳举着茶盏的手一顿。 这地方刚有人提起过?是了,贺骁好像也说自己取道涿洝。 “那倒是得了清静,多亏你不在芒洲。” 青阳也只是随口一提,重武将军看出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于是赶紧笑道:“是是,若在芒洲就麻烦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这是闲话时间,青阳本来漫不经心,“涿洝是个小地方……” 小地方,好的客栈驿馆就不多,贵人富豪们都会往一两处挤。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多问了一句: “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跟芒洲相比,涿洝真是太平。”重武将军说话也用上一点技巧。贡品失窃是他自己的事,说出去还怪丢人的。“当晚雷雨交加,我就到涿洝最大的驿馆落脚,那里也是官贵云集,我还跟范霜、跟赵颂赵统领,还有仰善商会的会长抢一张饭桌,然后——” 青阳目光一凝,抬手打断他:“仰善商会的谁?” “仰善商会的贺会长,君上请他来天水城列席观礼。” “贺骁。”青阳目光微闪,“你在涿洝遇到他了。” “不错,我们四个一起坐在包厢里听雨喝酒,纵谈闪金平原的战事,范霜请客。” 看来,贺骁当晚果然待在涿洝,甚至有重武这样的目击证人。 青阳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又有官员到访,重武将军知机站起,向青阳作揖道别。 他来幽湖小筑一定会被人瞧见,所以不宜久留。 …… 爻王宫。 宫人都被驱散,门也关了起来,爻王冷着脸对跪在面前的侍卫刘芜道:“你是说,在薛爱卿启程回国之前,他手下的确有人死在霜溪?” “属下遵照您的命令,抵达霜溪县府盘查。就在薛将军动身回国的七天前,他的账房钱宇在贡地霜溪被劫杀,随后霜溪县府的文书库房被人潜入放火,烧掉许多重要文件。” “账房被杀?” “钱宇是薛将军母亲府里的家生子,为薛将军打理财务超过十年。霜溪县府说,过去多年,薛将军一直都派钱宇到县府核账。” 爻王一听就知道有猫腻:“看来,霜溪和薛宗武过往多年的账,钱宇是最清楚不过。霜溪县府哪些文书被烧了?” 刘侍卫垂首:“是过往数年的收支账簿。进项、盈余、开销等等。着火时,县府看见有人从文书库房跳墙而走,手里还挟着几个账本子。” “杀钱宇、抢账本、烧库房。”爻王目光闪动,“薛宗武总知道了吧?他做什么反应?” “薛将军的幕僚童焕对我说道,霜溪县府的文书库房被烧掉了一半账本,所以接下去几天,薛将军都非常紧张,下令霜溪县府补全失账,为此还发过好几次火,处理掉好几名官员。” 爻王抓住了关键词:“他紧张什么?” “童焕说,薛将军害怕王廷下令,让他重新建账!” “如果重新建账……”爻王捋着花白的胡须,恍然,“有些账目怕是核对不来了。旧的被烧了,前往霜溪的专员就可以要求重新建账。嗯,好办法,好办法。” 刘芜也不知道他在夸谁“好办法”,只是继续道:“那几天,薛将军也很焦虑,因为审核账目的特使就快到达霜溪了。” “是了,这一次的特使人选,是青阳监国建议的。”爻王低呵一声,“县府的文书库房,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特使抵达霜溪之前遭遇大火,真是巧啊。” “薛将军至出发之时,还有些心神不宁。” 童焕交代的这句话就很有技巧了。 薛宗武为什么心神不宁?还不是怕账目出问题被审核出来。 不做亏心事的人,怎么会怕鬼敲门? 所以……爻王叹息一声,他这个薛爱卿勇猛武谋忠诚皆备,就是太贪了点。 “那么,霜溪这些账目最后补起来了没有?” “基本是补起来了。”刘侍卫答道,“薛将军出发回国之前,派童焕和手下两员副将去往霜溪督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2章 云遮雾绕 “也就是说,补过的账本子没问题了?”爻王往后倚到椅背上,“看来有人不甘心。” 霜溪的本子要是揪不出大毛病,幕后这一系列动作不是白费心思了? 薛宗武的脾性他太了解了,能让这手握军权的一方大员都惴惴不安、夜不能寐的人物,几乎只有一个: 青阳监国。 爻王知道,青阳本来就打算收集薛宗武贪腐的证据,否则不会挖空心思特派专使。 她是不是突然发现此路不通,一不做二不休…… 毕竟从现在来看,薛宗武的死确实让她收益很大。 爻王一想起这个,心头就有些噎堵: “好算计,嘿嘿,真是好算计!” 说不定黑甲军首领真和青阳有些关联。这样说来,他还得向杀死薛宗武、陷他于被动的青阳让步! 退百步来说,就算、就算青阳和薛宗武之死没关系,但这老妖婆胃口太大,所有好处她全要拿到,一个不漏! 一点儿余地都不给他! 爻王目光一闪:“出去吧,你顺便替我去传几道口谕。” “是。” 刘侍卫离开之后,爻王坐在原位思索良久。 御书房里的气氛有点压抑,老宫人裘隆小心翼翼进来,呈报一份急件:“君上,芒洲又来消息了。” 爻王回神,顺手拿过来翻阅。 这是他派去芒洲的办案特使发回来的急报,主要说两件事。 首先,齐云嵊翁婿遇害当晚在芒洲过夜的过路队伍,无论是权贵还是商贾,都已经盘查得差不多了,也收押了四支队伍、五十余位嫌疑人。 还有两支队伍,特使不敢触碰,特地报给爻王定夺。 特使同时上谏,把调查范围扩大到芒洲周边三十里内的乡县和镇寨。能斩杀薛宗武的凶手神通必定了得,虽然芒洲事后封城,难保人家先一步逃了出去。所以,扩大搜查范围很有必要。 其次么,事发当晚,罗甸国的左宗长渠如海也在芒洲。他待在酒肆吃了一晚上的酒,并且有不在场证明。特使和官府询问之后没发现破绽,虽然他身份特殊,也不得不就将他放走,没列为嫌疑人。 但特使现在查出,那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不请自来的罗甸人,嘿……”爻王陷入了沉思。 渠如海从前是薛宗武在战场上的宿敌,也在薛宗武手下吃过亏。有没有可能是他穿上黑甲、戴上面具过来复仇呢? 罗甸国也是薛宗武之死的直接受益者。 “渠如海现在何处?” 老宫人裘隆侧身答道:“已在天水城。渠如海四天前求见,您还没有答复。” “安排明日会见。”爻王已经晾他好几天了,再拖下去,倒显得爻国小气,“派人盯紧他,看他去过哪里,跟谁接触。” “是。” “还有……”爻王犹豫一下,指示裘隆先放了个结界,然后才道,“青阳监国最近有没有跟神庙往来?” “三天前,青阳监国才拜谒妙湛天神庙。” 妙湛天是灵虚众神之一,青阳作为贝迦来的前国师,去拜一拜妙湛天的神庙是再自然不过。作为随侍君侧二十年的老人,裘隆却读懂了爻王的忧虑。“您是担心……?” “黑甲军首领留下的蛟龙印记无法被抹除,只能自然消失,这不像人力所为。”爻王也细看过那份报告,“他每杀一名所谓的恶人,蛟首印记就随之出现。要展现这样稳定的力量,闪金平原上诸多神明都未必办得到。” 爻国是闪金平原上的强国,本身又侍奉妙湛天,爻王当然知道不少秘辛。 神界也和这个世界一样,少数统治多数。普通神民们力量有限,很难透过两界壁垒,持续为黑甲军首领标注印记。 是不是哪位或者几位强大的神明参与其中呢? 爻王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想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 裘隆却提醒他:“君上,或许还有一种力量也能办到。” “哦?”他漏了什么? “仙人。”裘隆一字一句,“真正的仙人,还没有完全从人间消失。” “说的是!”爻王轻轻拍案,“我怎么忘了,世间还有灵山!” 作为大国之主,他当然知道灵山的存在。 仙人施法又不需要穿透两界壁垒,比神明容易多了。 多了这个方向,他立刻就有很多联想。难道是灵山向这里伸手了? “这所谓抹不掉的蛟龙印记,是不是与北边那一位有关呢?” 爻王捋着花白胡子,沉吟了半天: “千幻真人。” …… 不管怎样暗流汹涌,天水城下午的阳光也依旧明媚,让人心情大好。 铜林记的大掌柜古蔺,就趁着这样的天光进入一家茶馆。 茶馆与三门头驿馆就隔着两条街,今天没有金牌讲书人镇场,听众就不多。来赚这两个口水钱的讲书人五十来岁,一副烟嗓,但有抑扬顿挫。 古蔺走进去时,他正在说薛宗武之死。 大事件发酵了好些天,这已经不是新闻了,但讲书人补充了一点细节,特别提到小桃山庄出现了超大号的蛟首图腾。 死得好,那对翁婿都死得好。古蔺心中暗念,他想给凶手立个长生牌位。 约他见面的人,在哪里? 他才要左右张望,茶馆北边的角落里,有人冲他挥了挥手。 这人戴个帷帽,引起他注意才掀起帷布冲他一笑。 正是贺灵川。 古蔺立刻走了过去,进到他所指的包厢。 贺灵川反手关上了门。 茶馆里头这种包厢,是专门给人谈事儿谈生意用的,榉木门隔音不错。 当然贺灵川还顺手放了个结界,这才对古蔺道:“三千斤香乐粉,都运出去了?” “已经发车了。” 贺灵川在铜林记预定的香乐粉,后者还提前交货了。仰善商会已经派专人过去验收,确认无误,然后就由铜林记运送到爻国边境,再转给仰善旗下的昌隆武行。 古蔺惋惜道:“香乐粉这两天又不缺货了,贺岛主要是推迟两天购买,价格能实惠很多。” “不打紧。”贺灵川跟他订购香乐粉,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铜林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3章 未雨绸缪 他很痛快就付清了尾款,然后亲手给古蔺斟了杯茶。 古蔺接过抿了一口,问贺灵川:“贺岛主找我来,又有什么购货需求?” “第一次合作愉快,铜林记果然是老牌商行,保质保时保量。”贺灵川笑道,“我想拜托古掌柜再帮我订购一点东西。” 古蔺当然是求之不得:“请说。” 屠元红在世时交游广阔,在达官贵人中间很吃得开,所以负责客户招揽,而古蔺主要负责下游的货物筹备。 按贺灵川的说法就是一个接订单,一个做订单。 两人分工,合作愉快。 屠元红死后,铜林记的生意急剧下滑,主要原因就是上游客源骤减,铜林记再也接不着那么多大单,只能接一些从前都看不上眼的零星活计。 长此以往,古蔺从前辛辛苦苦开拓的渠道也会日渐萎缩。 这个时候,大客户贺岛主的出现就弥足珍贵。 那三千斤香乐粉的获益,刚好够铜林记把这个月的薪水发下去。 贺灵川问他:“天水城这里建造神庙和府邸,都用什么石材木料?” “石材有五等,最上等为盘金石,次一等青方石……”古蔺给他详细介绍一番,而后道,“民间用石有讲究,头两等是不可以用的。盘金石只有神庙和王族可用,青方石则是官贵可选。” 虽说叫作“青方石”,但它其实是一个品类的总称,包括的石材颜色多种多样。 贺灵川哦了一声:“如果我在幽湖建个别苑,只能用——?” 在幽湖动土?古蔺吓了一跳:“贺岛主,哪个告诉您可以在幽湖建屋的?那都是害您!幽湖乃是王族领地!” 贺灵川笑道:“莫慌,这是君上亲口同意的,只差一些流程要走了。” 爻王同意他在幽湖建房子?古蔺愣住,把这讯息消化了半天,还是不可思议:“这、您,这可不能开玩笑。幽湖一百多年来都只有岛上的小筑,其他地方无人敢动。” 要是幽湖可以开发,那是多抢手的活计,怎么能轮得到仰善岛主一个异国商人? “这消息再过两天必定传开,到时你再比对,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贺灵川剥了颗花生吃,“不过我要买的东西,你这两天一定要弄来。就说青方石,你能不能搞到大块头的?到时少些拼接缝隙,才会更显大气。” “什么规格?” “长度至少两丈。” 古蔺啊了一声:“我试试。” “在天水城购买青方石,有常用的渠道吧?” “有的,天水城有几个石行专营盘金石和青方石,多数买家都从他们那里订购。”古蔺笑道,“这二十年来,天水城大兴土木,城内外神庙就新建了三百多座,光是妙湛天神的雕像就新造了三十几座,最大的有十丈高呢,周围广场格外宽阔,可以容千人同时拜谒。” 贺灵川微怔:“新建这么多神庙?” 古蔺轻咳一声:“爻廷祖制,宫室数量不能超过神庙。所以……” 所以王族想建新宫殿,就得给神明先盖几幢。贺灵川点头:“懂了。” 爻国对天神确实很恭敬啊。 “国君、王族在天水城和陪都新建的行宫、园林,高台、山庄更是不计其数,宫城这十来年也一直都在翻修和扩建。您要是去过,就知道那里有多么奢美。” “去过。”贺灵川才去过爻国宫城,对那里的华屋美院印象深刻。 这么说吧,赤鄢国的宫城都没它壮观大气。 当然,所有的大气、华美、壮观,背后都倚仗海量金钱的支撑。否则鸢国的王宫为什么是一副破落户的形象? 天水城要修宫室就得先修神庙,那就是两倍以上的消耗。 一年要新建三十几个成规模的大型(非必要)建筑,还不算过往故旧的翻新。 要知道旧建筑的维修也很昂贵,有时候比盖个新楼还费钱。 贺灵川再一次刷新对爻国的认识,这已经不能称作财大气粗了,而是穷奢极欲。 “所以,盘金石和青方石的供应都有很成熟的路子。” 贺灵川点了点头:“你批购青方石,能够避开这几家么?” “绕开?”古蔺一怔,立刻知道这里面有玄虚了。但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道,“也不是不能,我这里有个隐秘的来路,别人或不知晓,但费用就要高一些。” “没关系,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贺灵川神情严肃,“但有一点,要保密!” “请古掌柜秘密操办此事,我今天与铜林记的交易,万万不能外传!” 客户的需求千奇百怪,古蔺什么没见识过?“保密”已经算是最正常的要求了。 “您放心,货物运到您指定地点之前,不会有外人知晓。” 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儿,货物清单都一一敲定,古蔺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幽湖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青阳监国如今就住在那儿呢! 如果这位贺岛主所言属实,爻王真将幽湖南岸交给他去开发,后面他会遇上的难关还不少。 但这也说明,幽湖的开发会得到国君的支持。 贺岛主找到铜林记来订购材料,这对铜林记来说是福音还是灾殃呢? 换在半年前,他不会接下这种高风险的单子。 但现在,古蔺决定搏一把。 再不想法子破局,铜林记就会消亡得悄无声息。 这不该是铜林记的归宿,也不该是他古蔺最后的下场! 等他身影消失在街角,摄魂镜才告诉贺灵川: “还行,好像没人注意到他。喂,你在他身上放了眼球蜘蛛是吧?” “对。”兹事体大,贺灵川自然谨慎,“找铜林记订购货物,只是抢跑一步而已,也是防患于未然。” 他和哪个官家专营做生意,青阳都会知晓。 但是找铜林记办事,初期的隐蔽性就比较高了。 贺灵川喝光了茶水,也起身离开。 因他是变装悄悄出门,回驿馆还费了一番手脚。 …… 等贺灵川回到驿站、换回正常装束,正好有人来投邀请函。 贺灵川看了,就请范霜上门: “范兄,有人要给我接风洗尘,你与我同去不?” “哦,谁?”他们都到天水城好些天了,才有人想起要接风? “宇文胥送来的帖子,说是灵虚城故旧和天水城的新朋都邀请我去茂春酒楼畅叙一番。”茂春酒楼是天水城名列前茅的大酒楼,高朋满座,常见权贵风流。 宇文胥特地提“灵虚故旧”,那是因为爻国留学灵虚城的人数,居于闪金平原之冠。 这两个国家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爻国又很富庶,爻国上流人士对贝迦满满好感,送家族子弟去往灵虚就学早就蔚然成风。 像范霜这样的世家子弟,如果是从贝迦学成归来,在爻国入仕都会更容易。 范霜大喜,连连点头:“好好,一起去。” 他原本只是不入流的小官儿,活动能敬陪末座就不错了。多数情况下,名门豪贵聚会根本不叫他去。 可是与贺骁为伍之后,他见到的人事、他参加的聚会,比从前丰富了何止十倍? 甚至君上都接见他了! 贺骁真是他的福星。 摄魂镜问贺灵川:“你特地带着这人,为啥?” 贺灵川笑而不语。 对比其他灵虚城贵族的精明世故,范霜确实有点平庸。但贺灵川偏偏在公开露面时都带着范霜。 这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是个庸才,只要傍在贺骁身边,也能出人头地、也能飞黄腾达。 不过两人正要出门,驿馆外忽然匆匆走进四五人,贺灵川一眼认出了宫卫服色。 三门头驿馆是天水城最大的官方驿馆之一,外使云集,宫卫出现在这里是一点都不奇怪。 但他们走去柜台,张口就问:“仰善商会住哪几间客房?”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回答,贺灵川先开了口:“几位找我有事?” 为首那人转头:“你是?” “我是仰善群岛的岛主。” “御前一等卫长,刘芜。”这人很干脆地自报家门,“我来找你,有几个问题要例行公事。” 贺灵川即道:“这边请。” 他领几名宫卫进了客房,范霜也跟了进来。 “我奉君命,参办小桃山庄血案。”刘芜对贺灵川道,“事发当晚,你在哪里?” “涿洝。”这套说辞,贺灵川已经滚瓜烂熟,“芒洲太热闹了,食宿不便,我又想去涿洝谈几桩生意。” “生意谈成了?” “基本都谈成了,除了香乐膏。”贺灵川亲手给他斟了杯热水,“有点意外,涿洝是香乐膏的原产地,可这香乐膏的大宗进出口却不由涿洝经办。” “贺岛主找哪几家谈生意,可有名号?” “自然是有的。”贺灵川遂将自己在涿洝拜访的地方旺族一一道来。 当时他真是一家一家上门,留足了目击证人,所以此刻丝毫不慌。 刘芜一边记录:“薛将军和齐庄主遇害当晚,你在哪里?” “在涿洝的芥山客栈。”贺灵川指了指身边的证人,也就是范霜,“和这位使节范霜、御前侍卫赵颂,还有重武将军一起喝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4章 疑点 “重武将军?”刘芜抬头看他一眼,“重武将军当天也在涿洝?” “对,他当天才到,本来跟我们抢一个包厢,后来干脆坐下来一起喝酒。” “你们整晚都在喝酒?” “不不,我们喝到傍晚,芥山客栈就遭了窃贼,好几支队伍都被偷盗。重武将军押送的贡礼也被偷走了两、不,三箱。他也没心情喝酒了,就去追贼。”贺灵川如实答道,“他离开之后,我们又喝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屋休息,一直到天明才起。” “你们睡了一晚上,中途没有离开过客房?” 范霜摇头,贺灵川笑道:“枕着屋外风雨声,睡得可香了。” 下雨天喝完大酒,不睡觉还能干嘛? 这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刘芜要是计较这个,当天晚上芒洲和涿洝至少大几千人都这么干,他能一个个计较过去? 所以他也没死揪着不放,换了个方向再问:“重武将军呢,什么时候回客栈的?” “至少是天亮以后了吧?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贺灵川想了想,“我喝完酒就起得比平时晚,不过我还和重武将军一起吃了早饭。” 刘芜点了点头:“他的贡礼追回来了?” “追回来了,其他队伍的也一并追回。”贺灵川笑道,“否则重武将军哪有闲心跟我吃早饭?” “什么人偷的?” “两个小毛贼。听说他们把东西偷到涿洝荒郊的破村子里,结果被重武将军顺藤摸瓜找到了。”重武将军追踪猎物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刘芜目光一闪:“你见过这两个毛贼?” “那没有,重武将军并没把这两个小贼押回客栈。” “所以,都是重武将军自己说的?” “对,但重武将军吃早饭时也说这事情古怪,两个小毛贼哪能偷盗那么多贵重物品?他找我做点分析。” “哦?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如果偷盗财物的另有其人,或许是混淆视听,才好对客栈里真正的目标动手。”贺灵川拿起桌上的残茶润嗓,“然后重武将军吃完早饭,就带队上路了。” 刘芜想了想,又问:“他是不是骑着一匹神驹?” “对,是一头驳兽,叫作‘墨白’,黑身白尾,血红的眼珠子,真是少见的好马!” 刘芜点了点头:“贺岛主,你和薛将军、齐庄主可有过往?” “有的。”贺灵川答得格外自然。他和薛宗武的矛盾,连爻王都一清二楚,“我在爻国开的两个分舵都出了事,正在焦头烂额,幸得人指点,去薛将军那里送礼通融,很快就摆平了麻烦。” 刘芜笑了笑:“贺岛主轻描淡写,但我听说仰善的弦城分舵死了不少人。” 贺灵川毫不避讳:“是啊,水火无情,放火的人更是无情,对那么多无辜的人都下得去手。” “这件事虽然平息下去,贺岛主还是心怀怨忿吧?” “说不恼火,那是不可能的。”贺灵川淡淡道,“不过,心怀怨忿的岂止我一个人?我打赌,当晚在芒洲的,又跟薛将军有过节的人,不在少数吧?” 刘芜赞同这句话。要是按仇恨度来排名,眼前这位贺岛主连前二十都进不去。 “你这趟东行,可曾见到薛将军?” “见过。”对方可以求证的细节,贺灵川都不会隐瞒,“渡过白洤河后,薛将军看见赵统领,就过来打招呼,也跟我打了个照面。当时范兄也在边上。” 范霜连连点头:“对对,我也在。” 知道刘芜想刨根问底,贺灵川遂将自己与薛宗武的对话和盘托出,然后问范霜:“范兄,我有遗漏么?” “很详细了。”比他记得的还细节。 几句阴阳怪气罢了,不能当作杀人的嫌疑。毕竟泥神像还有三分火气。刘芜收起纸笔:“好了,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请贺岛主体谅。” “一定配合,认真配合。” 刘芜要查问的人还有很多,这三站头驿馆里就有两个。他出了贺灵川的客房,转身就去敲别人的门了。 等他和几名侍卫的身影消失,范霜压低了声音:“贺兄,难道他怀疑的是重……” 贺灵川竖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范霜懔然,赶紧闭嘴。这话怎么不经大脑、直接出口了呢? 多半是因为,在贺骁面前太放松了。 贺灵川轻声道:“那是刘统领和君上的计较了,咱们无需揣度。” 范霜点头。薛宗武之死这么大的事件,自己千万不能沾到一点。 但是现在想来,薛将军之死,重武将军受益最大。难道、难道凶手真是重武将军? 啊呀,这,这! 贺灵川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已经陷入遐思,于是拍拍他的肩膀: “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咱赶紧上茂春酒楼。” 行车途中,摄魂镜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早料到,这案子还是会查到你头上?” 贺灵川支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 范霜在边上,他不便出声,但这动作就代表了肯定的回答: 是! 在他操盘下的薛宗武之死,注定是找不到真正的嫌疑人。在芒洲寻查无果,办案人就只能扩大搜索范围,很可能会查到贺灵川这里。 那么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清清白白,要拿出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 这就是他不在芒洲住宿,反而煞费苦心选择涿洝的原因。为了进一步自证清白,他还安排了不在场证明,安排了证人。 镜子又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嫁祸给重武将军?!” 贺灵川又揉了揉太阳穴: 废话! “只凭些许疑点,重武将军不会有事的。” 范霜:“啊?贺兄你在跟我说话?” 贺灵川摇头:“没什么。” 当晚他一见到重武将军露面,就备下了这一着后手。 重武将军武力不凡,又把军中的主力心腹都带在身边。 他还骑着一匹好马,血统纯正的驳兽在夜里也能视物,夜行八百里不过分吧? 如果爻国能查到贺灵川身上,自然也能查到重武将军——无论怎么看,重武将军的嫌疑都比贺岛主大得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5章 图纸 光是他和青阳的关系,就能加分不少。 但贺灵川的手段不能太粗暴简单,不能直接把赃物塞到重武将军的箱子里去,而要让爻国对重武将军起疑,让重武将军自己百口莫辩,又压根儿联想不到贺灵川。 重点在于三个字: 不合理。 要让重武将军的行为,看起来不合理。 重武将军不到傍晚就离开了客栈,说是追贼,但有谁见到、有谁作证?当晚的涿洝荒野下着雨,行人都没几个,当然更不知道重武将军的去向。 他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悄悄到芒洲走了一趟,然后赶在天亮回来? 重武将军抓到小贼、夺回贡礼之事,本身更加不合理。 如果真有所谓幕后人偷走贡礼、混淆视听,那何必要栽赃给这两个小贼?直接把偷来的贡礼往野地里一扔,不就好了? 是不是重武将军丢不起这些贡礼,才想了个借口把它们往回拿? 说不清楚的疑点越多,重武将军的嫌疑就越大。 他真没什么自证的好办法。 但这并不是确凿的证据,官员们即便对他有所怀疑,也不能直接把罪名扣到他头上去。 这种似有似无、疑云重重的氛围,会让身处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很不舒服。 就在贺灵川的思考中,马车抵达了茂春酒楼。 走到二楼包厢外头,贺灵川就听见里面传出人声: “……国库空虚……” 贺灵川脚步微微一顿。 是的,他拿到的情报也提及爻国经济很好,但这些年的财政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嘁,国库哪一年不亏空?不都这么维持下来了?不过我记得,去年前年明明粮食丰收了。” “这花得多、赚得少,当然就入不敷出。古兄,我听说咱专营的那些货物,税额又要提了。后面生意就更难做了。” “今明两年,君上又要以身作则倡俭了。” “省吃省喝容易,但这么大的国家要维持正常运营,这么强大的军队要供养,该用的钱怎么能省呢?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就是这个理儿……” “听说又要募款了。咱是不是通个气,该交多少才好?” “我家大前年交了三千多两。” “嗯嗯,合理!”捐款不会只有一两次,用不着回回倾家荡产。 贺灵川刚走近,门开了。宇文胥正好往外走,一见他就笑道:“你们迟到了!” “我和范兄临出门前,遇到宫里来人查案,不得不——”贺灵川自嘲一句,“算了,不找理由了,待会儿我自罚一杯。” 包厢里坐满了人,有十二三个。 除了古瑄、宇文胥等人,余下的都是生面孔,其中还有两个看起来五十多岁。 他一到,众人都站了起来。 贺灵川冲着古瑄笑道:“古兄啊古兄,我终于见到你了!” 上回他去古家回拜,结果吃了个闭门羹。现在古瑄亲来茂春楼见他,果然是因为青阳监国消停了,古家才有心思回来社交? 古瑄什么场面没见过,脸皮早练出来了,哪会不好意思?他只是哎一声笑道:“我的错,不辩解,且容我自罚一杯!” 说罢抓起酒杯满上,一饮而尽。 他轻松化解,贺灵川当然不会揪着不放。 接下来,宇文胥和古瑄就给他介绍新朋友。 今天到场的官儿有好几位,基本来自爻王廷造办处、庶务司,以及天水城行肆司等职能部门,最低也是个分管的官员。 这是爻王的意思:在幽湖动土,他们负责帮助贺灵川解决程序上的麻烦。 简称特事特办。 上头金口一开,底下人就知道这位贺岛主近期会是君上眼里的红人,那还不得好好配合? 还有几位是正儿八经的官商,或者几个行会的肆长。 天水城的商业行会相对发达,分门别类有一百多个行会,在行业准入、控抑价格上有发言权。贺灵川要建房子,涉及的行当很多,的确需要跟他们都混个脸熟,后面才好办事。 爻王替他设想得真周到啊。 就连边上的范霜,都连带着被敬了好几杯酒,脸色很快胀红——也不知道是酒劲还是兴奋。 贺灵川趁着菜肴还没上来,先拿出一摞图纸镇在桌上: “我要在幽湖南岸造一座幽湖别苑,这是第一期的图纸,包括别苑大门和十二栋精舍。”贺灵川笑道,“这套图纸明天也会送去庶务司,今晚先请大家过目。” 众人拿起图纸一看,惊了。 每一栋建筑都画得格外精细,甚至连施工重点难点都标注出来;而建筑之间的道路桥梁、湖水清泉、假山造景,都一一做了说明。 这么具体又细致的图纸,哪是一两天能赶工出来的? 爻王特批幽湖南岸给贺灵川,也不过是两天前的事,这小子却把全套图样都打好了,说明什么? 说明他来爻都之前就计划好了,也很有把握拿下幽湖南岸! 青阳监国和国君之间的矛盾,在场的官员基本都知道。爻王突然开放幽湖南岸给一个外地商人搞开发,原因嘛大伙儿也能猜个七九不离十。换作他们是贺灵川,被卡在两大boss中间受夹板气,现在都该两股战战。 这哪里是美差,一个办不好就人头落地! 可眼前这厮倒是头铁,居然认认真真、细致周密地想着盖起这个幽湖别苑! 大伙儿看着手里的图纸,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都不吱声。 茂香楼的伙计上菜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幅场景,在座的达官贵人没有高谈阔论,反而个个低头捧着图册,看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 美味佳肴一道一道上来了。作为香料之都,天水城的菜肴味道五花八门,桌上一道红烩小牛肋,软嫩入味,看得出工艺复杂,贺灵川至少吃出了包括九层塔、辣胡椒和百里香在内的数种香草味道;而茂春酒楼的招牌菜是烟熏甜皮鸭,乍看之下平平无奇,但其实制作过程中加入了罂壳,让人吃了还想再吃。 在场的官员粗看图纸几眼,都说明日官署里面再细审不迟,只有造办处的黄纳轩摘出几张图纸翻来覆去,然后问贺灵川: “贺岛主,你这些精舍好似都是单门独户?” 别的不提,每套精舍门外都留下镇门兽的位置。在天水城,镇门兽通常只摆在大户的正门外侧,了不起内侧再摆一对,不会放去二门三门。 贺灵川给出的图纸非常细致,连镇门兽的位置都空出来了,并且加了标注。 “不错,这些都单独成户。”贺灵川拊掌,“黄大人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来了。” 还好有官员看出来了,不然还得他自个儿戳破点明。 原来不是修给他自己住?古瑄好奇:“你这是要怎么个造法?” “幽湖可是风水宝地,哪能我自己独享?我怕折寿。”贺灵川向他举了举酒杯,两人对饮而尽,“这些精舍建好之后,是要交付买家的。” 宇文胥听明白了:“你要卖?” 贺灵川怀中的摄魂镜哧了一声:“这小子,会不会讲话?” “是啊,幽湖风光揽胜,住在那里怡心养体。这些精舍造出来,自然该给大家分享。”贺灵川往图纸一指,“这里每一栋精舍的格局样式都不同,每一栋都是孤品。每家之间相隔三十丈以上,幽林环绕、草木格栅,闻声不见人,最大程度保护私密。” 宇文胥听得有趣:“这样一栋精舍,贺兄想卖多少钱?” “视位置和面积而定。沿湖第一排视野最好,定价也高些,估摸在三万两上下;后几排也有亭台楼阁汤泉相伴,定价大概在一万七八千两到两万五六千两之间吧。” 三万两!虽然在座的见多识广,官商们也是非富即贵,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暗暗乍舌。 三千万钱哪,足够在近郊买一套带庄子、带物产的山庄了,那面积多大啊。 幽湖别苑的精舍,每一栋占地还不到山庄的二十分之一,就敢开口要这个价? 古瑄轻咳一声:“贺兄还真是大手笔。” 他说得委婉,大伙儿都知道他的意思是真贵,真特么贵! “买宅子,就看三个关键。”贺灵川竖起三根手指,“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闪金平原那么大,花三万两可以在裴国买下一个镇子。诸位肯干么?” 众人摇头,宇文胥笑道:“鸟不生蛋的地方。” “还是这三万两,只够在灵虚城的下城区买一栋小楼,从大门到后厨就是一抬腿的距离。诸位肯么?” 宇文胥即道:“如果在主城区,这样的宅子给我来十套。” 他们都从灵虚游学归来,深知那里的地价、房价有多离谱。甚至浮空岛上的宅子,更不是有钱就能买的。 三万两就能盘下一栋灵虚城中心地段的小楼?呵呵,做梦都要笑醒。 “各位大人,宅子的大小、格局、朝向都不是最重要的,地段才是。”贺灵川往图纸上一点,“这些精舍可是建在幽湖!大爻的王族之地,过去二百年无人可以加诸一砖一瓦!能住在这里,本身就是无尽殊荣。”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6章 五百两起拍 “因为时局特殊,王上才允许我在这里建造幽湖别苑。后续还能加建多少,还能加建多久,我心里也没数儿。这里的每一栋精舍,都是绝版!”贺灵川巧舌如簧,但每一个字都按在理上,“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各位一定比我更明白。” 他就差明说,只要买回去,以后一定涨! 众人面面相觑。 贺骁的身份是外商。商人奸猾,一切都向钱看。十二栋精舍取个平均数,按每栋一万银子算,如果都能卖掉,贺岛主就狂揽十多万两银子! 庶务司和造办处的官员更是心里有数儿,贺灵川拿下那块地皮才花多少钱? 一千两! 一千两的拿地成本,换来十几万收益,那是多少倍的利润? 何况他也说了,这只是第一期。只要卖得好,后面还会再盖。 可是往回想一想,贺岛主说的也不无道理。 贺灵川给自己挟了一块甜皮鸭,慢慢赏味:“这些精舍能够面世,都缘于君上特批。” 最后四个字,咬重音。 前头说过的话,他为什么又要强调一遍?众人还在琢磨时,宇文胥已经提问了:“贺岛主何时开售?” “后天晚上,我会拿出第一栋精舍在赤堡发卖,起拍价只要五百两。”这第一套就是打宣传用的,贺灵川不打算赚它的钱,“时间有点紧,届时还要请各位过来捧场。” 和灵虚城一样,天水城也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拍卖行。赤堡拍卖行是排位前三的大行,对外讲一个童叟无欺,虽然费用收得高一点,但口碑很好,屡现奇珍异宝。 赤堡七日一小拍,每月一大拍。贺灵川的房子后天挂上去,正好赶上一次小拍。 大家都笑着说一定一定。 五百两相当于白拣,但只揣五百两去,大概会买个寂寞。 贺灵川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这时就顺势转去其他话题,比如聊一聊往年爻王寿典的盛况,顺便听些商界和官场的小八卦。 宇文胥今日牵头组织这场会面,就是给贺灵川介绍各种门路,以免他在天水城人生地不熟,办事太磨迹。 显然爻王也希望他的幽湖别苑快点开建。 一顿饭吃到宾主尽欢,这才完满散场。 众人都已离开,宇文胥亲自送贺灵川到酒楼门口,直至他登车远去,这才叫小厮去酒楼结账。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宇文兄。” 古瑄还没走呢,过来跟他并肩。 “宇文兄后天要去赤堡么?” “去的,哪怕买不着也得给贺岛主捧捧场。” 古瑄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爻王的意思,宇文家焉敢不办? 夏末的夜风微凉,早吹去了白天的暑热,两人干脆沿街多走几步。 “范霜那小子,最近大出风头。”古瑄随便找了个开场白,“我原本一年都瞧不到他一回,这两个月见他的次数,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 “可算让范霜逮着机会了。”宇文胥笑道,“他往常不甚灵光,这回却抱对人了。一沾着贺骁,他就平步青云。” 在灵虚城游学的爻国贵族,也会天然分层。像他们这样的贵胄子弟,通常不跟范霜玩在一起,或者只收他当个跟班。 可范霜如今陪在贺灵川身边,自己升职不说,旁人都要给他三分颜面。 两人嘴里不说,心中都觉得贺骁真有几分本事,连范霜这样的庸才都能带得动。如果那些资源给到自己…… 他们不知道,贺灵川是故意把范霜带在身边。 古瑄又走了几步:“后天的赤堡发卖,你推断贺骁那一套宅子能卖到多少钱?” “得消息的人不多……”宇文胥想了想,“二千两左右吧,很难再高了。” 这价格已经不贱了。 “你看,贺骁真敢肆无忌惮开发幽湖,不考虑对面的反应吗?” “对面”,指的是青阳监国。 宇文胥苦笑:“换作是我接到这个任务,会愁到茶饭不思吧?” 大家都是官场的老油子,爻王想让贺骁干什么,大伙儿琢磨琢磨也就猜得差不多了。 如果有得选,君上和监国,他是哪一边也不想得罪啊。 可是,贺骁倒是好像很乐意当君上的工具人。 “贺骁会有什么凭恃?”古瑄目光微转,“难道,是霜叶国师?” “他要是没有这一层背景,君上也不会用他。”宇文胥自恃,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宫里的消息说,开发幽湖这桩事儿,是贺骁向王上提议的。” “贺骁自己提出来的?”古瑄惊讶,“富贵险中求。他胆子可真够大的。” 这是要把青阳监国往死里得罪。 贺骁要是真赚到那十几万两银子,他也未必多眼红。 那都是买命钱啊。 “要不是他做得这样决绝,君上哪能把幽湖交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商开发?”宇文胥呵呵一声,“再说贺骁得罪青阳监国也不是头一回了,说不定他还有些心得。” 这话说完,两人都笑了。 确实好笑。 …… 次日一大早,仰善商会就去各大官署分别递交幽湖别苑的资料。 贺灵川想动幽湖的地,哪怕有爻王点头,还得跑十一二个官衙走程序。 毕竟是动王族领地,不是随便在郊野随便挖个河沟,该走的流程一个也少不了,该集齐的印章一个也不缺不得。 天水城官署办事效率之快,冠绝闪金。有爻王批下的“特事特办”,仰善商会只用了七八个时辰就走到最后两步。 然后,就卡住了。 造办处认定幽湖别苑的规划布局还不合理、用工用料不够明晰、图纸构造需要整改。 仰善商会连夜修改,第二天呈交。 还是不给过,造办处又找出三处纰漏,让仰善再改。 贺灵川知道,所谓“整改”是没有尽头的,只要人家愿意,随时可以给他挑出百八十个毛病,送几次就能打回来几次。所以他立刻托人去找前一天还在茂春楼吃酒的黄纳轩,问起这是怎么回事。 黄纳轩私底下只传回一条消息: 青阳监国手下的赫洋赫大人,前天连夜来过造办处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7章 请问你如何应对 聪明人一点就透。 镜子哼哼道:“青阳的反应很快啊。” 贺灵川最近连轴转,一拿到爻王的许可立马跑官署赶进度,就是想抢在青阳接到消息、作出反应之前,先把这流程给摁实了。 不过青阳真不是省油的灯,爻王那里点头批地不到一天,她就让赫洋去找造办处给贺灵川添堵。 她当然知道,贺灵在幽湖动土就是冲着她来的。 至于为什么造办处敢冒大不韪,拂逆爻王之意给贺灵川卡脖子? 其中多半有些复杂的门道。 镜子直叹气:“我还以为有爻王特批,这事儿能办得飞快呢。” 难道不是爻王下个命令,底下官员就全照办吗? “爻王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也不是想干嘛就能干嘛的。底下的官员有的是理由和办法去搪塞。”爻国的官僚系统已经二百岁了,有自己的意志,“由此亦可见贝迦对爻国的渗透细致。连一个造办处,青阳都插得进手。” 宇文胥过来时,贺灵川正在察看修改后的图纸,一看到他立刻看茶上座。 他不仅知道幽湖别苑的审批被卡住,还知道是什么原因—— “造办处上报贺岛主拿出的幽湖别苑方案多处都不通过,并当廷声称幽湖别苑建在王族旧地,审批务必细致,施工务必谨慎、监督务必从严,才不致削减王族颜面、破坏都城风水。” 贺灵川一听到“当廷”俩字,就知道爻王这一着先手被对方占走了:“君上怎么说?” “君上只道,那就督促你尽快整改吧。”造办处抬出来的话,表面都是大道理。当着百官的面,爻王还能怎么说? 贺灵川苦笑。 宇文胥轻咳一下:“我给你透个底儿,造办处的主官梁小豪,其父是天水城妙湛天神庙的祭祀主使。” 话不用说透,贺灵川懂了。 “难怪了。”难怪梁小豪敢阳奉阴违,其他部门都配合幽湖别苑,只有他找些“正当理由”来阻挠进程,原来是背景太硬。 爻国信奉妙湛天,祭祀主使的地位之于天水城,就好比天宫的都云主使之于灵虚城。最接近神明、最能聆听神谕的人,当然拥有最高的地位。 上有天神、下有民情,爻王对这位祭祀主使,当然也很恭敬。 贺灵川就不想打听梁小豪是怎么当上造办处的主官了,但幽湖别苑的审核被卡住了,这事儿该怎么解决呢? 怀中摄魂镜气呼呼:“我就知道,青阳不会坐视不理。” 贺灵川嘴角一弯,没吱声。 他来找碴,青阳能让么?身为官场老手,她的反应一定很快。 不过宇文胥紧接着就道:“但君上也当场任命游荣之游大人,为幽湖别苑的施工督导。” 贺灵川知道游荣之是谁,但口头还要再问:“这位游大人是……?” “他不会与贺岛主为难的。” 贺灵川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爻王这回总算反应过来了,用游荣之占坑,先一步堵上现场督工的口子。否则青阳又安插自己的人,那就不是来督工而是来找碴的了。 如果爻王是猪队友,贺灵川独自对付青阳就太难了。 他来爻都搅事,是一定要借助爻王之势。幸好他的预判没出大错,爻王已经稳坐江山二十多年,本身也是有手腕、有算计的君王,与他见过的鸢王、浡王完全不同。 贺灵川又对宇文胥道谢:“多亏宇文兄替我推介,否则幽湖别苑精舍发卖仓促,来不及广而告之。” 他初来乍到,哪有多少人脉?宇文胥在茂春楼吃酒回去,就命人把这消息向外散播。 但凡带上爻王、幽湖字眼的八卦,没长腿也跑得很快。 两天时间而已,民众还茫然未觉,贺灵川也只想在爻都的最上层圈贵当中做推广。至于多数贵族来不及获知也没关系,他们后面一定会知道的。 宇文胥笑道:“古瑄离开茂春楼之后,就去赴南湖之约,那里更多倜傥之士。你的幽湖别苑精舍,当场就引起不少人的兴趣。” 古瑄让贺灵川吃过一次闭门羹,现在不过小小补偿。 “贺兄的幽湖计划,现在要怎么进行?” 贺灵川随手拿出几张批文: “一边等着审批,一边先做这个吧。” 造办处也不能处处都卡着仰善,太难看。虽然有心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所以贺灵川找来找去,发现他的幽湖别苑还是有些地方可以动工,比如别苑大门和一部分道路、造景。 这些都经过了审批,也是黄纳轩等人争取的结果。 宇文胥拿起来一看:“先做大门和道路?” “是啊。”贺灵川一声长叹,“既然造办处不批,那我拣能干的开始干吧,也不能一直空等下去。届时我得做个盛大的开工仪式,还要麻烦宇文兄给我找观众捧场。” “我把家里的戏班子借给你。”宇文胥点头,“你还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车马、工具、施工队伍,已经有眉目了。”这些在经贸发达的天水城太好找了,东家不干就找西家。贺灵川抚着下巴,“建筑材料,暂时还没着落。” 宇文胥正要开口,范霜从外头大步进来,兴冲冲道: “赤堡发卖快开始了!” 他知道贺灵川今晚也送拍了一栋精舍,就着急去抢个前排位置。 “宇文兄一起?” 宇文胥笑了:“这等热闹,我哪能错过?” 借着出发前去放水的机会,摄魂镜问贺灵川:“喂,青阳让造办处卡你脖子,你要怎么应对?” “我一个外地商人,能拿造办处怎么办?”贺灵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还得爻王出面解决。” “他都怂了,让造办处督促你整改哩。”镜子忿忿不平,“老废物点心!这么点儿小事都摆不平。” “爻王始终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在位几十年,政权也比较稳固。”贺灵川淡淡道,“这件事他不可能摆不平,只看他想不想做。” 为了区区一个贺灵川、区区一个幽湖别苑的小工程,爻王犯不着跟神庙红脸。 上位者最重要的工作、最大的难题,就是权衡。 能臣悍将说的话再有道理,也只能是建议,决定还得掌权者自己下,后果他得自己背。 镜子喔了一声:“你这么讲,就是有办法了嘛?怎么才能让爻王去干造办处?” “让爻王看见实实在在的利益。”贺灵川眼里透着精光,“一定要让他领悟,建造幽湖别苑对他有莫大的好处!” “我要把砝码递给爻王,让天秤往我们这一侧倾斜。”他洗好手,往外走,“就从今晚开始。” …… 赤堡在百多年前是个地名,天水城吃掉它以后,就把它浓宿成一个坊巷。 赤堡发卖行就立在最大最显眼的十字街口,招牌其大无比,但本身只有八扇门。今天人潮川流不息,达官贵人的马车也是来了一辆又一辆。 贺灵川三人早就下车步行,刚到发卖会门口,就瞧见这里树着一大块招牌,上面写着: “幽湖南岸第一幢精舍参拍!” 第二列字体稍小: “面湖享景,幽湖一百七十五年来首幢官邸!” 白底黑字还加粗,贺灵川一看就觉得别扭。 真是……不吉利啊! 但这招牌摆放的位置特别显眼,走过路过的第一眼瞧见的必定是它。 就贺灵川站定的这几息时间,来往行人都会顺势看它两眼,有的还会驻足停下,把招牌上的小字也看完。 宇文胥指着牌子道:“贺兄送拍幽湖精舍当天,赤堡发卖行就写好这个招牌,挂出来了。” 贺灵川道谢:“宇文兄费心了。” “不不,跟我没关系。赤堡拿到格外珍贵吸睛的拍品,自会广而告之。”宇文胥笑道,“在天水城里,它有自己一套消息中转流通的渠道,比我们自行传播还好用哩。” 赤堡的生意做得很大,跟各路达官贵人都保持着良好关系。就好像方灿然从前潜伏在灵虚城要搞情报,就替金角家族打理敦园发卖会,从此人脉多、路子广,三教九流都吃得开。 贺灵川三人往里走。 客人很多,一路上都摩肩接踵,有时候还得侧身才能通过。 范霜奇道:“我从前来过几次,小拍哪有这么多人?” 赤堡发卖分大小拍,大拍都是事先精心准备的,多半有压轴的宝物,来的人还能多些;小拍就很日常了,有时偏厅里才坐四五个人,空空荡荡地,其中还有两个是来蹭杯温水喝的。 但现在能容三四百人的大厅几乎坐无虚席,只有最前排的贵宾席还空一半。座椅没了,大厅的空间也被站满,甚至外头的廊道也全是人。 宇文胥有贵宾待遇,拖着贺灵川去前排落座,一路上还跟不少人打招呼。 来的贵族多了,这里就是贵族交际的好地方。 “我看,他们九成九都是冲着幽湖精舍来的。”范霜对贺灵川道,“不干别的,看看热闹也好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8章 奇怪的竞争者 贺灵川怀中的摄魂镜嘿嘿两声:“他在说他自己吗?不过今晚居然来了这么多人,你的宅子果然很吸睛啊。” 幽湖精舍挂拍仅仅两天,连预热的时间都不充分,今晚就赚到一个高朋满座。 只能说,贺灵川拿出来的拍品有点硬。 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出来了,想看看谁能第一个住进王族的领地。 今晚的赤堡热闹得好似菜市场,发卖会就在一片熙熙攘攘中开始了。 诚如范霜所料,这次小拍的其他拍品都没什么份量,不是三两下成交就是流拍,看客那么多,举牌的却寥寥无几。 但贺灵川却举了几次牌,拍下一处店铺,还有打包通卖的十来件珠宝和几件小法器。 这铺子是铜林记十天前拿来参拍的,位置不错,就在铜林记后街斜角。当时贺灵川这大金主还没上门送生意,眼看下个月的工钱都发不出来,生意也没银子周转,古蔺就变卖铺产来筹点钱。 贺灵川也顺手买下他在天水城的第一个私人铺面。 至于珠宝和法器都是“钤东来”的,这是一家大名鼎鼎的铸器行,在天水城的地位就像松阳府之于鸢都(曾经),尤其擅长阵器和符箓。送拍的这些,品质过硬但是价格明显偏高,也不知道原主人当初到底花了多少钱买来,几次流拍后也只降了一成价格。 贺灵川拿着法器在手里多看两眼,心头微动。听说爻军的强项有二,一是战马,二是阵器,这倒值得研究研究。 随着发卖进行,有些人等不下去,转身走掉了——他们本就是来看热闹的,热闹不来,他们就走。 赤堡也知道大家耐心有限,终于在开场半个时辰之后,拿出了今晚的压轴项目—— 幽湖别苑第一栋临湖精舍!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大伙儿都打起精神。 上台的也是赤堡的王牌拍卖师,先挂出一幅精美的地图,给大伙儿看看幽湖别苑的具体位置,然后把大家已经知道的资料又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遍,核心无非以下这句话: “尊享王族园林、直面湖畔御景!” 贺灵川觉得,吹得还挺好的。 天水城人去过幽湖的很多,知道那里是王族领地,对他的介绍倒不觉得浮夸。 “住在这里,可与幽湖小筑隔水对望!就几丈啊,就隔几丈!”拍卖师扔出的这句重点,是仰善事先反复交代过的:“兹起五百两开拍!” 现场一片安静。 这场发卖就是宇文胥促成的,他一直在抱臂看热闹,但听到拍卖师这句话,忽然放下手,面露沉思。 他知道“与幽湖小筑隔水对望”这种话,不可能是拍卖师自个儿提出来的。 着重提出,饶富深意啊。 “五百两!” 拍卖师又喊了一次。 现场看客面面相觑,但一个举牌的都没有。 重头戏来了,大伙儿知道这绝不可能底价成交,反而不急着出手。 “怎么回事?”范霜嘟哝一声,比贺灵川还着急,“没人举牌?” 宇文胥还在思考,抬手往下压了压,也不知道是叫他稍安勿躁还是让他别出声。现场不少人都像他这样,面露沉思。 拍卖师又喊了第二次。 赤堡的规矩,喊五次就流拍。 范霜坐不住了:“我来抛砖引玉。” 然后他就举起手中木牌:“我。” 怎么着也得给贺兄捧捧场!五百两他还是有的。 拍卖师立刻道:“五百两,有人出价了!” “五百两第一次……” 再不出价就会被范霜拍走。 他这五百两虚晃一枪,果然奏效了,下方开始有人出价。 六百。 直接跳到了一千。 然后是一千三、一千七、两千……两千五! 宇文胥暗暗点头,他原本预想两千银子封顶,看来是太低估天水城贵族的热情了。 这宅子没有哪个平民会出价,大家都是来看官贵们大显身手。 一转眼,四千两了。 从这里往上,出价者开始减少,喊价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到五千两时,拍场只剩七人角逐。 七千两,四个人。 八千两,三个人。 整个大厅都陷在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中,看客们都很惊讶: 为了一点“尊享”,真值得斥资八千两巨款? 幽湖风景再好,意义再特殊,那也只是郊区的一幢精舍,有这钱都能在天水城买个挺不错的带大院的宅子。 喊价到一万两时,还剩两人。 这个档次的角逐,原本跃跃欲试的宇文胥都放弃了,范霜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贺灵川抿了口温茶水,老神哉哉。 拿第一幢精舍参拍,只是博一个广告效应。一万两说低也不低了,无论这宅子最后多少钱成交,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 价格慢慢上到一万五了。就在这时,大厅前排突然有人开了口:“两万。” 现场哗一声炸了,有人乱入! 而且一加五千两,财大气粗。 这人瘦寡脸、八字眉,好像随时随地都不高兴。他离宇文眉也不远,所以宇文胥只能压低音量对贺灵川道:“那是晴王府的二公子,章晱。” 范霜奇道:“王公之家也参拍?” 幽湖精舍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王族向来不许旁人在幽湖盖楼,只有贺灵川能在这个规矩上开口子。 想买下精舍的,不用说,都是官员或者富商,他们原本没资格住在幽湖。 晴王府的二公子,这时候过来凑什么热闹? 贺灵川却道了一声:“厉害。” 正因为晴王府没必要出手,它加入角逐才让众人心头直犯嘀咕,觉得自己漏看了什么隐情。 这是不是爻王刻意安排的选手? 贺灵川心头微动,问宇文胥:“晴王府最近有什么麻烦么?” 他记得重武将军说过,晴王府的队伍在涿洝失窃,但东西都没索回来就离开了,走得很急。 宇文胥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听到一个说法,不保准儿,你就随便一听。好似青阳监国前段时间收集晴王府一点证据,连君上都知道了,但这事儿最后没有公之于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49章 到底有什么讲究 贺灵川点了点头:“明白了。” 就和对待古家一样,青阳监国本来准备对他们发难,但爻王临时服软,做了利益交换,于是青阳就撤销了对他们的指控。 不过这对涉事的官员和世家来说,名声就已经很不好听了。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青阳通过监举的方式对他们下手,也得是他们本身劣迹斑斑、有把柄可抓。 大家正在犯疑,拍卖场上的角逐还在继续,三人相争就比较激烈了,价格很快抬到了两万三。 对面参拍的商贾对章晱拱拱手坐了下来,意思是退出不争了。 贺灵川认得,那是德友商行的当家人。 现场就还剩两个竞争者。 范霜搓了搓手,两眼放光:“有好玩的了。” 章晱的对手,贺灵川也认得,正是他第一天抵达天水城时,在小院烤肉遇到的罗甸国左宗长渠如海! 普通的官员和商贾,哪里敢跟晴王府叫板?但罗甸人显然没有这个顾虑。 贺灵川上回见到渠如海,就知道他在这里怡然自得,浑不担心爻国对自己不利。 渠如海双手抱臂在前,笑眯眯对章晱道:“章老二,你这出价的力度软趴趴,是晚饭没吃饱吗?” 面对他出言挑衅,章晱冷笑:“你在这里大手大脚撒钱,不怕把罗甸那一丁点儿家底都掏空了?哦不对,那钱都是抢来的,花着不心疼。” 渠如海抚着胡子悠悠道:“你晴王府的钱干净?青阳监国前阵子怎么要查你家?” 此话一出,四下里议论纷纷。 对多数人来说,这消息很新鲜。 章晱八字眉都挤一起了:“造谣诽谤有代价!渠如海,你小心祸从口出。” 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 两人斗嘴期间,出价也没停过。幽湖精舍的价格,从二万出头直接抬上了三万五! 大伙儿看得嘴都合不拢。晚饭都没扒光就跑来赤堡,不就是等着这种好戏吗? 三万五呐,普通百姓几辈子也赚不来的三千五百万钱,就拿去买了幽湖侧畔的一幢精舍! 最离谱的是,这房子连地基都没挖、连土都没动,就卖出去了?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癫狂啊。 就在众人一边猎奇、一边吐槽中,渠、章两人的争夺也慢了下来。 说到底它还是贵,远远超出了本身应有的价值。 所以渠如海伸了懒腰,对拍卖师摆了摆手:“算了,给他。” 他本就是来搅局的,目的达到就行,没必要非拍下那幢宅子不可。虽说他一个罗甸人住进王族领地,听起来也很爽,但性价比摆在那里—— 根本没有性价比! 章晱也板着脸。原本他二万出头就能拿下的东西,对方抬到三万八才放手,当然还是晴王府亏了。 人争一口气,但这口气好贵啊。 章晱记起自己离家来赤堡之前,父亲的郑重交代:“把幽湖精舍拍回来,不管花多大代价!”拍卖师几次落槌,没有人再跟拍,于是宣布幽湖第一幢精舍归晴王府所有。 范霜呼出一口气,感慨道:“三万八千两哪!” 他知道贺灵川的精舍肯定不便宜,但这价格让他心里一连扑腾了十好几下。 范霜出身小官之家,父亲的官俸明面儿上也就是一年三四百两。 “贺兄真是厉害,才来天水城几天,就赚到了别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这句话真是发自肺腑,不掺半点假意。 贺灵川笑了笑:“哪是我厉害?分明是王上算无遗策。” 王上?跟王上有什么关系?范霜不解,边上的宇文胥却是若有所思。 “贺兄,幽湖别苑其他精舍何时会拿出来售卖?” “快了。”贺灵川笑道,“再有几天吧。” “给我留一套吧?价格你定。”宇文胥甚至没有讨价还价,“务必给我家一套!” 贺灵川忽然说了句题外话,让范霜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说令兄也升职了?” 宇文胥也有点意外,但还是答道:“是的,与重武将军一起。” 因为身份特殊,重武将军升职吸走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其实宇文胥的兄长同样填补了薛宗武死后留下的空白,同样被调驻北疆。 也是平步青云,所以宇文家这两天很高兴。 贺灵川立刻展现出一以贯之的大方:“首期别苑,临湖第一排只有三幢精舍,晴王府已经拍走一幢;既是宇文兄开口,我就给你们留一套湖畔观景的雅居,保证风景绝佳!” 宇文胥大喜,连连道谢:“贺兄仗义,感激不尽!银子明日一定送到。” 他今天没打算过来买东西,身上没带多少钱。 这么急迫吗?范霜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 晴王府宁可多花万把两银子,也要拍下第一幢精舍;宇文胥也捧着银子找贺灵川定房,还唯恐定慢了。 贺灵川愿意收下他这几万两,宇文胥还得一脸感激? 世界怎么又变了?其中机窍在哪里,他范霜怎么就摸不着门道? 三去其二。这样一来,临湖第一排就只剩一幢了。 压轴大戏唱完,今晚的赤堡发卖会也就圆满结束了。 散场,各回各家。 宇文胥还向章晱介绍了贺灵川。章晱的八字眉都舒展开来:“原来是贺岛主,久仰久仰!你的幽湖别苑打算何时动工?我希望能第一个入住。” “就这几天。”贺灵川笑道,“希望一切顺利。” 两人又寒暄几句,章晱就找个理由告辞而去。 这时古瑄也大步走来,凑到贺灵川近前:“贺兄,我家也定一幢!” 范霜侧目。 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贺灵川好像对古瑄的询问毫不惊讶,只是问:“你还没见户型图纸吧?” “没有,没关系。”古瑄笑道,“听说宇文兄已经下定一幢,我可不能落后。” “好,那我给古家推荐第二排的精舍,虽非面湖头排,但能望见别苑内部的曲水荷桥,也是别有意趣。” “第二排?”古瑄一怔,“第一排临湖精舍没有了吗?” “还有一幢,但是——”贺灵川意味深长,“古兄家里营商为主,平时主做些官场生意,去拿临湖第一排嘛,有损无益。我想,第二排和第三精舍更适合古家。” “这样啊?嗯——”古瑄动容。 他凝神思索一小会儿,而后点头:“好,我家便要个第二排的。” “古兄聪明人!”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信我的,不会有错。” 古瑄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软夹,掏出银票递了过去。 贺灵川则给他一个木牌,上面镌着“幽湖别苑,云仙”几个字。 “这是什么?”古瑄拿在手里翻看,木头褐中带金,对光还有点晃眼。 他认得,这是金標木。 “云仙楼的楼牌,或者叫作房票。每幢楼的名称都不相同。”贺灵川微笑,“建好后凭牌收宅。如果古兄不想要了,也可以把它卖掉。” 古瑄收起牌子,离开时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拿着新到手的银票,贺灵川离开了赤堡。登上马车之前,他见到人们陆续从赤堡发卖行走出来,都在讨论晚上这场激烈的角逐。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范霜跟他在同一辆马车上,这时就试探着问: “贺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好像都打哑谜,只有他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不太好。 贺灵川斟了杯温水递给他:“范兄,这些事情,你暂时不要掺和。” 豪华马车里有暖瓶、有多宝格,保证贵宾随时都有热水、美酒和小食可用。 范霜下意识双手接过:“但我还有点闲钱……” 晴王府、宇文家、古家都争着要的,那一定是好东西。 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近水楼台嘛。 贺灵川笑了,看他两眼,沉吟不语。 范霜也不矜持了,干脆挑明:“贺兄,我能不能也买一幢?” 幽湖别苑第一期只有十二幢精舍,现在被定出去三套了,那就还有九套。 范霜相信,自己要是再不下手,这九套可能明早就归零了。 贺灵川旋即掏出一只木牌:“好兄弟,怎么也得关照一下。” 范霜接过,见上头写着“幽湖别苑,翰青”几个字。 寓意很吉祥啊,范霜爱不释手。 贺灵川见状道:“这是别苑第四排的小楼,景致没有前排那么好,胜在价格便宜。我给你个骨折价,只要两千银子。” 两千银子就是两百万钱,按理说也不是小数目,换在三天前,范霜只会以为贺灵川狮子大开口。但前头三家拿下精舍的价格就没有低于两万的,所以现在这二千两的价格听起来就好像白拣。 “贺兄给我三天!”范霜大喜,抓着牌子道,“三天内,我一定把银子给你。” “无妨,账在我这里挂着,楼牌你先拿去。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我就行。”贺灵川笑道,“我再送范兄一句话,该出手时就出手,无需犹豫。” “该出手时?”范霜一怔,“贺兄是指?” 贺灵川微微一笑:“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0章 不合理 范霜点了点头,似懂非懂,但立刻就信了。 贺骁言事,次次都能料中;他跟在贺骁身边,回回都走好运。 贺骁在他心目中,早就莫测高深。 听贺骁的话,不会有错。 马车抵达三门头驿馆,范霜送贺灵川下车,然后才驱车离开。 ¥¥¥¥¥ 重武将军也刚刚返回天水城的府邸。 他当副将的时候,第一时间斥巨资在天水城买下这栋宅子,原主是个破产的商人,拿房出来抵债。 他原本觉得这宅子挺不错的,但最近不知怎地,越住越小,也越来越不气派了。 是不是该再买一幢大宅呢?毕竟他的身份职位都是今非昔比。 他一边思索一边走进花园,仆丁们赶紧向他行礼,腰都弯成了九十度,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偷懒。 这时,老仆匆匆赶了过来道: “将军,思源厅有客。” 重武将军的脚步停住:“思源厅?谁?” 这老仆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了,行事很有分寸,既是把客人往思源厅引,就说明来客十份重要。 “不让说,您看到便知也。” 重武将军当即加快脚步,往思源厅而去。 厅里灯光昏暗,窗门半闭,也没有下人。重武将军走进去时,只瞧见一个青衣人坐在桌边,头戴帷帽。 见他进来了,青衣人也不起身,还是安坐不动,只道一句: “关门。” 这声音、这声音他没听错吧?重武将军定了定神,先关紧门窗、放下结界,才大步走到青衣人身边,恭声道: “宫主!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这人摘掉帷帽,露出白里透红的一张雍华面庞。 正是青阳。 通常都是重武去拜会她老人家,他哪能料到,青阳会纡尊降贵到他的宅子里来? 青阳把帷帽放到桌上,轻轻叠好:“你先前没对我说实话。” 重武将军大奇:“我哪敢欺瞒您老人家!” “在涿洝那一晚,你的贡礼明明被盗,为什么对我说无事发生?” 重武将军立刻道:“一件小事,当时我只觉不足道哉,不愿扰宫主视听。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国君扩大了追凶范围,当晚在芒洲方圆五六十里的队伍,都会被登门查问!”青阳冷冷道,“不止一人说起那家客栈当晚的意外,也不止一人说起你带队外出抓贼!” “这能有什么问题?”重武将军心念一转,忽然打了个寒噤,“他们该不会以为,薛宗武是我杀的?!” 那一晚发生的大事,莫过于此。 “你以为呢?”青阳冷冷道,“你不到天黑就出客栈了,一晚上都在外面。谁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在涿洝郊区,当晚又是大雨,我怎可能赶去芒洲?” “你有一匹神驹,爻王比你记得清楚。” 重武惊道:“我就算骑着墨白,也很难一夜之间往返芒洲。更不用说,中途还要杀死国之重将……” “往返很难?”青阳挑了挑眉,“到底能还是不能? “……”重武犹豫一下,青阳不悦,“对我还有保留?” 重武只能低声道:“勉勉强强能走个来回。但根本没有时间杀人。” 他的墨白能夜行八百,关键在于优秀的夜视能力,能够视物如白昼。所以黑暗和暴雨其实都很难阻碍它的行动。 重武第一次带它进天水城时还不是将军,只是毗夏头人的儿子。有个官宦子弟看中墨白想要强买,还因此引发不少纠纷,所以这匹好马可不是藉藉无名。后来重武将军渐渐出名升职加薪,有更多人称呼它为名驹。 想到这里,重武后背发寒。 “麻烦了。”青阳呼出一口气,“这会放大你的嫌疑,想想有多少人对你升职不满,背后必进馋言;何况现在爻廷抓不到凶手,有一点线索都不会放过。” 重武将军失声道:“可我只是去抓捕盗走贡品的贼子……” “人赃俱获,贡品找回来了是吧?”青阳看过口供记录。 “是的。” “两个小贼偷了六七支队伍,把一大堆赃物藏在荒村里?”青阳淡淡道,“赃物用什么运走,怎么躲开你的追捕?你连三尾狐妖都能追踪,逮两个小贼却一直逮到了天亮。换作我是爻王,听见这样的供述会觉得合理么?” 她不待重武回答,接着又道:“你可是带着上百精锐赶路,押送的贡品还能被两个小贼偷走?那小贼都是什么修为?” “本地毛贼。”重武将军越听越是冷汗涔涔,“没什么修为也没什么背景,就是身形灵便一点,经常在那附近作案。” “他们认罪没有?” “我审过,他们进客栈作案,但坚持声称没盗过我的贡品……” 青阳打断他:“他们到底怎么说的?” “偷盗了几个客人的随身财物,就回荒村分赃,然后就人事不省。等他们再睁眼,屋内无故多出几大箱赃物,我也到了。”重武将军如实答道,“拿回贡品后,我急着赶路,就差人把他们押去县衙了。” “我当时也觉得他们被人栽赃,但同客栈被盗的商队有六支,我以为真正的窃贼想偷的是他们,才使出声东击西之计。加上贡品已被找回,我、我就赶路去了。” 青阳面色阴沉。 重武的想法做法,在当时是合乎情理的。他又没有天眼通,怎么能知道几十里外发生的事情? 可问题在于,爻王派来调查的官员会做无谓的联想。 毕竟重武拿出来的这一套说辞,确实有蹊跷之处。比如,他的贡品要是真被盗走,对方为什么还要栽赃给两个小贼、变相还给重武? 郊外有大片野地、广阔湖面,随手扔去哪里不行?人家干嘛冒着被抓住的风险,引他们去到小荒村? 说不通,就会被怀疑。 重武低声道:“请宫主指点!” 宫主要是不在意这件事情,怎会乔装亲至? 青阳清声道:“爻王派人找你问询,你还要如实回答,不能与其他人的口供冲突。无论如何,你当晚在涿洝而非芒洲,本来应该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1章 各自盘算 她顿了一下:“查案官员就算怀疑你,那也止步于怀疑,一点证据都提不出来,到底也奈何不了你。” “那我赶赴北疆的调令,会不会受到影响?” “要费一番功夫,说不定还会推迟一些。白坦那帮大臣必定还会借机作妖!”青阳给他吃定心丸,“但有我在,你最后就能够成行。” 重武吁了一口气,向她一揖到底:“多谢宫主!是我无用,给宫主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满心感激,知道青阳既然这么说,就是有十成的把握;否则,他的北调真是遥遥无期。 青阳接着又道:“说回案子。无证据就是不成立,某些人比你更有嫌疑,比如罗甸的左宗长渠如海;再说你有安定北疆之职,国君若想压制罗甸人,就得赶紧让你上路。” “是。”重武心里安定多了。 “你要告诉我更多细节。”青阳问他,“你启程的时间、回爻国的路线,还有谁会知道?” 如果有人算准了重武会在涿洝过夜,嫁祸计划就可以实施。 “这都要上报王廷,因此相关官员会知道。”重武想了想,“再就是我父、族中两个伯叔,还有我手下两名副官。不过我备贡礼用了些时间,或许有心人也可以推断出来。” “你去涿洝,是临时起意?” “不是。”重武苦笑,“我料到芒洲一定拥挤,所以上报给王廷的路径里就有涿洝。” “说说你当晚的经历,越细越好。” 重武娓娓道来,连他在席间与贺灵川、范霜等人的对话,也尽量一字不漏。 青阳听得格外认真。 “根据范霜和赵颂的口供,他们在你外出抓贼后又吃了半个时辰的酒,就回屋休息。那时也还未入夜。” 重武问道:“宫主怀疑贺骁?” “真正的肇事者特意把你引去荒村抓小贼,说明那个陷阱就是针对你;你发动百多人抓捕区区几人,却始终摸不着他们影子,说明他们修为都很不错。”青阳指出,“所以,知道你当晚出现在涿洝客栈的人,并且自己或者手下有一定实力的,都有嫌疑。” 重武想了想:“这样说来,贺骁那几个手下都是精锐。据他自述,乃是雅国的善战部族投奔仰善。” “你方才又说,范霜半夜酒闹,被贺骁手下拦住,贺骁本人一直没有出来。”青阳以手支颐,贺骁是不是金蝉脱壳? 或许是因为灵虚往事,她有点在意这个人。 重武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当然无意给贺骁开脱,不过涿洝当晚暴雨,吃酒早睡的贵族也不知道有多少。青阳单凭这一点去怀疑贺骁,属实有点薄弱。 “那么接下来有两个问题。”青阳继续道,“贺骁有没有本事杀掉薛宗武,以及,他用什么手段来去芒洲。” 重武低声道:“宫主,杀薛将军的是九幽大帝。您认为,贺骁可能就是九幽大帝?” 青阳陷入沉思。 这可能么,贺骁的修为会在薛宗武之上? 要打赢身具元力的薛宗武,那可不是强个一两筹就行。别说爻国,放眼整个闪金平原,青阳也只能想到寥寥几个名字。 贺骁那小子,有资格也上这份名单? 并且贺骁可没有重武将军的神驹,至少表面上没有。他怎么做到夜行数百里走个来回,中间还要从容杀掉薛宗武和齐云嵊? 从常理上推断,不太可能。除非他有遁地千里的本事。 想到这里,青阳忽然心中一动:“你说当晚下起暴雨?” “是的。”重武补充,“这个季节爻国多雨,我们归国这一路几乎都在下雨。” 青阳不语,仿佛出神。 “宫主?” 重武的声音把她唤回现实。青阳按了按太阳穴,暗道自己的想法有点离谱。 罢了,还是顺势推导吧。 九幽大帝会不会与仙人或者灵山有关呢? 灵山也有诸多秘宝,夜遁百里都不是事儿。 假设是灵山所为,贺骁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在牟国后方起家,还跟牟国的国师有点关联。 但仅凭这一点推测,太飘渺了。 贺骁这个人的身份背景,还真是复杂。 青阳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你记着我说过的话。” 重武将军行礼:“谨遵宫主教诲!” 青阳戴上帷帽,还从重武将军府的后门离开。 她没走出几步,赫洋就从暗处钻出来,跟到她身后。 “赤堡发卖会结束,贺骁参拍的幽湖别苑晱拍走的。” 青阳脚步微微一顿:“晴王府?” 三万八买一幢湖郊的房子,这价格明显偏高。幽湖别苑显然是要盖给官员和贵族的,晴王府作为王族成员,凑什么热闹? 难道…… 青阳揉了揉太阳穴,这爻王还真是能作! “宫主?”赫洋还在等她吩咐。 “不用管。”青阳很大度,接着又往前走,“爻王心气儿不平,想找回场子。暂时由得他去。” 爻王在她这里接连吃瘪,一定积攒满腹怨气,想着给她找不痛快。 好处全被她拿了,她又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张驰有度,才是攻守之道。她在灵虚城立足百余年不倒,当然知道逼人不可逼太狠、做事不可做太绝的道理。 只要爻王不造成实质性的损害,她就大度一点罢。 “贺骁的幽湖别苑,还没走完审批罢?” “批不了。庶务司和造办处总能找到理由卡住他。”赫洋亦步亦趋跟住,“接下来他应该是准备购入建材,所以我也找人通气,他想弄到合适的材料恐怕没那么容易。” 要完成青阳交代的任务,他从来都做两手准备。 “哦?”青阳侧目瞟他一眼,“偌大的天水城,他还找不着建材供应商?” “他要建的官邸和精舍是给达官贵人住的,必然用到大量的青方石。”宫主来到爻国不足一年,哪会注意盖房子的事儿,所以赫洋解释道,“天水城对建材有讲究,盘金石为神庙和王族专用,青方石为官邸专用,普通的富商还不可擅用,否则论罪坐牢。” “所以盘金石和青方石的用量,总体很有限,售卖渠道一直就掌控在几家大的石材行商手里。”只要知道这一点,赫洋自有办法。 青阳眼里透出笑意:“办得不错。” 赫洋不仅对她忠心耿耿,而且可以举一反三,办事能力非常靠谱,不枉她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 人定之时,游府。 游荣之白天出城公干,现在刚刚归家。 他才换好衣裳洗好脸,长随就赶紧来报: “老爷,老爷,赤堡发卖会结束了!” 游荣之一直记挂着赤堡发卖会,但今日有公务在身,没空去现场观摩,只能派人去盯。 “怎么样?” “幽湖别苑的临湖精舍很抢手,拍卖角逐激烈,中途还有罗甸左宗长渠如海横插一脚,但最后是花落晴王府。” 这个结果大出游荣之意料:“什么,晴王府拍走了?什么价格?” 他料到幽湖别苑拍出的价格不低,但没想到是王族出手。 “三万八千两。” 游荣之目光一凝,这么贵? 晴王府拍幽湖别苑做什么,钱多烧的? 不、不对,他们得了什么消息吧? “还有,小人还打听到一件事:宇文家、古家向那位主持幽湖开发的贺岛主,呃,都订了一幢精舍呢。当场就订下来了!” “这两家紧随其后?”游荣之自言自语,“什么道理呢?” 宇文家、古家都是官商,嗅觉格外灵敏,再说这两家都有小子跟贺骁走得近,最容易拿到一手消息。 他们看好幽湖别苑? 别扯淡,那地方规划蓝图再好,现在连个瓦片都没瞧见,能谈什么前景? 嗯?规划? 幽湖别苑建在南岸,与青阳监国居住的小筑隔水相望。 难道……? 游荣之打了个激灵,忽然一拍桌子:“妙啊!” 他很少这么失态,长随吓了一跳:“老爷?” 游荣之定了定神,站起来道:“打灯,去找夫人。” 府里的财权掌握在夫人手里,他本人在仓促间拿不出那么多钱,必须求助于掌家主母。 夫人已经睡下,被他吵起来,一边打呵欠一边道:“需要多少啊?” “预支个五万两吧。” 夫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睡迷糊了没听清:“多少?!” “五万。”游荣之轻咳一声,“还不一定够。” “买个郊区的精舍,要五万两?”夫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你该不是拿这钱去干别的事儿?” “哪能?”别的什么事儿能花五万两?他这夫人一天到底都在想什么?“晴王府刚从发卖会上拍走第一套,三万八!” “晴王府财大气粗,我们怎么比得了……那你要五万两?” “三万八只是听起来贵,我估摸着以后都不止这个价。”游荣之紧声道,“晴王府起了个好头啊。咱现在买,后头可是纯赚。” “为什么?”夫人有点惊奇,“其中到底有什么玄虚?” “附耳过来。”游荣之就对她低低说了几句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2章 白坦 夫人将信将疑:“你确定?” “不确定。这种事儿没坐实之前,谁能确定?”朝堂上的事儿,都不能十成保准的。 “……” “但必须一试。”游荣之冲着她伸手,“五万两!” “明早再说!”夫人白他一眼,“这都大半夜了,你还要赶去三门头吗?疯子才干这种事。再说我领银子出来也要时间,你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 “行,行。”游荣之倒不是惧内,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理清思路。 “睡吧。” …… 贺灵川刚进驿馆,就闻见一阵油香。走去隔壁客房一看,董锐正在啃香肠和炸鸡下酒。 “完事了?” “拍完了。”贺灵川左右看了看,“你这里也没事?” “风平浪静。” “福宝呢?” 贺灵川刚问完话,眼球蜘蛛就传递王福宝的话:“主公,我还在原地,一切正常。” 董锐哼哼:“你不是怕有人对我下手?在哪了?” “比我想象的慢,但早晚的事,你不要掉以轻心。”贺灵川也坐下来,伸手抓了一根鸡腿,“好饿。发卖会上都没东西吃。” 赤堡发卖会就让贵宾和看客们干坐着,贵宾还能得杯酒,不像方灿然搞的敦园发卖,美食美酒随意取用。 小气。 桌上的香肠在灌制时就加入了十二种香料,还加了甜酒糟,咬下去不仅爆出浓郁的肉汁,还带着微甜的酒气;炸鸡则是先用秘方腌了两个时辰才入锅炸制,金黄酥脆,一入口就嘎吱掉渣。 贺灵川三口就干掉一只大鸡腿,想着爻国的香料和炸物真是绝配啊。他还想再拿一个,万俟丰忽然从外头进来禀报: “主公,刑部的白将军来了。” 白将军?贺灵川一怔。刑部的主官白坦,从前当过将军打过大仗,所以大伙儿至今都喊他白将军,他自己也喜欢这个称呼。 白坦半夜过来作甚?他们又不熟。贺灵川这些天跟不少官贵打过交道,但其中可没有白坦。 他先就着水盆洗净双手,才道:“走。” 这个季节,盆边摆着一串金黄色的无患子,正好当擦手皂用。 贺灵川回到自己屋子,见门外站着几名侍卫,腰杆都挺得笔直。 白坦已在他屋中站定,见他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贺岛主今夜意气风发、满载而归啊。” 贺灵川亲手给他斟了杯茶:“托福,都是大伙儿捧场。” 两人好像很熟悉稔的样子,其实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在赤堡发卖会上。 是的,方才白坦也在拍卖现场,全程目睹了晴王府重金拍下幽湖别苑第一幢精舍, 白坦接过温茶,坐下来慢慢啜饮。 看样子,他是要贺灵川先开口了。 摄魂镜哼了一声:“都猴急到半夜上门,来了以后还要托大。这些老东西!” 贺灵川倒是不以为意,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什么风把白将军吹到我这里来了?” 白坦这才放下杯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怕贺岛主笑话,我连夜赶来,想从你这里买一幢精舍。” 夜深了,他也懒得弯弯绕绕了。这大半夜上门,必定有求于人,双方心知肚明。 贺灵川隐约料到他的来意,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几分惊讶。 第一个亲自登门的官员,居然是个武将? 其他文官要臣的反应都没他快啊,这位白将军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但是以刑部主官的身职,的确有资格买下一幢精舍了。“别苑还没开建呢,没有实景给白将军看。我去拿图纸……” 这都要有言在先,以免后头再起纠纷。 白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需要,看不看都行。” 他在意的是精舍本身吗?呵呵。 “您要第几排?”白坦是有身位的。 “临湖第一排。” 临湖?贺灵川仔细看他两眼:“临湖第一排的精舍,只剩最后一幢了。” 临湖的精舍是最大最豪华,景色也越好,但数量有限嘛,一共只有三幢。 “给我吧。”白坦将几张银票、几块金属放在桌上,“这些东西价值在五万两银子以上,最后一幢我要了。” 贺灵川干脆挑明:“买下精舍的意义何在,白将军了解么?” 白坦指着桌面上的银钱,咧了咧嘴:“当然,否则这幢精舍凭什么能值五万两?” 这些人总愿意小瞧武将的头脑呢。 贺灵川遂从怀中取出一枚金標木牌,递给他道:“白将军真是猛将,无论何时都要冲在最前。” “为了王上,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白坦接过牌子收好,站起来道,“你办事盖屋过程中如遇疑难,只管来找我。” 想一想他的职位,就知道他这句话的份量。贺灵川一脸的喜出望外:“多谢白将军!看来,我以后能在天水城横着走了。” “你现在就可以了。”白坦哈哈一笑,起身离开。 十几息之后,董锐走了进来,见贺灵川正在收拾桌上的财宝。 “嚯,这是多少钱?三万,五万?” “五万。”白坦给的金银不多,反而给了好几种珍贵的材料,每样都价值不菲。这也是个思路,有些天材地宝体积不大,价格却高。 嗯,天水城的黑市,据说也很发达呢。 董锐一惊:“怎么比拍卖会的最终价还贵?他真想要,为什么不当场参拍?” “他当场参拍也未必能拍到,还帮着把价格给继续炒高,那就是两败俱伤,还可能得罪晴王府。”要不是罗甸人帮着炒,第一幢精舍不可能卖出这种高价,“不如私下来找我谈条件。” “他连夜过来,就是担心临湖精舍被人抢先一步买走。” 白坦这五万两一出,幽湖别苑头排精舍就被抢购一空。 “晴王府、宇文家、白坦。”贺灵川抚着下巴道,“他们占住临湖第一排,倒是很合适。换了别人,就未必能站住了。” “根据我拿到的资料,白坦脾气暴躁、为人冲动率直。这跟我亲眼所见是有些出入的。” 董锐奇道:“他为什么非要临湖第一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3章 到底在买什么 “做事就要做得漂亮点,何况我听说,他和青阳真是不对付。” 董锐打了个饱嗝:“你不是说,初期在天水城只要小打小闹?” “这就是小打小闹,要让爻王看到,我替他为难青阳的同时,只是想借机赚点小钱。”贺灵川摊手,“我们介入天水城的时机非常好,青阳刚刚借着薛宗武之死占尽了便宜,心情应该很不错,并且占上风的人总是比较大度。只要爻王别太过分,她大概懒得计较;反过来说,爻王自己寿典在即,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出口恶气。所以,他们现在的斗争意愿都不强。” “这有什么好的?” “他们若是互相倾轧,外人一进入就会被碾碎,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贺灵川笑了笑,“我说入场时最好风平浪静,但没说天水城会一直这么太平。爻王以为只给了我一个小活儿,小人办小事嘛。但是事儿越小,操作的空间越大。” 他一定会在青阳和爻王身后,狠狠推他们一把。 董锐撇了撇嘴,爻王这是引狼入室,不知道眼前这厮最擅长把事情搞大吗?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休息吧,明天起有好戏看了。” …… 次日,爻廷召集百官晨会。 大型廷议,一个月最多一两次。平时爻王都是拉几个官员去偏厅开会,有事儿说事,很少这么兴师动众。 毕竟大典在即,这次会议就以筹备寿典为名目。爻王检查了筹备工作的各项进度,官员们当廷提的问题,当廷就要解决。 然后,他就把当天的外事接待要职重新排给了晴王府! 百官们面面相觑,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惊讶。 前阵子,青阳监国“暗中”收集晴王府的罪证,也宣之于众,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指向晴王府。 虽然青阳监国突然间不找这些人的麻烦了,但爻王对晴王府却没好脸色,还借故收走章家多项权力。 晴王府在天水城向来行事高调,它吃这一次教训,廷中多少人拍手称快? 前天上午,君上还借故把晴王府骂了个狗血淋头。两天不到,他突然又对晴王府和颜悦色,不仅好言安抚一番,还委以重任。 到底什么原因,让君上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两天当中,晴王府做了什么? 或者说,做对了什么? 第二项议程,是天水城的扩建。廷上还是各执己见,莫衷一是—— 和以往一样。 因为这个议程再一次讨论无果,爻王臭着个脸,进入下一个议程时就卡住了两个工程不给批准,又把三个拨款的申请直接给砍没了。 “国库空虚,孤和王廷都没钱了,你们还敢报出这么高的预算?是打算自己拿钱堵上缺口吗!” 几个官员被他骂到低眉耷眼,头都不敢抬。 最后,爻廷又公布了一批官员的升迁。 下朝之后,又是官员们聚首私议的时间。他们很快就得到了两个消息: 首先,赤堡发卖会昨晚拍出了幽湖别苑的第一幢精舍,就是由晴王府收入囊中,耗资三万八千两。 多数官员听见所谓的“幽湖别苑”都是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那块王族领地环境优美,养花养草养蚊,但就不给外人居住。这“幽湖别苑”又是个什么项目? 自然有人给他们解说,这是君上特批给外国商人的地块,将来要建别苑精舍,要对外出售。 “对外出售”这四个字,又实打实惊住了一批官员。 有钱就能住进去吗,不必是王族身份? 然后就是浮想连翩。 不过一幢精舍怎么能值三万八千两?晴王府嗅到了什么机会,才出手拍下这么贵的宅子? 第二个消息,是宇文家、古家也预购了幽湖别苑的精舍。 宇文家要的是面湖第一排的好屋,作价比晴王府低一点,面积小一些,直面的景致也没那么好,但价格同样不贱,要三万三千两。 古家则定下后排精舍,据说会有汤泉直接引入后院,价格是两万七千两。 大家一听,直呼离谱。 幽湖别苑都还没开建呢,只递交了几张图纸,就能卖掉三套豪屋? 那十万两银子,是不是赚得忒容易了! 当然众官员立刻就会联想,为什么晴王府、古家和宇文家都抢着去买幽湖别苑? 他们又不缺住的地方。 那就是幽湖别苑具备额外的“附加值”,而且很贵! 而这三家肯花大价钱去买,说明他们觉得很值。 晴王府、古家和宇文家的共通之处是什么? 这三家都是身居高位、财大气粗,晴王府不必说了,古家和宇文家都是深得爻王信任的官商,本身就有好几位在廷中任官。 连他们都抢着要的东西,能没有价值吗? 就有几个世家子仗着自己和古瑄关系好,赶紧找他来问: “古兄,这幽湖别苑是怎么回事?” 古瑄和其他官员辩论都城的扩建,正在慷慨陈词:“天水城上次扩建都是六十年前了!我前天经过白蜡街,就因为一辆马车轮子坏在马路中间,整条街就被堵了半个多时辰!那可是天水城最繁忙的主街之一,却只能容两辆马车并驾!说出去谁敢信,中心城区的路面比乡下小城的都窄!” 说完这句,他才才回头走向众人,一边道: “你们不都知道了么,幽湖要盖起别苑了,我等都能去买。” 能买不代表要买。 其中一人笑道:“你家到底悟透了什么玄机,也给我们说说,别让我们蒙在鼓里。” 古瑄反问:“现在谁住在幽湖小筑里?” “青阳监国呀。”人尽皆知。 古瑄顺手蘸水在桌上画了个地图,然后在图上一点: “这是幽湖小筑的位置。” 他在对面又加十几个小点儿: “这是即将兴建的幽湖别苑的位置。” 众人一看,眼睛都瞪大了:“啊这,这不就在幽湖小筑正对面吗?” “对,只隔着一条浅湾。”古瑄笑道,“别苑建好之后,住在这里的人,就要跟青阳监国成天当邻居了。” 场内鸦雀无声。 幽湖那么大,什么地方不能盖楼,这座别苑为什么非得建在幽湖小筑南边? 大伙儿都不傻,想想最近朝堂上的剑拔弩张,这事儿能跟青阳监国没有关系? 都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幽湖本是青阳监国独享,连王族都不敢住去那里。现在冒出这么多“邻居”,青阳监国能开心吗? 反过来讲,这里的住客会让青阳监国不太高兴。 所以,谁在这里买房,谁就是触青阳监国的霉头。 有人结结巴巴:“那,这,古兄还花二万多两买这地方?” 这不是特地花钱去得罪青阳监国吗? 古瑄笑道:“两万多还是贺岛主给我的友情价,昨晚白坦白老将军去买临湖第一排的精舍,花了五万两!” 众官员大惊:“啥?” “什么时候的事?” “早晨进宫路上,白将军自己说的,我听得一字不漏。”白坦说起来,那叫一个声如洪钟、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见他神情,古瑄就更庆幸自己昨天下手得早。 边上已经有官员回过味儿来:“难怪晴王府今天重得君宠!” “可见王上对晴王府此举,相当满意啊。” “对了对了,方才人事任免,白恒波也升任廷尉监。”谁不知道白恒波是白坦的亲侄儿?等升职等了很久喽。 昨晚买了幽湖别苑的,今天都得到了爻王的嘉奖。宇文家和古家,那也另有赏赐,宇文胥的兄长还得到御赐长剑一口,那也是中古时期的神兵。 聪明人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买外地商人建造的精舍?这分明是给爻王的投名状! 买了幽湖别苑的地产,那就是站到青阳监国对面——既是区位事实,也是实际意义。 偌大一个王廷,多少官员各怀心思。 人心隔肚皮,他们是忠于爻王还是向着青阳,爻王怎么鉴别? 现在,幽湖别苑就是个契机。 在这买下精舍的官贵,会被盖上一个印戳: 忠君! 这是向王上表忠心的机会啊。 这机会不得了、这份量不得了。 花个二三万两,就能博到一个君心大悦,很可能得君重视、平步青云。 晴王府不就打了个样儿? 划算吗?简直太划算了! 这里多少人为了送一份别出心裁的寿礼而费尽思量,突然有这么容易讨好爻王的办法,为什么不用! 现在知道,为什么这几家大佬要抢买精舍了吧? 第一手资料,第一手获益。 想明白的人,脸上就微微变色:“啊呀,这要是不买……” 这要是不买,就更容易被贴标签了。 是不是三心二意? 是不是首鼠两端? 是不是对君不忠? 是不是暗投青阳? 青阳监国的确能在爻国呼风唤雨,的确有莫大威能,但官员们的俸禄是爻廷给的,官员们的升迁是爻王定的。青阳监国有本钱得罪爻王,但他们可没有! 那个姓贺的外国商人无端端要在幽湖建什么别苑,一下子就把这道选择题砸到他们脸上。 站队国君,还是向着青阳? 快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4章 使绊子 古瑄笑着火上浇油:“别说不买,就是买慢了……” 就是买慢了,都会惹到君心猜疑。 为什么犹犹豫豫拖到现在才买?向君主表个忠心,还需要思前想后吗? 是不是要先在君上和监国之间做一番取舍啊? 当即有人定了定神,都对古瑄道:“家中有事,我先回去,诸位慢聊。” 他们前脚刚走,就有官员反应过来:“啊哟,那厮必定去买精舍了!” “狡猾!”当即又有两人告辞而去。 余下的人也没了谈话的干劲,都是心事重重。 古瑄笑而不语。 他知道,多数官员都不想选边站。爻王和青阳监国之间争的是大权,无论最后谁赢,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还打这份工么? 爻王此举,却要逼着他们做出选择。非黑即白,没有中间选项。 讨好爻王的代价,是得罪青阳监国,很可能给以后埋下隐患;但现在不向爻王表态,恐怕就会被划入对方阵营。 被自己的国君记恨,那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难啊,对于有心骑墙的官员来说,这题实在太难了。 看清这里面的玄虚之后,今夜也不知道有多少权贵失眠。 …… 造办处给贺灵川新出的难题,是施工队伍的资质。 仰善在闪金平原中西部经营得遍地开花,但在天水城还立足未稳,没有自己的施工队伍,只能现招现用。 盖十几栋精舍嘛,高低也就是两三层,既不是高楼大厦、也不是浮屠宝塔,能有多难? 民间盖房,只要请几个木匠、泥瓦匠就行了,有的甚至是自己盖,都用不着别人。 官邸精舍的工艺也只是复杂一些。 然而不行。造办处告诉仰善商会,在王族领地动土非同小可,不是随便拉个草台班子就能上马开工的。那支队伍至少要有三次以上修造王府官邸的资历,人均十年以上建造豪屋的经验。 这是规定。 有理有据。 贺灵川拿到这个要求,耸了耸肩,去找宇文胥了。 宇文家抢买了幽湖别苑的纸上精舍,就是抢先递交了投名状,表明自己是坚定的保王党。贺灵川有什么困难,他得想办法帮着解决。 哪怕是宇文家原本办不到的事,现在也可以了。 所以宇文胥听了贺灵川的要求就连连点头:“可以,不难!正在给我家做修缮的队伍,还给另外五六家豪门改过门面、做过花园、改过厢房,甚至给游荣之游大人扩建了半个府邸。他们的资历完全合格,全员都是技艺精湛的老师傅,你带过去吧。” 贺灵川谢过。 当天下午,这支队伍就从宇文家赶了过来,约莫十来人,比贺灵川预计的少。 人少更好哇。 班头姓管,不到四十,但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建筑经验。他是天水城郊人,少年时就带着村人进城讨活儿干,因为手艺精湛,渐渐打响了名气。 不过他现在很少亲自动手了,主要是接活儿、督工、置办材料、协调现场。 贺灵川和他聊了几刻钟,就知道宇文胥为什么推荐这个人给他了。 管班头在道上混得开,人缘好,明里暗里的规矩、上上下下该怎么打点,各种路数都摸得门儿清。 他也是这支队伍的灵魂人物,少了他,就像铜林记少了屠元红,根本就玩不转。 贺灵川空手套白狼,接了那么个大活儿,尤其还要在王族的领地上动土,的确很需要管班头这样一位帮手。 管班头看完图纸和审批、听完贺灵川的要求,搓着下巴道:“也就是先盖门楼先修路,房子暂时不能造?” “对。”贺灵川笑道,“牢记要精工细造。慢工才能出细活儿。” “慢”字咬重音。 管班头立刻啊了一声,若有所悟。 “这个门楼——”也就是别苑的正大门,“高度要有六丈六?” “不错。要豪华气派,尽显官家风流。”到时候这里群官荟萃,住户都是有身份有格调的人物,幽湖别苑的大门当然要越气派越好,越精美越好。 “不能再高了,否则比神庙的塔楼还高,是要冒犯神明招忌讳的。” “管班头果然熟悉本地风土,我请你来,真是请对了。”贺灵川顺手送他一记高帽,才接着道,“所以你给我把大门底下的地面垫高,垫成一座小山丘。” 门楼高度加不上去,他就加地面高度。 没人规定地面不能抬高,对吧? “……”管班头囧然,“垫高地面,再建好门楼,那高度就会超过对面的幽湖小筑了。” “有什么问题?”说明这边的“地位”比对面高,很好嘛,爻王听了包准高兴。 “呃……”这位贺岛主胆子很浑厚啊,难不成真是一条过江龙? 是的,贺灵川的过往,他也听说了。 “确实有个问题。”管班头严肃道,“雕琢门楼要用青方石,石料块头越大才越气派。可麻烦的是,眼下我们搞不到大石。” 贺灵川奇道:“为什么?” “天水城的青方石市场不大,来路本来就单一,基本是北边的白岗县、西边的赫乡出产,切割之后再运到城里。”管班头解释,“修官邸修豪宅本来也不着急,一修十几年多的是,所以一贯以来的流程都是我们这里评估石料用量,那两个乡县接到订单再去开采加工。石头嘛,粗笨厚重,先采出来也没地方放。” “所以说,没有现成的青方石?” “我来之前就打听过了,符合您要求的规格,现在没有。其实李家两个月前订下一批石材,规格都是七尺见方,但李家的官员随后就被监国检举,锒铛入狱,还抄了不少家产,也就没法子再修他们的别院。”他挠了挠头,“这批石材拿来盖门楼很合适。但我去问,三天前被人买走了。奇怪的是,我问不到买家的消息,也不知道这批石材究竟运到哪里去了。乡里只说,对方自己出车队拉走。” 作为资深业内人士,他打听不到消息本身就有点古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5章 贴金 贺灵川抚着下巴:“就比我们提前三天?” 对手的花招也是多种多样,不仅有官家卡人这一项。 管班头指着图纸道:“除非用几尺见方的小石堆砌,我们的手艺能把缝隙尽量处理掉,但一定没有巨石上阵来得气派。”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敷衍不得。 “不行。”贺灵川一口否绝。门面门面,大门就是别苑的脸面,谁看人不是先看脸,谁看房子不先看大门? 他主持的工程,就要表面上又漂亮又豪横,才能从别人口袋里掏钱……咳,别人才能放心掏钱给他。 豪横就是本事啊,尤其面对青阳的时候。 贺灵川跟管班头确认:“人员、车马、工具全都到位,只缺材料了是吧?” “是,万事俱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贺灵川笑眯眯:“那你叫人进场先做平整和加高,材料最迟明晚之前就会送到。” “啊……是。”管班头真是好奇,他都弄不到的材料,这位初来乍到的贺岛主,要怎么才能搞来? …… 次日天不亮,贺灵川先进宫了。 他去的不是玉泉宫,爻王也没有接见他。 小雨涤尘,御花园里雨打芭蕉,滴滴答答。贺灵川在廊亭里坐了一小会儿,拐角就走来三人。 爻王身边的老宫人,裘隆。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内侍。 “裘大人。”贺灵川立刻起身。 裘隆似笑非笑:“年轻人身体好,起得早啊。” “今早幽湖别苑还有一场奠基仪式,不起早哪里行?”贺灵川从储物戒掏出一只锦匣,递了过去,“有劳大人转交。” 内侍接过锦盒,当着裘隆的面打开,里面躺着一摞整整齐齐的银票,还有一份名单。 贺灵川报了个数儿,而后道:“这是头期的款项,请大人核对。” 裘隆哪会跟他客气,先看了看名单,一目了然、清清楚楚;他再亲手把银票数了两遍,终于点了点头:“不错,一文不差。” 他看向贺灵川的笑容,也多了两分赞许:“贺岛主年少有为啊。” 贺灵川谢过,又道:“后续还有几笔款子,我这里一到账,就会送到宫里来。” “好极,贺岛主慢走。” 贺灵川一笑而去。 怀中的摄魂镜直哼哼:“还真收啊,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它骂的不是裘隆,而是爻王。 贺灵川交出去的这笔钱有个好听的名目,叫作“贴金”。 幽湖别苑每卖出一幢精舍,扣除购地成本、建筑成本,以及一成的税金之外,净赚到手的利润,要再分出六成作为“贴金”,上交爻王。 所谓“贴金”,就是自愿捐给王室的钱。 摄魂镜原本听说卖宅子的税金才一成,还夸了一句“有点良心”。毕竟税目花样繁多,比如屋税、工默钱、火甲钱等,但合起来才占百分之十,已经比闪金平原绝大多数国家要轻了。 但它没想到,大头在后面呢! 并且这“贴金”还是贺灵川主动向爻王提出的。 他在天水城待了这些天,常跟官二代一起喝酒,门门道道多少也听到一些。既有“贴金”这个名目,就说明爻王常常收取嘛。 爻王当日一听,也是大感意外。不过难得小伙子这么识趣、这么上道儿,爻王哪有不应之理? 摄魂镜忿忿道:“这老货什么也没干,空坐在宫殿里就能拿走我家主人辛苦赚来的六成收入!” 这钱看着不少,都是主人拿命换来的,结果自己才拿四成! 已经走出宫门、登上马车,贺灵川就敲敲镜子,道一声: “小气,这不还没给全么?” 他和爻王议定,贴金虽然占到了利润的六成,但他这里还要结算物料人工,还要上下打点,甚至还要考虑到后面会有买家无法第一时间付款,只能先定金再分期……工程上有种种细节都要考虑,资金也需要周转,所以贺灵川上交的“贴金”都是先付两成半,四个月后再付余下的七成半。 也即是说,他每卖出一幢精舍,就要立刻上交给爻王百分之十五的利润,余下的百分之四十五就等到四个月后再交。 爻王也没意见。商业往来有这样的分期、展期再正常不过,何况这钱是贺灵川主动孝敬他老人家的,要是有心赖账,何必多此一举? 镜子嘀咕:“税金都要交一成,爻王又抽走六成利润,合起来快七成了哩,你这主事人还拿不到四成!” “爻王不点头,我连这些都拿不着。”贺灵川顺手放了个隔音结界,“再说了,谁告诉你税金和贴金能合在一起算的?” 镜子一愣:“不能吗?” “税金是上交国库的,‘贴金’进的是内府库。爻王收取‘贴金’的时候,不会把税金算作自己的收入。我交出了七成,他只觉得自己拿了六成。” “内府库?” “就是国君的私人金库。”贺灵川笑道,“否则方才为什么是宫人来收?” “国库归国库,国君的私库归私库,两不相融?” “那当然不能相融,莫说爻国,就是贝迦、鸢国的也都不能。”贺灵川知道这是镜子的盲区,“如果两库合一,国君不就随便从国库当中取钱来用?” 镜子干笑一声:“原来如此,国家的钱竟然不是国君的钱。” “国君用钱,得自己筹措。”贺灵川继续道,“比如鸢国,王室拥有自己的田地、山林、矿场,甚至有漆器、木器工场,所得用于维持宫廷宗室日常开支。可就是这样,鸢王最后那几年,宫殿年久失修、锦袍上还有蛀洞,那就是入不敷出了。” “鸢廷不过六十年,就已经陈腐至此,你说爻国立世二百年,宫殿比鸢国要多几倍,奴婢内侍比鸢国要多几倍?各种造办器坊比鸢国又要多几倍?爻王想要维持宏伟的宫室,想要养活无数奴婢,想要维持禁卫军,还想购置新的物件,那平时得有多大开销?这些钱,都得从他的私库里出。呵呵,每天一睁眼,就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发钱。” 镜子弱弱问一句:“就不能挪用国库的?” “他必然挪用。但国库到底还有人管,他想挪用也不能太明目张胆,至少要寻些名目。”贺灵川看着窗外的街景、川流的人群,“国库的钱如果被国君、被官员侵占太多,落到国计民生就少了。青阳这大半年一直反对官商向外售卖物资,现在想一想,她就是要卡住爻王的财路。” 镜子恍然:“官商的收入……” “对!古家、步家、宇文家的专营生意,包括薛宗武和齐云嵊的贡地经营,一定也向爻王贴金。所谓的‘官商’,首先满足的就是爻王的需求。”贺灵川轻声道,“那就是变相从国库取钱给爻王,所以青阳才要监举反对。” 镜子恍然大悟:“难怪爻王要保他们!” “他们都是爻王的白手套,青阳收拾了他们,爻王上哪里搞钱?”他对爻国了解越深入,对青阳与爻王的斗争本质也就看得越清楚。 爻王明知臣子贪腐还要力保,说到底是担心自己的钱袋子。 青阳也很清楚这一点,否则先前不会那样出牌。“青阳也是老辣,来了不到一年,就掐准了爻王的命门。” 因为涉入渐深,对于爻国的内政,他又多看懂了一点。 “青阳挖出的贪腐也是事实存在的,即是说,爻王的‘白手套’们也在给自己敛财。钱就那么多,他们要和爻王一起分,别人很难看出到底是他们拿大头,还是爻王拿大头。”贺灵川叹了口气,“否则薛宗武不会那么害怕霜溪被重新建账。他一定不能让爻王查清,自己到底拿了多少。” 镜子嗤地一声笑:“那不是国君和大臣都在想方设法中饱私囊?” “就是这个道理。”路过一个油炸摊子,贺灵川让车夫替自己买了一打灯盏糕。 “君臣一起挖国家墙角,那爻国还有个好?” “至少目前还没倒不是么?爻国可是闪金大国,又正逢国力强盛的好光景,就像行驶在海上的大船,他们就算上下其手,蛀一点儿,贪一点儿,船也沉不了。”贺灵啃了一口饼。这玩意儿刚从油锅捞起,又酥又香,他一下就能尝出,这是用棕榈油炸出来的。 “但这种国家可经不起变故,海上掀起大浪,原有的微妙平衡一旦被打破,再怎么粉饰太平都没用,底下的龌龊和破洞立刻就被翻出来,它就未必有本事平稳度过这一劫。”他顿了一顿,“我想,明明毗夏人拼命恳求,天神也希望闪金平原多贡献魇气,爻国却始终不肯出兵,或许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自家人知自家事嘛,爻王执政二十年,对自己的家底儿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贺灵川喝了口温茶,才接着道:“爻王也很缺钱,我给的‘贴金’,他一定会笑纳。这钱收得多容易,中间又没有各级官僚抽条,我给多少,他就能收到多少。换作你是他,你会不会想多收一点,收久一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6章 得寸进尺 镜子嘻嘻笑道:“我会好好保护你这棵摇钱树。” “只付不到两成的利润,就能让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为我保驾护航。”贺灵川吃完最后一个灯盏糕,“划算不?” “反过来说,每卖出一幢精舍,我们立刻就能拿到利润的八成半!” 至于分给爻王的尾款,那是四个月以后的事了。 四个月,呵呵。 …… 等贺灵川回到三门头驿馆,天空雨收云散,顷刻间竟然艳阳高照。 在天水城的雨季,这样的好天气不多见。范霜即对贺灵川道:“知道贺兄要办大事,因而天公作美。” “范兄夸人夸得越发娴熟了。” 范霜哈哈一笑,没有否认。这两个月来,他自认成长很快,也不知过去十年怎会那般愚钝。 幽湖别苑,今日举行奠基仪式。 贺灵川刚到天水城就来游览幽湖,这里不光草木秀美,还有众多景点,走一圈能看十七八个,集瀑、泉、湾、洞多种景观,真不愧是王族从前养心怡体之所在。 今日到场一看,幽湖南岸乌泱乌泱全是人! “喔,人气好旺!” 这里有包括晴王府在内的诸多王室贵族,朝臣官员也来了二十多人,过半都认购过幽湖精舍图纸价。既然是坚定的保王派,那么幽湖别苑的奠基仪式怎能错过? 看热闹的百姓也来了两千四五百人,把现场衬得好不热闹。 自从幽湖小筑成为青阳下榻之地,湖边就是人迹罕至了,平民也不敢来这里玩耍。贺灵川都不知道今天这么多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反正爻王自有办法。 欢快的乐器奏起来,先奏上半个时辰。 幽湖草木虽然浓密,奈何南岸与幽湖小筑相隔实在太近,喧天的锣鼓传到小山丘上,依旧是震耳欲聋—— 这帮奏乐的都是晴王府里养着的艺人,章晱要求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怎么热闹怎么来。 他们要做样子给青阳看,青阳就偏不看——她今天并不在幽湖小筑,而是进宫找爻王去了。 出发前,赫洋问她对策,她只说不用管,让他们自个儿玩去。 不管贺骁在幽湖做什么,那都是表面上的小打小闹,今日又是爻国权贵云集,若在此时对他发难,实属不智。 人声鼎沸之时,她手下的精锐就在幽湖小筑开启了隔音结界,于是周围又安静了。 所以,这场热闹算是贺灵川和保王派的自嗨,章晱和贺灵川先上台去讲几句没营养的场面话,再抓着铲子往绿地刨土,做一做样子。 按理说,再放几挂鞭炮,这奠基仪式就基本完成了。 不过贺灵川订制的鞭炮又粗又长,每个鞭炮都有三指粗,还足足有三百多挂,这一放起来噼里啪啦没完没了,那动静好像炮火连天,响彻天际! 南岸硝烟弥漫,连人都看不清了。 大风一吹,浓烟就往幽湖小筑涌去。 青阳虽然不在,但她的手下都住在小筑里,隔音结界隔得了声音,但隔绝不了浓烟。 这呛人呛得要死的白烟汩汩涌进小筑,到处都有人咳咳咳咳。 >r> 小筑的青卫里有的是道行精深的修行者,一怒之下爬去高处掐了个唤风诀,想把浓烟倒吹回南岸去。 不过今天刮强南风,这是贺灵川事先算好的。人力难以抗天,六七名修行者联合施法,才勉强把浓烟吹回南岸,一转眼又被大风刮了回来。 青卫们怒不可遏,就想冲出小筑,给这群不长眼的东西一点颜色瞧瞧。 他们出身贝迦,跟随监国出入爻都王宫如入无人之境,都是人上人,何曾受过这种鸟气? 赫洋死死拦住他们:“不得冲动,宫主有命,你们全天都要老实待在小筑里!” 青阳特意留下他看住青卫,不让他们出去惹事。 鞭炮自顾自响,围观群众已经移步往西。这里撑起四五个大棚充当临时的戏台子,连轴好戏唱起来,咚锵咚咚锵。 那几个戏班子都是几大世家养在深院的,要么就是外地请来的,水平在线。人们听得眉开眼笑,时不时掌声响起。 幽湖别苑奠基这一天,南岸可是足足热闹了好几个时辰。 其实贺灵川做了好几套预案,以备青阳中途返回,过来刁难他。 如是这样,他会把晴王府等在场王室贵族都扯进去——这些王族今日其实是代表爻王过来捧场,削他们的面子,就是削爻王的脸。 他不介意给爻王和青阳的紧张关系再火上浇油。 可惜啊,他的计划一直都没派上用场。 摄魂镜非常惋惜:“我们差点蹲在老妖婆头上动土,她居然能忍住,不来找你的碴。” “你太小看她了。”青阳要是那么沉不住气,怎能稳坐青宫一百多年? 她很可能看穿了他的用意。 不过贺灵川也瞧出来了。青阳没出现,就说明她有意管控自己与爻王的斗争强度,不想让冲突愈演愈烈。 她拿够了好处也占到了上风,并不想逼得爻王气恨难平、狗急跳墙。 贺灵川自言自语:“不够,还得过分点。” 青阳能忍,他就能得寸进尺。 他向管班头吩咐几句,后者就叫上手下、抄着家伙,往东走到银杏树下。 幽湖是个开放式的地形,但幽湖小筑所在的岛屿却是凭着拱桥与岸边相连,桥边长着一棵银杏树,树身是两人合抱,枝繁叶茂。 这个季节,杏叶已经微微变色,但还没到最美之时。 站在树下眺望幽湖,美不胜收。 “这地方真是好!” “嘿嘿,达官贵人也太会享受了!”木匠们欣赏赞叹了几息,举斧就砍! 他们咣咣咣砍树砍了一半,幽湖小筑里奔出四五人,大声喝道:“住手,你们干什么!” 贺灵川一眼瞟去,见为首的就是赫洋。 青阳平时最喜欢坐在这棵银杏树下吃茶看景,银杏被挖,宫主一定生气! 再说上下小岛的桥只有一座,银杏倒下,就会堵住青阳的马车进出。 赫洋本不想管,但这帮人越来越离谱,越来越没下限,他不得不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7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管班头开口想解释,董锐却喝道:“挖!停下来作甚?” 见木工们继续叮咣锯树,奔过来的青卫急了,伸手就去夺锯,还有的一抬腿就要踢飞工匠。 此时有个木匠也出了脚,后发先至,反倒把这名青卫给踹飞出去一丈远! 砰一声,他砸在湖畔大石上,头破血流。 这一下太过突然,赫洋都是一怔,其他青卫大怒,冲上去就出重手。 打死又怎样?不过是几个木匠、几条烂命。爻廷难道还敢责罚他们? 双方砰砰打成一团。 混乱中,有两个木匠抡着斧一声不吭直奔赫洋,一左一右,一个砸他头面,一个砍他腰腹。赫洋擎出一只钩爪,架住一个,踢飞一个。 一上手就觉得不对了,这俩木匠怎么力气忒大? 他心念一动,钩爪暴涨,从三尺变作了近五尺长,那寒光闪闪的爪尖转眼就到木匠鼻尖。后者吓一大跳,猛地一个铁板桥下腰,眼珠差点儿被挠下来。 差点儿。 不过从额头到左颊,还是被抓出两道血痕。 同伴赶紧进攻,才把赫洋的注意力扯回去。 转眼间,左侧跳出第三个木匠,抡起一棵木棍,横扫赫洋下盘。 赫洋躲过第二人进攻,恰见木棍撞来,想也不想,伸手在棍上一撑,借力横跳,身体在空中都扳成了“一”字形,足尖飞踢第三个木匠。 后者抬臂抵挡,结果砰一声被踢飞出去两丈远! 蹊跷啊,虽说砍树做木工的,没两膀子力气怎么行,但这三人行动迅速、配合严密,没有多余的花巧,显然是打架的行家。 呵,是木匠就怪了! 紧接着后方脚步声嘈杂,至少有百十多人赶了过来。 其中既有仰善护卫,也有御前守卫赵颂奉命带来给贺灵川撑场面、维持秩序的人手。 来得很及时,强势介入。 “住手,都停下!” 三方大乱。 赵颂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边劝开,手下两个侍卫被打得鼻青脸肿,一个断了肋骨,另一个眼角流血,差一点儿招子不保。 青卫那里还好,没有损失。奇怪的是,管班头手下的人好像也没大碍,只有一个脸上见红,另一个按着后腰。 贺灵川和章晱也赶了过来,连声问道:“怎么回事?” 赫洋沉声道:“你们奠你们的基,来挖桥头作甚!这地方不在你们规划图内,贺骁你想越界?” 他们已经忍了好几个时辰,这帮忘八蛋真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 “晴王府的戏班子要表演走马,需要离地三丈架起长木,只能就地取材。放眼看去,也就这棵银杏最合适不过。”贺灵川转头问章晱,“章二公子,我说得可对?” “啊……”章晱一愣。他家的戏班子的确会这门绝技,平时王府里就有一座高台架木,专用于走马表演。但他并没打算让戏班子在幽湖南岸也表演这一出。 不过贺骁来找对岸的碴,他也不好拆台,只能含糊应了一声“嗯嗯”。 赫洋冷冷道:“那就别演!这又不是你家地盘。” 章晱闻言,也有几分不悦。 他是堂堂爻国王族,若是青阳亲自呵斥他也就罢了,连她的护卫都能用这种口气给他下命令? “赫护卫,你脚下这片土地都归王族所有,这棵银杏树也不例外。”章晱皮笑肉不笑,“我们对它当然有处置权,要砍要留,我们说了才算。” 赫洋张口欲言,此时有个木工飞起一脚踢在树身上,树身被锯过半,哪捱得住这个力道,咵擦一下应声而折! 这个木工……赫洋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姓贺的手下,还是宫廷御卫假扮。 大树倒下,扬起一片尘沙。 贺灵川向管班头一抬下巴,后者立刻对木工们道:“取木、搬走!” 工人们重新抓起工具,咻咻咻又开始锯木头。 银杏树都已经倒了,赫洋再与贺灵川等人对峙也没有意义,他冷冷道:“你们想挡监国的路吗?把树杈树枝一并挪走!” 贺灵川笑眯眯道:“一定,一定。” 怀中摄魂镜直哼哼:“这小子倒是不傻,知道我们想用树木堵桥。” 木匠们费了点力气,银杏就只剩光溜溜的树干,被架到戏台子上去了。管班头也命令手下将砍下来的树枝杈子搬开,总算没有挡住上桥的路。 直到这时,赫洋等人才阴沉着脸返回小筑,但留下两人原地看守,以防这里再整什么幺蛾子。 幽湖的热闹又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戏班子收场,人们也跟着离开。 夜暮到来。 南岸地面上到处都是鞭炮的红纸,杂役们开始做收拾善后工作。 贺灵川也打算离开了,这时河畔的美人蕉后方才走出一名高髻丽人,环佩叮当,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 乍一看,也不过四十出头,雍容华贵。 贺灵川一看见她,脚步就停了下来: 青阳终于出现了! “监国大人。”贺灵川迎上前去,热情洋溢,“幽湖别苑奠基,今天热闹得很,可惜监国大人不在。” 他估摸着青阳也该回来了,因为赫洋方才急匆匆离开了幽湖。 现在,赫洋就站在青阳身后。 范霜也跟过去,对着青阳行礼。 过来捧场的嘉宾们早就回去了,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完成任务,对听戏又没那么大瘾。现在的幽湖湖畔,也只有贺灵川和范霜等人。 青阳监国居然等到这个时候才回幽湖,范霜非常惊讶。 他甚至觉得,监国是有意避开别苑的奠基仪式。 不过,这可能么? 监国出入王廷和君上的御书房,都如入无人之境,怎可能回避一场小小的奠基仪式?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青阳看向贺灵川的眼神却很淡漠:“为了你自己好,收起这些抖机灵的小伎俩。爻王不是赤鄢太子,不会替你担当到底。哪天他推你出去送死,招呼都不打一声。” 她在告诫贺灵川。 贺骁是不是想故伎重施?他在灵虚城就是左右逢源、百般腾挪,才能在青阳眼皮底下好端端活着;来了天水城,他还想这么干? 但他的靠山变了。 伏山越对贺骁可真不错,在灵虚城始终全心全意保他,把赤鄢太子的身份和能力都发挥出九成;爻王却不是可靠的大腿,以青阳对他的了解,只要时机恰当,他一定不介意反手卖掉贺灵川。 范霜大汗,这是他能听的吗? 监国非议君上,他该出言驳斥吗?但他一点都不想引起监国注意。 贺灵川笑容不变:“监国何出此言?我不过是从王族手里买了一块土地盖楼。” 这小子,是要跟她作对到底了? “做人最忌自不量力,有些浑水不是你该蹚的。”青阳也笑了,目光渐渐犀利,“我在灵虚城时就想问,你到底图什么?” 她始终也不能确认,贺灵川到底是不是给霜叶办事。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跟她作对呢? 像贺骁这种人,行事一定有目标,有原因。 贺灵川也敛起笑容,认真道:“其实我也想问监国,以您的年纪经历,早该颐养天年,却还要在异国他乡劳心劳力,到底图什么?” “我也是为了爻国好。”青阳把他从头到脚好好打量几眼,摇了摇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和……都是,唉,可惜了你的才能!” 说罢,她惋惜一叹,转身上桥。 赫洋阴沉地看贺灵川一眼,紧随其后。 贺灵川目送他们的背影过桥,消失在树丛后面。 他知道,和青阳握手言和的机会,就这样被他自己放掉了。 “范兄,走,吃饭去。”贺灵川摸摸肚皮,“忙一天,饿了。” “哦,好。”其实范霜没什么胃口。站在贺骁身边面对青阳监国,他心底一阵阵发虚。 监国的威势,比王上还足。 贺骁果然非常人也,还能行若无事。 贺灵川又对他道:“对了,我想在天水城郊买个宅子住,范兄替我打听打听?” “小事。”范霜巴不得贺灵川有差事给他,“对大小、价格、地段有什么要求?” “面积嘛,我和我手下这帮兄弟,都住得宽敞就行;附近得有河,宅子里得有池;还有,离幽湖别太远,方便我工作来回。” 范霜满口答应:“包在我身上。” …… 回到驿馆,摄魂镜才问贺灵川:“咦,你还想在天水城长住?” 作为贺灵川的贴心镜,它很清楚主人来爻国做什么。 他们只是过客,主人怎么突然想起买房了? “这是闪金人最向往的地方,我想买个宅子有什么问题?” “那灵虚城还是全世界的人最向往的地方呢,你怎么不在那里购宅?” 贺灵川把热水倒进脸盆里:“在灵虚城,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我就没必要在那里买房。” 他去灵虚城的表面理由,是协助不老药案。案子办完了,理由用完了,他就脚底抹油了。 “天水城呢?” “我代表仰善商会,来这里拓展商路、广结人脉,必然有一番作为。如果我连一套宅子都不买,成天只住在驿馆里,爻王会怀疑我随时都想跑路,难免盯我盯得更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8章 赫洋 不买宅子就是不诚心,就是不为以后长远打算。 贺灵川一边洗脸一边道:“再说驿馆人来人往,也有诸多不便。” 他和手下也有些秘密行动,不能袒在别人眼下。 私宅的隐秘性当然更好。 镜子又问他:“青阳为什么回避奠基仪式?” “她来了也不能叫停仪式,反而更增尴尬,索性不要出现。”贺灵川笑道,“你忘了吗,我给她发过请柬的。” 他只是“礼貌性”邀请青阳观礼。不出意外,那封请柬石沉大海。 “唔……”镜子不信,“青阳就拿我们没办法么?” “这不是一直在见招拆招?她让造办处卡住我们的审批,又从材料阻扰我们。”贺灵川按了按脖子,“但幽湖南岸是我买下来的,她也不住在南岸,监国的职权也不管这么小的闲事,所以从程序来说,她奈何不了我。” “那要是程序上走不通,她会怎办?”镜子啧啧两声,“青阳好像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如果是,她当年怎敢私炼不老药?”贺灵川心里明白得很,“明路走不通就走暗路,我猜,青阳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像青阳这样的上位者、强者,对普通的规矩又能有多少敬畏? 何况这里是爻国,不是灵虚城,她没有那么多的敬畏和顾忌,也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是爻王寿典在即,全城戒严,她又是被爻国君臣盯得最紧的一方。选在这时候对我下手,成与不成都会激化矛盾。毕竟,我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重要人物。”贺灵川分析,“以青阳的性情,应该可以等。” 贺灵川很清醒,在爻王和青阳的斗争中,他并不是主要矛盾。 否则青阳断不能容忍到现在。 镜子又问:“等到什么时候?” “要么蹲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出手的时机,要么就只能等到寿典结束之后。” 镜子一声叹息:“整这么麻烦,她直接换个住处得了。” “那怎么行?”贺灵川笑道,“人争一口气,何况是堂堂灵虚城派来的监国、贝迦的前国师!” “我没开发幽湖南岸之前,她想搬去哪里都是自由自在;可我现在开始动工,她要是换地方住……你想一想,青阳来爻国的初衷。” “让爻国听话?” 对喽,贺灵川打了个响指:“像这样的上位者,他们的立场和态度,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她要是真挪地方住,就是对爻王认怂。王廷当中原本偏向她的势力,难免人心浮动。” 青阳如果不能强势到底,尽显贝迦威严,那些爻国官员转头侍奉爻王不就好了么,还跟着她作甚? “还有,她可能一直以为我是霜叶的势力。她在灵虚城已经输给霜叶一次了,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退让了吧?” 镜子忽然想起这个:“方才青阳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和……都是’。喂,除了你之外,她还指谁?” 贺灵川失笑:“还能有谁?想想她的上一句。” 此时外头有人闻响指而来。 万俟良。 他右脸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浮肿还没消退,看起来面相就更凶了。 这伤,是赫洋送给他的。 贺灵川问他:“上药了么?” “用过了。”万俟良挺胸抬头,“我们方才与赫洋交手,他很强。” “看见了。”贺灵川安排万俟良三人混入木匠队伍,趁乱与赫洋等青卫交手,自己从旁观战,收集一点情报,“时间再长一点,你们三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还是在赫洋没用出其他法器的前提下。 “他修为深厚,反应也很快,但不是军人,至少没怎么打过仗。”上过战场的人,万俟良一把就能试出来,“战斗的手段太干净了,没有小动作。” 在战场上不是要分出输赢,而是要拼个死活,什么龌龊的招数都能用。 “你觉得,他没上过战场?”有些感受,旁观者是体会不到的,只有问当事人。 “多半没有。” “好,下去吧。”贺灵川想了想又出声,“等一下,你去暗中联系铜林记,让他们替我采购这份目录上的东西,越贵越好,品质越高越好,但别露首尾!还有,要在天水城以外的地区订购,避开大家族的耳目,尽量不要引起官方注意。” 他顿了一顿:“如果他们都能买到,你就把定金付给他们。” “是。”万俟良接过他手中纸笺。 这份目录密密麻麻,他收起时不小心瞥了一眼,瞧见了包括鋙金在内的诸多贵重物资。 光是他瞥见的冰山一角,如果都能买到,那就要花很多、很多钱。 当然,这些都不关万俟良的事,他向贺灵川行了一礼,快速退下。 “能被青阳带在身边的,都不是善茬。”奚云河也曾经是青阳的亲传弟子,看他后来给贝迦惹出多大麻烦。 镜子也是有感而发:“赫洋不是青阳带来爻国的手下当中最强大的,但肯定是最忠心的,才能当上青卫的都统。” 青阳一辈子官海浮沉,阅历比别人丰厚几倍,她看中手下最重要的品质,一定是忠诚。 “你说对了一半。”贺灵川笑道,“忠诚是前提。但赫洋性情直硬,青阳选他为青卫都统,多半是因为她在爻国行事就需要这样雷厉风行的副官。青阳领青宫一百多年,深谙用人之道。她手下一定有其他人才,不可掉以轻心。” “你不是早就着手收集赫洋的情报?” 从贺灵川得知青阳在爻国担任监国起,他就着手收集青阳及其手下的资料,甚至也通过方灿然借助于灵山的情报网。 因为时间仓促,赫洋的资料还是从灵山那里拿到的。 此人出身低微,乃是宝象国的寒门,但因天资出众,五岁起就被青阳破格选为门徒。 也就是说,赫洋自有记忆起,基本都是在青宫度过,本身又没有宗族势力为后盾,所以唯一的忠诚对象就是青阳。 这段过往,是不是看起来又很眼熟?贺灵川想起一个人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59章 游荣之的恳求 但赫洋即便在灵虚城期间,也很少与外人接触,所以贺灵川能拿到的资料也不多,只知道这人非常自律,也不搞什么以权谋私。 方灿然递送的情报当中,的确没提过他有战场记录。 在与牟国撕破脸之前,贝迦很久没打大仗了,连国中的武将都等得两眼充血,赫洋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去战场。 在贺灵川看来,赫洋的战斗就属于“宗门派”,或者叫作学院派。 或许在这一点上,可以稍加利用。 他正思忖间,万俟丰进来通传: “主公,游大人来了。” 仅仅几息过后,游荣之就出现在贺灵川视野中。 贺灵川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去:“游大人!” “贺岛主。”作为御派的别苑督造,游荣之过去这几天至少见了贺灵川四次,还商讨过建造计划。他很清楚爻王对贺灵川的态度,所以他和贺灵川也相处得相当融洽——至少在眼下。“本想约你晚饭,望眼欲穿哪。” 贺灵川啊哟一声:“贺某失礼,让游大人空等。大人有何指教?” “再谈一谈工程计划吧。” 贺灵川欣然应一声“好”,叫边上的万俟良看茶。 “我下午去过了造办处,如果幽湖别苑后面的工程进度合规,那么提交给造办处的资料都会应批尽批。”游荣之坐下来,第一句话就让贺灵川喜出望外。 “不愧是游大人,我这里的千沟万壑,游大人一抬腿就能蹚过。”送人高帽不要钱,他舍得。 当然他很清楚,游荣之本身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能责成造办处别给他堵添的,只有爻王。 当初爻王可是当着他的面,传令各部门配合幽湖别苑的审批,结果造办处偏要阳奉阴违,给仰善出了一堆难题,至今也只批准一个大门、几条道路。 摄魂镜啧啧两声:“真给你说中了,爻王还是可以强压造办处的。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反正造办处是松嘴让步了,估计以后也不敢轻易拿捏贺灵川。 游荣之摆手:“哪里是我?我不过是个传话的。王上今日给造办处传了几道旨,做了几件人事变动。后面你和造办处配合起来,就会更顺畅一些。” 传旨?人事变动?贺灵川一怔:“游大人,您可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游荣之端正脸色,轻声道:“造办处的主官梁小豪玩忽失职,对手下官员督教不力,因而撤职;他的副官刘云、王芳芒,以及造办处五名官员,因权钱交易、收受贿赂,都被革职查办!” 贺灵川失声道:“竟然是这样!” 造办处的官员,连主带副都被一锅端了啊。难怪游荣之敢保证,后面幽湖别苑的项目不会再被卡脖子了。 爻王终于拿出了一点魄力,踢开这块拦路石。 是不是贺灵川献上的贴金生效了? 游荣之不愿多谈此事,接着转回主题:“不过我看你的图纸,要造出这样的别苑大门,材料可不好搞。我打听过了,大块青方石缺件。那矿山都是现订现采的,你现在下订,两三个月后才有石料送过来。” 他顿了一顿:“要不然你就把门头改小,或者用小块石料堆砌,接缝尽量处理一下。” 贺灵川一脸佩服:“游大人费心了,连这些事情都替我打听。” 游荣之从前不插手造办事宜,大概也没盖过房子,能知道这些多半都是现打听的。 “我也是忠君之命,尽量做好这个工程。”游荣之正色道,“你初来天水城,对这些情况都不了解就冒然开发幽湖小筑,其实有些莽撞了。” “是啊,我原本想得太简单了,这些天来已经深有体会。”贺灵川摸了摸鼻子,“不过,建门楼的青方石,我已经弄到了,明早就会进场。” 游荣之奇道:“你从哪里搞来的?” “自有渠道。”贺灵川卖个关子,“不偷不抢,游大人放心。” 两人又聊一会儿,游荣之才有意无意问道:“幽湖别苑才刚刚奠基,我听说你这首期十二幢精舍,已经卖到所剩无几了?” “哪有那么夸张?”贺灵川哈哈一笑,“对外我都说还未开售,但我给您交个底儿,眼下还有这个数儿。” 他竖起三根手指。 游荣之一惊:“已经被订走九幢了?” “是啊,这还是我推拒了不少。”这两天一直有官员亲自或者派人上门求购,但贺灵川也不是见人就给。 “这样抢手啊?”游荣之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有心但买不着的怎么办?” “凉拌……咳,我是说,往后等一等吧。” 游荣之关注:“后头还有?” “不好说。”贺灵川面露难色,“要看幽湖别苑首期的效果而定。第二期的规划已经做完,正要提交审批。唉,这回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幽湖别苑首期送审,被造办处卡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游荣之知道,首期一转眼就会卖光。“不用担心,这回过审应该快得多了。只要计划合规,各司会尽力配合。对了,二期也会有临湖景观么?” 造办处跟贺灵川作对的主官都被抓了,新换上的人马一定是爻王的人,还不得好好配合? “有,当然有,并且会比一期的景观面更好。” 游荣之想了想,又问:“别苑一期现在剩下的三幢,是第几排的精舍?” “第三和第四排。” “价格呢?” 贺灵川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但还是答道:“第三排,三万一千两;第四排,两万九千两。” 游荣之又吃了一惊:“竟然比古家买时还贵?” “一幢一价。没办法,实在供不应求。”贺灵川苦笑,“再说,古兄与我本是好友,又有生意上的往来。那幢精舍就算是我抵给他的部分货款了。” 游荣之缓缓点头,踯躅一下才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游大人请说,贺某一定效劳!” “我想买下第三排的精舍。” 游荣之这句话,贺灵川并不意外。他正要开口,游荣之已经接下去道: “另外,我要预订第二期的首排临湖精舍!” 贺灵川动容,朝他一竖大拇指:“游大人硬气,真是铁骨铮铮!” 早干嘛去了? 游荣之也郁闷哪。赤堡发卖会结束当晚,他就动了念头,想拍下最后一套临湖精舍。但他当时犹豫了一下,想着第二天再行动,结果—— 结果被白坦那老家伙捷足先登了。 所以他只能折衷一下,先买个第三排过渡,等二期开放预售,他再抢一幢临湖的精舍。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在第一排。 游荣之正色道:“请贺岛主务必给我预留一幢。” “游大人放心。”贺灵川拍胸脯保证,“只要第二期审批能过、开得起来,前排就有您的位置。” 这话一语双关,游荣之脸上露出微笑。 “到时价格一定上涨,但我还是作价五万两银子卖给您。”贺灵川低声道,“您对外只说十万两吧。” 游荣之本想说“不必,正价卖我就行”,但一听到“十万”这个数字,还是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对比下来,五万两的价格,很香哪。 “多谢贺岛主。” 游荣之愉快离去。 他一走,贺灵川就搓了搓手:“幽湖别苑的预售款,看来会比我预期的多出一大截。这下麻烦了。” “啊?”镜子没懂,“赚钱赚多了还麻烦?这种麻烦,你信不信天下人都想要?” “看来,我得多想几个花钱的途径。这几天要抽空去钤东来走一趟,它那里有几个镇店的战阵,据说贵得离谱。”贺灵川沉吟,“嗯,不对,我不该自己出面。” 他自言自语,镜子也不管,转了个话题道:“如你所愿,爻王真对造办处下手了。” “梁小豪背景雄厚,平时使点手段卡人脖子,爻王也不太管他。但爻王现在终于看出幽湖别苑的重要性,也着急拉王廷的群臣站队。这时候造办处还敢拦在他前面,那不是自己找踢?”贺灵川冷笑,“梁小豪以为对付的是我。错了,他是帮着青阳对付爻王,对付自己的国君!真是其蠢无比!” “爻王会剁了他么?” “应该不会。”贺灵川摇头,“梁小豪的罪名是‘玩忽失职、御下不力,怎么看也不像重罪,爻王到底还给梁主使留了三分薄面;但我要是没料错,造办处那几个副职要倒大霉了,爻王不杀梁小豪,就一定会从严治办他们,才能当廷立威、以儆效尤!” …… 次日,鸡鸣时分。 青阳立在小山丘上,面朝正东,先服一颗秘制的丹丸,然后匀息吐纳。 原本她喜欢在银杏树下吸收朝华,但昨晚树就没了,原地只剩一个大窟窿,她只能换个地方练功。 每一次长息,都间隔半盏茶工夫。 虽然频率很慢,但她会口吐一股白烟。这烟在空气中凝滞不散,活物一般到处游移。 侍卫们都站得很远,唯恐被白烟沾到。 这东西如附骨之蛆,一旦碰到就甩不掉,容易害人生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0章 龙神 如果天宫都云主使在这里,就会认为她的吐纳功夫和妖帝的很像,只不过妖帝本身是龙属,吐出来的是云雾,而她是吐出肌体和经脉里的秽气。 凡人寿数不过百,修行者最多也就到一百四十岁左右,而青阳迫近二百岁大关,命火依旧旺盛,除了小心保养之外,她研习的种种秘法也有莫大功劳。 顷刻间,日出东方。 天地间第一缕日光,照在滞空的白烟上,还映出一点浅紫。 紫气东来,日出前后最盛,也最得修行者重视。 白烟被阳光一照,嗤地一声消解于无。 也就七八息后,金光开始变得霸道。 青阳就顶着这样的太阳真火,继续施展撷英之术。 一息、两息……七息、九息…… 三十五息! 夏末的朝阳,从露面的那个瞬间就透出威力,青阳却还坚持了整整三十五息。 待她收功,额角微微见汗。 赫洋侍立一边,赶紧递上湿巾:“宫主坚持撷英的时间,又多了一息!” 这一息可不容易,太阳真火的威力之大,动辄伤筋戮脉。 青阳却一眼看出他有话要说:“什么事儿?” “对岸运进大批青方石,正在卸货。”赫洋报告,“我方才瞧见十几条长方,每条长度都超过了八尺!” 青阳用软巾轻轻拭汗:“到底被他弄到石材了。知道来路么?” 赫洋在青阳面前,从来不提“按理说不应该啊”这种话,只道:“我这就派人打听。” “他背后站着爻王,搞到一点石材有什么奇怪?”青阳淡淡道,“我原想让他知难而退,既然如此,后面也不用客气了。” 赫洋立刻应了声是,知道宫主有一点点恼火。 “还有两件事。一是闪金平原西部和中部开始流行一个传说:九幽大帝乃是龙神转世。” “龙神……转世?”青阳的动作一顿,什么龙神?“难不成是黑龙神尊?” 九幽大帝的传说已经够够的了,居然还有个进阶版? “是的。”赫洋轻咳一声,“说是三千年前,龙神为拯救人间而舍身,精魂落入九幽,但身躯化为地脉,依旧泽被苍生。闪金平原作为龙殒之地空负沃土,千百年来堕乱不堪。龙神有感于恶孽当道、民不聊生,因此脱出九幽重返人间,要荡平恶孽,拨乱返正,还闪金一个太平安宁。” 他又咳了一声,才没笑出声来。 净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些骗人的鬼把式。 但青阳根本没笑,反而颦蹙黛眉:“传播谣言的人不简单,至少知道龙神往事。闪金平原乃是龙殒之地,在这里传播谣言,再配合黑蛟印记的佐证,自有天然的优势。龙神是神,如今的天神也是神,二者的作为对比鲜明,时间一长,人心自有倾向。” 黑龙神尊仙逝于几千年前,今日还听说过它尊号的人,已然不多。如今的闪金平原神庙林立,平民信奉的,都是龙神从前不顾一切也要消灭的敌人。 但九幽大帝和黑甲军来了,给闪金平原的人们带来了另一种冲击: 原来,神仙也可以为众生着想,也可以为百姓除害! 神仙未必高高在上,冷眼漠视世间疾苦。 从前威严冷漠、高踞云端的众神,一下子就被活生生的、有所作为的九幽大帝比下去了。 这种对比,这种差距,实在太鲜明了。 直到此时,“九幽大帝”才揭示自己的另一重身份:龙神转世。 人们已经见证他的惩奸除恶,已经见证黑蛟印记作为“神迹”的屡屡出现。只要他的传说事迹继续下去,人们早晚会相信,他真是龙神转世,真会再一次泽被苍生! 青阳朝着西边悠悠吐出一口气:“原来这所谓‘九幽大帝’要争的,是信仰之力!” 屡现神迹、屡传威名,就是神明聚集信仰常用的手段。只是哪个神明也没有九幽大帝这样频繁地展现“神能”。 “薛宗武是爻国大将,恶名远播。九幽正面强杀此人,名气进一步大噪。”她一边思索一边道,“难怪他要在众人面前斩杀薛宗武,难怪他每次杀人之前必先审判,平民看客就吃这一套。” 赫洋在边上道:“凡人承不起香火,会反噬己身。” “香火通常牵连着无数业力因果,凡人去接,凡人折寿;修行者去接,修行者入魔。”青阳分析,“但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九幽大帝每次出场,本身很可能都被无数因果缠身,已然不惧这个。” 赫洋微微动容:“莫不是半神或者仙人?” 青阳点了点头:“很有可能。但他要争夺信仰,就必然触怒众神。天神不会放过他的。” 只要天神们抓到九幽大帝的小辫子,这支队伍几乎就死定了。 “是!”赫洋犹豫一下,又问道,“宫中传言,幽湖别苑二期已经送审。如今造办处卡不住他们,恐怕很快就会通过。宫主,要不要给他们一点警告?” 青阳瞥他一眼:“给谁一点警告?” “幽湖别苑一期,晴王府、白坦和游荣之等带头,结果群臣骚动纷纷抢购。眼看二期又要开了,如不加以制止,这股歪风怕是要愈演愈烈。到时群臣都被爻国君拉过去了,这、这对您的计划不利。” 青阳哦了一声:“制止?怎么制止?” 赫洋目透狠色:“弓打出头鸟!不如出动暗卫,给晴王府一个教训!” 这些保王党不是标榜自己敢坚定地站到宫主对面么?想站去第一排,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了。最好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其他臣子,免得他们有样学样,瞎搞什么站队! “给晴王府一个教训?”青阳淡淡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在天水城想杀谁就杀谁,想治谁就治谁,前期我又何必费心费力收集证据、监举贪腐?直接将他们挨个儿击杀不就完了?” 赫洋欲言又止。 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嘛? “爻王一直怀疑我杀了薛宗武,你现在去弄晴王府,是要坐实他的推测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1章 一时之计 赫洋立刻低头:“不敢!宫主,我错了!” “寿典在即、全城戒严,此时不宜轻举妄动。暗卫办不成,会被爻王拿住了事端。”她和爻王之前过招,你一招我一招,都有尺度,都没过线。她要是直接出手暗死爻国大臣,那就是单方面升级矛盾,直接把斗争带进下一阶段,“暗卫若是办成了,人人都知道我一言不合就杀人,反而更把群臣推到爻王身边!” 她一个外来的监国,能威胁满廷文武的生死?真当手握大权的爻王不存在么? “再说,拿捏百官从来只能用升迁、奖惩、利害,而非生死!”青阳叹了口气,“你要是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哪怕你一早定下规矩:贪腐就要杀头,那贪官也是杀都杀不完。” 赫洋的忿忿不平,在她看来只是孩子气的恼火。 他还是忍不了:“难道这股歪风刹不住,就、就只能看着他们君臣表演?” “这一边要尽忠、那一边要收钱,一拍即合。你说得对,这股歪风只会愈演愈烈——”青阳从身边的枝头摘起一串桂花,“——短时间内!” “我问你,这些官贵花大钱买精舍、表忠心,到底为了什么?” 赫洋想起青阳方才所言,立刻道:“为了自己的仕途?” “为了升官发财,对么?”青阳笑道,“晴王府买了,晴王府的过错就被抹平;白坦买了,白坦的亲属就升职了。其他官员看懂了,这才效仿他们去买精舍。” “幽湖别苑一期十几幢,二期还不知道有多少幢,想来数量也不少。他们既然花了钱、表了忠,爻王是不是也得投桃报李有所表示?”青阳摇了摇手上的桂枝,香花簌簌而落,“几十人的升职加薪,那得是多大规模的人事变动!” 幽湖别苑的买家,全部要升职、要免罪、要加薪?即便是爻王,也不能这样胡来。 “反过来说,没买到精舍的官员怎么办?升职加薪的机会都被别人拿走了,他们还有出头的机会么?”青阳语带嘲讽,“满廷文武的升迁考核竟然不看政绩、不看德行、不看廉腐,只取决于站位,尽忠也全靠花钱!堂上台下形同儿戏,还道自己是闪金大国!” 赫洋低声道:“宫主睿明!” “三十年前,我贝迦的藩妖国山羽国囿于党争,相国曹鹏就采用类似的手法,逼迫官员们站队选位,一时也是声势浩大、急速膨胀。结果不到半载,树倒猢狲散!”青阳扔掉花枝,“究其原因,人心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根本没有那么多利益,可以做到雨露均沾!” “再说,买下幽湖精舍向爻君表忠的那一批人,本身也互不对付。白坦历来看不惯齐云嵊、齐舒安叔侄,古家与步家不合,鲁家与刘家也斗了三十多年呢。”青阳呵呵一笑,“爻君为了对付我,把他们强行绑在一起,他们又能有多大合力?” “贺骁这人有才。但他给爻君献上的只是一时之策,而非一世之计。” 赫洋也恨恨道:“宫主远见!似这般歪门斜道,终不能持久。” “越是癫狂,越是难以为继!看着罢,最短不过一月,最长不过两月,这场闹剧就该散场了。”贝迦六百年古国,什么怪事乱事没发生过?官场上这点玩意儿,她早都看腻了。 她看着赫洋微微一笑:“你也不用着急,我们一定要等到重武走马上任、顺利领兵!这件事太重要了,绝不能让爻王反悔!” “是。” “那时爻廷的狂热也该褪去,才是我们出招的时候。”眼下,不妨暂避锋芒。 就在此时,一头禽妖飞来,停在树枝上。 青阳随手从它爪子解下一枚竹管,抽出里面的字条打开。 里面只有一句话: 梁主使进宫。 青阳慢慢撕碎了字条:“好,好极。爻王拿下梁小豪,说明他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撤掉梁小豪,也就得罪了妙湛天的神庙主使。爻王肯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因为他认定“幽湖别苑”的价值和意义非凡,能够帮助他统合力量。 青阳不喜欢这样一根筋的爻王。 “修给妙湛天的新神庙已经建了两年半,始终是拖拖拉拉,据说新一批盘金石已经卡了四个多月还没送到,梁主使也表达过不满。现在又是这样……” “爻王怎么不明白,我是来帮他的?”青阳悠悠叹了口气,“只要爻国对贝迦顺从如故,我何必要为难他?” 赫洋道:“爻王短视,不知宫主用心良苦。” “我老了,来爻国只想过个安详晚年。但爻国君臣越发地不知敬畏,我只能履行帝君交给我的使命。”青阳再服一颗丹药,面色更加红润。这药能帮助她压解刚刚采集的太阳真火,“家养的狗有了吃,有了喝,过了几年的舒心日子,就以为自己是伴侣了,就以为自己是主人的伙伴了,这就叫作不知天高地厚。” 赫洋冷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最后是要被杀掉吃肉的。宫主就是心善,还想着救他们一救。就怕爻国君臣到最后也认不清自己的位置,白白辜负宫主一片心意。” “好了,你也不是小孩了,火气别这么大。”青阳拍拍他的胳膊,慈爱道,“梁主使出宫以后,就会来我这里了,准备迎客吧。” …… 爻国王宫。 爻王刚听完刘芜的汇报,眉头皱起: “小桃山庄出事后,渠如海还在附近徘徊?” “是,渠如海外形特殊,有好几人指认。”刘芜道,“凶手行凶后,通常喜欢再回案发地转一转。” “假的不在场证明、当晚去向成谜、次日还出现在小桃山庄附近,嗯——”爻王沉吟。 谁都知道,薛宗武是九幽大帝杀的。但九幽大帝面具背后又是谁呢? 罗甸人一直是重点怀疑对象,渠如海越来越可疑了。 刘芜请示:“是否质询渠如海?” 爻王否决:“不,先派人盯着他就好,一刻也不能放松。” 现在去问,渠如海当然不会承认,然后球就踢到爻王自己这一边了,要拿他怎办才好?擅动渠如海不是个好主意,容易酿成外交事故。 还是先搜找证据吧。 “是。”刘芜又报,“此外,穆邦族也矢口否认薛将军是他们所杀。” 爻王忍不住嗤笑出声:“他们否认自己是黑甲军了?” 他都能想象穆邦族人听闻薛宗武死讯时,惊惶失措的模样。他们只想领替天行道的美名,却不想背杀爻国大将的罪状。 “没有。” 爻王轻描淡写:“那就让他们交代清楚,否则我爻国大军要将他们夷为平地。” 刘芜应声退下,正好御卫赵颂求见。 “我王,贺骁报告,幽湖别苑的精舍只剩下两幢了。” 他被爻王派在贺骁身边,时常要进宫汇报。 “这么快?”爻王微讶,嘴角一下子挂起了笑容,“又有谁去购买精舍了?” 幽湖别苑临湖第一排精舍,不到一天时间全部卖光——他一接到这个好消息,就明白了贺骁的幽湖方案的价值! 这才两天不到,首期就快卖光了?他是真没想到啊。 赵颂双手呈上盒子一只:“这是新增购买名单,请王上过目。” 其实盒子里不止有名单,还有崭新的银票。 昨日刚售出去两幢精舍,贺灵川就把贴金的头款送来宫中了。 日结! 爻王一指,站在他身后的老宫人裘隆就上前两步接过盒子,转到爻王手中。 名单上头只有楼号、购买人和价格,非常简单,爻王接过来一翻就看完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啊哟,游爱卿都坐不住了。” 看他眉飞色舞,赵颂赶紧道:“游大人出手晚了,只买到第三排,但他向贺骁预定了第二期的临湖第一排。” “游爱卿还是游爱卿啊。”爻王笑容满面。自从贝迦监国参政,赵颂就很少到王上如此开怀。 爻王当然高兴。 从晴王府拍下第一幢幽湖别苑精舍至今,也才不到十几个时辰,幽湖别苑首期就快卖完了。 说明什么? 十位臣子通过这种方式,向他表明了心迹: 他们会坚定站在青阳监国对面。 速度之快、人数之多,出乎爻王意料。 幽湖别苑的精舍卖得越快越多,说明站队他的官员队伍越庞大。 他明白,自己用上贺骁这一着棋,用对了。 难怪霜叶国师会用这个人对付青阳,贺骁的确有一套。 此时宫人来报,游荣之觐见。 爻王就命赵颂退出,在殿外候着。 殿内这对君臣商量了一下公务,就说起幽湖别苑。 游荣之作为别苑的场督,立刻汇报了工地的各项进展,包括材料、人工和实际困难等等,爻王还格外重视青阳的反应。 而后他道:“别苑首期即将告罄,贺骁说,已经提交了二期的审批?” 爻王嗯了一声:“你看工地各项进展,没有问题么?” 游荣之立刻回答:“目前为止,材料人工到位,有条不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2章 价值十几万的主意 爻王点头:“嗯,依你看,第二期审批会不会太快了?这首期的精舍都还没盖起来。” 游荣之笑道:“这其实是个小工程,一期总共也就十二幢精舍。造办处经手的宫殿,哪个不比它难造?只要材料到齐,多加人力,压缩在半年之内完工也不是难事儿。” 天水城的宅子与别处不同,线条厚重拙实,又多用石材,不需要太繁复的雕刻。 爻王看他一眼,忽然笑道:“游爱卿,你也太心急了。” 游荣之难得赧然:“王上已经知道了。” 爻王抚须道:“何必破费?唉,满朝文武,只有你不需要购买精舍来表明心迹。” 游荣之脸红了,是激动得胀红的:“王上,明如秋水啊!” 爻王提笔疾书:“行了,幽湖别苑二期规划我已经看过了,现在就批。这个流程就由你去督办吧,仍旧让各部门配合,尽快过批。” 每一幢售出的精舍,都是一份投名状。 对他来说,投名状当然越多越好。 而且这动作得快,谁知道青阳一旦反应过来,有没有应对之法? 游荣之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是!” 等他告退,爻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身后的老宫人裘隆笑道:“游大人也是干劲十足呢。” “他?”爻王却哼了一声,“他今天匆匆赶来,其实只想让我知道,虽然他没买到一期临湖的别苑,但已经预定了二期的头排。所以他对我的忠心,绝对不弱于晴王府、宇文家和白坦。” 裘隆点头:“好像就是这样。” 国君说话时,他只需要附和就行了。 爻王眸光半闭:“那你说,他怎么没买到一期头排,反而是白坦先得手了?” “这个……” “游荣之此人,多智但寡断,还不如白坦果决。”说到这里,爻王就想起上一回召集这两个大臣议论薛宗武之死,游荣之总道证据不全,而白坦一下就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青阳。 爻王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在应付青阳监国这件事上,我最得力的臣子竟还不如一个外商。 “唉,还是外商能干。” 裘隆又道:“盒中款项,核对无误。” 爻王嗯了一声。 裘隆接着又道:“王上,贺骁借着售出这批精舍,敛了不少钱哪。” 爻王看了看手头的名录,大气道:“他也就得十几万两。由得他去,莫让这厮以为,我连这点小钱都舍不得给。” “是。” 爻王看老宫人一眼,知道这忠心的老奴想说的是,臣子向他尽忠,这本该是给他的钱。 却被姓贺的外商划拉走了。 “就当我花钱买他一个主意。你说说,一个能对付青阳的主意,价值几何呀?” 区区一点小钱,就能让这等人才为自己服务,爻王还是很得意的。 “这个……”老宫人被难住了,“无价。我王英明!只可惜,尾款还要等上四个月。” 爻王举杯喝了点水润喉:“其实未必需要那么久,只是贺骁担忧自己在天水城的安全,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保平安。” 爻王的钱还在贺骁那里,对他的安危就会更上心。不然贺骁要是死了,许给爻王的钱也没了。 这是贺骁给自己上的一重保险,毕竟他要得罪的可是青阳监国。 “我王通明,贺骁那点儿小心思,瞒不过我王法眼!” 过老宫人倒是给爻王提了个醒儿。他又拿起桌上的名单看了两眼,心头一动,把赵颂叫进来道:“告诉贺骁,第二期连售价一起报上来。” 首期报批,各部门只审仰善的资质、材料、图纸等等,却没把控精舍的价格。 晴王府从拍卖会上经过几十轮激烈竞价,以三万八的高价买下第一幢精舍,怎料这根本不是价格的天花板。白坦为了抢到首期最后一幢临湖精舍,一口气出到五万两。 位置远没那么好的二排、三排,后来竟然也能卖到两三万两。 爻王就是再迟钝,也发现幽湖别苑的价格快速抬升。 原因简单,无非是“供不应求”四个字。 那么,有了首期的示范带头效应,别苑第二期能卖差、能遇冷吗? 不可能的,价格只会水涨船高。 爻王低低道:“一千两银子的地价,呵。” 他当初作价一千两卖掉幽湖南岸,只是想给青阳监国一点难堪。那地方在郊外,虽然风景好,地皮根本不值钱。 哪知道贺骁整出这么多花活儿,并且效果奇佳。 地价一千两,确实太少了。 “是!”赵颂应了,紧接着又道,“贺骁还恳求王上,向幽湖别苑多派一些守卫。他担心有人会对施工队伍下手。” 爻王嗯了一声:“这担忧有些道理,我会给他派两支队伍镇守南岸。” 幽湖别苑马上就要干得热火朝天,青阳监国会冷眼旁观吗?爻王不信。 贺骁属实心细,但他在天水城要办事,必须依附于爻王的力量。 “还有别的事吗?” “贺骁准备在天水城购宅置业,让范霜帮忙。” 仰善商会想在爻国掘金,想要拓展爻国的业务和人脉,当然会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爻王点了点头:“下去吧。” 此时宫人来报: “梁主使求见!” 爻王很清楚,梁主使是为了钱小豪案而登门。 过去这一两年,他和神庙的关系稍微有些紧张,想来梁主使在女神那里也没少进馋言。但爻王也有自己的难处,国库空虚入不敷出,那几百座神庙连维护都很吃力,遑论新建了。 爻王当下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宣!” …… 入夜,天水城繁华依旧。 白坦从刑部回家,定安街是必经之路。 这条老街在主干大街之侧,店铺林立,几乎从日出之时就是熙熙攘攘。 但它同样具备天水城诸多老街的毛病: 太窄。 这么繁忙的街道只容两车并驾,尤其过了老树路口有一段十丈长的路段,就只容单辆马车通行。为了这条街,地署特地设了个“道口兵”的岗位,安插几人专门在此疏导交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3章 雷厉风行 白坦过街,众人避让。 不过今晚对面过来一辆马车,豪华宽阔,四匹枣红大马驱车,马头上都插着金色的羽毛,前后还有三十几骑精兵护卫。 就这一辆马车,足以将定安街堵得严严实实。 白坦一眼就认出,这是监国的队伍。 路边的行人也停了下来——这时候,连行人都没法穿行,干脆停下来看热闹。 两边都是豪族,哪一方会先让呢? 双方停了下来,就在路口无声对峙。 “白将军,前面是监国的马车。”长随低声道,“要不……” 他还担心将军去别人家的车。无论多大的官儿,在这条老街上狭路相逢,总得有一个退让,否则都走不了。 闹得再大,最后总得收场。 可他话没说完,白坦就挥了挥手:“后退,靠边。” 一声令下,队伍赶紧退回老树路口,礼让监国马车先过。 那数十骑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经过老树路口。这儿地方狭小,双方交错而过,相距不到四尺。 天气炎热,马车敞着小窗,白坦一眼瞧见了青阳。 青阳也顺着目光回望,微微一笑:“白将军,承让。” 白坦坐在马背上抱拳,声若洪钟:“监国大人,一路走好。” 两人对视不过两息,各自移开了视线。 没有交谈,没有表情,形同陌路。 路边的商铺店家有点失望,还以为白将军和监国不对付呢,今天会有狭路相逢的好戏看。 青阳的马车辘辘走远,最后消失在街角,白坦这才收回视线:“走。” 双方离开以后,定安老街又恢复了热闹与拥挤。 这个小小的插曲,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 幽湖别苑的大工程终于开始了。 奠基仪式之后,施工队伍就开始挖土填方,人工垫高别苑正大门的位置。 也就是从平地上拔高一丈左右,前后连接特别宽敞的缓坡,正大门就要建在坡顶。 管班头原本将信将疑,不过亲眼见到一车又一车巨石运到幽湖南岸,忍不住对贺灵川竖起大拇指:“东家真是厉害,果真搞到这么大的青方石,虽然有些是用过的。” 他眼睛毒,一下就能看出来,有些青方石大概是从原件上拆下来的,有凹凸的纹路,表面还有青苔。 贺灵川笑了笑:“还顶用吗?” “不妨碍,打磨下就跟新的一样。这些宝贝原本就在地下躺了千千万万年。”管班头拍拍巨石,“有些现成的纹路还可以使用,能节省不少时间。” “东家真有本事,缺什么就能弄来什么。”他低声笑道,“王上应该让您去修造大神庙,那就不至于延了两年半还修不了。” 贺灵川随口一问:“那是怎么回事?” “石场的盘金石一直短缺,采一点用一点,就这么拖了两年半的工期。”管班头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石料的钱也还欠一大笔呢,这半年来国库都没掏钱。” 贺灵川懂了:“好了。从现在开始,别苑正门就是要建得快,越快越好!” 不消说,这批青方石都是铜林记弄来的。青方石确实产量有限,从原产地定货都得等上两个月才能交割。常规途径受限,古蔺就另辟蹊径,找到一处废旧山庄,把人家的建材给拆了下来,送到幽湖南岸。 这废旧山庄的原主人,四十年前被国君砍了头,家族也被流放,山庄就空置下来了。后来蕨蔓横生,很少有人会想起它。 古蔺露了这么一手,贺灵川就知道他对天水城各种门门道道的了解,果然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铜林记还是宝刀未老,可以合作。 管班头赶紧应了。 这位东家前几天才交代盖门楼要慢,越慢越好,现在却要快了,越快越好。 不过出钱的是大爷,这位还是国君眼前的红人,管班头不能有怨言,只是默默多加了二百人手。 十几人的队伍突然变成二百个,换在几天之前,造办处一定会卡他们资质不够。 但现在么,视而不见。 其实贺灵川改主意的原因,还是造办处肯配合了。 原本只批一座大门给他,他当然要慢慢建;现在别苑二期都快批下来了,那还不得加班加点加工时? 其他材料早就到齐,最重要的石料也进场了,管班头就带领手下,撸起袖子忙得热火朝天。人手充裕了,工地更加乌烟瘴气,不是,更加热火朝天,工程进度也大大加快。 叮当叮当,咣当咣当,啊咻咻咻——整片幽湖南岸都回荡着锯木凿石的巨响,还很有节奏。 贺灵川特地交代,无论是切分、挖凿、雕刻还是打磨,石料通通运到幽湖南岸再处理。 对面的幽湖小筑跟南岸只隔一道浅水,实在太近了,虽然树木隔噪的效果很好,但南岸的施工噪音还是声声入耳。 幽湖小筑原本是青阳清修之地,现在只得撑起隔音结界。 虽然结界一开,小筑就清静了,但随青阳同来的贝迦人也做不到无视对岸的施工。 幽湖小筑的上桥口,附近地面被挖得坑坑洼洼,车辙、泥水、沙浆,到处放置的建筑材料。 原本清幽雅致的湖畔,现在活像大象洗澡的烂泥坑。 青阳每天都从这里进出,那就每天都要看到这一幅糟心的景象。 并且别苑的施工才刚刚开始,距离结束还遥遥无期。 最气人的是,幽湖别苑的正大门跟幽湖小筑的门楼相距不到五丈。单看后者,玲珑精致。但幽湖别苑的正大门比它高也比它大,在后头一站,就把幽湖小筑的门楼衬得像受气的小媳妇儿。 而后,爻王就给别苑工程派来了一支护卫队。 虽然只有几十人,但清晰表明了爻王的态度。 外国商人盖楼,居然还有劳王族力量守护,这可太有排面了。 反过来说,这支护卫队一出面,“贺骁筑造幽湖别苑出自国群授意”这件事,也基本被座实了。 那么,“买别苑精舍就是站队王上”这件事,再一次得到事实的验证。 下午,宇文胥带来一个重要消息: 造办处的两位副官,受贿金额特别巨大、权钱交易触目惊心,且罪证确凿、本人也供认不讳,因此被定死罪,秋后行刑! 其他被捕的造办处官员也各有审判、依次获罪。 快,太快了。 重要职能部门的正副主官同时被撤,除了战时,爻国历史上从未有过,何况是这样雷厉风行,两天就出结果: 爻王以受贿金额尤其巨大为由,将造办处前副官推去问斩! 所以这消息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打出层层叠叠的效果。 副官都获死罪,作为主官的梁小豪又怎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官员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迟钝的官员,也真切感受到了爻王的怒火和强硬。 造办处以为“按章办事”就能够为难贺骁、就能怫逆君上?天真! 在爻国,有资格这么办的仅仅两个人: 国君和监国。 爻王此举也是杀鸡儆猴,以雷霆手段处理掉梁小豪为首的造办处官员。于是大家都明白了,阻挠幽湖别苑建设就是跟君上作对! 经此一事,谁还敢小瞧爻王向青阳挑衅进攻的决心? 国君要向贝迦的监国开炮了,作为臣子,应该站在哪一边? 买下精舍向王上投名的,同时得到了嘉奖。 而遮遮掩掩想站去青阳身后的,很快就要被斩。 还有谁? 爻王廷一时动荡,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得罪青阳监国,很可能被检举揭发; 可要是得罪了君上,轻则仕途无望,重则人头落地。毕竟不是谁都有梁小豪那么硬的后台。 怎么选? 其实不难。 这时又有不少人留意到,幽湖南岸正在大兴土木。 幽湖别苑真地开建了,就在青阳监国住处对面! 不少好事之人已经赶去观看,回来就证实这一说法。此前预测贺骁不能、不敢开建的流言,不攻自破。 看起来,青阳监国也是束手无策嘛。幽湖别苑的建设,好像没有众人想象那么为难? 那幽湖别苑的顺利动工,是不是意味着国君占到了上风呢? 前几天由于薛宗武之死而被青阳要挟、分走了部分权力的爻王,现在终于小小扳回一局。 “二期的审批下来了。”贺灵川拿着一摞文件去找管班头。 后者微讶:“这么快?前所未有啊。” 过去他在天水城混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庶务司和造办处的效率能这么高。一次报批短则三两个月,长则一年两载才能通过。当然,想加急也不是不可以。 贺灵川笑道:“大家都着急,事情就会办得快一点。” 造办处这回可配合了,就差把他恭送出门。 这回连管班头都很感兴趣:“东家,您这幽湖别苑第二期的精舍,要多少起价呀?” 说来也是夸张,这第一期的木料和石材刚进场,连个大门楼都没盖好,二期就要开售了。管班头很高兴,至少他在未来几年前都有活儿干了。 “你想买?” “我有个朋友想买,托我来问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4章 王的寿典 贺灵川抚着下巴:“第二期数量多些,有四十八幢。定价不宜太死,得有一定灵活性。嗯,那就这样——” …… 赵颂进宫。 爻王看他两手空空:“怎么,幽湖别苑二期精舍的价格,还没出来么?” “回禀我王,没有。”赵颂跪报,“贺骁说,不对外报价。” “什么意思?”爻王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卖东西还没价格?那别人要怎么买?” “他打算借助赤堡发卖行,做四十七场暗拍!”二期总共四十八幢精舍,但其中一幢已经被游荣之预定了,所以还有四十七幢。 “暗拍?”爻王从没听过,“怎么个拍法?” “现场参拍的买家把自己的出价写在条子上,递给拍卖师,由拍卖师统一公布,价高者得。” 爻王不解:“这跟明拍有什么区别?” “没有竞价过程。”赵颂进宫之前,贺灵川就跟他解释过了,“每人只能出价一次。给出价格最高的,就能拍下精舍。” 爻王想了好一会儿,微微动容:“这厮鬼点子可真多。” 采取暗拍方式,买家写在纸上的往往就是自己的最高心理价位,因为同时期还有众多潜在竞争者,买家不仅要考虑自己的出价,还得评估别人可能写上的价格。 并且前一幢成交的价格,很容易就成为后面拍卖的基准线。 爻王都能揣测到现场的紧张。 幽湖二期精舍前后要拍卖四十七场,时间跨度很长,如果事先做足宣传,不难再造一个全城焦点。 每一幢精舍拍卖出去,就代表着一位官员向爻王献忠,代表着青阳又弱势了一分。 而贺骁本人,真是赚了名又赚了利,两不耽误。 这小子,手段属实灵活多变。 爻王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自己要求贺骁来天水城的目的,本来是要让青阳不痛快的。 贺骁的确也让青阳越来越不痛快。 但他怎么觉得,事态发展已经严重偏离了自己原有的目标呢? 不过是颗棋子,竟然这么能给自己加戏。 ¥¥¥¥¥ 就在贺灵川的忙忙呵呵中,时间过得飞快。 一转眼,就到了爻王寿诞。 夏季多雨,王宫一直担心寿诞当天也是雨水不绝。幸好天公作美,前一天还是暴雨如注,一过子时却雨收云散,出了个大晴天。 宫中人人都道,这是君上的气运鼎盛,驱云逐雨。 鸡鸣之前,爻王就起了。 按惯例,在寿辰当天,他先拜妙湛天神庙,然后祭王祠,午时在玉泉宫开寿宴,邀请百官参加。 全国大庆三日。 这是贺灵川第二次进玉泉宫,正中那口寒泉还在汩汩向外冒白汽,终年不歇。 爻王宫本来就很大气,寿辰当天更是处处张灯结彩,花木剪裁尤其精心。 玉泉宫的老梨花垂下万千金丝红缨,都挂着五音风铃,清风一来就奏响缥缈仙乐,悦耳但不喧哗。 宫人们穿梭来去,像忙碌的工蚁,根本没空抬头欣赏美景。 这几日,天水城的气温陡然拔高,夏天的酷热威胁每一个人,快走两步就汗流浃背。而此时进玉泉宫就是一秒入秋,清凉舒适,待久了甚至要多加一件披风。 玉泉宫的空间毕竟有限,还要开辟出宽阔的演舞场,所以有资格入席的也就八十多位,其他的都只能站着。 俗称别人坐着你站着,别人吃饭你看着,还得甘之如饴。 文武“百”官只是个虚数,爻国近二百年历史,衍生出来的廷官远不止这个数儿。并且贵宾席还要给前来贺寿的外国使节再留二十席。 贺灵川作为爻王的特邀嘉宾,席上当然有他的座位,而范霜就只能在底下站着了。 还好流程走完、宴席过半之后,他们这些站官就可以离开了,也算人性化。 贺灵川目光一扫,列席的小半官员他都认得。 他到天水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几天卖幽湖宅子卖得风生水起,当廷不少大官儿都亲自、或者托人找他预定精舍表忠心,可不光是游荣之、白坦这样的保王党。 又有多少人有这种机会,短短几天内就跟当廷要员们混了个脸熟? 不论是不是貌合神离,这些大佬们相互之间也在寒喧招呼,贺灵川一走近,白坦就笑道:“贺岛主,我们何时可以拿到预定的精舍?” 他们皆是一口气全额付款,可不是只交定金。 其实,也有官员购买精舍时提出了先交定金的要求,毕竟一次拿出几万两,压力不小。贺灵川只反问一句话,就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们为什么要买精舍?” 不就是为了向爻王献忠。 向国君献忠,也要分期吗? 当然,晴王府、白坦和游荣之等王公大臣的带头示范,才是其他官员愿意一次性先交钱的前提。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嘛,连王爷都一次付清,这又能有多大风险? 再说,幽湖别苑是国君亲自授权的项目啊。 买家拿着金標牌,的确可以在署衙那里做好登记备案。也就是钱交出去了,天水城也认定你在幽湖有一套不动产,只是暂时还没盖起来、还住不了人。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耐心等着就是。 这么多王公贵族,不也都等着么? “最快也得七八月后。”贺灵川即道,“不过我征得晴王府同意,临湖第一套精舍建好之后,会开放给大家参观。白将军到时请多提意见。” 白坦笑道:“我还会给你客气吗?那门楼什么时候盖好?我昨天才去看过,好像底儿垫高了,门柱也立起来了?” 旁人见贺骁与白老将军都这样熟稔,都有些佩服。白坦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又直又臭,十几年前当将军时还在天水城当街打死过人。 “是啊。工匠们日以继夜,那门楼再有七八日就建好了。” 七八日?众人面面相觑,这么快? 他们不知道,那些石件都是从郊外废弃山庄的大门头上拆下来的,款型原本就很精美,只要改一改就能用了。 边上忽然有个声音道:“我也买一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5章 要员到齐 贺灵川回头一看,是个粗豪汉子,今日穿一套白红拼装的锦服,耳朵上还是三个朴实无华的纯金耳环。 罗甸国的左宗长,渠如海。 爻国虽然和罗甸国不对付,但大国要有大国的风度,爻王还是请渠如海坐贵宾席观礼。 渠如海笑道:“半个月不到见面三次,贺岛主,我们挺有缘份。” 小院烧烤一次,赤堡一次,今天是第三次了。 贺灵川应道:“幽湖别苑第二期好几幢精舍,后天晚上会亮相赤堡,采用暗拍的方式。渠宗长如有兴趣,就来给我捧捧场吧。” 趁着百官都在,他也给自己的项目打一打广告。 “什么是‘暗拍’?” 贺灵川解释给他听,渠如海拍桌笑道:“啊哈,有趣!我一定去看看。” 他把桌子拍得咣当作响,特别无礼,爻人官员对他怒目而视,渠如海只作不知。 此时谒者唱道:“大监国到!” 青阳来了。 现场为之一静,众人一起转头看向宫门。 青阳今日盛装而来,白衣华冠,胸襟云纹刺绣,腰间是巴掌宽的金腰带。 衣裳偏向于米白,内外两件颜色很有层次。 她施施然迈进来的一瞬间,拂过玉泉宫的风好像都凝滞了。 众官员连忙向她行礼。 赫洋等七八人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昂首挺胸。 青阳环顾四周,向众人含笑颌首,风度翩翩但是居高临下。 她走到自己座位,目光微垂。 爻国给她安排的位子在爻王右下首,只低半阶。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拂袂坐好。赫洋等人就负手立在她身后,不言不动。 大监国一来,这玉泉宫好像更加凉快了,甚至还有点冻人。 贺灵川也坐了下来,身边是新晋的镇北大将宇文镛。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位置恰好在青阳正对面,后者一低头就能瞧见他。 现在青阳就看着他呢,目光讳莫如深。 这个家伙成天在湖对岸制造噪音,又把她进出花笈岛的必经之路挖得像山村烂泥地,摆明了要惹她生气。 虽说是爻王授意,但贺骁这厮也真是头铁啊。 贺灵川感受到她的注视,对她报以友好一笑,阳光下看起来还分外俊朗。 但这笑容落在赫洋眼里,又是赤果果的挑衅。 姓贺的天天在湖对岸整事,宫主脾气好不跟他计较,他还登鼻子上脸了? 他暗暗捏拳,发出喀啦两声。 这么嘈杂的环境,青阳也听见了。她没抬头,轻轻道:“急什么?还不到时候。” 这小子也得意不了多久了,赫洋暗暗压下一口气:“是。” 贺灵川怀中的摄魂镜啧啧两声:“赫洋好像想把你吞了,咱从前没往死里得罪他吧?” 也就是幽湖别苑奠基当天,起了一点小冲突嘛。那么p大点儿事,值得记恨? 贺灵川摇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一点意气之争罢了。 但他大概能了解赫洋的心理。奚云河就曾经说过,自己全心全意敬奉恩师之时,以青阳之喜为喜,以青阳之怒为怒。青阳都不必开口,他就恨不得替宫主解决所有忧烦。 今日的赫洋,和昔年的奚云河又有什么不同? 冲动热血有能力,但是傲慢,对宫主又是一心一意。 嗯,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 贺灵川心中盘算,表面上和宇文镛聊了起来。趁着寿典还未开始,不少官员也走到这里与长官们攀谈。 贺灵川和宇文镛边上都围着不少人。 宇文镛是明日将星,有的是人想巴结他;围着贺灵川的,却都在打听幽湖别苑和赤堡暗拍。 青阳那里,官员们礼节性拜见。 满脸堆笑行个礼,寒喧攀谈几句,官员们就退开了,不敢过多停留,唯恐招来不必要的误会。 只有少数几名高官留下来与青阳交谈。 青阳面色如常,谈笑自如。她活了快二百岁,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什么样的尴尬没经历过? 但她手下的青卫,却因这样的冷落而面色不善。 不多时,谒者高声唱道: “王上驾到!”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来了。 爻王今日身着赤金帝服,头戴华冕,意气风发。 那一身帝服是造办处专为五十九岁诞辰而造,耗时七个多月,缀以金珠宝玉、璎珞砗磲,并附有微光、除尘、御寒、减重等七个阵法,否则这一套礼服重达五十多斤,爻王穿起它可就有点吃力了。 头上的华冕也很精美,玉冠金络红玛瑙,但贺灵川第一眼看去,觉得它好像小了一点儿。 爻王的头型本来就偏大,这华冕就显小了。 他一现身,百官齐刷刷俯身行礼。 爻王穿过玉泉宫的玉栏青阶,四平八稳走到树下,缓缓坐了下来。 他的位置就在老梨树下,抬头就是华盖亭亭、玉树香雪。 过去那么多年,每次寿辰他都坐在这里。 爻王往下一看,百官毕恭毕敬,玉泉宫华贵依旧。 这还是他的太平盛世啊,只是侧畔多了一个贝迦来的监国。 “众卿平身入座。” 爻王背后的老宫人走出来,轻敲三记玉罄,寿典正式开始。 他先宣读了爻国过去一年的成就,那骈文写得叫一个花团锦簇,对仗工整。在文中,爻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野拜服,是闪金平原上的理想国。 而后就是爻王亲自演说。 贺灵川听着相当有趣,因为这就是爻廷过去一年的工作总结。 不过爻王的发言并不冗长,也就是两刻钟,然后就进入下一步流程: 献礼。 外使和百官向爻王献礼。 谒者和宫人会公开唱礼,所以这就是一个争奇斗艳的环节,比谁的礼物更新奇、更珍贵,或者更有趣。 并且送礼环节还能看出许多动态和细节。 比如,这一次盟军七国并没有分开送礼,而是由司徒鹤全权派遣一位特使,送来丰厚贺礼。 这个举动清晰表明,如今的盟军已经稳固团结,一致对外。 立场、步伐、意愿和行动都保持一致,因此盟军是作为一个整体向爻王送礼。 看见这份礼物,贺灵川也放心了。 司徒鹤本身就有能力,成长又快,在父亲遇袭后飞快收拢人心,把盟军成员重新团结在自己周围。 这很不容易。 爻王听到这份礼单时面无表情,但贺灵川知道,他不希望见到团结的盟军。 毕竟,闪金平原上每崛起一股新的强大势力,很可能都是对爻国的挑战。 一百六十多年前,九国联合进攻爻国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呢。 贺灵川送的礼物也是中规中矩,不寒碜但也不突出,走个礼数而已。 爻王喊他来天水城,当然不是看中他的礼物,双方心知肚明。 所以当爻王笑着夸奖他几句,又发下赏赐时,贺灵川知道,这是做给对面的青阳看的。 趁着各国外使献礼的工夫,贺灵川问宇文镛:“王上的华冕很精美啊。” 宇文镛道了声“是啊”,也没多说什么。 边上的罗甸左宗长渠如海却接话了:“那是天神赐下的寿礼,估摸着是早上的时候。” 贺灵川奇道:“你怎知道?” 爻王寿典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妙湛天神庙。不过,一个罗甸人居然知道天神赐给爻王什么东西? 渠如海耸耸肩:“每十年大寿,妙湛天神都会赐下一只顶冠给爻君,爻君就会戴着它出席自己的寿典,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了,今年也不会例外的。” 贺灵川懂了,道了声谢。 原来那只华冕是妙湛天赐下的,稍微小了一点儿。是神庙的使徒找的工匠手艺不好? 怀里的摄魂镜怪里怪气:“哎哟——小了,可就戴不好了。” 贺灵川忍不住一笑。不过这种华冠本来就是穿绳固定在头上,小一点儿也不妨事。 民间庆祝爻王寿典,各地都会分发米面、举办庙会,街头还有戏班杂耍,到处都是鞭炮的硝烟,比过年还要热闹。 而在玉泉宫,宴席已经开始了。 爻王款待宾客的盛宴共七十二品,包括热菜、冷盘、汤菜、小菜、鲜果、蜜饯,以及点心酥糕为主的面食等等,琳琅满目、花样繁多,但每样的量都很小,基本只够一口。 三十几道菜下来,贺灵川还觉得有点饿。 演舞场上也是好戏连台,甚至还有幻术表演。贵宾和官员们一边欣赏演出,一边享用美食,君臣之间时常还有互动对答,一派和乐融融。 两支曲艺过后,就进入喜闻乐见的互动环节,也是每次寿典的重头戏之一: 比武助兴。 爻国自称以武立国,先祖开国的传统不能丢弃,所以爻王办寿必有这个保留节目。 这是献礼式的表演,不能搞得像菜场乱斗,所以比武不可群殴,只许单挑。 过往爻王寿典,有武者之间的碰撞,也有人与异兽之间的对决。 有事先就安排好的,也有临时叫板——御前比武是允许当场挑战的,被挑战的贵族如果不肯亲自下场,可以让自己的侍卫和门客代替。 如果没人受伤,那叫一团和气; 如果有人战死,那叫开门见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6章 掷杯邀战 爻国毕竟在闪金平原,保留了一部分剽悍的风俗,并没有爻王诞辰不能见血的禁忌。 也因为意外频出,所以御前比武是每一次寿典最受期待的节目。 演舞场刚刚清空,就有两人奔了上去,先向爻王行礼,然后向对方抱了抱拳,战斗就开始了,没有废话。 头一组,往往是给后面的武斗做预热的。宇文镛给贺灵川解说道,上场的两位,一个是古家的门客,另一个是步家的侍卫。 他两家多年来都有些不睦,常常寻找高手在爻王寿典分个高下。 爻王和群臣对此毫不介意,大家看个热闹,他们解决私怨,各得所需、皆大欢喜。 头一组的比试激烈但迅速,步家的侍卫技胜一筹,打断对手两根肋骨获胜。 一开场就不是单纯的表演性质,这也奠定了鲜血和暴力的基调。 预热完毕,玉泉宫的气氛已经活络起来,于是下一组上场。 台上打得热热闹闹,台下百官指指点点。贺灵川没料到,这么庄严肃穆的场合居然也能开盘口,有赌输赢的,有赌比分的,还支持对赌,就好像盘龙城的阅武堂。 范霜就待在场外,连下了三四注。 其实御前比武一开始,站官们就可以走了。但是现场几乎没人离开,谁也不想错过精彩的武斗。 贺灵川和宇文镛、渠如海分别对赌了两局,都是一胜一负的成绩,理论上没亏也没赚。 又一场比试结束,其中一人被斩断右臂,鲜血飞溅在娇嫩的白花上,触目惊心。 现场一片掌声,气氛顿时被推向高潮。 贺灵川笑着向渠如海伸手:“我赢了,承让承让。” 渠如海朝天翻一个白眼,摸出十两金子,重重拍在桌上:“拿去!” 对赌三次,结果对方赢了两次。姓贺的这厮是运气好,还是眼光毒? 此时正好重武将军上去向爻王祝酒,后者缓缓道:“你就快要奔赴北方,薛爱卿昔日的对手,也将会是你的对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是。”重武将军目光微闪,揣摩君意。 薛宗武和他的对手?君上是指? 他这职位是大监国要来的,别人早就给他贴上了青阳的标签。爻王和青阳监国关系越僵,重武就越尴尬。幸好他不必久留天水城,今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北线。 爻王本来耷着眼皮,听见渠如海的拍桌声,就深深看了渠如海一眼,叹了口气:“都是我国武者献艺,好似自娱自乐,外使们看久了难免单调啊。独乐不如众乐,我们作为东道主,总该领一个宾主尽欢。” 这样明显的暗示,连宇文镛都听懂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要请缨,重武将军已经抢先一步,将杯子掷去渠如海桌上。 虽然是信手投掷,但银杯落桌很轻,只发出锵地一声,往前滑出半尺,正好停在渠如海胳膊前方。 掷杯邀战。 渠如海目光一凝,抬头看了过来。 重武将军冲他微微一笑:“左宗长,我们亲近亲近?” 渠如海身为罗甸左宗长,来到天水城后气焰嚣张,今日在爻王寿典上也是旁若无人、高声谈笑。 爻王早就想给他一个教训,重武意会,自来约战。 渠如海站起来捏了捏指节,漫不在乎:“可以,不过这把是点到为止呢,还是生死斗?” 重武将军看向爻王,后者眉毛都不动一下:“渠宗长远来是客,哪有对客人打生打死的道理?” 虽说玉泉宫武斗允许明刀明枪,但渠如海身份特殊,又是来作客的,真要是被打杀在这里,罗甸国哪肯善罢甘休? 爻国的规矩,罗甸哪里能认? 重武明了,向渠如海抱拳:“请。” 渠如海呵呵一笑,大步离席。 青阳换了个坐姿,以手支颐,目光从重武将军身上扫过,顺便看了贺灵川一眼。 一个是新晋镇北大将,一个是罗甸国左宗长,地位皆非前面几组武者可比。 何况这两人去了北线,将来很可能就是战场上的对手。 如今他们要提前在这里见真章,那不是老有看点了?一时间场上场下都赶着下注。 古瑄挪过来问贺灵川:“这一次,你看好谁?我跟你下。” 贺灵川则问宇文镛:“宇文兄呢?” 这是真不好选。宇文镛抚着下巴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道:“我选重武。” 这两人修为出众,又都是统兵大将,宇文镛其实摸不准他们谁能赢;并且爻王下令“点到为止”,那么战场上的很多杀人技就不能拿出来了,更不好评估。 不过重武将军很快就要成为宇文镛的同僚,两人同镇北疆,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要是押渠如海胜,未免有伤同僚感情。 贺灵川叫来宫人一查,渠如海的赔率高得惊人。身后这些爻国官员,通常都押重武将军胜。 他们或许不喜欢重武,但一定更讨厌渠如海,这是立场问题。 反过来说,重武将军的赔率太低,如果押中了重武将军,投一两银子最多也就赚不到一钱。 “这能有什么搞头?”贺灵川连连摇头,“这样吧,反正我不是爻人,我来押渠如海胜出好了,还有没有人跟我对盘?” 说罢,他抓出银票铺在桌上,一张张排开!“这里是二千两银票!” 古瑄:“……” 这么随意的吗? 二千两,这在天水城都能买到好宅子了,但不是中心城区。众人闻声一看,有对手盘了,于是底下的小官儿又纷纷下注,都押重武获胜。 既正确又能多赚点钱,何乐不为? 贺灵川也笑得敞亮。再问一下,渠如海的赔率已经上升到四倍,也就是说,只要渠如海打赢了,贺灵川就能赚到八千两银子。 爻王和青阳都往他这里瞥了一眼,不吱声。 古瑄则道:“我跟贺兄,也是一千两。” 咻地一下,一百万钱就押出去了。 “就不怕你的钱打水漂?”贺灵川着召开宫人,又掏出一叠银票,“再押平手,三千两。” 百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7章 我俩又无怨无仇 对哈,还可以押平手! 他们先前满脑子只考虑输赢,都被带到沟里去了! 贺灵川哪管别人怎么想,只是举目四顾、神采飞扬:“还有人来跟我们作对么?” 他这么说着,目光扫到赫洋身上,还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待这人也紧盯着自己时,忽然冲着赫洋竖起了尾指! 赫洋的目光一凝,下巴绷紧。 挑衅? 他还没去找姓贺的麻烦,对方反倒先来挑衅他了? 就在他冷戾的眼神中,贺灵川晃晃尾指,掏起了耳朵。 那么凶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还不让人掏耳朵了? 赫洋再看不得他一脸惬意,遂低声道:“宫主,我去押注!” 青阳皱了皱眉:“他不会跟你赌的。” 赫洋不死心:“我试一试?” 青阳没吭声。在她看来,这纯粹是多此一举。 赫洋等了一会儿,眼看投注期限快要截止,于是大步走了出去。 宫主没说同意,但也没反对嘛。 青阳忽然伸手拦下他。 赫洋还以为自己惹她不悦,然而青阳只是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两句,然后道:“去吧。” “是!” 赫洋走去贺灵川桌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再开一盘,你我单独对赌。” 贺灵川坐得悠闲:“好啊,赌多少?” 赫洋自怀中取出一只钩爪,长度在二尺左右,一看就像某种兽骨,爪尖有锋利的倒钩,乃是开膛剖腹的利器。 爪子是金色的,尖端却有些发黑。 “这是中古时期斑斓大仙的掌骨制成,断金裂石,可赋予主人三虎之力,还有诸多妙用。市价至少在十五万两以上。” 贺灵川一听,就知道“斑斓大仙”应该是只道行精深的虎仙。 “行,我就跟十五万。”赫洋跟在青阳身边,怎么看也不像穷人,怎么不拿银票出来? “不!你要是输了,明早就滚出天水城,七天之内滚出爻国,否则我会亲自送你一程。” 不远处的爻王露出了倾听的神情。 贺灵川轻轻咝了一声,指了指虎爪:“就这么一件东西,十五万两罢了,赌注不对等啊。赫大人可知道,我手里这项工作价值几何?抱歉,你这一盘我不接了。” 边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敢笑出声来。但赫洋看出他们的眼神了: 区区十五万两,就想赶人离开天水城?再往后,贺骁能多赚几个十五万两? 赫洋双手按在桌上,盯着贺灵川一字一句:“宫主心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聪明人就该好好把握。” 这是最后通牒。 青阳在警告他,只要贺灵川停止与她作对、马上离开天水城,她可以既往不咎,放他一条生路。 连爻王都托着下巴,等待贺灵川的回答。 贺灵川仰头看着赫洋,笑得很有礼貌:“不然呢?” 赫洋定定看着他,侧了侧头,声音压低:“其实,我倒希望你能留下。” 贺灵川点头:“我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有劳赫大人费心了。” 不是猛龙不过江,他干什么来了? 就在这时,演舞台上一声罄响,战斗开始。 台上开战,场内外的投注也就截止了。 赫洋居高临下盯着贺灵川,笑得意味深长:“不客气。”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演舞场,渠如海上下打量重武将军几眼:“就是你接薛宗武的班?爻国无人可用了么,连毗夏人都能上边关?” 重武将军一声不吭,知道渠如海想激怒自己。 他抬手就是一记袖箭,趁着渠如海闪避,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方盾照准对方脖子劈去。 镜子边看边评:“哦哟,这个起手和你好像。” 一眨眼,重武将军和渠如海就短兵相接。 这两人一交手,气势、动作、速率都与前面几组武者完全不同,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进入了难解难分的胶着状态。 摄魂镜忍不住问贺灵川:“喂,你真觉得渠如海会赢?” 贺灵川微微摇头:“不打紧。” 这二人谁输谁赢,他都不在意。 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想仔细看看这两员大将的战斗水准和风格。 他从前就见过重武出手,所以重点放在了渠如海身上。 这人外表谈吐都很粗豪,刀法也是狂放不羁,每一次斩击都是干脆利落。 重武的细密,和他的粗悍,恰好是一守一攻,鲜明对比。 爻王说过,今次要点到为止,所以战场上以命搏命的打法又用不出来。 因此两人铿锵一阵对战,兵刃火花四溅,倒是打得十分好看。观战的官员们一个劲儿鼓掌,连声叫好。 重武将军在攻防之余,还会见缝插针施用法术,根据官方规定,演武场上不能使用元力,两人全凭本身实力对撞,这时候法术就能派上用场。 众目睽睽之下,渠如海大概不想在爻人跟前用出压箱底的本事,所以没使用战场上的随身佩刀,而改使一对儿黄铜色的套手剑。 贺灵川在战场上瞧过的奇形兵刃多了去,但这种套手剑还是头一次见。剑柄就穿在渠如海手背上,也不知用什么固定,剑身为三角形,并非平直,而是有个向内收的弧度。 贺灵川总觉得这外形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恍然大悟: 特么的,这不就是扁舟的船头形状? 一看套手剑的外形,贺灵川就知道它更擅长于扎刺和横扫,果然渠如海的进攻方式以这两种为主,稍加变化就有十几套连招可用。其中一套“连环刺”是两息之内连攻三十余次,频率之快让贺灵川想起了朱大娘的爪击,不过蛛后有八个爪子,渠如海只有俩。 这一套打完,重武终是没躲过去,腿上被扎了一记,血流如注。 但渠如海弃守只攻,防御上必然薄弱,这期间也被重武击伤两次。 两人像负伤的野兽浴血而战,场外气氛越发高涨。 最后是重武将军肩膀再受重击,但渠如海也被他两道寒冰箭打出演舞场,扑通一声落在寒泉当中。 泉水一下就被染红了。 爻王看到这里,终于轻轻鼓掌道: “好了,到此为止吧,我就来判个平局,众卿以为如何?” 百官纷纷附议。 他们既不愿重武落败,也不敢去想渠如海被打死,所以平局是个好办法。 只有爻王微感失望。他原本希望重武能挫败渠如海,给他挣些颜面,但这一局不是真正的生死搏杀,他也知道重武很难把渠如海真正压在地上打。 唉,要是薛宗武还活着就好了。 渠如海从水里跳上来,发面的霜越结越厚,他赶紧驱动真力,才把寒气迫退。 他和重武将军都坐回原位,手下开始替他们处理伤口。 宫人开始结算赌彩。 贺灵川笑眯眯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虽然平手的赔率不高,但小赢也是赢嘛。 他抓着大把银票,当扇子轻轻扇了几下,这才收入囊中。 古瑄和宇文镛在边上看得百感交集。 宫卫抓紧时间收拾演舞场,谒者高声道:“下一场——” 下一场是事先定好的。 不过后话未出,青阳身后的赫洋就上前一步,沉声道:“轮到我们。” 场内突然安静。 青卫头子要出手了? 大伙儿都想,这回他们要明着对付谁? 渠如海本要吞服一颗丹药,一听这话愣了下,不小心咬破了药衣。 擦,好苦啊。 他赶紧拿起酒杯连灌几大口,把药粉冲进胃里。 咕嘟咕嘟,在安静的场地内特别刺耳。 赫洋冷冷看他一眼,才接着道:“听说贺岛主曾在赤鄢国击败同心卫的副都统,修为 了得、技艺高超,我这里有人想向贺岛主讨教讨教。” 他往后一偏头,青卫当中就走出一人,四十多岁、长须白面,像书生多过了像武者。 他站在青卫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一走出来,贺灵川立刻觉得这人不普通。 “这位是丁晴山丁真人,贺岛主……” 贺灵川不待赫洋约战,就抢先道:“你让这位丁真人挑战我?我看不妥,我俩又无怨无仇。” 众人听了都觉好笑,在这里上台搏击的,九成都没有私仇。 还不是被主公驱动? 赫洋似笑非笑:“贺岛主,你这是又不想打,又不想走,还要拆君上的台?” 贺灵川闻言看向爻王。后者稳坐树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这是他的寿典,理论上,贺灵川就该守御前比武的规矩,有战必应——连罗甸人渠如海都遵守,贺灵川怎好例外?何况爻王方才也说了,全是爻人自己比武,对于观礼的外使来说,未免无趣。 这本来是邀战渠如海的说辞,结果赫洋拿来套用了。 贺灵川要是不上,就得找人替自己上。 万俟丰一直站在贺灵川身后不言不动,这时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公,我来。” 贺灵川不理他,只问赫洋: “这场比武是点到为止呢,还是生死斗?” 不远处的渠如海摸了摸鼻子,自己的话被这厮学去了。 赫洋眼睛都不眨一下:“要献上精彩的御前表演,当然是生死斗。” 台下鸦雀无声,再迟钝的人也听出怎么回事儿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8章 死局 贺灵川把丁晴山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笑了:“好,那就来立个生死状吧。我的侍卫要是不慎把监国的手下打死,这没个免责状说不过去啊。” 要在台上死斗的对手,就要先写下生死状,以示生死自负,这是正规程序。 赫洋好笑:“贺岛主很有信心嘛。” “纸笔。”贺灵川向身边的宫人勾勾手指,又转头对赫洋道,“你身后那么多人,我得多立几份生死状才好拖延时间。” 他说得那么直白,百官面面相觑,都看出赫洋的眼神是志在必得。 青阳监国今天带来的青卫有二十多人,个个都是强者。即便万俟丰替贺灵川上场打赢了丁晴山,后面大概还有车轮战。 爻王的寿典往年都要持续三四个时辰,目前只进行了两个时辰,对方还有大把时间作妖哩。 青阳监国前期隐忍,幽湖别苑在她面前施工吵个半死,她都能视而不见,原来是打定主意,今天要把他这个祸害给端了。 青阳的确给过贺灵川最后一次机会,既然他拒绝了赫洋的跑路建议,青阳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就在爻王和百官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杀了这个没眼力见敢跟她作对的小子! 当下,所有人都暗道一声来了。 监国的报复来了。 百官都知道王廷局势,一看丁晴山向贺骁约战,就知道这是青阳监国要除掉眼中钉。 贺骁最近大出风头,都是老鼠撩猫,监国怎会放任不理? 她当然得狠狠给贺骁一个教训,最好再给爻王上点眼药。 百官都等着看贺灵川最后的下场。 贺岛主最近虽然在天水城风头正盛,但他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商人。 一个商人凭自己的武力,能打赢青阳监国手下的修行者嘛? 范霜也在心底嘀咕,这种比武有点欺负人了,所以赫洋也没好意思亲自下场,而是喊丁晴山代打? 不过,青阳监国来到爻国之后,干出来欺负人的事儿还少么? 贺骁要是被活活打死,就证明了青阳监国依旧是不能惹的主儿,后面幽湖别苑的建设谁能接手、谁敢接手? 就这么短短几息,众人心里五味杂陈,费了多少思量? 眼看丁晴山也拿到纸笔,准备落笔了,贺灵川忽然出声了: “且慢!我又想了想——” 赫洋抬眉:“怎么,贺岛主不想比了?” 贺灵川呵呵一笑:“比啊,怎么不比?但咱手下的命也是命,让他俩代打有什么意思?赫大人也不必假手于人,干脆,咱俩来过过招?” 他居然直接叫号青卫头子,众人都有些吃惊。 赫洋也是微微一怔,但这话正中他下怀,他随即笑道:“贺岛主胆气过人,莫怪乎在闪金平原风生水起。” 他低头看了青阳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只给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赫洋一下就懂了:宫主说,格杀勿论! “谈不上胆气,就是命硬,别人始终也取不走。”贺灵川一边说两句闲话,一边站起来解开斗篷,交给万俟丰,顺便把他手里的纸笔接过来。 他今日观礼虽着锦服,其实款式轻便,打架也是毫无问题。 赫洋也拿过丁晴山手里的笔。 这还是一场生死斗,只是双方选手换人了。所以生死状还得签。 双方现取纸笔,写上状词,大意是御前比武生死自负,然后签名画押,交给对方。 贺灵川收到赫洋的生死状,仔细看了两眼,随手收好。 青阳皱了皱眉。姓贺的主动找赫洋对打,这事儿就不寻常。 有什么凭恃? 万俟丰低声道:“主公小心!” 青阳今晚设了个死局,赫洋亲手执行,那都是有备而来。 贺灵川笑了,转身走向演舞场。 赫洋正要上场,却见贺灵川又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交给万俟丰:“押我自己胜,三万两!” 他耳力好,听到周围已经在悄悄开盘口了,赌他和赫洋谁能赢。 众人预计,这场比赛不一定比重武和渠如海的决斗更精彩,但贺骁眼下是爻王跟前的大红人,赫洋又是青阳的得力干将,所以严格来说,这一场是国君和监国的较量! 这多有看头? 贺灵川既然出工又出力,那就要亲手赚回出场费。 爻王忍不住笑了,这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他看贺骁真是没看错,这小子虽有能力但是太贪,要是当官必定是个大大的贪官。 这回的赔率就不像上一场那样差距悬殊了,押赫洋胜的只比押贺骁的多一点。老实说,天水城这些官员对赫洋的修为和战技同样认识不深,只知道他是青卫头子,是青阳的心腹爱将。 赫洋已经站在演舞场上,不耐烦了:“有完没完?” “赫大人还有什么急事要办么?”贺灵川慢悠悠走进演舞场。 摄魂镜咭咭笑道:“他赶着去投胎!” 老宫人裘隆站了出来,大声宣布生死斗的规则: 战斗只能在演舞场的结界中进行; 旁人不得插手、不得出声指导、不得干扰武斗; 禁用任何替死法术。 说完,他敲一下身边的玉罄,战斗正式开始。 赫洋亮出武器,不是刀也不是刚才亮出来的虎爪,而是一把长镰。 把柄长七尺(两米二)有一点弯曲,乍看像老树的枝杈,镰刀的刀身则长达四尺,闪着淡淡的灰芒。 场外的万俟丰看得目光一闪,在他收集到的任何情报中,都没提到赫洋用过这把武器。 懂得藏锋,这厮不像表面那么莽直嘛。 贺灵川刚刚站定,赫洋手中长镰一晃,旁人还没来得及细瞧,镰刀已从贺灵川腰间劈过! 要知道两人之间还相距两丈,根本不是短兵相接的距离,赫洋是怎么攻击对手的? 只有重武等少数几人发现,长镰在赫洋灌注真力的同时“长”出了一丈半的虚影,并且是等比例放大,所以赫洋只要轻轻一挥,有效攻击范围陡然变作了两丈(六米多)! 一寸长,一寸强,普通人连愣神的工夫都没有,就被劈作两半。 这一下猝不及防,谁也没料到赫洋甫一登场就下死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69章 昂贵的战斗 周围一片惊呼。 不过现场没有血花四溅,也没有肚破肠流。贺灵川见赫洋肘部一抬,没有后退,反而矮身一个前扑,凛冽的刀罡几乎贴着他头皮削出去,刷下几根头发。 这缺德招数,他见红将军施展过好几次,他自己在大方壶世界中使用红将军的应龙枪,也试过一两次,一见赫洋的动作异乎寻常,立生警惕。 他也同时打出一捧寒光。对面的赫洋就见眼前星星点点,像有无数针芒射来,立刻执盾挡住。 贺灵川使出的,是从铸器大行铃东来购买的“星光钉”,原理与暴雨梨花针大同小异,也是轻按机括就一股脑儿将三百多根星钉打出去,要扎对手一个满头满脸。 就这么一个小东西,要价三百两银子(三十万钱)。 是的,他原来最鄙视这种败家行为,但今天决定换一种打法。 贺灵川没有卧倒,前臂在地上一撑,豹子般蹿向前去。在场多数官员的目力甚至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场外的青阳以手支颐,看得目不转睛。贺骁的本事应该不错,否则当年不能击败同心卫的副都统樊胜。但这些年来,没人收集到关于贺骁修为的具体资料。 今天倒是个机会。 赫洋举盾一挡,星钉一触盾面就纷纷爆开,把他连人带盾推出三四丈。 演舞场地方有限,这么一推就直接推到了墙根儿去。 浓烟滚滚。 这烟里也掺了料,中者头晕脑胀、五感惑乱,动作反应至少都慢半拍。 要不是场中设了结界,这烟都能飘到观众席去。 贺灵川一声不吭扑了进去。 摄魂镜叫道:“趁机弄死他!” 趁着浓烟滚滚没人看清,主公干脆出一把全力,将这姓赫的一举打趴。 贺灵川却没理它。 赫洋不是重点,场外的青阳才虎视眈眈,他依旧要小心谨慎。 赫洋的长镰缩小了,与农人使用的镰刀等大,削凿极为凌厉,但每一次进攻都无声无息,在目不能视物的环境下很占便宜。 贺灵川只能凭借烟尘的扰动来预判对方动作。叮叮几声,两人就在烟雾当中盲打,一连过了几招。 越打越快,越打越狠。 外人只闻铿锵声不绝于耳,偶尔见烟尘中几道寒光滚过,像乌云里面裹挟着雷霆。 赫洋虽然外相狂傲,但战斗中却是稳扎稳打,几乎没什么破绽。并且这人的真力阴寒彻骨,偏与这玉泉宫的寒泉相得益彰,五分的能力都给扩展成八分。贺灵川就觉得寒气一阵阵从剑锋传来,令长刀越来越重,修为弱一些的,恐怕整条胳膊都得僵住。 赫洋运用镰锋,自有一套奇特手法,除了常规的削、凿之外,还时常轻晃和点颤,给对手的感觉就像毒蛇盯紧了目标,十分擅于缠斗,也不知何时就能叨人一口。 甚至有一回兵刃绞击,镰锋突然变长,像毒蛇探牙。若非贺灵川缩手得快,虎口就得被打穿一个血洞。 就这么十几息,贺灵川快要熟悉这长镰的打法,口中还要激他: “赫统领使得一手好镰刀,秋收时真该去田里帮忙。” 赫洋冷笑:“开田之前,先用你的脑袋祭天!” 他手头一晃,五道寒光奔出,扎向贺灵川眼窝。 这一刹那,他居然收起鹤嘴镰,擎出了那只虎爪! 要不是贺灵川缩头缩得快,莫说破相了,眼珠子都会被抠出来。 镜子絮絮叨叨:“这家伙不好打哟,不好打!” 贺灵川多的是阴招儿,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打。 “那老太婆也一直盯着你,全神贯注哩。” 贺灵川真想一巴掌拍在镜子上,帮不上忙就别多嘴了,徒增紧张气氛。 不过他眼角余光扫到,青阳确实坐直身体,眸光深注,双手交叉置于颌下。通常这个动作就代表了深入思考。 方才那点儿烟尘,根本挡不住她的视线。两人的战斗,她没有漏过每一个细节。 赫洋一上来就想以万钧之势拿下对手,狠狠震慑一下爻王,但贺骁游刃有余,并不显慌乱。 赫洋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总喜欢另走偏锋。青阳说过他好多次,但知道他生性如此,战法和性情本来就要适配,才能发挥最大战力。 可即便是一开场,贺骁也没吃亏。他是不是了解过赫洋的打法,还是凭借自己敏锐的灵识随机应变? 如果是后者,这人属实了得。 只看他在赫洋的进攻中神色如常,不被阴寒侵体,就知道这人修为高深。况且他的战技简明、凌厉、高效,虽然努力掩饰,但青阳还是能判断,这小子久经沙场! 杀人的技法,从来不需要花巧。 当初,霜叶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 场中烟尘散去,贺灵川和赫洋的战斗,所有人都能一览无余。 他二人也是越打越生猛,老梨树落下的花瓣,都飘不到二人头顶就被赶跑。只有一片落白掉到两人中间,在半空中明显停滞,紧接着就被搅成了碎片! 虎爪攻势比鹤镰更凶悍,但贺灵川反而习惯,因为其战斗方式与阿迅的螳钩相类,同样也能钩爪前弹。 这两件奇门法器加起来至少价值二三十万,青宫子弟果然财大气粗。 要不是阿迅的武器过分特殊,贺灵川还真想拿出来跟赫洋过过招。他练了许久,也有一些心得。 接下来,赫洋抬手又是四、五件法器,件件都有奇能,满场虹光乱飞。 场外官员看得眼花缭乱,阵阵惊呼。 虽说这是国君对头的手下,但如此紧凑精彩的战斗,实是今天全场最佳献礼。 和其他文官一样,范霜的眼力根本看不清发生过什么。他一颗心都快卡到嗓子眼里,直到头晕脑胀才发现自己屏息好半天。 贺兄、贺兄还能活不? 监国今天是有备而来,是不是把自己的宝贝都交给赫洋用了? 换作两年半前,贺灵川遇上这种又能打、又是满身法宝的对手,恐怕都撑不过两个照面。 摄魂镜叫道:“喂喂,再拖下去,说不定爻王那老货想叫停。” 爻王席上观战,见贺骁险象环生,指头按着扶手都按到发白。贺骁的确能打,但说到底是个商人,怎能跟刀头舔血的青卫头子相提并论?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爻王倒不是爱才心切,而是这一场就相当于他和监国的较量,贺骁要是落败被杀,他就在自己的寿典上被青阳狠狠削了面子。 那可有多不痛快! 前期好不容易压下青阳拿到的一点优势,这时候可不能散掉。 镜子的话,贺灵川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爻王不在意他的生死,再说提前叫停就相当于提前对青阳认怂,他怎么能干? 不过镜子有一点说得对,不宜再拖下去了。青阳阅历丰富,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看出端倪。 想到这里,贺灵川长刀斜掠,趁着赫洋挥爪搅住的工夫,一式靠山荡将他撞开四尺,自己也疾退一丈,又往人家头上丢出个东西。 那是个尾指长的印章,四四方方。 但它见风即长。 于是赫洋头顶正上方就多出一个大印,劈头盖脑砸下来,又快又猛。 翻天印。 如果有人眼力好,还能发现这印子底部有几个缺口,印身也有两道裂痕。 这是贺灵川从鬼王地宫拣来的法器,交给松阳府整修之后,抢救出几件能用的。这枚翻天印就是其中之一。 赫洋也不是吃素的,但觉头顶光线有异,也不浪费时间抬头去看,直接就是一个纵滚,翻出两丈开外。 “砰”一声巨响,连爻王桌上的杯子都颤了一下,漾出两滴酒水。 要知道演舞场在御前比武环节打开了结界,以保护爻王和观众的安全,场中的震动和攻击只有一小部分能传到外界。 赫洋原本所在位置多出一座“小山”,高度三丈。这翻天印上方雕刻山水,此时同比例放大,看起来就像格外高大的假山,藏进十几个人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观众都是哦呵一声,没料到今天武斗现场法宝频出,这一届就顶过往多少年? 原来不光监国有宝贝,这位贺岛主也有压箱底的好货啊。 赫洋是青阳心腹,手里有宝贝毫不稀奇;贺骁作为仰善之主,听说他的水域里沉宝无数,这大概是其中之一? 不管怎样,今天热闹是瞧舒服了。 赫洋刚躲过巨印压顶,印顶咻咻两道寒光射来,直奔他脸面。 两枚袖箭。 又有一道人影出现在“假山”上。 贺骁。 赫洋躲过,一声不吭跳了上去。他可没有被动挨打的习惯。 只见假山上叮当作响,火星乱溅。眨眼间,两人又交手四五回合。 这假山上又窄又陡,到处都是突出的山岩和尖角。赫洋这会儿执的又是鹤嘴镰,太了不方便,摇手一晃就变作短镰,又站在假山上,像极了采药人。 贺灵川左手摄魂盾,右手则执毒牙短刀“朱二娘之吻”,每刀都不离他上下三路要害。 他及时更换了武器。这里到处都是窄缝,腾挪不易,因此一寸短一寸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0章 崩毁 赫洋的战法相当强硬,修为大概远在奚云河之上,并且随身法器多种多样。就像他现在扔出来的四、五个黄金小球,还没落地就变作一尺多高、背生四翅、满嘴利牙的尖嘴小怪兽。 它们不惧罡气,刚出来就奔着贺灵川后腰和脚跟使力。 现在两人的战斗地点就卡在假山上雕刻的“流云”之中,纹路繁复外凸,前头又有赫洋进攻,贺灵川哪有空管顾自己的后背? 但他丝毫不慌,用力一拍翻天印。 脚下的大印自行翻起,离地七尺,再一次重重砸到地面上! 那几只黄金怪兽吃亏在体型太小,被震得一阵晃颤,都颤出了重影。贺灵川往后甩出一个网兜,兜蜻蜓般将它们一网打尽。 这几下好似取巧,与战斗技巧无关,却让众人看得眼都不眨,唯恐错过精彩内容。 贺灵川今日与赫洋战斗的难点,在于他不能施展“九幽大帝”当众用过的战法和神通。比如分身术和业力烟瘴、比如元力,更不能放出蹲肩的小炎兽。 甚至战斗的技巧和习惯性动作,也不能像九幽大帝。这里众目睽睽,不知多少人事后会仔细分析这场战斗。 更不用说,青阳就在一边全程观看! 幸好贺灵川今天也是有备而来。 赫洋也被翻天印毫无预兆地震得一晃,足下又只有石缝没有路,这一脚踏空,下意识按住身边的山壁。 他耳中还听到青阳的声音: “下地。” 站在对方的法器上跟对方拼命,这傻孩子怎么想的? 就这么一滞,贺灵川毒牙刀已到赫洋胸前。 眼见避无可避,赫洋往山壁一撞,化作一道红烟,顺着山石溜出一丈远,才又显出身形。 “叮”一声轻响,贺灵川的短刀劈在石壁上,火星四溅。 赫洋好不容易抓到他落空的机会,角度又是刚刚好,于是镰刀轻晃再次变长,对着他后脑勺就凿了下去! 这一击,真有力劈山河的气势。 贺灵川没抬头,眼看就要被一劈两半,翻天印上的大石突然滚落,正好挡在镰锋正前方。 一声闷响,大石四分五裂,但这一击的威力也被卸掉。 ……啧。 应该听宫主的话,早点下地的。 赫洋刚要跳落地面,贺灵川已然流星般冲过来,一头撞在他身上。 场外的臣民都是“啊”地一声,过瘾! 不过千钧一发之际,赫洋擎出盾牌格挡,对手就撞在了盾面。 贺灵川忽然一旋手腕,一道光打在赫洋眼睛上。 那是摄魂镜的镜面反光,有摄人心魄之能。 赫洋在这里没有元力,就觉眼前金光乱蹿还觉头脑一乱。幸好他本身意志坚定,摄魂镜的特性对他只能起效不及一秒。 抓着这个空档,贺灵川一记头棰,狠狠撞在他额头上! 笃一声闷响,听得人牙碜。 趁着赫洋被撞得一仰,贺灵川右手短刀翻起,从盾缝中扎入,恶狠狠刺进肋下! 赫洋痛得一声大吼。 这只翻天印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耗能太大,召唤出来一刻钟,就得消耗四块拳头大的黄色玄晶!平时贺灵川可舍不得用,但今晚拿来对付赫洋却是刚刚好。 幽湖别苑奠基当天,万俟良三人去试赫洋的身手,贺灵川就发现赫洋虽强,却有个不算弱点的问题: 战场经验欠缺。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怪事都会遇上,打了十几仗还能活下来的都是老油子,个个其奸似鬼。 赫洋和当年的樊胜一样,就是少了这一重历练,临场应变能力远不如贺灵川。 这座翻天印山,就是他为赫洋准备的最后舞台。 就在这时,摄魂镜忽然大叫一声: “带他转身!” 它能眼观六路,是贺灵川不可多得的帮手。 不知何时,有个金色的小怪兽飞到翻天印上空,也就是贺灵川的后上方,趁机高举一面圆镜对准了他。 镜子直径也就不到半尺,拿在手里像姑娘们的梳妆镜,小巧圆润。镜饰是一头不知名的怪兽,作张嘴咆哮状。 镜光一闪,贺灵川已经被框在正中。 照准了! 相应地,地面也多出一个明亮的光圈,把贺灵川和赫洋圈在其中。 紧接着,黄金小怪兽毫不犹豫伸出爪子,一把击碎镜面! 脆弱的镜面顿时四分五裂。 小圆镜照住的地面也发出了嗡嗡声,像皮革撕裂。紧接着,这块地面居然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缝! 这几道裂缝的位置、形状与小圆镜镜面上的裂纹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若干倍。 很深,每一道都有手臂那么宽。 连演舞场上看戏的爻王,都是脸色一变。宫卫们冲到前方,以身护住。 演舞场边有结界,但这法器的特性看起来并不受到结界范围的限制,如果拿来对付观众,恐怕就是群死群伤。 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小圆镜裂开的同时,把地面上照见的东西也一同撕裂,甚至还裂地三尺! 镜子出自青宫旧藏,是青阳前一天才赠给赫洋的一次性宝物。上面附著的神通,就叫作“一损俱损”! 这神通借鉴了部分神术,用出的是崩坏之力,基本无从防御,中者不死也受重伤。 贺灵川也躲不过,何况他还是背对着黄金小怪兽。 但他并未像青宫卫士们期待的那样四分五裂,因为就在小怪兽打烂镜面的一瞬间,贺灵川脚步一错,架着赫洋猛然一个转身! 这一下,变作赫洋背对镜光。 崩毁的力量,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身上。 “不——”青阳一拍桌面,猛然站起。 那样结实的紫檀桌子咔嚓一声断作几截,她和爻王头上的老梨花唰啦一声巨响,庞大的树冠一阵乱颤,像被巨人揪住了狠狠摇晃。 被青阳的怒火一冲,数十根枝条闻声而落,上头的花苞还沾着水珠,却没机会再绽放了。 梨花带雨。 爻王身边的侍卫如临大敌。 青阳左手伸出一半,又紧紧握拳,强行按捺出手的冲动。 来不及了。 席上重武、渠如海等人也下意识站起,目不转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1章 一不做二不休 赫洋身上有四五道光芒同时闪过,那是护身法器启动,要助他抵去致命的伤害。 但他的动作还是定格了,像是和时间一起凝固,双眼还死死盯着贺灵川:“你……你……”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后背出现几道伤口,鲜血飞快染红了衣物。 崩毁之力,不是几件常规护符可以抵消的。 贺灵川却转头盯着青阳,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赫洋,随后右手抓着赫洋的头发,猛地抬腿一踹! 血花飞溅中,赫洋身首分离、四分五裂! 残肢落在演舞场上,一地狼藉。 这就是挑衅,是做给青阳看的。 人,他已经杀了,一不做二不休。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血花溅到贺灵川脸上,他也不擦,平添三分狞厉。 借来的法器打生死斗,用不熟就是这个下场。 他转身面向爻王和青阳,高高举起手中的战利品,也就是只剩下五分之一的赫洋,吐气开声: “幸不辱命!” 左臂传来“啵”一声脆响,像打碎了琉璃。 他顺势一瞟,发现摄魂镜的镜面裂了! 裂痕的走向、长短、形状,都和小圆镜如出一辙。 “啊——好痛!”贺灵川耳边充斥着摄镜魂的尖叫声,“痛痛痛,痛死我了!” 贺灵川拿赫洋当肉盾,居然没完全抵掉“一损俱损”的伤害。幸好还有摄魂镜在,余下的伤害就被它全盘吸收,干脆彻底。 摄魂镜跟在贺灵川身边久了,吃过大量帝流浆,硬度强度早非当年可比,即便拿镜面当盾去挡长枪利刃也是毫无问题。 可它现在居然碎了,还碎得这样干脆? 这般威力要是直接落在贺灵川身上,不死也是个重伤,至少手脚不能完好。 “你小心。”摄魂镜就差哭哭啼啼,还得提醒贺灵川,“我裂了,暂时当不了盾了。” 四周一片惊呼,席中的贵宾也纷纷起立。 饶是爻王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呆住了。 今日战死在演舞台上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青阳监国的心腹长随,是青卫的左统领! 青阳目光扫过摄魂镜,黛眉倒竖:“岂有此理!” 就算有赫洋挡着,贺灵川也不该完好无损。青阳哪怕怒火中烧,还是能一下子看出他的防身法器了得,连崩毁之力造成的伤害都能吸收。 这种能级的宝贝,小小的仰善岛主怎配拥有,难不成是霜叶给的? 她一发怒,台子边上的三名青卫就直接冲上演舞台。 守在台边的宫卫微显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拦截。他们的职责是维持演舞台的秩序,但冲上来的可是监国的手下。 这么一恍神,青卫已经越过他们,将贺灵川围在中间。 不知道谁喝了一声: “杀!” 丁晴山等人当即出手! 与此同时,万俟丰、王福宝和三名黑甲军战士也冲上前去,一边怒吼着“休伤我主”,一边对青卫发动进攻。 演舞场一片混乱。 众外使料不到今次还插播表演,都看得津津有味,渠如海大笑道:“下注,再下注!我还押贺岛主!” 先前贺骁押过他胜,他也算投桃报李了。 贺岛主了得,替他赢了不少钱。 爻王终于回过神来,气得胡子翘起:“成何体统,把他们分开!” 这是给他献艺的御前舞台,不是菜场的群殴空地! 国君明确下令,近百宫卫一拥而上,采用人墙战术,强行把双方隔开。 这过程中痛呼声不止,屡有宫卫被青卫打伤,还有三个被打中后颅与胸膛,当场倒下、呼吸微弱。 贺灵川也站开了,目光还盯着丁晴山。 甫一交手,他就知道这位丁真人的实力不在赫洋之下,战术也更飘忽。先前赫洋派丁晴山来约他生死斗,其实也不算轻视。 爻王还指着放任青卫上台的两人道:“失职!拿下听候发落!” 这俩货在宫里当差,本该一丝不苟执行任务,结果面对青卫竟不敢拦。今次青卫可以围贺骁,来日说不定就要围国君,他们还不敢拦吗? 趁这工夫,贺灵川从怀中摸出契书,对着四周一晃,面向青阳高声道:“生死有命、祸福莫怨!这可是赫都统亲手写的!” 他中气十足,远近五里可闻,甚至在玉音宫上空回荡。 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字不漏。 这是生死斗! 参战的两人事先都写好了遗书,只不过贺灵川的没用上而已。 合法又合规,死了要认命。 爻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的确想重挫青阳、狠狠出一口气,但贺骁突然就把青卫头子杀了,这、这…… 这口气是不是出太大了? 爻王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但是看青阳怒火中烧,他心里又觉爽快。 得力干将被人宰了,呵呵,也该让这老妖婆尝尝他前些天所受的痛苦。 话又说回来,贺骁只杀掉青阳的护卫,又没把贝迦派来的监国给四分五裂,其实也没甚大不了的。 当老大的不出面,不就是底下的小弟互相宰着玩儿? 再说了,杀赫洋的是个外国商人,又不是爻人。 爻王心底盘算,一边大步登上演舞台,周围宫卫纷纷向他聚拢,以免他受误伤。 他从贺灵川手里接过赫洋的生死状看了两眼,也提气道:“生死状有效,贺骁无罪!这一场献艺好生精彩。”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在百官面前,他不挺贺骁一把可不行。 古瑄等人赶紧捧场,噼里啪啦鼓掌。 一个、两个……起初还有些稀疏,毕竟百官还沉浸在惊骇之中。 他们理解的朝堂争斗、他们理解的站队,不是这样刺刀见红、马上就要分个你死我活。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但周围人都在鼓掌,尤其是购买了幽湖别苑的官员,鼓掌鼓得可热烈了,于是其他官员犹豫一下,不得不抬手。 有牵头的带动,掌声很快蔓延全场。 范霜站在台子底下,巴掌都拍红了。 厉害,贺骁太厉害了! 他就知道贺骁一定不会死! 青阳紧紧盯着被宫卫簇拥在正中的爻王和贺骁,面凝寒霜。 爻王一开口就把这事儿定调了,“献艺”。 御前比武本来就有生死斗,历年都死过人。别人能拿来当开门红,她青阳的手下怎么就不可以呢? 所以贺骁不仅无罪,爻王后头还有赏赐。 他这么继续嚣张下去,放胆购买幽湖别苑的官员就更多了。而这就意味着,站队爻王的官员会更多。 但青阳也明白,眼下这一局暂时是爻王胜出,她不好再出手。 “规矩就是规矩,既然是御前生死斗,赫洋技不如人,贺骁何罪之有?”青阳沉静的声音在每人耳边响起,“都回来吧。” 众青卫这才收起武器,抬起赫洋尸首,返回监国身边。 青阳目光落在贺灵川身上,阴沉一笑:“贺骁,你是以商人名义进都,没想到战力强横,即便杀了赫洋还游刃有余。我看,连薛宗武都不是你的对手,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摄魂镜哦哦一声:“这老妖婆好恶毒,明指你杀了薛宗武!” 贺灵川面色如常。青阳要是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不会直到现在才来捕风捉影。 “我这点雕虫小技,哪能入监国法眼?不过是仗着法器了得险胜一筹。监国手下人才济济,哪个不比我更强?便是重武将军也能稳稳胜我一筹。” 这顶大帽子贺灵川才不接,直接扣回对面头上。 他要是能杀薛宗武,青阳和众手下就更能了。在今天的观众看来,青阳的总体力量远比贺骁更强横。 再说爻都本来就流传一种说法,薛宗武就是被监国所杀! 重武将军脸色一变,没想到人在席中坐、锅从天上来。 关他什么事?这两边针锋相对,为什么要带着他! 但这话听在爻王和百官耳中,却有别样的深意: 若是真如贺骁所说,重武将军比他更强,那么先前的御前比武,他和渠如海的平手就是一场戏! 既要打成平手,还得双双负伤,说明什么? 说明重武将军有强大的控场能力,说明他战力比渠如海高出不止一筹,才能这般游刃有余。 众人再看渠如海,这罗甸人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不吱声。 不吭声,就是默认。 默认重武比他更强。 否则以这罗甸人的性情,早就嚷嚷开了。 所以,重武将军为什么隐瞒真实力量?是怕众人联想到薛宗武吗? 是了,听说他在薛宗武遇害当夜行踪不明,面对爻王特使给出的理由也相当奇葩。 再想想重武和青阳的关系,难道真是他? 百官席中,一度窃窃私语。 今天这场盛宴真是没白来,猛料爆得接二连三。 爻王将信将疑。 重武要是比渠如海厉害,为什么方才的战斗中没有稳稳压渠如海一筹?他明明知道,爻王想给罗甸人一个教训! 就因为他自己想藏拙,所以不顾爻国颜面只打出一个平手?这可是国君的寿典,他连为国争光都做不到吗? 想到这里,爻王的神情有点阴沉。 重武将军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贺骁,你这是何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2章 王上英明啊 贺灵川朝他拱了拱手:“将军莫怪,我只是顺口一说,随便举几个例子。” 宇文镛举杯喝了口酒,挡去嘴角的笑容。贺骁这几句话,没有一个字是随意的。 “寿礼也看了,比武也看了,我就先回去了。”青阳收起怒火,表面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就像海面底下藏着活火山,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爆发。 她向爻王作揖为礼、一字一句:“祝我王寿与天齐,岁岁有今朝。” 说罢,她带着一众手下昂然而去。 青阳所过之处,百官忙不迭避让。 监国的气势实在有些骇人,哪个不长眼的敢挡道儿? 趁着这点混乱的间隙,爻王低声对贺灵川道:“你下手也太重了。” 扬眉吐气、大感痛快之余,他也有些担忧。 斗争,是讲究烈度的。 赫洋一死,他和青阳的斗争烈度就会自动上一个台阶。 贺灵川苦笑:“赫洋一心取我性命,我根本没法子留手。” 方才的战斗有多激烈,尤其小圆镜的崩坏之力有多可怕,爻王全程目睹,知道他所言非虚,只得叹了口气。 赫洋一心一意要取贺骁性命,手里又全是宝贝,每一件都是威力奇大。贺灵川只要一不留神,现在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跟爻王说话。 最后四分五裂那一下子,更是误杀。 青宫的宝贝,杀掉了青宫的弟子。 这种你死我活的战斗,谁留手谁找死。 所以爻王也没多想,事已至此,安享今日的胜利吧! 其实,他心里更有另一重算盘: 区区一个贺骁算什么? 待这些事情都过去了,青阳监国如果还是心气不平,他再把贺骁送给青阳不迟。 赫洋是贺骁所杀,不是他爻君。 一个外国商人做的混帐事,为什么要算到他的头上? 反正,贺骁本来也不能生离爻国。 顷刻间,青阳监国的身影就离开了玉泉宫。 十余息后,仍是全场寂静。 贺灵川就在众目睽睽下,缓缓归位落座。 在场的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谁能想到一个外地商人这么厉害,竟能当场击杀青阳监国最得力的手下? 这明显不合常理。 心思再活络一点的,就会想得更长远: 爻王是不是知道他的本事,才将他找来对付青阳,才纵容他在爻都搅风又搅雨? 王上英明啊! 老宫人从爻王背后走出来,用力咳了几声,把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才高声道:“御前比武,下一组!” 下一组武者迅速上台,认真比试。 新一轮酒水佳肴也流水价端上桌,高官们重新谈笑风生,掏钱下注。 贺灵川回头对庄家伸手:“我赢了,钱来钱来!” 开打之前,他的赔率比赫洋高,现在除了拿回三万两,还额外赚到了一万四! 台下众人看得一阵羡慕。 范霜边上就有小吏窃窃:“唉,这越有钱的就越有钱!” >> “可不是?有钱人赚钱可容易了。” 范霜横眉以对:“容易?你上去演舞场试试?”怕不是一个照面就被打出黄来! 两个小吏呐呐不敢再说,只能陪个笑脸。 范霜这才抬手对庄家道:“我方才也押了贺岛主胜,我钱呢?” “马上结算!这是您的本金。”宫人数出两千给他,额外再给九百三十三两,“这是您赢下的赌金!” 在场人多,范霜不好把银票塞到鼻子底下闻一闻金钱的芬芳,只得在两个小吏的一脸艳羡中,淡然收进怀中。 听贺岛主的准没错,这么轻松就赚到近百万钱! 场内外的气氛慢慢又热烈起来,恢复如初。 青阳和贺骁的冲突,毕竟只是个小插曲,树下的寿星才是今天这场典礼的主角。 渠如海向贺灵川举杯:“这一杯,敬你能够全身而退。你藏得好深,我之前都看走眼了!” 贺灵川一饮而尽:“我是个商人,若非赫大人一力邀战,我还是以和为贵。” 井元逊也端着酒杯走过来:“贺兄了不得啊。我方才都替你捏一把冷汗。” 周围官员纷纷来敬,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 宇文胥向他敬完酒,就走回兄长身边:“那只翻天印真是了得!就冲着贺兄这份战绩,他后头要出大名了。” 宇文镛点头:“那是有市无价的古物,真想加个标价,至少是二三十万。这样的宝贝,消耗非常惊人。就方才那几十息的具象,估计得花掉二三万两。” 上古中古的宝贝威力大,为什么至今多数不能使用? 要么限制条件多,要么耗能高得离谱。 青宫财大气粗,法器层出不穷,贺骁偏偏也用法器对付他们。今天这场比试,比的就是一个豪横! 贺骁不仅一战成名,还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知道是他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宇文镛越看这人越觉得不简单。 边上的古瑄插话:“人的名树的影,贺兄这下子冲在最前面了,就怕监国不肯善罢甘休。” 宇文胥摇头:“是赫洋先挑衅的,又在王上的寿典,百官都看着呢。监国要是对贺兄下手,王上就得出面护着他。” 一来贺骁是把利刃,爻王肯定想用好他; 二来么,贺骁为了爻王“冲锋陷阵”,把青阳往死里得罪。爻王要是反手就把他卖了,其他官员看在眼里,岂不是要寒心? 人心要是散了,爻王这队伍还怎么带? 宇文胥的话里不无羡慕:“这块金牌,他算是抓稳了。” 爻王和青阳掰手腕,多数权贵只能被挤在风箱当中受气,哪像贺骁这样,一来爻国就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宇文胥复盘很久,也没想明白贺骁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又飘起了雪。 粉的、白的、半粉不白的,纷纷扬扬,雪中还有浓郁的香气。 玉泉宫的盛景“玉泉飞雪”开始了。 众人朝天伸手,捧住飞落下来的梨花之后,就将它合在掌心,闭上眼虔诚祷告。 听说这棵老梨树相当灵验啊,抓紧抓紧,快点祈福。 只有爻王皱了皱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3章 大凶之兆 这一次的“玉泉飞雪”实在太炸裂了,四尺开外的人物都看不清了,恍惚中只有喷嚏之声相闻。 老梨花好像恨不得将所有花朵都摇下来。 才过十几息,地面、草丛、树梢,都覆上厚厚一层梨花,厚度都有一指。官员和宫人们甚至来不及掸掉头上的梨雪和香粉。 远远瞧去,银装素裹,玉泉宫如同一个清白世界。 贺灵川问宇文镛:“每年都这样?” 有点不可思议。上一次落花量这么大的,还是宝树王。 宇文镛点了点头:“但远没今年这么壮观。” 难道是老树有灵,攒足了花骨朵儿,今天一口气爆开? 香雪照旧纷纷扬扬,晴王府五六岁大的孩子躲在奶娘怀里,指着大树奶声奶气:“它掉好多叶子,我们去拣啊!” 梨花飘落的同时,树叶也肉眼可见地转黄,然后簌簌而下。 梨雪之后,紧接着就是叶雨。 又一阵大风刮过,黄叶漫天,纷纷扬扬,玉泉宫一秒入秋。 宫人们都吓呆了,爻王嚯然起身,脸色大变: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是繁花香雪美不胜收,一转眼花叶零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 这一幕还偏偏发生在爻王五十九岁的寿典上。 他气得连连拍桌:“怎么回事,玉泉监何在!” 这里有专人负责玉泉宫的维护,重中之重是看护老梨花,称玉泉监。他从角落里钻了出来,跪在爻王面前,身如筛糠:“回君上,今早梨树还好好的,什么问题也没有的!昨天、之前也都是好的。” 他没抬头,就没瞧见爻王眼里杀气纵横:“什么意思,我举办寿典,它反而就不好了?” “不,不不不是……”玉泉监吓到舌头打结。 爻王指着他喝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百官噤若寒蝉,气氛凝结如冰,只有寒泉还在袅袅冒着白烟,给这里增添更多寒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梨树落光叶子,玉泉宫好像更冷了。六月中旬,外头高温炙烤,而泉边的玉栏却悄悄凝出了白霜。 爻王抚着梨树自言自语:“可惜齐卿不在。” 齐云嵊被杀,否则他阅历丰厚、知识渊博,说不定能看出原因。 爻王想了想,转头又点了一个人名:“劳有光!” 贺灵川知道,这人掌管爻国的宫廷藏宝馆锦园,专门研究各种天材、地宝、奇物。 劳有光闻声而出,看模样是四旬出头,个头和样貌平平,额上的抬头纹很深。 他向爻王行礼之后,就走去老梨树边,伸手掰下一根树枝。 咔嚓一声,很脆。 爻王皱眉,玉泉宫的宫人也觉不可思议。老梨花的枝干平时比铁还硬,莫说徒手掰了,就是拿寻常刀剑去裁都切不下来。 哪能这样切而易举? 劳有光观察树枝的折断面,再次将它一折两断。 声音干巴巴地。 劳有光又选择一根树杈,朝南面、更粗壮,上头还挂着几片叶子没掉光:“我王恕罪,请把它砍下来。” 爻王嗯了一声,即有侍卫上前,一刀砍下树杈。 树杈还没掉到劳有光手里,那上头仅剩的几片卷边黄叶就掉了。 他仔细端详片刻,还往树枝里滴了些液体、灌了些青烟,然后又在树皮、树根上取样,然后叫来四、五人,一同参商。 在这期间,玉泉宫静得像坟场,爻王冷着脸,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一会儿,众人商量完毕,劳有光才对爻王道: “王上,梨树生机快速流失,如同人的经脉枯竭。” 爻王的眉心都快挤出竖纹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方才还好好儿地!” “梨树内部无法输送水养,但树干表皮以下的部分仍有一点鲜润,说明它是短时间内快速流失生机。”劳有光犹豫一下,“我不是玉泉宫的树医,对这株梨树也不够了解,只能粗浅判断,它快速变老或许还不到一个月。” “变老?”爻王作色,“它才不到六十岁!” 以一棵树的年纪来说,连壮年都谈不上哩。何况老梨花早就成了精,寿命本来会更长。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劳有光在观察他的脸色。 爻王差点咆哮:“就是什么?快说!” 劳有光语速飞快:“也不能排除,老树的生机在短时间内被快速抽取,才导致现在这种局面。” 快速抽取?爻王脸色青中带红,有人要弄死这棵树? “怎么救治?” 爻王根本不接受这棵树的死亡。 “多亏寒泉,否则它的生机会流逝更快。可惜齐家的羊脂寒玉瓶不在,否则适度的寒气可以阻止梨树的衰老。”劳有光想了想,“我可以用玉泉膏兑加白芰露打入树心,试着延缓它恶化的速度。” “那还等什么?快去!” 劳有光匆匆离场,去调配药剂了。 贺灵川暗暗点头,劳有光的做法有节有序,堪称是教科书式的灭火大法——灭君王的怒火。 老树暴逝,爻王怒气勃发,这时候不接受任何噩耗。 这时候直说“救不了”,爻王说不定一怒之下斩了他的脑袋,前车之鉴就是方才那个倒霉的玉泉监。 劳有光的应对之法,说穿了无非是“拖”字一诀。 拖过一天是一天,拖到爻王冷静下来,拖到他最后不得不接受事实,劳有光和手下们也就安全了。 贺灵川也听说过“玉泉膏”,这味膏方中的君药可是帝流浆! 即便是现在,一滴帝流浆制成的百善丸也能卖到几百两银子,这还是仰善群岛提供的优惠价。而且要治疗这么大一棵梨树,那用量肯定不能小了。 爻王对它的重视,超出了对一棵树的喜爱。 贺灵川想起前一次进御书房,爻王曾经说过,这棵树是前任国君亲手种下,说是能够庇护后代子孙。 如今这棵树突传噩耗,还是在爻王的寿典上、在百官面前,莫非这是—— 贺灵川猜想,在场的每个人脑海里都盘旋这四个字: 大凶之兆! 爻王转过身来,老宫人自动凑近。 “近一个月进过玉泉宫的人,都有谁?”爻王冷冷道:“查!一个也不许疏漏!” 劳有光说,梨树的异变可能是近一个月内出现。 那么这一个月内进入玉泉宫的人,就都有害树的嫌疑! 爻王目光扫过群臣,好像在仔细打量每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都是惴惴不安。 最后爻王道:“寿典就到这里了。你们来给我做寿,我很高兴。现在……都退下吧。” 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他的极力压抑和克制。 外使和臣子们如释重负,但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行礼之后恭恭敬敬退下。 老梨树出意外后,就连一向表现得浑不吝的罗甸左宗长渠如海,都缄默不语。 他又不傻,这种时候最好一声不吭。 众人都恨不得脚底抹油,但还要镇定而有序地离开玉音宫。 贺灵川离开前回头一眼,见爻王站在树下,稍显佝偻的身形居然和光秃秃的老树出奇地搭调。明明是他的寿典,地面上又有繁花黄叶铺道,美不胜收,贺灵川却从他身上感受到迟暮和寂凉。 像一头负伤的老狼。 老梨树的衰变,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的眼神,却变得又阴又狠。 …… 直到走出王宫,众人才长舒一口气,仿佛头顶有一片压抑的乌云暂时退散。 在宫里,谁也不敢议论这事,就怕被人拿住话柄。 直到坐上马车,范霜才瘫到座位上。本来站了两个时辰就已经很累,方才还要如履薄冰,惟恐雷霆之怒扫到自己头上。 他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温水,才喃喃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对老树动了手脚么?” 贺灵川不吭声。 这个问题,他还没走出王宫时,摄魂镜就问过他了。 他也没有答案。 但他莫名想起几天前进玉泉宫,老梨树送给他一片描金边的粉花。 问道树也罢,老梨树也罢,好像都喜欢给他送花送叶。 但严格来说,那朵粉花是送给神骨项链的罢? 贺灵川还记得自己从树下过,感受到的那种无奈和不甘。 为什么不甘呢?爻王对它的照顾无微不至,甚至给它指派专门的看守和树医。它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还有一个古怪的想法。 该不会、莫不是,老树的突然枯萎与给他的粉花有关吧? 但那已经是好些天前的事了。说起来,老树被人所害才是更合乎情理的解释吧? 范霜也在问他:“贺兄,你说会不会是……?” 他往东一指。 幽湖小筑在城东郊。 贺灵川瞄他一眼:“你说谁?” “会不会是青……” 贺灵川立刻嘘了他一声:“不要妄自揣度,小心祸从口出。” 这两句话说得阴森森地,范霜打了个寒噤。 “天水城接下去要动荡了,范兄明哲保身,切记谨言慎行。”有些话,别人可以说,高官权贵们可以说,但范霜就不可以。 他这点儿根基,这点儿身骨,经不起一阵惊涛骇浪。 范霜连连挠头:“明白了,明白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4章 查要查个清楚 贺灵川怀中的摄魂镜尖声道:“连他都猜测是青阳,你说爻王会怎么想?” “王上不会相信,老树是自然衰亡。”贺灵川问范霜,“我没料到,王上竟会这样在意一棵梨树。” 范霜小声道:“十几年前也有过一回,那棵梨树的花量变得稀少,还长出不少黄叶。王上大怒,成天坐在玉泉宫里,还把当时的玉泉监斩了。从那以后,谁都知道王上有多重视它。” “后来怎么恢复的?” “据说王上夜里做梦,梦见老梨树上坐着一个白衣小人儿对他说,自己在玉泉宫待得很累了,不堪重负,想换个地方住。王上识得那是梨花灵,于是好言安抚,又埋了好些玄晶给它,后来老梨树就恢复了。” 这株梨花,果然有灵。贺灵川抚着下巴:“王上对老树的喜爱,是因为同寿?” “据说先王是得高人指点,一定要在我王诞生当天,去玉泉宫种下梨树。” 贺灵川点了点头。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信命。爻王相信这棵树能替他挡去灾殃,一旦梨树香殒,他当然恐惧! 但无论这是巧合还是人为,对贺灵川未来的计划都是意外之喜。 爻王越不理智,就越容易做出冲动的决断。 范霜下车以后,贺灵川拿出摄魂镜,检查镜面上的裂痕。 镜灵虽然多嘴,但今天若没有它示警,贺灵川自忖躲不过黄金小怪兽射下来的崩毁之力。 那神通里面还掺进了一点神力啊,回头再问一问朱大娘。 镜子直哼哼:“哎哟,疼死了。” 贺灵川都懒得说,你是个盾,天生不就是欠打的命? 他从怀里取出浆膏,细细抹在镜面的裂痕上。 这是伶光和松阳府共同研发出来的灵药,原料当然是帝流浆了,既可以快速愈合镜面伤口,也可以给它好好进补。 他收起盒子就问:“你估摸着,多久能好?” “至少十天!”黑心的主人,这么着急要它上工!算了,看在帝流浆大补的份儿上,它不计较了。 “你那同类的神通有些蹊跷,你竟然能吸收掉?长进了啊。” “又不止有鬼城进步!”镜子闷闷道,“我在中古时期的威力,你都没见识过!” “对了,赫洋和薛宗武这两个死鬼,你觉得哪个难打?” “论武技,他们半斤八两。”薛宗武是齐云嵊一手带大的高徒,赫洋是青阳的门生,修为都是卓而不凡,没什么明显短板。 “但是论实战,赫洋远不如薛宗武。在战场经历一轮又一轮生死磨砺的人,秉性之坚韧、意志之顽强、应变之迅速,常人难以想象。如果炼狱里有条缝,他两腿断了都能爬出来。”贺灵川淡淡道,“在宫中练武、在宗门比斗,哪能拥有真正的百战之躯?” “薛宗武元力雄厚,就说明这人治军水准很高。所以,他非死不可。”贺灵川除薛宗武,既是要激化爻王与青阳的矛盾,又为他自己未来的闪金计划扫清障碍。 …… 天黑了,气温下降,玉泉宫中越发寒气四溢。赭石地面都结出一层冰,有半指厚。 爻王还坐在树下,每次呼吸都呵出一口白汽。 老宫人劝了几次都劝不走他,反而被他痛骂一顿。 其他人更是躲得远远地,唯恐触了老爻王的霉头。 爻王身上当然有辟寒的宝物,但在树下坐久了,等怒火渐渐消褪,就开始觉出筋骨有些酸痛——先前的寿典,他已经坐了几个时辰。 他刚站起来活动两下手脚,赵颂从外头匆匆奔了进来,将一本册子高举过头顶: “口供已经录好!” 爻王就站在树下,一页页翻看。 这册子是过去一个月玉泉宫的来客记录。 玉泉宫可不是谁都能进的,除了玉泉宫本身的养护人员之外,每位访客都必须有宫人引领,所以眼下最快捷的查询办法,就是先让宫人仔细回忆当时境况。 过去一个月,进入玉泉宫的宫人有六十七个,嫔妃有三位,访客则有十九位。 宫人和嫔妃要另外盘查,爻王先看访客记录。 游荣之、白坦……这些都是御书房常客,每月都会经过玉泉宫,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是好几位外使。 爻王召见他们,这些外使多半会经过玉泉宫。 很快,爻王就看见了贺骁的名字。 是了,自己前不久刚接见过贺骁,定下了幽湖别苑的方案。 关于贺骁这次进宫,带路的宫人是这样描述的: 经过玉泉宫,见到梨树赞叹不已,恰逢玉泉飞雪,贺骁和范霜都拣了几朵落花。 贺骁全程没有碰触梨树,和树干最近也有两丈(六米多)的距离。 从御书房出来、再次经过玉泉宫时,贺骁就没有停留,直接离开。 这些举动,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再说,爻王也想不出这人有什么理由去残害梨树。 所以他很快就把这几页翻了过去,继续查看其他口供。 又过两刻多钟,他才把资料全部看完,啪一声合上册子。 十九位访客当中,有两人抚触过梨木,所以要进一步审查。 还有一位虽然没碰过,但嫌疑比其他人都大: 青阳监国! 她曾经说过,那棵老梨花不喜欢待在寒泉边上。 原话怎么说来着?爻王一拍巴掌: 想起来了!“它不喜欢那口寒泉,好像也撑不了太久了。” 青阳为什么会知道它“撑不过太久”? 当时爻王以为她在诅咒自己,现在回想,那分明是一种警告! 过去一个月,青阳监国至少来御书房找过爻王七次,几乎每次都会经过玉泉宫。 她比其他访客更有机会观察大树,寻找下手的时机。 以她的手段,即便不直接接触梨树,也有办法残害它,对吧? 老梨花好端端长在那里,没得罪过任何人,哪有势力会想除掉它呢? 并且偏偏就选在他寿典当天! 爻王思来想去,只能想到青阳。 贺骁刚刚杀了赫洋,青阳暴怒之余一心报复,所以特意弄死了他的老梨花,一命还一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5章 杀掉最好一了百了 对了,方才她一站起来,就弄断了老梨树几十根枝条。 是不是那时候下的手? 这老妖婆一直都想压制他、削弱他的权威,最近却被贺骁的幽湖别苑开发搞得鸡犬不宁,还有众多官员购买精舍以向爻王表忠,让她前段时间大肆监举的效果打了水漂,青阳心头大概也是恶气横生,选在寿典给爻王上上眼药? 毕竟王廷内外都知道老梨花与他相生相伴、与王族渊源深厚。青阳害死梨树,是不是想警告他,她弄死他也像弄死梨树那么简单? 这老妖婆,疯了吗? 他可是爻国之主,是一国之君! 想到这里,爻王捏紧拳头,眼角又冒出了血丝。 他的嫡长子被灵虚城不老药案波及,死得不明不白。不老药案的罪魁祸首是谁? 青阳。 他最得力的拥趸、镇守边关的大将薛宗武被九幽大帝所杀,从而开启天水城这一系列事端。爻王怀疑九幽大帝是谁搞出来的鬼? 青阳。 薛宗武一死,挥舞着检举大棒、搅得王廷人心惶惶,要从爻王手里撬走一部分兵权的对头,又是谁? 还是青阳。 若说忍字头上一把刀,爻王心头已经被捅了三四刀,滴血不止。 现在,连与他相生相伴、替他挡灾祛殃的老梨树,青阳也不放过吗? 压抑已久的仇恨和怒火喷薄而出,差点把地上的冰雪都融化了。 他站起来,在玉泉宫来回踱步。 这个时候,他忘了自己今晚已胜了青阳一局,贝迦派来的监国最忠心的弟子,死在了他的御前比武之中。 可恶,可恶啊! 要是不做点什么,难消他心头之恨! …… 青阳回到幽湖小筑。 对面的幽湖别苑正在施工,把她回岛的路挖得坑坑洼洼,车夫技巧再好,马车走起来也是颠簸不平。 平时,青阳可以一笑置之。 但她今天怒火中烧,只想一声令下,把别苑里的人杀得一干二净! 爻王、贺骁! 这两个家伙把她的大度当成了软弱,把她的善意看成了妥协! 青阳掀起车帘,此时此刻只要别苑发出一声噪音,哪怕是敲一下石头、钉几枚楔子,她都要命令侍从下马,将那帮不长眼的工匠杀个精光! 她知道自己太冲动,知道自己不理智,但心头这口恶气,真是憋不下去! 赫洋死了,她这里当然能任命新的青卫左都统。可爻王和姓贺的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呵呵!看门狗胆子肥了,反过来想咬主人了,她不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过沿途静悄悄地,平时日夜赶工的幽湖别苑,今天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 停工? 偌大的工地空荡荡地,只有林边的小屋仿佛有人影晃动。 那是看场子的留守人员。 青阳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连爻王派驻这里的卫兵,好像都没出现。 她一发问,自有青卫策马去找木屋里的人。 不一会儿,青卫就回来了,报告道: “别苑的工地没人。因为爻王寿典,今起休工三天!东家还给他们包了红包。” 青阳一哂。 这休工休得真好,躲过灭顶之灾。 爻王寿典本就让全国大庆三日,各行各业都有人放假。 但是,如果是有预谋的呢? 贺骁让工地休假,是不是要防止青阳愤恨而归,杀工匠泄忿? 倘真如此,这反过来就说明他早就做好计划,要趁爻王寿典挑衅她! 贺骁在爻王寿宴上就多次挑衅赫洋,现在看来,就是故意激他出言挑战。 赫洋忠诚但刚烈,青阳在爻国办事原本就需要这样的手下,可是一对上贺骁,赫洋的特点就变成了弱点。 青阳算计他的同时,他也在算计青阳! 赫洋可是监国的青卫都统,爻王和贺骁平时根本没有理由、没有机会对他下手。 唯有利用爻王寿典的武斗项目做局,才可能狙杀赫洋! 堂而皇之,没有后患。 马车辘辘,驶回花笈岛。 青阳走下马车,路过小花园,忽然一把按住了假山。这假山取自深山当中的整块花岗岩,高达一丈半,天然成型,未经打磨,硬度惊人。 这一下格外用劲,指尖都发白。 甚至她的披风都是无风自动。 侍卫不敢靠近,就散在周围。 青阳闭眼做了几个深呼吸,胸膛起伏,这才缩手,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不到二十息,假山崩了。 不是崩成碎块,而是化作了齑粉。风一吹,粉末飞扬。 宫主真是气大了。众侍卫互视一眼,都不敢吱声。 青阳拿假山出了气,再回屋换过一身衣裳,头脑就冷静下来了,思绪重新活络。 爻王已经利用幽湖别苑给她找事了,现在又这么用力得罪她,有什么好处? 老实说,没有。 除了能出口气、除了能打击她的威望之外,这些举动只会更加激怒她。 说到底,爻王能对她怎样,敢对她怎样? 她可是贝迦派来的监国,爻国最后还得看贝迦脸色行事。 是爻王头脑发热太狂妄,太着急打压她,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阳西斜,天色渐渐黯淡。 得得马蹄声疾,一骑飞奔上岛。 青阳听见蹄声,缓缓睁眼。 很快,骑士就飞奔进来禀报: “玉泉宫的老梨树突然衰变,花叶落尽、枝干枯萎,爻王大怒。” 青阳一惊,忙问过程。 骑士一一道来。 青阳听完,讥讽一笑:“他哪里是气得要死?分明是怕得要死。老头儿把梨树当作他的命根。现在树死了,还是在他寿典上死的,这是大凶之兆,他快吓疯了。” 人越老就越想活,她太了解了。 但青阳很快敛起笑容:“他心里在怀疑我吧?” 两人唱对手戏唱了这么久,老树突变,爻王九成会怀疑是她干的。 她常去玉泉宫,上回又说过老树几句,假如她是爻王,也会觉得她的嫌疑最大。 但青阳自己最清楚,弄死那棵树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毫无意义,徒惹爻王发狂而已。 当然她既没法子自证清白,更没法子解释给爻王听。 所以这又是一件蹊跷。 联想先前薛宗武和齐云嵊之死,也是从后头狠狠推了她一把,把她原本的节奏和步调完全打乱! 看来,有一股强大势力,正在闪金平原上暗中搞事啊。 至于她和爻王廷的关系,已经乱了套。 修复不好,也回不去了。 她又想起贺骁。 这小子帮着爻王那样卖力地得罪她,到底为了什么? 他应该知道,这是亲手斩断自己生离爻都的最后一丝机会! 贺骁是个聪明人,既能献言献策,又能审时度势,没道理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他图什么呢? 利益、名声、复仇?还是替别人来办事? 他背后如果有人,会是谁呢? 难道又是霜叶? 不,霜叶在闪金平原能有什么利益? 她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自己和爻王的矛盾从什么时候起,愈演愈烈了呢? 对,就是从贺骁来到爻国之后! 这个人确实有本事,但他的运气为什么总这么好?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 赫洋一死,青阳被激怒; 老梨树枯萎,爻王被激怒。 赫洋是死在贺骁手中的,难道那棵老树也是? 越想越像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人。” 边上闪过一名青卫。 “传讯给红庐主人,他还欠我一个人情,现在可以还了。” 无论贺骁暗地里揣着什么意图,她都不想探知。 这种人杀掉最好,一了百了。 ¥¥¥¥¥ 白狗冢,小酒馆。 这里在裴国沧州。虽然名头带个“冢”字,但这里没有墓,只是相传有一头强大的白犬妖死在本地的高岗上,所以才得了这个地名。 酒馆不在驿站边上,平时没什么行人路过,一个月里有二十八天都关着门,剩下两三天也是不定时开业。 这就不是做生意的节奏,也只有特定人群才会关照它。 今天酒馆就开着门,里面七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个个挟棍带刀,一看面相就不是普通百姓。 偶尔有两个无辜路人经过,刚想进来讨碗水喝,一见这阵仗转头就跑,惟恐慢一步就被人捉进去洗剥干净,做成大肉包子。 酒馆里吵吵嚷嚷的人群分神看他们一眼,又继续吵吵嚷嚷: “咱已经聚了两天,今儿是一定要推个山老大出来!” “对,再不动手就迟了。隔壁濡海的庞氏兄弟召集了一百多号人手,把他们乡里的首恶给干了!” “庞氏兄弟算个球儿,从前一骂一个不吱声,这回居然抢在我们前头!对了,他们还擎一把大旗,上面绣一条黑龙。我看过,绣工不怎么样。” “什么山老大,我们要选的是义盟首领,不是草寇头子!” “有什么区别?” “山老大就是……”这人语塞,“反正我们不干缺德事儿,就算抢钱也是劫富济贫!” “可以抢钱是吧?那么我选博头儿!” “胡说八道,都叫义盟了还能抢钱?” 酒馆内又是一片震天的喧哗。 最后有人站出来,抓起身边的铜锣咣咣咣敲了好几下:“安静,都安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6章 一支队伍的组建 刺耳的锣声一度盖过吵闹声,梁上的灰都被震得簌簌而落。 于是酒馆内终于安静了,听这人道: “我们特地聚在这里,就是要推选出一位领袖,带大伙儿锄恶惩奸!我叫博士礼,出身滂城,师从台州山柏长老!我今天就来自荐,望各位支持!” 小酒馆里就有人纷纷出言:“博头儿仁义,进退有方,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们博头儿还曾跟九幽大帝并肩作战……” 这一听就是博士礼的手下。 但这句话没说完,后头就有人出声打断:“跟九幽大帝并肩而战?何时?” 众人转头一看,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两个陌生人,也是彪形大汉,皮肤黝黑。 他们看起来不好惹,这两个看着比他们更不好惹。 “你们是谁?” 大汉一指了指自己:“铜林记,翁甦。” 然后他指了指大汉二:“铜林记,翁星。” 酒馆内有人听过他们的名头:“原来是屠家庄的翁氏双煞!” “传说,就没有他们打不赢的架。” 翁星听得胸膛一挺,又问博士礼第二遍:“你何时跟九幽大帝并过肩?说给我们听听!” “三十天前,漳山白桦林。”博士礼流利道,“黑甲军杀漳山县那个无恶不作的县令,我们帮着他们拦下逃跑的县令,还跟县军打了一仗,折了一个兄弟!” “还有呢?”翁星嗤之以鼻,“这叫并肩?并肩而战是好兄弟背靠背,生死与共!你那充其量就是配合了一下子。” 在小桃山庄那座着火的大殿里,他们和九幽大帝才是肩并肩呢。这个姓博的,黑甲军连他是老几都不知道吧? 博士礼还没吱声呢,手下先不服了:“那你呢?你连九幽大帝的面儿都没见过罢?好意思嘲笑人,哪来这么大脸?” “谁说我没见过九幽大帝?”翁星腰杆挺得笔直,“我和我兄弟在……” 话没出口,腰杆就吃到兄弟一记肘击,差点嗷出声来。 “别乱说。”翁甦在他耳边低声咬牙切齿,“那事儿不能讲啊不能讲!” 他们和九幽大帝联手击杀了爻国重将薛宗武! 但这事儿实在太大了,爻国到处找凶手呢,他俩可不能漏了口风。 “一旦曝露,咱俩也就罢了,不过是烂命两条,可不能连累九幽大帝!” “知道了知道了。”翁星很不爽。哎呀,自己明明干了那么牛掰的大事,却不能被人知道! 锦衣夜行啊,明珠投暗哪! “哪儿?”博士礼的手下挤兑他们,“说啊,是不是想临时编排?” 这混帐是真欠揍!翁星拳头按得喀啦响,不得不改口:“石胄头!我们跟他一起抓捕食人魔王赵广志!” “那我怎没瞧见你们?”又一人站了起来,“我当时就在石胄头。” 翁甦把弟弟往后一推,编排都不知道编排个简单的! “你在石胄头干啥?给赵广志当干粮?” 他一说,底下就有人笑了。 “很好笑么?”这人冷冷盯着他们,直到众人讪讪敛起笑容,他才接着道,“赵广志吃人,他手下的军队也吃人!但他不拿人当干粮,因为他喜欢现杀现吃!” 酒馆里鸦雀无声。 “事发时,我在石胄头杨守备手下,被派去守城门!”这人继续道,“当晚我们打赢了回来夺城的县令,但杨守备出城去追狗官时,赵广志偷袭石胄头!与我一起守城的战士全部战死,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说完他撩起上衣,众人就瞧见他从肋下到侧腹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斜而深,当初一定切入肚子里,边上还有好几处细疤。 看起来像是画戟或者三股叉之类的武器造成的。 伤势很重,他这条命真是拣回来的。 “治伤的灵药也是黑甲军给的,不然我坟头草都老高了!经那一战,我才知道九幽大帝有多了不起,杀奸惩恶,救人无数!” 翁甦肃然:“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罗恒。” 旁人问他:“你怎么不留在石胄头?” 罗恒指着自己的伤疤:“险死还生,两世为人!这伤愈之后,我心也野了,不想留在石胄头当个守城兵!外头天宽地阔,干什么不能度日?” 这话深得众人之心,都叫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要是安分的人、逆来顺受的人,怎么不在家乖乖种地? “我想着,九幽大帝能来救我,我就能救别人!他是神,我是人,我当然没他本事,但替那些可怜人出出气,还是办得到的!” 酒馆里一片掌声。 翁星问他:“你家里还有人不?” “没了。” 博士礼咳了一声:“罗兄弟说得好,但我们单打独斗没有力量,就连九幽大帝这等神人手下都有一支黑甲军!我们得凝聚成一支队伍,才能把那帮不要脸的东西干了!” 罗恒点头:“如果是博头儿当首领,我愿意加入。” 受他感染,好些人纷纷附和。 翁甦则看着博士礼琢磨,这人好在哪里,别人为什么奉他为首领? 跟九幽大帝肯定是不能比了,但他们兄弟二人这几个月内要找支能成事的队伍。就像博士礼说的那样,单打独斗太累了。 而且费脑。 博士礼正好转向他们:“翁氏兄弟,意下如何?” 这两位游侠战力高超,正是他们这群乌杂眼下最需要的打手型人才。 翁星直接开问了:“你有什么本事,要我们听你的?” “我管过矿山、开过商会、当过拨备、打过胜仗、剿过悍匪,还杀过两个狗官和他们手下的走狗!论修为,在座有些人比我厉害;但说到拉拔一支队伍,我自认是有些心得。”博士礼从容道,“你们谁在这方面阅历超过我,不妨站起来,我们论证论证?” 这阅历确实丰富啊。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没有一个起立,就连翁氏兄弟也摸了摸鼻子: 这好像是他们的短板。 哦不止是他们,好像还是这里所有人的短板。 不是任意一个人都有当老大的潜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7章 最提防的两个人 但翁星还有一点不服: “还有呢?我们要为民除害,但也不能光吃西北风。” 自从屠元洪遇害,他们兄弟二人过日子,逍遥是逍遥,穷也是真穷。 这话博得大伙儿一致同意:“啊对对,这个也很重要!” 情怀可以高尚,但皮囊需要营养啊。 “放心吧,我自己就有好几个庄子,不光能供应二三百人吃喝,武器、装备、药品都不成问题。”博士礼胸有成竹,“再说,我们打了恶人就把他们家财分了,自己留够吃用,剩下的救济穷人!” 众人一听,都觉得大有可为,又能做好事又能赚到钱。 翁氏兄弟互望一眼。他们先前过得紧巴巴地,直到弄死了薛宗武那个贪财的管事,才搞到几百两银子。从那以后日子可美了,天天有酒有肉。所以这姓博的没说错,打恶人也要有收益,这事儿才能持续。 再说博士礼自己有产业,退几步也能让队伍自给自足,就好像屠元红从前经商,翁氏兄弟就不愁钱用。 翁甦又问:“你们这回想打谁?” 师出得有名,这帮子乌合之众聚在一起,总得先杀个开门红出来,队伍后头才会有向心力。 “沧州南有个爻人叫作齐凌,据说他家族在爻国也是家大业大。他在沧州表面上是经商,实则放贷做赌场。输急了眼的、吃酒吃得眼花的,糊里糊涂就把借据给签了。啧啧,你要是三个月不还,利钱就比本金还多!” 翁甦擦擦鼻子:“这么高的利钱?” “利滚利、利生利,最后倾家荡产都还不上。”博士礼一指身边的年轻男子,“五年前,他父亲就在齐凌的赌场里上当,宅子都被拿走还欠一p股债,赌场就把他十五岁的妹妹也带走了。他一时冲动去找姓齐的,结果大拇指都被人砍了下来。” 这男子伸出左手,只有四个指头。 连筷子都用不了。 “姓齐的当年起家也不是正道儿,沧州好些富商死得不明不白,生意家产都被人夺了去。但他是爻人,当地官府也不敢拿他怎样,据说还跟他同流合污。一个多月前,沧州有人想学九幽大帝除掉齐凌这个祸害,反而被他所杀。这么多年,齐凌手底下还真纠集不少人手,都是混帐忘八蛋。” “这种人是不是该杀?”博士礼问众人,“九幽大帝没空管他,我们来管,怎么样?” 几十个汉子听到这里,已经跃跃欲试。 翁甦道:“我们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有人想效仿九幽大帝斩除恶霸、对抗不公,也拉我们入伙。但我们都觉得,不咋靠谱。” 他这话是没有夸张,的的确确到处都有人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拉帮结伙,他兄弟俩走得快,这几天就遇到了十几伙人。 尤其九幽大帝击杀爻国重将、大恶人薛宗武之后,整个闪金平原现在是大受鼓舞、扬扬若沸。 翁星接话:“就你们行事,看着还稳妥一些。行了,我们也加入。” 博士礼点头:“其实,有不少队伍已经成事,也打出了一点名气,尤其是闪金中部和东部。后头我们肯定要与他们多多接触。” 接着众人歃血为盟,翁氏兄弟也光荣入伙。 队伍就这样成立了,紧接着讨论招兵买马。 博士礼取出一支黑木长杖,雕工相当精美,杖头盘着一条长龙,连鳞片都历历可数。 他把长杖往地上一插:“这便是我们的标记了。” 别人揭竿而起,他们是揭杖而起。 队员忍不住问:“博队长,我们也用黑龙神尊的标记么?” “用。不用黑龙的名头,根本招不来人!”九幽大帝、黑甲军、黑龙图腾,这都是金字招牌,闪金平原的人们现在只认这个,所以博士礼也毫不犹豫,“濡海的庞氏兄弟就打着黑龙的旗号,不到两天招员三百多人,他们筛出了百来个组建队伍。” “我们这么做,九幽大帝不会生气吧?”借用人家的名号,可没跟人家事先报备过。 博士礼早有腹案:“要是黑甲军找上门来,我们再负杖请罪!” 翁星大声道:“只要我们除暴安良,真正秉正道而行,黑龙神尊一定不会介意!” 他们兄弟俩可是真正和九幽大帝深谈过的人,知道大帝是真地不介意。 博士礼竖起大拇指:“对,就是这个理儿。后天晚上,我们就把齐凌干了,让他不能再刮民脂、吃民膏,咱就用他的血给这把盘龙杖祭杖开光!” 众人共同举起酒碗:“干了!” 声齐如雷,震得顶梁都簌簌落灰。 ¥¥¥¥¥ 轰隆!东边的夜空传来一声惊雷。 玉衡城前线,塔埔哨塔。 哨塔离地四丈,顶端的空间不大,除了安置几架弩箭之外,通常只容几人站立,不过哨兵眼下不在,这里反倒摆下一张小茶几,置了个棋盘,还有两人坐在哨塔里对弈。 入夜了,但河上吹来凉风,哨塔顶端不至于闷热难当。 听见雷声,温道伦抬头望向东边,有两分担忧:“辛先生不会有事吧?他已经去了两个时辰。” 毕竟是灵山派来的贵宾,身份特殊,万一有个闪失…… 贺灵川落下一子,头也不抬:“潜入敌后的任务很不容易,尤其是这一件!不过放心吧,他修为了得,就算完不成任务,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辛乙的真实身份要是如他所料,去执行这种任务根本没有难度嘛。 贺灵川是两军统帅,为何要放着这么强悍的人手不用? “你对辛先生倒是挺有信心。” “他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也是兴冲冲地,没露出一点为难的样子吧?”贺灵川笑道,“艺高人胆大,他自己都不担心,我们操什么心?” 话音刚落,东边又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惊雷,因为火焰和浓烟一起冲天,看起来声势惊人。 那个方向……贺灵川拊掌大笑:“好好好,看样子成了!” 温道伦也站了起来,面朝东方眺望:“好像真是转运仓着火了?” 今晚月明星稀、能见度奇佳。站在哨塔顶端,能遥望河对岸的敌军大营。浓烟和火光,就在敌后熊熊而起。 “我就说嘛,辛先生必能办成。” 温道伦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希望他能全身而退。” 贺灵川指着棋盘:“看,你快输了。” “胡说!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工夫,还差十万八千里!”温道伦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回棋盘上,“孙夫子来还差不多。” 贺灵川好笑,温道伦自诩棋艺过人,但总被孙茯苓吊打,还总不服气。 温道伦瞅他一眼:“你跟孙夫子在一起好多年了,怎么棋艺也没长进?” 贺灵川不笑了。 他跟孙夫子在一起,哪有下棋的工夫? 再说,人家也不愿意跟他这臭棋篓子走棋。 他们坐得高,可以瞧见河东的骚乱。转运仓的大火一起,贺灵川安排的人手立刻就袭扰西罗军营,一方面协助辛乙脱身,另一方面扩大今晚战果。 就这样闹腾了两刻多钟,敌后的大火却一秒不停,依旧是烈焰滔天。 温道伦喃喃道:“看来辛先生也用了些手段哪。” 贺灵川却瞧见敌营中升起一道浅绿的光,在火灾上空来回游移。 相隔太远,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贺灵川莫名地有点眼熟。 它足足绕了几圈,转运仓上方云团涌动,明月也消隐不见。 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至。 贺灵川想起来了,轻轻咝了一声:“青阳!” 温道伦没听懂:“嗯?什么?” “我说,那法术是商羊求雨。”不消说,这个法术是青阳释放的。 贺灵川大闹天宫时,岨炬在摘星楼到处点火,刚被天宫释放出来的青阳国师就放出这个神通,既能灭火,又限制岨炬的行动。 不过贺灵川现在看见的“商羊”相当模糊,显然这时候的青阳修为远没有后世深厚。 哦对,“青阳”是她当上了国师之后的称呼。现在,她只是陆无双。 对面的混乱渐渐消止,哨塔前方不远处的河面,也浮上一头巨龟。 龟背宽度堪比十人圆饭桌,上面搭载七八人。 头一个跳下来的就是辛乙,随后是柳条和虎翼军战士。 “辛先生!”贺灵川从哨塔上一跃而下,迎上前去,“你可立了大功!” “幸不辱命。”辛乙笑呵呵,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反倒是柳条脖颈多了一道口子,自己伸手捂着,还有血珠子渗出来。 “怎么样?” 柳条不敢摇头:“被箭擦伤,没有大碍。” 贺灵川抬手,阿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拎着药箱子给柳条等人治伤。 此时府衙来人找温道伦,他只能告辞一声匆匆离开。 贺灵川亲手拿一条大毛巾给辛乙,后者婉拒,身上开始冒出白烟水汽——用真力烘一烘就干了。 于是贺灵川就陪着辛乙往塔埔走去,一边听他自述经过。 自从陆无双作为监军来到前线,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金梼国又开始给西罗军队供粮了。玉衡城几番威胁,金梼国君却装聋作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8章 强大对手的软肋 其实金梼国做出这样的选择,贺灵川丝毫也不意外。它没有在两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的能力,最后总得选一方站队。 尽管盘龙城玉衡城现在显得很强势,但谁都知道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是贝迦。金梼国并没有真正拒绝贝迦的胆量和底气,尤其贝迦的军队已经开进金梼国。 虽说这支军队是来消灭玉衡城的,但金梼国如果不听话,它当然不介意给金梼国一个小小的教训。 贺灵川能够理解金梼国的难处,但这不代表他不给对方上点眼药。 所以贺灵川一转身就给辛乙派发一个重要任务: 炸毁金梼国前线的转运仓! 西罗都快穷成狗了,勉强凑出这两万多人征伐茂河平原,粮草大部分由金梼国提供。 金梼国从国内搜集粮食,送至战线后方的转运仓,由西罗国取用。 贺灵川就把主意打到转运仓上了。 让你保持中立,讲不听是吧?那我就亲手帮你断粮! 其实不止是西罗军后方的转运仓,贺灵川也命令潜伏在金梼国内的奸细,同时放火烧掉金梼国的几个大粮仓! 当然,行动难度最大的是转运仓,所以贺灵川请辛乙亲自出手。 他对这人的身份有所怀疑,而以辛乙之强大,真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最好人选。 辛乙一直在贺灵川和温道伦身边徘徊,既学治军,又学治城,忙得不亦乐乎。贺灵川交给他这个任务,辛乙都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了。 贺灵川看出,他也有些技痒。 怂货想装作有骨气的模样,很难; 有本事的人想装作没本事,其实也不容易。 辛乙大概也是想通了这一点,在某些方面也不再掩饰。比如他在演武场上跟贺灵川切磋过两次,虽然都是友谊第一、点到为止,但贺灵川清楚地知道,他根本未尽全力! 以贺灵川现在水准,五招内就可以把孟山摔出去。可他面对辛乙时,仍然觉得这人深不可测,探都探不着底儿。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派辛乙去炸转运仓,没毛病。 要是不幸就义了,那就当是玉衡城和灵山的重大损失吧。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玉衡城和盘龙城那么多好男儿都血洒疆域,灵山来人怎么就不能抛洒几滴尊贵的血液? 辛乙好像没感受到其中的危险,兴致勃勃说起炸毁转运仓的经过。 和普通人的固有印象不同,粮仓可不仅仅是一个大仓库矗立地面。转运仓占地面积不小,一共有七座粮仓,相互间隔十五丈以上,这是出于防火防盗防淹防潮的安全需求。 所以辛乙想最大程度破坏敌方粮草,就得在短时间内尽量多炸几座粮仓。 他一共炸了五座。 这可真不容易,并且他引动了真火,不像凡火那么易于扑灭。 没挨炸的另外两座,一座就在大帐边上,他不便动手;另一座里面空空荡荡,根本没粮。 所以辛乙这么到对岸走一趟,西罗军就只剩下一仓粮草。 见到辛乙,军营里人人都是好一顿赞叹,辛乙高兴之余也问贺灵川: “炸几座粮仓罢了,有那么大作用?” “有,那可太有了!”贺灵川正色道,“辛先生知道,为什么挑这时候请您出手?” 辛乙一贯虚心:“愿闻其详。” “贝迦大军已到达金梼国,两天内就会赶到这里。据飞探回报,军队人数约莫在一万三千人到一万六千人之间。”贺灵川正色道,“贝迦出兵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更快。” “所以?” “它行军这么快,说明辎重很轻。” 辛乙哦了一声:“它自带的粮草很少?” “从贝迦到金梼国前线路途遥远,这支队伍又是提前被派过来,赶路有点仓促。”贝迦的原本战术大概是使用西罗军滋扰玉衡城,等到盘龙城北线一开战,他们就派贝迦军队混搭西罗军,共同入侵茂河平原。 可贺灵川率虎翼军赶到玉衡城,把西罗军修理惨了,差点溃逃。计划没有变化快,贝迦不得不将自己的军队提前派过来镇场。 “贝迦不早派它过来,是有原因的。”贺灵川笑着说了两个字,“粮食。” 他是带兵的统帅,不仅要管胜负,还要操心上万人的吃喝,对于后勤供给格外敏锐。 “哦?”辛乙想了想,“哦——!” 他本聪慧,很快就领悟其中机窍:“看来,贺将军后头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辛先生举一反三。”这厮真不是普通人。 “不过这样一来,贝迦的压力就会首先落在玉衡城和西摩军身上。”这和辛乙一开始的认知好像不太一样。 主战场不该在盘龙城的西北前线么?什么人想不开,会首先去捋贝迦的虎须? “好过落在红将军和钟指挥使身上。”贺灵川正色道,“他们已经承担了太多!” 辛乙望着他,微微动容。 此等重任也敢一肩担之,盘龙城竟有这样年轻的猛将! 两人默默行走,隔水眺望对岸。辛乙等人方才引起的混乱,已经被浓重的夜色盖住。 但贺灵川总觉得,对岸也有人在默默观察这里、评估这里。 辛乙忽然道:“我在转运仓放火,离开之前见到西罗军赶到,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指挥从容,还引申了一个神通。以她的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很了不得。” 军中出现的年轻姑娘,只可能是陆无双。 此时的青阳还不到三十岁。 “你竟然看见她了!那应该就是新来的监军,也会是我们接下来的对手。”贺灵川笑道,“想法子杀了她,这条战线就好打多了。” 辛乙奇道:“为何?她只是西罗军的监军而已。” 又不是贝迦大军的。 贺灵川只能含含糊糊:“我总觉得,这女子非同寻常。” 总不能说,她往后会成长为一代国师,也参与过盘龙城的覆灭。 辛乙哎呀一声:“早知如此,我方才设法宰掉她就是。” 这家伙的口气不小啊,贺灵川瞅他一眼:“我想,你很快就会再见到她,到时千万不要留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79章 连锁反应 辛乙点点头:“有机会就一定不错过。” 一阵大风刮过,呜呜作响,把河边成片的芦苇压弯了头。 “起风了——”贺灵川伸开五指,仿佛在梳理秋风,“最近的风向变了,夜里都从对岸刮过来。” “你一直在观测这个?” 贺灵川点了点头:“天时地利人和,原本我们全占。现在,天时快要变了。” 天时一变,战斗就要来了。 …… 贺灵川的情报很准确,贝迦军队果然在两天后赶到了前线,但金梼国内的隐患也在这时开始爆发。 两万西罗大军驻扎前线,物资基本全赖金梼国供给,后者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幸好秋收时节打上来粮食,填充了储备。 恰在这时,辛乙烧了转运仓,贺灵川派出的其他几路人马也烧掉了金梼国内的几大粮仓,约莫五万石粮食付之一炬。 要知道,当年贺淳华想尽办法给鸢国北部前线筹齐了两万石粮食,足够赵盼的五万大军吃上一个月哩;贺灵川这几次大火,直接烧没了敌军前线几个月的口粮。 金梼国没料到,他除了烧毁前线转运仓之外,还把它国内的大仓一并烧了。这下子,莫说供应西罗大军了,金梼国连喂饱自己的国民都很困难。 偏在这时候,贝迦军队抵达。 它赶路赶得急,没带多少辎重,来了就得向金梼国要吃要喝。 西罗军还有两万三千人,贝迦军队一万五,合起来快四万人了。金梼国一下子压力山大。 转运仓被烧没了,但大军一天也不能饿肚皮。金梼国只好从国内再度搜刮粮食,供给前线。 这一下子,平民不干了。 金梼国官方搜刮走的,很多是老百姓的救命粮或者种子。连这些都抢,就是要人命了。 平民无法理解,官方穷凶极恶从自己手中抢粮,竟然是去供应外来的军队,支持他们对盘龙地界的侵略! 这场战争跟金梼国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是金梼国的百姓要受苦受难? 搜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有官民冲突,到处都有平民起义。 金梼国焦头烂额之际,前线的西罗军队和贝迦军队也在催粮,一刻不停。 不过两支军队很清楚,金梼国确实供不起了,最后吃喝还得自己搞。 上哪里搞呢? 很自然地,双方就把目光投向了茂河平原。 今年秋天,茂河平原又是大丰收。虽然玉衡城带领农人抢收粮食,奈何地大粮丰,一时半会儿哪收得完? 贝迦人和西罗人想吃饱,那就得上茂河平原去抢! 不过贺灵川早在放火烧粮仓之前,就想到了这一步。茂河平原高度戒备,严防死守。 缩在金梼国边界的两支军队想进入茂河平原,要么冲破玉衡城的阻拦,那么城后就是大片沃野,爱怎么抢就怎么抢;要么,两支军队就得从泷川进入。 玉衡城经过温道伦数年经营,财力旺盛,也舍得在防御上砸钱,早就在边界原先营防的两个缺口分别修起一座营城,也作辅城,专门驻军。三城呈三角形分布,互为犄角、互相守望,又配合其他防御工事,让先前有些轻敌的西罗军一来就吃了大亏。 要是硬冲玉衡城,就好像徒手去抓狼牙棒,贝迦军队看了也有些头大,于是优先考虑第二个办法,也即是取道泷川。 与先前西罗军的游击袭扰不同,贝迦军队这回必须在茂河平原的防御上撕开一个缺口,打下一个落脚点,才能在茂河平原上抢粮、杀人、进军。 泷川虽然已被辟为鱼米之乡,但这里的地形非常复杂,也被称作千岛沼川。贝迦大将伏山烈曾经在泷川盘踞年余,回去给军方详细画过地图、做过注解,作为此次进攻茂河平原的重要资料。 但贝迦军队自上游河道试图进入泷川时就发现,这里的地形变得不像样子,有些岛屿被合在一起,有些大岛被切成小块,水路和潮汛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总地来说水路变窄,只能容四五艘小船并行,且各处水深成谜,大船根本开不进来。 走不了大船,就运不了雄兵。 泷川深处当然也有宽阔的湖面,但那里到处都是玉衡城设置的水栅,并且泷川的水下本来就不安全—— 水妖横行。 伏山烈被打跑后,泷川的水生妖怪都被玉衡城收编。不肯降的要么死要么逃,留不下的。在这些妖怪们看来,贝迦的名头再大,不如玉衡城这个现管的。 这些家伙无处不在,虽然不与军队正面为敌,但凿坏船只、偷袭哨兵,给泷川的军民通风报讯,却是轻而易举。 贝迦尽管号称“妖国”,但从本地到这里路途遥远,国内水生和两栖的妖怪根本过不来。 贝迦军队在这里试了几次,发现想要立足是真地很难。 泷川里面到处都是寨哨,有些是从前的水匪留下的,有些是玉衡城后加的,钉子一样遍布水域。贝迦军队好不容易拔出几个,扎自己一手是血,没两天又被对方抢了回去。 贝迦军队一身的本事,在这狭窄逼仄潮湿阴暗的地方,甚至发挥不出一两成来。 当年玉衡城攻打伏山烈和泷川水匪有多艰难,现在的贝迦军队也体会到那种深深的痛。 贝迦大军的统帅名作白魔吉,在泷川跟玉衡城斗法斗了六七天,只觉耐性都要耗尽。他带兵过来,是为配合贝迦对盘龙城西北线的“关切”;西北线没打起来,贝迦和盘龙城就不算正式撕破脸,他这里就不能正式大规模进攻。 所以他眼下能做的,还只有小规模的“切磋”,这在玉衡城面前就没什么优势了。毕竟贝迦军队人生地不熟,刚刚抵达就想在这里打压地头蛇,那纯属没事儿就给自己上难度。 白魔吉也知道这么打不对,削了贝迦的威风。 原本贝迦大军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快刀斩乱麻,因而外人拜服;玉衡城的军民原本一定忌惮贝迦,可要是放任他们打几场胜仗,他们的敬畏之心就会直线下降。 心理博弈,一直是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之一。 但白魔吉也是有苦自己知。西罗军和贝迦军合起来快四万人,每天的吃喝拉撒金梼国是真地负担不起,白魔吉就算把金梼国君扔进锅里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军中缩供粮食,那是太折损士气了。贝迦的军队到哪里不是横行无忌,怎么一到金梼前线就连饭都吃不上? 所以白魔吉转头就去削减西罗军的粮草配额。对方人数比他们多,对方少吃几口,他们不就能吃饱一点? 这一下子,西罗军队炸营了。 原本他们就不愿攻打盘龙城地界,都是国君强行征派,主观上没有动力;来了之后,他们先被玉衡军打得满头包,又被贝迦的督军恐吓,还被隔壁的贝迦军队随意使唤,现在还不给饭吃? 不干了,真地不能干了。 削粮的风声刚传出来,还没下达呢,西罗军就跑了两营的人。 他们知道自己打不过贝迦军队,也不打算反叛,只想逃跑。督战队的刀都砍钝了,也没拦住他们逃离的决心,还有几个督战队员被拖下来反杀。 幸亏金梼国和玉衡城隔着一条河,如今又是丰水期,河水汹涌,对面一时过不来。否则玉衡军趁乱过来冲杀一番,贝迦军队一定头疼。 这场骚乱,刚刚才走马上任的督军陆无双费了不小力气才平息,然后就直接找到白魔吉,商议解决之法。 “白将军,眼下其实就两个解决办法。”她实事求是,“要么,向灵虚请求粮草拨备……” 她话未说完,白魔吉就皱眉:“向国内求粮?是不是还要替你的西罗军也求一份儿?” “如能求到,那是最好。”陆无双微笑,“一事不烦二主。” 白魔吉没好气道:“你要弄清楚,金梼前线缺粮不是我的问题!我的军队还没来,这里的粮草就被烧光。陆执辅,你失职了!” 还没开战就吃不上饭,他的军队很久没遇到这么恶劣的环境了。 即便是二十年前那场令全国上下谈之色变的渊国之战,贝迦的军队也没一天捱饿。 也不知道青宫在灵虚城走了什么路线,派这么一个没有治军经验的女弟子过来! 更倒霉的是他自己,不得不跟陆无双配合。 陆无双知道,贝迦军队不乏远距离作战的经验,但一来都是小规模的战役,二来很久没啃过这么硬的骨头。 她和对岸的玉衡城还没正面交过手,就知道对方的领袖不简单,在她还没到来之前就把西罗军迫到几近崩溃,在她刚刚抵达金梼前线、还未熟悉工作之时,又放火烧掉了金梼国的几大粮仓。 转运仓失火,的确出乎她意料。 她刚来就意识到粮食短缺的问题,特地加强了后方粮仓的管控。金梼国内的其它粮仓,她管不着,但转运仓表面上归西罗军队打理,实则有她派出的青宫弟子驻守,修为和灵觉远非普通士兵能比,更有法阵暗中看护。 即便这样,七个大仓也被烧毁了五个,只剩下一仓粮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0章 两个解决办法 纵火的人不仅避开所有青宫弟子耳目,还悄悄弄坏好几个阵法,真是了不得。 她都怀疑是内奸干的,否则怎能神不知鬼不觉? 但转运仓被烧导致全军缺粮是铁一样的事实,她也无从辩解,只能摸摸鼻子认了。唯今之计,先要解决眼下的麻烦。 陆无双也明白,白魔吉满心不想向灵虚城求粮。 从贝迦国内运粮到这里,就算从最近的宝树国出发,中间还要经过大片沼泽,再横跨西罗国、金梼国……别看西罗国孱弱,其实面积可不小,运输路途实在遥远,粮草在路上就得损耗七八成,真正能运到金梼前线的不过两成而已。 古语有云: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贝迦家大业大,不会因为几次运距离运粮就穷困不安,但从国内运粮就证明了白魔吉的无能! 为什么不就近抢粮?这才是远征的上上之策,既让自己有粮吃,还能让敌人无粮用。 再说,伏山烈也描述过茂河平原的富庶,此时又值秋收,贝迦的军队怎可能抢不着粮? 至于前线受到多少客观条件限制,灵虚城的上位者怎么会替白魔吉考量? 派你去,就是让你震慑盘龙城和玉衡城的。 不是让你举着饭盆回来要饭,顺便连西罗军那一份儿也要。 退十步说,即便灵虚城同意后方输运粮食,但从宝象国到金梼前线怎么也得走一两个月,就算全用负重量大的牛妖、象妖驮粮,速度也提不快十天。 远水难解近渴,金梼前线现在就有粮食危机。 所以陆无双也不辩解,只道:“我的问题,我会承担。白将军可有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 见她不推诿,白魔吉哼了一声:“让金梼继续送粮;还有,西罗国离这里不远,他们的责任也不能推托!” 一个国家就像海绵,挤一挤,总能挤出一点物资的。 话里深意之凶残,如果金梼人和西罗人在这里,当会不寒而栗。 “我也发讯往南鼎了。”南鼎是金梼国北边的小国,其面积与金梼相差无几,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不过这种时候,白魔吉不会漏了它。 陆无双立刻追问:“南鼎有回音?” “……还没有。” 陆无双点了点头。 南鼎和白魔吉虽然没有过往,但后者怎么说也是贝迦的将军,既然开了口,南鼎多半会卖他三分薄面,送些粮草过来。 但这些粮草数量有限,并且从协调、发货、运送、过关,一直发到金梼前线来,少则十天,多则大半个月,磨迹得很。 这些小国的办事效率,陆无双清楚得很,那可不是说快就能快起来的。 金梼前线几万人的大军,不可能就等这几口米下锅。 白魔吉也不得不问她:“对了,你说的第二个解决办法是什么?” 陆无双即道:“立刻进攻玉衡城。” “嗯?”白魔吉心里其实也在琢磨这个念头,闻之更加心动。 他最向往去盘龙城西北前线杀敌争功,灵虚城却偏偏把他派到金梼前线来,让他配合西北线的进程! 他的上司还派人传话,让他专心守着金梼前线就好,不要轻举妄动。 不“妄动”,就不会有战斗,就不会有军功。 这是打算把功劳都让给陆无双、伏山烈这种人? 尽管驻守玉衡城的将领也有点水平,曾经赶跑伏山烈,但跟盘龙城红将军怎么比? 但如果这场战争的首场战斗率先在金梼前线打响,这里发生的较量在灵虚城也会是举足轻重,那么他白魔吉受到的关注也就会越多。 “看泷川的地形,大军无法长驱直入,小股游散则显不出我贝迦的力量。”无论陆无双心里怎么想,这时表面上也不会去责备白魔吉刷不动泷川、抢不到粮食,“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还不如抓紧时机进攻玉衡城,拿出白将军最擅长的战法,大军压境。这样一来,最好的结果是打下玉衡城,那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最次的结果,也能冲到对岸夺一辅城立足,其后就可以源源不绝往平原发兵夺粮。”白魔吉带领的,乃是贝迦的兵!最好的结果拿不着,最次的也拿不着么?陆无双接着道,“茂河平原富足,盘龙城一拿到它就发展壮大。这里的粮食充沛,莫说四万军队了,就是供应四十万军队都没问题。” 金梼前线最大的问题,是没办法在玉衡城的地盘上抢到一个立足点。白魔吉想到这里,心头一阵气恼。 正如陆无双所说,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虽说这不符合灵虚一早制定的战略,但大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对吧? “你我联名,向灵虚奏请。”飞讯往来,倒是很快。 陆无双仍不推托:“好。” 走出大帐时,她的嘴角才绽出一点笑意。 “执辅大人。”她的亲卫,也就是随侍身边的女兵拿来一件薄薄的外衣,给她披上。河边的夜风,已经有些寒凉。 陆无双沿着河水漫步,衣袂翻飞,她忽然道:“风向变了。” “是的,最近晚上都刮东风。” 河对岸只有两点昏暗的火光。那是巡逻河岸的玉衡城兵丁。 陆无双就盯着这两点光,骂了一声:“尸位素餐!” 亲卫不知此话何指,不敢接腔。 “仗着祖辈余荫,还真把自己当盘菜。”这句话更模糊,连亲卫都听不清楚。 陆无双在河边漫步一个多时辰,直到对岸的灯光消失不见,她才转头往营地里走。 金梼前线的战斗,她其实一点都不着急。她只是西罗军的督军,当下能做的事只有一样,就是赶这群炮灰上去前线送死。 这些不是她的兵,更不是她的子民,她着什么急?白魔吉发给帝都那封奏请,虽然有她签名,但谁都知道她只是个陪签的,真正的奏请人只是白魔吉罢了。 几天后,灵虚城回复: 不许! 不得擅动! 盘龙荒原、茂河平原的战斗是一盘棋,白魔吉有什么资格先手? 要服从大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1章 东风起 河畔的风,有点喧嚣。 辛乙提着酒肉来找贺灵川时,见他仍在伏案。 “好香。”贺灵川闻了两下,“营里杀猪了?” “河边草丛里打到的野猪,有四百来斤重。我贡献了一点草药,炖肉就没那么膻了。”辛乙手里的炖猪肉好大一块,至少有三斤重,用草绳绑着; 另一块是猪肺。“我从年少时就爱吃这个。家里人却不碰,嫌下水太脏。” 贺灵川抽一张油纸放猪肉,随手拔出匕首,两下半切好了猪肉。 前线做饭不讲究,这肉也就是丢些盐巴,丢些祛膻腥味儿的草药煮上半个时辰,跟酒楼大厨精心烹饪的美味不可相提并论。 但辛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些蒜泥,还有辣椒盐面儿,这么一抹、一蘸,也把味儿提了起来,不单调。 趁着贺灵川大块吃肉,辛乙低头看他桌上的卷宗: “白魔吉?这不是对面的贝迦主帅?” “对。”大战在即,不得知己知彼? “研究出什么来?” 贺灵川随手把资料推给他:“你看呢?” “也太薄了吧,就一页?”辛乙神念强大,一眼扫过,基本就看完了。“哦,名门之后?” “不对。”他自行更正,“是名将之后!” 白魔吉今年二十九岁,在贝迦也是年轻将领,其父白峥、其祖父白嶙羽都是贝迦赫赫有名的大将,并且是父子同门。 不过二十多年前,这两位却先后陨落在渊国战场上,相距不到一个月。 据说那两场战斗都是极尽酷烈,白峥舍身忘命才为贝迦军队换来一个转机,摘得最后胜利。 贺灵川提醒:“还是武成堂的高材生!” 而白峥的独子白魔吉,是以优异成绩自“武成堂”毕业,并在十年内升职两次。 大名鼎鼎的“武成堂”乃是灵虚城特办的军事学院,规格极高,只有高官子弟可以就学。 贺灵川在灵虚城只去过太学,“武成堂”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走进去的地方,但他与武成堂的好几名学子都有往来,他们言谈之间无不以自己出身武成堂为荣,甚至看不起灵虚太学的多数学子,因为那里鱼龙混杂。 洪承略、玉则成这些将领,虽然出身不在灵虚城,但都去武成堂短暂地进修过,即是所谓“镀金”。出来之后,履历上都能多写一笔。 这位白魔吉不用镀,本身就是正儿八经的武成堂毕业,官方高材生。 近一年前,他被贝迦妖帝派往西罗国,成功帮助西罗新王平定叛乱、镇压起义,而后就驻守在西罗国内。 今次金梼前线对峙,他其实是直接率军从西罗国赶到这里,所以比贺灵川预估得更早。 纸上内容寥寥,大概就是这些。 仓促间,贺灵川能拿到这些资料就很不错了。 “白家两员大将陨落时,白魔吉才几岁,还是家中独苗。”辛乙抚着下巴,“贝迦成名的大将,我基本都听过,但没听过这一位的名号。” “那你听过陆无双、伏山烈?” “伏山烈听过,前面这位是青宫的罢?不算将领。” “何人不可为将?欠缺一个机会罢了。在贝迦,想出人头地可不容易。”贺灵川笑道,“贝迦的杂号将军,有五百多位呢。都说它名将如云,其实真正成名的或许还不到两成。” “是不到。”辛乙赞同,“国家大,年头长。” “但白魔吉刚刚镇压了西罗国的叛乱,然后调到这里来——”辛乙想了想,“看来妖帝的调配方式也是就近,而且原本不甚重视金梼前线。” “好事啊。”贺灵川笑了,“打个一两仗就知道了。” …… 贝迦军队在河边走丢了几个士兵,要求派人到对岸去找,玉衡城一口拒绝。 白魔吉再要求,玉衡城再拒绝。 几次三番。 于是,金梼前线的战斗,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正式打响。 当晚又刮起了东风,风吹浪涌、草木簌簌,西罗和贝迦的军队就在夜色和大风的掩护下,驾船冲向对岸。军队运用元力压制水浪,使得船行无虞。 渡河还未过半,大河西岸就鸣金示警——哨兵发现了贝迦的异动。 三城互相照应,军营里第一时间出兵。 玉衡城一直在抬高河岸、加固堤坝,即便在丰水期,河堤距离水面还有两丈左右的落差。贝迦军队一来,起手就是几个大范围的土墙术,要把这段落差拉平,让军队直接爬上去。 盘龙城、玉衡城从前遇到的对手,多半老老实实用人海、用器械战斗,哪曾遇过这么豪横的?那阵器开动起来就要狂吃玄晶,每分每秒的消耗都是个天文数字——即便对现在的盘龙城来说。 偏偏贺灵川有见识。 他去过灵虚城,知道那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甚至灵虚城上空的七座浮空岛,本身就是一整套硕大无伦的法器! 浮空岛之间的传送阵“惊鸿渡”要正常工作,每天消耗的玄晶打底都是五百斤起。 可见贝迦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哪里会在战场上吝啬? 在战斗中用钱砸倒打手有多爽,贺灵川在爻王寿典上不是刚刚体会过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贝迦军队会动用钞能力,至少在战争初期是这样。 斗富也是斗,战斗的斗。 但玉衡城没办法跟进这种大撒币的另类斗富,所以温道伦造堤时多留一个心眼儿,造起一道闸门,前方栽几排大树、种各式长草和竹林挡住,如今见到贝迦军队渡河过半,前锋正用神通垒墙爬坡,当即命人开闸泄水! 此时正值丰水期,闸门一开就好像放出千军万马,河浪沿着岸边一路冲撞,水雾和烟尘齐飞! 近况都看不清楚了。 这一招,年赞礼在邯河淹杀赵盼大军就用过,但没控制好绿意瓶,双方的军队都被河水卷走了。 那一幕又在盘龙世界重演,惊叫声中,西罗军队被拍得七零八落。 但贝迦军中却亮起一个个透明的圆罩,还闪着淡蓝色的光。 辟水结界! 河堤上顿时响起玉衡军的阵阵咒骂。 这些贝迦人,装备和防护也太齐全了! 奔腾的河水把蓝色光罩撞得飘飘忽忽——这是辟水结界,但河水本身力量惊人,结界并不能完全卸去外力。但贝迦出品的阵法,质量确实过硬,依旧是抵住了大水的冲刷。 贺灵川的命令马上跟进:“开启攻城弩,攻击蓝光点!” 哨塔和辅城城头上的攻城弩闻声转向,对准贝迦阵法中的蓝色光点——辟水结界就这点不好,承受的水压越大,阵器发光就越明显,在居高临下的敌人眼中就成了亮靶子。 贺灵川头一次进入盘龙幻境,就在盘龙城南大门上操作过这些攻城弩,用它们抽打孙孚平和年松玉。这些特制的巨弩射程远、威力大、范围广,触地马上爆炸,还自带破甲效果。 贝迦大军的元力真不是盖的,攻城爆裂弩对他们的人身伤害远不如对付西罗军队那么立竿见影。但贺灵川启用这些大弩,主要是砸打辟水结界的阵器。 第一轮三十支攻城弩射出去,敌阵当中到处开花。有几个蓝色光点马上就被炸飞。 大型阵器都有一定的容错性,比如这辟水阵器一套九只,只要其中六只正常工作,结界就能维持。 可问题在于,它们一露面就不是九只全上。 辟水结界多少年才能用上一次?平时都堆在仓库里吃灰。贝迦大军出场自带多少组法器,它们怎么会是被精心照护的一组? 本来就是备用阵法,即便战前检修,偷懒的士兵也只看看它们还能不能用。 现在被攻城弩一通乱炸,有三个蓝色光罩当场告破! 每个结界都能照应一个方阵,约莫是四百人左右。 结界一破,大水立至,瞬间就把这一千多人推走。 岸上爆发一阵欢呼。 这才对嘛,解气! 贺灵川不等呼声结束,再次下令:“第二轮连射,开始!” 下一轮攻城弩射出去,又带走两三个光罩。 但这回有小部分贝迦人学乖了,就近寻找光罩躲避。 贝迦军中也有一道道命令传出。 白魔吉的反应也快,剩下的阵器开始收缩合并、重新分组。在被冲走了两千人后,辟水结界又重新牢固。 后方就是滚滚河水,进攻的号角也已吹响,贝迦和西罗联军只能勇往直前。早一步上岸,早一步安全! 岸上玉衡军镰盾齐备、严阵以待。 他们用的是特制的长镰枪,每一把长达四丈。普通镰枪只有一个扒钩,但这种镰枪在枪身两侧焊牢了十来个,不规则排列! 扒钩尖端还带弯钩,像巨熊的爪子。这种长镰枪要四五个士兵共同抬起,对准前方敌人猛地一戳,再用力回钩。 敌人就算躲过第一下冲击,只要没脱离镰枪捞取范围,大概率还是会被它钩回去。 那十几个扒钩会把敌人牢牢困在里头,脱身不得。玉衡军人便可以从容挥刀,将他们一一戳死。 这种打法最适合应对扎堆的敌人,比如眼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2章 开门红 当然,总会有灵活的敌人躲过镰击,凑过来拔刀砍人。镰枪对他们威胁尽失,反而给持有者造成诸多不便。这时候就需要后排的玉衡城军人冲上来补位,刀剑齐出。 门板杀得满脸溅血,忽闻左边惨呼声起,回头一看—— 几头巨熊扑上岸来袭人。 它们身板太宽、皮又太厚,镰枪夹不住又破不开防,巨熊就开始扑咬镰枪兵,表演大吃活人。 “干掉那几头熊!”否则防御阵线要被撒开口子。 门板放声大吼,正要冲过去杀熊,却见一个身影纵跳三丈,石头般砸在一头巨熊后背上,手中长枪顺势扎入脖颈! 巨熊应声而倒,连挣扎一下都来不及就断了气。 正是沙唯。 这个灵山派来的修士,还冲门板抬了抬下巴。 “真特么臭屁!”门板往地上呸了一口沫子,自去寻另一头巨熊的晦气。 这一场河岸之战,双方的焦点在于抢占岸堤。 贝迦前锋要是能占住河堤,土堤下的大军才能爬上去,下一步才可以抢占哨塔和辅城。 玉衡军要是失了河堤,辅城可就危险了。 这才第一仗,双方就有拼命的理由。 直到后半夜,玉衡军还是牢牢守住河堤,没让对方突破底线。 丑时三刻,白魔吉见几次冲击仍然夺堤无望,己方士兵已没有先前那么勇猛,终于鸣金收兵,命军队乘船退回大河东岸。 不消说,玉衡军趁胜追击,在他们撤退过程中箭如蝗雨。 天亮时分,河岸边一片狼藉。 死尸、炸坑、箭矢、破碎的法器,到处都是。 守堤的军人们也是满身疲惫,但举着武器、冲着对岸高声欢呼。 敌人退回去了。 这一仗,他们打赢了! 贺灵川站在哨塔上俯瞰河岸,也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首战告捷的意义格外重大,甚至超过了这场战役本身。 开战之前,尽管他手下的西摩军和玉衡城军都经过了充分的动员,但面对威名赫赫的贝迦大军还是有些惴惴。 他们不是大风军和盘龙军,还没有经过血与火的千锤百炼,还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定和豪迈。 他们组建的时间也不长,再辛苦的训练也不能代替生死的磨炼。 所以在开战前,贺灵川其实比任何人都紧张。 这一仗如果输了,贝迦大军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玉衡城。但他们会在玉衡城军民的心中投下一片难以战胜的阴影,贺灵川后头得连赢多少次,才能扫除这种影响? 好在他们胜了。 虽然谈不上大胜,只是打退了敌人一次进攻,但这种胜利奠定了玉衡军民的信心,增厚了他们面对贝迦的底气。 这是一个“祛魅”的过程。 从“能赢”,到“敢赢”。 他的战士们,已经意识到贝迦的军队并非不可战胜,意识到神话是可以被打破的。 会有许多人捱不过去,倒在这块血肉磨盘上。但剩下的很快就会和他一样,和红将军、和大风军一样,变得自信、从容、坚定。 到那时候,他们就是他手中的尖刀、背靠的大树,也会是他挑战一切敌人的底气。>> 对岸,贝迦大营。 被水冲走的一两千人,后头多数都自己回来了。 白魔吉的咆哮回荡在中军帐篷,足足两刻多钟。 他怒斥辟水结界战前失修,怒斥各营进退无方,破绽太多。“个个自称精兵强将,居然被小小玉衡城一个耳光就打退了,奇耻大辱!” 这场战斗的过程和结果,都跟他预计的不太一样。 他们有最好的兵、最好的阵法、最好的装备。没能取胜本身,就是贝迦军队的奇耻大辱! 众将低着头一声不吭,偶尔暗中交换几个眼色。 陆无双以手托腮,安安静静听主帅发火。 果然白魔吉的炮火很快转到她这里来:“二次冲锋时,东侧的西罗军为什么没有及时填位,上堤缓慢!” 西罗军确实拉垮,但人数摆在那里,也是有用的。 陆无双正色道:“下一次,他们会准备好的。” 这种烈度的大规模正面交锋,西罗军从前哪里遇到过?第一轮冲锋就倒了一大片,像被收割的麦子。 这支队伍的素质和斗志实在是……何况她才接手几天? 但她是督军,督促西罗军上战场本就是她的份内之职,无可推托。 白魔吉又斥几句,然后总结: “对我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试探性的小小失利。” 不争一时,来日方长! …… 接下来十天之内,白魔吉又进攻了四次。 贝迦军队铁了心想上岸,玉衡城就是不让它站稳,动不动一个扫堂腿。 白魔吉率众两次爬上土堤,才到一半儿,都被贺灵川打回去了。 双方都没有退路,都铆足了劲儿。 贝迦作为攻方,越打越恼火,而玉衡城作为守方,军队却越打越有信心。 什么贝迦大军,什么战无不胜?不过如此嘛! 还不是次次被他们削回去了? 贺灵川三令五申,全军不得掉以轻心。 第五次战后,温道伦来找贺灵川商议军务,满脸笑容:“贝迦前后打了五仗,到现在连堤岸都上不来。钟指挥使甚是开怀,昨晚都破例喝了好几杯酒。” 虽说是贺灵川一手逼迫贝迦军队开打,但盘龙城也做好了支援东线的准备。结果玉衡城不仅挺住了贝迦的进攻,好像还越打越是顺畅。 这倒是钟胜光没想到的,他以为玉衡军即便能抵住,也是舍身忘命、拼尽全力。 辛乙正好从外头大步进来,一身戎装,单臂把头盔夹在身侧。 贺灵川见他走路虎虎生风,已经跟几个月前的谦和温润大不相同。 亲上战场摸爬滚打,跟队友背靠背、与敌人命换命,才会有这种蜕变。 “辛校尉,你团里什么情况?” 自与贝迦军队开战以来,在辛乙的强烈要求下,贺灵川拨给他二百余人,让他带上战场。 这厮手痒,不愿作壁上观。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光在岸上扒拉是学不会游泳的。 打仗这种事儿,就得亲自下场练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3章 继续菜鸡互啄 “死了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一人。” 贺灵川闻声抬头,不客气道:“你这折损率可不低。手下的兵,要好好爱护。” “先是七头暴熊,然后遇到了陆无双亲自督领的西罗军……”辛乙说到这里就停顿了,摇头,“罢了,不找理由。我下次一定小心,一定注意!” 错了便是错了,战场会听他讲理由吗? 他又叹了口气:“军队的元力可真厉害,我的神通法术在战场上几无用武之地。” 无论贝迦的元力,还是玉衡军的元力,都是惊人的浓烈。这让双方将士的防御能力,尤其是对神通法术的抗性大增。辛乙初入战场时,就特别不能适应。 平时他一道神通打出去,对方不死也半残;战场上的贝迦士兵嘛,却还能蹦蹦跳跳,追上来砍他。 “战场是武者的天下。”贺灵川也赞同,“在战场上想让神通术法生效,最好别直接对着人用。事实上,战场施法一直是门精妙的艺术。” 辛乙也有同感:“对了,贺将军,我们何时准备反攻?” 十一天五仗,都是对方进攻,他们防守。 何时攻守互易呢? “急什么?”贺灵川头也不抬,“多跟他们耍耍。” “啊?”就这么一直被动挨打么?两人也熟了,辛乙问得直截了当,“这是何意?光挨打不还手,对面岂非肆无忌惮?” “我何时说过光挨打?”贺灵川往东岸一指,“我问你,你觉得贝迦这几次进攻怎样?” “没效果啊。” 边上的温道伦暗翻一个白眼,这位辛先生也学会正确的废话了。 “为什么?明明是精心组织的进攻。” 这位贺将军难道想说,自己的指挥太牛掰,对手打不上岸?嗯不对,反过来想想。 “对面中规中矩,看着大军泱泱,总觉得打法有点僵硬,反应也不甚迅速。”其实单看贝迦军队,看不出什么毛病,但它跟贺灵川开唱对台戏,很快就露相了。 “问题出在哪里?” “主帅。”这回辛乙毫不犹豫,“贝迦的兵,战力还是强悍的。” “首战,我以为白魔吉故意这么打,是暗中挖坑引我去跳。毕竟他头上光环开得挺大,又是武成堂的高材生,又是平定西罗叛乱的大将军,连陆无双也只做西罗军的督军,比他低两个身位。我想,这人至少有两把刷子罢?”对于白魔吉,贺灵川手里资料不齐,头一仗难免谨慎,“再打后面这几场,我倒确定了,不过尔尔,难当主帅之位。”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辛乙奇道:“他要是没这才能,妖帝还让他坐主帅之位,岂非儿戏?” 温道伦接口:“辛先生少涉官场,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他跟着钟胜光来盘龙荒原之前,也在西罗王廷里面打滚。 “愿闻其详。” “我也只是推论,你姑且一听。白家父子两代都战死沙场,还是在最关键的对渊之战,死得轰轰烈烈。于情于理,妖帝对白魔吉这根白家独苗也该额外关照。他若显得刻薄寡恩,手下心寒,底下那么多官儿还肯替他做事、给他卖命么?”温道伦笑道,“妖帝提拔白魔吉,是做给百官看的,是遵从官场那一套秩序。” 这套秩序,妖帝不仅要遵守,还要带头执行。 辛乙哦了一声:“承祖辈余荫。他父亲官拜上将军,白魔吉目前也是杂号将军。” 温道伦笑眯眯看着他,心道阁下不也是么?辛乙作为无患仙人在人间的后裔,得到了进入灵山“深造”的机会,就如同白魔吉被选入武成堂。 “妖帝派他去西罗国平叛,就是要送他一份功劳,毕竟他带的是贝迦的军队,一开进西罗,叛军多半要望风而逃。看来,白魔吉日后还会升官。” 这些功劳资历,就是给升官准备的。 “这在贝迦是常规操作了,毕竟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贝迦六……哦,不对,四百年的大帝国,要维护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贺灵川笑道,“不过,官场的规矩可不适用于战场。” 官场讲人情,战场靠本事。 “‘于情于理’这一套,在前线可行不通。”他往大河一指,“白魔吉还不仅是经验欠缺的问题,他打仗一板一眼,看似谨慎,实则没有灵性。武成堂的经历抬高了他的下限,可惜,他的天赋可能卡住了他的上限。” 武成堂讲解再多案例、传授再多理论,也教不会天赋与才华。 对战争的理解,很多时候出于主帅的本能,你问他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那样,他都未必答得上来。 但他偏偏就能打赢。 这就叫作,不足为外人道也。 否则怎有那句老话,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辛乙一边明白,一边不解:“明明可以败之,为何还跟他纠缠不已?” 贺灵川和温道伦互视一眼,后者笑道:“钟指挥使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守好玉衡城,抵御贝迦进攻。我们不会像白魔吉那样,节外生枝!” 贺灵川接了下去:“白魔吉的毛病,妖帝未必心里没数儿,但还派他过来,大概是两种可能:要么,觉得玉衡城可以被轻易拿下,就像西罗国的叛乱,于是就近调派白魔吉,毕竟他原本就在西罗国,离金梼前线最近;要么,妖帝计划对茂河平原以威慑为主,拿我们当作威胁盘龙城的筹码,没打算立刻动手。” “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是表现过于强势抢眼,就会引发贝迦怒火,一定要给我们点颜色瞧瞧。”谁都知道,贝迦是不能输的,“我们今天打败白魔吉,贝迦明天就会派更厉害的人物上场;我们今天打败这一万五千人,贝迦说不定明天就派十五万人过来。” 贝迦的战争潜力,哪是一个小小的玉衡城能抗衡的? 贺灵川问辛乙:“你是想跟白魔吉继续过招,还是想跟贝迦新派来的猛将拼命,比如伏山烈之流?” 贝迦名将如云,可不止伏山烈那几人。随便来一个,都够玉衡城喝几壶了。 辛乙连连摆手:“你这么说,我当然选白魔吉,我就盼着跟他多过几招!” 那就维持现状,继续“菜鸡互啄”。贺灵川这人,真是八百个心眼子。 辛乙暗暗感叹,战场上兵不厌诈。 三人大笑。 在随后的十天,金梼前线你争我夺,战斗紧锣密鼓,打得异常热闹。 自开战以来,前前后后二十天,是贺灵川组建西摩军团以来最充实的二十天,将领们激情迸发、战士们枕戈待旦、玉衡城人全力协助,战争机器运转顺畅。 防守方的两大主力,玉衡城军和西摩军刚开始配合,本来有些摩擦。别的不提,西摩军中多的是沙唯这样的刺头儿,一来就跟玉衡军闹出不少矛盾。但面对贝迦这样的强敌,两支军队不得不放下成见、快速融合。 这二十多天打完,贺灵川手下的军队初步养出了默契。 白魔吉不光强攻,也想出不少花招,但贺灵川见招拆招,当场都给破掉。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却总能抓到重点。辛乙从旁观察,终于心服口服,深刻理解“天赋即本能”是什么意思。 打了这么多场,玉衡城的军队进步飞快,但凭心而论,贺灵川也知道己方手下的兵还差一些,还不是百战之师。如果玉衡城只是平原上的孤城,现在早就被贝迦军队围起来了。 幸好有大河在,贝迦的进军总是不那么顺利,岸边和船只稍有异动,玉衡的哨兵总能在第一时间观测到,很难发起真正的奇袭。 并且贝迦军中许多擅长冲锋的妖怪,比如黑牛和青巨羚,在水里和狭窄的地方都施展不出本事,乘船遇到大浪还会晕船呕吐,反倒是猿猴格外适应崎岖的地形、大风大浪的水域。 这几点就让敌军统帅白魔吉非常恼火。对手明明总体实力不如己方,却总占着地利之便,而且韧性十足,根本不怕跟贝迦军队缠斗。 他来之前就听说盘龙城的军队,韧性犹胜胡杨,怎么茂河平原的也是这样? 当然贺灵川一直提倡礼尚往来,不光是贝迦渡河入侵,玉衡城军也经常到贝迦后方搞鬼。 他很清楚己方的短板,所以并没派军队强行渡河、跟贝迦死磕,而是派出几支精悍小队,经泷川绕去敌后,执行“敌驻我扰”战术,专做刺杀、游击、纵火、劫运等缺德事儿。 贝迦和西罗军队夜里加强了巡值,但熟睡的军队总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 白魔吉当然也想依样画葫芦,但玉衡城军民多数都宿在城里,有围城保护,袭扰战术就很难成功。 并且此时金梼国内叛乱四起,好几个县城都出现了杀官事件。 不管是平民还是豪强起义,首先抓住地方官杀掉,一方面解恨,一方面阻敌。金梼国君派军镇压了几起,非但没能灭火,反倒引爆了国民情绪的火药桶。 对面一乱,玉衡城立马就派出奸细,趁机煽风点火、兴风作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4章 陆无双的好心 金梼国君也慌了神,只得向贝迦求救。 这一天天在我地盘上装13,还吃我的喝我的,我连民脂民膏都刮给你了,这关键时刻你能不能出来顶个用? 白魔吉打玉衡城打得正上头,当然不想理会这些破事儿。搅进小国纷争实为不智,最是消磨力气,再说贝迦军队也有自己的困境,虽然吃到南鼎国运来的一批军粮,可数量有限,三天管不了两顿,总归还得攻上对岸才能大口吃饭。 可金梼国内的危机确实会影响贝迦军队的作战,白魔吉想了想,把这件事派给陆无双。 在他看来,西罗军除了当炮灰也真是没啥用,放在前线还损耗粮食,干脆派去金梼国内,跟那些草头叛军来个菜鸡互啄。 陆无双也没反对,一口就答应了。既然金梼前线是白魔吉说了算,她就不打算争辩。 但她离开前说了一句话: “我看玉衡城的统帅贺灵川过往的打法,很喜欢给对手放圈套,无论是空城计还是诱敌以弱,伏山烈就是前车之鉴,将军可要小心。” 白魔吉笑了:“陆督军有心了,你还是专注任务,先剿掉金梼国内的流寇再说。” 他摸爬滚打多少年了,怎么会听一个毫无经验的青宫女弟子指指点点? 哪个统帅不想给对手下套放陷阱?那也得行得通不是? 陆无双微微一哂。 白魔吉手下的军队五天前从泷川抢回一批粮食,刚够大军几天的吃用,就把她讽刺一番,说西罗军在泷川颗粒未收。 但在陆无双看来,那不过是玉衡城下的一点饵,怕白魔吉直接拍案退兵不玩儿了。 从长远来看,双方都知道粮荒问题一定可以解决,说贝迦搞不到粮,那不是笑话么?但在眼下,贝迦大军就是被它卡住了脖子,难受极了。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三枚土黄色的戒指,放在桌上: “一枚戒指,可以控制一头旋甲蠕。” 白魔吉有些动容:“青宫珍藏的旋甲蠕?” 他听说过,但没见过。据说在渊国之战,青宫择机派出旋甲蠕,起过巨大作用。 陆无双居然把这三头宝贝随身带着? “三头旋甲蠕就停在我帐篷后头。我将它们借给白将军,只要选对时机,白将军就可以用它们立下奇功。” 白魔吉看她一眼,将信将疑。 他对陆无双的态度一直不怎么友善,青宫执辅会那么好心? 他拿起一枚土黄戒指,戴在手上。 旋甲蠕的控制之法,立刻浮现在他脑海当中。 白魔吉脸色一变:“居然这么耗能?” 他知道大杀器的消耗也大,但没想到这么大! “成功,都是有代价的。”陆无双微微一笑,“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祝白将军马到功成!” 说完,她就转身出帐。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幕僚即对白魔吉道:“将军,青宫的东西不能随便用。” 白魔吉低哼一声:“还用你说?” 他对陆无双这种人,一直有深深的警惕。只当个西罗的督军,陆无双怎么会满足? 这种出身低微的人,对权力的渴望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儿。 次日,陆无双带领西罗军上路平叛。 离开前线大营,她的亲卫才问道:“大人,姓白的对您大不敬,您为何还要帮他?” “帮?”陆无双望着两边的莽莽林海,“你觉得,白魔吉要打多久才能赢下玉衡城?” “啊?”亲卫一愣,想了好久才道,“属下怎么觉得,好像越来越难呢?”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贝迦大军的脚步,怎可能为区区一个小城停留?既然开打,必定一路碾过茂河平原。 首战之后: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又抢滩四次失败之后:呃,河西岸的土堤有点高啊,晚上的粥也有点稀啊。 “在战场上,不行就是不行。什么成绩优异、将门之后、帝君青睐,这些荣宠全没用,样样都得靠自己。”陆无双点评,“白魔吉和对手打了这么多仗,一开始还有点气势汹汹的模样,越到后来越被按着打,你道是为什么?” “请大人示下。” “我参加白魔吉战前会议,发现他总想绞尽脑汁定一个万全之策。可是战场上突发意外太多,他就总往自己的计划框架里靠,最好能用事先制定的办法去解决新问题。” “偏偏他的对手临场应变机敏,每每不按理出牌。”陆无双叹了口气,“我看贺灵川这个人,狡猾大胆,但判断精准,屡有奇思。” “一个僵化、一个灵活,你说谁会占上风?白魔吉打了这么多场,套路早被人家摸熟,他自己还懵然不知。人家越打越从容,他是越打越被动!”正好一只蚱蜢从眼前跳过,她挥出鞭子,啪一声将它抽飞,“呵,战场不讲人情礼法,容不下庸才!” 亲卫犹豫一下才道:“可、可是白将军好像也没露出败相?” “他率领的,毕竟是贝迦的军队!”陆无双冷笑一声,“再说对面的贺灵川早探出白魔吉的斤两,迟迟不肯击败白魔吉,就是不想让我国换人上场!” “这……”怎么看出来的? “每场战斗的结果都差不多,白魔吉没有大败,对方也没有大胜。”陆无双淡淡道,“姓贺的统帅若不是水平高出白魔吉一大截,怎么能控场控得这样不动声色?” “还有,守河堤的玉衡军队,一直在更换!我听说贺灵川手下的军队,有玉衡军,有西摩军,还有他的精锐虎翼军!他这是把战场当成磨刀石,把各支军队都抓下场练兵!” 若非打得游刃有余,哪个主帅面对贝迦敢这么干? “你以为就我看出来?白魔吉手下有几员老将都了然于心,说不出口罢了。”陆无双轻轻一叹,“帝国武职总被这种庸人占着,我辈想一展所长,却比登天还难。” 她年纪轻轻已至青宫执辅,想再往上,只有积累战功,并得是赫赫战功才行。 亲卫立刻道:“您是大才,一定心想事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5章 妖国的指令 “说回前线罢。战场不是游艺场,哪能让他们这么你来我往地玩耍?”陆无双微笑,“我把旋甲蠕借给白魔吉,就是让他打破这个循环。贺灵川发现形势脱离自己掌控,就不会再跟白魔吉纠缠!” “白将军一定会使用旋甲蠕?”亲卫知道,白魔吉对陆执辅不甚友好,会用她的东西? “一定会用!” 亲卫还不放心:“那要是、要是白将军真地用旋甲蠕打下了玉衡城……?” 噗嗤一声,陆无双笑了,越笑越响亮,宽阔的河谷仿佛都回荡着她的笑声。 笑声中有深深的讥讽。 最后她终于收起笑容,回望前线一眼:“希望白魔吉多挺一段时日,至少等到我回归前线。贺灵川么,我真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能用!” 亲卫动容。能让天纵奇才的执辅大人都技痒、都跃跃欲试,对面玉衡城的主帅很厉害啊。 …… 因为这次军援,白魔吉又从金梼国君那里敲到一笔粮草。 金梼国君本来就因为金梼前线心力交瘁,又被国内叛乱搅得焦头烂额,只要白魔吉肯帮他,什么都先答应下来。 次日,贺灵川接到辛乙报讯: 白魔吉系抗命开战,灵虚城大为恼火。 原来白魔吉未经灵虚城允许,擅自提前进攻? 贺灵川看完,笑容满面,连道几个“好”字。怪不得贝迦军队的进攻总带着一股子气急败坏,原来除了粮草紧缺之外,还有这么一重困扰。 白魔吉擅自进攻玉衡城,这要是打下来了,一切好说,无罪有功;可要是打不下来…… 玉衡城和盘龙没有退路,他也没有呵。 贺灵川用粮草紧缺的矛盾去卡着他,就是要让他失掉平常心。 越忙越急,就越容易出错。 玉衡城已经扛过贝迦军队的前期进攻,对面的问题越曝露越多,对玉衡城的威胁反而就小了。 辛乙听到这里,不解:“除了粮草紧缺,对面还有什么问题?” 前次贺灵川派他去烧转运仓,时机拿捏得恰好到处,牢牢卡住了贝迦军队的脖子。偏偏那时候白魔吉还没抵达金梼前线,对此无能为力。 这一点,辛乙是挺佩服的。 这小子年纪虽轻,对战局却有自己的理解,也特别擅长于发现和制造矛盾。 凡用兵之道,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对面的贝迦军队兵强马壮,如果再加个粮足,那才真是玉衡城头上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贺灵川一来,就用手里仅有的几张好牌,打开全新的局面。 “交手多日,我发现贝迦军队作战很依赖战阵和神通,个体战力不弱,却不愿轻身犯险。”贺灵川笑道,“简单来说,少了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勇气!” 辛乙仔细回想:“咝,好像真是这样。” “一支好军队,最基本的品格是‘奋勇’。这层基础不扎实,即便战技和神通再让人眼花缭乱,队伍也是头重脚轻。” 辛乙也在思考:“贝迦的军队,为什么没有你和手下的勇气?” “他们缺少一点信念,保家卫城的信念。”反观盘龙城和玉衡城,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命运与城池绑在一起,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每个人都向死而生,才能全心全意投入战斗,才能奋不顾身。 贺灵川一直尝试着激发和引导军队的这种信念,来抹平事实上的战力差距。 “还有,贝迦的生活实在富庶,他们做不到‘不顾一切’。”贺灵川继续道,“这种‘富贵兵’背井离乡、入侵茂河平原的理由,只有‘建功立业’这四个字而已。” 贝迦内部承平已久,将士想升职升序列,只有对外争功建业。 “另外,别看贝迦总出兵,这二十年来,他们的对手都不怎么样。”二十多年前有渊国之战,贝迦就练出了不少名将,“贝迦军队习惯了恃强凌弱、摧枯拉朽的打法,你看他们最初进攻玉衡城的架式,就是想要一波推平玉衡城。这种气势汹汹的打法,他们早就用惯,多数对手都会被他们吓得肝胆俱裂,两下半认输。” 但是吧,吃软饭吃惯了,突然啃硬骨头,容易硌坏牙齿。 辛乙失笑:“被你这么一说,金梼前线的战斗前景好像很乐观?” 贺灵川也笑了,两人相顾哈哈。 接着,贺灵川笑容一收:“当然不是。” “……”不是?辛乙听起来怎么像是玉衡城转眼就要赢了? “这只是我对将士们的说法。治军先治心,他们必须为希望而战。”贺灵川严肃道,“但盘龙荒原和茂河平原的真正危机还没到来。目前我们游刃有余,只不过是因为贝迦的目光没投到茂河平原,他们的注意力还在红将军那里,否则也不会派白魔吉来震慑玉衡城。” “等到贝迦下定决心要端掉玉衡城,我们承受的压力,必定十倍于今日!”在此之前,他必须把玉衡城的军队打造成百战之师。 过去二十多天的战斗,玉衡城的守军,加上贺灵川带过来的西摩军团,已经减员八百多人。 伤兵都得送去后方休养一段时间,幸好玉衡城就在身后。 茂河平原也早就开始征兵,新的兵丁会源源不绝补充进来。当然了,战士都是新不如旧,最好是以旧带新。 贺灵川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由于茂河平原东线突然开战,盘龙城与贺灵川沟通过后也暂缓出手,没有大举进攻仙由。那么整个盘龙荒原和茂河平原都安静下来,只有东线的战斗显得那般突兀! 这就很麻烦了,因为贝迦军队师出无名! 白魔吉要是陈兵金梼境内,那对玉衡城乃至盘龙城都是巨大威胁,但谁也说不了什么;现在他冒然出手,却连个正当理由都没有! 盘龙城又没攻打仙由和拔陵,贝迦军队为什么突然入侵茂河平原? 先前贝迦替西罗国“招安”盘龙城,张口大义凛然,闭口甜言蜜语,突然一翻脸就不认人了? 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派几支小队潜入泷川倒也罢了;白魔吉竟然大张旗鼓发兵来攻,只找了个笑话般的借口,这导致盘龙城一纸飞讯告去灵虚城那里,后者连推托之词都不好找,难免有些尴尬。 到目前为止,灵虚城和盘龙城还未正式撕破脸呢。 数日之后,温道伦接到对面的消息:金梼军队得到西罗军大力支持,基本平息国内叛乱。 西罗军对抗玉衡城不行,但欺负一下金梼国的草头义军还显得气势汹汹。 情报当中没有细述,但贺灵川推断,陆无双应该发挥不少作用。 金梼虽然只是个小国,但要在几天内荡平所有叛军,那还是得有点手段。 作为酬谢,金梼国君又赠给贝迦军和西罗军一批粮草,可供十五日吃喝。 这批粮草怎么来的?举国之力。 金梼国君也知道贝迦的人情欠不得,这回是石头缝里榨油水,最后一点儿也挤出来给人家了。 续上粮了,白魔吉心头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但灵虚城的飞讯也同时送到: 妖帝把白魔吉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抗命行事,打乱了贝迦原本的计划,灵虚城上下都恼火得很。 帝君本身是妖怪,也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辞令,直截了当告诉他: 你想打?可以,那就马上把玉衡城打下来。控制玉衡城就是控制了大半茂河平原,贝迦豁出去这张脸,但拿捏盘龙城的筹码又多一个。 要么就退兵,退回大河以东,乖乖蹲你的点就好! 白魔吉接到这条谕令,在帐中来回踱了几十个圈子。 他知道,自己没退路了。 退回金梼国内,粮食问题依旧没能解决,妖帝也不会允许这支军队擅自返回贝迦。 所以,只剩下强攻一途! 这一仗,非赢不可! 无论用出什么手段! 可是他最近招数尽出,都被对面化解了,真是老鼠拉龟没处下嘴。得用什么办法,才能一举定乾坤呢? 白魔吉思考了很久很久,才从怀中取出三枚土黄色的戒指,凝视半晌。 …… 次日,贝迦发起进攻。 白魔吉事先做了周全的动员,全军上下打起仗来也加倍有精神。 贝迦军队这一回冲击河堤和辅城,贺灵川立刻觉出不同: 对手的戾气很重。 打了二十多天,贺灵川对这支贝迦军队也有所了解,对方突然迸发旺盛的进攻欲,只能说明—— 他们真被逼急了。 亲卫忽然指着东边,急急叫道:“将军,您看那里!” 战场地面凭空多出一个大洞,直径在一丈以上,有个庞然大物从洞里钻出来,噙住一个士兵,飞快拖进洞去! 玉衡城军冲过去往洞里射箭,好像也没击中目标。 紧接着,又有两个怪物冒头,在两军交战的河堤上来回钻探。 一共是三头怪物。为免被元力所伤,它们很少停留在地面上。 但众人也看清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像蛇又像蚯蚓的怪物,每一头身长都在十二丈以上,滚圆无足,甚至也有环节。 贺灵川一看到它们,忍不住骂了一声: “擦,这不就是土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6章 进击的白魔吉 后世的盘龙沙漠里头,到处都是这玩意儿,甚至孙孚平和年松玉去盘龙废墟,贺灵川也是召唤出这种东西拉动沙漠行船。 只是这三个家伙的块头实在是大,土龙王也不过如此,后世的盘龙沙漠仅有一头。 但他再一细看,还是有些不同,这几个大家伙的体表遍布周密的鳞甲,钻地时也是打着旋儿上去,就像钻头一样。 而且吧,这东西并不是活物,而是机关傀儡兽! 站在边上的辛乙一看即道:“不是土龙,这是旋甲蠕,中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巨械!灵虚城攻打渊国时就用出来过,自带地遁和钻山之能!” 贺灵川赶紧咨询这个百事能:“有其他本事吗?” “这两样还不够吗?”战场噪杂,辛乙声音也大,“巨械很少会有复杂的功能!” 能做到这么大,还能让它正常运转,就已经很难了! 这便是陆无双借给白魔吉的旋甲蠕。 真正的土龙类怪物对环境依赖很大,都不能离开原生地区。再说军队赶路也很难带上这么几个大块头,所以还是机关傀儡兽有优势。和金甲神将一样,它平时可以缩小,身长不到六尺,方便运输。 它们放大身形,就能在地面和地下凿出一丈多宽的大洞。白魔吉特地把它们放在另一段河堤底下,令它们从地底钻探到敌后,挖出一条条通道。 贝迦军队就穿过旋甲蠕的通道,从玉衡城军身后冒了出来! 这一下,玉衡城军队就是腹背受敌。 再加上旋甲蠕在岸上到处打洞,雨水泡过的地面本来就比较松软,很快就有多处塌方,玉衡军队连阵形都很难保持! 贝迦的军队,终于有点“不顾一切”的架式了。 贺灵川见状,果断下令全军后退,退守最近的辅城! 那三头旋甲蠕真是神来之笔,双方已经打了二十多天,三头怪兽突然登场,玉衡军真是猝不及防。现在敌人的进攻太猛,又是士气高涨,他没必要用己方的人命去填堵。 自开战以来,双方百般斗法,白魔吉率领的贝迦军队终于在强攻二十七天后,突破了敌人的河岸防线! 贝迦军队见状,都欢呼起来。 这一步的胜利可真不容易。 白魔吉松了口气,脸上却未见喜色。那三头旋甲蠕的造价,每一头都比金甲神将还要高出好几倍,且要以三大块浅红色玄晶才能驱动……一盏茶时间。这个价格,连白魔吉都觉得心惊肉跳。 造价这么高、耗能这么大的战傀,却只能挖洞、震地和吃人,没有别的本事,性价比太低了。 当然,好不好用,还要看应用场景。此物用来突袭城池倒是专业对口。 唉,这种宝贝本该留作偷袭玉衡城的杀手锏,提前祭出来真是太可惜了。 玉衡城的军队,真是有些棘手。 贺灵川急急率军退往北辅城,这里就是抵御贝迦军队的第二道防线。白魔吉好不容易占下河岸,第一时间下令安寨驻营,只要贝迦军队能在这里扎根,就能向茂河平原腹地夺粮。 有了粮食,贝迦军队就解去燃眉之急,又可以从容执行计划。 当然白魔吉身为统帅很清楚一鼓作气的必要,贝迦大军紧咬着玉衡军的尾巴冲向了北辅城。 有两个幕僚劝他穷寇莫追,他没有听从,只因这机会实在难得。 辛苦进攻快一个月,不就等这一个机会? 果然玉衡军在撤退途中又遭遇旋甲蠕几次阻拦,乱了阵脚,速度就慢下来了,没能如期奔回城内。 此时,白魔吉派出的另一支军队也赶到了,从侧翼包抄,挡在它和北辅城之间。 来不及回城了。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贺灵川第二次下令: 放弃北辅城,全军转而撤往南辅城! 普通军队上下信息沟通不畅,被他这么忽北忽南乱转,多半是要乱套。但他手下这支队伍虽然是玉衡城军和西摩军的混合队伍,但都是贺灵川练过的兵,对他的指挥方式异常熟悉,这么几次大调头并没有引发什么混乱,反而众人都跑得更快了。 贝迦大军这回终于不追了,转身把北辅城收入囊中。 这地方名为“辅城”,其实就是一座有城墙和高门的大号军营,里面只驻军不住百姓,所以这会儿空荡荡地。 这么细小的战果,白魔吉从前哪能放在眼里?可现在莫说士兵们欢欣鼓舞,连他自己都是长舒一口气,只觉今晚战斗结束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来之不易啊。 拿下这座辅城,就是在对方的领地上扎根,后头就有望完成帝君的任务! 后半夜,双方都在整顿兵马。 贝迦军队夺到了辅城,就可以把营地迁进来——本来也才刚着手修建——河岸只留下基础兵力来看护物资的运送,所以从内到外整条路上都是灯火通明。 玉衡城的军队则大部分退入南辅城,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救治伤员,伙夫甚至开始升火做饭。 众将领站在城头,望着北辅城内外的灯光、走动的兵员,都是心头忿忿。 温道伦则温声对众人道:“我们把贝迦军队死死顶在河岸,一连顶了二十七天,这战绩说出去谁敢相信?已经很了不起!” 玉衡城军组建不过三年半,贺灵川新练的西摩军和虎翼军,成形不过一年。以这阵容去对抗贝迦的军队,还一连硬顶了二十多天,已经让温道伦非常钦佩。 辛乙也在一边点头:“他们终归会上岸的。” 客观来说,玉衡城军再了得,也不可能永远把贝迦军队拒于东岸。 这不现实。 门板沉声道:“过往是过往,他们一旦在茂河平原站稳,就是遗祸无穷。” 温道伦安慰众人:“茂河平原的抢收就快结束,就算他们能放开手去抢,也抢不了多少。” 这便是玉衡城强行拒敌的意义之所在——为平原秋收争取时间。 他接着道:“我们后头坚壁清野,这样到明年春夏之前,贝迦军队都弄不到充足的粮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7章 宁为玉碎 贺灵川却摇头:“他们大不了从国内运粮。用粮食卡贝迦军队的脖子,卡不了太久。” 辛乙也道:“从贝迦国内远途运粮,效率虽低,可一旦贝迦铁了心要打下玉衡城,这点儿代价它还是承担得起。” 钱、粮食、资材,贝迦多到可以随意挥霍—— 它本来就有铺张浪费的习惯。 “周边还有小国。时间一长,他们还是能弄到粮草,尽管不多。” 此时亲兵来报:“将军,饭食已经烧好。”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贺灵川即对众人道,“吃饱点,天亮还有行动。” 还有行动?众人面面相觑。 贺灵川周身的气场很阴沉,脸上更没有一丝笑容。温道伦凑近,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跟白魔吉的游戏,马上就得结束。”贺灵川眺望北辅城墙头的灯光,“贝迦军队今晚攻城歇斯底里,有些孤注一掷的味道了,或许是白魔吉承受的压力太大,非出战果不可。倘是帝君对他在前线无所作为不满,他也留不久了。我们送他一程吧。” 贝迦的官僚系统是怎么运作的,他在现实里体会很深。规定时间内不出成果,是要受责罚的。白魔吉擅自出兵还打不赢,是丢妖国的脸。 何况贺灵川和白魔吉玩你攻我守的游戏有个前提,就是风险可控。 一旦他觉出这个游戏会真正危害玉衡城,那就只能掀桌不玩。 温道伦也清楚个中利害,同时也有不解:“白魔吉有这三头机械巨虫,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用?” 贺灵川也不知道原因:“要么这几个大块头使用起来有限制,要么他想留给玉衡城?” 温道伦轻轻咝了一声:“对啊,玉衡城不能每时每刻都张开遁术结界,若被这玩意儿入侵……” “无论如何,这场战争会进入下一段征程。”贺灵川长长呼出一口气,“温先生,今晚过后,玉衡城还会面临更大困难。” 温道伦呵呵一笑:“你我不就为此而来?” 两个时辰后,长夜将尽,东方既白。 柳条与沙唯立在南辅城头,架起攻城弩,瞄准对面的辅城。 “最左和最右两座角楼的红色尖顶,看到了么?” “是!”柳条还多看了一眼。她记得这两座明明是黑屋顶,怎么现在变出个红尖角? “瞄准。” 柳条和沙唯架起攻城弩,各自对准一个红尖角。 贺灵川低头一眼,大军已在城下集结。 人人仰望着他,一声不吭。 沉默,但是倔强。 他们已经做好了夺回北辅城的准备。 贺灵川自己也架起一台攻城弩,瞄准北辅城正中的一栋建筑,它也是红屋顶。 “射!” 三支特制的长弩箭带着呼呼风声,穿过百丈距离,击中红色目标。 它们自带定风效果,能飞得又快又稳,几乎不受风力影响。 轰隆,三声巨响! …… 入驻北辅城后,贝迦的军中杂役就忙着将河边营地的物资搬进辅城。 有高墙厚门,才能作为今后立足的据点。 白魔吉洗去战袍上的血污和尘泥,河对岸吹来的凉风,把他心头的郁气吹散,也让他胃口大开。 亲近他的人都知道,白将军打完胜仗是必定要大吃一顿的,哪怕现在是深夜。 他从灵虚城带来的厨子,早就替他烤好一大块香草牛肋条,那是低温慢烤了三个时辰,保证外皮焦脆而内里柔润。 白魔吉大口吃肉,还狠狠打赏了烤肉的厨子。 他一高兴就大方,千金难买爷高兴! 不过他宵夜才吃到一半,就听一声爆炸的巨响,震得他这屋顶都簌簌掉粉。 墙粉和梁灰落在小牛腰肋上,好肉也不能吃了。 不过白魔吉哪有闲心再管吃食,拍案而起:“敌袭……” 话未说完,又是轰隆一记爆炸。这回可太近了,白魔吉正对着的墙壁一下就被轰烂,碎木砖瓦泥顿时爆屋内众人一头一脸! 连墙带屋顶,都被开天窗。 靠墙站的一外亲卫被轰飞,生死不知。白魔吉也被震得两耳嗡嗡,一时失聪。 紧接着爆炸声不绝于耳,由近及远。 白魔吉顾不得拂掉头上的灰,冲去墙边一看,城内正在连环爆炸,马厩、粮仓、械库、兵营……都在熊熊燃烧。 大火熏天而起,马匹惊嘶、人员乱跑。 白魔吉看得肝胆俱裂,连声大吼:“搬东西!快快快!” 贝迦军队连夜迁营,把军械和粮食都运进了库房,士兵们也在营中休息,结果来这么一套连环炸! 哪怕贝迦军见多识广,这会儿也被炸懵了。之前明明巡检好几次,没见到城内有可疑的易燃易爆物啊。 当务之急,抢救物资啊! 亲卫却指着南边大叫道:“城门!将军快看城门!” 白魔吉从倒塌的墙洞奔出去,往城门方向一看,眼前就是一黑—— 城门倒了,因为城墙塌了,整大段都塌了,甚至连地基都陷进去了。 城头的士兵不察,掉了几个下来,砖头和石块也在纷纷掉落。 “中计了!”白魔吉连连顿足。 玉衡军不如他们财大气粗,但北南两座辅城从建立之初,就在城墙和主要建筑的地基当中埋嵌阵器,组成一个大阵,称作“玉石俱焚”! 这个阵法平时不会启动,因为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自毁。 毁掉城中一切重要建筑,包括城墙。 阵器一共七十二件,早被埋进建筑的地基当中,外头再添砖加瓦抹泥灰,除了知情人之外,入侵的军队根本察觉不出。 它的启动方式是“红靶”。 红靶平时都被藏在建筑当中,不会亮出来。玉衡军弃守北辅城之前,才将红靶翻上屋顶。 两只红靶都被射中,且间隔十息之内,才会引发“玉石俱焚”大阵。七十二件阵器,只要有四十二件还能运行,大阵就能启动。 是以贺灵川等人三箭齐发,北辅城里的爆炸就到处开花。 整段城墙都被塌,连城中的主要建筑都被炸成了木屑。 进驻城内的贝迦军被炸了个七荤八素,即便有元力的保护,还是有千余人受伤,轻重不一。 白魔吉忍不住大骂出声。 对方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辅城也不肯留给他们。 爆炸一响,对面的南辅城大门一开,鼓声大作,玉衡军怒吼着冲杀过来! 最前方一杆血红大旗,旗上就一个大字迎风招展: 贺! 贺灵川的理念,一直就是趁它病,要它命。 玉衡军憋屈了大半个晚上,天亮时冲出来复仇,那可是铆足了干劲。 白魔吉连骂娘的工夫都没有,一边组织贝迦军队抵挡敌人,另一边还得分拨人手去抢救物资。 本来粮食就不够吃,再这么一炸、一烧,啧…… 此时辅城内的主要建筑也毁得七零八落,没几栋完好的屋子。 这地方原先没有城,只有哨塔,温道伦后期把它扩成了驻军的营城,也没有引入普通百姓。所以在军队撤出之后,这其实就是一座空城。 贺灵川怎么会把一座好城留给敌人? 他们亲手盖的,他们就亲手毁掉! 现在玉衡军的主要进攻对象,是曾在自己手里的辅城,而贝迦军队反而要拼命保护它。 就连见多识广的辛乙,也喃喃道:“大开眼界。” 都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这也变得太有趣了。 建城不容易,毁城有什么难的?玉衡城对这座辅城知根知底,这次连环爆炸就搞得特别有水平也特别有风格。 白魔吉本来想保下北辅城,毕竟他是真想要一个大河西岸的立足点! 可是望着空空如也的城墙,望着熊熊燃烧的辅城,望着正在倒塌的一座座建筑,白魔吉一时有些茫然。 守什么? 怎么守? 都烧成了空壳子,占下这座辅城又有什么用?他们想驻兵就得重修,想重修就得去砍伐资材。这附近的林子里有多少玉衡军等着贝迦人落单、自投罗网? 他按着太阳穴,只觉口干舌燥,脑海里一片嗡嗡。 中计了,中计了!怎么办,怎么办! 众将领请示他两三次,他才定了定神,下令道: “修补城墙,御敌于外!” 他花费二十多天才站上大河西岸,可不想轻易缩回金梼国去。在这里活动,可以直接威胁到玉衡城。 回去,就是败了。 但这里的地形异常平坦,顶多有几道沙坡,无险可守,军队大营孤零零立在河边也不安全。 何况也没听过有哪支队伍能够一边抵挡敌人进攻,一边安营扎寨。 最好的选择,还是留守北辅城。 着火了,灭掉就是;城墙塌了,尽快补好就还能顶用。 众将都反对: “将军,玉衡军队强攻南门,我们腾不出手去修补!” “腾不出也得腾!”白魔吉一脸青气,目眦尽裂,“填不上砂石,就用人命去填!” 这时他有点后悔,不该把西罗军支走的。 西罗军干别的不行,可他们人数多啊,乌泱泱往城墙塌口一堵,玉衡军想把他们冲开也得费一番劲儿。 现在要拿精锐的贝迦军去填,他心头是直滴血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8章 陆无双归来 众将面面相觑,均感为难,却也只得咬牙令手下搬出拒马桩、结成人墙人网,去堵南边城门的巨大缺口。 还好贝迦军队的上令下达也非常通畅,赶在玉衡军冲入城前列好阵形,开始争夺地面红线。 大军抗在前面,后头的工兵和术师才好赶紧修墙。 这时候肯定是没法子一块一块垒了,必须借助术师施展战阵土墙术,先把破洞补上,再去考虑坚固问题。 双方都是寸步不让,战斗一下进入白热化。 就在土墙术升起一半时,接连又是几声巨响,也不知哪个阵器延时了,轰隆声十连环再度出现,北面城门也在硝烟弥漫中倒了下去。 现在北辅城有两片倒塌的城墙了,一南一北。如果今晚的风够劲道,可以一路呼啸穿堂。 消息传过来时,白魔吉愣了半晌,只觉北边的风一直吹进他心底了。 若只塌一处南城墙,贝迦大军顶一顶还能顶过去; 现在北边也塌了,毫无疑问,玉衡军会分兵攻北了。 玉衡军装备不如贝迦军,但悍不畏死,白魔吉根本没有把握同时守好两堵破墙。 怎么办?他一时怔忡,怎么办? “将军!”副将又来请示,“请下决断!” 白魔吉看了看河滩: 大营已经拆除过半,光秃秃的河岸无险可守。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有且只有一条路可走: “北门撤退,乘返河东。” 守不住,留不下,那就只能打道回府。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句话说得无比艰涩,然而大势已去。 …… 该说不说,比起守堤和占城,这支贝迦军队对于乘船撤退更有心得。 有便宜不占是忘八蛋,玉衡军当然一路把他们撵到河边。 经过二十多天的历练,贝迦军撤退起来有前有后、有攻有防,已经可以把损失压到最小。 当然这一次辙得更加狼狈,被迫丢下的人员和物资更多。 玉衡军全部笑纳,又用箭雨替他们河上送行。 最糟糕的是,白魔吉左眼中箭! 撤退时,他亲手打退了几名敌将,却不幸中了流矢,仰天便倒——他的几件护身法器,在北辅城爆炸时、在撤军时就用光了。军医不敢就地拔箭,只封了周边穴道、放了麻药,请他回营后再作处理。 渡河未济,船上的士兵又鼓噪起来。 白魔吉用完好的一只眼顺他们手指方向看去,不由得一下站起—— 他们在金梼前线的老营,居然也是烈焰四起、火光冲天! “该死,该死!”白魔吉牙根儿都痒,说不清是恨的还是痛的。 他攻下北辅城后忙忙碌碌,对方则趁机去端他老营了。 姓贺的真阴险,一点亏都不肯吃。 但他在老营放了两千守卫,玉衡城派来多少人才能偷袭得手? “划快些!”对岸的北辅城丢了,自己的老营可不能再丢! 待众人抬着白魔吉上岸奔近一看,来捣乱的玉衡队伍居然已经被打跑,营地人头攒动,都是提水、搜救、搬运物资的西罗人! 怎么会是西罗人? 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火光之中,有人从大营栅栏后头转出来,手中一柄缨枪。枪尖指到哪里,哪里的火焰就应声熄灭。 正是陆无双,身后还跟着两三名亲卫。 “白将军!”她一见白魔吉就大惊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陆无双回头一招,就有侍卫拎着青囊奔过来,要给白魔吉看眼睛。 这是她从青宫带出来的大夫。 “不、不必!”白魔吉已服用镇痛药物,还疼得直打哆嗦。伤眼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你怎么……?” “金梼国内叛乱已平,我带兵返回,恰好赶上两千玉衡军前来偷营。”她带两万西罗军返回,会同老营原本的驻军,刚好能赶跑偷营的玉衡人。 “对岸浓烟滚滚的地方,是玉衡人的北辅城吗?”她手搭凉棚望向对岸的火光,惊讶道,“看这火光……将军终于把它打下来了?可喜可贺!” 她刚从外头回来,又跟偷袭老营的玉衡小队捉了半天迷藏,对大河西岸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说得过去吧? 白魔吉本就是重伤之身,一听这话气怒攻心,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开口,忽然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身后众将纷纷惊呼“将军”。 陆无双一指中军大帐:“快扶将军入内治伤,谁也休要喧哗!” 待白魔吉被卫兵抬回去,她才转身询问众将:“对岸发生什么事了?” 她只是西罗军的督军,这一转身气场却有两米八,有两人下意识回道:“我们夺下北辅城,哪知玉衡军在城中布置炸药,把南北两面城墙都炸没了。玉衡军紧接着出兵,白将军眼睛中了一箭,于是我们就……”就撤回来了。 望见河滩上船只停靠、军队上岸,陆无双脸色并不轻松:“对方知不知道白将军负伤?” 众将互视几眼:“刚到河边,白将军中箭,从马上滑落,后被我们扶住,送到船上。” “那么现在还放松不得,要防玉衡军渡河攻营!” 白魔吉手下的参将忍不住道:“陆督军,过去二十多天,玉衡军从不敢正面渡河来攻!” “此一时彼一时。”陆无双往中军大帐一指,“白将军重伤,这里群龙无首,你觉得玉衡军的统帅不会把握这个机会?” 其实她想说的是,玉衡城的统帅原本在金梼前线慢拖慢打耗时间,不用再渡河打硬仗;可今晚形势突变,贺灵川已经没有留手的必要! 既然要打,就打得漂亮。换作她是贺灵川,一定会趁着白魔吉重伤的大好机会,率军渡河、扩大战果。 参将语塞。 若说玉衡城的军队比己方强,他不服;但若说对方统帅韬略出众,那是有目共睹。 他本想说这不关你西罗督军的事,偏在这时有人指着西岸大叫:“来船了,来船了!” 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河上影影绰绰,有一百四五十艘船往东岸靠来。 那不是贝迦的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89章 攻防互易 河滩上哨声一片,众人紧张起来。 中军大帐一掀,陪在白魔吉身边的副将奔出来下令:“火矢准备!抢滩准备!” 白魔吉倒下,他的职衔最高,理应他来代行兵权。 陆无双却道:“对方不一定开战。” 副将不想理她,有人却问:“怎么说?” 陆无双往河中一指:“望见旗帜了么?主船驶在最前头,这像是进攻的模样?” 无论陆战水战,最高指挥者很少亲自冲在第一线。 众人得她提醒,仔细一看,可不是么? 一旦开战,驶在最前方的主船会承受最多进攻。 不过日出之前河雾飘荡,贝迦众将又是心情激荡,很少人留意到这一点。 陆无双顺手摸出一支鸣箭,朝箭上吹了口气,然后弯弓搭箭,嗖一声射了出去。 不过她是朝天射的,那箭矢带着尖厉的哨音飞出一个抛物线,才落到敌人主船的正前方,刺入水中。 水面顿时翻腾起一阵红雾,弥漫船头。 这是鸣箭警告,谁也不要靠近。 船舱里钻出一人,看着船头红雾,啧啧两声:“蜃雾?好久没见到这个东西了。你是贝迦军中哪一位?” 红雾翻滚,很快显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河风呼呼,却吹之不散。 “青宫,陆无双。阁下何人?” 她本人和主船相距七十余丈,但红雾却可以代她传声。 贝迦军中,现在是副将职衔最高,却没有她这一手本事,所以陆无双反而成了出面之人。 “我姓辛。”这个人,自然就是辛乙,“白将军还活着么?我方才好像见他脸部中了一箭。” 他讲话大大咧咧。 陆无双不动声色:“白将军自然无恙。你们贺将军何在?” 无恙为什么不出来?看来白魔吉果然重伤。辛乙笑道:“贺将军托我来问一问,你们若肯交出那三头旋甲蠕,玉衡军立刻转头上岸,咱两边各自安好;如若不然……” 他一招手,身后数十船头站满军人,齐齐挽弓对准大河东岸。 箭头的光,在河上半明不暗的背景中也是杀气凛然。 这意思很明确,敬酒不吃就得吃罚酒。不交出旋甲蠕,双方今晚就得第三次交锋。 贝迦军队立刻抓出盾牌,将己方将领团团围护。 陆无双却道:“哦?贺将军对我青宫之物感兴趣?” 辛乙闻言有两分惊讶:“旋甲蠕是青宫的宝物?” “不错。”陆无双的回答格外缓慢,几乎是一字一斟酌,“此乃青宫重宝之一,我可无权送出。贺将军想要这件宝贝,就得亲自来取!” 话音刚落,贝迦军队后排弓兵同样弯弓搭箭,大战氛围又是一触即发。 辛乙凝视红雾,好像判断她话中真伪。 接下来这十几息,谁都觉得格外漫长。 但辛乙最终摆了摆手,玉衡军人率先收起弓箭。 “后会有期,陆执辅。” 众船调头,驶回了西岸。 警报解除。 岸上的贝迦军队见状,也是暗暗透一口气。 打了大半晚上,你来我往好不激烈。天亮了,大伙儿也乏了,都想好好休息。 换在一个月前,若有人跟他们说,将有一支乡下军队跟他们缠斗二十多天还分不出胜负,他们一定嗤之以鼻。 现在么,他们就庆幸这个白天不用再打仗了。 只有将领们的心情格外复杂。 …… 辛乙返回大河西岸,跳上河滩就瞧见了贺灵川。 “怎么又不打了?我以为你今晚想跟他们好好清算。” “本来有这念头,回头一想,今晚已经大胜,不妨见好就收。”贺灵川的确是在河上临时改变了主意,“吃这一次大败,对面的军队已觉颜面无光,若再袭营踩脸,怕他们狗急跳墙。” 毕竟贝迦的战力摆在那里,不是西罗军之流。东岸又是他们地盘,玉衡军想杀敌一千,自己至少要亏耗七八百。 这种兑子,想想就不划算嘛。 当然贺灵川不会说真话,他是瞧见陆无双出面,这才打退堂鼓。 陆无双原本只是西罗督军,却在白魔吉重伤后,代表贝迦军队出面与辛乙对话。 她是趁机夺取了话事权? 贺灵川进攻大河东岸,就是想趁贝迦军队群龙无首;如果接下来是陆无双接手指挥贝迦军队的战斗,那今晚这一仗不打也罢。 此时的陆无双才二十多岁,但贺灵川毫不怀疑她的手段比白魔吉高超。 他一定会试出陆无双的斤两,但不是今天。 再说他方才看贝迦军容,一回到大河东岸就振奋不少。这时候的“穷寇莫追”,是有道理的。 辛乙看他一眼,目光里写着不信。 但他也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另起一个问题:“为什么索要旋甲蠕?” 想也知道贝迦不能给。 “我想试探一下,今晚突然出现的旋甲蠕是怎么回事。白魔吉之前久攻不下,却一直拖到今晚才用。”这个问题倒是可以回答,“原来不是他的宝贝。” 是青宫的。 换句话说,是陆无双拿出来的。 “前些日子,西罗军被派去金梼国平叛,今晚刚回。可见陆无双出发之前就把旋甲蠕拿出来了,但白魔吉直到今晚才祭出来。”辛乙沉吟,“这个东西,吃玄晶吃得太厉害,估计白魔吉轻易也不敢用。” “连贝迦的军队都舍不得用?” “是啊。一头旋甲蠕全力运作,盏茶工夫就要吃掉三块浅红玄晶。” 贺灵川忍不住一句“卧槽”,这么奢贵的玩意儿到底是谁发明的? 辛乙接着道:“但这东西就是偷袭时好用,在开放式的战场上也是大杀器,比如眼下的河堤。一座城池要是开启遁术结界,它也攻不进去。” 贺灵川连连点头:“性价比不高。” 他连打仗都是精打细算,一文钱恨不得掰八瓣儿花。 “陆无双这么顾全大局么,把旋甲蠕这般重宝借给白魔吉?就在白魔吉打发她去镇压金梼国叛乱的时候?呵呵!”这与贺灵川所知的青阳不符,“但不管怎样,白魔吉用出杀手锏反而大败,贝迦或许要调整战略了。” “对面一变,我们后头的日子也不会轻松。”他伸了个懒腰,“所以,现在轮到我们出招了。” …… 白魔吉重伤在身,贝迦军队无力再攻河西,但金梼前线也没能进入平和期,因为—— 玉衡军反守为攻,频频出击! 大河两边攻防互易。 除了正面强攻,玉衡军还有一样贝迦军比不了的优势:它可以派出分队,自泷川悄悄潜去前线后方——泷川之水就来自金梼国内,与边界大河是水路相通。 这几支小队除了日常滋扰贝迦大营、袭杀卫兵、截烧粮草之外,还能配合玉衡军的正面进攻。 白魔吉从前一直想反向这么干,屡屡失败,因为泷川早就被玉衡城牢牢把控,外人很难插足。 其实不单是泷川,整个茂河平原都被玉衡城经营成铁板一块。 这便是地主优势,无论玉衡城正面受到的进攻有多猛,都不至于腹背受敌。 贺灵川当年跟伏山烈斗智斗勇一年多,亲手消灭了泷川水匪,玉衡军民流血又流汗,才拿到这么珍贵的优势。 虽说贝迦军无论单兵素质和整体战力都远胜水匪,但白天受袭扰、夜里遭强攻的日子一连过上五七天,任谁都不舒服。 贝迦军人一到白天呵欠连天,军营里的气氛越发压抑。人要是休息不好,意志就会薄弱、脾气就会暴躁,恐惧也会被放大,西罗军和贝迦军就屡次爆发内哄和争斗,再叠加几天前吃的大败仗,现在是队伍进驻金梼前线的最低潮。 贺灵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方面消磨敌人本就有限的物资,另一方面抓紧时间打击敌人,将对方的信心进一步按在地上死命摩擦。 没有信念、没有信心的队伍,即便是贝迦出来的也不再可怕。 白魔吉伤重期间,副将代行军权,指挥得反而比白魔吉好一些。但一支军队没有主帅,几乎就没有灵魂,贝迦军队的士气始终涨不起来。 并且,粮食问题仍然卡在大军的命门上。白魔吉都处理不了的问题,换到他副将手里,就能顺利解决么? 陆无双在军议中屡有见地,副将不愿采纳。但众人事后发现,陆执辅时常一语成谶! 有几名将领暗中向她请教,果然在战斗中避免不少损失。 军中的分化,悄悄开始。 这厢玉衡城也没闲着,一边打仗一边重修北辅城,进一步加固自己的防御工事,同时加紧对茂河平原上的辅城、营城、仓库和商栈进一步优化,加强道路巡控。 当年贺灵川平定泷川之后,玉衡城完全掌控茂河平原,先后在平原上修建了大小十一座营城, 除了玉衡城边上的两座,其他与一般城池无异,兼收军民、囤储物资,整修交通,从而以点带面,将影响力扩展至整个平原。 泷川商路上的商栈和驿站,战时摇身一变,都能成为据点。 以上都是大工程,修修停停两年多,多数都已经投用,现在最后两三个也在收尾阶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0章 谁的手笔 两天后,贺灵川接到南边传来的消息: 贝迦原想通过白沙湾运兵运粮到茂河平原,但被白沙湾拒绝。 贝迦已经入侵茂河平原,他们的军队开到哪里,哪里就会燃起战火。 白沙湾是个做百家生意的自由港,一直是八方来财。它要是同意让贝迦借道,战火就会一直烧到白沙湾来! 盘龙城、玉衡城与白沙湾合作多年,关系始终很好,钟胜光又与它签有许多协议。玉衡城近而贝迦远,白沙湾目前还是明哲保身的态度,这一点对玉衡城有利。否则贝迦军队自南方入侵,麻烦也不小哩。 只要白沙湾坚持到秋末,贝迦就暂时不会再提要求了。因为那条航线在秋冬到春初都刮西北风,海船西行困难,海上又多风暴。 当天下午,传来的就是坏消息了: 白魔吉将军因伤调回国内,妖帝将往金梼前线派出另一员大将,青魔家族的仇荣。 贺灵川一看到“青魔家族”,就咦了一声:“这回派了个妖将过来?” 青魔家族不是人类,而是青猿妖族,成员天生力大无穷,可以徒手生撕虎豹。 温道伦摇头:“不不,仇荣是人。” 准确来说,仇荣是青魔家族收留的人类养子。 贺灵川恍然。 他游历贝迦就发现一种现象,本地强大的妖族,经常精心筛选人类的孤儿,抚育教养成人。 这倒不是妖族特别心善,而是人类更适应社会化生活,可以为他们打理产业、参与活动、争取军功。尤其朝堂上头弯弯绕绕,商业活动巨坑无数,妖怪们性直,多数参不透,还得找明白人来办事。 各藩妖国甚至灵虚的王廷当中,总有一些人类官员、将领背后站着个强大妖族。这也是贝迦独有的奇特共生关系。 妖族用人,人类借势。 真正引起贺灵川注意的,是消息的最后一句话: 仇荣正式上任之前,由青宫执辅陆无双代领金梼前线军事。 听完情报,贺灵川就深吸了一口气:“陆无双终于如愿以偿了。” 几条线索合在一起看,他才确认,陆无双把旋甲蠕借给白魔吉是不安好心。 她已经料到,白魔吉在最后一战用出旋甲蠕,依旧很难赢过贺灵川,反而会将他激怒,结束金梼前线这种拖拖拉拉的状态。 不知道白魔吉现在反应过来没有,但即便有,也告不了陆无双。她的行为本身,没有什么错处。 这个女人从年轻时,手段就很厉害啊。 他想了想,找来辛乙道:“辛先生能帮我查一查仇荣此人么?” 辛乙人在玉衡城,但他相信辛乙能弄到资料。 灵山对于这种老将,应该是有所留意。 果然辛乙没过几天就回复了。 仇荣年近五十,参加过二十多年前的渊国大战并立下数次战功,随后又被妖帝派往多国镇压或者作战,在行军、后勤、主持战斗方面都有丰富经验。 这是个沙场老将了。 仇荣现在何处? 妖国中部,后世的赤鄢国以北,距离金梼前线可远着呢。就算一路疾奔,他赶到金梼前线至少也要五十多天。 说完这个消息,辛乙也觉得古怪:“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一连核实两遍,仇荣的确在贝迦中部。茂河平原,妖帝还想不想好好打了?” 妖帝原本是就近调遣白魔吉,结果不顶用;不得已再派一个,将是好将,就是隔着千山万水。 “怎么不想?”贺灵川笑道,“金梼前线明明还有一人堪当大用,你忘了么?” 辛乙把一个“谁”字咽了回去,转念一想:“你是说,陆无双?” “不错。她的才能远在白魔吉之上,白魔吉被调离金梼前线,至少有她一半功劳。”贺灵川脸上的笑容渐淡,“你以为妖帝儿戏,我看这里面还有门道。” “怎么说?” “仇荣赶路期间,金梼前线就是陆无双作主。她若能有一番作为,报上灵虚城就是战功,没人能跟她抢。甚至她过去一个月在金梼前线的行动,也不会被白魔吉抹黑,军中一定有青宫的人。”贺灵川沉吟,“这么说来,这次人事调遣背后,大概率有青宫的手笔。” 陆无双已经是青宫执辅,位次不低了,又是下一任妖帝、当今皇子的死党,再积累几次实打实的战功,很可能就青云直上,一发不可收拾。 这五十来天,说不定就是特意留给她的。 往回想一想,妖帝为什么派她督战西罗军队?不就是让她来金梼前线熟悉战情,一旦白魔吉征战不力或者遭遇不测,她就可以原地接任,免去调动的麻烦。 但她资历又不足以统帅一方,所以只能是“暂代”,在仇荣这样的正规大将还未到任前试试手。 留给她的时间近两个月,不短了,毕竟盘龙城对西北前线还没有正式开战,原来的大将白魔吉在前线也只待了二十多天。 “在仇荣到来之前,她会好好表现。”辛乙明白了,“难怪你会说,后面的仗越发难打。” “想不想在战场会会她?” “我啊?”辛乙一怔,指着自己,但随即展颜,“好啊!” 贺灵川总在他面前夸奖陆无双,他有点不服气,没看见这姓陆的小女娃子干出什么大事来嘛。 他又想起一事:“对了,我还得到一个内部消息,也不知道真假:听说阡照院有意接收白魔吉。本来他在金梼前线打完仗,有可能会被升调进去。不过现在嘛——不好说了。” 阡照院是此时灵虚城的高级军署之一,主要职能是为王廷提供武略支持,同时编订各类军事学院的课材,但在后世已经被取消了。 贺灵川闻言,长长哦了一声:“怪不得。” 那就是个闲差嘛,安插闲人的好地方。 如果消息是真,白魔吉已经找好了下家,那么这一趟金梼之战前前后后都打点好了,只要他干出一点成绩来,回去灵虚城就能走马上任履新职。 外放镀金,一直是贝迦的常用手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1章 气派 贺灵川在赤鄢国查信差失踪案时,处处阻挠他的仲孙谋,也是拿着灵虚城巡察使的身份出来镀镀金,结果碰上这么大一根钉子。 “战场上不讲人情,可惜贝迦总是绕不出这个圈子。白魔吉来金梼前线是人情,陆无双从西罗督军跳任贝迦代将军,也是人情。” 辛乙奇道:“你不是说,陆无双挺厉害么?” “厉害归厉害,她走的还是青宫的人情。换一个人、换一重身份,哪有这种机会?” 辛乙轻声一叹:“连妖帝都做不到不拘一格用人才,贝迦果然是老了。” 白魔吉在这里吃了亏,贝迦在这里丢了颜面,妖帝竟然还接着走第二次人情,也不知是傲慢还是无奈? 贺灵川摇头:“每人都只能在有限空间内腾挪,强大如妖帝也概莫能外。” 次日天不亮,雀鹰急匆匆飞进贺灵川的窗户,一头撞在他放出的结界上,疼得啾一声叫。 贺灵川正在调息,闻声睁眼,把它从地上捞起来:“出什么事了?”这么莽撞。 雀鹰拍拍翅膀:“西北前线开战了!” 终于开战了!为这一次仙由之战,盘龙城暗中筹备两年之久。贺灵川心头一紧:“攻打仙由?” “对!”雀鹰飞太快了,努力张着嘴喘气,“子时进军,一个时辰就蹚过了卜樵河!” 盘龙城在收取茂河平原后,正好赶上灵气复苏的东风,实力快速膨胀,反过来把从前欺负它的仙由、拔陵两国打得吱哇乱叫。其中仙由国骂得最凶,所以被盘龙城逐步蚕食,至今国土只剩一半,屡屡向贝迦求援。 贺灵川很清楚钟胜光的意图,是把仙由国连根拔起!这样一来,盘龙城的西北线安全才能得到基本保证。 至于拔陵,近几年身段越发柔软,向盘龙城频频示好,目前已经不想在盘龙城和贝迦之间选边站了。 钟胜光选在此时对仙由发动总攻,有盘龙城自己的因素,但玉衡东线的状况也在他考量当中。 白魔吉已被调走,新将未至,这中间有五十多天的空档期,正是盘龙城闪击仙由国的好机会! 至于代领前线军务的青宫执辅陆无双,从前并没有突出战绩,钟胜光不会因为她而推迟作战。 贺灵川当即起身洗漱、收正衣冠,大步往外走:“召集军议!” 西北线既然已经开战,金梼前线马上就要新一轮承压! 陆无双终于上位了。在她领导下的贝迦军,和贺灵川统驭下的玉衡军,马上就要开展新一轮的较量。 ¥¥¥¥¥ 接下来两天,“爻王寿典惊变”的八卦都在天水城朝野飞速传播,成为这个夏季最火爆的话题。 百官都是目击者,亲眼见证了爻王和青阳之间的互争互斗。 先是国君起用贺骁狠狠扫了青阳的脸面,但青阳转眼就找回场子,把国君深爱的玉泉宫老梨树弄死了。 命嘛,一换一。 而在舆论漩涡的最中心,贺骁的名声如同响雷,一阵阵扩向远方。 现在莫说是上流贵族,就是去城区喝一盏茶,茶楼的闲人看客都对“贺骁”的大名如雷贯耳。 他可是在一对一的正面对决中,从容杀掉青卫头子的强者! 而闪金平原,最推崇的就是强者。 他用的手段,更是为众人津津乐道。 那一场战斗,既是斗狠,也是斗富。 谁的法器最牛掰,谁活到最后。青宫的法器再好,也护不住青卫头子一条命哦。 “斗富”这个话题,历来都是自带流量。就连剻屋里的流民,也是一边捉着破衣里的跳蚤,一边向同伴描炫寿典上那一场夸张绚烂、洋溢着金钱气息的战斗! 但也有些声音深表担忧:“这样得罪监国,贝迦真的不会着恼吗?万一……” “死的不过是个侍卫,又不是监……” “嘘嘘,别乱说!” “每年的御前表演都死人,规矩就是这样。” “人家贝迦会讲我们国家的规矩吗?它要是看我们不爽,我们不不不就完了吗?” 一场寿典比武,掀起满城的纷纷扰扰。 从爻王寿典第二天起,三门头驿馆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投来的拜帖雪片一般。有钱有势有人脉也就罢了,贺骁本身还有这等修为,旁人都说他活该成为天水城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是,贺灵川只见了几个新访客,其他的一概不回。 时间宝贵,他都投在幽湖别苑的建设当中。 白坦却没有再去找过贺灵川。府内总管过来问他:“二公子成婚,想邀请贺骁前来,您看?” 也该广发请帖了。 “不必。”白坦正在书房挥毫,头也不抬,“贺骁未必有空,我们也不凑那个热闹。” “是。”白将军不允,二公子恐怕要失落了。前天古家大宴,就请到了贺骁。 白坦像是听到他的心声,停笔对门边的下人道:“都出去。” 转眼,书房就剩主仆二人。 老总管侍奉白家三十年了,忠心耿耿,白坦这才对他明言:“贺骁往死里得罪贝迦派来的监国,命不久矣。他眼下再风光,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这种人,我们还是莫要沾边了。” 贺骁现在的大红大紫,都是靠着自己作死作来的,别人哪里敢仿? 王上何时用不到这个人了,也就是他死期到了。 是以这满城的喧嚣热闹,他只冷眼旁观。 “将军英明。”老总管心悦诚服,别人都道白将军性情莽直,但这偌大的天水城,有几人看得比他通透? …… 仅仅是三天之后,幽湖别苑的正大门就造好了。 这个速度,莫说其他人,贺灵川自己都是万万没想到。这要得益于两方面,首先铜林记替他从废弃山庄拆下来的青方石,本身就是修裁过的,规格合乎要求。 其次就是寿典过后,爻王命庶务司给他送来几块巨型的门头石,都是事先雕琢好的,那纹路、那线条,连二十几年工龄的老石匠都连赞精美。运到现场以后只需要稍事修整,一抬、一架,一安装,就完事了。 管班头看见这几块门头石,失声惊呼:“盘金石?!” 这居然是王族御用的盘金石! 负责押送的庶务司官员道,这几块盘金石原本是宫内建造新殿所用,王上料想幽湖别苑材料短缺,因此优先供应这里。 至于用石的规定和礼数,贺灵川也不用纠结担心。王室赏赐重臣、功臣,就时常会赠给盘金石,只是数量都不大,雕个门头石、造一对镇宅兽,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规矩嘛,上位者用起来总是很灵活的。 爻王一口气给出这么多盘金石料,还是已经精雕细磨过的,就说明他对贺灵川的作为十分满意! 杀掉赫洋,就是给青阳沉重一击。虽然青卫里头人才济济,再挑一个当左都统也不是难事,但为人上者都清楚,自己的嫡系最珍贵的品质不是聪明有才,不是算无遗策会来事儿,而是忠诚! 头脑再好、心眼儿再多,但肚子里总有小九九,那终归得不到君王的信任。 再说,培养赫洋这样全心全意的嫡系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青阳一定对自己的损失耿耿于怀。 从赫洋死在贺骁手里那一刻,爻王就知道这一局是自己胜出了,那就必须趁胜追击,赶紧将廷中的官员都争取过来。 所以,幽湖别苑的工程进度必须加快。 现在的造办处和庶务司,对贺灵川的要求无有不从,甚至还遵从王命调集了六百多位工匠,在幽湖南岸日夜赶工。 这时候,他们就不要求什么“十年以上”资质了,只要是熟练工都能上。除了修建大门之外,晴王府名下的第一幢精舍也在加班加点。 别苑的道路、排水、草木移栽、假山泉池,也都在快速推进。 人手充足,这施工进度当然唰地一下就上去了。 这几天的幽湖南岸,就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此时才看出管班头的能力,十几人的小班也能带,几百人的大班也不在话下,样样安排得井井有条。 爻王特地调来一个营的精兵驻扎现场,以保护整个工地的安全。 他们防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这种时候,不能出幺蛾子。 算好日子,贺灵川即向满城权贵分发请柬,邀请他们来参加别苑大门的落成揭壁。 仪式当天,又是万里晴空的好天气。 包括古瑄在内,多数权贵这一年来都没靠近过幽湖南岸,对这里的印象仅止于碧山秀水、草木清幽。但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众人再次走进幽湖湿地,都忍不住“哦呵”一声。 这大门楼,好生气派! 它本身高度就有六丈,宽度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九丈(近三十米)! 能容十几辆马车并驱齐驱。 就连古瑄、宇文镛这样见多识广之辈,也是头一回瞧见这么阔气的大门。 它又建在人造的矮丘上,门顶离湖边低洼足足有七丈落差。 彼时东边的晨曦照在门楼上,赭红的石柱闪着淡淡的金光,精致的瑞兽祥纹线条优美,石材不需要做旧工艺,沧桑雄浑的感觉就扑面而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2章 这个饼它又大又圆 这座又气派、又庄重的大门楼,看起来并没有匆忙赶工的影子。古瑄连连鼓掌:“了得!我王果然好眼光,这项大工程没托付错人。” 贺灵川怀中的摄魂镜哼了一声:“马屁精!” 能当上官方专营,这厮果然功力不浅。 众人跟着噼里啪啦鼓掌,又好奇贺灵川是怎么做到的。但贺灵川只说,王上派来的能工巧匠都太给力了。 说着,他站到门楼里侧,这里有一整堵石壁被红布盖住。 所谓揭壁仪式,就是他和游荣之等几位高官、望族一起,揭下这块红布。 布落,露出底下的画壁。 门楼宽达九丈,与之匹配的画壁也宽达六丈。这就不是盘金石或者青方石了,而是一大块翡翠原石,黑褐夹杂灰白的石皮粗糙不平,有的地方还长出了石英簇。 它的整体形状,就像一头长满藤壶的巨鲸趴在海底。 原石上多处开窗,露出里面晶莹剔透、仿佛果冻般的翡翠! 阳光照进去,就好像窗里藏着一片无尽绿海,怎么看怎么神秘。 这种绿,深不见底,让人担心底下随时会有湖兽或者海兽冲出来。 井元逊忍不住鼓掌:“好好好,贺兄你真是偷懒偷得浑然天成。” 谁家画壁不是买来大块玉石精雕细琢? 贺灵川直接搞来一大块翡翠原石,只要形状好,再擦出亮窗来,色彩、层次、亮度就样样不缺。 这种古朴之美,越瞧越是耐看。 关键还省事。 并且它趴卧的位置又好,全天都受阳光照射。 贺灵川哈哈大笑:“王上要求我七日之内要建好门楼!唉,时间紧任务重,只能草率将就了。” 众人连道不将就不将就,却听他又道:“这是用寿典当天赚得的银子买下来的。” 爻王寿典,他前后几次押注都中了,尤其自己与赫洋之战,净入账不少银子。 正好赤堡发卖会又开拍这块巨大的翡翠原石,它因为个头过大而无人问津,已经流拍两次,价格也一降再降。贺灵川灵机一动,干脆把它买下来当别苑正大门的画壁。 这大宝贝,光是把它搬运和固定到矮丘上,就动用了六个黄巾力士。 等众人绕过画壁、穿过大门时,都是齐齐一愣,忍不住哄堂大笑: 门后什么都没有。 这么一座宏伟、气派、打眼、嚇人的大门,画壁后方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盖起来呢。 根本没来得及。 通往别苑其他地方的道路只铺好了两段,以后应该是泉水和池塘的位置,现在还是烂泥坑。新到的苗木都搁在一边,没来得及栽种。 到处都是石料、木材、杂物,除了刚铺好的道路,其他地方无从下脚。 工匠们忙忙碌碌、叮叮当当,都懒得抬头看他们一眼。 贺灵川长叹一声:“见笑了,实在是时间太短。” 众人连道理解理解,体谅体谅。 幽湖别苑从地块审批至今,也才过去半个多月,中间还有造办处使绊子。 再说今天到场的官贵,个个家里都有园子,深知园林布景、飞榭泉台的建造耗时耗力,有人家里甚至一修就是好些年。 贺骁能够先把门楼建起来,还建得这么气派,众人已经深感震撼。 这也给足了大伙儿信心,别苑里的精舍应该指日可待。 看看那辉煌雄伟硕大的门头!看看那几块御赐的盘金门头石!这可是爻王指示、爻王背书的重要工程,全程都有王族的威信保驾护航。 大家的心,一下子就是又安稳又踏实。 再说这乱糟糟、闹哄哄的大工地就在花笈岛正对面,青阳监国每天都能瞧见,多闹心! 接着,贺灵川就请众人移步,去参观晴王府预定的湖畔精舍。 时间尚短,精舍肯定是没能盖好,但基础的框架已经搭起来了,贺灵川给众人一一讲解,包括格局、选材、配料、摆设……非常细致,煞有介事。 怀中的摄魂镜嘿嘿笑:“你看这个饼,它画得又大又圆。” 在精舍里绕上半圈,就到了幽湖之畔。 幽湖别苑引湖水入苑,晴王府的精舍离水不过十丈,站在二楼就能眺望对面郁郁葱葱的小岛。 花笈岛。 岛上的建筑往往露出一角,从众人角度看去,还有青卫往来巡逻。 “从这里看花笈岛,真是清清楚楚啊!”眼力特别好的,能瞧见对面小楼里的桌上摆着个茶碗,碗盖上的雀嘴提钮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咦,粉红色的。” 茶碗的颜色是粉嫩的桃红,釉色清透。不用猜,它的主人就是青阳监国。 今日要不来这里走一趟,谁会知道雷厉风行的大监国用着粉红色的茶碗呢? 两边离得这么近,隐私都没有了。 当然,这就是晴王府买下临湖第一排精舍的原因: 它的任务,就是让监国不自在。 晴王府精舍的进度还不到五分之一,但雏形和框架是已经立起来了。且不说它的政治功能,单只作为一栋郊区度假的豪宅,也是相当过关了。 贺灵川笑道:“待幽湖别苑盖好,在场的各位就都是邻居了。” 众人一听,也都笑了。 但笑着笑着,又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 是啊,幽湖别苑还有很强的社交功能。今后,这里就是保王党的根据地,要商议点事情只要聚众开个会,连别苑的门都不用出。 那么反过来说,没住在这里的官员和贵族会漏掉多少第一手讯息? 因为对岸还有个大boss的缘故,住在这个别苑里的人,无论从地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是团结且排它的。 细思极恐,极恐。 看见客人们若有所思,贺灵川拍了拍手道:“各位大人纡尊来一趟郊野,舟车劳顿殊为不易,中午就在我们这‘仙客来’用一顿便饭吧。” 让客人饿着肚皮回去,可太不礼貌了。好不容易来这么多官员,他还不得设法把人多留一阵子? 幽湖别苑还是有几块没挖开的好地,都在湖边,绿柳垂绦、鲜花烂漫。贺灵川让管班头在这里快搭一座两层的竹木小酒楼,称“仙客来”,专门款待外来宾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3章 狂飙的价格 不用说,楼外种满了仙客来,这个时节开成了水红色的花海,热烈又奔放。 今天来揭彩仪式捧场的官员近三百人,十人一桌,那就是二十大几桌,“仙客来”楼上楼下刚好坐满。 换在从前,只有爻王寿宴才会这样济济一堂。平时,像范霜这样的小官儿哪有资格与世家子同饮? 即使在仙客来,也是高官和高官坐,小官和小官坐,世家跟世家为伍,互不干扰。 为了应付今日这番场面,仰善商会早就从天水城各大酒楼请来名厨,连同厨工、侍从共一千七百余人,操办这三百人的大宴。 席面上当然山珍海味,其中“海味”用的大多是仰善群岛的特产,什么比拳头还大的鲍鱼,炖起来软烂温香、颤颤巍巍的黄鱼大花胶……务必让宾客吃得满意。 席间还有抽奖,分晶、金、银三个等级,价值不菲,其实都是仰善水域捞出来的财宝;手气差一点的也有雨露奖,就是每人都能拿一份仰善群岛的特产大礼包,包装精美、内容丰富。 贺灵川就是要让每个宾客满载而归,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 这一场揭彩仪式开销不小,但他毫不在乎。 因为,花在营销上的每一分钱,最后还会从天水城的贵族手里再赚回来。 羊毛最后还是出在羊身上。 果然从次日起,幽湖别苑在王廷内外的热度再起,并且很快从宫廷扩散到民间。 明明跟平头百姓没一毛钱的关系,但他们越聊越是开心。幽湖别苑怎么安逸奢华,湖对岸的景致怎么迷人,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直把它说得像是宫廷御造。 “喔哟,那大门楼有多气派,你知道么?就是宫城也没那么宽阔的大门!” “这话能随便讲?” “怎么不能?幽湖别苑的建造就是有造办处参与,还派去了宫廷匠人哩。不管它怎么建,不都是王廷许可的么?” 有心人还会把它跟爻王寿典上的风波联系在一起,绘声绘色形容一场权斗大剧。 “幽湖别苑对面住着谁,知道吧?王上为什么非得在幽湖盖房子,知道吧?”说这话时,还要挤眉弄眼。 “知道,监国住那里。但王上也在幽湖盖房子,跟监国有什么关系?” “你想,你好好想,用你雀卵大小的脑子好好想!” “不是,王上怎么会跟监国过不去?那可是贝迦派来的!”这人惴惴不安,“贝迦一个不高兴,我们会不会倒大霉?” “德性,看你怕成那个熊样。贝迦即便是世间霸主,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又能把你我怎么样,嗯?” 宫廷和民间,到处都浮动着争议和不安。 就在这一片喧嚣之中,幽湖别苑第二期精舍开始在赤堡发卖。 和第一期的匆忙上场不同,这第二期在开售之前可是借助舆论做足了宣传。 臻湖绝版,传世美宅。 是的,这一回打出来的噱头就是幽湖别苑总共只建两期,所以这四十几幢精舍一旦卖完,就是绝版。 绝版嘛,那就有典藏的价值,就有升值的空间。 这钱虽然目前赚起来还算舒坦,但贺灵川也没打算在爻国待太久,还是要见好就收。 发卖当天,赤堡被围得水泄不通,周边店铺的生意连带着都好了起来。 而在赤堡发卖会上,贺灵川更改了发卖顺序,先从后排精舍开始拍起,然后才是中排、前排、临湖第一排。 时间有限,每天只拍八幢,每隔一天再拍一晚,十二天内全部拍完。 除了保持热度,还能给潜在的买家以充分的时间去思考和……筹钱。 对所谓的“暗拍”,参拍者大感新奇。不需要多轮竞价了,只是一把定输赢,这就节省了不少时间。 参拍者上交标价纸条,发卖师收集到手,挨个儿念数,价高者得。 末排的第一幢精舍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拍出去了,三万一千两,由芒洲太守收入囊中。 现场有些躁动,大伙儿都没料到,最后一排的精舍居然拍出了直追一期临湖精舍的价格! 这就是暗拍的威力。 贺灵川邀请百官参加别苑揭幕仪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然后是第二、第三幢,价格比起第一幢反而有些回落。 显然众人都认为,第一幢的价格有些虚高了。 贺灵川抱臂在幕后观看,董锐问他:“喂,怎么降下去了?” “无妨。”贺灵川浑不当回事儿,“你再等等看。” 拍到第六幢,价格又开始往上走了,最后是三万一千二百两成交。 第七幢就到了三万五。 今天参拍的最后一幢,也就是末排第八幢精舍,最终成交价是四万一千七百两! 这一下拔起六千两的价格,发卖师大声念出来时,台下都是“哇哦”一声惊叹。 离谱,二期末排的精舍,竟然比一期临湖的都贵! 贺灵川给董锐解释道:“末排精舍主打一个性价比。刚刚开拍时还有八幢,大伙儿心态都稳,都想观望观望;只剩最后一幢时,想着后面的价格只会越来越拔高,买家就着急了。” 着急就得加钱。 前来捧场的宇文胥很想哈哈大笑,碍于左右有人,不敢失态,只得捂嘴用力咳嗽。 划算,他从贺灵川手里抢买的一期临湖精舍真是太划算了。 虽说宇文家不缺钱,但看到自己拍下来的精舍在短短几天内身价暴涨,他还是满心得意。 既向王上表了忠心,又能收藏升值,一举两得! 这一晚过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次日正好赶上爻廷大早朝,上朝的官员也都在议论此事。买到精舍的官员当中,有两人被爻王指派了好差事;芒洲太守受薛宗武之死牵连,原本要受重罚的,官员们都预测,他要被丢去西部边关,结果爻王把他贬去了涿洝。 涿洝虽然赶不上芒洲这第二大城繁华,但也在国都附近,本身经济商贸不差。这位太守只要小心经营,努力表现,或许还有抬升的机会。 这大棒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也不知道是投诚表忠的效果还是爻王原本就打算这么办。 反正,百官都认为太守这四万一千七百两花得太值当了。 这因果不就对应上了吗?破小财消大灾。 有这么几个活生生的正面(反面)典型,隔天晚上在赤堡举行的第二场发卖会,更是盛况空前。 当晚开拍的是幽湖别苑的倒数第二排精舍。 第一幢的暗拍价格开出来,其实让许多人暗道一声不出所料: 四万九千两! 现在有实力的参拍者渐渐发现两个重点: 首先是幽湖别苑精舍只剩下三十八幢了,拍一幢少一幢。 其次,越往后价格只会越贵! 越多人发现这两点,抢房大战就越早开始。 这一晚,倒数第二排最后一幢精舍的价格,就在火热的角逐中,站上了八万三千两! 发卖师一喊出来,顿时在现场引发一场轰动。 出价的是劳府。 范霜小声对贺灵川道:“劳府是天水城的老牌贵胄,原本已经没落,但十五年前把小女儿嫁给了齐舒安,从此就有钱了。” “从此就有钱了?” “齐舒安是齐云嵊的远房侄儿,没有在朝为官,是个成功的大商人。他经手的生意很多,最赚钱的一门——” “放贷。” 贺灵川哦了一声:“高利贷?” “是。”放高利贷历来不是光彩的生意,能做这个都得有背景,“齐舒安仗着自己和齐云嵊、薛将军的关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无人敢惹。不过,这两位最近遇难了。” 贺灵川点了点头。 齐舒安背靠的两棵大树都倒了,他还想在天水城吃得开,就得去抱新大腿。 正好这时候爻王伸腿了,齐舒安还不得通过劳府去抱紧? 这八万三千两,就是他献忠投诚的价格。 呵,连放贷的商人都闻风而来。 就在这时,贺灵川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粗声道了一句: “什么世道,放贷的都有资格买幽湖精舍?” 声音还有两分耳熟,他回头一看,说这话的是白坦,身边还坐着两位官员。 两位官员唯唯喏喏,显然身位在他之下。 不过今晚规则如此,价高者得。白坦往地上呸了一口:“生儿子没皮燕子的烂人!” 他很清楚,齐舒安买精舍的目的。 但这就骂得太难听了,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前排有人转头看了白坦一眼,面色阴郁,但没敢吱声。贺灵川料想,那不是劳府的人,就是齐舒安的人。 他遂问范霜:“白将军和齐舒安、劳府有过节么?” “呃……”范霜面现迟疑。 贺灵川一看就懂了:“看来是有。行了,我知道了。” 范霜过意不去,还是附在他耳边道:“其实,白将军是与薛将军不睦。贺兄你也知道,薛将军在世时,比较……” 跋扈、蛮横、骄狂。 “涉及到薛家、白家和军中之事,刑部就有些案子查不下去。” 贺灵川点了点头。 “白将军乃是开国名将之后,正儿八经的老牌功勋世家,本身也有战功,不惧薛将军声势。所以他二人向来有些针锋相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4章 王大人清廉 说话间,发卖师把最后几份报价拆开,都没出价更高的,所以这最后一幢精舍就花落劳府! 这把高端局,普通人根本没钱参与,但看热闹也看舒服了。 八卦嘛,瓜嘛,都是别人的好,真要落到自己头上也就不香了。 天水城已经很久没交易过这么昂贵的不动产了,何况那根本不在城区中心,而是距离天水城还有数里之远的郊野! 这还只是个倒数第二排精舍而已。 …… 今晚的赤堡发卖在一片热闹中结束,范霜先送贺灵川到三门头驿馆,自己才往家走。 跟在贺灵川身边,范霜每日都忙得连轴转——贺骁的活动实在太多了,进宫面君、拜访权贵、协调物流、视察工地、与其他外使餐叙等等。范霜咬着牙全程陪同,方知王上跟前这位红人的地位不白来,他自己都快累趴下,贺骁还跟没事人儿一样。 并且贺骁还要打理仰善商会的事务。他的精力,实在异于常人地充沛。 走过拐角,范霜望见家门口那两盏熟悉的灯笼,不由得心中一暖。 可算回家了,又是精疲力尽的一天。此时此刻,他只想洗掉满身汗臭,坐下来大啖几口冰爽的西瓜——今早出门之前,老娘好像吊了两颗西瓜到水井里去。 但他还没进去,下人急匆匆迎上前来: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有贵客上门。” “啊?谁?” 他一进客厅,范父正在待客,一见范霜即站起来道:“霜儿快来,这位是经历司的米大人!” 他对面坐着一人,年近五旬,微微发福,就冲着范霜一笑。 范霜赶紧行礼:“米大人。” 经历司,那可是范父的顶头部门,主要考核官员的政绩和廉洁。 这么一位官员突然出现在范家,范霜只觉心惊肉跳。是父亲还是他自己犯事儿了? “我跟你父亲是多年旧识,你这么大的时候——”米大人笑得异常和煦,还在自己腿侧比了一下,“——我还抱过你。” 他又对范父道:“这孩子有出息,前些日子才得君上接见,如今又跟在贺岛主身边,忙前忙后都有人看见。” 范父连连点头:“是是,贺岛主赏识,他自己也争气了。” 所以这位米大人到底做什么来了?爹味真浓。 范霜心里正在嘀咕,米大人接着问: “哦对了,你是不是刚从赤堡归来?” 赤堡?原来这才是正题。范霜见父亲给自己连使眼色,就点了点头:“不错,赤堡发卖刚刚结束,我送贺岛主回去驿馆。米大人,您今日过来,是我家遇上了什么麻烦……?” “哦不不,这句话,你父亲刚才也问过。”米大人笑道,“你们都多虑了,我今天过来是要送个好消息。” “米大人请说。” 米大人把茶盏放到桌上:“我听说,你手里有一只金標牌?” “是的,幽湖别苑翰青楼的楼牌。”范霜一下子就明白了,立刻接下去道,“贺岛主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翰青楼即是对我这几个月陪伴和付出的酬谢。” 在赤堡亲眼见识过幽湖别苑二期开拍的疯狂加价,范霜已经明白,贺灵川仅收二千两银子就卖给他翰青楼,这价格相当于白送。 范父在边上补充:“今日正午,造办处公示了幽湖别苑一期的购买名单,我们也在上面。” 范霜“啊”了一声。 这一招威力极大,相当于公布了站队爻王的第一批官员名单。 名列其中的,都是赤胆忠心! 范家也榜上有名,虽然买的是最后一排,敬陪末座,但末座也是座,这一下子就悬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米大人搓了搓手:“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位大人想买下翰青楼,委派我过来与你们父子商榷。” 范家父子对望一眼:“这个……” 范霜更是注意到,米大人用词是“委派”。 人家派他过来的。 “今晚赤堡发卖,幽湖别苑二期倒数第二排精舍,最低价是三万一千两,最高成交价是四万一千七百两,这位大人取个折中数,出价三万四千两。” 范霜忍不住问:“请问,是哪一位大人?” “都御史,王大人。”米大人也不瞒他,反正买家一定会公布出来。 范霜一噎。 竟然是都察院的主事官! 王大人的权力,是“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动不动还能弹劾官员。 不消说,百官敬而畏之。 难怪米大人要用“委派”二字,这位可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这么一尊大能,竟要买范家手里的幽湖精舍? 哦对了,他方才好像在赤堡发卖会前排见到王大人。难不成,是王大人没拍到? 幽湖别苑二期精舍采用“暗拍”方式,买家对看中的精舍只有一次出价权,价格没人家高,宅子就是人家的了。 范霜轻声道:“今天只拍最后两排,后面还有……” 米大人摆手:“王大人清廉,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个价格已是尽其所能。范兄可否割爱?” 他是对范父说的。 “这……”范父目光闪动,十足为难。 范霜劝说他筹钱拿下幽湖别苑,他还憧憬着跟满廷官贵们做邻居。平时一年都瞧不见一次的达官贵人,以后就住在他家附近,出门就能碰上。 要是混个脸熟,以后也好办事。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见面三分情。 范霜若能再遇到一两个贵人,仕途光明啊。 这突然有人横插一脚,范父有点不甘心。儿子今后若能腾飞,能赚到的身家何止这三万四千两? 范霜也不想卖。 一旦住进幽湖别苑,身份立刻与现在不同。 但王大人是什么人物?他们也得罪不起。 米大人见父子二人无语,接着又道:“幽湖精舍有限,每幢都很吃香。今天名单公布出来,后头还会有人来找范兄。就我所知,西宁刘家今晚也没买到,正在到处设法。我估计,他们最迟明晚也会登门。” 范父脸色微变。 刘家?刘家两个小霸王仗着外戚身份,在天水城横行多年,范家绝对不想得罪他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5章 三十亿钱 刘家要是看中翰青楼,那…… 范霜也听得明白,米大人言下之意,范氏这样的小吏之家不配登在那份公示名单上,难免会成众矢之的。 “刘家的两个小子,不像王大人那样通情达理。一旦被他们缠上,也是件麻烦事儿。”米大人语重心长,“这样,我替王大人再抬价到三万七千两,以显诚意。” 范霜突然道:“好,我们也不能辜负王大人厚爱。” 他从怀里取出金標牌,抚了抚上头“翰青”两字,再放到桌面上:“明日一早,我去官署办理过户,这枚楼牌就归王大人所有。” 米大人欣然捋须:“好,有决断!范兄,你还没有这孩子通透。” 范父一怔,但范霜已经同意,他也不便再说什么。 米大人一抬手,后头的仆人就双手奉上锦盒一只,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摞银票:“可以当面点数,三万七千两,一文不少。” “不必,不必。”范霜笑着接过盒子,一转手拿给父亲,“请米大人代我们转达问候,恭喜王大人入手精舍一幢!” “那是当然。”米大人站了起来,“不早了,你们也忙一天,早点休息。” 父子俩将米大人送出府外,后者还饶富深意说了一句: “这几天来,贺岛主在天水城已经是传奇人物,能和他沾点边的,都得了风光。范霜,你要好好干哪。” “是。” 目送他乘车离开,范父这才对儿子叹了口气:“还是你舍得。” “舍不得,但没办法。” 听到米大人的要求时,范霜耳边就响起贺灵川曾经说过的话: “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当时他不理解,可现在他好像隐约懂了。贺骁是不是示意他,该转让的时候就转让,不要死攥在手里呢? 范父只是个芝麻小官儿,位卑职微能力弱,王廷上激斗正酣的双方,无论是爻王还是青阳都不在意他的站队。 他家非得攥一套幽湖精舍在手里,说实话,没什么必要。 况且也保不住,真不如转卖出去,既得了银钱,又少惹些是非。 见父亲不豫,范霜劝他道:“今晚赤堡发卖,尾排最贵的精舍确实就是四万一千两。父亲还觉得可惜,但王大人的出价已经很厚道了,没有欺负我们。” 三万七买一幢郊区的小楼,天价! 范父也想明白了:“你说得对。看在贺岛主的面子上,他出价已经很厚道了。” 这小子出息了,一次就拿回他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至于王大人为何这样慷慨,那不还是因为贺骁风头正劲? 否则他只扔给范家几千两,一样可以把翰青楼拿过来。 范霜呼出一口气,喃喃道:“贺兄真乃神人也。” 两千买进来的精舍,几天不到,身价翻了十几倍,这真是彻头彻尾的暴利! 他一直跟在贺骁身边,却看不懂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操作成功的。 而贺骁当时就很清楚幽湖精舍的真正价值,却还愿意以超低的友情价给他一套。 不仅神机妙算,而且有情有义,这样的好朋友上哪里找去? …… 次晨,王大人的管家登门。 范霜拿出金標木牌,与王府管家走了一趟署衙,办完了转售手续。 不是他的,终归留不住啊。 范霜去见贺灵川,将这事儿说了,后者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 “恭喜范兄,日进斗金。” 范氏原本家底儿偏薄,但有这三万七千两入账,大小也是个殷实之家了。 人无横财不富啊。靠他父子的薄弱薪水,猴年马月能攒出这么多钱? 范霜对他一揖到底:“贺兄真是我的贵人!” 经过昨日之事,他才意识到贺骁有多了不起。这条大腿,他抱定了。 临出门时,范霜就在那儿掰着手指头算账:“幽湖别苑的倒数第二都比末排贵上一倍,那最前头的临湖第一、二排呢?” 那还不得拍个天价出来啊? 贺灵川笑道:“别急,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晚上,赤堡发卖会大腕云集、名流齐聚。 因为到场的大佬太多,赤堡的安保空前严格,已经不允许平民靠近。 所以这一晚,赤堡外头的等巷反而冷清许多。横竖也进不去现场,大伙儿索性回家洗洗睡,明天起床再听八卦。 但发卖会场却是紧张激烈、热火朝天。 第四排第一幢精舍就拍了个开门红出来,九万三千两! 赤堡的发卖师喊出这个数字时,声音都在颤抖。 等到第四排最后一幢精舍拍出时,价格已经来到了十二万两! 坐在现场看热闹的古瑄,这时笑到嘴都合不拢了。 他家买的就是第二排精舍,比今晚暗拍的第四排还靠前,当时只用了两万多两。这才几天过去,价格至少翻了六倍! 买到就是赚到,有什么投资能这样赚钱? 有性价比的精舍已经越卖越少了,已经卖出去的,一定也会跟着涨价! 到时,有多少门阀摩拳擦掌,就等着它们? …… 是夜,游荣之匆匆进宫。 月过中天,一国之君还在挑灯奋斗。 游荣之走进去时,恰好见到爻王抓起几套卷宗甩到地上,勃然作色: “可恶,都是欺上瞒下的孽障!” 纸片纷飞,边上的宫人赶紧去拣。 游荣之赶紧道:“王上保重,莫要气坏身体。” 国君自寿典之后,脾气一直不好。 相生相伴的老梨树生机渐泯,爻王格外暴躁,经常无故发怒。 他把案头的卷宗拍得啪啦作响:“年中收上来的税贡,又比年前少了一成!这七八个月都是五谷丰登、四海咸平,怎么上交的钱反而少了?” “相比四年前,就足足少了两成,嘿嘿!”爻王冷笑,“再这么下去,十年后国库得银多少啊?游爱卿,你给我算一算!” 游荣之微汗。 他哪里能算这笔账? 他轻咳一声:“王上,这几年各地兴修水利,补缮城防,尤其北边抵御罗甸,本身也用了不少钱。” 爻王冷冷瞟他一眼:“你倒是不肯得罪人。” 其实君臣都明白怎么回事。别的不提,薛宗武就是个中典型。 为什么害怕青阳监国派人去他管理的贡地查账?不就是因为平时中饱私囊、做惯了假账! 青阳前段时间监举官员,为什么人人畏之如虎? 因为一查一个准,一办一个准。 蛀虫这么多,都趴在国体上吸血呢。爻王冷笑:“吃得个个脑满肠肥,嘿嘿!买起贵得翻天的精舍,却是眼都不眨一下。” 这几天的幽湖精舍卖出什么价格,他也听说了。 一座郊区的小楼,甚至只有图纸、见不着实物,就能卖出大几万的价格。 嘿,他忠心的臣子们可真有钱。 游荣之赶紧道:“大伙儿也是聊表心意。” 要不是冲着爻王尽忠,要不是奔着国君的恩典,谁会花天价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区买个图纸楼? 谁脑壳子坏了? 谁钱多烧的? 众官员一掷千金,买的是那几块瓦、那个小门小户吗?大几万的银子呐,就是几座大庄园都买下来了! 当然游荣之知道爻王性格傲娇,这些话只能闷在心底。 爻王哂然一笑:“心意?” 百官的心意是送给他的,钱却先到了贺骁那里去。 但这话连他也说不出口,只瞅着游荣之道:“你早早预定了幽湖别苑第二期的临湖精舍,现在看来,划算了。” 第二期别苑的后排精舍都能卖上八万三,临湖精舍又得多少钱? 当时游荣之一口气豪掷五万两,听者还觉得匪夷所思,现在看来也是赚了。 游荣之只能赧然一笑。 难道要说,全靠同僚衬托吗? “行了,说说今晚的发卖吧。”这是爻王交代他的任务。 “是。”游荣之一板一眼说起今晚盛况,没有添油加醋。 可即便如此,爻王越听越是心惊。 “多少?”他打断游荣之的话,“今晚最后一幢拍到多少钱?!” “第一幢,九万三千两。”游荣之吐字清晰,“……最后一幢,十二万两!” 十二万两!一幢精舍十二万两! “好,好。”爻王缓缓道,“就是灵虚城也很少卖出这么贵的宅子!我的臣子们可真有钱呐。” 游荣之不敢接话。 一亿多钱买一幢精舍,这数字属实有点夸张了。但他来路上一直思索,倒是有些头绪。 用这个价格买幽湖别苑的精舍,已经不仅仅是向国君尽忠了。 买到就能赚到的东西,那就不再纯粹是栋宅子。 这才是爻王不高兴的原因罢? 君心如渊哪。 爻王又问他道:“既然幽湖别苑卖得这么好,你算一算,贺骁从中赚到了多少钱?” “一期的价格不透明,有些还不知晓。”游荣之早知道他会这么问,“照目前记拢的数字,他收去的款项应该接近三百万……两。” “三十亿钱,呵呵。孤身来到天水城,不出一个月,就能赚到三十亿钱。”爻王耷着眼皮,“这小子的确有些手段,难怪霜叶国师会用他。” 这么大一笔钱,普通人十辈子也赚不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6章 一百五十年一遇 游荣之赶紧道:“他纵有通天的手段,也要仰仗您这棵参天大树,否则就什么也不是。” 这话倒不完全是奉承。贺骁一个异国商人在爻国要权无权、要钱无钱,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敛出海量财富,还不是依靠爻王的权势? 爻王嗯了一声,喃喃道:“什么也不是。” 老宫人裘隆站在他身后,知道君上心头有些不痛快了。 贺骁的确仰仗君上,否则早被青阳一指头摁死了。 官员们为了向王上尽忠才出钱,王上回头还得妥善回报,但每一笔钱却要被贺骁分走四成! 四成啊! 君上不在意他赚点小钱,可三十亿巨款的四成也是很惊人的数字。 近两年的宫室修造,都没花这么多钱呢。 裘隆低声道:“贺骁是聪明人,或许明日就来找您上报。” 如果贺骁不懂得分享的快乐,那么他其实还不够聪明。 或许君上说得对,这小子太贪了。 “游荣之,他赚的百万两当中,就有你的钱。”爻王对游荣之道,“你得监督他乖乖建好幽湖别苑,别让他耍手段跑了。” “是。”游荣之也知道兹事体大,应下了这个差事。 他告退之后,爻王才站起来走了几圈,又下意识望向玉泉宫方向。 这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他转头时才又想起,老梨树已经没了。 可恶啊! “最近几天,青阳监国怎么没有动作?” 老宫人小心道:“的确没有,监国最近都在幽湖小筑深居简出。但她的手下一直在天水城活动。” “接触了什么人?” “有的去往王公大臣家中,有的常去神庙,有的进出市井买些吃食和用品。” 爻王揉了揉太阳穴,这潜台词就是没跟出有用的情报嘛,毕竟青阳监国不可能真地从此在幽湖小筑修心养性。 她一定在暗中谋划什么事情。 “说起来,贺骁在天水城的举动,超出了我原本的计划。”爻王召贺骁进爻国,主要就是冲着青阳。 他当然不会以为,贺骁能把青阳怎么样。不过幽湖别苑这个点子逼着群臣站队,一下子就把青阳先前积攒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了。 “监国”带给整个爻王廷的威压,几天之内就下降了一大截。 天水城号称人才济济冠绝闪金,可过去这一年多,他手下的能人和臣子们怎么就没拿出过这种主意呢? 裘隆躬身:“都是王上用人得当。” 国君怎需要亲力亲为?上位者最大的能力,便是知人善用。 爻王笑了笑:“贺骁的所为,不能再超出计划了。” 作为棋子,贺骁很优秀……太过优秀了。 一枚棋子要是突然间能拿主意了、能自己走了,那还要棋手干嘛? 局面超出自己掌控,爻王不喜欢这种感觉。 …… 幽湖小筑。 “宫主。” 门外一声轻唤,暖心阁的灯就亮了。 红门自开,青阳的声音传了出来,很平淡: “进来吧。” 袁铉走进暖心阁,见青阳蜷在榻上,支着下巴,仰望着窗外的明月。 小几上,摆着那只粉红色的茶盏。 赫洋死后,袁铉就被提拔了,接过青卫左都统的重任。 青阳头也不回:“赤堡拍完了?” “拍完了,姓贺的今晚拿出来的精舍,被一抢而空。”袁铉不敢卖关子,“最后一幢精舍,拍了十二万两。” “真有他的。一片烂泥地,卖出几百万两银子。我从前还是小看了他。”青阳淡淡一笑,“不过他要是真聪明,就该知道这几百万两赚了也是白赚,带不走的。” 袁铉应道:“是。” 青阳看他一眼。如果赫洋还在这里,也不会藏着掖着,张口就问为什么。 她跟人勾心斗角了一辈子,就不希望身边人也是弯弯绕绕、各自肚肠。 唉,可惜。 “你道是为什么?” 袁铉想了想:“财帛动人心?” “他之前那几手玩得漂亮,但若真是善识人心,就该先搞清楚爻王是什么样的脾性。”青阳悠悠道,“给爻王这种人做事,呵,小心鸟尽弓藏。” 斗了快一年,她太清楚爻王的性情。如果贺骁只赚个十几万两,爻王两眼一闭还能当作不知道;可是贺骁敛财也敛得太狠了,一下子搞来大几百万。 贪官污吏的钱,爻王自己都没法子掏出来,姓贺的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是!”所以宫主最近都不出手,就是要等着爻王和贺骁之间自然离间? 不过话说回来,幽湖小筑和他们这些宫主手下受到的监控,还和原来一样严密。 青阳问他:“还有什么事?” “红庐来讯。”袁铉报告,“他们打算来天水城了。” 磨磨迹迹!青阳皱了皱眉:“爻王寿典结束,天水城不再全城戒严,对他们是好机会。” “是。” 就在这时,青阳腕上的金铃忽然动了一下,无风自响。 她神色一动,即命袁铉退下。 随后,她亲手关闭门窗,在靠墙的长桌摆上雕像,又插了几支香。 飘在半空中的烟气静气止了,凝出一张模糊的脸。 “仝明真君。” “三个多月后,帝流浆大盛!”仝明真君也不跟她客套。 “我也刚刚听说。”青阳负手而立,“神界冲突,正神殒落一位,从神殒了九位,属神殒了四十七位。没有神位的神民,死了八百多个。” 正神一共才三十六位,殒落一位就是震动神界的大事。 “这是一百五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就为了几根刑龙柱!”神界的属神只有三千六百位,从神更少,仅一百二十八位,这一下就死了百分之七,“无论殒落的是哪几方势力,也是神界不能承受的损失!” 青阳面无表情。 这就意味着,三个多月后降临世间的帝流浆,将是一百五十年来最丰沛的一次! 真是人间的幸事啊。 “所以呢?” “灵虚圣尊大怒,要求两界灵气重建平衡。”仝明真君道,“但这一年半以来,闪金平原的魇气实在太少了,有几位主神都认为,你在爻国几无建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7章 权力的来源 灵虚圣尊愤怒的前提,是这几年来神界争斗不休,导致帝流浆频繁爆发,人间灵气复苏远超预期。 在这基础上,最近神界冲突导致的三个多月后的超大规模帝流浆,会让两界的力量天秤又再倾斜。哪怕只是偏向人间一点点,也是天神所不能容忍。 “我还记得一百多年前盘龙城时期的帝流浆轮番大盛,难道历史又要重演?”青阳仰首,“世间灵气也曾复苏过,没见你们这样紧张。” 仝明真君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青阳微微一哂。 她和天神打交道一辈子,知道它们最爱遮遮掩掩。仝明真君非要说得高深莫测,实则就是帝流浆的爆发不受控制。 从前天神严控人间灵气,使它如同潮汐涨落,带动生灵数量增减,以满足神界需求。 现在却又开始失控。 “相比之下,刹利天众在西边做得不错。他们扶植的人类势力接连发动战争,贡献了大量魇气。”仝明真君接着道,“但那毕竟是刹利天发动的,它们获利最大。” 青阳皱眉:“鸢国?” “刹利天扶植的人类领袖贺淳华,如今已经占去鸢国八成领土,即将打败对手。我们认为,他的获胜毫无悬念。”仝明真君呵呵一笑,“如今,他已经是刹利天的新宠。据说奈落天甚至动用自己在人间的力量,为他输送大量支援。” “奈落天有多鬼祟小气,你也听说过罢?贺淳华能得到他的全力支持,说明它在这个人类身上,下了重注。” 青阳抬了抬眉,连奈落天那样谨小慎微的正神,都开始放手施为押宝下注,说明神界的形势越发严峻了啊。 “闪金平原贡献的魇气,甚至不如西边。青阳,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仝明真君沉声道,“如果你在爻国依旧无所作为,妙湛天会找人接替你的位置。” 青阳脸上青气一闪:“接替我?” “盟军和毗夏的战争一点都不激烈,闪金西部几场政变,甚至没打起仗就结束了;闪金东边……不成规模。”仝明真君道,“你挑动爻国参战,但也没能成功,对吧?” “爻国爱惜羽毛、爻王油滑推托,总称国库空虚,不肯亲自下场。”青阳冷冷道,“它举国信奉妙湛天,天水城到处都是妙湛天的神庙、到处都是妙湛天的信徒,甚至王廷当中也有神使的子嗣为官。呵,即便这样,妙湛天还是使唤不动爻国,为什么要被替换的是我?” 在下场参战这件事上,爻国连神谕都不听,又怎么会听从一个外来监国的命令? 仝明真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爻国从前信奉的是刹利天。你也知道,当年的爻国提出来转信妙湛天的条件之一,就是国君不服秘药!” 青阳抿唇。 贝迦的藩妖国君,上位时都要服用天神的秘药,即是将自己性命交到天神手里。否则贝迦十几个藩妖国,想维持六百年稳定哪那么容易? 强大的妖怪都是什么脾气?动不动掀桌。 而被天神把控的藩妖王,反过来又能制衡妖帝。 爻国可是区域性霸主,贝迦和天神又很难直接插手闪金平原,因此当年为了从刹利天手下争取爻国,灵虚众神答应了几个过分的条件,其中之一就是爻国君不服秘药。 这样,爻王的生死就不由天神把控,在国事上有更多自主权。 天神当年埋下的隐患,这些年开始爆雷了。 否则贝迦怎需要往这里派出监国? 青阳闭目,仰天做了一个深呼吸,才轻声道:“抱歉,我冲动了。天神从不出错。” 错的只能是她。 仝明真君只道:“尽快解决魇气问题,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见它已生去意,青阳加紧问道:“我想知道,妙湛天对爻国的真正态度。” “近十年,爻国只给妙湛天修了四座小庙,给灵虚众神修了十一座。这个频次,是历代爻国国君最低。”仝明真君道,“又因为爻国无所作为,灵虚圣尊和妙湛天都很不满意。现在,你明白了么?” 话未刚落,空中的烟雾就散掉了。 神明的训话结束。 青阳打开门窗通风,良久,望着西边的夜空幽幽叹了口气。 她只是一个被发配到闪金的老太婆,不再是贝迦呼风唤雨的大国师。现在的她无权无势,该怎么劝拢爻国参战? 另外,她总觉得闪金平原隐隐有一股势力暗中搅局,否则这个苦乱之地最近的动荡怎么越来越少呢? 还有莫名出现的九幽大帝,总让她耿耿于怀。 偏生天神催得急,青阳能感觉到它们深深的忧虑。 话说回来——她再一次坐去榻上,以手支颐——天神要的是魇气,越多越好的魇气,根本不管它们从哪里来,对吧? 既然如此,她也不一定要奔着让爻国下场参战这个方向使力。 青阳眺望西边的夜空,目光幽深。 事已至此,该联系帝君了。 …… 赤堡发卖刚刚结束,贺灵川就头也不回离开了。 “钵满盆满!”摄魂镜喃喃道,“天水城这帮世家真有钱哪!” 十几万一幢的精舍,多数都是世家望族拍下来的,反而不是高官。不然这巨额资产说不清来历,爻王回头又找他们麻烦。 贺灵川一回到驿馆就先看董锐,后者太平无事,正关起门来捣鼓实验。 “什么事也没有?” “好得很哩。” 贺灵川这才回屋。 摄魂镜看他松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问:“发卖会也结束了,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幽湖别苑二期一开拍,价格超过我的预估。”当初和爻王商量幽湖别苑计划之时,他以为一幢精舍最多卖个三四万两就到顶了,后排的也就一万多两,这样两期合起来房款不过是大几十万两,不太容易招人眼红。 平民眼中的巨款,对王族和世家来说就是小钱了。 贺灵川洗漱完毕,往榻上一躺,精神上也有些疲惫。最近想太多、算计太多了,一边还要操心幽湖别苑的工程进度。 “价格高还不好吗?你担心个啥?” “我赚得太多,恐怕有人眼红。”贺灵川闭目养神。 镜子也有点着急:“话说回来,爻王寿典也结束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他们来爻国的名目就是观礼,现在爻王寿诞已过,摄魂镜又总觉得主公身在爻国危机四伏,何不早日脱身? “离开?”贺灵川轻笑,“等最后几幢精舍拍完,就算扣了税又分了成,我还是从爻国拿到了几百万两银子,这上下多少人都看着呢,能让我轻易走了?” “那怎么办?” “我们得把事儿办完——我的事儿。”贺灵川一字一句,“我现在身怀巨款还能安然无恙,你道是为什么?” 镜子想了想:“爻王还想用你对付青阳?” “对。”贺灵川笑了笑,“所以局势越发有趣了,因为有青阳在,爻王还得对我客客气气。” 从一个古怪的角度看,青阳反而成了他的护身符。 镜子问道:“哎,我不懂。先前朝中百官还在左右摇摆,不知道该站队青阳还是爻王,那时我看爻王甚至还处在劣势。为什么现在竟然肯掏十几万出来买一个忠心?” 贺灵川呵呵一笑:“因为他们终于看懂了。” “看懂什么?” “看懂自己的权力从何而来。”贺灵川道,“青阳是外来者,为什么原本有不少爻官打算倒向她那一边?” “她代表了贝迦、而爻国又向贝迦称臣?”所以四舍五入,“意味着他们要向青阳俯首?” “他们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并且青阳的手段的确酷厉,动不动就监举官员、查办入狱,而且一查一个准儿,让他们人心惶惶。但通过幽湖别苑认购这件事,他们却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贺灵川缓缓道,“向青阳低头,对他们没有实质上的好处。” 他又更正道:“或者说,只有少数人可以得到实惠,比如重武将军。大多数投向青阳的官员,不仅升不了职,连原有的饭碗都摇摇欲坠。因为青阳想发力、想办事,还得借助爻国王廷!” “‘借助’是什么意思?就是她本身没有权力!” “直到这个时候,官员们才发现,青阳体现出来的能力是‘惩处’,而爻王的本事才是‘升迁’。无论升还是贬、加薪还是减俸,最后还是爻王说了算!” 镜子懂了:“在爻国,只有爻王才真正掌握着生杀大权。” “这么浅显的道理,爻国的多数官员原本竟然没看通透,很有意思罢?”贺灵川笑了,“我做的,无非是把这一层迷障揭掉。” “他们是被贝迦的强大迷眼了吧?” “何止?”贺灵川摇头,“即便是现在,王廷当中还有不少官员暗投青阳,也不知是有把柄还是有利害关系。我相信,爻王自己最清楚不过。” “啊对了,你不会以为,青阳跟你就这么算了?”镜子提醒他,“你杀了她心爱的弟子赫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8章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青阳会以为,是爻王设圈套杀他,爻王才是主谋。”贺灵川伸个懒腰,“不过你没说错,青阳不会放过我的。我要是能全须全尾安全离开,她这监国威信扫地,也不用当了。” 镜子还要再问,贺灵川已经呼吸均匀了。 “……”被爻王和青阳两大boss同时惦记,主公是怎么睡得着的? 心真大啊。 …… 第二天一大早,万俟丰就来递送两份情报。 贺灵川边打呵欠边拆条子,看到内容的一瞬间就清醒了。 第一份情报来自仰善群岛,确切地说,来自方灿然。这是灵山的最新消息: 神界刚刚经历了规模空前的一次冲突,大量神明陨落! “大量?”贺灵川看到具体数量,也是一惊,“连正神都陨落了!” “噢哟哟,规模空前!”摄魂镜惊喜,“都多少年没发生过这么剧烈的天神大战?” “方灿然说是一百五十年来仅见,至少会持续个四五晚。”贺灵川沉吟,“最近帝流浆频发,天地灵气渐浓,再来这么一次大爆发,世间万幸。只要灵气别被神明反手抽回去,则我辈中兴有望。” 这个“只要”,才是关键。 “不过,我预估神明也很着急。”他接着道,“天神一着急,人间就大乱。闪金平原怕是也走不脱。” 镜子却很光棍:“管它后头要怎么乱,咱先接住这一波泼天的富贵再说!喂喂,你该买个大庄园了,占地越大,接住的帝流浆越多!” “是极。”帝流浆三个多月后才会迎来极盛,目前知道这情报的人和势力不多。 贺灵川盘算着拟个方案给仰善群岛,让丁作栋和裘虎等人应对这一波帝流浆更有章法。 除此之外,仰善的外部环境也暂时比较稳定。 暂时。 贺灵川刚到闪金平原不久,贝迦还占上风,结果现在是牟国进入反攻期,通过两场胜利扬眉吐气。贺灵川看到这里,喃喃一句:“啊哦,不妙。” 镜子不解:“牟国打胜,有什么不妙?” “贝迦输不起,或者说不能输,尤其这一场输得太难看,它多半会想办法找回场子。”那么战争的烈度可能就要升级。 这两个大国的战争,牵动周边无数的小国和势力,其中也包括了仰善群岛。 再叠加神界混乱、帝流浆大爆发等因素,外部环境恐怕不复先前宽松。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贺灵川再拆开第二封情报,这是来自琚城的。 傅留山在信中告诉他,自从九幽大帝击杀爻国大将薛宗武,黑甲军和黑龙神尊的传说在闪金平原的传播,就像插上了翅膀,比原本快了何止倍? 现在,平原中西部都在津津乐道九幽大帝的强大,甚至平原北部和东部也开始有声音了,闲人看客纷纷议论龙神转世的真假。 这种事儿不怕争论,就怕没有热度。 贺灵川和董锐在天水城吃酒,听到的九幽大帝和“龙神转世”的传说,远远没有闪金平原其他地方那么火热。 这是因为爻人历来很少关注本国以外的事务,而薛宗武之死的热度已经被幽湖别苑盖过去了。 但即便如此,贺灵川还是在天水城的偏僻小店铺里,看到了仿制的“九幽大帝”超小号战甲,虽然制工粗劣、充满了臆想元素并且是全套布装,但也不妨碍小孩子买回去穿,一边在街巷横冲直撞,一边大喊“审判你”、“别跑,你有罪”! 傅留山还特别提到,如今的闪金平原,到处都是黑甲军在“替天行道”,过去短短一个月内,已经二百多次! 这还是他打听到的,实际上到底有多少次,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摄魂镜也看得惊笑一声:“模仿作案啊?” 真正的黑甲军行动,每一次都经过贺灵川筛选和批准,半个月内有两次就不错了——干掉薛宗武后,闪金平原上诸多势力开始追查九幽大帝的真相,贺灵川遂要求手下的行动慎之又慎,除了只打必胜之仗,还得处理干净首尾。 然而薛宗武一死,平原上的“黑甲军”就呈现井喷之势,毫无疑问是众多民间的草莽队伍自发打起“黑甲军”的旗号行动。 真正的九幽大帝,手下毕竟有限。闪金平原上那么多恶事和不公,总有人等不下去,决定自己出手。 况且现在各支队伍吸纳新丁,都必须蹭着“九幽大帝”的热度,否则根本招不来人。傅留山原本就是道上混的,借机去观察几支队伍的招募现场,那真叫一个热情如火,人人都吹嘘自己与黑甲军并肩作战,或者很快就会被九幽大帝吸纳进队伍。 厚脸皮一点的,甚至说自己奉大帝之命,在民间招纳新血、壮大队伍。 招人的队伍形形色色,招人的理由五花八门,把贺灵川都看笑了。 无论这些发起人存着什么心思,真要除奸铲恶还是公报私仇,至少他们把队伍拉拔起来了。 傅留山很仔细,还做了个统计。在他打听到的这二百多次行动中,有四成袭击目标都是爻人。 爻国是闪金平原一霸,它的国民在平原上当然享有极大权力。就贺灵川所知,爻人在闪金各地的往来、生活和活动,都会受到当地官方的重点关照和保护。 强国子民,天然享有更多特权。 有特权而少约束,某些爻人也仗此为恶,利用手中权力在平原各地疯狂打压对手、鱼肉乡里、敛财买凶、胡作非为,地方上不仅不敢处理,有些官员甚至与他们狼狈为奸——薛宗武不过是其中一个典型罢了。 如今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黑甲军”自发以爻人为目标,就是这种矛盾的集中体现。 受此影响,不少爻人举家撤离当地,返回爻国避难。 且不说这些草莽队伍有没有伤过好人,他们的行动本身也确实起到了客观的效果,首先是闪金平原上的恶人劣绅惶惶自危、有所收敛,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大肆欺压平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499章 我不走 其次,多国多势力调集兵力,对仿黑甲军队伍进行镇压,也拘杀了不少人。但这种打地鼠式的剿杀,反而更激起平民的怒火。并且几百起“黑甲军”行动中,总有成功的案例。于是各地起义如星火燎原,打着黑甲军旗号的队伍开始互相接触、鼓舞、结盟、汇合,形成更集中、更强大的军事力量。 彼时恰好日出,第一缕金光照进窗外,光芒里微尘飞扬,悠悠浊浊。 摄魂镜也感慨了:“你创造出‘九幽大帝’,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规划的吧?” 它的主人,在这片无数英杰折翼的土地上,一步一步把目标变成了现实。 “有光,就能照亮红尘。”贺灵川轻声一叹,“闪金平原积攒多年的苦难就是腐壤,一旦希望的种子能栽下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有人看不惯,一定会打压。” “眼下局面,说不定正中天神下怀。”贺灵川笑道,“他们本就希望闪金平原越乱越好——短时间内,平原的确也会大乱。” “这些队伍的出现始于热血,莫看现在方兴未艾,但其中的大多数最后会被杀灭、被归并,或者自行解散。”贺灵川所说的,是规律,“在此之前,我们就要介入。” 他一手缔造了现在这般局面,也要妥善加以呵护和引导。 无论是星火还是种子,初期都需要好好保护。 “另外,闪金平原上这一盘‘欣欣向荣’,一定给追查九幽大帝的力量造成许多干扰。”隐藏一棵树的最好办法,是把它放进原始森林。现在平原上到处都是打着九幽大帝旗号的杂牌军,到处都是真假难分的线索,有心人要从何查起? 这对真正的黑甲军行动,反而是一种有力的保护。 贺灵川刚扒完早饭,筷子还没放下,范霜就来访了,满面红光。 “贺兄,宅子找好了,在云松镇。” 前些天,贺灵川拜托他替自己物色一幢宅院。 摆出长住下来的架式,爻王对他多少也会放心一点; 驿馆里人来人往,行事不便,还得有个私宅才方便议事; 然后么,就是帝流浆快要降临,他得找个好地方盛接。 贺灵川则对范霜道:“好极,不过我赶着进宫,范兄先等等我罢?” 范霜欣然道:“我与你同去,在宫外等你! 三进宫,一切如常,殿宇还是那么宏伟、草木还是那么精致,玉泉宫也还是那么冷,独独少了那株华盖如雪的老梨树。 贺灵川问宫人:“树呢?” 宫人声若蚊蚋:“第二天就……”回天乏术了。 “查出原因了么?” 宫人摇头。真相大概永远没人知道了。 几个宫役裹着厚棉袄,正在翻土。 这几十年来寒泉边上都是寸草不生,只有老梨树成活了。 或许,只有再挪一株强壮的树妖过来,才能扎根安生。 进了御书房,贺灵川见爻王脸色平淡,不温不火。 今天,爻王难得跟他开玩笑:“昨晚赤堡发卖很成功啊,看你满面红光。” “战战兢兢,幸好一次性全部售完。”贺灵川知道,爻王昨晚就会接到发卖的所有消息。 果然,爻王接着就问他:“我听说,最后一幢精舍卖到了十几万?” “是的,准确来说,是十二万两整。”贺灵川微笑,“狄将军向着王上的心,真是格外坚定。” “等钱款到位,我会命人第一时间上缴税银。”随着精舍的价格越来越高,动辄十几万的数额就连巨擎豪门也不是第一时间就拿得出来的。贺灵川很体贴,都给人家缓个四五天备钱。 爻王点了点头。 换在半个月前,爻王以为税银最多能有个二十万两就了不得,没太放在心上。两亿钱嘛,平头百姓十辈子花不完,但对国库来说也就是不无小补。 哪里知道,很快就要轻松过百万了。 爻王温声道:“寿典也结束了,你打算何时离开?” “按理说,我是该走了——”贺灵川留心观察爻王神情,后者面不改色,尽显国君气度。 但贺灵川相信,只要自己真敢说走,爻王大概会下令砍掉他的脑袋,悬到宫门上去。 “但幽湖别苑刚刚奠基,二期发卖还没结束,需要我主理的事务还有很多,所以我会在天水城多留几个月。”说到底,他是幽湖别苑这个项目的实控人,爻王一定会把他摁在这个位置上,不允许他跑动。 他还是识相点,自己主动留下吧。 小伙子有觉悟啊,爻王一脸欣赏地看着他:“好极。我听说你在物色宅子,想住在哪里?” 贺灵川则是一脸感动:“君上日理万机,竟还要分神记挂我这点儿小事!范霜刚替我在云松镇找到一处宅子,出宫以后我就去看。” 爻王呵呵一笑:“你也是劳苦功高。这样罢,我赐你一套天水城里的宅子。” 他说的“劳苦功高”,除了建造幽湖别苑之外,主要还指贺灵川当众斩杀赫洋。 这何止替爻王出气?赫洋又忠诚又能办事,杀了他相当于狠狠断青阳一只臂膀。 爻王每次想起,总觉得解气。 这种程度的反击,其实恰到好处吧。 不过贺灵川替他办了这几件事,他也得论功行赏。 赏罚分明,为上之道。 所以他赏赐贺骁一套天水城的宅子、若干金银锦帛。 贺灵川谢过,然后才道:“王上慷慨!不过我最近都得住在郊区,才能就近监督幽湖别苑的工程进度。” 他先打个预防针,免得后头有人去进馋言,说他不住爻王赏赐的宅子。 爻王笑道:“你爱住哪儿就住哪儿,我管不着。” 他好像有话要说,贺灵川就等着。 但爻王欲言又止,停顿了几息才挥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贺灵川走出玉泉宫时,正好遇上几位大臣匆匆而来,其中就有游荣之。 看来爻王接见他之后,紧接着就要开会了。 贺灵川还听见只言片语,比如“都城扩建”、“国库”、“飞花节”之类。 他跟游荣之打过招呼之后,就离宫了。 宫外,范霜还在等他。 “请范兄带路吧。” 购宅这种小事,现在他只要一张嘴,就有无数人愿意为他跑断腿,但他还是请范霜去做。 得到他的委托,范霜果然高兴极了。 贺灵川随手就让范家赚了几万两,范霜报答不起这个人情,替他跑跑腿也是好的。 出了天水城东门走不出几里,就到云松镇。 这儿离幽湖别苑只有五六里,骑马一抬腿就到,这就方便贺灵川去幽湖别苑的现场督工。 范霜替贺灵川在这里物色的宅院唤作“涌泉山庄”,自带物产。 田地少量,但有几十亩果树,除了葡萄之外还有杏、梨、枇杷等等,都是成气候的大树。 这是范霜按照贺灵川的要求挑的,园子依山傍水,甚至囊括两个小山丘。除了一条四季不枯的河流横穿园子,园里还有十七八口水井,三个小湖,十七个池塘。 其中两个湖与河流暗通,池塘则多半是山头流下来的积水,最近连番暴雨嘛。 这宅子的原主人也是外地客商,十年前买下这里,好好修整过一番,贺灵川见到的屋舍分区合理、功能齐全。但这两年生意失败,宅子也抵出去了。他还不上钱,债主就把这套庄园拿来出售。 价格也便宜,只要六千两。 这才是天水城郊不动产的正常价格。 贺灵川交了钱,当天就带着全套人马搬了进去。 这里屋舍众多,足够他和手下们使用,并且维护得很好,还有仆役扫洒,拎包即可入住;后山的果树林茂密,走在树下都不见天日,山丘上还有人工开凿的山洞,原本是当作大窖和防御设施,现在正好给董锐某些见不得光的实验做掩护——先前在三门头驿馆,他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贺灵川一眼相中这几十亩地盘。 帝流浆到来之际,地盘越大,意味着收获的帝流浆也就越多。 验收完毕,贺灵川很痛快地付了钱,这宅子就归他了。交了房,其余程序自有专人去跑。 横竖他也没什么家当,干脆当天就带着万俟丰等人搬了进去,整理山庄、摸排隐患、布设阵法、堆筑必要的防御工事,以及—— 开始为帝流浆爆发做准备。 而就在涌泉山庄上下忙成一团的时候,爻国也开启了下一个盛大节日: 飞花节。 这是庆祝爻国主神妙湛天降临显圣的日子,从都城到僻壤、从官贵到平民,举国欢庆。 这一天有祭祀、朝拜、歌舞、庙会、游街,比春日祭还要热闹。 飞花节和爻王的寿典挨得很近,但每年都要重新布置,庆典装饰不可以延用,且盛大和规模要犹有过之。 礼神的庆典,当然要比国君更加隆重。 不过话说回来,贺灵川刚到天水城时,到处讨论的都是爻王寿典,只有一两句会提到飞花节。 这一天全国放假,文武百官都要去神庙参加礼祀,连范霜都不能缺席。 好在贺灵川是外商,可以安心待在自己的涌泉山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0章 有讯儿了 外头的热热闹闹,基本与他无关。 不过节日当晚,天水城上空突然闪过几道金色的闪电,把正在涌泉山庄做事的众人都震住了。 那短短的五息之内,夜空有如金龙盘舞,非常炸裂。 在众人的惊呼和议论声中,贺灵川淡定地收回目光。 虽然声势浩大,但比不上他在盘龙世界见识过的雷霆光柱,那是弥天降临的纪念日。 不过金色闪电划过夜空之后,很快带来金色的雨点。 那雨淋在身上,令人神清气爽。 “神恩!”天神要令地面的凡人信奉自己,就得时不时展现神迹、降下神恩。 可惜众人还没来得及好好沐浴在神恩之中,雨就停了。 镜子也嚷道:“浅尝辄止,不过瘾。这妙湛天也太小气了!” 飞花节是给妙湛天庆祝,降下这份“神恩”的当然就是爻国敬奉的主神。 “不是妙湛天正忙,就是她不太高兴。”神明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悦,平民才能第一时间直观感受。 贺灵川说完这句,就去继续干活儿了。 搬入涌泉山庄后,除了常规的防御措施,他们还要布置阵法,准备迎接帝流浆的到来。 三个多月后爆发的帝流浆规模为百余年来仅见。这一波天降福利,贺灵川肯定不能错过。 涌泉山庄占地几十亩,光凭他带来这点人手,肯定没法子大量收集帝流浆,最后还得倚靠阵法。 在贺灵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帝流浆已经休止了几十年,原有的收集手段无用武之地,渐渐荒废; 近几年帝流浆频繁爆发,人们重拾过往的老办法。像蛛妖姐妹花在盘丝岛收集帝流浆,就是指挥地穴蛛用蛛丝结网,有层次有结构,保证帝流浆能从树梢一直淌到地面挖好的石槽当中。 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让盘丝岛上的其他妖怪,都必须仰仗蛛妖姐妹花的手段才能获取帝流浆。 仰善群岛的人类居住区,收集帝流浆的手段就比较多样化了。贺灵川今次用的是灵风大阵,这也是在群岛上验证过的最好用的阵法之一,可以召唤一个个小龙卷,将帝流浆卷入特定的容器。 经过几年来的不断改进,这个阵法已经可以自动筛滤,将帝流浆灵液与雨水自然分离。 灵风大阵唯一的毛病,就是布置起来比较费劲。 好在众人有充足的时间来磨迹它。 第二天清晨,一头灰鹤从天而降,落在贺灵川屋后的水塘边上,尖声尖气: “贺……贺……” “对,是我。”这妖禽记性太差,连收件人都会记错。 “我去三门头驿馆,差点扑了个空。”灰鹤长脖子一抖,吐出一个小字条,“你临时搬家,害我多绕路,得加钱!” 贺灵川也不与它争,费用从半瓶丹丸升级为一瓶,又免费招待它在自家果园里吃三顿蛙鼠大餐。 涌泉山庄种果树太多,上一任主人家又搬出去好一段时间,现在鼠辈横行。 他摊开字条看了几眼,就叫人把董锐找过来。 董锐正忙着布置自己的实验室,一被打断就满脸不满,但贺灵川只用五个字就引走他全部注意力: “小安找到了。” “给我!”董锐一把抢过字条。 留县的陈家庄和绿意山庄,两起骇人听闻的群死群伤命案都与莫名出现的妖傀有关,而这些妖傀又与来历不明的女孩小安有关。 这小姑娘从绿意山庄消失之后,贺灵川就拜托裴国抓紧调查。 时隔两个多月,终于有信儿了。 这条讯息来自盟军琚城,乃是仰善商会的姜立水用暗语写就: 消息还是原乡会的发起者鱼骇递过来的,当初与贺灵川一起调查陈家庄的李县尉,意外发现小安现身裴国的同集镇。 她被镇上一对夫妇收留。 户主姓吴,是个做生意的小商人,经常不在家,妻子带八岁的女儿生活在同集镇,家境不富裕,但还过得去。 小安已在他家生活了四十多天,主人家对她不错,两个小姑娘同住同吃,总在一起玩耍。 当然,她在同集镇不叫小安了,而是给自己改了个小名:芠芠。 有个赤脚医生经过同集镇,发现吴家多了个小姑娘,形貌与官府悬赏的小安很相似,于是悄悄报官。 当天正好是李县尉值守,接了这个消息就报给鱼骇。 鱼骇立刻派人去陈家庄找到吴婶,同时通知仰善商会。 经吴婶在同集镇观察指认,芠芠确是小安无疑。 仰善商会也没有打草惊蛇,只派出一组护卫留守同集镇,这边飞快给贺灵川传讯。 董锐看完,随手撕掉纸条子,果断道:“我回去接她!要赶在其他人之前。” 他必须找到小安,证实自己关于童狇的猜想。 那可能是妖傀研究的重大突破! 红庐主人也在寻找小安,董锐可不愿被他捷足先登。 “李县尉和鱼骇都没有大张旗鼓,知道这消息的人很少。” 董锐难掩激动:“我着急,是因为铰尾虎和鼠妇豪猪都衰变得很快。即便它们没在小桃山庄被齐云嵊打死,半年之内,它们的躯体也会崩溃。我担心,小安的时间也不多了。” 妖傀的寿命一般都不长,他制作的妖傀已算是非常稳定了,但若无朱大娘贡献的秘术,暴猿等妖傀恐怕已经不在人世。 贺灵川也不反对:“既如此,路上小心。” 董锐这人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别人都把他当作贺灵川的随从。只要贺灵川本人还在天水城,董锐的消失不会引起过多关注。 谁家的随从不是来来去去? 董锐虽然归心似箭,但还要假模假样问一句:“你在这里,没问题罢?” “你是问,我一个人留在天水城,面对不怀好意的爻王和恨我入骨的青阳,手上还有一大摊子画饼工程,没问题罢?” “……对。”这么想,他好像有点不仗义哈? “当然没问题。”贺灵川哈哈大笑,猛力拍几下他的肩膀,董锐都被他越拍越矮,“不会比你回去哄孩子更难。” “……”这是不介意的样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1章 顺位 但贺灵川紧接着又道:“你既然要回去,就顺便帮我做件事。” “啊?你说。” “闪金平原各地,尤其是中西部都有队伍打着‘黑甲军’的旗号行动。他们方兴未艾,力量薄弱,很容易被当地剿灭。”这种自发的草莽组织出现,不是迫于无奈,就是仅凭热血,既缺少纲领,又没有章法。但他们代表了反抗的萌芽,“我们得扶他们一把。” 火种之初,都需要呵护。 董锐很干脆:“行。把他们的对手干掉是吧?” “这些队伍也是鱼龙混杂,你这趟回去,协助做好两种筛选。”贺灵川竖起一根手指,“首先,筛选值得帮扶的队伍,也就是真正执行善举的队伍。” “嚯,这一步就不容易了。” “有什么难的?你要是摸不准,就专挑在百姓当中口碑好的。再说傅留山那里,也已经记录不少。仰善商会遍布整个中西部,我会让他们汇总消息。” 贺灵川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帮助他们反剿灭。必要时,黑甲军可以公开露面。” “公开露面?”董锐动容,“九幽大帝和黑甲军对这些小杂鱼公开支持?” “不错。”否则用爱发电难持久,“要让他们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行行,想想有就劲儿。”董锐一口答应,“只要我找到小安,我就抽空给你办这些事儿。” “你什么时候动身?” 董锐搓搓手:“我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咱哥们喝个酒再……” 贺灵川一眼看穿他的假惺惺:“我不介意。” “那我现在就走。” 两刻钟后,董锐就卷铺盖跑了,和鬼猿一起从涌泉山庄消失。 …… 一直忙到第五天,涌泉山庄才有点新气象,于是贺灵川邀人到新家作客。 今日之贺灵川已非初到天水城之时,虽说只隔了一个月,但他通过建拍幽湖别苑、通过爻王寿典斩赫洋,已经快要把天水城的上流权贵认了个脸熟。 爻国近二百年历史,俊彦风流无数,但几乎没有哪一个爆红的速度这么快。 贺灵川赶紧搬出三门头驿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总有人约他不可得,就悄悄到驿馆来堵他。 不过贺灵川今天请的是私宴,“不想兴师动众,只约知交”。 所以“知交”们就来了,还带着恭喜他乔迁新居的厚礼。 自从替爻王操刀办事,贺灵川与这些保王派的关系就更铁了。他也妥善利用这种关系,操控仰善群岛大批量购入各种官营物资。原本还对外限量限购的稀有金属、战马、香料等特产,在他这里都敞开了口子。 爻王跟前的大红人,当然是有福利的嘛。 如今为仰善服务的本地商会已经不止有铜林记,连老牌商号德友商行在内一共有十二家,频繁往来于边境,不仅把特产物资运出去,返程时还要把仰善和外界的商品搬往爻国。 谁都知道,贺灵川刚从幽湖别苑的项目上赚了一笔钱。但他在天水城的这些“官商”好友们,还巴不得通过他多冲一点业绩。并且众人都花大价钱购买了别苑精舍,正需要从他这里回血;仰善的批量买卖都会报送到爻王那里去,但他也不甚在意。一来,贺灵川这样大举批购物资,钱还是留在了爻国境内,并没有带走;二来,国库也确实空虚,需要好好补一补。 商贸进账是非常健康的收益,爻廷有什么道理不要? 三方得利。 所以仰善商会在天水城的生意,真是做得风生水起。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账目。 私底下,贺灵川还有一整套暗账。 今天,除了范霜、古瑄和宇文兄弟之外,晴王府的章晱居然也出现了,出乎众人意料。 章晱这人眼睛长在头顶,出门时影子被流民或者奴隶踩中,都会抽鞭子将对方打死。 等闲臣子,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宇文兄弟还知道,晴王府连下人和仆役都只用天水城人,甚至不要远郊的。 这么排外守旧的人物,现在竟也成了贺岛主的“知交”? 贺骁在爻王那里获得的荣宠,果真非同小可。 因为靠山又靠水,涌泉山庄的夏夜很凉快,贺灵川干脆把宴席开到葡萄架下。 在座的哪一个家里没有精致剪裁的园林?涌泉山庄比不人家,但这里的果树已经硕果累累。几人在葡萄架下坐着,随手就能摘下一串甜如蜜的葡萄;要是愿意多走两步,还能找到压弯了枝头的石榴。 古瑄就用石榴捣汁,加到美酒里头调成果酒,博得众人一致好评。 相比这番意趣,贺灵川重金从天水城大酒楼请名厨做出来的精美菜肴,反而就没那么吸睛了。 毕竟,这里哪个不是吃惯了山珍海味? 贺灵川先向宇文镛敬了一杯:“来,今日也是给宇文兄饯行。预祝宇文兄在北疆大放光彩!” 爻王寿典已经结束,宇文镛明日就启程赶赴爻国北疆。 席间闲聊天水城近况,谁也不提飞花节的神恩太少。贺灵川没去现场,就问起神庙的礼奉。 原来飞花节当日进贡妙湛天的献礼,爻王还是第一,后面是诸位王公大臣依次排序。 白坦赫然排在第四位。古瑄笑道:“白将军去年还在第八位呢,今年就荣升第四,好快!” “这个位次是谁排的?” “神庙?” 贺灵川哦了一声:“梁主使啊。” “不,不是梁主使,而是女神亲手排布。”这个含金量杠杠的,“我们看白将军在典礼上也是春风得意,满脸喜色啊。” 位次上升,说明他得到了女神的进一步认可。 贺灵川就好奇:“那薛宗武薛将军生前是排在哪一个位置?” “呃。”众人一顿,宇文镛道,“去年是十八。往前几年,也差不多是这个位次。” “懂了。”看来,妙湛天不太待见这位大将军。否则以薛宗武生前地位之显赫,怎么会排在第十八位? 宇文胥轻咳一声:“多年来,薛将军对此也是耿耿于怀。” 女神为何不待见,薛宗武不甘心。但在其他臣民看来,这厮是个混世魔王,干起恶事毫不掩饰,女神怎么能青睐他? 这话题就有点尴尬,古瑄随口谈起,齐云嵊的侄儿齐舒安最近生意大好。 贺灵川奇道:“生意大好?他不是放贷的么?” “就是找他借钱的人多了。”古瑄笑道,“你道赤堡发卖上真那么多有钱人?好些家族是到处借钱去拍幽湖别苑。” 宇文镛点头:“我听说徐家拍下的精舍,就是四家人合起来凑钱,到时候公示要登四家人的名字。” 章晱嗤笑一声:“打肿脸充胖子。” “几家人凑钱能买下来,还算好的咧。”宇文胥道,“凑来凑去还不够,只能去找齐舒安了。听说他的利息定得很高。” 众人都盯着贺灵川笑,这厮可真能吸血啊,连豪门大户都被搞到没钱了。 贺灵川又赶紧把这话题换了:“重武将军怎么样了?” “前前后后好几拨人找过他,但就是没有证据。”宇文镛摇头,“我听说,监国为这事儿又去找了王上两次。所以,重武将军会在五日后启程开赴北线。” 贺灵川点头:“监国的本事,还是大啊。” 重武也是运气不好,青阳只得拼命保他。 “渠如海呢?” 这一问,他才知道这位罗甸国的左宗长还没回国。 不是他不想回,而是爻国找了些理由将他拖在天水城,比如爻王昨天才召见他,说要跟罗甸国合作。 关乎国事,渠如海只能耐着性子留下来。 但无论是他还是贺灵川,都能猜到爻国这么做的目的,不甘心把“嫌疑人”放走。 薛宗武之死,他还是有重大作案嫌疑。 贺灵川说了句公道话:“渠如海怎么看也不像九幽大帝。” 众人点头:“可不是嘛!” 罗甸国和“替天行道”这四个字,真地不搭。 “我看,天水城也没法子一直扣住渠如海。”古瑄摇头,“除非抓到证据,否则早晚得放他走。” 爻国长时间扣留罗甸国左宗长,那可是很容易引发兵祸的。 贺灵川在心底默默加了个期限:最多十日。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最近几天的朝堂。 章晱挟一块辣渍鱼肚,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昨日,王上又提起天水城的扩建。这是七日之内第二次了。” 爻王动不动就提它,说明心思迫切。 “扩建天水城,其实这事儿已经提了七八年了。”古瑄喝了口酒,“王上一直没下决心。” 范霜也在场,插了句嘴:“天水城的确也该扩了,到处都是流民的剻屋,他们偷抢拐盗不说,隔段时间就来一阵跳蚤虱子大爆发,有时候还带疫病,那可不得了,成街成巷地死人;最近暴雨连发,我家的花园地势低,泡水泡了半个多月,排都排不出去,那水都能没过膝盖,花园直接变成了水塘子;唉,莫说花草都泡烂了,我们连后门都走不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2章 无底洞 他呵呵一笑:“要是天水城外扩,甭管新宅子什么价格,我都想搬出去!” 换作从前,在这么多王孙贵胄面前哪有他说话的份儿?但他跟在贺骁身边开口,三番五次下来,别人竟也不觉得突兀。 古瑄也道:“是啊,这内涝都涝了几十年,改不了的!一到汛期,河湖水就倒灌到住家里头。” 贺灵川早就收集到这些情报,但此时却作懵懂惊讶状:“那就扩建呀,难不成还有什么忌讳?爻国国力强盛、府库充盈,扩建都城这么一桩小事儿不是信手拈来?” 章晱摆手:“大有大的难处,贺岛主你不知道,我们国库连年亏空。过去六年的账目都没有过正数儿。” 这都不是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 贺灵川吓了一跳:“不会罢?爻国还亏空,那闪金平原其他国家能活了不?” “这么大一个国家,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章晱指了指古瑄,“你问他们就知道,国库亏空又不一定就民生凋敝。不过,许多新的大活儿就做不了了。像天水城扩建这么大一个工程,那是吞钱的无底洞,砸多少进去都填不满。你说,王廷能不犹豫吗?” 他说“无底洞”的时候,在座的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总归是要扩的嘛,晚扩不如早扩。”再晚几年,国库会越来亏虚。 当然贺灵川没把心里话说出口,而是笑道:“既然讨论多次,那扩建计划有没有个方向?” “有好几个计划,大致分为西、东、北三个方向,都有扩展的条件。” 幽湖在天水城以东。贺灵川摘了串葡萄,在桌边的金盆里洗净:“王上倾向于哪一个计划?” “原本想着向西,不过最近都在讨论东扩的可能。” 往东?“跟幽湖有关?” 章晱笑骂:“你倒是自恋!” 但他也没有否认。 幽湖南岸正在开发,现在热度很高、以后还会成为官贵云集之所在。天水城如果顺势往那里扩建,基础不错。 “大家都赞成东扩吧?” “与会的,五成赞成,两成反对,余下的不表态。相比从前会议,这个比例已经很惊人了。”当然,决定权在爻王那里。 贺灵川笑了,很清楚朝臣为什么突然就转变了态度: 这些人当中,许多都已经购买了幽湖别苑的精舍。 为了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房产能保值,他们也会希望天水城是往东扩建,把整个幽湖都包进去。 这就是所谓的xx决定脑袋。 “监国呢?”重要的廷议,青阳基本不会缺席。 “监国反对,认为劳民伤财,国库空虚时不宜大兴土木。这也是其他反对者的理由。” 贺灵川摘了颗葡萄吃,嗯,酸酸甜甜很有味儿。 他心里想的是,青阳为什么反对天水城扩建? 表面上看,这事儿对青阳并没有什么坏处,甚至跟她也没实质上的关系。 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给爻王添堵么?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有时未必自己获益,只要对手受损就行了。 毕竟青阳和爻王的斗争,或者说贝迦和爻国的拉锯,应该是方方面面的。 贺灵川表面上呵呵一笑:“劳民伤财?各位信不信,天水城扩建这事儿要是由我来经办,根本不需要考虑资费不够的问题,甚至我还能反向填满国库!” 章晱哪里肯信,指着他笑:“大话!贺岛主你吃酒吃多了?” “我说真的。”贺灵川往东一指,“你们看我建幽湖别苑,成本才多少,这已经赚了多少?” 众人可是知道他拿地的价格,区区一千两。 就算利润要上交大部分,但到最后留在手里的还有三成! 他赚一个月,顶别人投十次胎赚的钱,那过程约等于空手套白狼。 章晱等名门子弟事后盘点,要是自家能想到这一招就好了,实施起来真的不难。 章晱低声道:“贺兄的意思,天水城东扩也用这种办法?” “对啊,预售。”贺灵川笑道,“我这不就是先收上来各位的钱,然后才给各位修建精舍么?根本不需要自己垫钱!我口袋里原本有多少银子都无所谓,哪怕只有十文,我也敢接这个工程!” 他身体前倾:“天水城东扩要是采取这种方式,哪里需要用到国库的钱?国库是亏是盈,跟都城东扩有什么关系?” 章晱和古瑄目光闪动,就差来一句“国君也是这样想的”。 爻王要不是看见贺灵川空手套白狼的法子,怎么会盘算向东扩城? 贺灵川又笑道:“天水城内到处都是流民,也是治安隐患。东扩工程一旦开始,就把其中的劳力赶去干活儿,这不是一举两得?” 既消除了治安隐患,又利用了外来的劳力。 章晱看了古瑄一眼,后者立刻道:“但具体该怎么做呢?” “办法么不难,但我得仔细想想。”贺灵川怎会和盘托出?“都城扩建可是个大工程,不是幽湖别苑这么个小项目可比,要考虑的事务可太多了。” 章晱也知道他不想讲,于是转开话题,去说闪金平原上的战争了。 “闪金平原东部和北部,好像很少有人提及?”贺灵川好奇,“在盟军领地是这样,在爻国也是这样,何解?” “闪金东部,荒蛮之地,那里的部族甚至有吃人的习惯。因为那里没什么值钱的矿藏,一千年前的闪金帝国,对东部也是放任自流。”宇文胥解释道,“至于闪金北部,那是妖怪们的乐园,人迹罕至,天气又冷。平原上这些国家也无力北扩,所以闪金北部就维持现状了。” “原来如此。”和仰善打听到的情报差不多,没有什么新东西。 看来,爻国对这两个地方也没什么兴趣。 这时,晴王府派人来找二公子。章晱向贺灵川敬了杯酒,这才提前退场。 等他走后,众人继续吃酒,面酣耳热之际聊得更加开放。 贺灵川这才重新问起飞花节,古瑄笑道:“那么热闹,贺兄没来真是太可惜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3章 超级大工程 贺灵川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国君寿典之后,我就很少出门了,每天就是涌泉山庄和幽湖别苑两地跑,太热闹的地方更不敢去。” 众人听了,不觉敛起笑容。 是啊,他把监国都得罪狠了,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贺骁的风光荣宠,都是有代价的。 但他紧接着就道:“给我说说,我听说盛况空前。” 众人便聊起飞花节种种。 听起来的确比爻王寿典还要隆重,甚至各地的神庙还分发“灵慧糕”,那是专为这个节目而提前制作的米糕,在庙中静置,吃下米糕的人就可以得到女神的祝福,连天水城的流民都能去领。 庆典当晚,天水城上空普降金色的灵雨、异香扑鼻,被灵雨洗涤过的人,大病化小、小病化无、沉疴见好,神清气爽。 这便是女神亲手降下来的恩典。但是—— 贺灵川低声又问:“我听说,今次的灵雨恩典比往年更短?” 他看过往年的纪录,“金雨如浆”,那就是很黏稠的喽。 但他前几天在涌泉山庄感受过的,却是头上一凉就完事了,总共不过三两雨点。 这跟从前的记载相差有点大吧? 席间一时安静。范霜干巴巴道:“是短了一点点,兴许是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平民不明白,但在座的都清楚。 这一次飞花节,爻国已经尽力操办,但妙湛天神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她的不满。这个节日原先该在新神庙举办的,但由于工程进度迟缓,新庙始终都没有盖好。 贺灵川还特地去参观过那个半调子神庙工程,特别大、特别宏伟,每个精雕细琢的角落好像都能听到砸钱的声音,站在那个大广场上、站在层层叠叠的建筑面前,人就好像沧海一粟…… 但就是没盖好,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吧。 要他说,神庙烂尾了。 烂尾这种事儿,连神明都不能忍。 贺灵川特别能理解爻王的难度,国库太虚了。但对天神而言,爻国作为闪金第一强国,居然连区区一座神庙都要拖个两三年还不完工,对神明又能有多少敬畏爱戴? 爱戴可不光是嘴上说说,得用实际行动来表现。 爻廷君臣的爱戴,在天神那里显然不合格。 灵雨太少,对人体的效果就是一般般,谁都会有直观感受。 平民既失望又惶恐,他们虽然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可以感觉到妙湛天的不满。 “女神生气了,对我们生气了!一定是我们做得不好,一定是王廷做得不好!” 飞花节次日,各大神庙火爆,挤满了去忏悔和请求赎罪的信徒; 民间的不满,也让爻廷感受到莫大压力。 古瑄轻咳一声:“我王已经下令,新的主神庙一定要在五个月内完工!” 显然爻王也想缓和一下,与天神的关系。 宇文胥接口:“梁主使应该也没少使力。王上最近与他都不太和睦。听说他去面君,御书房里吵过好几……” 宇文镛拿胳膊肘顶了兄弟一下:“胡说什么,这也是你能非议的?” 宇文胥讪讪,这才闭嘴。 他喝酒喝多,嘴上就把不严。 女神了解爻国,很多时候是要通过梁主使。莫忘了梁主使的亲儿子前些天才被爻王处置,造办司的职务也被卸掉了,梁主使在女神耳边能讲他的好话? 反映到这一次的飞花节,就是爻国主办的庆典盛大,但女王和神庙表现得平淡又高冷。 贺灵川适时带开话题,众人边吃边聊,直到月过中天才尽兴散场。 …… 次日一早,章晱就进宫去见爻王,将贺灵川的话一五一十转述。 爻王捋须:“哦?他夸下海口,说自己能一边扩建都城,一边填满国库?” “对,两难自解。” “呵,好一个两难自解。”爻王问他,“办法呢?” “席间不提,他说要仔细想想。” “仔细想想?托词!他是怕你们学了去,这项差事就落不到他头上。”爻王嗤笑一声,“这小子是真贪心哪,从幽湖别苑赚的钱,还填不满他的胃口!这一转头,又惦记上都城扩建了。” 章晱问道:“王上是否有意让贺骁……” 爻王眼皮一翻:“这话你都问得出口?他是个外人!” 言下之意,贺骁有什么资格主理这么重要的项目? 幽湖那么偏僻的地方,贺骁都能捞到上百万两;他要是接手天水城的扩建,赚钱不得赚上天去? 能干是能干,贪也是真地贪。 爻国又不是他贺骁的掏金窟,哪能这样给个外人送钱? 但这人屡有奇思妙想,爻王很想听听他的办法。要是办法好,他自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手下可以执行。 …… 午后,贺灵川再去幽湖视察工地。 拣了个没人的时候,摄魂镜也问贺灵川: “章晱一定去爻王那里打小报告。喂,你说爻王能让你主持天水城东扩么?” “天真!”贺灵川看得通透,“我在幽湖赚了钱,爻王都不爽快了;都城东扩可是个超级大工程,里面有多少油水?外人都想象不到。这种肥差要是安排给我一个外人而不是给爻王那些心腹,呵呵,那些大臣还不得闹翻天?” 话到这里,他又哦了一声:“我懂了。青阳一力反对,说不定就是因为都城东扩利益太大,谁都想进爻王任命的建造班子,谁都想从这项超级工程里面分一杯羹,自然爻王的权力就进一步增强了。” 他想到这里,思路豁然开朗:“青阳明明能力远在爻王之上,在这里竟然受他擎肘,我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了。” “为什么?” “因为,青阳手里实在没有项目!”贺灵川拊掌笑道,“你看,爻王批一块地就能让我建幽湖别苑、下定决心就能开启天水城的扩张计划,臣民想尽忠、想赚钱,都能从爻王那里找到项目。只要他们蹭对项目,指不定就升官发财一条龙;你再看青阳手里有什么?只有举察权。下头的臣民就算想跟着她,她也没有项目让人做啊,既办不成事,也赚不着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光会耍威风有什么用?你得让人赚着钱、或者赚着前途,人家才肯跟着你。 贺灵川下了个结论:“最可怕的是,爻王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接下来青阳只会被越架越空,最后连监举权都没了。” 青阳原本监举百官,很大程度依赖于官员之间的互相猜忌和举报。现在他们大量凝固在爻王周边,不说铁板一块,也是同心协力站在她对面。 这种局面,监举还有用么? 不被人敬畏的权力,还能叫作权力么? “这种交锋不激烈,但自然而然就会把青阳推斥在爻国的官政体系之外,而且快得惊人。”镜子问:“她会听之任之?” 贺灵川笑道:“青阳纵然精明,但这一次政局的变化,应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成型了。” 不是青阳想放任不管,而是她插不进手。 “但青阳来到爻国,也有自己的任务。如果完不成,她也没办法向上交代吧。”他顿了一顿,“最重要的是,青阳也有凭恃,那就是她背后站着的北方妖国!嗯,甚至妙湛天也可能会帮她。” 镜子奇道:“哎?你怎么知道?” “爻王长子被卷入不老药案,死在灵虚城,所以爻王和青阳之间本来就有私仇。妖国帝君明知道这一点,还把青阳派到这里监国,还要她发挥能力敲打爻国。嘿嘿,要是青阳在这里完全没有助力,那就不是来养老的,是来送死的。” “但闪金平原上很少有什么力量能直接对爻王产生影响,所以我推测,可能是天神。”贺灵川正色道,“只要她获得天神的支持——比如妙湛天——与爻王周旋就很有力量。” 镜子忽然道:“照这么说,你危险了。” “她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天水城眼下的局势。” 贺灵川这一套手法,爻国君臣都睁大眼睛瞧着呢,有什么学不会的?青阳就算能干掉他,爻王只需要换个人,幽湖别苑的工程就能继续下去。 镜子却道:“哪怕就为出口气,她也得做掉你。要是得罪她没有代价,以后谁还怕她?” 贺灵川思考很久,才喃喃道:“你说得对,青阳要是能杀掉我,非但能解掉新仇旧恨,还能让满廷文武官员好好看一看,跟她、跟贝迦作对的下场!” 他最好去讨个护身符来。 …… 次日清晨,贺灵川被宣召进宫。 他进宫的次数,已经比爻王的大多数臣子们都要频繁。宫里人一见他又来了,个个向他行礼,满脸堆笑。 路过玉泉宫,他见寒泉边上已经种起两株海棠。 想让苗子成活,就得在最热的时候栽种。不过贺灵川已经瞧见叶片上结出来的冰霜,想来这两株海棠的下场也是凶多吉少。 强扭的瓜不甜,强种的树不活。 爻王正在享用早膳,一见贺灵川就招了招手:“来来,陪我吃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4章 献策 陪国君用膳,对爻国臣民来说,这可是无上的荣宠。 贺灵川一坐下,老宫人裘隆亲手给他布置金盘银箸,又给他提来一篮子卷饼。 这雪白的饼皮并没有过油香煎,薄得像纸,上面布满金箔。 爻王随手一指卷饼道:“这是黄金饼,可以食用。” 香草牛肋条烤得鲜嫩多汁,竖切开来,里面是漂亮的粉红色。爻王就用黄金饼卷着牛肋条,配上两根冰草,再蘸一点浓郁的酱汁,放进口中大嚼。 贺灵川也依样画葫芦,果然醇厚浓郁,一口难忘。 至于金箔,压根儿没有味道,只是吃个尊贵。 爻王胃口很好,半桌都是荤食。他边吃边道:“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召你进宫?” 这就单刀直入了?贺灵川浅尝辄止,取白巾擦净双手,正色道:“请君上示下。” 爻王请他吃饭,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旁若无人地据案大嚼。 这小子不落话柄啊。爻王呵呵一声: “关于天水城的扩建,我想听听你的办法。” 汛期还没结束呢,天水城又闹内涝了,这回甚至淹了两座神庙。爻王刚接到消息,有座宝塔的基底被泡烂,轰隆一声塌了,压死底下五个行人不说,塔里也有两名侍从遇难。 这些神庙也是定期翻修的,怎奈地下水长年侵蚀,蚀出了陷层。 城池和人一样都会老,老了问题就层出不穷,还都是没法子根除的顽疾。爻王一处理这些问题就心累,又想扩建新城了。 当然了,爻王这么单刀直入,贺灵川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位国君是觉得贺骁已经在爻国赚到了大钱,也狠狠得罪了青阳,因此后头都只能倚靠爻王的势力保自己平安。 那他对于爻王不得是唯唯喏喏、有求必应? 爻王看他一眼,吐出块骨头: “还有,我还没决定东扩或者西扩。往这两个方向都有道理。” 他要贺灵川把道理掰给他听,还得说服他。 而这句话预埋了一个前提,就是都城扩建势在必行,爻王只是还没想好下一步的规划。 贺灵川理解他的急迫,毕竟前头那么多大臣向他递交投名状。人家钱也交了,青阳也得罪了,爻王对这些忠心的臣子们也要好好回馈一下子。 否则哪里还有下一次? 但他的烦恼也大:天水城一扩建就得花大钱,国库本来就空,再这么一榨,那得炸出多大的窟窿? 所以他必须找贺灵川来要个办法。 又能建新城,又不需要耗尽国库,最好还能赚点。 贺灵川早就准备好了,这就给他支招:“我这几天在幽湖监工,见到南岸后方从双月谷到云松镇,地势开阔、景色优致。云松镇又是距离幽湖最近的镇子,相隔不到四里。” “幽湖内的吃用,都是从云松镇运过去的,这附近物资丰富。”原本云松镇才是居民区,幽湖只不过是一处风景名胜,“从幽湖到云松镇以平原为主,地形开阔,河道纵横,还有几座不碍事的小山。” 爻王当然知道:“幽湖的水也会流去云松镇,所以呢?” “王上,天水城往这一带扩建,基础很好。”比扩去西边好。 爻王抚着颌下须:“你说过,都城东扩的同时,国库不仅不会见空,还能反向填满。这是怎么回事?” 贺灵川知道,最让他心痒的就是这个答案。 “这有一个前提:天水城人愿意搬去新城、抢着要搬去新城。” 爻王皱眉:“天水城人都相对守旧。” 快二百年的都城,居民什么世面没见过?心态都稳。 “幽湖南岸的好地段都开发完了,但对于幽湖周边的屋宅,还有那么多官贵求而不得。”贺灵川道,“您看,这不就是抢着要?” “幽湖别苑的精舍,数量有限、寓意特别,这才好卖。但官员们不会住在那里。”爻王又卷了一只饼,“城民在天水城住惯了,又怎么肯搬去郊区?” 天水城才是国都,官贵们都住在天水城。幽湖别苑建得再好,也只是精舍。 精舍是什么意思?贵人们偶尔休心养性之所在。 贺灵川笑道:“今时不同以往。买下幽湖别苑的官贵们,尤其买下前两排的,一定会去入住。即便他们本身不住,家眷也会搬去。” 晴王府、白坦、游荣之这帮臣子,既然都花大价钱买精舍表忠心,那就要表达得彻底一点,真正跟青阳隔水对峙。 要是就扔个房在那里,成天黑灯瞎火,算什么对峙? 得人声鼎沸、得灯火通明,让青阳切实感觉到嘈杂和不便。 “那里山青水秀、养心怡情,实则距离天水城也才数里。青阳监国公务繁忙都能住在幽湖,他们为何不能?” 爻王不置可否:“说下去。” “幽湖本身就是王族领地。我记得,您在那里也有行宫罢?” “对。”但那座行宫上一次修缮是二十几年前了,现在稍微有些老旧,爻王只在春夏之际偶尔去住上几天。 “那么,幽湖有王上的行宫,又有监国、有王族,以及满廷的重臣名将入住——”贺灵川正色道,“我说句不恭敬的话,那地方将来贵戚如云,怎不能看作第二个天水城中心?” 爻王张了张嘴,但欲言又止。 扯淡!那偏僻的地方能是第二个天水城中心? 不过贺骁至少有一点说对了,国君和达官贵人在哪里办公、在哪里居住,那地方必然兴旺发达。 “正好最近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幽湖别苑,热度很高,如果趁这机会推出东扩规划,不出几天又是人尽皆知,省去许多麻烦。”搞宣传嘛费心又费力,正巧现在幽湖别苑还有热度,自己蹭自己一波,岂不是好? 爻王沉吟不语。 “幽湖地段以后一定大热,虽然那里的房子已经售罄,但买家的需求依旧非常旺盛。那就退而求其次,买幽湖外围周边、也就是云松镇的宅子也不错。”贺灵川嘴一张,不要钱的恭维随口就来,“大伙儿都愿意围着您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5章 三步走 “这倒是。”爻王不用自谦。他在哪里居住,哪里就是天水城的中心。 “这回开发新城就不是十几幢、几十幢精舍的小打小闹了,可以不用拍卖的方式,就定好价格直接出售。”贺灵川低声道,“想维持幽湖别苑的高价,附近没人居住可不行。周边居民多了,也能给幽湖别苑托个底儿。否则,已经花了十几万、几十万银子的买家不会太高兴。” 现在有个青阳当靶子,爻王的嫡系们还能冲一冲价格。 但幽湖毕竟没配套没人气,时间久了,买家们就会觉得不划算了。 爻王看着他,微微一笑:“我说最近廷议出现那么多支持天水城东扩的声音呢,原来如此。” 到底还是p股决定脑袋,那帮家伙花巨资买了幽湖别苑的精舍,除了表忠心之外更希望能保本甚至能升值。 谁不想两全齐美? “从天水城东门到幽湖,也就是一抬腿的事儿,没有多远。”否则,贺灵川怎么会选择幽湖来开展自己的计划? 那地方、那区位,再合适不过。 爻王“嗯”了一声:“还是用你说的预……” “预售。” “要是把新城往那里扩展,可是个浩大工程!”扩建城池的难度,岂是区区几栋幽湖别苑精舍可比? 要先做整体规划,道路、水系、坊市、居民楼、驿馆、兵营、城墙等等…… 还有神庙! 天水城早就想扩建了,但这事情劳民伤财,短期内又瞧不见回头钱,加上国库连年亏虚,爻王每次提出,都有大臣反对。 这几年明明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可是钱呢,钱都去哪儿了?爻国的都城、闪金平原最富庶的天水城竟然建不起新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啊,得花很多钱。”贺灵川替他说出了言外之意。 大工程意味着高预算,意味着多花钱。 爻王看着他,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就更深了,格外慈祥:“贺岛主可愿参与?” 这小子,操刀了幽湖别苑之后,心就大了是不? “您真爱说笑。”贺灵川才不上他的当,“这么浩大的工程,哪轮得到我一个外人插手?” 爻国有多排外?重武将军武力高超、战功卓越,却因为不是爻人,王廷说什么也不让他镇北,最后还得青阳出面。 虽说爻国外来人口特别多,但本国人、本地人就是看不起他们。“不拘一格”这四个字,真算不得爻国的行事风格。 贺灵川别说插手了,只要对天水城的扩张流露出一丝馋意,立刻就会引起爻人的警惕! 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何况他也看出来,爻王对于幽湖别苑的收入分成还是不太满意,恐怕不会再让他多插手、多赚钱了。 “我力所能及,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贺灵川的态度保持谦逊,“新城扩建的民宅最多,如果资金短缺,不妨像幽湖别苑那样开启预售,筹得的大量钱款马上就可以投入新城建设。” 爻王也看到他是如何操作的了,将一块空空荡荡、几无人烟的地块卖出了天价。 不就是择机炒作吗?好像没有什么难度。 这就相当于王廷向臣民预支钱款,先拿钱再扩建,最后才交房。 关键在于,怎样让他们心甘情愿,不对,是抢着掏钱? “爻国藏富于民,国库没钱,但天水城民间实在富庶,只要大家相信愿景,自然愿意掏这份儿钱。”贺灵川竖起拇指,“第一点,您得放出风声,要重修幽湖行宫,要建得又大又好。” 爻王听得不动声色:“放出风声?” “不错。您修这个行宫,说明您今后会经常住进幽湖。臣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 “其次,新城各级官署和公用设施,都应该先期规划、第一时间公布。”贺灵川又道,“将公用设施的地块划出来,慢慢建设;但与之配套的道路,要迅速铺修。这样一来,新城建设看起来就是如火如荼,但其实费用不高。” 爻王抚须道:“又是‘放出风声’,又是‘看起来’,难道都是假的?” “必然是真的,决不可失信于民!但要稳扎稳做,不急于一时。”贺灵川当然矢口否认,不然爻王就会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了。 爻王不紧不慢喝了口甜酒:“到目前为止,你的方案还是得花钱。” 他等着听“怎么填满国库”。 “规划里头要着重点明,新城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万人。” “就二十万人?”天水城有百万人口,只有前两成可以迁去新城? “对,就二十万人。”贺灵川竖起第二根手指,“且新居民必须有正当收入,才能入住新城。” 爻王微微动容。以他阅历,不难想明白,这第二个方法重在创造出“围城”。 百万人口的城池,却只有五分之一的人可以入住新城,这门槛着实不低。 流民去不了。 穷人去不了。 能住在新城的,至少是殷实之家。 “从这时起,新城就可以开始售卖官署和公用设施边上的土地了。”贺灵川轻声道,“二十万人,以每户五到七人计算,只需要建三四万栋屋舍。” “人多,地少,所以地就贵了。这和幽湖别苑能卖贵的原因一样。” 官多、房少,所以幽湖别苑屡创天价。 “只是少卖点地皮少盖屋舍,城民就会涌来新城?”怎么听怎么不对。 “三步走。”贺灵川知道,要让爻王弄清这个概念不容易,“首先,要让城民切实看见您东扩的决心,让城民相信这个新城一定会建起来。这就是您在云松镇大兴土木的目的,要如火如荼地造势。” 有了预期,才能被操纵。 “这一步的关键,是民生和公用设施大肆开建、是高官世家入住幽湖别苑、是您的行宫同时翻修。因为,人都相信眼见为实。” 爻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然后?” “第二步,要让他们明白,新城的宅子很紧俏,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入住;但一旦住进来,就能享受远超天水老城区的福利。别的不提,流民、内涝、疫疾问题肯定不会有。” 天水老城建成年代久远,房屋老旧、街道太窄,三天两头内涝,都是改不了的顽疾;而流民……流民就像是天水城的荨麻疹,抠一下就又疼又痒,既不好根治又容易复发。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留在老城区的,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忍受这些问题,无解!” 爻王思索了很久,才道:“始终缺了点什么。” “对,那就是第三步——”贺灵川身体微微前倾,“涨价!” 爻王眉头一挑。 “新城的土地本来就紧俏,只能容纳不到两成的老城居民。而天水城本身就是闪金平原最富庶兴旺之地,每天都有人大量涌入。这个都城既不缺人,也不缺钱!所以,新东城的宅地你不买,后头有的是人买;你买了,后头依旧还可以转卖给别人,价格只会更高!” 新城的屋舍总共只有三四万栋,对面的人口却有一百多万。谁能住,谁不能住,用什么来标准来衡量呢? 当然是钱,是价格! 难道是理想吗? “到得那时,城民们就会第一时间掏钱,爻国的国库不就充盈起来了么?”贺灵川正色道,“天水城拿着这么一大笔钱去好好扩建,修造宽阔平整的街道、合理的排水、坚固的河堤、漂亮的宫宅,不仅上下皆大欢喜,也是福泽后世子孙的大功德!” “这套方案实施下来,哪需要国库掏多少钱?也就是先期的公用建设。”他一字一句,“退一百步来说,即便不能成功,又有什么损失呢?天水城本来就要扩建,宫室、官署、宅地本来就要规划、城民本来就要花钱置办不动产。您眼下要做的,不过是让他们把这个步骤提前,其他一切都没有变化。”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国库应付庞大的都城扩建就不再吃力!您的其他计划,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只要有了钱就都好做了!”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说到了爻王的心巴尖上。 国库已经连着亏空好些年了。用过那么多办法,都不能扭亏为盈。 如果既能建好新城,又不需要重创国库,这就是一招妙计! 爻国不敢对外轻启战端,甚至修不起更多神庙,不就是因为缺钱?他难道不知道,天神对自己有所不满么? 如果能够反亏为盈,这些矛盾都能迎刃而解! 就像贺骁所说,试试有什么关系? 天水城的扩建,本来就势在必行。城池外扩甚至迁移都很正常,只要符合国家和地方的实际需要。 别的不提,贝迦的灵虚城在历史上至少扩建了六次。他的天水城怎么就不能扩建第三次? 贺灵川又把话圆了回去:“自然,最后怎么建、往哪建,都是君上拍板。您英明精睿,一定会做出利在千秋的最佳选择。” 爻王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要是入朝为官,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6章 吸金的计划 贺灵川自嘲:“我就是万金油一样的人物,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我再好好想一想。”爻王脸色松快,“你先退下吧。” 贺灵川即站起告退。 走出王宫,摄魂镜问他:“你这一套计划,爻王会采用不?” “会。”贺灵川斩钉截铁,“没人拒绝得了!” 那可是一个最吸金的计划。 不是几万两、几百万两、几千万两,而是几亿、十几亿两! 没人能在这个量级的财富面前保持清明。 …… 几天之后,过往几期精舍拍卖的尾款也已经交齐。 刨除地价、税金,还有上交爻王的先期利润,贺灵川手中的卖宅收入依旧突破三百万两。 初来乍到一个月,他的账面上就趴着三百万两。 幽湖南岸的工程更是干得热火朝天,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施工,连夜里都是灯火通明。 在官方帮助下,贺灵川手下的施工队伍已经不是个草台班子,而是分工明确、资质齐全、手艺精湛的成熟团队。 贺灵川原本就有规划建造仰善群岛的一手经验,就这么短短几天工夫,天水城建筑行业的门门道道,他就摸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游荣之签写幽湖别苑的物料单签到手软。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辆大车每天出没城池内外,为幽湖别苑运输各类物资。 除了建材之外,还有各种珍贵装饰、阵法材料——既然修的是官邸,那么驱尘、防御、恒温、调节动植物生长环境的阵法总不能少吧? 砗磲、珠贝,各式宝石和金银装饰,总不能少吧? 幽湖别苑的建造,就得高规格、严要求,就得打造出天水城官邸的典范和标杆。 有些官员颇有微词,但贺灵川再次开放晴王府精舍的施工进度,允许参观。 精美、大气、奢华、细致。 连一向挑剔的章晱都倍感满意,只挑了两个小毛病意思意思,嘴角的笑是藏不住了。 旁人也无话可说,毕竟施工和装修就是个无底洞,再多钱投进去它也能吞掉。 只有万俟丰和铜林记的古蔺,在贺灵川交给他们的清单上,默默地划掉了一项又一项。 这用钱的速度,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古蔺都乍舌不已。 贺灵川特地把王福宝和两个仰善军人派去他身边,名作贴身侍卫,实则监督他一举一动。 出于保密考虑,古蔺没有再与贺灵川私下会晤,但他每天都能听到这位风头正劲的贺岛主干了什么。 风头正劲,风光无俩。 贺岛主不仅是爻王跟前的第一红人,连青阳监国手下的青卫头子都敢杀! 古蔺听说这个消息后倒抽一口冷气,因为他知道那张清单的价值。 他忽然明白,铜林记的前途、自己的性命已经被这位贺岛主牢牢把控在手里了,从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面对这等人物,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老老实实替人家打工吧。 在此期间,贺灵川也通过多位官员,了解到朝堂上的近况。 围绕“天水城扩建”,爻王主持商议,大大小小五场。 三天开了五场会。 爻国是闪金平原上的大国,国务繁忙,可不单止都城扩建这么一件大事。爻王拨冗,却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这里,说明这回是玩儿真的了。 都城扩建,势在必行! 接收到这个讯号,官员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努力论辩如何操作。 所以,这几天的朝堂非常热闹。 但贺灵川梳理自己打听到的百多条讯息发现,除了新城扩建的可操作方案之外,官员们最关心的还是扩建班子的成员名单! 毫无疑问,这么庞大的工程需要同样庞大的领导和指挥队伍。 毫无疑问,这支领导班子将负责配置海量的资源。 近水楼台先得月,每一个位置都值得争吵,不对,值得争取! 贺灵川看了之后就笑了,因为他和爻王都很清楚,真正的大钱根本不在那里。 贺灵川伸了个懒腰:“有青阳在一边虎视眈眈,爻王一定会委派自己最信任的大臣。” 当天午后,爻王下旨了。 像是印证贺灵川的话,当天下午就传来消息,天水城东扩工程由游荣之负责,工部汪东星辅助。 贺灵川来了这么久,对爻廷官场也有了解,听说这位汪东星从前也建过水坝、神庙等工程,很可能是宰辅候选人,年龄资历都到了。看来他只要再干好都城东扩这项大工程,后面一定仕途顺遂。 至于贺灵川这个提出了东扩方案三步走的人,没有得到任何委任。 对于自己的“落选”,贺灵川毫不意外:“我是外人,爻王根本不想把这么个超级大工程交到我手里,让我去操办;况且在他看来,他已经让我从幽湖别苑赚够钱了,因此要我贡献些主意也理所当然。” “这是好事儿。”贺灵川却有自己的想法,“我给出的建议都是切实可行的,爻廷如果认真高效执行到底,新城一定能够建好,府库也能充盈。问题在于,没有这个‘如果’!”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他开出来的方子,本身是没毛病的。但这项大工程在爻国最后会办成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儿。 这个国家吧,容易药物上瘾。 “爻廷效能为什么低下、爻国国库为什么空虚,那都是有因有由。只要这个因由还在,好计划好初衷也能办成坏事。”贺灵川笑道,“更别说这里头还有人憋着坏,会使劲儿给他搅局。” 镜子听到这里,反而有些不确定了:“这个人是你?” “过去那么多年,爻国没有我,不也拖成今日这般模样?”说完,他就去翻看参与扩城计划的官员名单。 嚯,好长好长。 贺灵川很耐心地翻到最后,镜子不解:“这名单有什么好看的?浪费眼神。” 贺灵川又拿出另一份名单——幽湖别苑过往的购买名单。 “两份名单放在一起,看出点什么来?” 镜子仔细扫过几遍,还是没看出端倪:“好像有几个人名重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7章 还得找他 “有几个?”贺灵川伸指在镜面上一弹,“幽湖别苑几十个买家,有十五个在东湖扩建的官员名单上。” “啊?哪有,哪有?我核对过了。” “你还要比对官员的亲属。比如古家买到了幽湖一期二排的精舍,而在天水扩建名单中的官员黄实禄,就是古家的女婿;劳府也拍下幽湖精舍,天水城扩建名单里就有齐舒安的弟弟齐舒桓,官儿虽然不大,但能挤进名单就是好事。” 镜子恍然:“购买幽湖别苑的官贵们,他们的‘忠心’终于得到了回报!” “现在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打破脑袋都要抢购幽湖别苑了吧?”贺灵川笑道,“这么一来,大半个王廷的官员都会坚定站去爻王后方。到现在为止,青阳这一局输惨了。” “爻王这么干,就没有后患?” “怎么没有?毒性可大了。”贺灵川道,“别的不提,同时登在两份名单上这些人,既然是花了大钱才进入扩建班子,你猜他们后头能精廉行事?” 镜子懂了,哈哈大笑:“不能,必然不能。我要是他们,一定把捐出去的钱双倍赚回来!” “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贪腐工程。到最后工程能干成什么样子还未可知,但被蛀出来的破洞一定是触目惊心。”贺灵川笑道,“爻王自己未必不知,但表面局势一片大好,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多想。” …… 无数人拨动自家的算盘珠子,时间也飞快过去了两天。 这二十来个时辰内,贺灵川竟然被召去面君五次。 连爻王都有些难为情,人家又不负责这项工程,但他召见贺灵川的次数,比召见参与工程的官员都多! 没法子,爻王和游荣之要咨询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天水东扩的方案虽然在短时间内出炉,但一操作起来就是困难重重! 贺灵川的建议,精髓就在于一个“快”字。 想让百姓掏钱,这项大工程绝对不能慢悠悠地搞。官方越慢,老百姓越不着急,以为上头又回到原本的尿性。 他们不急,爻王和国库就收不到钱。 可是这样重大的项目要启动,就好像爻国的巨犀战车,拉动头几步需要格外强劲的力量。 这个时候,五十多岁的汪东星居然得了急症,病倒了。 他是病去如抽丝,这么个大项目就留下游荣之挂帅,独木难支。 东扩计划才迈出第一步,立项进场,就遇到了困难。 二十来个时辰,连实质性的第一步都拖拖拉拉,与初衷不符。游荣之只得进宫来找爻王。 爻王的脸色也不好看:“你手下百多号官员,都是吃白饭的?”连这么个项目都干不起来? 他本不想让贺骁插手。 “不是启动不了,而是速度远不如预期。”游荣之只得腆着脸道,“这计划最初就是贺骁贡献的。您总召贺骁进宫献言献策,那倒不如……” 思路都是人家的,你不也成天找人家惦量? 当晚,一道谕旨传入涌泉山庄: 爻王任命贺骁为天水扩建工程的上议知事。 摄魂镜一听就呸了声:“才给个虚衔啊?” 这显然是因人设岗,没给贺灵川什么实权。所谓“上议”,指的是爻王和游荣之有事儿就要找贺灵川去询议。 也就是说,他挂职顾问,要献言献计,王召必去。 但他既没有决策权,也没有指挥权,只能给人家提“建议”。 “这老东西一边防着你,一边还想把你掏空!”摄魂镜忍不住大骂爻王黑心,既让马儿跑,还让马儿别吃草。 贺灵川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那他也要防得住才行。” 掏空?走着瞧罢,看看最后是谁掏空了谁。 第二天一大早,贺灵川也不待传唤,干脆先去找游荣之,大大方方商议东扩项目。 “虽说这是项千头万绪的大工程,但粗略来说,游大人只要抓好资金、材料、人工和进度这四个方面,工程就能快速运转起来。” 游荣之点头:“工程刚刚开启,所谓‘进度’,要看前三项的协调。” 前三样齐备,进度才能快起来。 但“材料”和“人工”,很大程度又取决于“资金”。国库现在还是捉襟见肘的状态,拨不出那么多预算给东扩工程。 前几天还刚划出一大笔钱,支援毗夏去了。 爻国从前也没少做过大工程,但是出了名的低效。比如修个二十几里的长渠能修五年,妙湛天的神庙都建了两年半还不完工。 天水城的扩张筹备那么多年,迟迟不敢动工,也是爻王担忧这种低效。 现在他开始抱怨,贺灵川此前画给他的大饼又圆又漂亮,可实际操作起来,又回到了原有的效率,连启动的第一步都很不容易。 这就让他很烦躁。 所以他干脆把贺灵川也拉进来,要看清楚这厮到底只会夸夸其谈,还是真能办事儿。 “修路铺桥还容易些,征发徭役就行了。但后面盖楼砌墙修塔,精雕细琢,那得找有经验的匠人,还得越多越好;还有林林总总的物料,想要它们快些到位,就得花钱。” 贺灵川笑道:“大爻商贸发达,尤其在天水城,有经验的匠人都进了队伍,很少单打独斗。比如修幽湖别苑的管班头,他带四五百人的班组不成问题,同时也能自行协调物料。新城太大,我看游大人的方案已经把新城划分为若干区域,每区域由专门的班组负责,这不是很科……很合理么,有什么问题?” 爻国历史悠久,不乏干大工程的经验。从前建坝、修路、建神庙,也多用成套班组,区域划片施工。 这都是很成熟的施工方案,遥遥领先于闪金其他地方。在贺灵川看来,这些班组就是承建方,即所谓的乙方。 管班头也透露,这些大大小小的班组背后,其实都站着贵人和富商。比如他自己,背后就是古家。 天水城历史悠久,所有赚钱的行当,权贵都会插一脚。 “还是老问题,钱。”材料要钱,施工要钱,启动第一步就得给钱,“王上让他们先垫付,许诺在三个月内加价一成还清,他们还是拖拖拉拉。” 显然爻王也知道,这些承建方背后的势力有的是钱。只要大家出资先垫一点,工程立刻就能跑起来。 但积极性是强求不来的,爻王也不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王上的想法极好,力度还要再大一点。”贺灵川拇指和食中二指搓了几下,比了个给钱的手势,“三个月内,翻倍还清!” 游荣之吓了一跳:“翻倍!” 爻国历史上,官方从没开过这么高的利钱! “不出重利,怎么能快?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进度?”贺灵川劝他,“要是初期都快不起来,大家一看后继乏力,谁肯掏钱?反过来说,只要新城顺利开建,还愁后头没钱入库?” 游荣之就进宫找爻王商量。 最后爻王拍板:凡是垫付物料人工的承建方,四个月之内,国库会加价五成还清! 爻王还是心疼钱,不像贺灵川那般激进,选了个折中的方案。 贺灵川听了也就笑一笑,不出所料。 这一着果然好使,爻王金口一张,班组、材料、人工立刻进场,牵头会议开完,项目紧接着开工。 爻廷发给承建方的凭据,是一张“兑票”,上面写有金额和日期,并加盖青鸿宝印。无论是谁,四个月后拿着它就能找官方兑现票面上的金额。 最方便的是,这东西还可以转让。 资金、物料、人工问题,暂时都解决了,进度果然啪地一下就上来了。 摄魂镜忿忿不平:“爻王那老东西让你打白工,你就真打啊?” “为什么不?”贺灵川笑道,“他以为不给我官职,我就没有实权了。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 镜子不解:“实际上呢?” “天水东扩的难点,根本不在于启动。”贺灵川缓缓道,“它最凶险之处,会在启动之后才显现!爻国现在敢做这项工程,那叫不自量力!” 就在这时,万俟良奔进来报告: “主公,外头来了一大批宫卫!” 他神情紧张,时刻做好出击的准备。 贺灵川也有些惊讶,却笑道:“无妨,我不会有事。” 他迎出涌泉山庄一看,来人居然是赵颂,身后乌泱乌泱近千人,都是卫兵打扮。 贺灵川现在时常进出王宫,一眼认出,这里头好像都是宫廷近卫。 “赵兄,这是?” 赵颂拿出一份手谕,正色道:“贺岛主操劳,王上特命我领九百卫士,照护贺岛主的安全!” 贺灵川恍然大悟,连连道谢。 爻王竟然给他派来一支九百人的护卫队! 摄魂镜在他怀里哎哟一声:“居然这么贴心?喂,爻王是怕你卷款跑路吧?” 贺灵川怀里揣着好几百万工程款,得三个多月后才付爻王尾款。这么大一笔钱放贺灵川手里,爻王能放心就怪了! 所以这九百人卫队名为保护,实则监守,确保贺灵川不能私自逃离爻王眼皮底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8章 好厉害 当然了,来自青阳的危险也没散去,贺灵川现在又是天水大项目的总顾问,爻王还是要好好保护他的金大脑。 贺灵川谢过之后就挠头:“不过我刚刚入手涌泉山庄,屋舍不够,住不了九百人哪。” 这不是推词,而是实情。 “无妨,我的兄弟们库房也都住得。”赵颂当然不可能把队伍带走,“再不济,我们也带了军帐过来。” “哎呀,让宫廷禁卫住库房?那怎么好意思!”话是这样说,贺灵川当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涌泉山庄太大,他的人手又少,的确照护不过来。如今赵颂带这九百人来,事实上大大增强了山庄的护卫力量。 董锐的暂时离开,让贺灵川的手段不复往日灵活,还得消耗心神提防青阳。 这个时候,爻王派来的护卫队就是一场及时雨啊。 既然人手充足,贺灵川就请赵颂拨二百卫兵收拾空房,以便几个带队的头领入住,同时清理仓库,安顿这几百号人马。 山庄很大,这支队伍忙活了两天才算安顿下来。 至于九百人的伙食,贺灵川一挥手慷慨道:“我全包了。” 护卫军入住第一晚,贺灵川就推掉天水城里的两个宴会,吩咐大厨治一席接风宴,请赵颂和几名卫队头领好好吃了一顿。 赵颁与他一路从琚城走来这里,本来就有几分交情,现在贺岛主得到君宠也没有颐指气使,还在几个头领前给足了他的面子,于是喝了十几杯美酒就开始拍胸膛保证,有事只管开口! 从这一天开始,贺灵川出门都要带上数百护卫,前呼后拥。 在天水城亦复如是,几个人上路,数百精锐簇拥。 那些百年街巷本来就窄,贺灵川一去,整条路都堵了! 他们虽没喊出“贺岛主驾到,闲人退避”,但贺灵川身边五丈之内,陌生人的确靠近不得。 这等气势、这等排场,哪一家王公贵族能赶得上? 但他要进宫、要会客、要协调建工事宜,进出城池都是公事,哪个有理由、有胆子去参他一本? 一时间,贺骁的名头如同烈火烹油。 他敢在都城这么干还没事儿人一样,说明他种种行为都得到上面的默许。 真不愧是王上跟前的第一号大红人啊。 …… 自从贺灵川以“上议”身份加入,新城扩建的诸项事宜就像按了快进键,突然间全面铺开、加速进行。 官方在大街小巷张贴公告,明确天水城即将向东推建,并说明了面积大小、边界位置等等,还有新城扩建的配套公用项目。 公告边上还配备专人,给不识字的平民宣讲。 这是贺灵川献策的第一步,即是让天水城人都接收到最清晰的信号: 天水城东扩,已经是铁板钉钉。 不信?不信就去看看幽湖南岸的官邸、看看正准备翻修的王室行宫。 国君和达官贵人都准备入住幽湖,普通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跟着大佬买,一定亏不了! 而贺灵川在天水声的名望也达到了巅峰,虽然不是都城东扩计划的主事人,但王廷上下都知道爻王重视他的意见,他说一句,能顶其他臣子十句。 不然他怎么会有千人护卫队?爻国有史以来,哪个外商能获此殊荣? 因此他就有听不完的奉承、收不完的礼物。 贺灵川这时候突然就刚正清廉了,一概拒收,对外只说自己是个闲差。 闲差收什么贿? 范霜也笑得合不拢嘴。 他跟在贺灵川身边,也就约等于享受了进出都有几百人簇拥的排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并且许多官员够不着贺灵川,就希望通过范霜递话过去。 求人就要有态度,求人就要备礼数。 范霜这辈子都没那么风光过。 …… 从现在开始,不仅是幽湖,连幽湖周边的乡、镇、县都成了大工地,青阳往来幽湖与天水城,一路上都崎岖颠簸,三天之内颠坏了两个车轮子。 她财大气粗,给马车贴了两张昂贵的滑行符,这才免去了一路被迫摇头晃脑的尴尬。 其实,青阳已经不想住在幽湖小筑了。那里既不清幽,也不方便。 但她不能搬走,否则约等于当面向爻王认输。 她刚从宫中回到幽湖小筑,袁铉就递来一份资料:“宫主,这是天水城东扩定下来的资料。” 天水城扩张这事儿,朝堂上已经争吵了七八年,这几天却突然加速,一天一个进度。 爻王也以前所未有的爽利拍板定调,绝口不提国库空虚、无钱扩建这码子事。 青阳在宫中耳目众多,转头就弄清其中原因。 绕来绕去,绕不开“贺骁”这个名字。 袁铉拿来的详细资料,她看得很细很慢,几乎把所谓的“扩城建设”方案一个字一个字反复琢磨。 等她放下厚厚卷宗时,脸上已经变色:“好厉害!” “宫主?”青阳向来淡泊镇定,袁铉已经很久没看见她这副脸色。 “赫洋在世时,我对他说过,爻王靠着幽湖别苑逼迫手下官员递投名状,这花招只能持续一两个月。”西边的闪电划亮夜空,青阳走去窗边,“没想到啊,贺骁竟然还有新的花样!如果方案里的规划都能落实,爻王这盘棋就还可以再续上一两年!” 袁铉是个聪明人,但青阳这番话,他确实没有听懂。 犹豫再三,他还是问道:“宫主,这套方案都是群臣群议的结果,贺骁好像只提了零星几点意见?” 这么厚重的一摞资料,贺骁的建议没占几笔,甚至他的名字都只出现了两三回。 宫主为什么会如临大敌? “购买幽湖精舍的官员有数十家,我原以为爻君没法子让他们个个飞黄腾达,朝堂上很快就会乌烟瘴气,难以运作。” 爻君要是一口气强行提拔几十个官员,这王廷还不得乱套? 怎么,升迁不是靠勤勉、不是靠政绩、不是靠才能和品德,而是只要站队就行,只要花钱行贿国君就行? 那整个爻廷会变成什么样子?爻王还配有勤奋认真的手下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09章 掌舵权 但他若不给足好处,人家可是花了大价钱尽忠投诚的,这种靠金钱维系的契约关系,不容轻慢! 一旦爻王承担不起这种后果,也就到青阳发力之时。 但现在么,贺骁又出一计,竟然让爻王再一次延续已有的优势! “都城扩建的精髓,无非就是六个字:‘先收钱再扩建’。先把地皮预售给天水城人,拿到了钱,回头再去建城。按理说是收一部分,就建一部分,如此循环。不过以爻国君臣的德性,大概恨不得一次收光所有人的闲钱。” 她解释得很清楚,袁铉一听就明白了:“空手套白狼?” 难怪爻王不喊着国库空虚了。他敢这么玩,国库反而会先满。 “这方案表面可行,所以爻君也信心满满,将他那一大帮忠心耿耿的属下都塞了进去。”青阳低低一笑,“升官发财。呵,爻王没给他们升官,但给他们发财了!” 没升官,发财也行。 工程能持续、他们能捞到油水,爻王的站队游戏就能继续玩下去。 不仅能玩下去,还能玩得红红火火呢。 这个饼,不对,这个工程够大,利益够多,不仅能分给名单上的几十个家族,甚至还有空位给其他官员上车。 王廷里的局面,就会变成一面倒。 到最后,几乎所有官员都会站到她青阳的对立面去。 对她来说,这个游戏已经不好玩了。 袁铉担忧地看着她。宫主身上的担子很重,一旦处理不好爻国,那么…… 青阳竖起一根指头:“贺骁惊才绝艳,这个人不能留了,必须除掉!” 她已经看出来,贺骁给爻王用的都是虎狼之药,后患无穷,但短时间内真是能让整个爻王廷生龙活虎! “真是,后生可畏啊。”当初在灵虚城,她只盯着霜叶了,看轻了贺骁这个人,才会遗祸至今。 现在,她该着手弥补当年的错误。 谁知道这小子到底还能整出多少幺蛾子?为今后计,不能留他性命了! 若说赫洋被杀当天,她想杀贺灵川是愤怒使然,现在就是感到了迫切。 她泡在官场一百六七十年,有别人三辈子那么长了,在人才辈出的贝迦见识过多少豪杰俊彦? 但没有一个人像贺骁这样,每次手笔都是天马行空,让人无以捉摸。等他揭出底牌时,别人早就掉进陷阱而不自知。 时至今日,她还是看不清贺骁的真实目的。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跟她作对? 摸不透动机,就很难判断他的下一步举动。 想到这里,青阳心头一动。 其实还有一个人的行事目的,她也始终弄不清楚。 袁铉低声道:“爻王刚给贺骁派去千人护卫队,就住在涌泉山庄,每天寸步不离。” 青阳抿了口茶水:“他的排场可真不小。薛宗武在世,都远没他现在这么风光。” 爻王就是提防着她。 薛宗武死了,爻王少一条臂膀,大概怀疑是她杀的;现在好不容易有贺骁这第二条臂膀,他就不惜兴师动众。 那千人护卫队就是做给她看的,所以现在去杀贺骁不太合适。 即便是红庐主人,怕是也找不到机会。 “灵虚城那里,还没传来贺骁的情报么?” 她在爻国遇到贺骁,就传讯灵虚城的老朋友们,让他们深究贺骁的根底。 这个人的来路,始终是不详不尽。 袁铉应道:“尚无音讯。” 青阳又说回眼下:“天水城的扩建至少能持续一两年,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其实,是天神等不了那么久了。它们对青阳的不满,都快溢过两界壁垒了。 她竖起第二根指头,声音里都是对爻国的深深失望,“我手头的任务,只能换一个法子去完成。” 因为贺骁的搅局,她手里这把牌已经打坏了。 但没关系,她决定换一种方式上桌。 “请宫主吩咐。” 轰隆隆几声,雷雨忽至。 青阳就望着窗外的千针万线,缓缓道:“重武抵达北疆没有?” “重武将军三天前离开,最多再有一两天,他的军队就会抵达爻国北界。”袁铉如数家珍,“他带过去的精锐有一千三百多人,都是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他的。” “不着急,等他控稳了兵权再说。”青阳伸手接取几滴雨珠,“就先让爻王和他的臣子得意一会儿吧。” 袁铉知道,宫主已经有了主意。 “出去吧,带上门。” 袁铉离开之后,青阳取出雕像,点上浮香。 等到烟气在半空中凝结,她仰首正色道:“请你再给帝君带几句话,就说计划有变……” …… 万众瞩目的幽湖别苑,终于在赤堡拍掉了最后一幢临湖精舍。 前期那一系列发卖,大伙儿都觉得精舍的价格很夸张了,直到最后这七幢临湖精舍上场。 第一幢,就拍出了三十三万的高价! 发卖师喊出这个数字时,台下都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现场的气氛越发狂热,因为后面的成交价,一幢比一幢更高。 最后一幢临湖精舍,以六十七万的暗拍价格成交! 六十七万!六亿七千万钱! 就连灵虚城中心城区的豪宅,也凑不到这个数字啊。 观众麻木的神经终于被刺痛,化作一声声惊呼。 范霜一时失态,用力抓着贺灵川胳膊,但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活久见,真是活久见。 赤堡发卖会到这里圆满结束,在场的官员和权贵们都围了上来,纷纷向贺灵川道喜。 贺岛主赚大钱了。 贺灵川本人却很淡定,今晚的盛况在他意料之中。 一看见新城扩建的方案通告全城,他就知道幽湖别苑最后几幢精舍,一定会卖爆。 这是官员们最后的上车机会。 只有抓住这几张投名状,爻王才肯带他们玩“发财发财,一起发财”的游戏。 这都是明牌了,现在没人看不懂。 所以,这几幢精舍的价格怎么可能不癫狂? 幽湖别苑的天价,和天水城的东扩,这两大劲爆消息相辅相成,在全城不胫而走。 它们都与贺灵川有关,城里人但凡讨论这两件大事,就绕不开贺岛主的名字。 尤其是天水城东扩这项大工程的领导班子,除了高高在上的爻王之外,隐然就是游荣之和贺灵川了。 款项审批、材料调度、人员进出,样样都得游荣之签字才能生效。爻王把决策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贺灵川只能“建议”。 可问题在于,贺灵川的“建议”太有用、太好用。游荣之哪怕不想采纳,思来想去,贺灵川的办法还是最优解。 但这个正主儿最近几天都扑在幽湖别苑的项目上,对天水城东扩爱搭不理。游荣之派人找他两次,他都推托不去,不是幽湖别苑有事儿,就是他本人头疼脑热。 连镜子都看出来了:“哇,你这么拿乔是要争权吗?” “嘿。”贺灵川躺在树下吃柿子,吹凉风,“不拿过掌舵权,怎么把爻国这艘船开进无底深渊?” “喔喔,好恶毒!好喜欢!”镜子有点心潮澎湃了,“想怎么搞?” “拭目以待。”这事儿说不来,只能做出来。 又过两天,工程事务千头万绪,游荣之坐不住了,亲自前往涌泉山庄。 贺灵川热情地招待了他,但只字不提项目本身。 游荣之只得直截了当道,君上很关注东扩工程,希望贺岛主能投入更多精力。 这话,他是厚着脸皮说的。毕竟贺骁只是个“上议知事”,无职无权,在这项目里面纯属帮忙。 贺灵川却叹了口气:“东扩是个超大工程,目前来看,是我托大了。请游大人转呈君上,另请贤能为妙。” 游荣之一听,头皮都麻了。 东扩的思路方案都是你出的,现在我们开始动工,你却撂挑子了? 但他浸在官场数十年,一看贺骁表情就知道他没说真话:“天水城东扩何等重大?君上慧眼,挑中贺岛主辅理,贺岛主莫要妄自菲薄!当下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来。” 以退为进这种招数,他也玩过的好吧? 贺灵川就等着他这句话。 “新城东扩,进度太慢了。” “啊?”是有点慢,但这不是才开工几天吗?游荣之有点惊讶,“有什么问题?” “四个月!”贺灵川竖起四根手指,“四个月内,新城一定要建得有模有样,天水城人才肯掏钱买宅买地,前期开出去的兑票,才能如期交付一倍半的款项!现在头七天过去了,主路连顶层的土皮子都没掀掉!” “进度严重落后!照这样下去,根本来不及卖出宅地。四个月期限一到,只能从国库掏钱付账。”贺灵川问他,“国库有钱么?” 国库就像海绵,挤一挤总是有的。但这话,游荣之哪敢对国君去说? 时间的确不够,但这就是爻国的效率。游荣之和爻王都着急啊,不然来找贺灵川作甚?“那么依贺岛主所见?” “效率要提上来,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然后,贺灵川就说了一番话。 游荣之越听越是惊讶,而后就迟疑了:“这……” 这也太得罪人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0章 滚蛋 “非常时期,只能用激进手段。游大人想不想赶上进度?” 游荣之自然是想的,想得要命。 “按我的法子去做,落后的进度一定能赶上,四个月后一定能回款。如果办不成,我自去向王上请罪。”贺灵川信誓旦旦,然后话锋一转,“否则这工程一定做不起来,我现在就去请辞。” 这大活儿都开起来了,也昭告全国全城了,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贺灵川作为顾问能跑,游荣之作为主帅可跑不了。 三个“一定”出来,游荣之只能问他: “何时开议?” “时不我待,就今晚吧。” 太阳都西斜了。 “现在?”游荣之立刻起身,“待我进宫一趟。” 他得请示爻王。 他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当晚亥时,天水城扩建突然召集所有人聚议。 老天爷又在哗哗倒雨,大小官员冒雨齐聚一堂,官服都给打湿了。有几个带着酒气,有些则是一脸困倦、连打呵欠。 “游大人哪,出了什么大事?”除了战争和天灾,官员们很少连夜开会。 游荣之看着他们,暗叹一口气,正色道:“我刚从宫里出来,君上对都城东扩的进度,很是不满。” 古家的女婿黄实禄即道:“都城东扩利在千秋,王上责备得是。但工程浩荡、百项难调,属实有现场的困难。比如徐大人督促物料,已经五天没着家了。游大人,您也两天没合眼了吧?” 众官纷纷道:“游大人辛苦!” “施工的确慢了些,我等要更加勤勉,为君上和游大人分忧。” “是极是极,明日起一定严抓进度。” “……” 游荣之很清楚这些手下的话术,也清楚他们心中所想,当下转头看向贺灵川:“贺岛主,你来吧。” 贺灵川原本冷眼旁观、一声不吭,闻声抓出本厚厚的册子,扔在桌面上。 “砰”地一声,吓所有人一跳。 “齐舒桓,你负责潘涂沟的旧屋拆除和石料搬运,三天前就应该完成,但直至今日只运到石料五十方,连任务的一成要求都未达到。” 戏台搭好了,黑脸他来做。 齐舒桓没料到自己被点名,啊了一声才辩解:“这、这是因为连日下雨,村路湿泞,运石车会陷入泥里……” “那里都是石地,真正的泥路只有短短五丈不到,以石板铺垫即可运送。”贺灵川淡淡道,“过去七天,你总共在现场待了五个时辰,在城内的酒肆、茶楼和红馆坊却有四倍时长。” 莫说齐舒桓呆怔,其他官员也是一脸惊讶,心下微寒。 贺骁还跟踪他们个人的去向? 是了,王上派给他一支九百多人的护卫队,他现在有的是人手。 齐舒桓正要开口,贺灵川下巴往门口一呶:“你不称职,不用干了,走吧。”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齐舒桓一惊:“什么,我、我被……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姓贺的不过是个上议知事,没实权、只动嘴的闲人,有什么权力让他滚蛋? 贺骁这么直接,游荣之也头大呵,但自己已经被架在这里,只得咳了一声:“今晚人事变动,我王已经批准。” 齐舒桓苦着脸:“游大人,王上……” 贺灵川打断他,往门口一指:“快去。” 齐舒桓赶紧道:“下官知错,后面一定勤勉办差,再也不敢惫懒……” 贺灵川不为所动,尽显冷酷无情:“求情无用,别浪费时间。” 齐舒桓看看他再看看游荣之,方知不可挽回,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齐家花了大几万两银子,才在都城东扩工程里弄到一个位置。他只待了七天就被赶走,哥哥听说以后,一定会把他骂到狗血淋头! 贺灵川看都不看他一眼,顺手翻翻桌上的册子,又念出七八个名字,都是办事不力、渎职懈怠,还有一个甚至已经开始收贿。 不用说,通通走人。 贺灵川不听理由,只叫人滚蛋。收贿的那个气不过,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姓贺的你区区一个上议知事,有什么资格对我们颐指气使?” 官场是讲秩序、讲等级的,这厮连个衔儿都没有,就敢在这指手划脚? 他说完这句话,大家看的不是贺灵川,而是游荣之。 项目的主帅在这里,游荣之才是那个说了算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游荣之轻咳一声:“先前,我和贺岛主一起被王上召见,然后再一起来到这里。” 重点是“一起”。 说明什么? 贺灵川的举动,是得到王上首肯的。 先前进宫,爻王听到贺灵川的要求,也十分诧异。 这厮是来要权哪。 但反过来说,爻廷是什么风气,官员普遍什么德性,爻王最清楚不过。贺骁既然夸下海口,可以扭转局面高效建城,那试一试又有何妨? 横竖他无官无衔,手里也不过钱,还怕他翻了天去? 游荣之又道:“贺岛主方才也受了勋赏,三等梨香银章。” 众人都是一惊。 梨香章是爻国封赐给外国人的勋章,一共五等,每等当中又分三级。莫看贺骁只拿到三等,其实一等是颁给外国国君和外国势力首领的,四等给兵牟,五等才是给工商的。 贺骁作为一个外商,能拿到三等梨香勋章,说明爻王对他是高度认可。 偏偏又颁在今晚,那就是给他加光环撑腰喽。 所以贺灵川现在的腰板儿硬得很,当场打个响指,往那收贿的官员一指:“来人,带走!” 这厮就被廷尉派来的宫差直接带走。 走完这一套下马威,议事厅内的气氛就变了味儿,大家脸上的困倦都不见了,凝重得快要滴下水来。 王上是认真的? 贺灵川接着又念出一个名字,就是先前提到的徐大人。 徐大人脸色一变。过去七天,自己有五天都泡在工地上,连家都不回,对方还不满意吗? 他也有点脾气,心一横正想发作,却听游荣之笑道:“徐大人废寝忘食、勤勉辛劳,可为 表率。王谕,提为匠作副督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1章 揽权 这是连升两级,管理工匠队伍了。 有罚,自然得有赏。 徐大人大喜,拜谢王恩。 “君上既然限期四个月,游大人和我就得不负所托,盯紧工程进度。”贺灵川一字一句,“四个月内卖不掉新城宅地、回不了款,这项工程一定做不下去!届时,在座的各位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官面面相觑,无人吱声。 怎么叫作吃不了兜着走?这个工程可是牵动上百官员,算上外围几千人都不止。都说法不责众,参项这么多官员,难道爻王能全部降罪吗? 那会在爻王廷引发多大震动! 那以后谁还敢给国君办事? 贺灵川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紧接着就道:“进度落后了七天!要追回这七天时间,就得加班加点,加倍努力!我王已经批复,新城扩建一刻也不许停工,每天十二个时辰开足力气!从今晚起、从此刻起,就要挑灯夜战!各位大人就照着这份进度表做事,按时完成份内之职。” “自认坚持不下去的,现在就可以走出这道门口,去追齐舒桓。”他指了指桌上的册子,“决意留下来的,现在就签军令状,一人一份。但有延误失职,照状处置!到时候,可不仅仅是丢掉差事这么简单。” 官员们都惊道:“游大人!这、这?” 他们又不在前线打仗,立什么军令状? 游荣之也点头:“王上说,建新城就是打大仗!谁办不好,谁就要受令法处置!请各位正视,切莫轻忽!” 官员们想着法不责众,这么大一个工程干不好,那也是群体的失职,怎么能怪到自己一个人头上? 贺灵川的办法,却是让他们各犯各的错,各背各的锅。 要受罚的没有群体,只有个人。 板子打到个人身上,才知道疼,才能收敛心思老实干活。 贺灵川放缓语气,正色道:“时间还来得及。我向各位保证,只要打起精神、按章法办差,我们不仅能追回七天工期,还能在四个月内交代差事!届时新城蓬勃而起,各位受功嘉赏,才不辜负这难能可贵的一席之位!” 在座的官员,除了本身就从事宫室搭建、是有造办经验的专项人才,还有众多是买票入场。 就像齐舒桓那样,是家族花了大钱才买到扩建项目的“一席之位”,成本很高。 因此,他们肩头的责任也很重,断不可能中途自行退出。 这位置多宝贵,别人打破头都挤不进来,他们怎么敢拱手相让?便是他们肯,他们背后的力量也不肯。 “发状。” 贺灵川一声令下,宫差取出事先备好的军令状,挨个儿分发。 在场的多数官员都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军令状,一见上面刺目的大红印戳,心头都是猛然一沉。 那是责任的份量。 再看上面的条规,一二三四五,详细严格,大意是签状的官员但有违反,即按令处置。 黄实禄默算一下,如果自己真地照章办事,每天吃饭睡觉加在一起都没有三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得泡在工程上,忙得像个被鞭打的陀螺。 其他官员都向他打眼色,黄实禄斟酌了一下语气,正要开口,贺灵川的目光一扫,大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黄大人有什么疑问?”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看得黄实禄心中一寒,害怕自己被他盯上:“没什么,没什么!” 于是众官员抱着五味杂陈的心理,戳破自己的指尖,在军令状签下血红色的大名。 虽说他们万般不情愿,但这份军令状强调的是效率和进度,对吃拿卡要并无规定。大概是上头也明白,这方面防也防不住,干脆就不提了。 他们进这个班子的目的,依旧可以达成。 黄实禄最后一笔签完,贺灵川就拿起军令状吹干,一边笑道:“这些军令状,就由我来保管。各位大人,请齐心协力、砥砺而行!” 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他来监工。 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还真是不怕得罪人! 和着外头的电闪雷鸣,贺灵川露出甲方的无良嘴脸:“加班加点,就从今晚开始吧。” 黄实禄喃喃道:“贺、贺岛主,最近雨太大,山石滑坡,此时在蒌山造路当真危险。昨天还有两个铺路的流民滑到山崖底下去了,到现在都没找着。” 新城大部分地形平坦,只有两座小山,蒌山就是其中之一。它虽然不高,但岩土风化松动,道路很不好修,经常凿着凿着就塌方。 可是不走蒌山,云松镇和幽湖之间就要绕远路。 刚签了军令状,马上就找理由,黄实禄汗颜,也怕贺灵川处置自己。 这条路,贺灵川也天天在走,知道他说得没错。连续多日下雨,塌方的几率很大。 他要赶工期,不是收割人命。 当然他也明白,如果自己坚持,工程今晚就会继续,但崖下说不定要多几条冤魂。 贺灵川转头对游荣之道:“请游大人进宫,向王上祈求元力调用!” 游荣之一惊:“什……” 边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好失态,遂一把将贺灵川扯到边上,低声确认:“贺岛主,你说的可是元力?” “是啊。”贺灵川一指窗外,“看样子,这雨至少还要再下个七八天,若不用些特殊手段,蒌山路是修不好了,那么后头从南边运送物料都要多绕远路,工程进度是快不起来的。” “可是元力乃国之重宝,拿来修路实在是……” “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都城东扩也是打仗,而且是许胜不许败的大仗。你看咱都签了军令状。”贺灵川正色道,“爻国近年风调雨顺,更无兵祸荒乱,这样攒备下来的元力,难道不用于国计民生大事?” 游荣之默然。 话是很在理,但是…… 贺灵川接着道:“万事开头难,今晚好不容易把气氛调动到这里,要是紧接着就偃旗息鼓,咱这场戏就白演了,工程又会干得磨磨迹迹。游大人,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咱要大伙儿披荆斩棘,咱自己就得先排除万难!” “一鼓作气?”什么意思?游荣之从字面上也能理解得差不离儿,微一沉吟就提高了音量,“让大伙儿准备准备,我先进宫。” 说完,他就匆匆离去。 此时,宫差也收集了所有军令状,都交到贺灵川这里。 他往面前这厚厚一摞状纸重重一拍:“好了,请诸位大人各归各位,各履其职。游大人应该很快就能把元力请下来。不过一点风雨,拦不住我们建城!” 他都喊了解散,但官员们并没有马上离开,至少有七八人围上来,请他进一步指导自己的工作,异常谦卑。 贺灵川也是一秒切换表情,和颜悦色,风趣幽默,不再拿乔。 黄实禄也挨在他身边,请教了一刻多钟才离开。 外面是长长的风雨廊,又有点像骑楼,走在底下看风吹树摇,雨浇不到身上。 黄实禄走没几步,后头就有两个交好的官员追上来:“黄兄,黄兄,一起走。” “快快,我还得赶去蒌山。”一出这个风雨廊,哪怕有伞也得半身湿。 一名官员就道:“黄兄,你看王上这回是来真的?真叫贺骁来管事儿?” 另一名问:“挂帅的是游大人,他能放权么?” 黄实禄嘿了一声:“你俩还没看明白?得罪人的话都是贺骁说,得罪人的事都是贺骁做,游大人还是只当他的老好人。” 两名官员都长长哦了一声,原来人家是有分工的。 “要是游大人都自己出面得罪人,那谁还能从中斡旋?”黄实禄咳了一声,“这原该是汪东星汪大人的活计,结果他病了。” “哎,姜还是老的辣。”另一名官员低声道,“贺骁毕竟年轻,游大人就做不到雷厉风行。” “这跟年轻没关系。游大人毕竟在王廷做事,要顾虑人情世故。”黄实禄摇头,“但贺骁无职无衔,虽然得了个勋赏,其实还是个平民,还是个异国人!他在这里得罪人得罪得再狠,东扩项目结束后,王上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处置了他,既让我们出了气,又不会寒了臣民的心。” 贺骁是坏人,爻王除掉他,他们这些臣子还得感恩,称王上慧明。 两人都道:“还是黄兄看得通透。” “那反过来说,接下来这段时日,王上会真地让贺骁管事儿。”黄实禄看两人一眼,“咱都得低头做事,别拿胸膛撞他的刀尖。” 这厢贺灵川离屋乘马,去看新城工地。 边上无人,摄魂镜问他:“喂,游荣之能把元力请下来么?” “能。”贺灵川想也不想,“他要是没把握,离开前不需高声提示自己进宫。元力这东西,不用在国家大事上,还能用在哪里?眼下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能想通,爻王就更能了。” 镜子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今晚这是在干啥?” “揽权。”贺灵川笑道,“爻王默许,游荣之也不争,那我还客气什么?当然要一把攥在手里!” “游荣之素来不肯得罪人,让我来当这个黑脸。但反过来说,能管人就有实权。”爻王总不给他放权,但没关系,只要他贺灵川说了算,他就有实实在在的权力! 他缓缓道:“收拢了这部分权力,我才能开始下一步行动。” 话音刚落,前方夜幕划过一道巨型闪电,狰狞如龙! 那光照亮四野,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森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2章 样板打造 七天! 灯火熏天、夜以继日的七天! 天水新城扩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效率,仅仅用了七天,就铺好了两条主干道。 按贺灵川的话来说,这两条主路就是第一套“样板”,直接从天水城东门直通云松镇,再串连幽湖,也就是未来新城的核心。这样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可以通过宽阔、干净、平整的主路,一直走去新城,亲眼看一看施工进度。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眼见为实。 让人瞠目结舌的效率背后,是官方花重金聘请妖怪,用上了玄晶,甚至用上了元力! 最近大雨滂沱,蒌山又是坡地起伏、山石松滑、断面不平,原本纯靠手凿肩挑,至少两个月才能勉强开出一条路。爻王特批大量元力,从而驱云止雨,直接在蒌山上空换出了大晴天! 一不做二不休,再请元力削峰填谷、辟易山河地貌! 蒌山不是土石松滑、车斗难上么?游荣之从军中和民间征调五百术师、妖怪,联合施展神通,再配合大型阵法,竟然在元力的帮助下硬生生将蒌山的山峰削掉、将山坳填平,高度下降了十几丈,人都可以直接穿山走过去了。 贺灵川又调来重型妖兽,甚至动用好几架巨型机械傀儡,要么搬运笨重物料,要么拖动风火滚筒压路,又快又省力。 这一幕幕都是大场面,平时难得一见。达官贵人、平民乡邻都闻讯而来,看得目眩神移、赞叹不绝。 好厉害好厉害! 一回天水城,个个吹嘘亲眼所见,都是口沫横飞。 当即有言官上本参奏:元力可是国之重宝,得来不易、弥足珍贵,平时只在调理风雨、抗灾赈济使用,或者支持内外战争。 拿来铺路修桥?这,这…… 荒唐! 暴殄天物! 爻王看看本子,哼了一声,扔在一边置之不理。 这些家伙真当他是昏君?真当他脑子一热就随意挥霍元力? 他也心头滴血啊! 贺骁说,热炒就要用猛火。除了元力,普通人力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创造出这等工程奇迹。 游荣之入宫讨要元力当晚,他还是大大发了一通火—— 然后同意了。 因为他知道,贺骁说得对。 爻国的官场生态,爻王比谁都清楚。要是还用原来那一套老办法,新城十年都盖不好。 但他不爽,贺骁最初描绘新城宏伟、国库充盈的愿景时,根本提也不提后头会有这么多麻烦! 他更不爽,自己也被裹挟了。 那么多臣子都为新城扩建焦头烂额,七天不回家都是常态。既然上下都要全力以赴,他作为一国之君,连一点元力都舍不得动用吗? 既然动用元力,就说明这工程是举国支持,连爻王自己都不好再出面阻挠。 唉! 但随后就有其他官员站出来辩经: 这样惊世骇俗的大手笔,正好彰显我大爻盛世昌隆,实力冠绝闪金。 爻国可是闪金大国,里子要,形象也得要啊。 去民间看一看,反响强烈啊,效果好着咧。 爻国平民一向都知道,元力只用于国事。新城扩建动用元力,那就是倾“举国之力”也要完成的又一项壮举!官方拿出这等气魄、这等手笔,那必定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大干特干,民间也勿庸置疑了。 修路的同时,贺灵川也向爻王“建议”,开启下一套“样板”: 一个成形的街区。 这街区要建在主干道边上,街巷、铺面、屋舍整齐漂亮、一应俱全。 但街区的打造就不像修路那么简单了。别的不提,给排水要预设,建材要打磨、要雕琢,有的还得花时间阴干、定型。 尤其是天水城爱用的石材,短时间内哪能现挖出那么多? 但工程必须赶进度啊。怎么办呢? 贺灵川的建议,是沿用幽湖别苑建大门的老办法,一个字: 拆! 石材又不容易腐烂,用新不如用旧。 寻找附近所有无用的老建筑,比如闲置废弃的民宅、庄园、村落,把能用的老物件全部拆除、带走;甚至天水城老城区内的几条旧街也被整体拆掉,石料全部运往新城。 新城建设如火如荼,各区域的包干班组都是三班倒,每天恨不得干出十三个时辰。 此时就看出贺灵川协调上下、疏浚物流的手腕。他研判精准,什么乱七八糟的顽结到他手上,不出小半天就能梳理得整整齐齐。 游荣之签字的速度,快要赶不上他调解矛盾的效率。 磨洋工、拖工钱?不存在的。 现报现结、现审现批,力争问题不拖过夜。 其他官员签完军令状之后,能老老实实加班加点、不像从前那样耍猾,也是因为贺灵川以身作则,带头扑在工地上,不搞特殊化。 他的工作量,何止是其他官员的五倍不止? 连上头的“领导”都这么拼命,扩建工程的官员哪里还敢懈怠? 他们可以非议贺灵川的霸道和无情,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和勤奋。 天天跟在贺灵川身后的万俟丰等人,更是笑得合不上嘴: 有个工作狂领导是什么样的体验?也该让这帮爻人品尝一下他们的日常痛苦了! 贺灵川甚至能把人荐去正确的位置——这一点可真了不得。 游荣之起先很不放心,还想观望一下,不批。 但他很快就妥协了。 和贺灵川对着干,就像在汹涌的大河逆流而上,吃力又不讨好。 费那一把子力气,何必呢? 仅仅几天过去,扩建工程的官员们都知道了,虽然名义上挂帅的是游大人,签字核发的也是游大人,但工程本身却是贺骁说了算! 不光是现场调度、班组审批,就连人事安排,贺骁都能插手。 他张嘴要人,就一定能要到。 说了算的人,手里就有实权。 有实权的人,身边一定挤满了拥趸。 样板街区,不对,是新城示范街区刚刚开建的第二天,贺灵川就从工地现场带回一个人。 十四岁左右,短衣赤膊,头扎布带、腿上沾泥,打扮与普通搬山工无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3章 意外出现的贵人 几个官员乍见就觉眼熟,再一细看,赶紧行礼:“王子睿!您、您这是?” 眼前这脸上还沾着泥点的少年,赫然是爻王第四子,单名一个睿字! 爻王的嫡长子死于贝迦,次子早年夭折,三子二十五岁,也被送去了贝迦。四子十四岁,平时都好好待在宫中,偶尔出来体察民情,谁能想到他作这副打扮? 君上派王子过来作甚,难道是不放心游荣之和贺骁?但四王子才十四岁。 王子睿昂首,清声道:“我自请来这里研学,父王也同意了。” 贺灵川抱臂站在一边:“王子睿挑了一个时辰的土石,砌了两个时辰的板线,不曾假手于人。” 四王子在国内的风评很好,贺灵川早就听过,但没想到这少年会自请来工地研学,更没料到爻王的儿子真能在烈日底下低头挖土,勤苦耐劳。 当然以他心思之通透,一眨眼就想明白了。 贺灵川翻起王子睿手掌,众人一看,都是嘶地一声: 这少年平时锦衣玉食,咬牙干完三个时辰,掌上都起水泡了,手指头更是肿得像胡萝卜。 “哎呀,这怎么得了?拿水拿药来!”黄实禄转头喊药,又回头道,“殿下莅临指导就好,要是损伤了身体,叫我们如何向王上交代?” 他的侍从,转头就出门找药了。 王子睿回道:“既是研学,就要亲力亲为。” 臣子恍然,纷纷道:“王子睿谦逊好学,我大爻之福!” 王子睿笑道:“我也签了军令状,在这里出了事,不用各位负责!” 众官纷表敬佩,赞诵声如潮涌。 游荣之这才上前道:“好了,王子睿劳累一天,也该上药歇息了。” 贺灵川插口:“明天还要搬砖。” 王子睿却道:“我还不困,贺岛主能不能带我看一看扩建的方略图?” 他是来研学的,既要学,也要研究。 贺灵川笑了:“行啊,上完药就带你去。伶光——” 话音未落,他的专属医官就从屋外的大树跳进来,从怀里取出银针,吹一口气,针尖噗一声燃起豆大的火苗,竟然还是绿色的。 “伸手!” 王子睿愣愣伸手,见这猴儿飞快替自己处理伤处,又轻又快又好,竟然格外娴熟。 他忍不住偷偷摸了一把伶光脑袋上的软毛:“这是药猿吗?” “你知道?”伶光晃了晃猴头。 “在书上看到过。”还能说话?“听说极遥远的西方,有通晓医术的猿妖一族,叫作千、千……” “千心流!” “对对,千心流药猿!” 伶光高兴了,从自己的小兜里掏出两枚葡萄大小的紫色果实:“给你吃。” 边上的侍卫立刻道:“殿下不可,这果子来路不明。” 方才药猿突然对四王子扎针,动作太快,他们就已经吓了一跳,现在又给什么莫名其妙的果子? 这药猿怎么和它主人一样,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王子睿朝他们一翻白眼:“贺岛主不会害我。” 说完,接过果子就吃了下去。 用用脑子,谁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害他? “喔,好甜!” 伶光头也不抬:“那是桑弹子果,有消肿和镇痛的功效。” 一人一猿对话,边上围着无数爻国官员和侍卫。 伶光动作很快,不到半盏茶工夫,就替他敷好了药物。 紧接着,王子睿就随贺灵川和游荣之看方略图去了,不要百官跟着。 其实他起身那两步,动作有些踉跄。 高强度工作三个时辰,他也是真累了,但现在还得咬牙强撑。 官员们也各自散去,毕竟现在每人的工作都很繁重,午间太阳再毒辣也只有三刻钟的休息时间。有些官员已经自行带饭,也不要什么山珍海肴,只要简单美味就行,往嘴里一塞就赶紧找地方打盹。 乏啊。 最惨的是游荣之。因为过钱的项目无论大小都得他来签字,所以他基本上全天都得伴在贺灵川身边。 贺灵川是什么工作强度?游大人只有年少参军时吃过这种苦。幸亏他底子好没病倒,但这半个月折磨下来,变得又黑又瘦,眼下的黑眼圈倒是看不见了。 当然,今天官员之间的议题是: 四王子到底做什么来了。 从官员们的角度出发,结论只有一个: 好好表现。 “君上未立王储,三王子和四王子都有机会。” 三年多前,爻国太子不幸死在贝迦。从那之后,爻王一直都未立储。 “是啊,君上原本就喜欢四王子,说他勤勉好学。都城东扩是几十年不遇的大项目,如果能在这里好好表现,四王子被立储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谁让三王子远在贝迦呢?够不着。所以这里就是四王子的舞台。 众官员听了,都觉得有理。 徐大人则道:“咱们的东扩工程干出这等速度、这等气魄,君上都大为震惊,派四王子过来观研,也在情理之中。” 身为王子,经世之道、驭下之术都是必修课。 别的不说,他们虽然对自己这几天经受的磋磨颇有微辞,但又不得不承认,贺岛主手段之灵活、办事之高效,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那七天的工期不仅补回来了,修路工程看样子还能提前完成。 这等人才行事,王子从旁观摩,不掉价啊。 次日,游荣之的三子游絮合也出现在扩建工地,来了之后就接下父亲指派的工作,埋头苦干。 他十六岁。 又过两天,徐大人的小侄儿也来了,十七岁。 旁人都好奇,这也就是十五六、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施工现场无职无衔,来了就是白干活儿,到底图个啥? 忙一身臭汗、踩两脚烂泥,就为那几个工钱? 别人问徐大人,他只说族里的孩子需要历练,带来这里耳濡目染挺好的。 但是再过两天,有心人就发现,这两个少年总在王子睿身边晃荡,有意无意、若隐若现,经常上去搭几句话、请教一点心得。 哎哟我去,懂了! 打这以后,都城扩建工程就经常出现官贵子弟的身影,人人都说不要名不要份,只要能待在这里学经验。 当他们人数增长到三四十个时,摄魂镜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干啥啊,老往这里塞人!是吃苦吃上瘾了,光自己吃不够,还拉家人族人过来尝个鲜啊?” 的确有三成官家子弟熬不住辛苦,来了第二、三天就打道回府,再不露面。 贺灵川偷空,正躲在自己的凉棚里闭目养神,闻言笑道: “平时,他们家中、族中后辈想接触王子,那难度得有多大?得交钱才能进备选名录、得经过重重筛选,真正能被选去王子身边当陪读、当郎官的几率,百不得一。” 镜子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现在王子睿天天都在工地,虽说不像头一天那么辛苦搬砖了,但也是脸朝黄土背朝天,跟在我身后到处转,正是最亲近人的时候。这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还不把家中晚辈送过来,赶紧接触王子睿。” “明白了!”镜子发出咔嗒一声,“真明白了!他们想让家里的后辈,在王子睿这里混个脸熟!” “要是能被王子睿挑中,成为伴读、伴武,约等于提前傍上了未来的王储。”四王子本来就讨爻王喜欢,最近在都城扩建的大项目表现优异,又在老父亲那里加了不少印象分。 就连贺灵川向爻王汇报,也用“敏而好学”来形容四王子。 他根本不在意王子睿的德行,但这少年表现出来的坚韧机敏、谦卑好学,的确有王储之姿。 “所以,这些官家子弟也要好好表现。” 所以,贺灵川对他们也毫不客气,哪里要用人就支去哪里,半点特权都不给人家。 俗称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几天下来,原本娇贵的公子哥儿都被晒脱了皮,一个个黑里透着红。游荣之的儿子甚至减了四斤重。 为了这事儿,爻王还特地传召贺灵川入宫。后者一句“在这个项目里能熬出头的,以后都是人才”,让爻王沉思了半晌。 有一句话,叫作玉不琢不成器。 …… 这时候主路也修好了,官员、权贵、平民,甚至没事儿干的闲人,都可以去新城扩建现场采风,回城以后大肆宣扬。 所以,扩建工程的每一步,都走在天水城人的眼皮子底下。 全城人都盯着呢。 仅仅半个月,也就是大路修好后的第八天,街区样板就打好了。爻王也大感新奇,甚至亲启御驾去现场视察。 他去了,百官也跟着去。 虽然油漆味儿有点刺鼻,但是道路宽阔、地面干净、屋舍整齐,植被也很茂密。 一切像模像样,与周围的荒郊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一看就忍不住畅想,今后入住本地得有多么舒适。 至少比住在拥挤狭窄又内涝的天水老城更安逸,对吧? 这种前所未有的高效、前所未有的神速,莫说百官,连爻王都深感震惊。 能干出这种效率的,真是爻廷的官员?真是他手下那帮子货色? 工程进展实在太快,顺利得不像真的,爻王反而有不祥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就在他看见报表时应验成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4章 高倍预算 “造价超预算两倍!两倍!”爻王啪唧一声把册子扔去边上,拍案大怒,“游爱卿,你就这么替我把关?!” 谜底揭晓,原来是给钱,给够钱! 有钱能使磨推鬼,每人脚下都像安上了风火轮,这工程建起来能不快吗? 爻王还记得,官方给出去的兑票在四个月后,可是要按一点五倍金额承现! 两倍乘以一点五倍,造价成本竟然超预算三倍! 他的钱,国库的钱,流水一样花出去了! 爻王一把捂住心口,身后的老宫人裘隆大惊来扶:“王上!” 爻王挥开他的手,指着游荣之咬牙:“说,说清楚!” 游荣之刚拿到这本造价册子时,也觉得沉甸甸地好不烫手。所以爻王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 话说,开工时的每一项审批,王上都过目了呢,也同意了呢。 不都明码标价了吗? 到最后几百几千项一起结算之时,却抱怨总价太贵。 好在游荣之深谙国君脾气,来之前也和贺灵川仔细商量过了,这时就不慌不忙道:“王上息怒,到目前为止,天水扩建只动用国库少许,多数都是班组垫付。” 垫付又不是白给,国库总要掏钱的。但现在刀毕竟还没切到自己身上,爻王怒哼一声,等着他的下一句。 游荣之果然接着道:“我们这样卖力地赶工赶进度,就是为了新城宅地能早些开售。只要钱款入库,这一点儿工程款项自然填平。” 爻王森然道:“四倍造价,还能填平?” 又不是修王宫官邸,不需要雕梁画栋,盖些平房才能花多少钱?不就是一点材料、一点人工?“老臣仔细核算过了,这四倍造价只用于初期抢取进度;一旦宅地开售,工程按步就班,也就不需要那样抢工抢点。全程预算下来,四个街区的宅地价格,就能覆盖这四倍的成本支出。” 看他说得成竹在胸,爻王半天都不吱声。 工程造价超预算,这算什么新鲜事?爻王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往前推算七十年,大爻哪一次干大工程大项目不得严重超支?先王在世时,王宫翻修了一半就花掉一千万两,单说百凤殿后面的清音壁,清风吹过时能自成清歌。为了这种韵律浑然天成,砖石匠手工烧制的透音砖,每一块报价都高达十五两银子! 放去民间,有这一万五千钱,整个院子都给你修好了。 所以都城东扩这么个大项目,爻王的底限其实是不击穿国库就幸甚至哉,但这坚决不能透露给第二个人。 身后的裘隆都不行。 他只能冷冷道:“做不了,唯你俩是问!” “是!”游荣之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既动用了珍贵的元力,又多花了几倍的造价,君上竟然还没把他和贺骁撸下来,呼—— 走出玉泉宫时,他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爻王在殿里坐了半天,也出神半天,裘隆问他:“王上,我扶您回去休息?” 国君却喃喃一句:“只能干下去了。” 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还有无数大臣的精力! 连他儿子都一心扑在这个工地上,做表率给别人看呢。 这才半个多月啊,都城东扩项目的摊子就已经完全铺开,事到如今是根本停不下来。它抽打着所有人,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动卷入,都得全力以赴干下去。 不干下去,不收上钱,就根本回不了本! 此时就连爻王自己想要喊停,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游荣之快要出宫了,但经过回廊时,却听到榴花亭里传来人声,脚步不由得变慢。 榴花亭名为亭,其实是座小榭,官员经常在这里歇息或者候见。 有个声音道:“都城扩建兴师动众,竟把元力拿去开山修路,王上把太子都送去工地,工程主事甚至不是爻人,百官还围着他逢迎拍马。我爻廷人才济济,当真无人瞧出不对么?” 有点耳熟。游荣之想了想,这是个新近入职的小官儿。 “满廷皆醉你独醒?赵兄,这想法可千万莫有。”另一人即道,“办哪件大事不是这样?先王在位时期,芒洲修造风雨大堰,投入五万多人,八年花了一千八百万两,中间还换过一任主造官员。十年后又爆出来,用人用料虚报了两倍有余。那又怎样?风雨大堰至今运行得好端端地,历年汛期都安然无恙。” 又有人道:“这么大的工程,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只要最后平安做完,就是皆大欢喜。” 那赵兄兀自嘴犟:“只怕它有伤国本……” 众人哈哈大笑:“我大爻根基沉稳、繁华强盛,不止称王闪金,也是世上少有的强国!区区一个都城扩建,就能伤到国本了?赵兄未免忧虑过甚。” “再说,王上看着呢,公卿们督办着呢。王廷办事,自有一套章法,你入职未久,要多看少开口。” 那赵兄哼了一声,好似还不服气,他同伴又道:“你说新城东扩进展不好,找那姓贺的来主持不好。那么你拿个方案出来,新城该怎么建?” “这……”赵兄一下子就卡壳了。 新城规建,那是多庞大繁复的一个方案!他单枪匹马拿得出来么? 众人附和:“对对,你别光嫌弃它不好,你倒是出个方略递交王上。” 出张嘴嫌这嫌那谁不会?一问到底怎么办就闭嘴了。 “要是王上看中了,说不定把贺骁换掉,让你上去主持大局。到时候赵兄一定要提拔我等,让我们也沾沾光!” 又一人道,“七天修好路,十五天盖好房,这种速度前所未有。赵兄提新案子,一定要快过贺骁才行!否则王上多半是不会采用。” 什么“多半”,那是“一定”。当领导的,最喜欢的就是效率。 赵兄彻底不吱声了。 游荣之在树墙后头听着,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的确就如这姓赵的小官所说,新城扩建自从贺骁接手,就像疯狂加速的马车,越跑越快、越冲越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5章 抢卖抢买 现在,参与这个项目的所有人都以旷世难见的进度而自豪,就连黄实禄那帮子从前偷奸耍滑的官员,现在也每天掰手指算工程量,恨不得一刻钟当两刻钟用。 用他儿子游絮合的话来说,在这个大项目里工作,真是忙得没空勾心斗角。贺岛主——不对,现在该叫贺监工——能把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抽得像飞转的陀螺,一刻都停不下来。 但在无形之中,上至国君,中至群臣,下至臣贵子弟们,都被绑上了同一驾战车—— 贺骁驾驶的战车。 车速太快,他们已经跳不下来。 游荣之偶尔也会担忧,这辆战车最后会开往何方。 但理智和现实又告诉他勿庸多疑,毕竟贺骁对这国家来说只是个外人。他没有官职、没有军权,在天水城只有寥寥几十个手下,又在青阳监国那里拉满了仇恨,要靠国君的庇护才能保住小命。 或许,也就是出于赚钱和保命的目的,他才这么认真拼命地去做都城扩建项目? 毕竟,爻王虽然不让贺骁触碰工程款,但让人家卖这么大力气、操办这么大的工程,那也得意思一下对不对? 所以爻国与仰善群岛的通商又进一步放宽,独家专营类目的产品几乎都对仰善开放,并有力度极大的税费减免,有些甚至交给仰善去全权对外代理。 游荣之也不知道仰善到底从各家官商那里做了多少定单,只知道它家商队是车水马龙,在爻国各地忙进又忙出。 混得这么好的外商,爻国自开国以来也没两个吧? 贺骁的勤奋和才能是实实在在、有口皆碑,对于贺骁的揣度却毫无证据、虚无飘渺。 游荣之摇了摇头,把这些小心思都抛去脑后。 脑瓜子疼。他累得没空多想,只想找个地方赶紧打个盹儿,晚点还要开会呢。 …… 一转眼,示范性街区就基本建成。 过去几天,它是在数千人的观瞻中飞快盖出来的,几乎是一天一个进度。这里已经成了天水城人和外地游客的观光打卡点。 只有屋舍的轮廓成型,屋前的街巷、屋后的围墙和院子、街区的植物都没搞好,到处都是裸露的黄土。 但没人敢奢求更多。虽说有五千多名匠人和役夫没日没夜赶工,但这建起的速度已经让人惊掉下巴。 毕竟盖房子比修路更有技术含量。 王子睿好奇,追问原因。贺灵川告诉他,大量石材、部分木头都是就近取用,拆现成的。 这些材料当然不足以覆盖整片新城,但应付一个街区还能勉勉强强。 毕竟盖的都是平房和商铺,工序不复杂、材料不苛求,而爻都其实有的是班组。 为了赶进度,贺灵川甚至把幽湖别苑的工程也暂停了,材料全部挪来供应新城建设。 对于这一点,没人有意见。 谁都知道,贺灵川是为了大局着想;幽湖别苑的业主们,现在几乎都投入到新城建设当中,更是不着急。 幽湖别苑有它的特殊用途,如今正在兑现,这帮业主哪会急着入住? 然后,这个刚刚建好的街区样板就开售了。 新城到处都是黄泥地、到处都堆着建材、到处都是鼎沸喧嚣的人声,但街区在封好屋顶的第二天就开卖了。 它离新城的官署很近,地理位置不错。 在贺灵川的“建议”下,只有三成宅地和商铺是面向官员出售;其余的,通过爻都各处发布公告,公开售卖。 因为天水城很久没有扩建了,原本这里并没有官方的专业卖房机构,都是由府衙代管。为了本次新城开发,爻廷特别成立“房科”,专门经营新城宅地的买卖、过户、抽税,无论一手二手。 这消息只公布不到一个时辰,房科就热闹起来了,官员的份额就满了。 两个时辰后,街区样板的宅地售出率,总体就超过了五成。 贺灵川知道,平民的反应速度没这么快,虽说天水东城的宣传造势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但他们多半是要观望的。 所以喝到头啖汤的,一定是达官贵人! 尤其是参与东扩项目的官员,对爻廷立志建好新城的决心一清二楚,对这里未来的前景极有信心。 买它,不仅不亏,还能大赚! 人都愿意为预期买单,所以官员们买满了自己的份额,又动用其他力量,去抢购余下的宅地。 代买、代持、代管,那都是小儿科。 平时他们也是这样操作商业、赚取利益。 贺灵川早一步估算到了,所以这个样板街区还有近半的份额留给其他人,还能多卖—— 一天半。 这“其他人”依旧不是平民,而是天水城的富商和豪绅。 他们与权贵保持着密切联系,权贵们都在忙什么,他们第二时间都能知道。 所有权贵们都抢着买的,那肯定是好东西。 不用多想,跟就对了! 就在普通人还在半信半疑、犹豫不决中,房科的门口告示牌上,就挂出两个异常醒目的黑色大字: 售罄! 前后不到两天,就卖完了? 不少人大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官方骗人!那里到处都是黄泥地,我还去看过哩,怎么就一售而空? 谁会抢着现在就买,那不是脑袋大吗,为什么不等都建好了,啊? 官方也没给任何说法,只是沉寂了七天时间,让这消息继续发酵。 这七天当中,去新城参观的人数上翻了五倍不止! 刚刚修好的大路,居然就车水马龙了。这时就看出游荣之和贺骁主抓的大路工程虽然是赶工赶出来的,但又宽又直又平坦,马车走在上头别提多稳当了。 哪像旧城里的主路,走车一步三颠硌p股,没事儿还让你跳一跳! 光这两条路,就让乘客很满意。 不用说,新城又是天水城坊间热议度第一的话题。 这个时候,权贵和富商家里的穷亲戚和下人们,就把主家主人家抢购示范样板街区的消息传播到市井里头,人们开始听到诸如“德水商会的杜老板一口气在新城买了十块地皮”、“新城柳丁街沿排的几十个店面,都被xx家包走了”之类的消息。 你说尽信之,新城的地皮可不便宜,那不是谁都能买的。官方都说了,新城只能容纳二十万人,超过这个数儿,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你要说不信,贵人们肯花六七十万两在幽湖买宅子,人家是傻么,没事儿拿钱砸水漂玩? 那不还是相中、而且确信新城的潜力? 随着话题度越来越高,人们对新城的好奇和期待,也在逐日提升。 多空对决七日,原本看空它、认为它不靠谱的声音,渐渐被压了下去。 第一个街区的宅地不到两天就被抢购一空,爻王听到这个消息,长长嘘了口气,高悬十来天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裘隆笑道:“贺喜王上,这比预期的还好!” 明明房科递送上来的账册就放在爻王面前,他还要先问一句:“都入库了?” “入了,一文不少!”裘隆报道,“当天就交齐了,无人拖欠。” 那可是抢手货,谁敢拖欠给款?欠了就拿不着了。 爻王眉眼都透出笑意,却还要道:“一个小小的街区不算什么,买家也都是廷中的官员,他们富得流油!真正见分晓,还得看后面几期的售卖情况。” 裘隆解释:“这一回是限额三成卖给官员,余下七成都是天水城人买走。” 爻王笑着瞥他一眼:“少在这里装样,我手底下的官员什么货色,我心底清楚。” 裘隆只能道:“王上明察秋毫。” 爻王又问:“扩建的重点到哪里了?前两天游荣之来汇报,好像说要在三迭坡上建什么来着?” 东城扩建的内容杂如牛毛,汇编成册可是厚厚的好几本,游荣之每次汇报都挑简要的说,但爻王还是没能全部记住。 开玩笑,他本身就是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怎需要费神去记那些小事? 但身边的裘隆就必须记性极好,以备主子随时提问: “一组桓表!” 爻王点了点头:“嗯对,不错,不错。” 新城的官署和主街之间有一道坡地,坡上为官署,坡下为民街,三迭坡天然将这二者分隔开来。 这坡上是不打算盖宅子了,也不能建神庙——神庙的位次,不能比官署低。 但坡上空荡荡又不好看,所以游荣之呈报,打算在坡上修出一组桓表来。 这是一种装饰性的建筑,本体是巨大的石柱或者石牌,精雕细镂,尽显华美威严。 天水城也有两组,一组在官署前,一组在王宫前。这与贺灵川待过的其他国家不一样,鸢国和赤鄢国也有类似于桓表的建筑,但只立在宫廷和陵墓之前。 这是因为,在爻国,桓表不仅彰显王权鼎盛,还是国力强大的体现。 所以,他提议在这处坡地上修桓表,完全符合爻国的国情民观,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种耗资巨大但是没什么实质性作用的展示性工程,全闪金平原也只有爻国才有资格去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6章 神庙的烦恼 每一个进入天水城的外人、闪金平原来的土包子,看见桓表都会目瞪口呆、赞叹不绝。 能吃饱饭以后,外在形象就很重要了,对个人对国家都是。 “那这组桓表多久能够完工?” “游大人说,人手没问题,现在扩建项目上传下达,沟通非常顺畅,但材料就局促了些。”爻王挥挥手:“叫贺骁暂停幽湖别苑,把那里的盘金石拿来供应桓表。” 桓表应该给入城的新人第一眼震撼。相比之下,隐在幽湖里、常人难近的官邸可没有这种效果。 为了新城的宅地更好卖,眼下挪用幽湖别苑建材,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已经雕饰完毕,马上要用在您的行宫。” 爻王一怔:“嗯?那就让游荣之另想办法吧。” 此时又有宫卫匆匆进来,上报一桩突发: 西林神庙又塌方了! 西林神庙是天水旧城下林区最大、也是在天水城面积排名第二的女神庙,占地广阔,建筑群鳞次栉比、异常宏伟,能容纳数千信众一起朝会。 沿外墙绿荫婆娑、十丈外湖水清涟,那景致极尽优美。 西林神庙是无数信徒的精神寓所。一百二十年前刚修好时极尽气派,庙前的空地还能举办下林区最大最热闹的庙会。 但它毕竟年代久了,石制的建筑还是外表华丽,只挂出一点岁月的沧桑,但因为地下水侵蚀,神庙的地表沉降,爻国考虑过很多方案,只能延缓,难以补救。 最近的爻国中部雨汛不断,爻王珍惜国家元力,只拨开了蒌山上方的乌云,都城其他地方还是三天两头下雨,这西林神庙就遭不住了,前些日子宝塔塌方,压死了好几个路人和庙侍。 现在宝塔还没修起,庙里其他建筑又塌了。 这一回,塌的还是大殿的侧翼。 原本宏伟的主殿两侧,屋檐斜翼如飞,如金鹏展翅,大气又精美。 现在塌了一边下来,那就是折翼了。信徒一进去就能瞧见,过分磕碜。 “塌了就修,从国库里拨款。”爻王今天理政已经很累了,按了按太阳穴,随口下令,“西林庙要尽快修好,不能怠慢。” 宝塔太高,石身自重太大,地基又软,塌了以后确实扶不起来,这是多方论证过的,梁主使也认了。但其他建筑可以现塌现修嘛。 国库这几天入账不少,爻王的腰杆子也硬了。 “有资质的修缮队伍都不在城内。”裘隆低声道,“都被召进都城东扩的项目了。” 神庙的修缮,那可不是随便一支草头班组就有资格去接的,其中涉及种种规制、讲究、忌讳,一点儿也不比修王宫更少。只有资质过硬、修庙经验丰厚的队伍,才能接手。 可是,现在这些队伍全在都城东扩的项目里! 那里最缺熟练的工匠,爻廷做这项目又是动用举国之力,当然把所有能找见的好工匠都召过去了。 天水城居民家中翻修,已经很难叫到工匠,毕竟东扩项目给足了工钱。爻廷当然不理会这种小事,但现在是神庙失修,问题就出来了。 爻王一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就叫游荣之和贺骁分些工匠出来,去修神庙。” “是。” 所以,这事儿就安排完了。 …… 来自爻王的指示,游荣之高度重视,第一时间拨出最好的工匠队伍,赶去西林神庙。 神明的需求必须满足,而且不能耽误,这是爻国多少代人的心得。 但这支经验丰富的专业队伍,认真勘察了十几个时辰之后,给出一个糟糕的答案: 修是可以修,找几个支柱就可以勉力撑起来。但是—— 地基不稳、土层松动的根本症结变本加厉,侧殿即使重建又加固,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西林神庙的萧主侍都忍不住问:“撑不了多久,能是多久?” 众匠合议一番,由管班头回复:“最短二十多日,最长也不会超过五十日,并且这期间随时会有再塌方的风险。还有……下一次塌方面积可能更大,不再局限于侧殿。” 萧主侍不理解:“今年一月,我们还请香篆水灵检查过地基,它说主殿再扛个年没有问题!” “看您主殿里的地砖都已经下陷,主要石柱也偏斜了。”这种斜度,普通人看不出来,但在经验丰富的工匠眼里,就好像秃子头上的蜱虫那么明显,“这种情况就好像沙上盖屋,什么时候大水一冲……就全凭天意了。” 萧主侍怒道:“就不能用神通阵法辅助?” “有些固形阵法可选,但一日用了,从此日日要用,中断不得。这样,恐非长久之计。” 这样说来,西林神庙是塌定了? 萧主侍不甘心,西林神庙的侍众和庙卫有两千五百人。神庙一旦没了,这么多人去哪里安置? 他想来想去,决意再请香篆水灵,看看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 城外的香篆河和城内的香篆湖,是互相连通的水体,天水城也聘请了水灵来管理这两片水域的生灵。 当然对于天然的湖水外渗,水灵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是地形上的客观原因。 之所以称为“香篆”,是河湖边上景致优美,因此建有数座庙宇。庙内喜燃香篆,百步之外可闻,因而得名。 但没想到,随着天水城内涝的加剧,建筑立在水边反倒成了硬伤。 水灵入湖当天,还在下林区引起一阵小轰动。平民纷纷挤到湖边,等着观看这所谓的“河神出水”。 作为爻国都城,天水城不设山泽之职,但水灵是有的,还有好几位。不过它们长年潜在水下,很少抛头露脸。 平静的湖上突然传来泼喇喇的响声,远看好像下雨,近看才知道是鱼汛! 无数小鱼惊惶地跳到湖面上,仿佛躲避水下什么东西。 不久,湖边就有人叫道:“水灵,香篆水灵来了!” 大家纷纷挤到岸边往下看。 水下深处,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影子贴着湖岸徐徐游过,身上仿佛还有块状的斑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7章 大厦倾颓 香篆水灵是一头三百多岁的老肺鱼,年纪比天水城还大,身长一丈半以上。 它游到庙会前方的空地边缘,探出头来,听取萧神侍的要求。 这时就能看出,它的模样格外肥硕可怖——无论什么鱼类,长得太大都有点吓人——额前已经硬骨质化,还长着一点绿色的暗藻,而鳃后两条细小的肉质鳍却能撑起它的上半身,让它半立在沉入水中的石阶上。 萧主侍说完,它一扭头就扎进水里,转眼不见。 之所以请香篆水灵来勘察神庙地基,是因为它是近似于两栖类的妖怪,既有鳃又有肺,还能通过皮肤辅助呼吸。 这头老肺鱼不仅水中来去,还有遁地之能。 湖边神庙的地下,有石有砂有土有水,除了这头老肺鱼,萧主侍都想不出哪头妖怪更适合下去勘察。 现在,它就从水底直接遁入神庙正下方,检查地层情况。 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比它今年一月的首次下潜耗时更长。 等得越久,萧主侍的心情就越沉重。 情形不容乐观啊。 就在他如坐针毡时,香篆水灵重新浮出水面,一张嘴就带给他一个噩耗: “神庙地下已经灌满了水,你现在就好像站在流沙上面,多亏这建筑本身紧固,不然你们都已经掉进水里。” 萧主侍难以置信:“你年初不是说过,神庙的地基再坚持个年不成问题吗?” “年初是年初,当时渗水远没有这样严重。”老肺鱼答道,“底下渗水让地层形成空鼓,神庙地基已经不稳了。你住在庙里,没觉得梁柱歪斜吗?” “……”工匠们也是这样说的,萧主侍按着额头,“到底什么原因,让灾情突然加速?” “从香篆湖到你庙底,渗出一个大洞,很大,两个我都能轻松通过。”水灵解释,“我能过,水就能过。所以泡蚀的速度加快,你的庙就顶不住了。” “渗出一个大洞?”萧主侍目光一凝,“人为的还是天然的?” “这哪能看得出来?”香篆水灵摆了摆头,激得水花四溅,“我上次来还没有这洞呢,至少我没注意到,所以约莫是两三个月内出现的吧。” “两三个月,能蚀出这么大的洞?” “没什么不能的。”香篆水灵道,“岸边本来就多孔,你们人类还老往湖边倒东西,引来那么多鱼类、狸子和乌龟在岸边挖土筑巢,我清理起来很累啊。最近几个月,雨又下得凶,湖面看涨,水压很大,指不定它就塌出一个洞。” “会不会是人为的?” “你是说,有人要挖塌你的神庙?”香篆水灵想了想,“我看不出来。但是,干嘛要那么做?” 这厮有被害妄想吧? 萧主侍长长叹了口气,不掩疲惫。 西林神庙的情况,当晚就汇报到爻王那里去。 游荣之和贺灵川进宫汇报新城进展,听爻王说起此事,游荣之就问:“那么,萧主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主侍去禀报梁主使了。”梁主使是天水城神庙侍徒之长,是妙湛天女神在爻国的地面代言人,地位崇高。萧主侍遇事不决,只能去问梁主使。 但爻王知道,皮球早晚还会踢回自己这里来。梁主使能做的,也就是让天水城想办法解决。 考验爻国忠诚和能力的时候到了。 再说,神庙失修还不是因为爻廷一拖再拖!要不是新神庙拖了两年还没建好,萧主侍何至于这样狼狈? “这个事情,有些棘手。” 游、贺两人对望一眼,贺灵川即道:“我也听说西林神庙的症结在地底,地面上的工匠再怎么努力,也难挽其倾颓之势。那么多人还住在里面,太危险了。这要是再出事,就是大事。” 一言以蔽之,西林神庙塌定了,神仙难救。 他怀里的摄魂镜出声讽刺:“女神要是法力无边,怎么连自己一座神庙都救不起来?不就是地下多了个洞?诶嘿嘿嘿!这个洞来得巧,这个洞来得妙!” 爻王点了点头。最近打交道太频繁了,他现在多少也习惯了贺骁的说话方式,比较直爽,但沟通效率高。 游荣之正色道:“我等愿为王上分忧!新城已经规划好神庙用地,萧主侍只要再等三个月,新城神庙就有雏形,六个月后基本落成,可以入住。” 民宅和商铺可以在十几天内盖好,因为它们形式简单、用料普通,哪怕格局一样大家也没意见,适合批量建造。但神庙建筑高大繁复,要求精工细作,一刻一凿都是对天神满满的爱,可不是搞突击、抢进度可以造出来的。 哪怕以新城建设当下雷厉风行的状态,承诺六个月建好也是夸下海口。 爻王忍不住问:“六个月当真可以建成?” 诓神的后果很严重。 游荣之下意识看向贺灵川。他挂帅,但工程的主事者是贺灵川,也只有他能回答进度的问题。 “六个月的进度,也就到萧主侍等人能够入住,我们肯定是优先建好居所,但距离整个神庙的真正完工还远着呢。”贺灵川一脸严谨,“虽然住进去前期嘈杂,要忍受叮叮当当的施工环境,但也比睡梦中随时可能被压死更强罢?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点不适,我相信萧主侍可以克服。” 他下一句声音压低:“幽湖别苑开工也有一个多月了,青阳监国在对面不也住得好好儿的?” 幽湖别苑特地制造出来的噪音多大啊?青阳就秉持“百忍可成金”的信念,任南岸凿石锯木,她自岿然不动。 来自贝迦的青阳监国能忍,萧主侍怎么就不能了?爻王想笑,临时忍住,嗯了一声:“有点道理,那就这么办吧。唉,怎就这么巧,神庙偏在这个时候坍塌?” 贺灵川笑了,是啊,怎就这么巧? 游荣之则道:“每年的雨季都是危险期,也不独是今年才有。” 要劝服梁主使,就得爻王亲自出马。 这两位现在一见面,表面笑嘻嘻,暗地p。好在客观事实就摆在那里,无论香篆水灵还是专业工匠都鉴定过了,西林神庙已成危楼,神仙难救。 所以两边飞快就达成了一致。 这时候萧主侍再犟也没用,只能搬了出来。西林庙众先分流去其他神庙,等待三四个月后重新调派集结。 没办法,西林神庙的人员庞大,只能暂时分散去各个小庙。 庙众打包财物的过程中,经常能听到屋顶发出低沉的咔蓬响,梁柱也簌簌掉粉。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地方顶不住了。 他们一搬走,天水城官方马上派出专业队伍,将西林神庙封存处理。全城就数神庙的建筑最多最高大,从前看着有多气派,变成危楼以后就有多危险。 神庙外墙十丈外都被圈起,禁止外人靠近。上回西林宝塔塌方,砸死的路人比庙侍更多哩,有这血的教训在前,这回大伙儿一看到围挡,都很自觉地远离。 也就在萧主侍和庙众撤离的第二天清晨,附近居民突然听到一连串轰隆声,地面震颤不已。 大伙儿起先还以为是地龙翻身,男女老少衣衫不整地逃出来,结果定睛一看,我嘞个乖乖,西林神庙大面积坍塌! 不再是塌一座宝塔、一个侧殿了,多少人眼睁睁瞧着,主殿壮观的尖顶在烟尘和巨响中慢慢 倾颓,最终推金山倒玉柱,好似被一种无形的伟力压倒在地面上。 其他殿台楼阁,象征着华美和威严的建筑,同样步上它的后尘,没有几栋幸免。 这附近的居民不乏女神信徒,见状都跪倒在地,两泪长流、痛心不已。 西林神庙为何要遭此大劫啊? 长达半个晚上,这里都笼罩在一片烟尘之中。 西林神庙这么大动静,神侍和官方当然都被惊动。大伙儿扪心一阵后怕,幸好萧主侍等人早一步搬出去,否则这会儿多半被压在废墟当中,不知有几人能够生还。 爻王也很高兴,神侍和信徒要是死掉两千多个,那也是影响恶劣的大事件,跟神庙掰扯不清楚。 幸亏啊,幸亏他处理得及时。 所以贺灵川来申报西林神庙善后工作时,爻王也没多想,大笔一挥就批了。 西林神庙从前再辉煌,现在也只剩一片废墟,还有什么价值? 按理说,这是造办处的工作。 但造办处的能工巧匠,现在不也被拉去都城东扩项目了么,都在游荣之和贺骁手下。 西林神庙的意外,到这里好像又告一段落,很少有人再去关注。 现在最郁闷的,当数萧主侍了。 西林神庙可是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大庙,除了梁主使所在的主神庙,它的规模排在天水城第二,每天信众如云、香火鼎盛。当上西林神庙的主侍,那是何等风光,天水城的一等权贵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 哪知,他现在竟然无庙可归、无众可管,在长达六个月的时间内还得寄人篱下! 平时的吃用供奉水准,跳崖式下降。 这样的日子每过一天,对萧主侍来说都是煎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8章 开始了 东城示范性街区卖光后,又过了六七天,官方开售第二、第三个街区。 普通人还在观望,但前几天没买到的富商和官宦,早就备好了钱屏息以待,一出即买。 这一买不得了,一千两银子买下来的宅地,四天后价格就上涨了三成,因为边上的地皮划片出售,价格就是上浮了三成。 又过三天,又涨了三成! 七天涨七成,无痛无风险,什么生意能有这种暴利? 有富商试着转卖刚入手的宅子,结果当天挂卖,当天就被抢购了,还是十几家抢这一块地皮,因为它离小湖、集市的距离都是不远不近刚刚好,水边滋生的蚊虫、集市的恶臭都干扰不到它。 这天晚上,富商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格,顺利脱手。 能卖掉,当真能卖掉! 赚到手里的银子,沉甸甸地好实在。 于是哗地一下,到处都是涨价的传说,到处都是谁谁家连夜凑够了钱,从官署那里抢购一块新城平宅的小道消息。 一买即涨、买到赚到。 就连范霜也心动了,赶紧来问贺灵川: “贺兄,我买几块新城的宅地,你看划算不?” 一遇大事,他头一个想起来咨询的人就是贺灵川。 他家新入手几万两银子,要不要趁机升个值呢? 贺灵川事先声明:“我只管新城建设。宅地售卖是房科的事儿。” 爻王根本不敢让他碰钱,所以新城的宅地他只管盖、不管卖,价格统统与他无关。 范霜厚着脸皮:“预测!你预测一下?” “划算。”贺灵川毫不犹豫,“但我建议你最多只能用到全副身家的一半去买,并且要择机卖掉。” 还没买,先想着卖。 “择机?”范霜虚心请教,“何时才是卖出的最好时机?” 贺灵川还未回答,范霜已经道:“我是个笨人,估摸着抓不准这种时机。要不,贺兄到时候提醒我一声?” “笨?我看多数人都没有你明智。”至少范霜有自知之明,懂得虚心求教,贺灵川也就指点他,“你就看放贷的利钱。什么时候他们敢开十分利以上,你就卖掉宅子。” “放贷的?”范霜想了想,恍然,“是了,宅地这么好赚,他们有钱也去买宅地。别人要想从他们那里借出银子,利钱得老高了!” 天水城的民间私贷都是按月计算,所谓“十分利”,全年利息就是百分之一百二十。这还是官方整顿过好几次,不允许利滚利。 至少明面儿上不允许。 要是没有远高于这个数字的收入预期,谁敢去借贷买地? 出于对贺骁的谜之信任,范霜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贺灵川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话,“风险都是涨出来的。” 范霜本来想问“贺兄买了多少”,话在嘴边滴溜几圈,还是缩了回去。这几个月人情世故看多了,他也有点城府了。 当然他不知道,贺灵川手里的钱已经散出去一部分了,却不是买宅地。 当下,范霜就拿着钱去认购。新到手的几万两银子还没捂热,转头就出去了一万七八。 他回来时又找到贺灵川:“哇官署里头人山人海,走路全靠挤!这才几天就设限了,宅地每人最多认购四块。听说是因为有人一口气定购了五十块地皮。” “这几天,达官显贵都在进场。要是不限制他们,哪里轮得到普通百姓?”天水城这些世家和官商的底蕴深厚,平民买一块地还得全家凑钱,他们一口气几十上百块同时买还面不改色。要是不加限制,新城日后恐怕要人迹罕至了。 “王上英明!”范霜又道,“官署门口就有好几个放贷的在揽客,我认出其中两个是齐舒安手下,也顺口问了一嘴。” “利钱多少?” “四分利了。”就是每月要还总借款数的百分之四。一年内,宅地价不涨个五成就亏了。 贺灵川即道:“远没到头。” 不得不说爻王手下人才济济,贺灵川只给国君浅浅勾勒几个步骤,王廷自然有一个系统、一套人马可以将这事情办得明明白白、漂漂亮亮! 甚至如今扩展出来的新城出售方案,只是隐约有贺灵川当时献策的一点影子,具体的根本没有关联。 都城扩建这事儿已经讨论七八年了,之前不知道有过多少套方案,现在终于可以嵌套在一起了。 比方官方将地皮划片,好坏地段穿插出售,以好带次,甚至买好送次,这就都能卖出去了。毕竟是图纸价,没有实物,双方说起位置、大小、格局,全靠比划和想象,好坏也不是一眼能看出来,所以哪个地块都好卖。 再比如天水城新增规定,买卖房屋必须有房牙人(房产经纪人)作为中间人,否则视同非法,一旦出现纠纷,官方不予受理。 这是因为,有了房牙子,官方就能经他们之手抽取契税。因此不支持也不鼓励私下交易。 又过五天,天水城人发现身边果真出现了买宅发财的例子。 “我表哥花一千两在新城的龙虎街买了两个小小的铺面,现在有人出价三千五百两,他都不肯卖哩!” 还有成功逆袭的励志典范: “隔壁巷子的王老五,记得哇?好吃懒做、连媳妇儿都讨不着那个!他家把旧宅子卖了,又贷了一千两,凑钱替他在新城买了块小地皮。嘿哟,刚买下来就涨,当晚就涨!一眨眼的工夫就涨了七成!现在他家把宅子抵出去了,拿着钱又去买地。” “东街的房牙子张小水,就他那不灵光的嘴,原本一天赚不到半贯钱。现在可好了,每天牵头收佣十几次,数钱都要数到手抽筋。” 身边人的示范带动效应格外强大,尤其那货原本不如自己,就靠这点外力突然间一飞冲天,闻者无不百爪挠心,恨不得把人家拽下来自己上。 偌大的天水城原本是八卦消息集中地,然而这几天的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热议度最高的话题有且仅有一个: 新城置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19章 怒火中烧 萧主侍寄住小庙的第十五天,正在吃早餐,心腹冲进来报告: “主侍,不好了!” 主侍已经很不好了,用不着他来强调。这家小庙连苹果肉桂酥都做不好,嚼起来竟然还有苦味。萧主侍勺子一扔,脸色一沉:“会不会说话?” “主侍恕罪、恕罪!”心腹赶紧改口,但脸色仍然发白,“咱们神庙、西林神庙,被拆走了!” “……”萧主侍瞪着他。主殿坍塌当天,官方不就拆掉了余下的建筑吗?为了避免它继续自毁地裂、影响周边。 连梁主使也没话说,西林神庙都塌了个七七八八,拆和不拆有什么分别? “拆掉,而且运走了!运去了新城!”心腹知道自己话没说明白,“新官署前刚刚立起来那套桓表,有三根原本就是我们神庙的石柱头!” 萧主侍一惊而起:“你确定?” “我亲眼去看过,虽然重新打磨嵌合,外形也变了,可是那纹路、那青苔的痕迹,还有一百年前大神使留下来的指头印子,都还在!” 萧主侍心念电转,一时没有吭声。 心腹紧声又道:“我派人回西林神庙附近查探,周围的住户和信众说,官方把西林神庙围挡起来之后,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象车和马车进进出出,地面成天抖个不停,大家还以为他们往外运出土头垃圾和残垣断墙。有一个深夜,附近居民发现两头巨型傀儡从他们家门口路过,还拖着主庙的石柱!” 萧主侍甩袖:“备车,去新城!” 这天深夜,他才驱车赶回天水城,去女神主庙拜见梁主使。 梁主使一听他的来意,半花不白的眉头就拧成一团: “西林神庙的物件被用到新城桓表?你确定么?” “我下午都在三迭坡,仔细看过每一根桓表!”萧主侍斩钉截铁,“其中三根用材,就是我西林庙的主石柱!” “我也派人赶回西林神庙。那里……”他气到喉头噎堵,缓了一下才能继续,“那里已经被搬空了,不光是石柱,连浮雕、构件,甚至主殿的石阶,都不见了!呵,那么大一座西林神庙,除了碎瓦残壁什么也没留下!” 梁主使点了点头:“我听说,新城建设进度太快,材料一直都跟不上。” 这么大一个爻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但这个系统从没运作过这么快,外围许多事务就跟不上。 材料的采集,已成为制约新城建设进度的最重要因素,几乎没有之一。 缺石材、缺木头,缺一切成品、半成品! 铺路盖房又不难,难的是慢工出细活的成品! “前不久贺骁修幽湖别苑,青阳监国就给他使绊子,让他弄不着修建官邸所需的青方石。”梁主使道,“这一次新城建设,最难弄到的应该是盘金石。” 盘金石专用于神庙和王族建筑。当然了,彰显强国实力、王族颜面的桓表也必然、且只能使用盘金石雕琢。 梁主使很清楚,天水城附近的盘金石产量一直都供给不上,单说这女神庙修了两年半没修好,就是等石材;幽湖里头的爻王行宫好像也要重修,那同样要用到大量的盘金石。 现在又建桓表,石头哪来? 找不到新的,就只能把主意打到旧的喽。 萧主侍见他面沉如水,再加一个疑点: “爻廷偷挪西林神庙的建材,怕是有预谋的。” “怎么说?” “哪儿就那么巧,他们正缺盘金石,西林神庙一夜之间就全塌了?”西林神庙前后历经几代爻王的添砖加瓦,修得美轮美奂,也意味着庙中有大量盘金石。 新城建设最紧缺的盘金石。 梁主使警告他:“你这指控很严厉。” “我们搬出来的当天,他们就入场了,当晚神庙就塌了。”萧主侍低声道,“谁知道是真塌,还是他们给弄塌的?” 梁主使沉吟不语。 “还有,香篆水灵年初明明说过,西林神庙地下虽然渗水严重,再坚持个年没问题。”萧主侍接着道,“从湖边到神庙地下突然间多了个洞,湖水灌过来,神庙这才告急。您说,这洞有没可能是人为的?” 这份报告,梁主使也看了:“香篆水灵不是说过,也有可能是自然形成?并且这个渗洞在新城建设开工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新城建设只开建一个月,但事先的规划和讨论,却已经持续了好些年!”萧主侍暗自咬牙,“香篆水灵也说它不能确定渗洞的成因,并不排除人为影响!” 梁主使沉吟片刻,吩咐左右: “备车,我要进宫。” …… 是夜,游荣之批出几件货款,趁机在隔间里眯一会儿。 真正能打持久战的人,都要懂得劳逸结合,可别仗没打完,人先垮掉。游荣之在付出掉肉七斤的代价之后,终于学会了忙里偷闲的办法,简称合理摸鱼。 就一刻钟的时间,他也能睡到打呼。 不过今天的麻烦连半刻钟也不肯给他,游荣之才坐下来不到五十息,呼吸还未放匀,就有宫差大步奔到帐外: “游大人,王上召见!” 这会儿都快月过中天,王上却要紧急召见?游荣之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可知是什么事情?” “裘大人透露,可能与新建的桓表有关。您和贺先生要立刻入宫!” 裘隆透消息,就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不过,连贺骁也得去? 不一会儿,两人一起坐上开往王宫的马车。 “贺岛主,据说王上的连夜召见,与桓表有关。”游荣之满面严肃,“你可知道端倪?” “桓表没建好?”贺灵川也是一脸懵,“这不是已经落成了吗?来观赏的平民一波又一波,在天水城也是好评如潮,这几天还有三个使团也要过来参观。游大人知道更多细节么?” 游荣之摇了摇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候就知道了。”贺灵川打了个呵欠,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有一个时辰才到王宫,我先眯一会儿。” 怀中摄魂镜问他:“是不是要开始了?你要不要做好撤逃的准备?” 借着马车的晃动,贺灵川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次进宫,确实要冒些风险。 但有前头打下来的坚实基础,他有信心能蹚过去。 他来爻国想办成大事,怎可能从头到尾一点风险都不冒? …… 夜过玉泉宫,游荣之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真冷! 自从老梨花凋萎,这里种什么植物都不能活,甚至移栽过来的两株花妖也活活冻僵。 现在的玉泉宫应该改名寒宫,一个活物都没有。 再往前走,爻王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游、贺两人走进去,除了爻王之外,这里赫然还有两位重要人物—— 游荣之给贺灵川介绍:“这位是梁主使,这位是萧主侍!” 梁主使不用说了,女神在天水城的地上代言人;“萧主侍是西林神庙的主侍。” 贺灵川恍然见礼。 不过,其实他在水灵进城当天,就已经在湖边见过了萧主侍。 爻王脸色也不好看。 梁主使半夜突然找他要说法,甚至不给他私下召见游、贺两人的机会,非得马上对质不可。 这就让爻王很被动,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 但他并不想当面得罪梁主使,只得开门见山: “梁主使跟我说,从西林神庙拆下来的建材,被用到了新城官署外的桓表上!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游荣之一听,眼睛就瞪圆了。 有这种事?! 他怎么不知道? 爻王的目光正好转到他身上:“游爱卿,你先说一说!” “我……”游荣之心念电转,“修桓表的材料,是我批的,但……” 但他是真不清楚怎么回事。 西林神庙的建材被挪用到新城的桓表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说。没人敢做这种决定,也没人有权做这种决定,除了—— 游荣之目光微闪,但没有去看贺灵川。 他身边的贺灵川却大大方方道:“是我下的命令。” 不出所料啊。 梁主使淡淡道:“君上也听见了,此人妄用神庙之物,理应拿下论罪!” 爻王脑瓜子疼:“贺骁,你这是何意!” “王上,西林神庙已经塌了,地底严重渗水,没法子再原拆原建。” 萧主侍指着贺灵川怒道:“这是你挪用西林神庙石料的借口吗!” 贺灵川立刻道:“西林神庙的善后,由我们全权负责,王上和梁主使都批准了。” 被他点名的两人,脸色都不好看。爻国的官员,可不敢这样子把锅甩回他们身上。 没错,爻王和梁主使都批了,但两人都以为……梁主使不满:“贺骁,我的批准是让你清掉西林神庙的隐患,不是让你挪用盘金石料!” “西林神庙巨石林立,地下又渗水松软,我们若不把巨石运走,一个月后庙内就会变成湖内。”贺灵川正色道,“您可以再请香篆水灵来验证,西林神庙不拆,很快就会变成湖区,连带周围的街区也一并泡水,到时又有许多平民无家可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0章 无礼vs无理 西林神庙的建筑高大巍峨,基本都用盘金石造成,重量骇人。神庙地底本来就软,上头再有这么些重物,地面当然会加速沉降。 事实上,下林区是内涝最严重的地区,不光是西林神庙,这几年是平民家中遭灾最多。有些街区的低洼处已经成了小湖,有些地方则被湖水吞并。 “运走就运走,你怎么擅自挪去建桓表了?”萧主侍这一开口,梁主使就转头瞪他一眼。 这厮犯浑了么?什么叫“运走就运走”,他作为西林神庙主侍,嘴一张,直接就将这事儿定性了,即擅自搬走石料也没关系。 被他这么一瞪,萧主侍也回过神来,暗道不好,自己这是气晕头了,正想出声补救,贺灵川抢先开口:“请问萧主侍,我用闲置建材修造桓表,是触犯了哪一条律法?” 此言一出,边上的游荣之都想给他鼓掌。 问得好! “这个……”连怒火中烧的萧主侍都是一怔,但紧接着就道,“你挪用的岂是一般建材!那是我神庙的石柱!集聚了万千信仰之力!” 贺灵川的表情异常诚恳:“我查过爻国条例,相关的规定只有一条:神庙和王宫拆下来的建材和物件,不能用于构建私宅!” 他立刻转向爻王:“王上,我们建的可不是私宅啊,而是最宏伟的奇观建筑!现行的律法有哪一条规定,从公共建筑上拆下来的建材,不能用于建造公共的奇观建筑?” “公共”俩字咬重音。 西林神庙能是萧主侍的么?它既属于女神,在人间的确又属于公共建筑,因为信众时常出入,大庭广众下动辄数千人集会。 这要是私人召集的,那还了得?天水城内除了爻王,谁有这种权力? 只用一句话,贺灵川就把神庙和桓表拉成了同样的逼格,仿佛谁也不比谁高贵。 用来盖神庙的石头,怎么就不能用来建桓表了? 神庙代表了女神,那桓表还代表了国运、代表了王权嘛。 当然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妙湛天的地位必然要高过爻国的王权。 但知道是一回事儿,说不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难道萧主侍能站在这里指着爻王鼻子,大吼一声“你不配”? 面对女神的地上代言人,贺灵川夷然不惧。 开玩笑,他要干这么唐突的事儿之前,可是差点翻烂了爻国的律法,尤其是与神庙相关的。 但凡有一丁点犯法,他这套把戏就没有玩下去的可能。 爻律里面就这么擦边的一条律法,还是因为爻国从前也出现过神庙年久失修的情况,结果砖石瓦片被平民拣去盖屋修圈。神明不满,所以增设了这么一条律令,神庙的砖石不能拿去建私人的宅院。 通常来说,神庙和王宫拆下来的建材和物件,要么销毁,要么还用于修建神庙和王宫。官员们都乖巧,不可能用它来修衙门,所以不需要额外规定。 没想到,今日竟被贺骁钻了这个空子。 法无禁止,怪人家么? 游荣之轻咳一声:“贺岛主不是本国人,不清楚神庙的这些要求。” 他说的是“要求”,不是纸面上的明文规定。 要求嘛,是隐性的。 一个外人怎么能知道本地约定俗成的规矩?你又没写在纸上。 他能查的只有律法,只知道自己干的事儿没犯法。 何况现在是新城建设的赶工时期,爻王和梁主使都知道工地有多缺材料。贺骁作为这个超大工程的实际掌舵人,遇见困难当然是千方百计去解决问题,正好有闲置的建材,正好合桓表使用,正好…… 什么都是正好,那为什么不用? 主持这个项目要是不懂得随机应变,都城东扩都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游荣之一开口,萧主侍正好把目标切换成他:“他不清楚,游大人你怎么也跟着糊涂,让他犯下这种大错?这是不是督责不力?” 他最近火气大,看谁都想戗。姓游的在新城项目上挂帅,也是重点责任人之一。 游荣之:“这个……” 这么大的工程项目,用千头万绪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他怎可能事无巨细全部过问?再说西林神庙的善后事宜,梁主使和爻王都授权给这项工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有质疑的必要么? 何况西林神庙的拆运不涉及钱款,也不走他这里的审批流程。 这些,游荣之根本无从解释。 不待他开口,贺灵川同样冷笑:“大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依法照章办事,何错之有?我没犯错,谈何游大人督责不力?” 挪用西林神庙建材这事儿,他有没有办法编个很圆滑的理由?有。 但他偏不这么干,偏不! 难得女神庙的主使也在场,今天当面对质的机会千载难逢,他不把对方干到七窍冒烟不算完。 贺灵川语速飞快,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空隙:“萧主侍说西林神庙的石头,新城建的桓表不能用?西林神庙倒塌当天,庙里的积年陈灰都扬进周边居民家里,那可是百多年的信仰香火,你是不是得去挨家挨户要回来?” “新城建设工期紧、任务重,我当然要着眼于整体的规划、资源的统筹,否则这么大一个摊子如何运作?该建桓表的时候建桓表,该修神庙的时候自然就会修神庙!” “答应建给你的神庙就会准时交给你,一天都不会延误!倒是萧主侍你小题大作、无理取闹,敢在国君面前指手划脚,居心何在?” 这一通连珠炮放完,御书房内突然安静。 萧主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谁无理取闹?谁!竟然有人敢在梁主使面前、敢在爻王面前,敢、敢在自己面前这样大放獗词? 萧主侍脸色胀得通红,伸指着贺灵川厉声道:“你无礼、你敢顶撞……” 你不要命了? 爻王用力咳嗽一声,不得不开口制止了:“贺骁,不得对萧主侍无礼!” 从来没有哪个官员,敢在他和主使面前这样信口开河,也没人敢把枪口对准神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1章 针锋相对 当着女神庙主使主侍的面,还敢硬刚?这小子真是一块滚刀肉! 虽然他说得一点错也没有。 神庙这帮家伙仗着女神的威仪,一边享受国库的无偿拨款,一边享受全国的信民爱戴,一边对国内事务指手划脚,事必称“触犯神威”,还要成天来找爻廷的麻烦。 这一瞬间,爻王心里还有几丝快意。 “无理?王上,是他无理还是我无理?”贺灵川自动换词,一脸正气浩然,“凡事说破天也说不破一个‘理’字!要干这么大的工程还得干好,最重要的无非章法和规矩。规矩混乱不清、章法晦暗不明,两年期的工程就可以拖成十年!” 对方跟他讲“礼”,但他跟对方讲“理”。 为什么? 因为神明不讲理,只降罪。 以他犯下的“大错”、以他对妙湛天的冒犯,要不是因为身边有九百宫廷近卫保护,神庙说不定一声不吭先派庙兵拿下贺灵川,再去跟爻王慢慢掰扯。 莫说他只是个素人,从前有官员犯事儿,神庙真就这么干过。 但在今日这个庙堂上,贺灵川偏偏要据理力争、以理服人。 不是因为“理”在他这里,而是因为“势”在他身后。 “十年”这两字一出,爻王脸皮一抽。 “今天有人告状我动了他的石头,明天就会有人跳出来说,我们要挖的地里埋着他的祖宗。这工程要是谁都能出来指指点点、推三阻四,那我是真办不成,王上您得另请高明。” 爻王的脸皮快绷不住了。这小子连他都怼? “你在御前、在主使面前,都敢这般嚣张无状,私底下不知要怎样肆无忌惮!”萧主侍勃然大怒,下一句不假思索就出来了,“你今天在这里说清楚,为什么新城建造一缺盘金石,西林神庙马上就塌了?” 怒发冲冠,他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梁主使本想开口,一听这话只能闭嘴,反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 不妙啊。 果然贺灵川立刻抓住这一话柄,振振有辞:“难道不是因为西林神庙崩塌在即已成危楼,新城神庙才要加紧建造吗?否则哪个地方建神庙只给五六个月期限?当年修建西林神庙前后用了多久?好像不少于三十年吧!” 别人根本插不进嘴:“萧主侍既然暗示、不对,萧主侍既然指认我们弄塌西林神庙,那一定收集到详实的证据对吧?请当庭呈供,否则就是血口喷人、意图阻挠工程进度!” 西林神庙崩塌的证据,嘿嘿,神仙都拿不出来。 他为什么照准萧主侍打?因为不讲理的人最容易暴怒。 一暴怒,就会乱了章法,就会自送话柄。 见萧主侍无语凝噎,贺骁就差大喊一句“来人”,梁主使只得亲自出面了:“任这外商吹得天花乱坠,西林神庙的石材被挪用已是确凿无疑,君上,此事要如何处置?” 他才不与贺骁纠缠,一上来就对话爻王。 爻王捋了捋长须,一脸肃然:“说到处置,那就要解决实际问题。” 游荣之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但马上回神接话,言辞恳切:“新城的神庙确实已经规划完毕,我们也报知梁主使和萧主侍,六个月后即可入住。” 贺灵川紧接着道:“六个月后,内涝、地陷、崩塌、庙众受伤这些问题都可以一劳永逸解决,诸位神官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萧主侍冷着脸道:“既然新城要建神庙,为什么不把西林神庙这批材料先运去那里、妥善保存?” “运不过去。”贺灵川直截了当,“还没开路呢,那里现在还是莽莽山林,重达几万斤的石材怎么上山?” 游荣之征得爻王同意,打开御书房的沙盘,显示出整个都城东扩项目的轮廓。 其他人一看,果然游荣之所指位置,是一片青绿山丘。 他们还不能嫌贺灵川位置挑得不好。自从西林神庙的沉降问题越发突出,后来的神庙建设都喜欢建在高处,并且俯瞰达官贵人的官邸,可以带来居高临下的愉悦。 新城的地势都比较平缓,小山丘可不好找。贺灵川给他们安排这个位置也算有心了。 但正如贺灵川所说,山上还没修路呢,动辄几万斤、几十万斤的建材怎么运得上去? 先前工程开蒌山是为了抢进度,又动用元力、又动用玄晶,说一句劳民伤财都不为过。神庙的修建又不抢工期,当然要等到路都建好再开始。 贺灵川接着道:“我问过两个矿山,三个月内会出货两批盘金石,再加上西林神庙剩余的石材,建起新城神庙的材料完全足够。” 那么事实很清楚了,目前的新城建设缺石料,神庙一时半会儿又不开建,所以这个项目就挪用了西林庙拆下来的建材。三个月后,矿山会送来新的盘金石,上山的路也修好了,贺灵川再命人送石上山,开始修庙。>r> 如果按步就班,这个流程是可以走起来的。爻王很清楚,游荣之很清楚,因为都城东扩项目在贺骁手底下一直都是这样运作的,而且很丝滑顺畅。 这一瞬间,游荣之盯着几人阴晴不定的神情,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他该站在谁的立场? 他该怎么表示? 爻王会希望他站什么立场、说什么话呢? 看着爻王微皱的眉头,游荣之明白了。他这个工程主官上前一步,清声道:“如果单单从流程上看,贺骁说的没有什么问题。工程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幽湖别苑缺材料,拆周边的荒废大宅; 示范样板街区缺建材,拆周边的村落和天水城的旧城区; 抢建桓表缺盘金石了,贺骁自然瞄准手边最容易拿到的材料。 这样做事,效率最高。 当然游荣之站出来声援贺骁,是形势需要。 不然怎么办?事已至此。 他读懂了爻王的心意。 萧主侍气极反笑:“明明挪用西林庙石,竟然还说流程无错?游荣之,你糊涂了!既然这工程是你一手操持,你最该做的就是拆除桓表,送回西林庙石,再向女神请罪!” 贺灵川都想给他鼓掌。 这厮一脚就把皮球踢回爻王那里去。 拆,还是不拆?就说怎么办吧。 爻王也棘手啊。 不拆,有冒犯天神之嫌; 拆,桓表刚建好就拆除,费时费力、百姓非议,还有几个外使团紧接着就要来参观,到时候让人家参观地上的坑洞吗? 爻王心底暗叹一声,正要张嘴,萧主侍又指着贺灵川肃声道:“这个人阳奉阴违、冒犯天神,必须带回审查!” 西林神庙坍塌,他越来越怀疑是贺骁所为。 梁主使不开口,但观察爻王的神情、等待爻王的回复。 贺灵川又抢在爻王前头开口:“我触犯了哪一条天规?” 萧主侍冷冷道:“阳奉阴违、冒犯女神!哪一个字你听不懂?” “具体的条律呢?”贺灵川哂笑,“总得有规程可依,才能说我破坏了规程吧?不然凭什么抓我,就凭阁下一张黑白不分的嘴?” 怀中的摄魂镜也哎哟一声:“爻王那老头子会把你卖了不?” 它总觉得,爻王对自家主人也不怀好意。 贺灵川脸上着急,心里反而放松。 萧主侍的要求,叫作非分之想,提出来只能进一步激化矛盾,爻王此时不可能放任贺灵川被羁押。 果然爻王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性质恶劣,贺骁做起来的确有欠考虑。但他是外商,不了解本国国情和神庙的规定,一时疏忽,也是情有可原……” 好么,爻王一张嘴,罪行直接降级成了“疏忽”? 哪有这种好事?萧主侍冷笑,正要开口,却接收到梁主使投过来的眼色,当即把话咽了回去。 爻王咳了一声,对游荣之和贺灵川道:“你俩先退下。” 游荣之即道:“王上……” 爻王挥了挥手:“快去。” 站他身后的裘隆,也给游荣之使了两个眼色。后者这才放心,与贺灵川一起退下。 两人一路默默,行经玉泉宫,游荣之才长叹一口气:“你这回捅了大篓子。” 贺灵川脖子一梗,还显得有些不服气:“游大人,我又没犯法!” “你得罪了神庙,找上门的还是妙湛天神座下的主使。”有才归有才,这年轻人终究有些托大了,不了解爻国的国情。 游荣之这“得罪”二字用得十分巧妙,就只差明说了,神庙拿人是“疑罪从有”,不需要确凿的证据,也不需要确凿的理由,只要它认定有罪,通常就可以把人带走。 贺灵川立刻道:“游大人,我会被定罪下狱么?” “这个……”依游荣之对爻王的了解,不会。但他怎能给贺骁打包票? 他只能说:“我跟你一起等消息吧。” 宫人引导他们到玉泉宫的回廊坐下:“请在这里等待召见。” 说完,宫人自己快步先溜。 这鬼地方太冷了,尤其半夜,地面都凝出一层白霜。 活人要是在这里坐一整晚,第二天早晨不是半身不遂就是变成冰雕。 显然爻王对他们怨气很大,要他们在这里吃点苦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2章 无可取代 贺灵川按了按脖子,浑不当回事儿。他修为精深,只要运起真力,这点寒气对他不算什么;反而游荣之不是武者出身,硬坐在这里要打寒颤的。 不过游荣之好像也有准备,从怀里掏出瓶子,倒出两颗丹药,自己先吞服一颗,再拿着另一颗问贺灵川:“这是煨火丸,服下去有暖身之效。你要不要来一颗?” “不必,这点寒气对我不算什么。”看来爻王经常抓人在这里受冻,游荣之等大臣都练出经验来了。 贺灵川反而从储物戒抓出一个蒲团,塞给游荣之: “坐!” 哪怕吞了煨火丸,这里的石条坐着依旧冻人。游荣之也不推辞,接过来垫坐。 软乎乎、暖乎乎,别说身子底下不冷了,玉泉宫的寒气好像都退避三舍。 游荣之知道这是好东西,立刻向贺灵川道谢。 这玩意儿是贺灵川从鬼王地宫拣回来的,能让坐者寒暑不侵,是个很有用的小道具。 不过,既然爻王把两人打发来玉泉宫受冻,贺灵川心头更定: 如果爻王决意把他交出去,就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们出气。 游荣之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啊,唉,不该跟神官们针锋相对。” 贺灵川赧然一笑:“太气人了,我没忍住。在这玉泉宫里冷静下来,就觉得我自己太冲动了,莫要连累了游大人。” 不针锋相对,怎么能把爻王拖下水? 不针锋相对,怎么能把神庙的威严按在地上摩擦? 很少有人深思,天神对人类、妙湛天对爻国的要求是什么? 但贺灵川知道,这些所谓的“神”不需要人类为自己提供金银财富吃穿用行。它们要的,是人类的顺从、是自己的颜面。 如果人类,或者说,如果爻国连这点儿起码的要求都达不到…… 贺灵川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没被神侍们当场押走,乃是因为他脱离了“通常”的范畴。 新城东扩正建得如火如荼,前期克服了那么多困难,眼看着钱款一笔又一笔回流,就快到丰收之时,爻王万万不能让贺骁这个灵魂人物出事。 他要是被神庙押走,要关押多久,能不能再活着回来,那可真不好说。 新城东扩的项目,谁能接手?谁敢接手? 这个把月来,项目里外、爻廷上下都达成一项共识,只要贺骁在,都城东扩确实能够快速、平稳、扎实有效地干下去。 爻王私底下也问过游荣之,能不能找人顶替贺骁的位置。游荣之实事求是,也不像从前委婉: 不能! 就算爻国人才济济,即使另有才俊具备贺骁的魄力和能力,也未必有贺骁的手腕,能让上百官员老老实实、能让大小几百支班组队伍高效协同。 有才能的人,往往没手腕。 有手腕的人,往往又没魄力。 有魄力的人虽然敢担责任,但又未必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以上几种特质齐备,就是无可替代。 离开贺灵川,都城东扩项目不说一下子散架,想像从前那样务实高效,恐怕是很难了。 规划做了、班组干了、兑票给了、材料订了、宅地也开售了,所有人都被赶鸭子上架,已经做到这一步,新城建设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没有回头路! 所以哪怕贺灵川的所作所为得罪了神庙,爻王也非保他不可。 就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动了贺骁这个人,就等同于断了国库的来源,就等同于刨了爻国的经济命脉。 别说爻王不许,爻廷百官也是不许的。 更何况贺骁的做法没有直接触碰真实的律令,从“道理”上说还算站得住脚,这让爻王也有些腾挪的空间。 虽然爻王也清楚,神明不用讲理。 通过爻王与青阳之争,贺灵川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真正掌握着国家实权的还是爻王。这老头子有各种毛病,但对权力的认识依旧非常清醒,知道要把它牢牢抓在掌心。 所以无论是青阳也好,神庙也罢,想对贺灵川正面发难,都要先经过爻王那一关。 只要爻王不同意,贺灵川暂时就是安全的。 暂时。 …… 游荣之和贺灵川离开御书房。 书房里头,只剩下梁主使、萧主侍、老宫人爻王和裘隆。 关起门来,爻王反而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梁主使,贺骁所为属实无状。我也不替他开脱,但都城东扩正在如火如荼,此时突然将他拘押,难免人心浮动,恐怕东扩项目就有些为难。” 梁主使面色淡然,萧主侍嘴角则浮起一丝冷笑。 都城东扩为不为难,与神庙何关? 不扩东城之前,爻国替女神修庙也拖延了两年多,那时就不为难了么? 不过他还没说出心里话,爻王已经接着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在新城重建西林神庙、播洒女神恩典。倘若撤换贺骁,工程因此延误,那就连新神庙的交付也受影响;不若先放他建完新庙,等萧主侍和庙众完全入驻,再处理他也不迟。” “哦?”梁主使看着他,“那时,王上就肯交人了?” 爻王正色道:“冒犯神威者,当受惩戒。” 天神不听狡辩,他也犯不着和天神的使者讲什么道理,晓以利害就好: 抓了这个人,新神庙就不一定能修好。 到时候,西林神庙的全套人马就没地方安置,受损的还是神庙的利益。 爻王接下去又道:“还有,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梁小豪在任上做得不错,虽然经验欠缺,但到底没与造办处的获罪官员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他又诚心悔改。年轻人嘛,既然知错能改,还是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爻王顿了一下,看梁主使留神倾听,才接着道:“我与他交谈几次,他对新城建设也有不少献言。这样罢,梁小豪官进入都城东扩项目察看三月,主要协理西林神庙的建设事宜。” 梁小豪原是造办处主官,因为阻挠幽湖别苑施工而被撤职,造办处五个官员则是被革职彻查,最严重的死罪待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3章 各怀鬼胎 因为这件事,梁主使与爻王差点闹翻脸。 梁主使面露沉思。 爻王对他提出了补偿要求,接受还是不接受呢? 新城建设,为什么百官都想参与?谜底无非就是“利益分配”四字。 所谓“协理西林神庙建设”,说穿了就把这一大块肥肉都塞给梁小豪。 进一步说,就是把这一大块利润都让给梁主使。 神庙的建设、信徒的捐赠,那油水得丰厚到什么程度? 梁主使沉吟,萧主侍也不敢吱声。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面对女神的地上行者,爻王自然要拿出少有的耐心。 好一会儿,梁主使才缓缓抬眼,沉声道:“好,就让贺骁修完新城神庙。” 横竖他也看明白了,爻王暂时不打算交出贺骁。自己在这一点上继续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爻王笑得眼角皱纹都打开了:“梁主使素有远见!” 这一关就算是过了,他也暗自长舒一口气。 “在此期间,他最好不要再有冒犯之举。”说罢,梁主使就转身而去,萧主侍紧随其后。 走过玉泉宫,萧主侍也看见回廊下的游、贺二人。 庙众簇拥下的两位神官都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梁主使刚走近,游荣之就已经起立垂手,只有贺灵川端坐不动稳如金山,甚至微笑挥手:“两位慢走!” 游荣之给他使眼色,贺灵川也不理会。 他是外商,对本地人信奉的女神可没什么敬畏之心。 梁主使淡淡望了贺灵川一眼。 这小子不仅是漫不经心,甚至眼神都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可见他十分笃定,爻王不会卖了他。 好,很好。 萧主侍则对贺灵川道:“好好修建神庙,不要辜负国君对你的偏爱。” 贺灵川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十分灿烂:“一定,一定。” 两位神官当即走远,头也不回。 见这一幕,游荣之也懒得再说。其实贺骁的下场早已注定,有没有得罪神庙都不会改变。 可惜啊,可惜了这份惊才绝艳。 出宫上车,萧主侍才恨恨道:“国君袒护姓贺的小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责罚。” 贺骁是爻王跟前第一红人,天水城有谁不知? 但萧主侍没料到,贺骁仗着爻王撑腰,敢来招惹神庙。 “您看,神庙建好之后,国君真会把贺骁交给我们?” 梁主使不吱声。 贺骁是新城建设的核心人物,这个超大工程至少要干上两年,那么在未来两年之内,爻王都不会换掉他,否则就是给自己、给天水城找不自在。 神庙建好之后,爻王多半会找理由再来搪塞。己方现在带不走贺骁,到时候就可以了么? 但梁主使即便通透,也不能明说,因为他刚刚答应了爻王的条件。 这个老东西也忒狡猾了,他和贺骁冒犯的是妙湛天,补偿的却是梁主使。 如果要补偿女神,那得花多大心力?女神也未必满意。 说到底,只有人的贪欲是最具体、最容易满足。 “主使大人,就今晚情形看来,他们早就瞄上了西林神庙的盘金石!”想起自己的神庙,萧主侍就心头滴血,“西林神庙的塌方,贺骁脱不了干系!” 为了修造新城,竟把算盘打到神庙头上!用“丧心病狂”来形容,都嫌太轻! 梁主使却觉得不大对劲:“怎敢对主神这般大不敬?” 爻王疯了吗?盖新城盖得再上头,他怎么敢惹女神生气? 萧主侍阴着脸:“从贺骁造幽湖别苑开始,他们做出来的事都是大不敬。不不,更早之前就开始推三阻四、怠慢女神!” 像今日这般当场对质,其实青阳才是个中老手。梁主使早就想到她了,但青阳之前向妙湛天有过提议,女神还在考虑。 这种情况下,梁主使也不好冒然去请她出面。 …… 随后,爻王又把游贺二人叫进去,痛骂一番。 贺灵川知道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因此骂不还口,只在最后问一句: “那么,桓表要不要拆除?” “拆什么?”爻王一瞪眼,“留着!” 梁主使不再提起,他当然也乐得不说。 两边都不讲,那就是默认桓表不用拆喽。 “大王英睿!”不要钱的马屁奉上。 贺灵川知道,今晚自己大获全胜。 骂完出了气,爻王往书房门口一指,没好气道:“滚吧!” 贺骁施施然走了,游荣之继续留下。 对于贺骁的处罚,爻王提都没提。 该怎么罚? 监禁?贺骁在东扩工程跑进跑出、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爻王要怎么限制他的行动?再说了,拨给他那九百卫队,本来对贺骁就是保护性监禁。 罚款或者罚捐?人家是个外商,在都城东扩项目连个正式职衔都没有,就一“知事”,也不领薪水,其实就是给爻王白白打工。 好家伙,人家义务工作,在这里一文都没领着,还想让他往外亏钱是吧? 爻王要是这么干,难保人家心气儿不顺。 人家心气儿不顺,手里的项目就容易出事儿,今天这里延误,明天那里怠工,后天材料检验又不合格。 这么大一个项目,每天都有无数问题和摩擦,贺骁甚至不用找理由,只要任其发展就行了,工程进度自然会受到重大影响,别人还说不了什么。 这位贺岛主也没有家人在爻,没有软肋。爻王顶多让人严查仰善商会的违法经营,看它有没有偷漏税款、虚报账目,那对贺骁来说也是不疼不痒。 想来想去,爻王一时都没想出拿捏贺骁的好办法。 横竖已经得罪神庙了,爻王也对梁主使给出了补偿,就希望都城东扩项目不要再出幺蛾子,能顺顺利利干下去,早就让他回款收钱。 爻王更是明白,能力太强的人往往有脾气、有主见,自己责备贺骁,口头上骂几句出出气也就是了,不好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等他骂累了,也就叫贺灵川滚蛋。 接下去,爻王要从游荣之这里打听到来龙去脉。 游荣之也不敢隐瞒。毕竟这一回西林神庙石材的拆卸和挪用,自己真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爻王半晌无语。 这意味着,贺骁把都城东扩项目掌控得太好了。 拆石料、建桓表,这都不是单枪匹马可以完成的事情。 可怕之处在于,完成这两件事的官员和班组对贺骁的指令照单全收,竟然没有任何质疑、没有任何彷徨。 如果说从西林神庙拆走物件,还能说是爻王授权,那么把西林神庙的石柱头拿去修桓表,竟然也没引发官员们的怀疑和犹豫。 说明什么? 说明贺骁树立的“权威”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他们执行他的命令已经养成了下意识反应,甚至不作过多思考。 游荣之的禀报很直白,自己在项目中一直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冲动和干劲。 除了军队,他没在其他组织当中有过这种体会。 这才一个月,贺骁就把心怀鬼胎的杂牌队伍,带出了军队的感觉?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爻王的确希望拥有一支高效能干、能打硬仗的官员队伍,但带队的不应该是个外人! 他的官员,不该对一个外商言听计从! 他的队伍,不该在一个外人手中如臂使指! 贺骁这个人要是拿捏不住,用完就该尽快干掉。 游荣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王,梁主使离开时,脸色也不好看。” 这件事,真就这么轻轻揭过了?不符合梁主使的脾性。 爻王瞟他一眼,掩嘴打了个呵欠:“退下吧,我困了。” 眼看东方泛白,他都快六十的人了,还把大夜给熬穿了! 这一个个的,没替他省过心。 “是。”游荣之明白了,梁主使的脾气不会变,王上多半也做了点妥协。 出宫后,贺灵川登上万俟丰驾驶的马车,往东城门行去。 后头三百护卫立刻跟了上来,马蹄声踢哒。这时候天蒙蒙亮,早起的路人纷纷回头,看贺岛主出行好大的排场。 坐进自己的马车,贺灵川长长伸了个懒腰,放了个结界,忽然哈哈大笑! 他搞垮了神庙、挪用了建材、气炸了神官,竟然只是挨顿骂就全须全尾地出宫了。 真是顺利得难以想象! “荒唐,简直荒唐!”镜子也乐不可支,“这一关就算过了?” “过了。”贺灵川笑声不掩得意,“我还以为神庙会把青阳请过来,结果没有,幸好没有!” 他才思敏捷,但平心而论,口才也只是一般,甚至比不上傅留山。 青阳屹立贝迦朝堂一百五六十年,什么样的攻讦没见过?要是她来御书房与他对质,贺灵川可没把握能讲赢她。 那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贺灵川也知道,神庙和青阳一直保持联系,这回不知什么原因,神庙没请青阳助阵。 重大失误啊。梁主使大概后悔了吧? 镜子也好笑:“那两个神官吵架水准太差,不是你的对手。” “神侍嘛,平时口诵神恩,对上只需要服从,对下只需要威压,没那么多游刃有余。”贺灵川双手背到脑后。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4章 小马拉大车 西林神庙的石材挪用,当然不可能是无心之失,他已经设计很久了。 都说正神的威严不容侵犯。但反过来讲,这也意味着天神的底线没什么弹性,很容易就被人试探出来。 要惹怒它们真是不难,多踩两次底线就好了。 爻王当然是不想踩的,但在贺灵川看来,这个国家已经没少踩了。现在贺灵川再帮他多踩一脚,而且出脚极重,力求一步到位、磨烂对方的底线。 都城东扩这帮人马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经过高强度的操练,对他下达的指令已经条件反射式执行。他让他们做什么,没人提出质询,包括王子睿。 当然贺灵川也留了个心眼儿,派去拆西林神庙的、运回材料分门别类堆放的、还有组装桓表的,不是同一组人马,甚至不是同几组人马。 他把这两件事,拆成了无数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人去做,而且只做一点点。 都城扩建是个超大工地,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都只负责自己份内之事,根本顾不上别的; 每天都有无数材料不知道从哪旮沓蹦出来,谁能追溯它们的来源?谁想追溯它们的来源?自己手里的活儿都干不完,天天累个半死,哪还有心思多管闲事? 贺灵川下令安装,班组们当然抬手就干,甚至没有多想——过去那么多次,听贺灵川的准没错,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按理说,在都城东扩项目尘埃落定之前,我都是安全的。” 爻王需要他,爻国百官需要他,天水城也需要他。他就用这种“需求”,去抗衡神庙、青阳对他的恶意。 镜子偏偏要找碴:“那不按理说呢?” “还有一种可能——”贺灵川用平淡的语调说出残忍的预测,“这个项目本身,都未必有尘埃落定的一天。到得那时,天水城本身都要天翻地覆,还有谁能顾得及我?” 镜子啧啧一声:“你终于图穷匕现了。” “爻国敢用这种方式启动都城东扩,那是小马拉大车,不自量力!”贺灵川笑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怎可能有一种方式,既扩建了天水,又让国库充盈;既让君臣腰包鼓起,又让百姓皆大欢喜?” 要是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活该爻廷后面倒霉。 “那不也拉动了么?还是在你的帮助下。” “我早就说过,这个计划最危险的不是启步,而是跑起来之后!”贺灵川掀开车帘,太阳已经出来了,他们正一步一步走入朝阳的光辉里,“你以为大车真正跑起来之后,方向和速度还是前头的小马决定的么?” 镜子想象那个场景,忍不住道:“那时的小马最可怜。” 那是身不由己被推着走啊,一旦脚步慢下来,恐怕就被大车碾成肉饼子。 主人还是这么狠,一如既往。 “爻王和王廷的官员利欲熏心,只见到了利益,却瞧不见风险。”贺灵川淡淡道,“无论他们是马还是车,都不重要了。我会带着他们,去撞他们本来不该撞、不能撞也不敢撞的东西。” 爻王、爻官、爻国,已经被裹挟在同一辆战车上。 不管谁想中途跳车,晚了。 在贺灵川的引导下,这辆战车撞击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妙湛天。 “你这一下,真能把妙湛天得罪狠喽?”镜子奇道,“挪用一点旧石头,我看也不算什么大事。妙湛天这点胸怀还没有么?” “事情本身不大,关键在于态度。”贺灵川缓缓道,“爻国对妙湛天的态度、对天神的态度。” “这种碰撞,说不定你得多来几次才有效果?” “你忘了?这里还有一个青阳!”青阳最近韬光养晦,在朝堂上都很少发言。爻王可能兴高采烈,以为自己终于压她一头。但贺灵川知道,蛰伏在侧的青阳才是越发危险。 “她至少有两个特点。”贺灵川竖起一根手指,“对敌时伺机而动、不放过一点机会。” “还有一个呢?” “不择手段,关键时刻很善于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啊?”镜子迷糊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当然是从盘龙世界里,贺灵川摸了摸下巴。 在金梼前线,年轻的陆无双只是西罗军的督军。她想攫取更高军权、打出属于自己的功成名就怎么办? 借贺灵川之手,把指挥贝迦军队的白魔吉挤下去呗。 她年轻时对付“自己人”都能下狠手,到老了要对付一个爻国,会心存怜悯么? 那个老太婆,心比石头都硬。 “青阳若想狠狠教训爻国,就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镜子惊奇:“这是你特地给青阳撮合的机会吗?” 这个主人到底算了多少步? “刹利天的神明早就说过,灵虚圣尊对爻国很不满,但爻国拜妙湛天为主神,青阳想狠狠教训爻国和爻王,至少要征得妙湛天的同意,对吧?” “至于贝迦……青阳被派来这里当监国,不正好说明爻国翅膀硬了,想要脱离贝迦的掌控?”对独立和自由的渴望,是一个国家的本能,“但贝迦怎么能容忍?她的到来,本身对爻国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否则过去二百年,贝迦为什么不往爻国派出监国,为什么偏偏是今年?” “你注意到了么,这几件事差不多同时发生。”贺灵川摇了摇头,“在我看来,爻国的处境危若累卵,用摇摇欲坠来形容都不为过,偏偏朝堂上的君臣却对近在咫尺的危机茫然不知。” “真有这么危险?”摄魂镜奇道,“我怎么看这个国家还是歌舞升平的模样?” “爻国立世近二百年,承平太久,现在的国君已经养出了钝感,根本不能真切体会天神的小气、贝迦的可怕。”太阳升起,大放光彩,贺灵川放下了车帘子,“这是重大的战略误判,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他在天水城的目标想要实现,就得搅坏爻国天神和贝迦的三者关系。 照目前来看,这种关系恶化的速度很快。 这就够了,天神和贝迦的耐性都不太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5章 青阳的怀疑 次日午后,妙湛天神庙。 这是天水城最大的妙湛天庙,面积比西林神庙还要再大三分之一,常年香火鼎盛。每五天来这里参加女神朝礼的信民接近万人,从庙内广场一直到庙外四街,都会堵得水泄不通。 朝礼时常有贵宾参加,比如今天。 隆重的仪式结束,信众渐渐散去,梁主使则走向最前排的贵宾: “青阳监国,请。” 青阳今日一袭鹅黄锦袍,仪容服饰都很隆重。 出席这类场合,首先要表达对女神的崇仰。 她向梁主使一笑,后面的侍从和神众都不跟随,目送两人去往侧殿。 人群中必定也有王廷派来的探子,但无所谓,他们也跟不进去。 大殿后方有一排花廊,绕池而建,水至清,无游鱼。 花廊尽头供着神坛,鲜花环绕、熏香袅袅,立着不少神侍,梁主使挥了挥手,所有人都行礼退下。 青阳亲手点燃一根香烛,供在神坛上,喃喃祷告。 梁主使低声道:“青阳监国觉得,我这朝会如何?” “比往常更加热闹,人也多了。”青阳缓缓睁眼,“西林神庙关闭,信民都来这里了。” 她主动提起了西林神庙,就让话题更容易引申。 看来,这位贝迦派来的监国已经知道昨天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情。梁主使叹了口气:“昨天,本想请青阳监国一同入宫。” 那为什么没有呢?青阳心里通透。 “西林神庙关闭当晚,主殿就坍塌了。” 青阳点头:“听说了,这真是重大损失。” “替国君操持都城东扩计划的贺骁,立刻就将西林神庙石材、木料、构件全部拆走,偷偷运去东边修建新城。尤其是西林神庙的盘金石,用在了新城官署的桓表上。” 青阳咦了一声:“那桓表我还见过,造得相当气派,竟然是用上了西林神庙的石材?” 她了解天神的脾气,知道这种事处理起来可大可小,主要取决于爻王的做法。 “我今晨离开幽湖时,还在路上见到贺骁,风光依旧。”贺骁最近排场很大,出行都被几百护卫簇拥,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崽。青阳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看来,爻王没有处理他。” 梁主使呵了一声:“他牙尖嘴利,萧主侍在御书房说不过他。” “御书房”这个地点很重要。青阳微微一哂,看来爻王是有意纵容贺骁,把妙湛天的神官怼得够戗。 这一点可太不寻常了。爻国对女神的敬畏,通常表现为对神庙的供奉、对神官的尊重。 梁主使都亲自入宫,爻王竟然不给他这个面子? 自己作死,真是怪不得别人。 “那么,偷运和挪用西林神庙建材,只是贺骁自己的主意?” “他是这么承认的。”梁主使摇头,“我看,没这么简单。” “贺骁一切如常,还能继续在他的都城项目中耀武扬威,就说明你是对的,真相没那么简单。”青阳一声轻笑,“我先前就说过,爻国沉迷于虚幻的强大,对神明早无敬畏,只有敷衍。无论是先前女神降谕,爻王推三阻四,还是两年前就该完工的神庙,又或者这一次的偷盗西林神庙事件……呵,照现在看来,西林神庙的坍塌也没那么简单。” “是啊,西林神庙原本还可以再坚持年。我们也怀疑,西林神庙下莫名出现的渗水深洞或是人为。照香篆水灵的说法,那是一两个月内出现的,正好就在都城开始东扩前后。” 青阳悠悠道:“女神太仁慈,一直都狠不下心。不过,梁主使今天请我过来,看来是有好消息给我。” 梁主使伸手往神坛一引:“不错!吾神已经同意了你的请求!” 青阳目光一凝。 就在这时,神案上的烛火齐刷刷一暗,插在花瓶里的两支百合花苞,突然在青阳眼皮底下徐徐绽放! 仅仅五六息工夫,就盛开到极致。 空气中一阵香风飘过,拂动檐下风铃叮咚,既像曲音缥缈,又似窃窃人声。 只有在场两人能够听懂: 这就是神谕! 妙湛天亲自传达的神谕! 青阳面向神坛,低头执礼、面色肃然。 直到裙摆不再飘摇,她才抬起头来。 那一阵风已经走远,神案上的百合花又重新收拢成花苞,好像什么都未发生。 但青阳的确收到了妙湛天的指示: 这位正神同意了她的请求。 天水城内的大小神庙——不光是妙湛天的——都会助她行事。 这可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青阳难得喜出望外,对梁主使笑道:“女神降谕!那么,我们就来商量一些细节如何?” 终是走到这一步了,梁主使心里五味杂陈,毕竟他也是爻国人。 但女神的命令不容置疑。他指了指池子对岸,自己的书房:“请。” …… 这一商量,就到日头西斜。 青阳走出神庙,脚步都轻松愉快。 最重要的大事终于顺遂,不枉她蛰伏这么多天。 有了妙湛天的支持,她后续行动的空间终于打开。 袁铉已经备车在门口等她。青阳也不在意人群中暗探的目光,乘上马车返回幽湖。 天水城热闹依旧,凡人们依旧忙忙碌碌,对潜伏在城池中的危机毫无所觉。 出了东城门,一大片黄泥地。 这就是正在扩建的东郊,无论官方吹得怎样天花乱坠,除了一条大路、一个样板街区,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的烂泥地,却让爻国上下如痴如醉。 这个国家真是病得不轻,从国君到庶民全掉进钱眼儿里了,却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忘了要对无上之伟力保持敬畏,难怪天神对他们深深失望。 是的,失望。 天神希望从闪金平原回收大量魇气,爻国却几番推托、毫无建树,因此天神们对爻国的不满早就溢于言表,但妙湛天作为爻国供奉的主神,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她是三十五位正神之一,又是灵虚神众的重要首领。只要她不同意,灵虚圣尊都很难对爻国采取行动。 爻王却连女神的心都没能抓住,最近甚至闹出挪用神庙石料这么可笑的乱子。 青阳一眼看透了他的贪婪。 身为一国之君,他的贪婪早就压过了对天神的敬畏。 否则怎可能放过犯下大错的贺骁,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怠慢天神,这可是大忌! 不过,贺骁的行为也很奇怪。 新城建设再缺石材,他也不该把主意打到神庙上去。 这人的心思缜密灵巧,办事滴水不漏,怎会突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妙湛天的神官认为,这是出自爻王的授意。但青阳不这么认为。 就和当初突然操盘幽湖别苑、与她作对一样,贺骁的目的让人捉摸不透。但他对西林神庙所为,客观上加重了妙湛天对爻国的恶感,让青阳的劝说工作更加顺利。 想到这里,青阳心头一动,难道? 再结合贺骁在爻国种种所为,她心里萌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贺骁来到爻国,仿佛也是不怀好意。 最开始,爻王想将他当作羞辱青阳的工具人,他的确办到了,而且是用自己的方式,成效远超爻王预期; 然后,他就献计都城东扩,打开了爻国眼下这一场财富暴涨的狂欢盛宴。 但在青阳看来,这条路走不通而且遗祸无穷。 现在,他突然指挥手下的官员和队伍偷拆、转移、挪用了西林神庙的盘金石,再次挑起女神对爻国的不满。 并且青阳记起梁主使先前说过的话,导致西林神庙提前坍塌的渗水地洞,是近一两个月才出现的,香篆水灵都说不上原因。 梁主使怀疑,这是爻王派人干的。 可是一两个月前,都城东扩项目还只是个纸面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哩。以她对爻王的了解,他没有理由那么早就对西林神庙下手。 是贺骁说服了爻王…… 贺骁比任何人都笃定,都城东扩计划可以顺利实施。 所以,西林神庙是他挖塌的么? 想到这里,青阳掌心都沁出一点冷汗。 倘若当真是贺骁所为,他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不,不对,顺着这个思路再往前深挖,贺骁提前布局的又何止是西林神庙的崩塌? 贺骁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一直有些古怪。 这人每一次行动好像都顺应时势,实则进行一场破坏。 破坏爻王与青阳的关系,也即是破坏爻国与贝迦的关系。 破坏爻国与神明的关系。 很快也将破坏爻国贵族与平民的关系,也即是爻廷与民间的关系; 反过来说,贺骁早就攒好一个局,不仅算计爻国君臣,还算计了妙湛天神,甚至把她这个贝迦前国师也算计在内! 他们,都成了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人心智之深沉、谋略之阴毒,青阳近二百年的阅历也没见过几次。 为什么远在万里之外的爻国,还能遇见这种对手? 外头吹进来的风凉飕飕地,她顺手放下了帘子。 话说回来,这些全不是贺骁份内之事,为什么他要担那么大的风险、甚至冒生命危险去做? 如果说,他破坏的重心、他真实的目的有且仅有一个呢—— 爻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6章 神话的开始 青阳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将爻国往悬崖边缘狠狠推进一步。 从这方面来看,贺骁和她仿佛在做同一件事: 颠覆爻国! 这可能么? 他和爻王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他的行为只是出自别人授意,或者只是执行任务,不会有这么强大的主动性。 她能感受到贺骁的冲劲和野心。 那么,她该修正自己的计划和手段么?青阳出神良久,直到车身停下来,袁铉禀报: “宫主,我们回到幽湖了。” …… 造富的神话一旦开始蔓延,民间的狂热就开始了。 新城扩建才开始一个月,开出的几个街区都在图纸上,还没垒出个实际地形呢,宅地的价格就已经翻了三倍! 一开始是官方自行提价,到了此时,就是民间自发狂热了。 连爻王派给贺灵川的宫卫统领赵颂,都下手买了七套宅地。按规定每户只许买四块,但他作为宫里人,有办法轻松突破规定。 古瑄等人跟贺灵川已经很熟了,有一回吃酒吃大了,忍不住就问: “贺兄买了多少地皮?” 贺灵川操作幽湖别苑的手法,让人印象深刻。这么会敛钱的人物,能放过这次天水扩建的好机会? 那不得在狂风大浪中搏一个满载而归? 贺灵川笑道:“我不能与民争利,也就买了五七块地皮吧。” 没人信。 才五七块? 古瑄指着宇文胥道:“不信,他家都买了五十块!” 范霜恍然。原来买下五十块地的就是宇文家? 宇文胥一愣,立刻反击:“你家没买是不是?” 古瑄笑嘻嘻竖起一根手指:“我家只有这个数儿。” 宇文胥:“啊呸,大伙儿别听他的。他家没买铺面,就是直接盘下一整条街。” 眼前这些世家都是向爻王递过投名状的,因而都在新城工程里面混了个位置,这会儿都是风生水起,滋润得很。 贺灵川悠悠道:“你们两家深得王上信赖,底蕴多么深厚!我哪能跟你们比?” 这话被有心人记了去,事后去官署一查。 果然,贺骁买地七块,都在上湖区。 数量不多,但是面积大、质量高哇。上湖区临近幽湖别苑,与这高端官邸就隔一条芒溪,同样风景怡人而不失便利。 上湖区还是众多官署和公用设施的所在地。 如果说幽湖别苑是给高官住的,那么上湖区未来将会是富豪的聚集地。 其实贺灵川对于购置天水城地皮并没什么兴趣,毕竟他心底清楚,以后再拿地说不定就不要钱了。但他知道自己明面上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眼里,天水新城搞得轰轰烈烈,他又是扩建工程的顾问,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块地皮都不买就很蹊跷。 好像他本身并不看好新城似地。 应个景儿,随便买几块吧。 井元逊奇道:“你怎么不多弄几块?你是扩建班子的一把手啊。” “游大人才是一把手,我只是个小小知事。” 众人一听,长长“切”了一声。 他名义上是“知事”,实际上是东扩项目的主理人,除了没有签字权,啥都能搞到——贺骁展现出来的搞钱本事让爻王满怀戒备,就怕这人巧立什么名目,把钱全挪去自己手底下,所以坚决不让他碰项目里的钱。 可是,这种人能捞不着油水?谁信谁就是天真无邪。 宇文胥扯了扯井元逊:“行了,管住嘴!” “说这些作甚?以贺兄本事,在哪里赚不着钱?”章晱举杯,向贺灵川敬酒,“在你这里是钱追人,不是人追钱!” 人追钱,追得呼哧带喘也不一定能追得上。还得让钱主动来找你,这才叫从容有余。 众人纷纷都道章二爷说得好,接着又聊起城中热点。 闪金平原有什么新事件,盟军和毗夏怎么打生打死,甚至是天水城以外的爻国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儿,现在哪里还有人关心半点? 他们的心思都围着天水城的扩建打转儿了。 闪金平原上的事儿,那归闪金平原,和他们爻国有什么关系? 此时仰善护卫来找贺灵川,后者就离开包厢,走去了外头。 他一离开,宇文胥就压低了声音神秘道:“喂喂,你们知道,修造官署和王族行宫的那部分盘金石,从哪里来吗?” 别人都摇头,扩建工程千头万绪,宇文胥不提就罢了,这么一说,大伙儿顿时觉得蹊跷。天水城所用的盘金石都产自北区,近两年半来因为拨备不及时,产量极小。 天水城扩建项目对外说是准备了七八年,实则是幽湖别苑开建以后才匆忙上马,建材当然短缺。 盘金石是高端小众石材,连达官贵人都不能随便用,每年的产量就那么丁点儿。都城扩建平空造出大量需求,它根本满足不了。 但幽湖的爻王行宫、芒溪的各大官署,确实建得如火如荼。 石料从哪里弄来的? 宇文胥直接点名提问:“章二爷?” 章晱摇头。他哪里会关注这点小事? 古瑄也道:“王室行宫就在别苑对面,我上次去,的确看到盘金石已经入场。但宇文兄不提,我都没想起这一茬。” “北边刚好新出一批盘金石,造办处马上付了钱,把这批石头拉来修幽湖的行宫。结果神庙不高兴了,说这批石头应该修建女神庙。神庙都修了两年多,进度严重延误。” 众人都长长“咝”了一声,古瑄摸摸鼻子:“这批盘金石的定单是谁的?” “不是神庙。神庙不会自己掏钱订货。” 场面一时安静。 最后是古瑄打破了沉默:“既然不是神庙定购的盘金石,行宫买来用也没、没什么问题对吧?毕竟行宫的翻修是个标杆,对都城扩建有重要意义。王上应该是希望,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自从新城建设开启了预购模式,国库就源源不绝收钱,这会儿也不嚷着囊中羞涩了,随手就把盘金石的钱给付了。 眼下奇缺的反而是盘金石等材料,连行宫也要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7章 管仓储的卢家 贺灵川修幽湖别苑的官邸,还能从别处的废弃山庄拆一些青方石来应急。但盘金石可不是随意能搞来的东西,想拆旧也没地方拆——否则贺灵川怎么会把主意打到西林神庙身上。 章晱咳了一声,勉强道:“再过几个月,新城也要建造神庙了。以这个工程的速度,神庙六个月就能住人,一年半就能完工。我想,梁主使应该不会有很大意见。” “啊,是是。”席上的人,同样应和得挺勉强。 梁主使什么心态,他们哪里能摸清?但换在一两年前,爻国绝对不会这么干。 其实有几个知情的,晓得这就是工程进展神速的代价。 贺灵川几次三番催促爻王,行宫翻修要快上加快,在天水东扩的大项目里要集中力量、优先建好。 一个劲儿提,一个劲儿催,爻王自然就着急了。 爻王翻修幽湖行宫的确是一种表态,让天水城民安心在新城买宅买地,这是一种积极的信号;而在旧城修神庙,无论是哪一尊神明的,哪能有这个效果? 孰轻孰重,爻王心底的秤已经倾斜了。 彼时天水东扩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爻王行宫的翻修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多少人都瞪大眼睛盯着呢。 爻王也只能下这个决断。 但他也不想再得罪天神,赶紧让人新做一套方案送交梁主使,声称一定会在天水的新城里给妙湛天多建十座神庙,保证又开阔又气派。 贺灵川不知道,梁主使拿到这套方案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对爻王的缓兵之计又会作何反应。但他还记得,爻王原本保证过,会在五六个月内把延工两年半的神庙建好。 唉,这么大的工程,里面不明不白、讲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等到贺灵川走回酒局,话题已经切回风花雪月。 章晱见他进来,即道:“我们刚说起四王子,听说他在东郊干得很好?” “认真勤勉,踏实肯干。”就爻国王位的有力竞争者而言,王子睿在都城东扩项目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没在贺灵川面前体现王族子弟的好逸恶劳,“不过他最近身体欠妥,五天前请了病假,回宫休养了。” 四王子请病假,贺灵川哪有不批的理由? 他问章晱:“四王子恢复得怎样了?” 章晱摇了摇头:“从东郊回到宫里,上吐下泻五个时辰。” 贺灵川脸上变色:“不是在我的项目里染病了吧?” 东郊大工地尘土飞扬,干活的人更是形形色色,谁知道他们卫生习惯好不好,有没有疫疾?有些工人上大号都懒得跑远,找个背阳的角落一蹲了事。 所以东郊的空气质量一直都不太好。 可王子睿如果是在工地染病,游荣之后头怎么没提起? 章晱轻咳一声:“御医发现,四王子是在宫里吃坏了肚子,他用过的食物有问题。”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原来不关自己的事儿。 宇文胥奇道:“四五天前?咦,难道郑达郑大人就是因为这事儿被王上斥责?” 贺灵川捕捉到一个陌生名字:“郑大人?” “郑大人是廷尉监司卿,负责内廷近卫的调度安排。” 在爻国,廷尉和廷尉监是两码子事。廷尉是负责公案缉审的,还要审理地方上报的疑难杂案。 这个职务,贺灵川听着有些耳熟:“廷尉监司卿好像不止一个人吧?” “是啊,另一位是白恒波,也在廷尉监多年,一个多月前才刚提拔为司卿,是白坦老将军的亲侄子。” 贺灵川想起来了,白坦连夜找他买下幽湖别苑头排精舍。 当时爻王与青阳斗法斗得正凶,急需树一个站队得好处的典型,所以第二天,白坦的亲侄儿就升职了。不过这厮说起来也是实至名归,在宫里资历声望人脉都有了,就差这一股东风。 章晱这才道:“四王子吐泻不止,御医验明食物有毒。王上一查方知,御膳房当天牛乳意外用完,四王子膳单上又有一道牛乳香草软糕,所以膳房临时从外头购买牛乳制作,但这事儿就不符合宫中‘两检一验’的规定,所以膳房的负责人就被降罪了。” 哦喝,原来爻廷的食品安全把控也有漏洞,贺灵川奇道:“那这跟郑大人有什么关系?” “那是他表弟,当年是他举荐。现在出了事,他要负连带责任。再说,牛乳是由外人直接送入膳房,一路通行未被拦截,这也不符合规定。” “原来如此。但郑大人只被斥责是吧?” “是的,他表弟受了重罚,郑大人被王上大骂一通,罚了一个月的薪俸。” “这可不是小事。”事关王宫的安全,这位郑大人也的确疏忽了。 说完这件小事,众人又提起都城扩建。章晱轻咳一声:“齐舒安那小子,这个把月来也是赚舒服了!” 如今天水城人抢着买新城宅地,凑不够钱就得想办法。 高利贷就是办法之一。 贺灵川正想问呢:“现在利钱是多少了?” “说是快到八分利了。” 八分利,一年利息就是接近百分百了。购入的地价不翻倍都还不起这个钱。 如今距离天水城开始东扩,也才过去一个多月而已。 “齐舒安跟我说,昨天还有一户人家找他贷了三十万两,你们万万猜不到是谁!” 众人催他莫当谜语人。章晱这才轻声轻气道: “是白河卢家的老大,卢远征。” 大伙儿都是啊地一声,难以置信:“不会吧?卢家买宅买地也得借钱?” 贺灵川听到“卢远征”这个名字,心头一动。这不就是…… 果然章晱向他一指:“卢家前几天在赤堡拍买幽湖别苑的第二排精舍,贺兄应该还记得价格吧?” 贺灵川根本不用多想,只需要说出摄魂镜报的数儿:“三十九万两。” “好记性!”章晱道,“估摸着他家没有现钱了,又想买些新城的宅地,这才向齐舒安贷了款子。” 三亿多钱,巨富之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拿出来的。贺灵川却道:“卢家买完宅地大伤元气,说明它本身家底儿就不够雄厚。” 在座的除了范霜,哪一家会捉襟见肘? “贺兄见微知著。”古瑄点头,“卢家先人了得,留下大好基业,但卢家这几代就平庸了,只能守着家底儿吃老本,那当然就越吃越少。卢老大在仓司总督手底下管理仓储,卢老二在年前刚刚接手专营,跟北边的罗甸国做生意。但他没什么经验,办砸了手上的差事,还让罗甸大赚一笔。我王大怒,把他贬去西边当了个芝麻官儿。” “卢家买下幽湖别苑第三天,我王就下令卢老二回都,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看样子还能找一份前途。” 三十七万两的劲儿还是很大的。 井元逊又道:“眼下各地的官员和商人闻风而动,就算自己不来,也得托人来天水城新城弄几块地皮,伺机待涨。我这里接到的消息,每卖出去十块新城地皮,就有两块半是外地人买走的。” 要是说天底下有什么买卖稳赚不赔,那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骛。 天水城本身就是闪金最富庶之地,对所有人都具备吸引力。新城的地价又涨得这么凶,它本身就会变成一个无底洞,虹吸周边的资金和人员。 这种疯狂,会从天水城向四面八方扩散。爻国本身领土面积不大,其他地方的名流权贵赶来入场,也只比本地人慢一拍而已。 古瑄点头:“是啊,上湖区的地皮有限,已快卖完了。后进场的,就抢不着这么好的区位了。啧啧,现在上湖区的地皮真是一天一个价。” “一天一个价?哪有那么慢!”宇文胥摇头,“那是几个时辰就跳一次价,离谱得很。” 连他们这些贵人都觉得离谱,人们对于上湖区地皮的追捧可见一斑。 摄魂镜嘿嘿笑道:“你可真是财运亨通,随便买买的地块都在疯涨,那七块地皮现在倒腾卖出去,也是普通人几辈子花不完的数字。要不,我们再多买几块得了?” 贺灵川微微一笑。 真当他是随便买一买? 他从来不随便! 新城核心中的核心——幽湖别苑是他一手主建,他当然清楚哪里的地块最值钱。 第一手消息就是优势、就是财源。 但镜子说得没错,再过几天,他就准备把那几块地皮卖了,不能砸在自己手里。 而能从他手里接走这个盘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接下来众人又聊了些八卦,听闻外头淅沥雨声渐起,赶紧散场归家。 贺灵川回到涌泉山庄,雨已经很大了,他走下马车,护卫们也散去自己的住处,洗掉尘泥。 …… 夜色渐浓。 贺灵川换过一身衣服,刚在书房坐下,忽闻外头枝叶簌簌一响,有什么东西腾挪过来,然后是吱吱两声。 是猴儿叫声,但与伶光不同。 贺灵川抬头,恰好见到一只肥猴穿窗而入,落在宽敞的檀木桌面。 咚,好沉。 它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石榴,却咧着嘴向贺灵川伸手。 这么大咧咧,不是鬼猿还有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8章 找到了 贺灵川笑了,方才万俟丰就是来通报,董锐已经回到涌泉山庄。 他随手取出一包香乐酒豆子扔过去。这是用香乐粉重新制成豆子形状,中间灌入甜梅酒,仿如另一个世界的酒心巧克力豆,在可可独特的醇厚中带点酒香,还有梅子的微酸可以解腻。 仰善商会找工坊调出这个味道以后,在天水城风靡一时,小孩和猴子都爱吃。 鬼猿跟着主人离开了一个多月,在琚城可吃不着,因此格外想念。 屋外人影一闪,董锐也走了进来,一边伸手从猴子的纸包里拣了颗酒心豆子吃,一边向贺灵川敷衍地打个招呼:“哟,我回来了。水!” 贺灵川不惯他的毛病,往墙角一指:“自己倒。” 董锐脸上胡子拉碴,衣服也皱巴巴地,还有一股子马汗的臭味儿,坐下就瘫成一个“大”字形,一看就是长途奔波,刚刚落地。 一个月啊,他回去琚城办事,往返只用了一个月!就是担心贺灵川一个人在这里搞不定,他才披星戴月赶回来。 还是伶光不忍,给董锐倒了杯茶水。 董锐一脸感动接过:“还是我的伶光贴心!” 他艾怨地看了一眼胖猴儿。鬼猿正在剥油纸舔糖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主人。 香,真香! 趁着董锐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茶水的工夫,贺灵川顺手放了个隔音结界:“这趟回去,顺利么?” “顺利得难以置信。果然只要你不在,什么事儿都好办。”董锐瘫在椅子上,“我找到小安时,她还寄住在那户商贩家里,两个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商贩的妻子冲出来拦着,不许我带她走,还是李县尉出面做保。” “小安肯跟你走?”这桩差事的难点在于小安本身,根本不是别人。那几名妖傀师曾经想勉强她,后果都不怎么好,“你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 董锐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这也不是凶神恶煞嘛:“我只用一句话,就把孩子哄走了。” 还是伶光捧场:“你说什么了?” “我带你回家。” “她信了?”贺灵川微讶,“就这么简单?追她的那一帮人怎么不用这个法子?” 小安的记忆混乱,但她始终记得自己来自杏芸村。 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山贼屠灭的小村庄。 “她早就信不过那帮人,而且,我是真地带她去了杏芸村。”董锐正色道,“她一瞧见村口的银杏树,就认出来了。” “然后?” “她满村子找家人,当然没找到,哭得撕心裂肺。”董锐笑道,“我本以为她会变成童狇,所以让李县尉事先清空了整个村子,把村人暂时支出去,又做好了阵法,让黑甲军严阵以待。” 陈家庄和绿意山庄杀人事件之后,他判断小安就是童狇,但这个小姑娘好像只有在情绪失控时才会变回原身。 “她没变?”贺灵川对那头白色怪物的印象,还是很深刻。 “没有,她哭累了就蜷在杏树底下睡着了,始终没变形。”董锐拿出一支杏枝,放在桌上,“第二天早晨,她醒过来她告诉我,始终追着她的白色怪物不见了。” “白色怪物?童狇?” “多半就是。”董锐哼了一声,“她觉得白色怪物一直追着她,可能是记忆发生了扭曲。我改造其他妖傀时,也发现过这种迹象。” 伶光奇道:“但她的记忆有好些都是真的,比如杏芸村。她怎么能既有小女孩的记忆,本身又是妖怪童狇?” “这便是妖傀师的杰作了。”董锐又抓几颗糖豆来吃,这一路往回走紧赶慢赶,得补充点能量,“不光是改造躯体,甚至对神魂也动了手脚,把小姑娘的魂魄塞进了童狇的脑壳里。” “能办到这一点,真是——”他竖起大拇指,“这个!” “小安口的‘父亲’,应该就是改造她的人。这种改造有点拧巴,在神魂和身躯都留下后遗症,所以她的精神很不稳定。但这个小姑娘的神魂又特别强大,才能压制住这种紊乱。” “神魂强大?”神魂特别难修炼,就算对上古时期的修仙者来说,炼魂也是难点。 “天生的,老天爷赏的。” “嗯。”贺灵川知道,有极少数人天生就是神魂格外强大。天神寻找降临的皮囊,这就是硬性条件之一。 这种人,他早就认得一个。 “你研究出东西没?比如那帮人为什么要制造出‘小安’?” “喂,光问那个小姑娘也没用啊,她的记忆依旧混乱。我让她带我去找父亲的住处,她都找不到哩。”否则董锐就带黑甲军去掏兔子洞了,“但我发现一点,这头童狇只有两个形态:原形,或者小安。它变不出其他任何模样。” 童狇是一种变形怪,天生就能易形为其他人类或者动物。 小安的天赋被强行抑制了,这很不正常。 贺灵川抚着下巴:“看起来,那些妖傀师是努力想让它保持‘小安’的模样。为什么?” “重点在于——”董锐轻咳一声,“妖傀多半很不稳定,小安也不例外。原本她的躯体在三个月内就会崩溃,我判断她的‘父亲’试过多次也无能为力,因为小安身上有多次改造过的痕迹,还服过一些药物,也是帮助她稳定身形的。” 伶光一惊:“她只能活三个月?不对,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那她只剩不到一个月的寿命?” “不不。”董锐竖起食指摇了摇,洋洋得意,“有我在,可没那么容易。我已经帮她稳定下来了,虽然花了不少心力,后头还得精心维持,但她至少一年内不会死掉。” 伶光奇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作品的不稳定性,始终是妖傀师们的棘手难题。 “还记得朱二娘贡献的秘法?”不然鬼猿早就死了,“还有我背包里的小宝贝,也总在崩溃的边缘。我炼着炼着,自然炼出经验来了。小安的情况嘛,也就比其他妖傀难整一点点,怎么难得倒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29章 贺灵川的准备 贺灵川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也不戳破。 这家伙又是日以继夜搞研究了吧,才会一副肾虚的模样。 “那她人呢?”贺灵川皱眉,“该不会留在琚城了吧?” 对小安来说,那里不安全;对那里的平民来说,小安不安全。 “没呢。”他董锐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么?“我把她带去了尖嚎森林的鬼王地宫,给她留下几根刑龙柱。那儿地方大,方便她跟鬼怪们捉迷藏——对,她轻松能见鬼,不用滴牛眼泪。” 就连贺灵川也得承认,那地方真不错。 尖嚎森林煞气萦绕,普通活物和修行者避之不及,小安的“父亲”肯定也进不去,女孩在那里是安全的。 鬼王地宫本来就是董锐的秘密实验室,他在那里贮备了不少日用物资,吃喝一应俱全。 “那孩子听话,也喜欢地宫,不会随便跑出去的。”只要不受刺激变回原形,小安就是个乖巧聪明的小姑娘。 “这一个月的研究,很充实罢?” “充实,充实,大有收获!”一提起实验,董锐就两眼发光,“原本我的研究已经停滞好长一段时间,小安又让我大受启发。” 贺灵川皮笑肉不笑:“我交代你的事儿呢?” 这厮一做起研究,就把正事儿抛在脑后。 “办了,也办了。”董锐迭声道,“又有几个仰善的小子很出挑,带队出去像模像样,比方那个劳、劳……” “劳文松?”贺灵川对手下如数家珍。 “对,他筛出七八支正在被通缉的草头军,都打着黑龙或者九幽大帝的旗号行善,却被当地围追堵截,几乎要走投无路。然后,我们就对他们的追兵出手了。”董锐哈哈笑道,“过瘾,真是过瘾!鬼猿还吃掉了一个县令。” 鬼猿咧了咧嘴。那个胖县令没有糖豆子好吃。 贺灵川指了指它:“没曝露吧?” 董锐呲牙一笑:“放心,没留活口。嗯,过些日子,我得给它换一换外形。” “反正到我离开时,闪金平原已经在流传真黑甲军营救假黑甲军的故事。”不消说,仰善商会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些草头军受了鼓舞,大为兴奋。这一个月内,你的模仿者少说又翻了一倍哩。” 这些自发的“黑甲军”初始力量薄弱,一旦被地方或者军队围剿,很容易就全军覆没。这种时候,贺灵川不介意伸出援手,帮他们打掉追兵。 贺灵川也笑了:“我这里接到消息,有些草头军好像开始合并了?” 他这里的确接到好几封飞讯。 “不错。”董锐又灌了口茶水,“你还记得翁氏兄弟?” “当然。”贺灵川与翁氏兄弟约好三月之期,就快到了。 “这两个月,他们投奔一支沧州队伍,其首领名作博士礼,很有经营头脑,仿佛还有带兵的经验。”董锐笑道,“这支队伍初期才百多人,挑了几个劣绅恶官下手,结果人数越打越多,前不久还合并了濡海的庞氏兄弟,手下队伍一下子就扩大到了近千人,声势不小!” “有几个地方都想围剿他们,博士礼打破包围圈脱困而出,甚至用不到我们出手。” “大浪淘沙,剩下的才是可用之才。”贺灵川知道,“这种人,欠缺的不过是时间和机遇罢了。我们给机会,他们自能脱颖而出。” 火种都是由小变大、由弱变强。如今,真正的黑甲军职能转换,任务重心已经变作了呵护这些幼苗和火种。 “对了。”他又想了想,“让劳文松亲自去一趟巨鹿港。如果翁氏兄弟初心不改,就把他们直接编入黑甲军!” 这可是黑甲军收编的第一组闪金人。 贺灵川很清楚,这一步总要迈出去的。在不远的未来,黑甲军的主力将会是闪金人。 仰善群岛和百列都太小了。只有闪金这片广袤土地,才能承载他的野心和希望,才能源源不绝给他爆兵。 “对了,盟军最近又打了两场胜仗,毗夏败局已定,想跟盟军谈判。”董锐把自己的乱发拨开,“司徒鹤拒绝了,大概是想趁着爻国无暇理会,把毗夏一举拿下。” 司徒鹤揣着国仇家恨,想跟毗夏一起清算。 “他们也发现爻国不对劲儿了?” “早发现了。”董锐道,“我刚回琚城,司徒鹤就来拜访,想知道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我只挑一两样随便说说,比如你杀了赫洋,又在天水城混得风生水起,他就敬佩不已,说不愧是贺岛主,专为常人所不能为。” “他当上了盟军统帅,成长很快,心思也比从前灵巧多了。” 贺灵川始终都在留意司徒鹤,留意他心性的转变。 从前的司徒鹤即便有才,也多凭一腔热血办事。这才短短几个月,就变得沉稳多思。 战争的熔炉,有人进去只能变作燃料,有人却被淬炼成了宝刀。 董锐又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还有这份表据,姜立水不敢用飞讯传来天水城,怕中途被人截去,就委托我直接带给你。” 贺灵川拿过来一翻,就点了点头:“不错,这资料太重要,不能为外人所得。” “我看上面是一些商号和数字?”这些商业上的玩意儿,董锐一看就头疼。 说来也怪,数字这东西若在他研究实验中出现,他能拎得门儿清。 若是在贺灵川的商业账册里出现,他就看得眼冒金星。 “是我安排在闪金平原各处的五十五个商号。”贺灵川边翻边解释,“当然,这些不全打着仰善商会的旗号,或者说大多数表面都与仰善无关。” “干啥用的?”董锐啧啧两声,“你到底有几个脑子,要同时处理多少事情?” 光是应付幽湖别苑和天水东扩工程,普通人十个都累趴了,可贺灵川还要远程兼顾仰善群岛在闪金平原的生意,同时好像还为下一阶段开启了新的规划? 当然他不知道,贺灵川夜里还要进入盘龙世界,投身紧张激烈的战斗,对抗那里的贝迦。 贺灵川笑了笑:“这是未雨绸缪。趁着各地秋收,先收集一部分物资储存在当地,以备不时之需。这本册子是名录,标记了各处商号仓库的位置,以及里面存贮的粮食、武器、药品数量,以便后期核对。” “什么叫不时之需?”董锐挠头,“我看好像遍布闪金。” “除了爻国和闪金北部之外,其他地方多少都布设一些。闪金东部也比较少。”贺灵川翻到册子后半部分,“各处商号的收储情况不尽如意,有些地方真就收不上来,有些地方仰善的势力还进不去。时间有点紧,得加快速度。” 闪金平原的困难,远比别处都多。 董锐也好奇,仰善为什么要在闪金各地都收储物资呢? 贺灵川有条不紊,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准备? 但是贺灵川收起账本子不再解释,而是看了看雨水滴落的屋檐,对董锐道:“你回来得正好,咱出去一趟?” 董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哇。” 两人一起回到贺灵川的院落。 他的住处都由仰善护卫把守,闲人免近。 董锐明白他的意图:“去哪?” “进城。” 搬来涌泉山庄的一大好处就是行动自由,使用蜗蟾来去方便,不像在三门头驿馆施展不开,还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 贺灵川的后院大树林立,庭园深深,从高处俯瞰只能瞧见浓密的树冠。 他用摄魂镜再三确认,附近没有盯梢的妖怪或者神通,这才让董锐召出蜗蟾。 雨天,蜗蟾一头扎进地底,顺畅无比。 …… 铜林记。 夜雨阑珊,古蔺还在清点账目,没有就寝。 铜林记最近的生意实在太好,仰善转过来的单子多到做都做不完。 当然为了隐秘起见,仰善并不只跟铜林记对接,而是把幽湖别苑的需求分给几十家商会去做,铜林记分到的反而是少的,也不太引人注目。 古蔺算了会儿账,有点眼花,于是站起来走动几步、舒展筋骨。 雨夜的商会没半个鬼影,连爱串门的野猫都不来,看门的老头子早就在雨声的催眠中打着盹。 檐下的三盏风灯随风轻摆,中间一盏是暗的,另外两盏还以微光对抗着风雨。 噗地一声,左边的灭了。 古蔺不顾风雨,赶紧出门把它点亮。 灭不得啊,这是讯号,表明他本人在商会、此处平安无事的暗号。 古蔺刚要往回走,忽觉身后有异,仿佛微风拂过。 他一转身,背后不声不响多了一个人。 古蔺并不惊慌,而是反手推开门,一边低声道:“您来了,请进。” 来者正是贺灵川。 边上的屋门开着,王福宝闪了出来——他现在专门照护古蔺,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出来查看。 贺灵川冲他摆了摆手,这忠诚的卫士就走到檐下,替两人放风。 两人进了屋,关闭门窗。贺灵川随手放下一个隔音结界,这才坐下。 他第一句话就让古蔺怔了一下:“都城扩建搞得红红火火,你有没有趁机投资几块地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0章 钱都花不出去 古蔺赧然:“有的。我买了五块地皮,其中两块在上湖区。” 白来的钱,谁不要啊? 贺灵川笑了:“不愧是古会长,不错过任何一点机会。” 能买在上湖区,说明下手很早。 眼光和魄力,成功商人必备的优秀品质。 古蔺立刻道:“贺岛主是新城扩建的上议知事,我正要请教一二。” 古蔺算半个自己人,贺灵川说话就直截了当:“两个月内,一定要卖掉。” 新城扩建项目,已经进行了一个月。 “两个月?”古蔺动容,但没有多问,“好!” 他亲手给贺灵川斟了杯茶,才开始汇报: “我们从小重山、陇河、魔岩采购血莲、杜芩子等三十九味药材,共计四十九万斤;半成药和丹药,八万包左右;二十一种香料,共一百七十万斤。” “从桶山、阴河、涿洝等地收集各式合成配比矿粉和催化剂三十一万斤;从铃东来等铸器宗门采购制式法器五百多件。”铜、铁和多种贵重金属无法直接购买,官方严管。 “今年雨水充足、铜关马下崽很多,我也想办法搞到了七百八十多匹,连大带小,这两天就会运出爻国地界。” 贺灵川大喜,拊掌赞叹:“好好,铜林记宝刀不老。” 铜关是个地名,紧挨着赤谷。在闪金平原中西部,赤谷马鼎鼎有名,一百多年前颖族人牧养赤谷马时,雄马经常溜进山林。铜关一带的牧民就偷偷驱赶自家母马,去找赤谷马借种。 赤谷马的杂裔后代由此产生,又经过百多年的繁育,成为一个稳定的新品种: 铜关马。 它在战场上的表现虽然不及赤谷马,但耐性犹有过之,而且脾气更稳定温和,不像赤谷马那么难伺候,幼崽的成活率又高,所以也成为很受欢迎的马种。 最重要的是,铜关人的先辈乃是从毗夏、裴国等地迁入的游族,并非爻国土著,不怎么遵守爻国律令。爻国严控赤谷马的出口,但铜关人明里暗里一直在卖马,爻王廷几次过问都引发严重冲突,管理成本实在太高,后面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铜关的位置又靠近边关,所以铜关马一直都出现在边境马市上。 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仰善群岛极为需求。 “尽量再多收一些,但不要引起注意。”贺灵川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太高了。 古蔺却笑道:“您放心,铜林记在全国各地都有空包商会,还可以借用别人的名义去买。那七百匹铜关马的单子,表面上是八家商会、两支牧族,还有关外几个势力分别买下来的。马市每天不知要走单多少批马儿,不会引起关注的。” 他帮着贺灵川收购各种物资,也是采用空包商会的手法。按贺灵川的理解,那就是一个个空壳,分散、少量、多次购买,以免引起官方警惕。 方法很复杂,不容易被追溯。 古蔺也很感慨。 屠元红死后,他费尽心力维持铜林记,不光是这几个铺面、这百多号人手,还有铜林记在各地的空包商会。这种商会平时在当地都有负责人,不光有些商业活动,也要结识一些官员和富绅,行动起来才不会惹人怀疑。 这些,才是真正费心费力费钱的地方。 古蔺的苦苦维持,如今终于换来了正果。所有空包商会都用上了,贺灵川还嫌不够。 要是不出意外,铜林记从仰善获得的收益不仅可以令自己元气尽复,还能再做大做强。 但古蔺很清楚,自己和铜林记眼下已经陷在一个险恶的漩涡当中。 有钱赚,还得有命花。 “花出去多少钱了?” “到目前为止,一百八十七万七千两。”古蔺报账,“最贵的还是钤东来的法器。” “太少了。”贺灵川抚着下巴,“钱很快就不值钱了,要尽快换作物资。” 爻王一直防着他把几百万两巨款带走,呵呵,其实他根本没这打算。 爻国的钱,最好还留在爻国。 “您还想买些什么?”铜林记已经全力以赴了。 贺灵川看他两眼血丝,人也瘦了一圈,知道他最近怕是忙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是没法子,时间紧任务重。 “白河卢家的老大卢远征,你认得么?” 古蔺想了想:“他好像管着七地的大仓。铜林记从前跟他打过几次交道。” “芒洲北和洮水城的大粮仓,也归他管?”这两个地方水土丰美、粮食富足,本身就是爻国的重要产粮地。 “对。” “就快到粮仓换粮的时候了,卢家最近缺钱又缺得厉害,甚至向齐家贷了几十万两。这是个好机会,你派人去接触卢远征买粮,价格从优。” 公仓每年夏秋时节都要换粮,也就是卖出部分陈粮再买入新粮,以作正常的更替。爻国的作物晚熟,各地的秋粮还要个把月才能打上来,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古蔺应了,又问:“买多少?” 贺灵川竖起一根手指:“至少这个数儿。” 古蔺一惊:“这么多?” “你尽力而为吧。”贺灵川也知道数目太大,凭铜林记的本事未必搞得来。 古蔺轻咳一声:“不不,还是有可能的。往年这个时候,公仓已经在偷摸儿卖粮了。” 贺灵川有点惊奇:“哦?” “真等到秋收时,粮价就贱了,不如现在卖出,反正再过一个多月就能买入新粮,到时账一抹就平了,神不知鬼不觉。卢远征掌管这些大仓,哪里不知道其中机窍?”古蔺笑道,“按规矩,明面儿上当然不许,并且每年置换的粮食还要限数。但它们暗地里都这么搞、过去十几年都这么搞,哪个还管规定?后面都是越卖越早、越卖越多的。” 贺灵川点了点头。卢远征花三十七万买弟弟平安回都,家里元气大伤,恐怕余财不多。又赶上天水新城地价暴涨,他想抓住这个暴富的机会,就得铆足干劲搞钱。 贺灵川将大把银票送到他跟前,只要他点点头就能拿到,他真能忍得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1章 我愿赴汤蹈火 古蔺接着道:“粮仓的账就是一笔烂账,里面乱七八糟的事儿根本掰扯不清楚。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只愁买家不够多,不怕粮食不够卖。常规买粮的几个大商行,我也认得,我找他们代购。” 只要层层转购下去,多转几层,鬼才知道到底谁在买粮。 贺灵川目光微闪:“如果是这样,你一边找卢远征买,一边私底下再找粮仓买。” 上蠹则下蛀,各公仓的廪人也不会真正秉公办事。 卢远征卖粮还有些顾虑,至少给粮仓留个底数。铜林记再找这些仓库去买,金钱面前谁还能留够底数? 他接着又道:“你放心,最快七八天,最迟一个月,各地都会大量抛售物资,不光是粮食。你只管大批量购入就是,不用替我心疼钱。” 古蔺微怔,但很快明白过来:“好,仍然运去关外?” “不错。”贺灵川问他,“运粮出境,可有困难?” “有一点,但我们都能解决。”古蔺笑道,“这些年,爻国也没少往外卖粮。闪金上就数它风调雨顺、无灾无殃,所以粮食经常高价出口。边境的那些个关卡,我们都熟得很。” 爻国和多国接壤,他们把货物分批运往不同的边关,可以大大降低风险。 再说,他们可是按件交税的,合理合法。 “还有,我们还能走援助军粮的名义。” “军粮?” “是啊,爻国一直对毗夏出口军粮,这部分是不收税的,边关也不细查。很多商会通过关系,都把出境粮食做成援助毗夏的军粮出口,那几个关卡每天吞吐量都非常惊人!这样说吧,实际的出口量,是登记在册的至少七倍以上!” 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只有铜林记和古蔺这种老鸟,才能摸得清楚。贺灵川将厚厚一摞银票放到桌上,又将一颗丹丸放到银票上:“替我做事必有福报。此番事了,铜林记就是爻国境内外数一数二的商行!” 好大的口气,但看他最近在天水城的战绩,古蔺竟未觉得这话可笑。 屠元红在天水城混出人脉、混出名声,足足耕耘了二十多年。这位贺岛主才用多久?诚然他是作为外宾、受爻王邀请而来,但每年来到爻都的贵宾多了去,怎不见得哪一个能混得这般风生水起? 古蔺拿起丹丸,看了两眼:“这东西有解药么?” “当然有。”贺灵川笑道,“兹事体大,古会长,得罪了。” 他交代给古蔺的事情太重要,双方又没有多深厚的交情。 所以,上手段吧。 古蔺叹了口气,一口吞掉丹丸。 “每十五天,我的侍卫会将解药拿给你,服下就保身体无恙、行动如常。” “如果没吃呢?” “超过三日不服解药,身体就会瘫软如面条,扶都扶不起来;持续一个月,终身瘫痪。”这药是董锐的最新发明。他得意洋洋地取名为“面条丸”。 一点都不正经。 “我在天水城办完事,就替你彻底解去毒性。” 古蔺认真道:“贺岛主,请您务必小心行事。” 不要连累他啊! 贺灵川微微一笑,站起来推门离开。 古蔺跟着走去门外,却见贺灵川的身影没入园子一角,旋即消失不见。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面对贺灵川时,古蔺的心境也是格外复杂。 这位贺岛主如今在天水城的位置十分微妙。说他只是外商吧,可他分明跟上流所有权贵都打交道、与王公贵族把臂言欢,又是国君跟前的第一红人,普通官员连他的边儿都挨不着; 说他手眼通天吧,可他在天水城的所有权势分明都是“借”来的,面对的还是青阳监国那等人物,了解爻国政局的人都想着,这人会不会哪一天就折了,好比沙子垒起来的城堡再漂亮,等到海水涨潮,顷刻就消解于无。 但古蔺也明白一点,自己和铜林记已经跟仰善捆绑在一起。 王福宝就双手抱臂靠在墙边。古蔺看他一眼,知道贺骁要是真地倒了,也会先把他砸成碎片! 话又说回来,贺岛主要是能够从爻国全身而退,就是铜林记不折不扣的贵人。 他很清楚,仰善疯狂大撒币、从爻国扫购物资,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举动。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在他看来,贺岛主深知爻国政局险恶,正在为撤出爻国做大量准备。 古蔺对此毫不介意。 他本来就是裴国人,经营铜林记十多年,早就看遍爻国上层权贵的嘴脸,也明白爻国有多么排外。 屠元红生前时常与他谈论闪金平原的局势。对于爻国在闪金平原的地位和作用,他比多数爻人更清楚。 乘坐蜗蟾返回涌泉山庄期间,董锐问贺灵川: “卢远征真敢倒卖那么多公粮,难道不怕东窗事发?” “一来是公仓的换粮期马上就到,他只不过是提前一个月卖粮罢了,到时候秋粮收上来填仓,这事儿就是大梦了无痕。”贺灵川竖起第二根手指,“二来么,你以为卢远征那三十七万是白花的?他向爻王递交了投名状,钱也花了、忠心也尽了,就算东窗事发,爻王能对他下死手?” “说难听点,那三十七万两银子就是贿赂国君的、就是买赎罪券的。国君既然大大方方收了,卢远征就是他的自己人了。满廷文武都看着,所有向他递过投名状的臣子也都看着,正是一致面对青阳之时,哪能先拿自己人开刀?” 董锐也不由得乍舌:“这不就是贪官污吏的免死金牌?” 贺灵川耸了耸肩:“我早说过了,投名状的毒性很大。” 董锐看着他嘿嘿笑,毒性再大,不还是贺灵川投给爻王的? …… 幽湖之水,来自北边十里外的彤河。 最近雨水过多,彤河的水就有点浑浊,还有点湍急。 河边野渡泊着一艘乌篷小船,栈桥边还守着两个汉子。 日上三竿,有一介布衣戴着斗笠从林子里钻出来,左右看了看才走向河边。 守桥的汉子上前挡着,这人伸出双手,一手握圈,另一只手做了个流水不绝的姿势。两个汉子一见,立刻退开:“请上船。” 这人跳上小船,梢公轻轻一撑,船只滑入河水,轻盈开走。 水上行舟,静谧无声。 这人走进船舱,见这里只摆一张矮几,几边坐着一名贵妇,意态悠闲,正是青阳! “白将军,请坐。” 青阳亲手斟两盏清茶,推一盏给他。 这人落座,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威猛的脸。 白坦。 白坦举杯啜一大口,并无往日朝堂上的怒目直视,反而对青阳格外恭敬: “监国大人,近来安好?” “朝堂上少些操劳、幽湖中多点自在,我也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青阳单手架在膝上,眺望河中漩涡,“刚下过几场暴雨,这彤河里的暗流,表面都盖不住了。” 白坦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河中激流:“是啊,暗流都盖不住了。” “听说白将军当初连夜买下幽湖精舍,如今价格暴涨四倍,收益颇丰。” 白坦立刻道:“以这种方式鉴别忠侫,简直儿戏!” 青阳瞥他一眼,没吱声,但意思很明白: 你买得比别人都早。 就算是当舔狗,这位白老将军的反应速度也快过一般官僚。 “监国大人恕罪,我投其所好,就能得其信任。”白坦摸摸鼻子,“我不买,其他人会买;我不表忠,其他人会表。这就是一场闹剧,王上借机敛财罢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所有人还要陪他一起演戏。再说,买个第一排的精舍不过区区五万,回报却异常丰厚!” 青阳敛起笑容,凝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白将军,你可想好了?” 白坦肃然:“监国大人只管吩咐,我赴汤蹈火!” “你真要担这风险?” 白坦正色道:“如今的天水城,上上下下都红了眼,君上带头结党营私还逼着底下人站队!官员只会阿谀奉承、农人不好好种地,商人不好好生意,个个挖空心思要在新城买地,不惜全家借债!” “齐舒安那一家子缺德玩意儿,放贷的利钱都涨到了九分!”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好端端的都城东扩,怎么导致举国癫狂?长此以往,国何以堪?” 青阳问他:“问题出在哪里?” 白坦一语道出重点:“自然是君上!他已经利令智昏,辨不出对错好坏、听不进逆耳忠言。最近一月有七名言官上书,批评都城东扩,君上竟然斥贬其中三人。” “总有人——”他深吸一口气,“总该有人站出来,拨乱返正,将大爻导回正轨!” “白将军的忧心忡忡是对的。”青阳淡淡道,“一百八十年前,这一幕也曾在贝迦上演。当时官僚冗余、国库亏耗,但灵虚城又要修东来渠、移重恩山、重建墟山大阵、翻修天宫,有一系列重大工程,同时那一年跟外头还打了几仗。唉,那么大一个帝国,到处都要花钱,钱又从哪里来呢?” 白坦摇头表示不知。他去过灵虚城,知道那里的商业高度发达,早不以农耕为支柱,许多玩法外人闻所未闻,先进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2章 钱流去了哪里 “于是当时的帝君也采用了这个办法来填充国库,历时七年多。我告诉你,实行初期可是做足了各种准备,想把风险减到最小,那宅地价格还是循序渐进地上涨呢,比爻国可温和多了,灵虚城信心满满,以为这事儿稳定可控。我告诉你罢,贺骁采取的方法,有些就仿自当年的贝迦。但到了最后,宅地的价格比先前翻了五倍有余,贝迦的子民也像今日的爻人这样痴迷。” 她轻声一叹:“当时的贝迦也如烈火烹油,商贸发达举世无双,最知名的钱庄都在贝迦,他们发行的银票畅行人间,且民间亦是藏富如渊,可不是那些重农抑商的小国可比。后人常说,若不是贝迦繁华如斯,那股子邪风也不会刮得那般猛烈,到最后摁都摁不住了。” 白坦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贝迦的这些大城就变作了无底洞,尤其是灵虚城,宅地价格轰然而碎,多少人半年内倾家荡产不说,还债台高筑。然后就是物价飞涨,民间动荡不安、悍匪四起。”青阳长长叹了口气,“不到两年,渊国叛乱。那可是影响深远的一场大乱。” 若没有渊国叛乱,或许就没有后来的盘龙城和大风军这一系列围绕大方壶的战争。 那两场战争不仅让贝迦大伤元气,还深刻影响了人间。 这都是青阳亲自见证的历史,感慨颇多。 当然青阳没对白坦提起最后这句话,而是道:“无论昔年的贝迦还是眼下的爻国,用的都是一味虎狼之药,无论治病的效果好不好,毒性都很大。” 白坦低声道:“我也听说过渊国叛乱,竟是这个原因?” 连强大无比的贝迦,都没抗住这一剂猛药的毒性啊? “当年的错综复杂,我就不向你细述了。”青阳轻声道,“只说今时之爻国,上蠹下蛀、滞胀不消,更是忘却了当年的立国之本,垂垂危矣。梁主使已来找我几次,诉说天神的不满。” 白坦抬头:“女神也对君上不满?” “那是自然。女神给过爻国那么多次机会,爻国却一次次让她失望。远的不提,最近这一次你也知道罢?” “西林神庙的庙石被挪用,建造新城桓表?”白坦道,“我听说之后,也是大吃一惊。” “梁主使怀疑,西林神庙的加速坍塌与贺骁脱不了干系。” 白坦脸上变色:“不会这么丧心病狂罢?” 挖主神神庙的墙角,这绝不是心智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爻王疯了吗? “西林神庙面积之大,天水城中排位第二,坍塌之后,庙里的盘金石能在新城顶用好些时日。”青阳摇头,“或许他们认为,西林神庙早晚要塌,也早晚要重建,不如先来一次大挪移。” 所谓“调度”,不就是这样么?把有限的资源优先安排去需求端。 白坦喃喃道:“为了填满他的府库,为了填上国库的无底洞,竟对妙湛天神轻慢如斯!真是岂有此理!” 他想说的是,这便是取死之道。 白坦这时也看得明白,爻王赶建东部新城,不就是要沿用幽湖别苑的圈钱模式?新城的宅地都卖上价了,爻廷的国库、爻王的府库自然充盈。 为了赶紧开启这个循环,爻王也是不择手段,连对天神的敬畏都暂时抛去了一边。 天神可以这样被轻慢吗? 青阳接着道:“此前拨备给神庙的经费,两年半来也只有一星半点。闪金平原第一强国,两年建不好一座主神庙,说出去就是个笑话!这些轻蔑无处不在,几天也说不完。如此不恭不敬,妙湛天神对他怎能满意?” 无论什么原因,爻王所为都说明他对天神不再恭顺,没将天神的需求放在第一顺位。 当然了,天神对爻国不满的根本原因,当着白坦的面,青阳没说出口。 她紧接着又道:“白将军来找我是明智之举,昔年白家祖先鼎力相助,爻高祖方能立国。可这么二百年下来,爻王对白家还能残存几分感激之情?你和其他臣子一样,甚至要掏钱买下幽湖精舍,才能讨到他的欢心。” 白坦目光幽深。 是啊,自己的祖先曾与爻王的祖先平起平坐,若无白家先祖支持,他家怎能坐稳王位? 这么几代下来,平庸的王族越发高高在上,在祖宗的余荫下尽情享乐,开国大将的后代却变成了他们的奴仆,尽显卑微。 这公平吗? 青阳看着他微微一笑,点到为止,又切换了话题:“爻王扩建都城虽然用了虎狼之药,但反噬的效力也要过个一两年方能呈现,如果中间又有措施,说不定延到五六年、七八年之后。白将军,天神可等不了这么久。” 白坦沉声道:“请监国示下。” 爻国今日的魔幻一幕,贝迦也曾经历过。青阳特地提起这事儿,即是说她可以支招。 “你知道,以贝迦昔日之强大,为何还是接不住那一次宅地价格的破碎?” 白坦不知:“请监国、不,请宫主解惑!” 青阳斟茶,茶水从杯沿溢了出去:“水满则溢,没有东西能涨上天去,总会有个尽头。我问你,爻国用这个法子吃钱,那么钱去了哪里?” 贝迦的问题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甚至这都不是主因,但她没有必要对白坦道尽。 “都花在宅地上了。” “哦?那么宅地里有钱么?你挖出来给我看看?”青阳笑道,“那不就是一堆木石?我问的是,钱流去了哪里?” 宅地买下来了,钱交出去了。 白坦是武将,平时很少琢磨这些,临时现想也费劲儿。他沉吟好一会儿才道:“钱都去了国库,和某些人的腰包?” “小小一个爻国,钱是有数儿的,就算你们能从闪金平原上赚钱,但总量其实也就那么多,现在大头都被爻君攒在自己手里,平民百姓还能剩下多少?” 白坦想了想:“但现在的物价反而比原来更便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3章 义不容辞 市面也更繁荣了呢,爻王对此还沾沾自喜。 “那只是初期的障眼法。要不怎么说,贺骁真是个能人!商贾和平民为了抢买地皮,会疯狂抛售手里的资货。市面上的供应突然加大,价格自然就上不去。”青阳在桌面放下两颗瓜子,一左一右,“这两颗瓜子,左边的代表市面上的银钱,右边代表市面上的资材。” 人们生活中需要的一切物资,都可以称作资材。 她拿走左边的瓜子:“拜这个都城东扩项目所赐,突然之间,市面上的钱大部分都会被国库和爻王拿走。” 爻王用的法子毒性太大,所以这个吸金的过程极其迅猛,连大官僚都没反应过来。她知道,这还有赖于天水城的高度城池化,住在城里的平民比在郊区多好几倍。否则换作闪金平原上其他任何地方,这一招都玩不转。 当然,她也不会对白坦提起这些因果。但是贺骁才到爻国多久,就能把这些因素吃透、用透,也真是…… 真是个包藏祸心的能人。 白坦点头:“平民要购买资材,没钱了。” “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照目前的进度,这事儿本来还得过个几年才会发生,毕竟爻国本身底子很厚,又有各种行政策令保障,还能从闪金平原上获利。” 讲白一点,闪金平原就是爻国的大血包,这也是爻王肆无忌惮的重要原因之一。 “除非——”青阳拿走了右边的瓜子,“——它被大大地人为加速了。” 白坦面透深思:“拿走资材?” “物以稀为贵,市面上的资材越少,价格也就越高;资材突然暴减,价格也会在短期内猛抬。现在贺骁替我们开好了上半局,从现在开始,轮到我们接力下半局了。” “我说的是‘短期内’!”青阳着重强调,“要是错过这个期段,爻国一定能缓过来。” 好的策划者,能够因时、因势而随时调整自己的计划。贺骁的都城东扩项目,表面上是为爻王解决旧城涝堵、国库空洞的问题,但何尝不能为她所用呢? 白坦目光闪动:“加速?” 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么?他犹豫一下:“爻国的物资,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买光。” 爻国的底子多深厚,光凭一两方势力哪能做空? “不需要买光,只需要让它暂时紧缺。”青阳在“暂时”二字上咬重音,“只要操作得当,这个矛盾什么时候爆发,并且能爆发到什么程度,都是可控的。到时候,突然间买不着资材的人、活不下去的人,又要怎么办呢?” 青阳摊开左手给他看,瓜子就躺在掌心。 明明看得见,你也很渴望,但是人家就不肯给你的时候,该怎么办? 白坦伸手又止。 “无妨。” 白坦这才从她左掌拈起瓜子: “我懂了。这件事,还有别人去操作么?” 青阳笑而不语。 于是白坦真地懂了。 这么多年来,无论爻廷还是民间,都与贝迦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位贝迦的前国师,根本不像看上去那么形单影只。 他深吸一口气: “宫主,我能见到梁主使么?” 他要走的这条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所以在开始之前,他得确定自己得到天神的支持。 青阳往窗外一指:“你看看,那是谁?” 小船顺水,恰好行至一处野渡,栈桥的木板都坏了大半。 这时却有一人走到栈桥上,高高瘦瘦,头戴帷帽。 袁铉亲自撑船靠过去,接他上船。 船帘子重新放下,这人在船舱坐好,拿下了挡脸的帽子。 白坦大喜,当即行礼: “梁主使!” 白坦渴望获得天神的支持,青阳早有预判。他要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当然要与梁主使面对面好好沟通。 梁主使微笑:“白将军,我早知道你会弃暗投明。” 白坦肃容,抱拳行礼: “为了女神,义不容辞!” 青阳又替白坦亲手斟上热水,然后递给他一颗淡金色的药丸。 白坦接在手里,定定看了两眼。 这才是投名状。 服下这颗药,他才是青阳计划的真正参与者。 白坦暗自下定决心,把药丸丢进嘴里,一仰脖,顺喉吞下。 青阳欣然一笑:“既然人齐了,就来商量计划吧。” 爻王以为自己不服下天神的秘药,就不会被天神掌控生死,爻国就可以不听贝迦管教。 呵,天真。 >> 贝迦有的是办法,将他打成人间清醒。 ¥¥¥¥¥ 蓬国巨鹿港,码头小酒馆。 和几个月前相比,这个小酒馆面积扩大了一倍,吃酒的大厅更加宽敞,又加了十张小方桌,墙上的酒牌也多了三种,最贵的是来自仰善群岛的蚜蜜酒。 从前,这么贵的酒水在巨鹿港哪有销路? 但今天就有个家伙半蹲在酒桌上,一边咂吧嘴,一边举着杯子去接小二倒来的蚜蜜酒。 周围二百多名酒客围成一圈,有人起哄:“快快快,快接着往下说!” 蹲桌的汉子咕嘟灌了一大口酒,“啊”一声满脸惬意。 “我们都请你喝最贵的酒,再敢卖关子,下一杯就请你喝尿!” 汉子放下酒杯:“说到哪儿了?哦,我们跟着刘头儿打厥山。哎呀,厥山坞是真地好难打,像个铁桶一般。现在到处都有义军出没,这些忘八蛋也知道自己干的缺德事儿太多,都把自己的地盘加固加高,龟缩在里面不出来。我们打了六七天,才把它的山门打坏,结果官府紧接着就来了!” 就有人道:“厥山坞从前占田杀人,把良民逼成绝户,背后都有官府撑腰哩。八成是厥山坞见你们去攻,一边紧闭门户,一边差人去地方上通风报讯。” “就是这样!”桌上的汉子道,“厥山坞一看官兵来了,马上就冲出来要跟他们里外夹击。我们也就是三百人,厥山坞一百左右,来的官兵有五百多个!” 他又抿了口酒:“被他们冲了两次,我们不少人受伤。刘头儿就喊撤退。” 台下有人道:“慢了。官兵来的时候,你们就该跑了。” “对对,这个我们有经验。” “这不是看厥山坞的大门已经被打坏,刘头儿就犹豫了嘛,结果厥山坞和官兵汇作一股,疯狗一样追着我们,一直追出了四五里地!”汉子扭头,让大家看他太阳穴上一道长疤,“我这一刀就是那时候挨的,眼睛差点被戳瞎掉。” “然后然后!”众人催促,“我们给你买酒,你就给我们灌水?黑甲军到底什么时候出场?” “我们被追的时候,黑甲军就出场啦,趁着厥山坞空虚,直接把那里给撅了,又放了火。追兵看见老巢冒烟,就往回赶,然后就被黑甲军打得落花流水……” 这人一顿神侃,绘声绘色形容当时的战斗。 讲了有小半刻钟,众人这才听满意了。 靠窗的桌边,忽然有个白衣客人提问:“也就是说,你们刘头儿从头到尾也没跟黑甲军交谈过。人家解了你们的围,一声不吭走了。” “……”汉子上下打量他,这丑八怪说话可真难听,“黑甲军很少跟人讲话的,你问问这酒馆里的人,谁跟黑甲军谈过话?” “九幽大帝出现了么?” “呃,我没看见。” 白衣客人飞快追问:“九幽大帝的形貌独特,旁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 “反正我是没有看见。” “但你瞧见了黑甲军。” “对。” “你怎么知道,那些真是黑甲军?” 汉子诶了一声:“你这人有什么毛病?审案子来的?” 一听“审案子”这几个字,酒客们看待白衣客人的眼神就变了。 谁会审案子?官府的人。 天然就站在酒馆这些人的对立面。 “好奇罢了,我打西边来的,才上岸不久,你看我服色也知道不是本地人。” 他的衣物料子很好、款式新颖,至少也是个富商。 白衣客人又问:“你们没跟着黑甲军,看看他们去了哪里?” “黑甲军来去无踪,这是公认的,我们跟了也是白跟,何必费那力气?”汉子挠头,“再说,那时候我们探索厥山坞呢,要劫富济贫,没多少时间。” 众人哄笑。“济贫”的前提是“劫富”,这里都是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的草莽,自己口袋都没两个铜板。所以刘头儿当时一定是着急冲进厥山坞、翻找战利品,哪有心思跟踪黑甲军? 白衣客人又问:“厥山坞没出现黑蛟图案吗?” “出了,怎么没出?”汉子昂首,“就在寨门背后的大石上,磨盘大的图案,维妙维肖。” 他还伸手比划。白衣客人继续问他:“黑蛟头上的角,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汉子被问得一愣,“就是龙角的样子呗。” 白衣客人拿出两钱银子,摊在掌心:“画出来,我就赞助你一点酒钱。” 这么慷慨?汉子伸指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个简笔图。 真是极简风,画出来的黑蛟跟蚯蚓也差不多了,就是头上多两个树杈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4章 判若两地 白衣客人一看就笑了,把碎银扔给他,起身离开了小酒馆。 跟在他身边的侍童问起:“白都使,那人说的是真话吗?” “前面可能是真的,但黑蛟图案纯是他瞎编。”白子蕲从酒馆打了一囊蚜蜜酒,随口抿了一下,“这酒还不错……目前黑蛟角还是尖的,像匕首,还没分杈。” 蛟,毕竟不是龙。 “这帮人吹牛时为什么都要掺谎?” “人都爱附会,编出这些东西,别人更加关注。”白子蕲叹了口气,“就是增加了我们辨伪的难度。” 他漫步在码头上,海面上波光粼粼,栈桥上人来人往。 力夫忙着卸货,海鸥忙着偷吃,但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许多年前,白子蕲因公出使爻国,也是在巨鹿港上岸。可那时的巨鹿港混乱脏臭,到处污水横流、房屋破烂,街巷总有来历不明的人来回晃荡,哪个过路客落单,很可能后脑勺就要挨一记闷棍,等人醒来,浑身都被扒个精光——如果还能醒得过来的话。 可以说,巨鹿港就是闪金平原混乱的缩影,要给刚刚踏足这片土地的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今日的巨鹿港,与六年前简直判若两港。 码头上每个时辰都有船只停靠,然后就是货物装卸,力夫和水手们能一直忙到深夜。 栈桥、仓房都翻修过了,道路也拓宽过,每过半个时辰,都有巡防兵出现在重点地段。 巨鹿港忙碌起来了,扒手和强盗少了,行尸走肉般的人也少了——繁忙的港口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岗位,干着非法勾当的人数就少了。 白子蕲站在码头往北望去,能瞧见一排又一排崭新而高大的仓库。 身后侍童道:“我打听过了,这些都是仰善商会的仓库。现在整个巨鹿港的仓库,有七成都是仰善商会租下或者建起的。” “也就是说,这里流通的货物,七成都是仰善商会的;巨鹿港的人,七成在给仰善打工。”白子蕲摸着下巴道,“昔年我见到贺骁,只觉这人心思缜密且有所隐瞒,没料到他在经商方面也这么成功。” 贺骁离开贝迦才几年时间,竟然一手打造出庞大的商业体系,甚至在混乱著称的闪金平原都吃得开。 后生可畏啊。 “走吧,去看看大名鼎鼎的鬼市告示牌。” 如今的鬼市比从前还要热闹,几乎开成了全天候的集市,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出现在这里,不仅有武器法器,有时甚至出现不明生物的头盖骨,或者来历和功效都存疑的小药丸。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鬼市的告示牌了。 这个牌子用来悬赏、寻人寻物、交换讯息,买卖情报。巨鹿港繁忙之后,鬼市告示牌就成了闪金东部最重要的情报交换站。每天都有大量见光的、不见光的消息从这里中转。 告示牌上有些字条已经褪色,字迹也变浅,但大量的纸张都是新贴上去的,多半是歪歪扭扭写着“义军招人、包吃包住给薪”这样的字样。 侍童忍不住道:“他们还写下招募地点,不怕被官方一锅端了吗?” “从前的浡国、现在的蓬国都不管。巨鹿港是个自由港,条令很宽松,否则现在也不会这样繁忙。”白子蕲指着字条道,“现在到处井喷的所谓‘义军’,就通过告示牌这样公开组建、招募,说明闪金东部和中部,官方已经无力管控。” 侍童道:“盟军好像在打毗夏,也没空去管这些草头队伍吧?” 闪金平原上的国家和势力,多半是又小又弱,这才诞生许多地方豪强,打着保护自己的名义称霸一方。而受到黑甲军鼓舞和支持的“义军”们,则把矛头对准了这些地方豪强。 这就是白子蕲来到闪金平原时,这片土地正在经受的动荡。 白子蕲伸手指了几个字条,“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据说在民间风评不错,你都派人潜伏进去。” “是。”侍童先答应再提问,“都使大人,为什么是这几支队伍?” “九幽大帝一手缔造了这样的风暴,若想让它吹遍闪金平原,就要时常保驾呵护。你想,他会挑什么样的队伍作为援助对象?难道是打着义军旗号、杀人越货的么?” 在巨鹿港逛了几圈,白子蕲就回客栈了。 侍从带着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他。四十来岁,高个黑瘦,眼角纹很深了,一看就是在外奔波、饱经风霜。 “都使,这是豪林会给我们介绍的向导,姓柳,说是对闪金中西部了如指掌。” 柳向导立刻上前一步,哈腰行礼:“都使大人好,您贵姓?” “白。”白子蕲问他,“你是跑单帮还是跟行?” “您也是行家?”柳向导笑道,“从前路上不太平,只能跟行,很少有人敢跑单帮。但从这里一直到爻国,我都熟得很。最近半年路况好了、盗匪少了,我才开始自己做掮商,替人来回送些信件和货物。” 白子蕲嗯了一声:“你挂靠在豪林会?” “哦是,豪林会替我们牵线,我跟豪林会已经合作多次。” “豪林会”其实是一家职业中介,但与传统的牙行又不太相似,主要帮忙介绍零活、短工,一头联系匠人、工商,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员,另一头联系有需求的雇主。 简单来说,谁家屋顶漏水了,可以通过豪林会找个泥瓦匠来修补; 谁想干点非法勾当,咳,通过豪林会说不定也能找到合适的手艺人。 白子蕲的手下,则是通过豪林会找来一名向导,以便游历闪金平原时可以少走点弯路,多认识些风土。 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有个靠谱的向导就很重要。闪金平原这地方很神奇,每隔几年都有剧变,上次来时走过的路,这回不一定还在。 浮屿鬼市的告示牌也有这种功能,但有个第三方中介,贝迦人会更放心些。 否则从告示牌找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白子蕲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但不希望被不长眼的家伙耽误事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5章 做大做强的仰善 柳向导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多次完成豪林会的委托,信誉很好。 白子蕲朝着侍童点头,后者就递给柳向导一锭银子:“按约定,分段给付。明天日出时分出发,你不要迟到。” 柳向导应了,又问:“您这多少人一起?我好盘算马车和客栈。” “三十多个吧。” “那小客栈是住不下的,要舒服些也得雇四五辆大车。”柳向导又问,“您下一站打算去哪儿?” “石胄头和柳坪。” “那得走个五六天时间。” 侍童立刻道:“要快些,能想法子么?” “啊……得加钱,雇昌隆武行的马车。” “昌隆武行?” “昌隆武行是仰善商会办的,专司押运、武力强悍,这半年把仰善经过的商路犁了个遍,沿途的盗匪原本多如牛毛,现在死的死、散的散,没剩多少了。”柳向导道,“他们的马车走得快,我可以租到,就是贵一点。” “去吧,钱不是问题。” 柳向导又向白子蕲行了一礼:“这家客栈的黄鱼面味道很好,白大人可以试试。” 待他离开,侍童才问:“都使大人,石胄头和柳坪的战斗久远,为什么您还要收集这两个地方的线索?” “这是公认的、九幽大帝首次登场亮相的地方。往后他越作案、手法越纯熟,但头几次最简陋,容易留下破绽。”白子蕲伸了个懒腰,“去给我叫一碗黄鱼面。” 柳向导离开客栈,先去安排明天上路的车马事宜,再去小摊子上要了一碗豆角面,稀里呼噜吃完,才回豪林会。 按规定,他和雇主谈妥以后还要回豪林会做好登记,上交基本资料,才能去给人打工办事。 要是没有这道程序,雇主也不放心。 他在豪林会也混得很熟,只要站在柜外张嘴,柜里的伙计自会运笔如飞。 “你说那几个贝迦人想去哪儿?” 那几个客人好像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有一股子天然的高傲。先前豪林会的伙计问起,对方也不讳言,称自己是贝迦来客。 “有三十来个,我刚帮他们安排好了明日上路的马车,据说要先走石胄头和柳坪,后面还有别处要去。”柳向导笑呵呵,“他们首领好像是个大官儿,衣料子也好,仆从都喊他‘白都使’。” “是住在向阳客栈那些人?” “对对。” “出手大方么?” “挺大方的,预付了三成的路费和报酬。”多亏巨鹿港和商路的治安都有极大改善,否则就凭白子蕲一行人的衣着打扮派头,还没出巨鹿港就会被四五伙强盗盯上。 走一半路,就会被大秤分金银了。 伙计放下笔:“好了,登记完毕,明天一路顺风。” 柳向导做好了登记,就回自己家里了。 伙计收好簿子,继续办理其他业务。 不多时后堂走出一人,模样年轻但衣冠堂堂,左脸一道短疤:“我的酒呢?还没送来?” 伙计看见他,恭恭敬敬喊一声:“东家!” 这个人,赫然就是阿豪。 贺灵川第一次离船踏上巨鹿港时,这厮就想偷董锐的猴子,结果被两人狠狠收拾一顿,后来反而因祸得福,跟在当时的叛党头子、如今的蓬国国君尤恩光身边做事。 浡国政变,尤恩光杀掉老浡王上台,阿豪不适应官家做派,就回到巨鹿港,开起这家豪林会。 昔日的巨鹿港混混,摇身一变成了黑白两道通吃的生意人。 这时阿豪另一个手下跑进来,殷勤献上酒肉:“豪哥,您的蚜蜜酒来了。” “这么慢!”阿豪接过,冲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才带回去后堂享用。 又过不久,天黑了。 伙计把簿子往桌边一推,下工回家。 …… 次日,白子蕲一行离开巨鹿港,往北进发。 出了蓬国边关再往东,才是去往石胄头的方向。 白子蕲故道重游,才感受到这条商路的巨大变化: “居然真地没什么盗匪了。” 上一次来闪金平原,才离开巨鹿港,他就挨抢了。 虽然最后是盗匪死得很惨,但他对闪金的第一印象也很差。 今回可不一样,行出一百多里,路上太平无事,只见到几头野鹿蹦跶。不过白子蕲很快就见到路边竖起几十根长竿,竿顶穿着人头,皮肉早就枯了,叫作骷髅头还差不多。 他们走近,竿子上的乌鸦就啊啊啊飞走了。 “这是什么?” “仰善刚刚组建昌隆武行时,这条商路不太平,昌隆武行就组织人手巡回清理。抓到的悍匪,都被挂上去喽。”柳向导解释,“后面这种竿子还多得很,走一路能看一路,不过从那以后,强盗就少了。” 天宫侍童好奇:“各国各地剿不掉的匪祸,怎么昌隆武行就能打扫干净?” “那就不懂得了。但昌隆武行初期也花了好大力气,我经常听说他们在深山跟土匪捉迷藏、缠斗,自己损失也不小。” 不过成效也是显而易见,这些商路周边的盗匪都被清理干净,仰善商会的货物运输就相当安全了。当然仰善不仅自己得利,也造福周边百姓和往来的商旅。 生意肉眼可见地好做了。 “这大半年来,附近很少打仗,反而因为仰善的生意做到这里,到处雇人做事。”柳向导笑道,“大伙儿有活儿干,有钱吃饭,去干杀头买卖的人就少了。” 白子蕲顺口问道:“想清理这么长的商路,昌隆武行人不少吧?” “那多得很,都是五大三粗的精壮。”柳向导道,“实话实说,有些刀头舔血的草莽,从前可能在路边打劫,后来就去加入昌隆武行了。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怎么不比落草为寇要强?” “巨鹿港的昌隆武行,大概有多少人?” 柳向导随口道:“我不知道具体的,但那里的总行至少得有个两千多人吧?” “就光是负责押运的武夫?” “对。算上马夫、伙计、厨子、管事等等,那得近三千人。” “贺岛主的摊子,铺得很大嘛。”光是一个武行总部,都有好几千人。 这还没算上仰善商会本身的人手。 “那可不?”柳向导莫名的骄傲,“仰善的生意都做到爻国去了。赤谷马,你听过么?前些日子,我在巨鹿港瞧见几十匹赤谷马登船,要运去西边呢。” 白子蕲摇头。 “那是我们闪金平原最好的马儿,只有爻国控制出产。仰善偏偏就能从爻国手里买来,像这样独家专营的商货,爻国只对仰善开放。”柳向导笑道,“要是没有爻国的商货一批又一批运过来,巨鹿港也不会那样繁荣。” “照这样看来,仰善商会也在整个闪金平原都吃得开?” “能在爻国做那么大生意,在闪金平原能混不好吗?”柳向导道,“贺岛主和中部的盟军关系也好着呢。别人进不了的战区,仰善畅行无阻。” 白子蕲长长哦了一声:“面子真大。像这样的大商会,闪金平原多么?” “哦不少,有十几家呢,中等规模的像栾记商行、白水商会、碧丽轩,超大规模的如仰善商会、德友商行、齐心斋等等。”柳向导介绍道,“尤其这些头部大商行,跟各地关系都打得好,在哪里都吃得开。但最大的商会基本都是爻国的,像齐心斋就是爻国齐家开的,就是前段时间被九幽大帝杀掉掌门人的那个齐家;德友商行是爻国最大的商行,跟爻国的王廷有密切关联,这都不是秘密。” “原来如此。” 前方就是关城。 巨鹿港是个自由港,走过长长的商路,再过关城,才正式进入蓬国地界。 这个地界划分和老浡国一样,没变。 关城也和白子蕲记忆中相同,灰朴朴地,城墙挺厚。 进了城,柳向导回头指着城墙道:“浡国的羽卫大总管南宫炎,和他几十个手下,就被吊在这上头,曝尸三日。” 这倒是新闻,白子蕲顺口一问:“哦?谁干的?” “不知道。”柳向导笑道,“我问过城门卫,他们说南宫炎前一天傍晚才带人从这里冲出去,气势汹汹,还交代他们马上闭门封城,不许放外人进来。”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是他们自己被人挂墙了。” 众人都笑了,真不愧是闪金平原,连位高权重的大臣,也死得不明不白。 他们在蓬国没有停留太久,就往东去了石胄头。 这就是闪金平原上典型的小城,人不少,房子破,但城墙高高大大,还有战火熏燎过的痕迹。 白子蕲一行刚刚入城,就见城门后立着一根大木柱,约莫两人合抱粗细,柱头漆成黑色,又雕成了蛟首的模样。 雕工一般,粗犷中带着一点丑萌。 但蛟角的形状是对的。 柱前并列两张供桌,一高一矮,摆着一大堆果品、香烛、漆器,桌面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尤其水果堆成了山。 果子有青有黄,有大有小,看着就像从山间现摘下来的。 供桌上还搁着纸金,厚厚的一摞又一摞,两张桌子都快摆不下了,边上就是个大炉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6章 消息源 有几支香快烧完了,守在墙根下的老太婆赶紧又续上几支,端端正正地插地香炉里,然后拿布头将落在供桌上的香灰擦掉。 柳向导上前一问,才知道这是城民当初拿石头砸死刘城守的地方,九幽大帝走后,杨守备带领大家,给他立了个黑蛟的雕像,每天都有许多人来这里供拜。 白子蕲吩咐手下分散,去收集那两场战斗的资料,自己则向墙根的老太婆打听普因神庙的位置。 老太婆正在向木雕拜礼,眼都不睁,淡漠道:“往后走,往城后走,去八原乡。” 白子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城后走,期间穿过一个集市,除了常见的农产之外,还有几个摊位卖项链、小雕像和辟邪布包。虽然手工粗劣,看着有点抽象,但众人还是一眼能瞧出,那仿的是黑甲人或者黑蛟形象。 九幽大帝在这里的人气很高啊。 路过一个隘口,山丘上立着一个小庙。 庙有点破,檐下还缺了一角。 白子蕲命众人留候,自己单独进庙。 庙里空荡荡地没人,神像上厚厚一层灰。供桌上只有一盘冷掉的馒头、一串不太水灵的葡萄,这与石胄头城门后那根黑蛟图腾的香火旺盛、供礼成山形成鲜明对比。 一根香烧成了香p股,眼看就要熄灭。 白子蕲进了六支香,而后一挥手,门窗自动关紧。 待烟气孤直,他才喃喃低语几句。 十几息后,烟气突然一滞,在空中凝而不散,仿佛要聚出一团形状。 不过白子蕲等了好一会儿,它到底也没成形。 眼看烟团又要散去,他干脆从怀中取出淡金蜡烛,小心放上供桌。 只听“噗”地一声,蜡烛无火自燃,但焰芯是古怪的淡绿色,同时空气中的烟团自然散去。 白子蕲问道:“普因神?” 淡金蜡烛的火焰蹿起一尺多高,橡皮泥一样变幻几下,就挤出一张模糊的长方脸,但没有五官。 “这是灵虚众神的长明灯灵……”一个浑浊的声音响起,“你是谁的神官?” “摘星楼,都云使。” “哦?”普因神仿佛是从长眠中醒来,甚至要打个呵欠,“灵虚主神的奴仆,跑到我庙里来作甚?” “你的庙,香火快断了。”普因神的庙祝都跑了,对白子蕲毫无威胁,所以他说话也不太客气,“信众好像都被九幽大帝夺走了。” “……”普因神没好气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闪金平原上被抢走香火的,只它一个神吗?它在石胄头这里香火不旺,原本还有上百信民,九幽大帝亮相之后,到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个了。 没有信民,神庙自然破败。 “我主在神界找不到你,才让我来八原乡。”白子蕲仰首,“你躲起来了?” 普因神呵呵一笑:“我去哪里,与它们何干?” “为何躲躲闪闪,该不会要效仿当年的弥天?” “弥天”这个名字是神界的禁忌,他一说出来,普因神也觉刺耳。灯灵幻化的人脸呼一下凑近,差点贴在白子蕲脸上,但后者纹丝不动。 “你是灵虚的神使,但也是卑贱的人类!你的主子没教过你,面对神明要懂得敬畏?” 白子蕲抬手一戳,灯灵就跳回原位。他昂首而立:“地位由实力决定,我只侍奉我主。” 灯灵一阵乱抖,重新化出普因神的脸:“你那些主子,看不得别人手里有宝。我要是不躲,两个多月后爆发的帝流浆就有我一份了。” 白子蕲了然。能被天神称之为“宝”的,极可能是刑龙柱。 这个野神不知从哪里搞到刑龙柱,被灵虚众神发现了,于是普因神就开始东藏西躲。 现在的神界,围绕刑龙柱的斗争愈演愈烈,连正神都陨落了一位,像普因神这样的小神很清楚怀璧其罪的道理。 “你放心,我不为你的刑龙柱而来,只是奉圣尊之命,调查九幽大帝。”白子蕲正色道,“据说九幽大帝最早出现在石胄头,我想请问,普因神是否有什么线索?” “九幽大帝?”原来如此,九幽大帝也威胁到灵虚众神的信仰了么?普因神沉默一会儿才道,“你在海上走了很久罢?” “是的。” “最近九幽大帝又多一个称号:转世真龙。闪金平原到处在传,他还是黑龙神尊转世。” 黑龙神尊?“这些消息都从哪里来的?” “不清楚,到处在传。”普因神嘿嘿一笑,“也不看看你站在哪里?闪金平原,混乱之地,你想在这里找到出风的空穴?” “九幽大帝来过石胄头,离八原乡很近,你知道的吧?” 普因神道,“给你线索,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只灯灵就送给你了。”长明灯灵乃是天宫赐下的宝物之一,妙用无方,普通掌灯使一辈子都未必能温养出一只。普因神拿到灯灵,可以有诸多用途。 要不然,庙祝不在这里,他连跟人类对话都做不到。 白子蕲眼都不眨一下,“再说,我若能挖出九幽大帝真身,对你难道不是好事儿?” 这闪金平原的信仰锐减,已经让一众野神怨声载道。所以普因神也不再拿乔:“九幽大帝进过这里。” “这里?”白子蕲微讶,“这个庙里?” “他曾站在你现在的位置。”普因神低声道,“当时他就是那身行头,头上戴着面具,但周身没有业火蒸腾,身边还跟着一个戴着狼面具的手下。” “业火?”白子蕲抓住关键词,“他周身的黑色火焰,不是神通?” “先听我说完。”灵虚圣尊的仆人,几乎就跟主子一样无礼,普因神没好气道,“当时石胄头的守备杨蒙还在我庙里祈祷,因为来犯的赵广志已经退兵,但城主刘树恒反而带兵攻回自己城池。九幽大帝来了之后反复问我,神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神明不断陨落?他还问起奈落天的近况,和帝流浆降临的日期。” “追问神界?”九幽大帝对神明那么感兴趣?“为什么单独问起奈落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7章 更重要的线索 九幽大帝和奈落天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纠葛么? 普通人类根本不会操心神界,就像地面的蚂蚁不会纠结庙堂之上的帝王今天吃什么。 “我怎么知道?”普因神呵呵一声,“或许是因为奈落天那段时间有麻烦。具体的,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哦对了。”它又想起来一事,“他还问起,众神是不是对贝迦和爻国都很不满?” 那还用说? “你从他身上,能感知到什么异常么?” “在我的感知里?”普因神慢慢道,“他那人就像一团黑洞,神念扫过去也没有任何反馈。或许是那身黑甲有些特异之处;但他身边的狼脸面具确实是个人,我往他身上投以注视,但走不出几百丈,视线就断了。” “他们能发现神之视线,并且清除掉?” “应该是。”普因神道,“我能感觉到,九幽大帝对我们有深深的恶意。” “这城里还有人跟他接触过么?” “我的庙祝曾听杨蒙的亲随说起,他让杨蒙收取柳坪,又叫他要坚持下去,至少坚持个一年两载。” 白子蕲目光闪动:“一年两载?然后呢?” 这段时间内,九幽大帝要做什么? “那就不晓得了。” 白子蕲道:“刹利众遍布闪金平原,就没弄到九幽大帝的更多资料?” “除了石胄头,他们出没的地方都没有神庙,也没有信众。” 九幽大帝出没之地,果然是筛选过的。 白子蕲问完这几句就想离开,普因神却咳了一声:“我这里还有个线索,比九幽大帝更重要的线索,看你感不感兴趣。” 比九幽大帝更重要?白子蕲脚下一停:“请说。” “有关于千幻真人。” 这个名字一出,白子蕲顿了一顿,然后才脚步一转,重新看向供桌。 “这些年,关于千幻真人的线索有好几百条。光我办过的就有几十条,全是假的。”天宫收这种消息都收得麻木了。 普因神笑吟吟:“那可是蜃仙,他的消息当然是真假难辨。” “你的消息保真?”白子蕲问道,“怎么能辨别?” “你到那地方,自然就能明白。”普因神往蜡烛吹了口气,“别再拿这廉价东西来交易。你给我五支刑龙柱,我就给你千幻真人的‘真实’线索,包准你不会跑空!” 白子蕲沉吟不语。 他眼下的任务,是追查九幽大帝。 白子蕲办案通常心无旁骛,不会横生枝节,但普因神开出的线索,属实让他怦然心动。 千幻真人啊! 这位可是上古大仙,灵山的支柱之一,曾经跟神界、跟天宫唱过很久的对台戏。以天宫消息之灵通,也只晓得他这一百多年来都在闭关。 天宫想去开盒,但地点存疑。 这种上古时期的老怪物,只有闭关期间最好对付。一旦他们重新现世,白子蕲绝对不会靠近。 如果普因神给出的线索是真的,白子蕲顺藤摸到千幻真人,那可是不世之功。 他这里犹豫,普因神追着道:“这种天赐良机你不抓紧?你还是不是天宫的都云使?” 它笑得不怀好意:“你要是错过千幻真人,日后被天宫知道了,要受什么处罚?” 只要沾上“千幻真人”这四个字的任务,不是领功,就是受罚。 白子蕲暗暗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两支刑龙柱放在桌上:“这是定金。我核查无误,会派人送来余下三支。” 普因神满意一笑,操纵灯灵幻化出人手,往桌上一捞。 两支刑龙柱就消失不见。 “要是天宫的都云主使跟我做交易,得五支刑龙柱先来,那个老东西信誉不佳;你嘛,风评倒是不错,我就信你一回。” “这个秘密说完,你就知道我要价五支刑龙柱可太便宜了。嗯,你对仙人闭关的洞天福地了解多少?” 普因神收了他的定金,本该答疑,怎么反倒问起问题来?但白子蕲还是好脾气:“现在还能运行的洞天福地,是仙人延命之所在。” 天地灾变之后,灵气日渐衰弱,众多上古仙人都遁入洞天福地闭关,以度过漫长的空耗期。 好比海洋环境剧变,已不适合巨鲸生存,但它们进入水族缸也能活着,前提是氧气、食物、水质、温度都经过调试。 有些缸子供应不上,里面的鲸就会死掉。这就是几千年来,在多数洞天福地内发生的事实。 所以白子蕲才说,至今还能使仙人维生的洞天福地,格外宝贵。 “仙人对灵气的消耗极大,洞天福地又要如何供给呢?”普因神笑道,“即便储备了海量的玄晶,它们也不能支持几千年的时间。” “聚灵法阵。”以白子蕲的级别,当然有资格知道许多秘密,“灵山用聚灵法阵给洞天福地吸聚灵气,让他们的大仙人可以安稳闭关,不必担心供给中断。” 远的不提,灵虚城的墟山大阵就是个超大号聚灵法阵,专门吸聚灵气,供给城内的大妖和修行者。 而墟山大阵本身,就是在大还宗古阵法的基础上重修的。 所以,没错,仙宗、仙人自古都会建造聚灵大阵,只是天地灾变之后有了新的法则,聚灵大阵越发难搞。 普因神神秘道:“对,我给你提供的线索,就是千幻真人的聚灵阵法所在地!” 白子蕲难免有点失望:“不是千幻真人的藏身之地?” 普因神哈哈大笑:“藏身之地?千幻真人的藏身之地?要真有这么珍贵的线索,你认为五根刑龙柱就能买到?” “你们混迹闪金这么久,我主以为,你们多少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千幻真人藏身颠倒海,谁不知道?”蜡烛上爆了个灯花,“问题在于,颠倒海又在哪里?” “好了,说回线索。”普因神要维护言而有信的形象,“你们天宫也掏过不少洞天福地,所以灵山的大仙们再也不把聚灵阵法放在闭关地点附近。” 免得被天宫闻着味儿找过去。 白子蕲道:“聚灵阵法也不是想建就能建的,天宫两次在聚灵阵边上找到洞天福地,纯属运气。” “千幻真人这个聚灵阵法,就设在白毛山!”普因神也认真起来,“它在蓬国境内。” 白子蕲眉头一皱,蓬国? 他不就是从蓬国走过来的?千幻真人的聚灵阵,居然在闪金平原西部? “蓬国立国还不足一年,前身是浡国。”普因神继续道,“这个浡国到底是被谁推翻的,贝迦已经知道了吧?” “那场政变,背后是牟国支持。”灵虚城早就接到消息。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不过最近白毛山好像出现变故,导致千幻真人的聚灵阵无以为继。” 白子蕲目光微动:“出了什么事?” “那个聚灵大阵,停工了。”普因神道,“我推断,大概是阵眼出了问题。” “那个阵眼是什么?地脉?神器?天地灵物?” 仙魔大战之后,天地规则辟易,原有的聚灵大阵陆续失效。但人间还是慢慢摸出了新的规则。 很复杂,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阵眼的设置不再轻而易举。 灵虚城建墟山大阵,不仅要请大火灵岨炬移动山脉,甚至要寻到朱大娘遗蜕那样特定的宝物充当阵眼,才能够使阵法顺利生效。 聚灵大阵建造之苛刻,可见一斑。 “不知道。” 普因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倒让白子蕲一下沉默。 不过普因神紧接着就道:“白毛山可不是寻常山脉。你远道而来,不知道其中典故。在许久之前,白毛山也被称作龙首山。传说它是黑龙神尊的神陨之地!” 就连白子蕲也觉这传说有点分量:“龙神在那里陨落?” “龙神的陨落之地有争议,其中一个说法就在龙首山。”普因神接着道,“这里还有一个传闻,龙神的甲片落在龙首山上,被裕阳宗收集制成了一件黑色宝甲,据说可以摄取业力为己用。” “业力!”白子蕲动容,“你方才说过,九幽大帝的战甲有业火蒸腾!” “是不是同一件,我就不清楚了。”普因神凉凉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对吧?你就说,龙神陨落之地,够不够资格搭建一座聚灵阵法?” 白子蕲点了点头。 “千幻真人这个聚灵阵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好,但现在能显露出来,多半就已经停止了。” “山上最近出过什么变故?” 普因神笑道:“这就不清楚了。我是走不开,你有工夫可以去查个水落石出。” …… 当晚,白子蕲就憩在石胄头一所大院里。 入夜之后,先前派出去的神侍们回来了。 眼看他们有事相商,柳向导很机灵地躲了出去。 “都使大人,石胄头和柳坪的资料收集回来了。” “嗯,给我说说。” “当地人说,食人魔赵广志大半年前进攻石胄头,刘城守弃城逃走,结果是杨守备接管城池,顽强抵抗……” 侍卫细述石胄头、柳坪之战的全过程。 白子蕲听得格外认真,经常出言打断与提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8章 白子蕲的分析 “九幽大帝自己有没有说过,身边萦绕的黑烟是什么?” “没有。”侍卫答道,“但石胄头有两人被他救下时,离他很近,也被他身边的黑烟影响。烟里好像飘着恶鬼,蹿到人身上冷冰冰地,会引发幻觉。” “什么样的幻觉?” “过往自己干过的坏事、亏心事。还有俘虏说,看到自己杀过的人突然活了,扑上来索命。”侍卫想了想,“有人看过,赵广志好像就受了这种力量影响,九幽大帝说他罪业深重,要在九幽中受尽业火灼烧。” “业火灼烧?”方才普因神倒是说过,九幽大帝周身的黑焰乃是“业力”。 白子蕲取出一幅地图,闪金平原的地图,在石胄头、柳坪位置各画上一个小红点,“九幽大帝总是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审判别人,言必提及罪业、业火,嗯——” 或许九幽大帝这一点没骗人,他的战甲的确可以吸聚业力? “有人跟他手下的黑甲军交谈过么?” “没有,至少我们没有问到。” “到目前为止,一个也没有。九幽大帝行事缜密,不让手下与外人交谈,也是害怕泄密。”一旦黑甲军开口说话,神秘感就会大减。白子蕲思索,“毫无疑问,他的手下不是人就是妖怪,不可能是所谓的幽冥之物。” “其他地方出现的黑甲军,曾经掉过头盔,里面是干尸一样的怪物。” 白子蕲笑了:“怎么只有这种怪物掉过头盔?明显就是给目击者看的。就没有黑甲军受过伤?” “有的,也流血,红色的血。” “那多半就是人类,了不起混进几个妖怪。”白子蕲对着地图,沉吟良久。 如果贺灵川在这里,会发现地图的精度很高,这上面连蓬国的名称和位置都更新了。 闪金平原的地图上,已经被标注了十多个小点儿,遍布东部、中部地区。侍童数了数,算上刚刚添加的石胄头、柳坪两个小点儿,一共是十八处。 “闪金平原上的黑甲军行动,已经有二百多起,您为什么只标注这十多起?” “这十八处,都能确定现场出现过黑蛟印记。其他的所谓黑甲军行动再多,都没有黑蛟印记。”白子蕲指尖在桌上敲了几下,“为什么会这样?” 手下想了想就道:“这十八起,都有真正的黑甲军参与?” “不仅如此。”白子蕲笑了笑,“结合到手的情报,你这说法得再修正一下:这十几起,都有九幽大帝亲自参与。” “您是说,只有九幽大帝亲自参与,干那所谓替天行道的勾当,现场才会出现黑蛟印记?” “目前来看,这是比较合理的推断了。” 白子蕲想了想,问侍从:“本地人说,九幽大帝抓捕赵广志时,曾经召唤出来一头巨象?” “是的,高近两丈,干瘦干瘦地,浑身披挂重甲。”侍卫道,“石胄头的居民说,当时九幽大帝摸了它一把,巨象就原地消失了。” “被收进某个储物空间了。”白子蕲点头,“这就是破绽。他不经意一个动作,这个储物空间就必须具备两个特点,一是容量巨大,二是能装活物。现世,这种宝贝少之又少。” “恰好我之前还接过一条线索,爻国的重武将军曾经围剿一只狐妖,称为‘三尾’,当时已率大军将它包围,马上就能抓捕,结果三尾突然脱出包围圈,出现在数里之外的山林。”他缓缓道,“重武将军再追过去,突然有个奇怪的黑甲武士挡住他的去路,并且召唤出一支尸傀大军,与他战斗好一会儿,导致重武军中的爻国高官子弟坠亡。后来三尾也失去踪影,他不得不撤军回爻。” “黑甲武士、尸傀大军!”他这么一提,手下都琢磨出不对了。 “我看过相关记录,那黑甲武士周身也是黑影蒸腾,并且重武将军追丢三尾狐妖的地方,乃是稞岭。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摇头。他们都是贝迦人,哪里知 道闪金平原上这些古怪地方? “稞岭废墟,就是传说中罗生甲的长眠之地!”白子蕲给他们简略介绍罗生甲往事,然后接着道,“重武将军自己也认为,这是刚好遇上罗生甲问世。” “但我在意的,是三尾狐妖突然凭空脱出重武将军包围圈,就好像九幽大帝突然收走重甲巨象,以及罗生甲和九幽大帝有相似的外观。”他又补充,“还有,这二者都能驱使尸傀。” 侍童明白了:“您是认为,九幽大帝就是罗生甲的主人?” “从时间上说,九幽大帝和他的军队,的确在罗生甲问世之后才出现。”白子蕲分析,“如果我的观点成立,稞岭才是九幽大帝第一次现身的地点,而不是公认的石胄头或者柳坪。” 他在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稞岭的位置。 “我们最好去那里走一趟,看看九幽大帝有没有留下线索。他第一次以这个形象露面的话,会有许多情况考虑不周。” 侍童眼巴巴道:“稞岭上当时也有黑蛟印记吗?” “问得好,我们后头得过去找找目击者。” “但是您说,罗生甲历代主人都在闪金平原掀起了腥风血雨?” “现在九幽大帝掀起的,还不是腥风血雨吗?”白子蕲往地图一指,“看看这片大陆,现在每天发生多少起寻衅和仇杀,都是打着黑甲军、义军的旗号!你以为大军征伐、铁马金戈才叫腥风血雨?” 呃,众人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并不是罗生甲的新主人带着一支大军,从闪金平原最东端打到最西端,才叫作腥风血雨。 “还有,你们看这十九个红点,看出什么来了?” 众人凝目半晌,即有一人道:“好像基本集中在闪金中部、东部?哦,还有爻国周边。” “为什么?”白子蕲强调,“九幽大帝既然自诩幽冥中人,何处不可去得,为什么不去闪金北部、东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39章 真正的首案现场 “补给。”这人道,“您方才说了,他和手下也是血肉之躯。军队活动的范围,就是它能获得补给的范围。” “不错,白七出身行伍,所以知道军队的限制。黑甲军的人马都要进食、都要休息。”白子蕲进一步道,“事实上,供养这么一支骁骑部队并不容易,后勤补给、医疗伤药、隐匿形踪,哪一件是好做的?尤其到了后期,黑甲军队伍和人数明显增加,后勤和隐匿的压力一定随之大增。不出任务不杀人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穿着黑甲到处闲逛,所以这些人平时做什么营生,为什么一两千人聚集起来还不会引人注目,还有地方吃饭治伤?” 白七立刻道:“或许是地方豪强组建的军队?” “不无可能。但能带领精锐如此行事,他们的领袖不应是无名之辈。”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点:“这些红点圈定了他们出没的范围。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在四天路程内获得补给,考虑到他们的行动必须非常隐秘,越少人看见越好,可以把这范围再缩小到一天路程。” 说完,他以红点为中心,画出一个个红圈:“黑甲军获得补给、换回常服的据点,大致就在这些红圈范围内,只要弄清这些红圈内都有什么山庄、势力,甚至是商业组织,就可以筛查出目标来。” 白子蕲顿了一顿又道:“他们能隐匿那么久,说明表面的掩护十分周全,我们初来乍到,不一定能立刻查到,最好跟当地势力合作。” 这里不是贝迦,他没办法依托天宫、调用无穷无尽的资源。 很多线索,都得亲力亲为去查。 不过有黑蛟印记出现的这十几处行动,闪金平原到处传诵,所以事发的时间、地点、过程都不难搞到,甚至还有专门的歌谣、话本和讲古记叙九幽大帝的风姿。巨鹿港哪个茶楼里的讲古、段子里能没有九幽大帝的事迹?白子蕲听了好多天,虽觉每多夸大变形,但基本的事实是听明白了。 白七也道:“闪金平原神庙林立,找他们打听消息倒是不难。” 庙小妖风大。 闪金平原的小神野神众多,小道消息也多,信民成分驳杂,深深植根于乡土,对本地情况最是了解不过。 “这个思路不错,白十三,你带人去办。” 白十三应了。 白子蕲托着下巴观看地图:“前两天收集线索时,白七说过,这九幽大帝也不怎么厉害,基本专挑软柿子捏。” 白七汗颜:“属下出言无状。” “不,你说的基本都对,他这十几次行动的目标,虽然都可以称作罪大恶极,但的确没有扎手的点子。这是很聪明的做法,一方面迅速打响名气,另一方面尽量减少自身损失。不过也有例外,就是——”白子蕲指着地图上一个小点儿,“杀薛宗武、齐云嵊这一次行动!” “这两人不仅修为精深、武力强横,本身也是爻国重要人物,尤其薛宗武手握重兵,事发当天还带着几百护卫,居然在老丈人家中被杀。那一晚,齐云嵊的小桃山庄人声鼎沸、宾客盈门。”白子蕲沉吟,“我想知道,九幽大帝为什么一反常态,偏偏要碰这么难拔的钉子?” 即便以他的眼光来看,薛宗武也是扎手的点子。为什么九幽大帝弃易就难,挑选薛宗武作为击杀目标? 他能从薛宗武、齐云嵊之死获得什么益处? 侍童道:“会不会是因为薛宗武厉害、名气大,杀掉他最能助长声势?”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不充分。”白子蕲目光沉凝,“风险和收获,不成正比。” “再从时间上串连。假设九幽大帝第一次露面是在稞山,第二次是在柳坪和石胄头,第三次呢?” 侍童立刻替他找出剩下的十六次黑甲军行动时间,并以黑线按序勾连。 这么一标注,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果然就像白子蕲先前所说,九幽大帝的行动基本都在闪金中部、东部打转。 “九幽大帝最后一次行动是两个多月前——”侍童勾起最后一笔,“即是爻国境内的小桃山庄!” “他进入爻国,跑到芒洲去杀人,然后就销声匿迹了。”白子蕲抚着下巴,“为什么收手?他要忙别的事么?有什么事比他标榜的‘替天行道’更重要?” 闪金平原上的黑甲军、义军行动还是风生水起。但在白子蕲看来,那都是掩护。 为了掩盖九幽大帝的真正行踪。 “杀掉薛宗武之后,九幽大帝到底做什么去了?” 只要弄清这个原因,白子蕲觉得,自己会朝着真相迈近一大步。 当然,现在他得先走回头路,去一趟白毛山。 …… 从石胄头到白毛山,柳向导带着白子蕲一行抄近路,节省了两天时间。 幸好沿途的治安稍有好转,换在大半年前,柳向导绝对不敢偏离官道。 这一路上,柳向导也向白子蕲描绘了浡国一夕之间改朝换代的生动历史。 白子蕲先前略有耳闻,但今日方知种种细节,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请向导的这份钱,花得很值当嘛。 当说到尤恩光联合多地修行者进攻王城,浡王无力反击时,白子蕲无意中聊起:“对了,你先前说过,这浡王手下有个大总管南宫炎掌管着禁卫军,杀人如麻?” “对对,在勋城横行霸道,杀人不眨眼,能止小儿夜啼。”柳向导连连点头,“我从前在勋城做小本买卖,无意中得罪一个羽卫,吓得连夜逃了出来。我同伴走慢了一步就被抓走,从此再没见过。” “他手下的军队很厉害?” “啊是,民间都传,要不是南宫炎突然暴毙,浡王可能还没那么快被掀掉哩。”柳向导道,“我听到南宫炎的死讯,好几天都不敢置信,但我身边的人都开始烧高香,欢天喜地。” “他到底怎么死的?” “被杀的啊。” “谁有这个本事?” “那不知道。南宫炎死在边关,听说是几十号人通宵都挂在墙上,早晨才被人发现,墙头还立了个幌,写着什么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之类的话。” 白子蕲只是随口一问,听到这里却留了心:“莫名暴毙,还被人挂墙,墙上又有留言?怎么听着像九幽大帝的手法?” “嗯哪,最近好多人也这么讲呢,说南宫炎该不会是被九幽大帝所杀罢?大帝他老人家专杀大奸巨恶,南宫炎完全符合啊。并且除了九幽大帝,谁能强杀掉这个大恶人?南宫炎身边可是随时随地都带着好几十名羽卫。从前有人想暗算他,却被他反杀,活活剥皮示众。” 柳向导又道:“其实咱先前经过的边城,还有王都勋城,有许多人供九幽大帝的牌位,就是谢他杀了南宫炎。” 白子蕲喃喃道:“看来,浡国才是第一次案发现场。” “嗯?什么?”柳向导没听清。 “你当时说,南宫炎带着他的手下冲出关外,又命城门关紧,不许放人进去?” “对对。” “那么南宫炎追的是谁?” 柳向导摇头:“这就不晓得了。来来往往人可不少。” “关闭城门,大概是怕他追击的人又返身逃回城内。”白子蕲立刻道,“这样说来,当时南宫炎的目标也才刚刚出城不久!他想追上对方,或擒或杀!” 柳向导惊道:“您、您这意思是,南宫炎当时追击的目标是九幽大帝!” 这可能吗?可能吗?柳向导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真是南宫炎硬往死神手里撞,那他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要么他追的是九幽大帝,要么他追别人出去,结果半路上被九幽大帝截杀。”白子蕲问,“城外的行人,没有听到或者看到南宫炎等人的厮杀么?” “这要是有,大概早就传出来了。”柳向导道,“听说那时候城外的行人很少。事后城里出去勘验,发现战斗现场不仅血淋淋地,还树倒石歪。哦,就在城郊的密林当中,距离关城也就不到三四里。想来是山林太密,声响传不到城里去。” 进入蓬国都城勋城,柳向导只出示了一个令牌,在勋城的通关和住宿就办得格外便捷。 这个令牌,来自昌隆武行。 白子蕲随口问他:“仰善商会和昌隆武行,什么时候在这里获得特权?” 他早知道尤恩光政变夺权,背后有牟国支持。仰善群岛与牟国关系很好,在这里获得一些商贸上的便利,不奇怪。 柳向导想了想:“新君立国之后,好像……没几天吧。” “刚刚立国,仰善就受了优待?” “是,是的。我记得刚改国号为‘蓬’不到七天,市面上就出现仰善的商品哩,巨鹿港的大船也是一艘接一艘扬帆,都是往来仰善的。” “嗯,这么快?”新国甫立,千头万绪。哪怕这是个小国,新君上任前几天也有重大国事亟待处理,比如收权、维稳、分功、犒劳、颁令,哪有心思去理会一个外商? 除非……除非划给仰善的商贸特权,也是分功犒劳的一部分。 仰善有没有参与浡国政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0章 奇怪的阵柱 启程往北之前,白子蕲在勋城留下两名神侍,命他们仔细调查南宫炎生前行径。 “假设杀掉南宫炎的人就是九幽大帝,那么南宫炎和九幽大帝很可能有私人过节。并且南宫炎等人只是被曝尸城门,九幽大帝自己并没有显露人前、没有穿出那一身标志性的战甲,更没有公开审判并处死南宫炎。这说明什么?” 众人都在思考,白七已经道:“这才是九幽大帝的第一个现场?从时间上看,稞岭废墟的罗生甲这个时候还没问世。” “不错!在城关外杀南宫炎的九幽大帝,这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多噱头,甚至不排除他以真面目对战南宫炎!”白子蕲郑重道,“所以你们要仔细调查南宫炎被杀前五日,不对,前十日内都做过什么事,得罪过哪些人!” 这个国家的政变才过去了大半年,应该有很多线索可以拣取。 “南宫炎从前的身边人,甚至也可能留在勋城里。”白子蕲下令,“找到他们,问出情报!” “是!” 而后,白子蕲就启程前往白毛山。 那是逍遥宗的地盘,闲人免近。白子蕲问清白毛山改名的由来,就让柳向导在山下的小镇候着,自己只带几名神侍上山。 这种任务,带进山的人太多也没用。 他本来是看不起逍遥宗设在入山道口的禁制,结果却发现人家布设得相当隐蔽,一旦被触动,不仅会引发强力反击,还会惊动逍遥宗。 小地方的道宗,也能布置这么高级的阵法?白子蕲不忧反喜。 他原本还担心普因神的情报不准,但入山就有这么高级的禁制,说明白毛山上是真有东西。 否则逍遥宗何必在一座空山下大力气? 哦不对,兹事体大,现在掌控局面的多半已经不是逍遥宗了。 摸清禁制的脾气后,神侍就取出丹药,每人各服一颗,然后翻出一袭狼皮大氅,往身上一披。 这药的效力十分有趣,能让服用者五十息内缩小体型至原身的一半,同时伴有强烈的不适感 。白子蕲身高六尺,服药后很快就变成了三尺,标准的矮人。 披上特制的狼皮大氅之后,众人往地上一趴,就变成了活狼! 或者说,至少外表类似野狼,能像狼一样四足奔跑,甚至像狼一样甩尾。 细看还有不少问题,有点粗糙,小盆友看了夜里容易发噩梦。 但用来骗过禁制,却没有问题。 白毛山那么大,野生动物无数,要是过来一两个动物都能触动禁制,逍遥宗一天到晚都得忙死。 所以无论这个禁制怎么运行,它对待野生动物肯定是网开一面。 再有灯灵帮忙掩护身上的法力波动,白子蕲等人很顺利就通过了山门的禁制。 白毛山很大,是相当宏伟的山脉。从前白熊王把这里当作老巢,手下的熊兵、狼将和动物军队有好几千之多,可见白毛山幅员之阔。 范围这么大,众人是不用担心再触碰禁制了,可是千幻真人的阵法又要怎么个找法? 这是真正的藏木于林。 “我们要先找到一个阵柱,其他的就好办了。”白子蕲下令,“普因神说,山门往正北方向,不出八十丈就有一个,快走吧,趁着天色尚早。” 众人绕过山门,潜入密不透风的丛林。 今天万里无云,根据叶缝里的太阳位置,很容易辨别正北朝向。 过不多时,前方哨探的白七就奔了回来:“找到了,正前方!” 其实也很难找不着,这玩意儿的块头,是真地大! 以白子蕲的阅历,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阵脚: 它非金非石非木,而是一大簇匪夷所思的蕨类拳卷叶! 棕红色,比石头还硬,从远处看就像挤在一起的一大堆巨型问号,又像是章鱼弯曲的触须——它们拔地而起,高达十五丈左右!(近五十米) 白毛山中多巨木,但长相这么怪异的巨蕨木在山中还是一股子鹤立鸡群的范儿。 难怪千幻真人要将它伪装起来,否则怎么看都是个显眼包。 这一簇巨蕨木有十三人合抱粗细,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相当壮观,木身上爬满了青苔和绞藤植物,还有疤疤瘌瘌的苔点,一看就是久经风霜的模样。 白子蕲上前敲了敲树皮,朴朴有声。 “表皮已经化石。” 白七奇道:“天下奇物无穷尽,为什么千幻真人要用这种东西当阵柱?” 用奇石不好么,万年不坏。 白子蕲附耳在树身听了 半晌:“别看它表皮已经石化,但里头还有活性,这巨蕨木还在生长。” “或许,这样半石半蕨,方生方死的状态,与白毛山的地力最接近?”他想了想又道,“仙人布置聚灵大阵,都要因地制宜。千幻真人的选材,一定最适宜白毛山。” “好了,眼下的任务,就是找到聚灵大阵余下的阵柱。” 过去那么多年,逍遥宗都没发现聚灵大阵的存在,必然是因为千幻真人对这些巨蕨木都进行了伪装,让它们看起来像普通大树,也就是块头大了点、个头高了点。 如今阵法莫名停工,伪装破除,巨蕨木方得显露真容。 趁着天光还亮,白子蕲取出淡金蜡烛迎风一晃,灯灵就出现了。 他将蜡烛按到巨蕨木上:“去大山之中寻找这个样子的巨木,每找一株,就做好标记。” 灯灵绕着巨蕨木来回飞舞,好像在仔细观察,甚至从缝隙钻了进去。 好一会儿,它才返回白子蕲身边。 侦察完毕。 他冲着灯灵长长吹了口气。 被这么一吹,拳头大的灯灵就爆作了成千上万小火星子,飞向四面八方! 这幅景象,就像荧火虫群降临。 每一个小火星,都是灯灵的分身。 它们在这座大山中展开地毯式搜寻,不放过任何一棵巨木。 否则白毛山这么大,莫说区区几人,就是再来上千个都不够用。 “看看它们的检索成果吧。”白子蕲从侍童那里拿到一只圆形的紫金浅盘,直径在五尺左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1章 被推算出来的阵眼 然后,他就把融化的烛油倾倒在盘子上,趁它还是浓稠的液体,将它快速摇匀,直至整片盘底都被烛油均匀覆盖。 再过几十息,烛油凝固成淡金色的白蜡。 众人都能瞧见,盘子边缘有个小小的光点。白子蕲指着它道:“这就是山门附近巨蕨木的位置。剩下的,等着吧。” 接下来要交给时间了,侍童给白子蕲在青石上铺好裘皮,请他落座,其余众人就近盘好,进入漫长的等待。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 三刻钟…… 什么也没发生。 白子蕲闭目养神:“看来,这阵法范围很大。” 灯灵的飞行速度极快,数量又多,过了这么久竟然还遇不到下一根阵柱。 白子蕲并不意外。灵虚城的墟山大阵可是覆盖了九大主峰,其余小山还不算哩。 能给千幻真人聚拢灵气的阵法,面积又怎么可能太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侍童忽然道:“有动静了!” 众人一看,蜡盘白茫茫的背景上,忽然又多出一个光点。 这是灯灵分身遇到的下一棵巨蕨木,它不可能中途跑回来禀报主人,因此通过神通在蜡油盘中标记出位置。 一个时辰后,盘子里又出现一个光点。 依这速度……众人互视一眼,暗中叹了口气,要等灯灵找齐所有阵脚,恐怕至少也得十几个时辰! 果然,第一个夜晚很快过去了。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但白子蕲拿出一堆卷宗资料,埋头看了起来。 侍童几次凑过去,都发现主人在资料上红笔勾圈。他默默数了数,被勾圈的当中,“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罪大恶极”这几个词出现的频率最高。 “都使大人,您这是?” “我在想,九幽大帝为何在每个审判现场,都要给出这些判词?” 白七答道:“兴许是给他自己动用私刑找借口吧,村夫俚妇看着也解气。” “他的判词,基本都没给错。”白子蕲托着下巴,“这人在闪金平原搅风搅雨,到底想做什么?” 弄不清凶手的动机和目的,他在追踪嫌犯的时候就陷于被动,很难研判对方的下一步。 好做的任务,果然从来也轮不到他。 侍童安慰他:“大人别对自己太严苛。这个问题,闪金平原上也没人能回答。” 白七也道:“莫说爻国捉不着九幽大帝,我猜青阳监国八成也动用人手去查,只是没有头绪。” “别人是别人。”白子蕲是白子蕲。 “像九幽大帝做这些事情,他的目的一定不会太幽暗。”光凭一点阴谋,根本撑不起闪金平原眼下方兴未艾、热闹非凡的大趋势。 这个人用的一定是阳谋,一定很懂得顺势而为。 “我们只看他的击杀案例,那是全程被他牵着鼻子走,东一榔头西一锤子,不可能弄清他的真实意图。”白子蕲伸了个懒腰,“何况九幽大帝一直都在掩饰自己,也给我们布了不少疑阵。” 对付九幽大帝这个量级的对手,“怎么做”反而不着急,弄清对方“怎么想”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弄清九幽大帝的心理,白子蕲就有机会预判对手的预判。 就在这时,手下指着紫金托盘小声道:“又亮了,第十八个光点!” 盘子上,每个光点代表一棵巨蕨木所在的位置。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努力,紫金盘上终于有十八个光点了。 白子蕲指着盘子,问自己的亲随:“你们怎么看,这是什么阵法?” 一天前寥寥几个光点看不出所以然,现在却已经闪出了个大概。白子蕲带出来各种各样的人才,也有专长于阵法结界的,早就在揣度紫金盘面的阵图,这时就道:“还有好些巨蕨木没有找到,但观测大体阵形,属下揣度,有六成可能是大天罡阵!” “嗯,那就还有十八棵巨蕨木。”天罡三十六数,“你先把它们标出来。” 神侍取树枝,在紫金盘的凝蜡上轻点十八下。按照他的推算,余下的十八棵巨蕨木应该在这几个位置点亮。 又过五个时辰,紫金盘面依次亮起三点金光,果然与神侍点中的位置相同。 也因为他们的准确预判,所以灯灵的搜索工作进展一下子加快不少。 天又暗了,还有十五棵巨蕨木没找到。 就在这时,一点金光飞了回来,化作小号灯灵,附在白子蕲耳边喁喁低语。 “有人进山。”白子蕲一指附近的大树,“都藏起来。” 这是他放在山门附近的灯灵哨卫,不用拒敌之用,只给他们放哨传讯。 他一共只带五人进山,在这大山当中目标较小,容易隐蔽。 五人分作三组,各自爬上一株大树蹲好,宁神静气。这些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藏进几个人还是轻轻松松。 不多时,山道上就有百多人匆匆赶来,先去检查巨蕨木,然后在这里分组: “我们的飞禽哨探说,山林中出现了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到处游荡,一遇到巨蕨木就绕着打转。这应该是不明人士放出来的神通,你们分散去找巨蕨木,最好逮一些光点回来。” “还有,传令所有山妖野怪,遇见外来者或者陌生妖怪,一律擒拿!” 待这群人走远,侍童才小声问白子蕲:“都使大人,咱们……” 白子蕲知道他想问什么:“不急,还有十五处巨蕨木没找到。” 天宫众人就在树上耐心静候,又等了七个时辰。 在此期间,山道和树下时常有人走过,神侍低声道:“这逍遥宗人还不少。” 白子蕲摇头:“不全是逍遥宗人。” 众人一想,也明白了。 千幻真人作为灵山支柱之一,他的聚灵阵法突然损坏,灵山当然会派人过来调查检修。 在这山里乱蹿的,很可能就有灵山之人。 这样说来,己方还不能掉以轻心。 说话间,紫金盘上又一处闪光点刷新出来,白七咦了一声:“不一样!” 盘子上亮起的光点,与他们事先标注的位置并不重合! “有意思。”白子蕲一下就来了精神,这就是他坚持要等到最后的意义所在:这个阵法,并不是通用的大天罡阵。 是啊,千幻真人布下的聚灵大阵,又怎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阵法? 再等个把时辰,又出现两处闪光点,但位置与预判的并无偏差。 但是再等五个时辰,刷新出来的十处闪光点,与他们的预估位置偏差度更大。 其中一个,只闪烁了几下就消失不见。 白子蕲面色微沉:“被逮到了。” 守在巨蕨木上的灯灵分身,被追兵拿到了。白子蕲并不意外,他用出这个神通,本来就有类似的风险。 “都沉住气,等!” 等最后两个光点出现! 好在他的灯灵分身很争气,这两个几乎是一口气被找到的,因为它们排列的位置很接近。 “好,赶紧算出阵眼位置。” 消失的这个光点位置,他们已经记住,再结合盘中三十五个光点,众人要在有限时间内飞快罗算阵眼的位置。 就在推算过程中,盘中的光点又接连灭掉了四五个。 灵山和逍遥宗的反应速度不慢,并且已经发现灯灵是冲着巨蕨木来的。他们直接去找巨蕨木,就能捕捉灯灵。 这么下去,紫金盘光灭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这么玩,很考验记忆力啊。 好在第七个光点消失的同时,白子蕲终于带着手下算出位置,折树枝在盘中轻轻一点: “这里!” 算出来了,这就该是阵眼的位置! 对面的树冠中射出两道镜光,接连闪了几下,这是侍童示警:“又来人了!这回人多。” 显然白毛山的异状也被报给了宗门,前山陆续往这里增派大队人马。 “走!”白子蕲取出淡金蜡烛,直接拗成两半。 紫金盘中的金色光点,一下子全都消失。 这就意味着,野外的灯灵分身也一并熄灭,否则拿住光点的人,有可能用它来反向追踪白子蕲。 天宫众人趁机下地,往紫金盘标注的阵眼位置赶去。 在盘子里看来就一个小点儿,实际上白毛山脉广阔,赶过去至少要一整天时间。 当然,这样的大山放多少人进去都是瞬间不见踪影,他们一路上躲过四、五批巡山人和修行者,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紫金盘标注的阵眼位置。 这里有一片开阔的卵石滩,能看出原本有河,而且径流不小。山脊上几棵巨大的爷树,像矗立山林、长久无语的卫兵。 除此之外,这就是普通山林应有的模样,除了草木更加旺盛一些。 没有任何特异之处,没有奇石、没有怪树,也没有任何突兀或者壮观的景象,难道阵眼在地面以下? 白子蕲问手下:“不能再精确一点?” “不能了。”地图上的一个“点”,对应现实可能就是一大片森林! “方圆五里,没法子再缩减了。” 白子蕲沉声道:“千幻真人选在这里布设聚灵大阵,一定是冲着龙首山的特殊性。要么,这里有一件了不得的神器,要么,龙首山本身就是一整件奇物;而聚灵大阵突然曝露又有两种可能,或许是阵法运行出了故障,或许是阵眼损毁或者被人取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2章 平替版本 手下低声道:“都使大人,这个阵法不太可能自行故障,无论是选材、布阵、运行,它都太简洁了。” 越精密的东西就越容易出错,阵法也不例外。 但这大天罡阵,怎么说呢,深得“大道至简”四字真谛。连阵柱的选择,都是傻大黑粗的巨蕨木,这玩意儿号称铁木活化石,立个七八百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阵法这么简洁却还能高效运转,说明它的阵眼十分强劲。”白子蕲抚着下巴,“能被千幻真人相中的阵眼,中途自行损毁的可能很低。那也就是说——” 阵眼大概率被人为取走。 谁能看破千幻真人的幻境,精准找到阵眼,取走其中的神物? 侍童脑海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难道是裕阳宗制造的罗生甲?是九幽大帝取走了吗?” 白七立刻反驳:“罗生甲早不在龙首山,一千年前,它就被闪金帝国的开国皇帝带走了!” “哦是。”侍童一拍脑门儿,罗生甲是在稞山出世的,他怎么给忘了? “猜也猜不来,但这里既然叫作龙首山,既然是传说中龙神的陨落之地,或许那物就与龙神有关。” 白七忍不住道:“我们能不能激活大阵,弄清灵气的输送去处!” 在长达几千年的争斗中,存活下来的上古大仙也学会了狡兔三窟,洞府多半不开在聚灵大阵边上。但他们费尽周折布置聚灵大阵,总得把灵气输送到自己的洞府。 所以,阵法把收集来的灵气归集去哪里,哪里就是仙人的藏身之地! 精通阵法神通的白三立刻反驳:“不成,我们没有恰当的神器。” “咱有这么多宝贝……”白七看了白子蕲一眼,“哪一样都不能临时用一用么?” “你不知道启动大阵需要什么相性的神器。”白三举例,“就像墟山大阵,它要生效必须以星宿图为指引,你随便弄个神器去当阵眼有用么?” 白子蕲一直在反复思考:“为什么这个天罡阵法与众不同?为什么要做这些改动?” 千幻真人布设的大天罡阵,一共有七个阵柱与常规不同。 常规的大天罡阵也能生效,为什么偏偏要做这种改动? 千幻真人不会不明白,越简单越不容易出错的道理。 “我们就假设,原本安置在阵眼中的神物,与龙神有关罢。”白子蕲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白玉匣子,郑重打开,“我们用这个试试。” 大胆假设,但要小心求证。 匣子的锦垫上,摆着一块漂亮的青色鳞片,长度刚好一尺! 鳞片呈菱形,非常厚实,中间凸起、外缘削尖,还有细小的锯齿。若是细看,鳞片表面还有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被月光一照竟然漾动起来,好像微澜的湖面。 一看就知,此物不凡。 “这是……”白七还有些迷惑,但定睛一看竟认出来了,不由得失声惊呼,“帝君的鳞片!” 这赫然是贝迦妖帝的鳞片! “这是帝君赐下来的信物,用于调动贝迦在闪金上的力量,眼下拿来应急试试。”白子蕲对他道,“你去最近的巨蕨木边上待着,随时报讯。” 这附近就有一株巨蕨木,离这片干涸的石滩大概是二百丈左右。 白七飞也似地奔过去。 白子蕲则拿着鳞片四处打量,该把鳞片安置在什么地方好呢? “这是帝君幼年期结束时换下来的,乃是额头正中那一块鳞片,从前吸聚清晨的东来紫气,论硬度和灵蕴仅次于逆鳞。” 干涸的溪流尽头有一片山崖,在从前有水的日子里,那应该是一道壮观的瀑布。 白子蕲拿着鳞片走过去,一边道:“帝君非但是龙属,还是龙神的后裔。假设——假设这个聚灵大阵只认龙神的气息,或许帝君的鳞片可以一试。” 天宫众人听懂了:他想利用龙神血脉的力量去鱼目混珠。 这也是反推阵眼神物品类的另类办法。 白子蕲从怀中取出半截蜡烛,吹一口气,灯灵就出来了。 与往常不同,它急速燃烧剩下的蜡烛,短短十息之内烧光了一指长的烛身。 这时的灯灵有拳头那么大,中间仿佛还蕴着一团火气,赤艳艳地好不吓人。 白子蕲把它往青鳞一拍,灯灵就附著在鳞片上,甚至将它染成了红色。 当然,青鳞强度惊人,哪怕被灯灵灼烧依旧丝毫无损。 眼前的石壁上有一处凹陷,白子蕲就用力将燃烧的青鳞摁了进去。 如果这五里范围内都是阵眼,理论上他只要让替补神物接触大地就行了。 从这个阵法的特质来看,它的阵眼应该是很接地气的。 果然,帝君的青鳞刚嵌入石壁,四周的山林就簌簌一响,凭空刮起一阵大风。 很快,它就形成了一股龙卷风,一头入云,一头接地,慢慢往众人所在位置挪动。 声势浩大。 白子蕲等人立刻退回林中,眼看这股龙卷风一直移动到河床上,也就是他嵌入青鳞的位置,随后咻地一声,消失不见! 天地四野又恢复了清宁,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叶雨从空中落下,说明方才并不太平。 白子蕲长舒一口气,赌对了! 众人也是一声欢呼:“成了成了!” 很快,白七从远处奔回来禀报:“都使大人,巨蕨木变形了,变作一株爷树!” 白子蕲已有判断,闻言点头:“阵柱的伪装恢复了,说明聚灵大阵又开始运行。抓紧时间吧。” 众人再看石壁,青鳞还在原地,但火红的灯灵却不见了。 白子蕲再度拿出紫金盘:“看吧,记好位置。” 紫金盘中又有一个光点,却不是金色的了,而是火焰般赤红。 众人知道,这便是方才附在青鳞上的灯灵。 它在盘中也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一直朝着西北方向前进、前进、再前进! 侍童看得大气都不敢喘:“这就是聚灵大阵输送灵气的方向!” 灵气无色无形,难以追踪,所以白子蕲用灯灵附著于阵眼,追踪灵气的传输。 灵气的去向,就是千幻真人的藏身之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3章 确认是他 大家想想都激动。 然而就在此时,附近的山林有火光闪动,天空也传来振翅声。 追兵来了。 聚灵大阵忽然恢复,知情人必定第一时间赶来阵眼查看! “坚持片刻!”白子蕲对众人提出要求,“至少等到灯灵成功寻踪!” 众人齐声应是。 “那里,在那里!”树丛中呼声阵阵、人影幢幢,奔出二十来人。 白七朝他们一甩手,扔出十七八颗铁莲子。 它们和真莲子等大,脱手后越飞越快,临近对手时突然高速碰撞,只听砰砰一串连环巨响,炸了。 每颗铁链子当中还有无数小钢珠,趁势炸向四面八方。 二十来人在惊叫声中被炸翻了七八个,其中两个倒霉蛋被打瞎了双眼,剩下的又惊又怒,举着武器冲上来。 天宫众人出手,十几息就将他们打翻在地。余下两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侍童抖手打出一道金光,就把他们拦腰斩成两截。 像这样的敌人,半个时辰内来了三波。 越往后,人数越多越难打。 附近夜空中也有多色焰火升空,说明逍遥宗或者灵山正往这里召集人手,准备拿下不速之客。 白子蕲时常低头察看紫金盘子,面色沉重。 还没找到。 身后忽然嗡嗡一响,侍童随即大叫:“大人,帝君的鳞片!” 嵌在石壁上的青鳞颤动两下,表面忽然啪唧一声,裂开一道纹路。 白子蕲脸色一变:“不好,鳞片载不住阵法的压力!” 这个聚灵阵法到底有多厚重,连帝君的鳞片都承载不起! 反过来说,原本镇在阵眼的到底是什么神物,才能经年累月支持这么一个大阵! “再等等。”好不容易启动大阵,白子蕲就得要个结果。 可是五十息后,青鳞上又是啪啪两声,再添两道裂纹。 随后它开裂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就是七八道裂纹了。侍童急道:“都使大人,青鳞要坏了!” 白子蕲看看紫金盘,一声叹息,用力将青鳞抠了出来: “走吧。”横竖是来不及了,他最好在对方主力到达战场之前,快速离开。 白子蕲可不打算在对方的地盘上,跟灵山死磕。 幸好白毛山实在广阔,天宫众人离开卵石滩之后,再伺机打掉天上的禽哨、树丛里隐藏的妖怪,就能避开追兵耳目。 一天半之后,他们有惊无险离开了白毛山,重新返回逍遥宗山脚下的小镇。 “去稞山。”白子蕲也不休息,即令众人启程。 他们在白毛山上闹出来的动静不小,逍遥宗一旦反应过来,多半会封锁周边的村镇,严加搜查。 青鳞一旦破裂,他们在白毛山的行动就已经结束。白子蕲带出来的百宝箱里,一时也拿不出比妖帝的青鳞更适合启动聚灵阵法的宝物。 他们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千幻真人的巢穴,啊不,洞府在东北方向。 至于千幻真人对大天罡阵的改动,白子蕲总是觉得,其中暗藏玄机。 还得花时间好好参商。 还有一件事: 聚灵大阵阵眼中的神物,到底是被谁拿走的呢? 这人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对付千幻真人? 从他成功启动聚灵大阵的实验可知,这件神物的确与陨落的龙神有关。 嗯,龙神。 闪金平原上新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好像都与传说中的黑龙神尊有关,不止是九幽大帝自己的标榜。 异象频发啊。 难道,龙神真地转世了? 想到这里,白子蕲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 回到镇上之后,他先前派去勋城查线索的神侍也回来了,已在镇上等着他,见面即献出一封书信。 “都使大人,这是南宫炎死前十日接触的人与事。我们找到一人,去年才加入浡国羽卫,也归南宫炎调度。虽然他不是南宫炎的心腹,但南宫和羽卫的行动,他基本都能混个一知半解。”神侍接着道,“他加入羽卫时间不长,也没什么仇家,浡国覆亡之后就留在勋城开一家食货店。” 白子蕲接信展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 看来南宫炎生前也是大忙人,十天就有这么多活动安排。 这里头大多数是南宫炎安排羽卫的行动,其他的还有进宫面君、杀人拷问等等。 白子蕲神念一扫,没见到哪个名字眼熟,于是问道:“南宫炎被杀当天,发生哪些事情?”>r> “围剿麦党余孽。”神侍也细问过那名羽卫,此时就一五一十说出来,“在勋城一家客栈里面围杀十几名麦党,没留活口。” “麦党?” “浡国重臣麦连生,很多年前以反叛罪被浡王斩首。后来浡国的民间经常以麦连生的名义作乱,南宫炎将之称作‘麦党’。”神侍道,“那十几个麦党非常厉害,这个讲述人参与围捕,受了重伤,另有许多羽卫被格杀。这批麦党的首领还大叫,说他们是牟国的影牙卫,南宫炎对他们动手,一定会付出代价!” “然后南宫炎就进宫去了。” “影牙卫?南宫炎杀了牟国的影牙卫?”白子蕲眉头紧皱,“这就难怪了,影牙卫是牟帝的近卫,牟国咽不下这口气。再后来?” “南宫炎从浡王宫出来后,就带上大量精锐匆忙离开,说是还有麦党余孽在逃。”神侍继续道,“这人重伤没去,才没被挂去关城的城墙上。” 哦,所以南宫炎当天是去追赶出逃的影牙卫,结果在关城之外被反杀? 那就与九幽大帝扯不上关联。 白子蕲难免有些失望,不过查案子哪有那么巧,一查一个准? 侍童低声询问:“都使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他们刚刚在白毛山上杀了不少人,这个小镇不是久留之地。 白子蕲也是思索了一下才道:“往东北去,追查千幻真人,路上顺便走一趟稞山。” 两害相权,当然还是千幻真人更有份量,对天宫和天神更加重要。 在这过程中,他同样可以追查九幽大帝嘛。 但他并不知道,他们在镇上补充食水时,有人刚好从外面走进酒楼,一转头就瞧见了他,目光为之一凝。 但这人掩饰得很好,只看一眼就移开目光,自去买酒打熟食,还跟伙计随口聊了几句。 而后,白子蕲一行就乘上车马,快速往东进发。 主街从东头到西头也就是百多丈,眼看他们一转眼就出镇了,后方那人抬头打了个唿哨,棚子顶落下一只画眉鸟,他往白子蕲的马车一指:“跟过去,小心点,对方灵觉厉害。” 画眉振翅飞起,远远地缀在白子蕲的马车后方。 派出了跟梢的禽妖后,这人马上起身赶赴逍遥宗,求见李掌门。 李掌门正在听取后山传来的消息,中途出来见他: “彭先生,旅途顺利么?你提前到了。” 逍遥宗原本与浡国的关系不太好,但浡国覆亡后,尤恩光上位建立了蓬国。逍遥宗一定程度上参与政变,与牟国的关系越发密切,牟国派来的人物要么留在勋城,要么驻扎在逍遥宗。 这位彭先生,就是牟国来客。李掌门早知道他要来,不想人家提前了半个多月。 彭先生却正色道:“白毛山出事了么?” 李掌门一怔:“有人闯入,人还没逮到。彭先生是怎么……” 怎么知道的? “知道是什么来历么?” 李掌门有些惭愧:“伤我三十余个门人,连贵国派在白毛山的守卫都有减员,但我们还没掌握入侵者的资料,除了对方能用细小的火灵搜查巨蕨木。” “火灵?你们逮到了么?” “逮到了,但中途就熄了。”李掌门回头吩咐一声,很快有人拿来几个方形瓷盒,打开来,里面全是灰白色的残渣,“一共七个火灵,熄灭后是这种半油膏状的东西。” “烛油和炭渣。”彭先生面色沉重,“果然是他!” 不待李掌门发问,他就直接道:“方才我在镇上瞧见了不速之客,来自灵虚城天宫。” 李掌门脸色骤变。 先前扰动白毛山的,是天宫之人? “我五年前去过灵虚城,当时天宫举办一场大典,隆重盛大,令人记忆犹新。主持者之一,就是方才在青禾镇出现的那个人——”彭先生缓缓道,“都云使白子蕲!” 都云使!那不是天宫的高层么?李掌门吓了一大跳,犹豫一下才道:“他也是为了新出现的那个阵法而来?” 逍遥宗立宗一百多年,也占据白毛山一百多年,却在前不久才发现,白毛山上居然冒出一个隐藏阵法! 这阵法是何时建的、谁建的?李掌门有心打探,但牟国始终不提,并说这是上古传下来的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被归作“外人”的李掌门也就不多问了,自家斤两自家清楚。 “多半是。否则天宫怎么会往这里派人,还是都云使这个等级的强者?”彭先生语速很快,“我记得你山中有灵禽金顶鹤,速度比普通禽妖还要快上许多。我想借它传个飞讯。” 他没要求李掌门派人追击都云使。 逍遥宗没那本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4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没问题!”李掌门一口答应,“请跟我来。” 他心里沉甸甸地。 连天宫都云使这样的重量级人物都赶来白毛山,山上的秘阵到底有什么魔力? 逍遥宗立世一百多年不容易,千万别折在他这一代! ¥¥¥¥¥ 就在各方暗流涌动中,就在天水城的一片喧腾中,时间飞快过去了半个月。 这是天水城东扩的消息充分传播的一个月,也是爻国各路英豪各显神通涌入都城的半个月。 贺灵川甚至听说,大量友邦人士、国外商人也赶来天水城,想在这场财富的盛宴当中分一杯羹。 还有,先前因为“黑甲军”在闪金平原到处出没,大量爻人撤返国内。这当中不少富豪,归国之后正赶上天水新城宅地暴涨,一看这机会千载难逢,立刻将国外赚回来的钱全投了进去。 如今的天水城,可不仅仅是天水城人的。 众人拾柴火焰高。 从上到下、从官员到平民,所有人的热情就像浇了油的柴禾,让新城这一把火烧红了半边天。 这里有机会。 这里有财富。 这里有一夜暴富的机会。 天水城的钱,甚至连同周边地区的钱都纷至沓来,雪片一般飞向国库。 真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国库里的金银都堆不下;捆钱的绳串子不堪重负,断了。 爻国的国库、爻王的内府,有多少年没这么饱满了? 新城的建设也是如火如荼,虽说立木未起、楼阁未见,还是一片又一片黄泥地,但地面的平整规划已经上纲上线,但凡有人过来踩盘子、看进度,官府派驻本地的宣讲人就会带着到处参观: “这是坊里、这是水渠、这是湖泊、这是沿水岸两边一字排开的铺街,到时候边乘船边逛街,不累脚,看中了什么再上岸去买……” “还是什么也没有啊?”刚下过雨,据说未来要修出河渠的地方,现在只有烂叽叽的泥巴,走过去深一脚、浅一脚,倒是很有田里插秧的感觉。视野里那一丁点绿,还是大石头底下没被刨走的草根。 “莫看这里还是黄土朝天,再过七八个月、不对,五六个月,又宽又直的青石街就成了,大伙儿买的宅子也能打好基石出个雏形。哎这么大的工程,等个一年两载怎么了,你等不起还是他等不起?” 要是还有人不信,宣讲人就带他们去看官署和学堂: “看看,衙门快修好喽!喏,往这里走依次是镇城仓、交木场、钱库酒库,最远的那一栋是都作院……都建起外墙了,看到没?” “咦,这又是哪里?” “施药局。” “那里呢?” “马上要开建的天神庙!” 问到这里,提问的人也满意了。官署和各种公用设施都建起来了,新城拔地而起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只需要一点时间。 而过去这段时间的天水城,街市热闹、物价低廉,几乎每个人都开心得像过年;>> 原先为了鸡毛蒜皮吵闹不休的家庭,如今活生生拧成了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连母亲看自家熊孩子都是怎么看都怎么顺眼,鸡飞狗跳变成了母慈子孝;一家老小每天的话题离不开新城宅地,离不开哪里的地皮涨得快,离不开还能借到多少钱,够不够在新城额外再买一块地…… 天水城的酒楼客栈更是间间爆满,日夜都有人推杯换盏、醉生梦死。 酒楼的价格翻了一倍,客栈的客房价格上涨三倍,依旧还是一桌、一房难求。 贺灵川夜里过街,见两边灯火通明、莺歌燕舞,见街上游人如织、百业兴旺,也不由得感叹这烈火烹油般的繁华。 “爻国二百年打下来的基础实在是好,闪金平原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么高的办事频率。”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宅地的升值速度、人们追捧的狂热程度,还是大大超出贺灵川的预估。 他两次进宫报备幽湖别苑进度,爻王都是笑意盈盈,肉眼可见的开心。 对于当初建议新城东扩的贺灵川,爻王也表现出少有的慷慨,又是高调赏赐,不过没赐法器,而是又对仰善开放几项专营商品的销购权。 有了这项销售权,税收也减免很多。 贺灵川隆重谢过,怀中摄魂镜却哼哼道:“老货,口惠而实不至。给什么销购权,日后,嘿,嘿嘿!” 作为近臣之一,游荣之两度提醒爻王:“梁主使和神庙近来仿佛都不太高兴,您看……?” 他提得委婉,其实就是天神有些不满了。连游荣之都觉得,爻王近来对天神不够恭敬。 从前神庙总来找爻王提要求,今天这里要配合,明天那里要重修。虽说天神和神官都不好侍候,但有交流总是好事儿。 不像现在,梁主使本人已经半个多月没找过爻王,顶多就是派手下神官与跟爻廷官员做些工作交接。 游荣之略感不安,他觉得这有点危险啊。 但他第二回提起时,爻王就摆了摆手,漫不在乎:“怕什么?等国库再饱满一些,我们备些粮械,去闪金平原打个十场八场仗,天神就满意了。” 他很清楚,天神想要的是什么。 只要大爻兵强马壮、府库饱满,这都不是事儿! 那些魇气,回头他一定补给天神。 爻王正在兴头上,游荣之也不好再说什么。国君的脾气,他太清楚了,这时候万万不能去触霉头。 是夜,琚城的仰善商会传来两个消息: 盟军最近顺风顺水、势如破竹,一连打下毗夏三大重镇,隐隐剑指首府。 时来天地皆同力,如今盟军已经是优势方,对它的支援来自四面八方。反而毗夏从一开始的侵略者变作了现在的弱势方,一半领土被占走。但贺灵川看完了所有资料认为,这场战争还有变数,毗夏还是有翻盘的机会。 这个变数,就是爻国。 最近的爻国库府渐渐充盈,爻王行事终于不必再量入为出,心情大好,于是大笔一挥,给予毗夏源源不绝的钱、粮、武器支援,并有两支佣兵团“自愿”援助毗夏,踊跃入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5章 神秘力量 在这方面,爻王还保持着理智,仍然不允许自家的正规军队直接下场。 第二个消息,妙湛天神庙开始接触盟军领袖司徒家。 这就不是个好消息,贺灵川皱了半天眉头。 从他的视角看,这属于双向奔赴了。妙湛天想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盟军领地,那就要通过司徒家才能办到,就如同一百多年前的爻国国君带着全民改奉妙湛天为主神。 盟军与毗夏的战争,如今看来占到了上风。妙湛天或许看见了盟军的潜力,认为它值得投资。 而对于司徒鹤来说,借助妙湛天在闪金平原的强大影响力,司徒家对战后盟军的领导也会更加稳固。 司徒鹤不止一次对贺灵川表达过,他们父子希望借助贝迦的力量。而贝迦的终极力量不就是天神么?如果能搭上妙湛天这位强大的正神,盟军今后在闪金平原的行动、尤其与爻国打交道,那就有底气了。 贺灵川也记得司徒父子的奋斗目标,就是终结爻国对整个闪金平原的统治,将爻国的影响彻底打灭。想达成这个目标,司徒鹤至少不应该得罪妙湛天。 问题在于,贺灵川很清楚天神是什么德性。盟军一旦答应妙湛天的要求,最后会给自己脖子戴上锁链。 摄魂镜看他拿着字条半天不吭声,不由得问:“这两件事,有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吗?” “多数人都以为,闪金的祸乱之源是爻国;我来到闪金平原之前,也曾以为我们发展的最大阻碍会是爻国。”贺灵川晃了晃字条,“错喽。” 摄魂镜当好自己的角色:“那是什么?” “是天神。”贺灵川淡淡道,“再具体一点,是妙湛天。” “天神的如意算盘是,无论闪金平原上这些势力怎么打生打死,最终都得信奉它们。”他轻轻一叹,“过去这几百年来也的确如此,那么多英雄豪强来来去去,闪金还是那个闪金,用血肉去满足天神的需求。” “所以,想要真正拿下闪金平原,除了爻国之外,我们前方真正的拦路虎是妙湛天!”贺灵川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惊心动魄的话,“一定要削弱天神对这片土地的影响,否则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闪金平原上又一个轮回。” 九幽大帝的真正崛起,一定是与众神在闪金的式微成正比。 “喂,不要随便给自己加难度。”摄魂镜抗议,“你眼下要干的事,就已经很难了。” “我要做的事,已经基本做完了。”贺灵川笑道,“接下去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从激流之中安全身退。” “爻王不会放你走的。”镜子这时也看得很明白,“就算你把所有钱都给他。” 爻国局势进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贺灵川功劳很大。爻王和青阳的关系已经回不去了,就像爻国与贝迦的关系再也退不回当年,等爻王反应过来,一定不会放过贺灵川。 “所以说,时机很重要。”全凭自己本事赚来的钱,贺灵川可没打算给出去,“爻国上下都已经癫狂,也就离终局大步前进。” “还有,妙湛天势力想要渗透盟军领地这件事,我总觉得有点古怪。” 镜子不解:“天神不都这么干么,互相争夺信仰?” “有什么地方不对。”贺灵川抚着下巴,“妙湛天可不是闪金平原上那些小神野神。它不仅是正神之一,也是灵虚众神里举足轻重的神祇。你看爻国这一百多年来拼命给它盖神庙、供奉它,它还是很不满意,就可见得这一尊神明有多傲慢和贪婪了。” “这样一位正神,享受着爻国举国之力的供奉和香火,从前哪会正眼去瞧盟军?更不用说,命令自己的神庙主动跟他们接触了。” 镜子假设:“或许是因为神界的冲突越发激烈,神明对信仰的争夺也更加重视?” “不无可能。但神界的冲突,多半会导致人间的动荡。别忘了爻国正在支持毗夏打仗呢,它的灵魂主子却向司徒鹤主动伸出橄榄枝,这听着就有些分裂。我猜,爻王还未必知道这件事情。” “橄榄枝?”镜子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即是主动示好。”贺灵川沉吟,“司徒鹤能入得妙湛天的法眼,除了盟军地位日益稳固之外,我怀疑,是不是妙湛天另有什么盘算,比如再扶持起一方势力?” 盟军一旦打败毗夏,就是闪金中部崛起的新势力。这就能入妙湛天法眼了? 若说其他小神主动去接触盟军,贺灵川还不觉得奇怪。但妙湛天这么干,是不是有点纡尊降贵了? 它可是爻国的主神,享受闪金第一强国的供奉,还需要去主动勾搭平原上的新兴势力吗? 嗯,除非…… 次日,正在给铜林记的古蔺当贴身护卫的王福宝,传回一个消息: 铜林记去收购西南四地的粮食,却被告知没货了。 今年秋收的新粮已经陆陆续续上市。除了芒洲、洮水等几个大粮仓,其他地方的粮食也打上来了,又被农民卖给粮商,从而进入正常的销售渠道。 贺灵川要铜林记争分夺秒去做的,就是从粮商手里抢购粮食。 这一步比从官仓里面买粮、从卢远征等人手里买粮要容易多了,大小粮商各自为战,顶多受到行会管一管,只要价格出到位,他们没有不卖之理。 但铜林记却发现,西南几个地区的粮食竟然早一步被买光了。 那可是数千万斤起计的粮食。 谁买走的? 不知道。 这个水准,贺灵川是自愧不如的。他只是个外商,铜林记也不是那个量级的组织。 对方真是手眼通天哪。 古蔺很重视,发动自己的人脉去查问,结果石沉大海,什么消息也没拿到。 暗中收粮这些人,不简单。 贺灵川拿到这个情报,思索良久,只道:“再观察观察。” 其后几天,铜林记又反馈好几个消息。贺灵川要求收集的物资,好几项货源和产量锐减。一问,都说也有人收。 贺灵川是着急把钱变成物资,再把物资运去填充那五十多个储藏点,对方又有什么目的呢? 嗯,也不知有多少个势力在暗中行事。 贺灵川始终留心市场物价。此前两个月,虽然新城宅地价格狂涨,但平民的吃穿用并没怎么涨价,市场上始终是供需两旺。 这一点都不奇怪,上层的权贵、中游的商贾、下层的平民,都着急把手里的物资和货物换成钱,好去天水新城再搞一块地皮,或者去偿还欠下的债款。 人人都在抛售,甚至抛售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短时间内市面上的物资就极大丰富,又便宜又好。 贺灵川知道,如果一个国家的生产能力极其强悍,这么玩不是坏事,反而能促进商品流通。 钱嘛,流转起来才有价值。 可问题在于,爻国的物资能是无穷无尽么? 它是闪金强国,但是论体量、论国力,和牟国、和贝迦相比,就是大人面前的娃子。 手段太超前,不见得是好事。 “好东西收得差不多了,再整下去,难免引起官方或者对方的注意。”贺灵川决定见好就收,“所有物资收购暂停,让古蔺替我收集玄晶,越多越好。” 玄晶可是贵货,动辄以万两起计,也方便运输,非常适合他来变现。并且最近黑市上的玄晶价格有点下降,贺灵川知道,那可能是因为新一轮帝流浆大爆发即将到来,听说还是“史无前例”,上流官贵得到消息,趁机抛售一部分玄晶,否则到时价格更低。 既是商品,贵贱就自有规律。 很快,古蔺就查到了蛛丝马迹: 大量收粮的,一般都是空包商行。显然铜林记采用的招数,暗中那几方势力也很精通。 不过其中有一家还是露出马脚了,起用了古蔺认识的一批人手。 他们背后的势力,听着也不怎么惹眼,至少贺灵川都没听说过,只是地方上的小族罢了,姓石。但古蔺却异常郑重: “石家过去二十年出过两个将领,都上过战场打过仗。您知道,当时他们是谁的手下么?” “谁?”贺灵川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白坦,人称白将军。”古蔺又道,“我们业内都知道,石家其实是给白将军办事的。” 白坦已经不打仗了,但还跟军营里的老部下保持着往日的关系。 这下子连贺灵川都有点惊讶了:“怎么会是白将军?” 他还以为会是青阳呢。 白坦好好拿自己的俸禄,偶尔纵容手下贪点拿点,再孝敬给他,老实走天水城官场的这个套路不好么? 他指示老部下到处收集物资,想干什么? 古蔺又道:“但他们收得不多,至少我查到的不多,也不排除自用的可能?” “那就说明,暗地里还有更多势力也在做这件事。”挖爻国墙脚的不止他一个,而且还是又快又猛,贺灵川就放心了,“你方才也说,查不出他们的背景。” “手脚非常干净,做事滴水不漏。” “人多力量大,有意思。”贺灵川抚着下巴,“能被你抓到马脚,石家只是外行。真正的大鳄还潜在水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6章 漏网之鱼 这天,范霜来问贺灵川:“我刚刚听说放贷的利钱已经涨到十三分利了。贺兄你看?” 如果贷十万,单月利钱就要还一万三了,不算复利;一年要还息十五万多。 借钱的人太多,利钱才会涨这么凶。 “齐家做的,才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贺灵川毫不犹豫,“把你手里的宅地卖掉吧。无论新城还是老城。” 连老城的也卖?范霜大讶:“一块不留?” 贺灵川笑而不语。 “啊。可是——”可是新城的宅地还在涨,范父打听过了,上湖区一地难求。范父的上司米大人信誓旦旦认为,那价格至少还能再翻个一、两倍。 现在卖出,万一后面又大涨呢,是不是有点可惜? 范霜一贯信任贺灵川,但这时候也犹豫了。 钱哪,每过一天,那几块地皮都替他赚到更多的钱! “我不保证你能卖在最高点,但至少那几块地皮不会砸在你手里。”贺灵川不能点破,“信不信由你,卖不卖也由你。” 范霜低声道:“我是想卖,但家里人都坚决反对。” 他们是小官之家,父子俩每月拿到手的薪俸合起来,不到这几块地皮增值的一点零头。 要是一口气全卖掉,那地皮后头要是涨上天去,他们得损失多少钱? “钱这东西,从哪里来,多半又回哪里去。”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不该是你们的,终归留不住。” 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不被贪念蒙蔽双眼? 他比较委婉,范霜知道这句话翻译得直白一点就是:小官小吏小老百姓,凭什么以为泼天的富贵轮得到你? 赚在哪里,到最后也得亏在哪里。 虽然范霜看不出具体的危险在哪里,但是对贺骁的盲目信任最终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满面决绝:“我听贺兄的,这就卖掉地皮!” 回去以后,怕是要和家人吵翻天了。 ¥¥¥¥¥ 巨鹿港。 午后,阿豪从相好那里出来,打了个饱嗝。 小红伺候人是越来越周到了,今天还准备了他最爱的烘烤羊肋排,七瘦三肥,吃得他满嘴流油。 回到豪林会,他正打算舒舒服服睡个午觉,却听见一阵哭哭啼啼。 豪林会最近生意红火,无论官衙还是码头都给面子,很少有人敢来闹事。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阿豪大步走进去,却见一个妇人趴在柜台边抹眼泪,手边还牵着个孩子。 “出什么事了?” 伙计立刻道:“会长,柳传生一直没有回家,妻儿找上门来询问。” “没有回家?他是在我们这里找的活计?” 伙计还未回答,妇人就抢着道:“是是,他就在你们豪林会接的活儿!对方是贝迦人,出手阔绰大方!” 贝迦人!阿豪心头微惊:“什么时候的事情?翻出来看。” 后面这句,是对伙计说的。 >> “十五天前。”妇人接着道,“我家传生说,那位白都使找他做向导,要在闪金平原中部走一圈,只要十天左右,但开出的报酬很是丰厚。我那时就担心啊,活少钱多,哪有这种好事!” 伙计在桌上桌边翻了几下,没有。他凑到阿豪耳边小声道:“豪哥,十五天前的资料,我都给你了呀。” “是吗?”阿豪挠了挠头,“跟我进去看看。” 他的屋子在后头,平时办公,中午睡觉。 屋里的文件堆成了两摞小山,一摞在桌边,一摞在榻边。 伙计一进去就到榻边翻找,不一会儿抽出一本簿子:“在这里了,过去二十天的派工!” 阿豪接过来翻翻翻,在簿子后几页找到两行小字。 这就是伙计当时的记录。 “贝迦,白都使,要去蓬国?”他越看越是心惊。 豪林会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消息灵通。贺老大通过手下的仰善商会跟他特地交代过,如果豪林会接到任何有关贝迦、灵虚城、牟国的情报,都要第一时间知会仰善。 过去大半年,豪林会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汇报的多数都是来自以上几个地区的商人,没什么重要人物。 这回居然来了个“都使”?听这头衔,还是个大官儿? 糟糕,糟糕透顶,他就偷懒了半个月没看卷宗,偏偏就漏掉这么一尾大鱼! 阿豪定了定神,走回前厅问柳家妻子:“柳传生有没有说过,这个白都使还要去什么地方?” “听说有石胄头和柳、柳……” “柳坪?” “对,柳坪!”柳妻眼泪汪汪,“他是不是出事了、被杀了?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想到悲处,她放声大哭。 这种事儿在豪林会时有发生,闪金平原能是什么太平所在?阿豪哎了一声:“嫂子你急什么,这才超过五天,老柳出远门哪一次准时回家?那不得在外头磨迹个三两天?他在豪林会存了一笔钱,你先支去家用。过几天老柳回家自然最好,要是没回来,我们再商量后头的事。那些客人还提交过一大笔押金在这里,你先平复一下心情,在阿庆这里做个记录。” “阿庆——”阿豪对伙计道,“知道该怎么做喽?” 伙计连连道:“省得,省得,嫂子跟我来。” 柳传生跟豪林会签过协议,每次从这里接任务要分出一点报酬作为“稳金”,托管给豪林会。他要是长年无事,所有稳金会在若干年后如数归还;他要是身故或者失踪,豪林会就赔付给他的家人一笔钱,作为抚恤或者救急。 这套制度最早是刀锋港拿出来的,海上走船风险很高,谁都知道天变一时,这一时人就没了。商会船队就发明了在贺灵川看来很眼熟的保险制度,啊不,稳金制度,但一直没得到很好的推广,这主要是因为总有人想从中骗保。 仰善群岛拿过来,反手就是一个改造,然后就把这套方法教给了阿豪。 豪林会能经营得有声有色,跟阿豪有官方背景撑腰有莫大关系,黑白两道通吃,存心骗保的来了七八个,都被收拾得哭爹喊娘,有两个还被剁了手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7章 初现端倪 打那以后,豪林会运行就顺畅多了。 但像柳家的情况,柳传生要是真没了,那是符合发放条件的,豪林会要先发给他家一笔稳金,后面每三个月再发一笔,直到赔付完毕。在这期间,柳传生要是回家,这些钱就得如数退还——在巨鹿港,现在很少有人敢欠阿豪的钱不还。 这套流程,豪林会已经走了十几遍,手下相当娴熟。阿豪交代完就急匆匆往码头走,边走还边抹额上的汗。 漏报的这一条消息,能不能就这么算了?能不能按下不表?方才一瞬间,阿豪心里也闪过这个念头。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这个“都使”看起来官位很大,柳妻又来哭闹,那自己就从漏报变成了瞒报,性质更加恶劣,一旦被发现…… 阿豪打了个寒噤。 码头边上的仰善商会分舵,是五个月前新建的。 巨鹿港是闪金东部最繁忙的港口,每日吞吐货物有七成是仰善的,商货、物资、人员都在这里进出,商会就在这里建立闪金平原最大的分舵。 阿豪本来要走进分舵,快到门口时脑海里灵光一闪、脚步一转,先去了边上的码头小酒馆。 他在里面待了快两刻钟。 然后他又出来了,径直走进了仰善商会分舵。 “我找杜先生。” 几十息后,阿豪就站在分舵的本地负责人杜先生面前,脸上的吊儿啷当早就换成了谦卑。 这位杜老板不喜欢别人唤他作老板,因为他说仰善的老板只有一位,姓贺,让大家只称他作“先生”。 “大晚上的,有什么急事?” 阿豪身形微倾,声音放低:“又有贝迦人来了,在豪林会雇了向导,我赶紧给您报告。” “等下。”杜老板先放了个结界,“说吧,对方来自贝迦哪里?到这儿什么目的?” “说是灵虚城来的。” “不是商人?” “不像做买卖的。”阿豪历练多年,一眼就能区分出商人,“向导说,他们要先去石胄头和柳坪。” “这两个地方?”杜先生沉吟,“商人一般不走那里。他们没说干什么去?” “没有。”阿豪又道,“对了,他们的首领被唤作‘白都使’。” “白都使?”杜先生本要喝水,一听这个称呼,举杯的动作都停顿了,“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没有,但是码头酒馆和客栈的掌柜见过。” “你赶紧去确认一下,是不是个头挺高,样貌很丑。” “酒馆那里已经确认过了。”阿豪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那个‘白都使’,五官皱在一起,眉眼分不开。就因为长得丑,酒馆的人还记得他。” 那就对了。杜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好极,你立了大功!我会替你上报贺岛主。你先回去,不要声张。” 阿豪大喜:“是,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 虽说巨鹿港归属于蓬国,但仰善商会操控着这里的经济命脉,它才是本地真正的霸主。阿豪回到巨鹿港,依靠着跟仰善商会的渊源,才能混到今日这样风生水起。 作为回报,他的豪林会就成为仰善商会的耳目。 像这种机构,有什么风吹草动新鲜事,豪林会通常都会先感知。这就是很好的消息来源。 阿豪正要离开,杜先生忽然又叫住他:“等下,这些贝迦人几时来的?” 要命,还是没糊弄过去。阿豪转身,嗫嚅几下。 杜先生一看就知道不对:“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个……”阿豪吞吞吐吐,“其实、其实是十五天前的事。但是豪林会一直在忙棕油的大单子……” 杜先生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这些贝迦人十五天前就在豪林会聘请了向导并出发,但你直至此时才来通报?” “杜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阿豪头上冒汗。 他在豪林会经常打断别人手脚,很疼的,但眼前这位杜先生,轻易也能打断他的手脚。 杜先生再一次打断他:“关于白都使,你还有什么消息?” 阿豪晓得,这是杜先生给自己的又一次机会。他立刻滔滔不绝: “对方提过码头酒馆,所以我也去码头酒馆问了问,酒馆对这群人有印象,他们之前在巨鹿港已经待了半个月,不在客栈就在码头,还经常去浮屿鬼市看告示牌子,到处打探义军的消息。哦,有一天,丁狗在码头小酒馆吹牛,这个长得很丑的人还给他银子,问起了黑甲军的事儿。” “你说,这个白都使问起了黑甲军?”杜先生察觉到关键要素。 黑甲军风头正劲,也是外人问起最多的话题,但是一被白都使关注,就不一般了。 “是,是的。他问出来的问题也很奇怪,是问丁狗有没有跟着黑甲军去看看,还问他看没看到黑蛟印记。”阿豪赶紧道,“还有,他们聘向导只签了十天,但向导至今都没回来。” 超时一半。 “这群人武力出众,行走闪金平原没有问题。你的向导……”杜先生思索,“可能是见闻太多,回不来了。” “回去吧,下回再有重要情报,莫要延误。”处罚阿豪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赶紧传讯给贺骁才是。 “不会!”阿豪把胸口拍得砰砰作响,“下次一定不会了!” 他飞也似地离开了仰善分舵,出去之后仰天长嘘一口气,放松下来,才觉后背全湿。 杜先生自言自语: “天宫的都云使,跑来闪金平原作甚?” 这件事已经耽误了十几天,他得分秒必争了。 杜先生铺纸蘸墨,运笔如飞。 ¥¥¥¥¥ 应德水商行之邀,贺灵川在天水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吃饭。 德友商行是爻国的老牌商行,甚至可以影响(操控)许多商货的价格。从前仰善试图跟它打交道,它秉持着爻人的傲慢,总是爱搭不理。 但如今的贺骁和仰善在天水城都有好大的名头,德友商行一下子就变得殷勤了。甚至贺灵川购买一部分高品质的玄晶,还是通过德友商行才弄到手。 玄晶一向都是硬通货,在修行者和上流贵族之间可以当作钱币来用。不过嘛,除了最近帝流浆即将爆发,许多权贵也拿出玄晶来凑钱,好在新城多买几块优良宅地。 没法子,前段时间向爻王表忠,他们已经花了好大一笔钱,这时就不得不动用储蓄。 老牌商行在上层贵族之间的人脉,是仰善比不得的,所以贺灵川和德友商行的合作就变得更紧密。 席间两道菜,软煨口蘑和素八珍都是下饭的好料,虽然表面上是素菜,但鲜、软、滑、嫩,比肉还好吃,客人没干掉一碗米饭都觉得对不起它。 米饭端上来了,贺灵川才扒了一口,就停箸不食:“咦,这米?” 酒楼给他们这种贵客端上来的,都是长粒的花田米,是产于北部的好米,煮熟了还有一股子好闻的奶香。 但这碗米饭的香气很淡,比起花田米可是黯然失色。 德友商行的冯老板一听,二话不说把掌柜叫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贺岛主是他好不容易请到的贵宾,酒楼就这样给他掉面子? 掌柜老脸一苦:“您几位有所不知,花田米已经断供五天了,全天水城也买不到,只好用别的米饭代替。” 冯老板皱眉:“你家的花田米,不是城北农庄特供的吗?” 像这样的大酒楼,食材都是特供的高级货,就连一头牛在变成慢烤牛肋和香煎口条之前,吃的饲料含多少种草药配比,喝的什么泉水,那都是有讲究的。 不给客人用花田米,以次充好,那是服务降档!酒楼的招牌不要了? 掌柜一个劲儿道歉:“农庄也没有货,几天前就被抢空了,一直供不过来。” “秋收还未结束,你就说没米了?”冯老板只觉怪诞。 “是,当真是这样!”掌柜点头如捣蒜,“我不瞒您,您就算差人到各个酒楼去问,都是这样子。况且最近的米面油价格都涨了,还是五天内涨了两次。” 冯老板不做粮油生意,没注意这个,但不能亏待了贵宾:“不成,你给我……” 他在生意场上打滚一辈子了,知道酒楼掌柜嘴里说着没有没有,但私底下八成会偷藏一点花田米,特供给最尊贵的客人。 贺灵川却端起碗笑道:“无妨,这碗米饭也很香。冯大当家,咱就这么吃吧。” 客人都没意见了,冯老板也只得作罢,但面上不太高兴。 贺灵川却吃得很香。他知道,再过几天,怕是连这样的米都没有了。 返程路上经过一家粮铺,有几人站在门口吵架,声音贼大。 贺灵川低头一看,好像是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与粮铺伙计争执不休,焦点是“怎么又涨了?今天上午还不是这个价!” 伙计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还掺杂两分傲慢:“这价是店里定的,又不是我定的。” “十文钱明明可以买两斤米,你为什么只肯卖半斤!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故意刁难?”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8章 大风渐起 伙计恼了:“滚!买不起就别在这里胡咧咧!” 十文钱三斤米是一个月前的老黄历,这帮子流民平时难道面朝西北张开嘴就能哄饱肚皮?天水城里只有贵人才不知米价,这些泥腿子配吗? 他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人身上,冷不防店后头又潜进一个流民,拿个布袋子悄悄舀米。 他舀了小半袋,前头有客人嗷了一嗓子,伙计这才发现,回头一声大叫:“干什么,放下!” 流民揪紧袋口就往外跑。 “站住别跑!” 流民一听,脚下抹油跑得更快了。 原本站在铺前那两个流民,也是一哄而散。 买不着粮,那就只能偷了呗,贺灵川摇了摇头。粮价上涨,最先受影响的肯定是流民。他们身无积蓄,防抗风险的能力最弱。 回去之后,他下令涌泉山庄批量购入粮食疏菜。 该囤货了。 在他的有意控制下,仰善商会在天水城的分舵一直是“筹建中”的状态。正常来说,商行在都城攒个门面开业,前后筹备好几个月都是常态,何况贺灵川本人专心致志给爻廷搞大工程,连自己的分舵都延后开业,那是公而忘私,传为一桩美谈。 所以负责本地事务的仰善人燕波就被大东家调来涌泉山庄,充当临时总管,他手下的仰善人同时进驻山庄。 燕波是丁作栋一手带出来的高徒之一,办事利落,来到涌泉山庄后,没几天就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山庄里除了万俟丰等仰善人之外,还有赵颂手下的近千人马。这人吃马嚼,每天都要消耗不少粮蔬。 其实涌泉山庄是有存货的,但燕波也一直忙到傍晚才跟车回来。 米面油和各种易囤储的块茎类蔬菜,一车又一车运进山庄,都收在凉爽的地窖里,足够整个山庄吃上一个月了。 窖里还加贴了寒冰符,仔细控好了温度。 至于水果,涌泉山庄里有的是,现采现摘不过夜。 这时候那九百宫廷近卫就派上了用场,因为觊觎涌泉山庄的贼子和流民开始变多,甚至东扩工程的劳工闲暇之余也想翻墙进来偷点吃的。卫兵们绕着山庄巡逻,实打实抓了好几十个,也不送官,抓起皮鞭就抽,直抽得小贼满脸是血、鬼哭狼嚎,这才丢出山庄外头。 而燕波进门第一句话就是: “东家,粮食又涨价了。” “到底怎么回事?”贺灵川放下手里的资料,“都城还能缺粮?” “七八天前,外头的乡镇就有些紧张了,只不过各大粮铺还有存货,周围农庄也向天水城供粮,还和缓一些。”燕波道,“这么大的都城、上百万的人口,每天吃耗的粮食都是惊人的数字。光靠囤备,撑不了多久的。” “至少现在还能买到粮。”贺灵川笑道,“不算严重。” 燕波正色道:“今天这批粮菜,我是分头找了好几家商会才买到的,并且打出了您的招牌。他们说,早就收到了粮价马上大涨的风声,都在努力应对。” 贺灵川抚着下巴:“哦?风声都先放出来了?这一招高明啊。” 还懂得管理预期……这莫不是向他偷师的? “有些粮商开始捂粮惜售。照眼下看来,要是真有粮荒,会比预计的来得更早。” 燕波本身也是做生意起家,很清楚什么叫囤积居奇。如果商人们预判粮价要大幅上涨,一定提前囤货,然后就是普通平民疯狂抢购,那就会让市面上本来就紧张的粮食更加短缺。 “明天再囤一些,有备无患。”大潮将至,贺灵川要坐看潮起潮落,“对了,香料也要多买一些。” “是!” …… 燕波才刚刚离开,外头有一只大猫头鹰飞到,扑扑落在窗台上,用特有的凄厉声调叫道:“来信了,西边紧急来信了!” 伶光听得头皮一紧,赶紧跳过去:“给我吧。” 猫头鹰噗一声往它手上吐了样东西: 一只胖老鼠。 “喂!”伶光手一抖,把老鼠抖到猫头鹰脚下。 没等老鼠落地,猫头鹰伸喙叼住,一口吞了下去:“抱歉,吐错了。” 它又抻了抻脖子,吐出一个金属小管:“这个,是这个。” 伶光交给它一瓶丹药作为报酬,又往后头一指:“我们后面的桃园里闹鼠灾,湖边都是一窝一窝新生的鼠崽子,你有没有兴趣?免费招待哦。” “有,太有了!”嫩生生的小点心,吃一个就吱一声,还是免费招待!猫头鹰两眼放光,扑扑飞向书房后方。 伶光把小管交给贺灵川,后者抽出一张字条,看了两眼。 他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 “卧草!”怀中的摄魂镜也看见了,声音都拔高了三度,“白子蕲来了!” 灵虚城有几个白都使? 出名的就一个。 贺灵川早料到天宫要派人追查九幽大帝,但没想到来者会是白子蕲。 “这不好玩,怎么来的是他?”镜子抱有侥幸心理,“说不定他来闪金平原有其他公干,不是专程为你而来。” “白子蕲这样的人物,不会办等闲差事。”字条上的话就寥寥几句,贺灵川却看得格外仔细,“他在酒馆里打听黑甲军和义军,又雇向导去石胄头和柳坪,指向性很明确,那两个地方是九幽大帝头一次公开露面的地方。所以——” 他总结道:“他是来找我的。” “呃!”镜子感觉到头皮发麻。 如果它有头皮的话。 “我们做事干净,别人很难追查到我们头上,但白子蕲可不一定。”贺灵川揉了揉眼睛。刚刚泛起的困意,被这消息给赶跑了,但两眼还是又酸又涩,“他们十来天前就雇向导上路,不知现在走到哪里。” 他在闪金平原一手打造的消息渠道再通畅,也不能避免“人”的因素干扰。阿豪半个月没看豪林会的资料,就漏交了这么重大的讯息! “现在怎办,你要怎办!他会不会已经到了爻国?”镜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他一开始就去查石胄头和柳坪的话,来到爻国之后,必然不会错过小桃山庄的线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49章 贺骁的后手 虽然九幽大帝在那里击杀薛宗武、齐云嵊之后清理过现场,但谁敢说百分百无痕? 别人发现不了,白子蕲可未必。 镜子嘟囔:“你要是早点接到这份情报,还能提前做一番布置,现在……” 现在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十五天哪,他们错过了最宝贵的十五天! 镜子问出核心问题:“你要怎么查找他的下落?” 对于九幽大帝,白子蕲查到了多少? 他会不会对贺灵川不利? 但白子蕲行走在偌大的闪金平原,那就跟隐形了似地,谁能扒出他的路径? “他要是到了爻国,就不好办。” 他在天水城顺风顺水好几个月,白子蕲一来,又曝露了他原本的老问题,那就是—— 根基不深厚,本地无势力。 如果是在巨鹿港、蓬国甚至盟军地界,贺灵川有的是办法反向调查白子蕲。 可是换在爻国,这就是好大的难题。 说着这么沉重的话题,贺灵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喀啦作响,话锋同时一转: “但我想,白都使很忙,哪能那么快过来?” 他这句话说得很稳当,有效安抚了镜子的情绪,镜子同时也听出了话外音:“嗯?什么意思?” 白子蕲不就在忙着追查九幽大帝吗? “还好先前留了一手。”贺灵川喃喃道,“不知道白子蕲跳进去没有?” 仰善群岛是他由小做大的,闪金平原的局面也是他一手打开的,可以说贺灵川无时无刻都在和“人”打交道,现在他手下也管着好几万人,涉及跨地区、多部门、多团体的合作。 外人总是以为,一个组织既然建立起来,又制定了规则章程,它就能像台机器那样精密运行、不出差错,坚决贯彻首领的意志。 而且不管什么事儿,打个喷嚏就办好了。 天真。 事实上是组织办事总会有意想不到的疏忽、莫名其妙的失误,千奇百怪的问题,甚至突如其来爆一个大雷,炸到你眼冒金星脑袋嗡鸣怀疑人生。 环节越多,遇到的麻烦越多。 涉及的人员越多,出错的概率越大。 任何组织都是由人运行的,而“人”是最容易懈怠、最容易犯错的单元。组织越大、人员越杂,想协调做好一件事就越难。 多少成败最后都归于个人。 所以做计划最忌讳严丝合缝,一定要留有余地,一定要向下兼容,这是贺灵川在上位者的历练中总结的经验。 他就留了个后备计划,给预想中的追踪者挖了个坑,叫作“祸水东引”。 贺灵川抚了抚药猿的脑袋,“好伶光,帮我望风,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嗯哪。”伶光跳出窗子,立在屋顶上。 贺灵川顺手关闭门窗,才把摄魂镜贴墙放好。 “打开你的镜中世界。” 话音刚落,墙上有微光一闪,凭空多出一扇门,镜子却消失了。 贺灵川心念一动,黑色战甲凭空浮现,覆盖全身。 他再拿出龙首面具戴上,温雅和善的贺岛主瞬间就变作了威严神秘的九幽大帝。 下一秒,他打开墙上的门,一步跨了进去。 热气扑面而来。 门后的空间是个巨大的天窟,地面是黑色的岩石,但不远处红光流淌,比血还要浓艳。热气从脚底喷出来,充满了硫磺气息。 这里若不是炼狱,就是火山口。 贺灵川的声音从面具底下传出来:“要不要这么夸张?” 摄魂镜跟在他身边多年,天材地宝帝流浆吃了无数,镜中世界早就今非昔比,甚至可以开辟出单独的镜中小空间、小世界,给他临时使用。 这个功能正是他眼下所需。 镜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异常空旷:“你可是幽冥之主,出场时不得在炼狱当中吗?” 它的主人需要一个铺张的排场,才能匹配这个身份嘛。 贺灵川无奈叹了口气:“在哪了?” “正前方熔岩池边。”镜子还好心提示他,“别怕,熔岩不会烫你。” 镜中世界的熔岩温度也是真的,但不会烫伤这方天地的主人。 贺灵川走向前去,果然见到噗噗冒泡的熔岩池边上,插着一根木杖。 这把杖有年头了,杖身都被盘出了包浆,杖头刻个面相凶恶的人首,双眼紧闭,但嘴角露出一对大牙。 贺灵川走到杖前,先给它点上七支香,喃喃暗诵几声。 香火笔直,风也不见了。 而后,贺灵川才拿出一支刑龙柱,捏开盖子,凑到杖头下方。 柱身中冒出一缕红烟,如有意识般往外飞走,像是要快速远离贺灵川和这把木杖。 第一缕成功飞走。 第二缕刚出来,杖首上的人头居然做了个动作: 它如梦方醒,张开嘴猛地深吸一口气,顿时把红烟吸进嘴里! 光看表情也知道它非常享受,就像三伏天吃了一碗雪圆子,或者戒了三天的老烟鬼又尝到一口嚼烟。 刑龙柱里陆续又冒出一缕红烟,立刻被它抢吸过去。 杖首还意犹未尽哩,贺灵川却拧紧盖子,后退一步。 杖上的人头已经睁开了眼睛,定定看向贺灵川:“又是你,九幽大帝!闪金平原的众神,都在打听你的消息。” “我们抓紧时间吧。”用这种法子召唤天神,时限很短,“普因神,听说天宫的人找过你?” 九幽大帝上次离开前,把普因神庙坛前的木杖带走了。 这把杖跟着普因神领受香火,与它有很深的关联,可以作为发起通讯的工具。 不过普因神平时追踪不到香火杖的下落,因为贺灵川把它收在摄魂镜的镜中小世界,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只在贺灵川强行召唤普因神时,临时进行中转。 换在大闹天宫前后,摄魂镜可办不到这一点。 可见镜子这几年来的肥吃肥喝,不对,刻苦修行,也是有成果的。 “哦?”普因神好奇,“你怎么知道?” 九幽大帝突然召唤它,普因神也很意外,第一反应就是扩开神念,检查一下这里的位置。 咦,竟然无法定位。 它只知道这里不像是人间。 “你在哪里?”它左顾右盼,但人头能转动的幅度有限,它只能瞧见侧方炽红发光的熔岩池,“这是小世界?” 如果在小世界里还能把它召唤进来,这厮还真有些本事。 九幽大帝嚇嚇低笑一声。 来自巨鹿港的情报说,白子蕲要去石胄头和柳坪。那么石胄头的野神庙也可能是他重点拜访对象,毕竟八原乡就在石胄头紧后方,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普因神多半是知道的。 九幽大帝再度开口: “千幻真人阵法的消息,你告诉白子蕲了?” 普因神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刑龙柱:“再吸一口。” 贺灵川上前,又让他美美地吸上一口魇气。 “啊——说了,都说了。” “然后?” “他很感兴趣,从头到尾问得详细,然后走了。”普因神打量着眼前这个黑甲人。千幻真人的小秘密就是九幽大帝传给它的,否则几百里外的白毛山发生什么事情,它怎么能够尽知? “你没说出这秘密的来源吧?” “说这干嘛?”普因神懒洋洋道,“你给的消息不是假的,白子蕲也很感兴趣,我用它换了几根刑龙柱,灵虚众也有机会挖出千幻真人,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它可不能让神界知道,九幽大帝和它做过交易,不然后患无穷。 再说九幽大帝和白子蕲出手都大方,它两头多赚刑龙柱不好么? “你还在神界东藏西躲么?” 普因神没好气:“你怎么知道?” “刹利天和灵虚众神起了冲突,你又有刑龙柱,又不想当炮灰。”那就只有躲起来苟住,“还有什么新消息给我么?” “再有二十来天,史无前例的帝流浆就会爆发。” 九幽大帝:“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那好像没什么了吧? “天神为什么要掏仙人洞府?” “那还用说?”普因神理所当然,“打生打死几千年的对头,有机会还不得干掉对方?” “还有呢?”贺灵川总觉得,真相没那么简单。 普因神晃了晃脑袋: “有了刑龙柱,干掉一个仙人可以吸海量的魇气!” “还有呢?” “没了。” 贺灵川再追问:“没了,还是你也不知道?” “没了,没了。” 普因神还想多说什么,贺灵川伸手拔掉了地上的香火。 原地顿时刮起一阵小旋风。 香火熄灭,杖首上的人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人神之间的对话,到此为止了。 贺灵川环顾四周:“出口在哪?” “岩浆里面。” “……” “我说真的。”镜子笑嘻嘻道,“下次九幽大帝出场,从一扇熔岩大门里冲出来怎么样?我可以安排,而且可以在你身后咣咣喷火。”搞一堆声光特效。 贺灵川没理它,径直跳进了岩浆里。 果然眼前一红、一黑,他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书房里。 镜子在他怀中发话,这就没有回音了:“喂,最后那个问题,普因神是不是撒谎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这还用问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50章 千幻的谜团 神界仿佛有几个核心问题,他问哪一个野神小神也得不到答案。 整个神界都在保守这些秘密。 “还有,白子蕲会不会回白毛山追查千幻真人的线索?” “当然了。那可是千幻真人!”贺灵川收起黑甲,又变回了平平无奇的贺岛主,“哪怕他知道这情报来历存疑,甚至可能是障眼法,都有责任去查个水落石出。” 几个月前,也就在他抵达盟军地界,他接获一条来自逍遥宗的消息,说白毛山内莫名冒出巨大的蕨木阵法,牟国已经派人赶去侦察。 逍遥宗起初没太注意,毕竟白毛山那么广阔、森林那么茂密,巨蕨木就算壮观又突兀,那也是藏木于林,每方圆十几里内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丛。但进山的门人今天发现一丛,过几天再发现一丛,又有山里的妖怪目击,陆续往逍遥宗报送异常,后者这才组织人手摸底排查,在全白毛山范围内查找巨蕨木,然后编位、排算、制图绘阵。 浡国政变、尤恩光上位建立蓬国,随后仰善商会凭借最惠经商待遇,在蓬国内到处开花,逍遥宗当然是知道的,李掌门甚至跟贺灵川保持着相当友好的私人关系,也允许宗门子弟把山上采集的草药、兽丹卖给仰善商会,后者在逍遥宗附近的镇子上设有据点。 这个消息,就是上山采药的逍遥宗弟子随口透露给仰善商会的,随后又传到贺灵川耳中。 他每天从闪金平原收到的线索无数,也没太把这情报放在心上,但第二个消息紧随而至: 这阵法是个大天罡阵。 贺灵川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因为他接下寻找千幻真人任务时拿到的资料就显示,这位大仙在闪金平原布下的聚灵大阵,乃是大天罡阵的变式! 他亲自给李掌门写信,终于确认,白毛山上的巨蕨木阵法并不是常规的大天罡阵。 古时的阵法移用至今,都得做些修改。 并且逍遥宗占据白毛山一百五六十年,居然从未发现这个阵法的存在,可见其隐蔽和高超。 至于阵法为什么会曝露,摄魂镜在推算了阵图之后,就把阵眼定在了干涸的瀑布之下,也就是当初贺灵川邂逅白熊王的的地点! 那么贺灵川就很容易把阵法失效的原因,与自己先前的行动联系在一起。 千幻真人是一百五十多年前闭关的,时间对得上。 要知道白毛山——也即是龙首山——是传说中的龙陨之地,贺灵川认为这个说法有一定可信度,因为那里产出了变异的明灯盏,很可能勘破胎中之谜;那里也隐藏着心鳞这等至宝,光凭一枚心鳞,白熊王就差点威胁到整个古巨鹿国。 若龙首山的确是龙神陨落之地,被千幻真人看中、布阵,那是完全够资格了。 所以贺灵川也能够合理推断,很可能是因为自己从白熊王洞窟中取走心鳞,才导致大天罡阵逐渐失效,曝露于天下。 但让贺灵川最惊奇的,是灵山交给他的资料上标注的阵法位置明明在北海,而不是白毛山! 这就有意思了。 灵山希望他找到千幻真人,总不成给他错误资料。 所以,这里面多半另有机窍。 千幻真人是灵山当中最神秘莫测的古仙人,他布下的阵法,一定有许多说道。就连王行屹也交代过,灵山派出两拨人去找千幻真人,却一去不返。 理清这些线索之后,贺灵川就以九幽大帝身份又走一趟石胄头,把这个情报交给了普因神。 九幽大帝迟早不容于众神,这是他的预见,所以要先做好准备。 无论众神派谁过来调查九幽大帝,首先都会去石胄头追查线索,因为这是九幽大帝首次出现的关键一役。那么追查者就会从普因神那里“意外”获知千幻真人的情报。 千幻真人和九幽大帝根本不是天秤两端等重的砝码,追踪者得了这个消息,一定要通报天神,而后者一旦知晓,多半会要求追查重心放去千幻真人那里。毕竟,对付九幽大帝可没那么紧迫。 这就能给贺灵川争取更多时间和空间,因为追踪者在资料缺失的情况下,想参透千幻真人的布局可没那么容易。 就连贺灵川自己,现在也还没摸出颠倒海的真实位置。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众神派出两路人马,分别追寻千幻真人和九幽大帝。 但这里也有个顺序问题,最有能力的追踪者会被优先分配给千幻真人,那么追踪九幽大帝的力量就会被削弱。 彼消此长,对贺灵川就是利好。 现在看来,他的未雨绸缪果然很有必要。哪怕巨鹿港的阿豪没有及时上报白子蕲抵达闪金平原的消息,贺灵川埋伏的后手依旧给自己争取了很多时间。 得知白子蕲亲自追查九幽大帝,贺灵川的确吓一大跳。 但以他对白子蕲的了解,这位白都使一旦找到千幻真人的线索就不会放过。 “功劳”是个好东西,只要你在一个系统内,就会不由自主抢占它。 以这位白都使的能力,一定能查出个四五六来,所以在短时间内,九幽大帝的秘密应该还能保住。 贺灵川只希望,在爻国这一场风暴结束之前,白子蕲别来搅浑水了。 局面已经越来越乱。 他打开门,召进万俟丰:“发讯给逍遥宗脚下的仰善据点,看看白子蕲上钩没有。” 这一晚,贺灵川还是彻夜难眠。 果然,他的计划从来很难顺利进行,每到关键节点总有枝节横生。 他原想着,自己做到这一步就可以躺平看戏。现在嘛,不敢了。 白子蕲来到闪金平原,就说明灵虚城对九幽大帝格外在意,务必拿之而后快。 看来无论是众神还是天宫,都看到了九幽大帝未来对天神的巨大威胁。 真有远见哪。 …… 晨议结束,青阳刚走出王宫,袁铉就迎上前来,悄声耳语几句。 “现在才来?”青阳轻哼一声,“带路。” 袁铉亲自驾着马车,送她到偏街的首饰铺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51章 被挖出来的过往 这个把月来,青阳很少跟爻王唱对台戏,也不像刚来时那样针锋相对,爻王揣摩着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因此对她的监控大为放松,顶多是派人远远盯着。 这铺子门面不大,却是天水城的老字号,錾工精湛,并且还是世袭的手艺。凡是婚丧嫁娶,附近居民都喜欢找它打几件首饰。 青阳走进首饰铺子,侍卫都留在外头,店里也空荡荡地没有人。 她往店后走,掀开挡布,进去里面的隔间。 不到五平大小的隔间也没伙计,但坐着一人。 青阳进来,这人也不起身,只是冲她颌首为礼:“青阳国师,别来无恙?” “我不是国师。”这人脾气古怪,青阳不以为意,“你迟到了一个多月!大名鼎鼎的红庐主人,不是对外信誉卓著么?” 等这人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我的研究临时有重大突破,一时走不开。”红庐主人伸个懒腰,“手头的事儿做完一半,我就赶过来了。嗯,我听说目标搬去了天水城东郊的涌泉山庄?” 看来这家伙已经去踩点了,青阳拿起桌上未完工的首饰把玩:“既然你都迟到这么久了,现在也不用急着出手。” 嚯,不急着出手?那前几天还飞讯催他?红庐主人皱眉:“杀一两个人而已,不费多少工夫。” “你事先做没做功课?这人不那么好杀。” “我才刚到,而且从前在天水城接的单子不多。”红庐主人耸了耸肩,“这个目标会比司徒鹤更难搞么?” “我看犹有过之。”青阳实事求是,“司徒鹤不知道有人算计他性命,但贺骁始终在提防着我,爻王还给他派去九百人的护卫队,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他。” 爻王派出护卫的举动,本身就是对青阳的警告。 “贴身保护?”红庐主人嘿嘿一声,“蹲坑时也贴着么?” 青阳看他一眼,知道他有的是古里古怪的手段:“贺骁本身战力不俗,几个月前玄卢鬼王伏击他,反而被他除去;他在贝迦赤鄢国担任特使时,击败过灵虚城同心卫的二把手,也就是攀家老二。” 红庐主人还是一脸不屑:“打败一个幽鬼,再加一个撑门面的草包,这履历也就一般般,还不如击败监国大人手下的青卫头子。” 他看不起能止小儿夜啼的玄卢鬼王也就罢了,毕竟带着贝迦人的高傲;但他却连攀胜也不放在眼里,攀氏三兄弟能在灵虚城掌管同心卫,说明深得妖帝信赖。 这厮也不想想他自己算个什么身份,被发配到闪金平原也是有原因的,嘴贱!青阳眉毛一挑:“你曹闻道要是能如期赶到、完成任务,赫洋又怎么会被贺骁所害?” 这话直中靶心,毕竟红庐主人是真迟到了。他摸摸鼻子:“你既然改变主意,还让我赶过来作甚?” “你的任务只是推迟,不是取消!”青阳缓缓道,“耐心等等,你很快就有机会动手。” 她的计划已经运转起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此时此刻,其他任何事情都要为这个计划让路! 已经隐忍这么久了,她不介意让爻王和贺骁再得意半个月。 “暂时不动贺骁?”红庐主人摸着下巴,“那他身边的人呢?” 青阳暗自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当时请红庐主人出手了。几乎全灵虚城上层都知道这厮真是个麻烦精,属于没事找事型、节外生枝型,现在就开始跟她讨价还价了。“他身边哪个人?” “好像是个深居简出的家伙,姓韦,养着一只猴子。”红庐主人始终记着这件事,“我听说贺骁对战玄卢鬼王那一战,这头猴子变成了一头两头四臂的巨猿,天空还出现过一头怪鸟,贺骁就是从怪鸟身上跳下来,突击鬼王的。” “所以呢?”青阳顺口一问,然后想起这厮的身份和研究,毕竟他的关注点在猴子和怪鸟身上,“你认为,这姓韦的和你一样,都是妖傀师?” “我不在现场,没有亲见,下不了判断。毕竟这世上的妖猿种类太多,神通也太多;但是能载人的飞禽少之又少,我听说那鸟的模样也特别古怪。”这些古怪荒诞的生物,最容易引起他的兴趣,“反正还有时间,先仔细观察观察。” 青阳嗯了一声:“别露了马脚。” 红庐主人一甩袖子站了起来:“放心罢,我在这里就是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 看他转身要走,青阳又叫住他:“你的研究,有突破了?” “当然!”红庐主人自信道,“我制造出来的几个妖傀,形体更接近于人类,其中一头成功存活超过了半年!赶来天水城之前,我又制出了另一头形体更小、更稳定的妖傀。” “你说寿命最长的那头人形妖傀,还活着么?” “没了。”红庐主人收敛笑容,“七天前没的,享年一百八十三天!” “如果只谈寿命的话,千度坊制成的妖傀早就可以活过七个半月了。”青阳斜睨着他,“你想靠这个成果重回灵虚城,恐怕有点难度。” 红庐主人脸色一变:“千度坊什么时候出了这个成果?” “去年冬天。天宫大悦,还追加拨款七百万两,你不知道?”青阳好整以暇,“哦对,你一直在闪金平原。” 消息和进度都落后了。 红庐主人怒道:“我这里跑丢一个极重要的实验体,否则进度还能更快。” 青阳耸了耸肩。 跟她说有什么用?上头只看成果,只要成果,红庐主人给出的任何理由都是推诿。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这次会晤就结束了。 望着红庐主人的背影消失在后门外,青阳随手挑出一支桃花簪,拿去外头付了款,然后乘车返回幽湖小筑。 “妖傀师?”她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红庐主人推断,贺骁身边有个妖傀师。 不排除他看走眼,但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韦一山如果真是妖傀师,又是什么时候跟着贺骁的呢? 从时间上看,贺骁刚到闪金平原不久,就做掉了玄卢鬼王。那么这个韦一山有可能是他从仰善群岛带过来的。 贺骁,妖傀师?嗯…… 返程途中,马车一直盖着车帘,青阳也懒得掀开。 外头不是荒山野岭,就是烂叽叽的黄泥地,一条大路从头走到底,两边的叮叮当当声就没消停过。 城里人乘车走这条路倍觉新奇,扒在车窗上指手划脚; 青阳天天都走,却只嫌吵闹和灰大。 再忍大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回到幽湖小筑,她刚换过一身衣裳,袁铉就急匆匆来报: “宫主,灵虚城回讯了,关于贺骁。” “哦?”她把新买的簪子扎进髻冠,“怎么说?” “贺骁最早出现在赤鄢国,但我们的人去查过,他一露面就在太子越身边了,官员们见到他时,他已经被任命为太子特使。”袁铉接着又道,“如今太子越在仰善群岛住下,我们也问不了他。” “再之前呢?这个人从前是干什么的,用什么身份进入贝迦?”青阳皱眉,“他跟白子蕲一起进灵虚城时,不是说过,他来自孚国么?” 贺骁和白子蕲接力查案,她作为幕后主使,当然会对贺骁进行最基本的背景调查。但贺骁到灵虚城后就不再查案,并且伏山越也一同进都,三天两头找妖帝讨说法,青阳的注意力全在伏山越和白子蕲身上,对于贺骁这个小人物也没投以过多关注。 现在她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失策。 “我们也往孚国派出人手,但是查无此人。” 青阳皱眉:“偌大一个贝迦,找不到一个知道他来历的人物?” “他的过往,好像被什么力量抹掉了,基本空白。” “抹掉?”青阳点了点头,“不无可能。” 只要是个大活人,会喘气,活在这世上就要留下蛛丝马迹。像贺骁这样过往空白,仿佛天上凭空掉下来的,多半是隐瞒了不堪的过往。 “但我们也有另一个发现。”袁铉道,“当时遍布灵虚城主街、用于照明的荧光孢子,就来自孚国边上的魔巢沼泽,乃是、乃是巨型蛛后朱二娘出产!” 为什么这些情报现在才反馈给青阳监国?因为费时费力,像这样深挖贺骁的背景,他们还得派人亲自跑一趟孚国,实地调查。 各种细细碎碎的线索收集起来,才能送交青阳。 这个情报,也听得青阳脸上变色:“什么!你说朱二娘?” 朱二娘何许人也,不对,蛛也? 就是青阳在墟山追逐的那头巨型蛛后! 青阳本被关在墟山后狱,事急从权,才将她放出来调度元力、追捕入侵者。 当时就是这头蛛后去接应那个大闹天宫的蒙面人,并且一路狂奔,摆脱了青阳和百战天的追捕。 荧光孢子在灵虚城虽然常见,但青阳那时是大忙人,怎有心思关注它来自哪里?这种细末小事,她也没兴趣打听。 但是今日得闻,立觉不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552章 不好混哪 “孚国?朱二娘也跟孚国有关系?” “是的。孚国本地百姓说,本来有一个姓甘的商人定期从魔巢沼泽运出荧光孢子,然后卖往贝迦。然而甘家在几年前出了事,姓甘的商人被强盗劫杀,他儿子疯了。没过几天,甘家又遭遇火灾,全家八口人连同下人长工,还有周边三四户邻居,死得一个不剩。甘家商会自然也没了。” 青阳听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被灭口了。” 她走到窗口,凭栏遥望西边的天水城:“天水城王宫到处都挂着荧光孢子,但这东西半年前才出现。你知道哪里来的?” “仰善群岛。” “对,就是仰善群岛。”青阳慢慢道,“魔巢沼泽的荧光孢子,怎么变成了仰善群岛出口的特产?反过来说,朱二娘如今就在仰善群岛?” “还有一件小事。”袁铉再报,“一年半前,贝迦取消了对朱二娘的通缉令。” 这的确是一件小事,小到青阳都没听说过。 当然,那时候她已经不在贝迦了。 但现在把两个消息放在一块儿,她立刻就琢磨出不对劲来: “天宫事件之后,朱二娘成功逃出贝迦,然后就去了仰善群岛?” “我们在牟国的朋友打听到,朱二娘原本逃去了牟国以的森林里,但跟那里的大妖相处不睦,随后离开,下落不明。” “看来是搬到了贺骁的海岛上。贝迦取消对朱二娘的通缉令,原因是什么?” “根据撤令说明,朱二娘向贝迦特使申诉,自己只去灵虚城取回失物,其他概不知情。” 青阳奇道:“就这么一句?” “是的。” “仰善群岛的位置恰好在牟国后方,朱二娘这是找到了牟国的庇护。贝迦派不出军队,只能请高手前去拿人。嗯,朱二娘也是上古妖仙,想拿下它可没那么容易。”青阳沉吟,“让它长久挂榜,的确也不好看。不过,通缉令取消得这么干脆,事儿本身有点蹊跷。我不相信灵虚城没试过武力相胁。” 不试着逮回朱二娘就取消通缉令,这不符合灵虚城的气质。 “当初去找朱二娘的贝迦特使是谁?” “没有查到。” “撤消通缉令,到底是谁的主意?” “也没有查到。” 青阳重重呼出一口气。“连朱二娘的通缉令都取消了,嘿,好本事。” 这就怪不得外人了,是贝迦内部有人翻手为云。 但不管怎说,当年大闹天宫的主犯之一朱二娘就在仰善群岛,还通过仰善商会继续往外出售特产哩,日子过得很滋润啊。 偏偏仰善之主贺骁也来自孚国,他和朱二娘是不是一早就认得? 上一个跟朱二娘搭档的,还是大闹天宫的罪人哩。 贺骁这个人的背景,真是越挖越有料。她原本以为这厮只是霜叶器重的手下,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并且她总觉得贺骁行事只是表面磊落,来到爻国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在这时,外头又有妖禽传讯。 袁铉亲手从妖禽爪子取下密信,双手呈送青阳。 信里的正文用暗语写就,大意是: “我等收取芒洲、涿洝、长余、照庆等五地物资,寥寥无几,疑似被人捷足先登。”“已查明,不是我们同伴收取;使用空包商行,难以溯源。” 青阳放下纸条,喃喃道:“越来越热闹了。” 有人正在跟他们做同样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嗅到商机,想要扫货囤积? 又或者? …… 天水城,十全客栈。 红庐主人走进上房刚落坐,手下两名弟子进来了,排排站,低声道: “师傅。” 红庐主人一看他们,两人都低下了头。 “说吧,怎么了?”红庐主人举杯喝了几口温水,“两天了,你不要告诉我,眼线还没布进涌泉山庄。” 弟子咽了下口水才道:“师傅息怒,还没有。” 师傅厉害,但师傅也格外严厉,所有人都怕触怒他。 红庐主人手中杯子一顿:“原因?” 他一到天水城就派出手下弟子,先将虫傀放进涌泉山庄,尽量搞清楚那里的地形和人员分布。 暗杀行动听着过瘾,但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红庐主人成功率高,虽有妖傀帮忙,也需要事先精心筹备、精准踩点。 不说别的,目标在涌泉山庄的住处、可能经过的地点、身边的安保力量,总得弄清楚吧? “涌泉山庄占地广阔,建筑又是零散分布,我们对虫傀的操纵范围有限。”简单来说,涌泉山庄太大,妖傀师操控虫傀也飞不到核心区域——距离过远,虫傀就超出控制了,“只能探查到山庄外围。那外围……基本全是果树!” 涌泉山庄自己占了一整个矮山头,漫山遍野全是果树,这个季节的确是硕果累累,芒果、梨子,还有晚熟的杏子,差点压弯了枝头,谁看着不流口水?但、但果树有什么勘察价值? “而且山庄内有守卫,每两刻钟都过来巡查。” “你们试过混入么?”红庐主人问他们,“那么大一个山庄,少不了物资和人员进出。” 混进去怎么能是难事儿? 弟子们互视一眼:“试过,但那个山庄很少从外面买东西,下人们也直接住在山庄里,仿佛只有商会的人员进出,但守卫基本都认得,不好混入。” “很少买东西?那他们平时喝西北风?” 两名弟子不知道答案,只得沉默以对。他们也知道,这些听起来太像托词。 红庐主人看着他们,倒是不太生气。涌泉山庄看起来地方很大,但其实多半是疏而不漏,安保过关,真想渗进去很难。否则青阳为什么不派自己的手下做掉贺骁,而要委托他来动手? 红庐主人忽然问道:“老二呢?” 二弟子没来见他。 两人张口欲言,外头院门嘎吱一响,有人进来了。 “师傅!” 说老二,老二就到。 二弟子奔进来,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他衣衫褴褛、鼻青脸肿,额头一角青紫,手上、脖颈上都有皮鞭留下的一道道血凛子。 第1553章 调头 红庐也奇道:“谁把你打成这样?” “涌泉山庄的守卫。”二弟子抹掉一把鼻血,“弟子游走山庄外围,见守卫扔出几个流民,虽被鞭打但没死也没掉手脚,于是灵机一动,在身上藏了半个饼子,也扮作流民潜入山庄,在里面东藏西躲一个时辰左右,直到被守卫发现后驱逐出来。” 他一进山庄就摘两个水果,这样守卫一旦逮住他,发现他身上有果子有啃过的面饼,就以为他真是进来偷食的流民,只把他打了一顿就扔出山庄。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红庐主人夸他一句,对另外两名弟子道,“看见没有,这才是做事的态度!” 要不是后背实在疼痛,二弟子能站得更板正:“多谢恩师夸奖!” “你打探到什么了?”红庐主人拿出沙盘放在地上,但没有启动。 二弟子顺手取一根树枝,在沙盘上画出方位:“我从西北角翻进去的,这里只有酒坊和两处仓库。顺着湖往南走有两排房子都住人了,看服色像是护卫……” 他把调查到的建筑布局娓娓道来,三个厨房、四五座厅榭,还有几栋看起来高大堂皇的建筑。其实在一个庞大的山庄当中,光凭他一个人、一双肉眼很难定位这么多东西,但二弟子放出了虫傀收集情报。 “越往南走人越多,很不好躲。”二弟子指着沙盘南边道,“我没能走到南端,但目标的住处很可能在那里。我只看到一个尖顶,就被逮住了。” “有可能。天水城这里的建筑格局,讲究面南而尊。”红庐主人抚着下巴,“那个姓韦的呢?” 二弟子摇头:“没有找到。” 他又不知道对方身高长相,光凭个名字,要怎么找? “这点儿资料,远远不够。”红庐主人目光微闪,“看来,得亲自走一趟。” 二弟子又道:“我出来得匆忙,有十几只虫傀落在山庄。” 他是被撵出来的,当然来不及收回虫傀。 “无妨,我会回收。”红庐主人站了起来。他还得从青阳那里要到目标的日程安排。 他很快就知道,贺骁是个超级大忙人。 这家伙一心扑在都城东扩工程,经常两三天不回涌泉山庄;在工程现场,他可是前呼后拥,身边每时每刻都有好几百个护卫。 毫无疑问,最好的动手地点还是在涌泉山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最放松,所以红庐主人必须把那里摸透。 ¥¥¥¥¥ 闪金平原中北部,霜海。 海岸的居民都知道,这片海域脾气不好,一年有十个月波涛如怒,等闲人不敢下水。只有冬季那两个月寒气迫人,江面才平稳下来。 可是天那么冷,闪金平原北部可是呵气成冰,谁还走海? 有的。 现在海上就有五条帆船顺流直下,宽阔的海面上一片静瑟,除了流云雾霭,就只有这几条船还会动了。 有个白衣人站在船头,远眺天江一线。 他喜欢乘风破浪的感觉。 侍童从后头过来报告:“都使大人,湍急水域已过,船夫说,后面的路程都很平稳。” 白子蕲点头,转身走回船舱。 方才行船颠簸,他不好行事;直到风平浪静、船行无声,白子蕲才关闭舱门和气窗,在供桌插上几支香。 他用船舱现成的四方桌当作供桌,供起一个雕像。 烟气袅袅,在空中凝成一个模模糊糊的面庞,连五官都看不清,却有莫名的威严。 望见烟影,白子蕲立刻跪伏在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拜见我主!” 他的神情、他的声音、他的动作,都是极尽恭敬。因为,他请求沟通的目标,乃是至高无上的万神之首、灵虚众神当之无愧的领袖—— 灵虚圣尊! 一个雄浑中正的声音,仿佛从虚空响起:“何事?” 白子蕲依旧伏地不敢抬头:“我主,我追踪千幻真人的线索,已经追到千星陵。但这里重重迷障,连灯灵都无法勘破。有些机窍,连元力也无能为力。” 他试了好几天。 任务遇到新阻力,作为神侍,他当然要求助于自己侍奉的天神。 “千幻的手段。”灵虚圣尊的声音,有绕梁三日的效果。 “是。” 天宫的灯灵都照不显的东西,本身就有大神通。从这一点说,白子蕲没有追错目的地。 船舱中安静了几息,灵虚圣尊下达了新指示:“妙湛天,真实之眼。” 妙湛天的真实之眼,理论上可破一切虚妄。这可是正神的无上神术,白子蕲的灯灵不可与之相提并论。用它破解千幻真人的障眼法,才叫专业对口。白子蕲大喜:“多谢圣尊教诲!” 船舱中的烟气倏忽散去,灵虚圣尊已经收走了神念,白子蕲站起来后,还是对着雕像再行一礼。 就在这时,船身猛然一震,砰一声巨响。 供桌被固定在舱中,没有位移,但舱里其他东西滚了个横七竖八,连白子蕲都是一个踉跄。 这是撞到了水下暗礁?他刚开门,白七正好冲下木梯:“大人,水下有东西攻击我们!” “水妖?”白子蕲三步作两步上去,但没有冲上甲板,而是透过窗子往外眺望。 冲出去,或许就会曝露在敌人视线中。谁不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藏在水下不露形迹。我们已经放出灯灵下去察看。”白七也在观看水面,忽然指着外头叫道,“白十一的船!” 白子蕲给手下的心腹和侍卫,统统都赐予白姓数字,无论他们原本叫什么名字。 水面上没有任何凸起的礁岩,但白十一的船就是停滞了,周围的海面像沸腾的开水,翻搅不已还咕嘟冒泡。白家侍卫大呼几句,往水里射弩,还有人把长枪当作刺鱼的标枪投下水。 紧接着那船又是猛然一震,然后疯狂摇摆。 谁都能看出来,有东西在水底下攻击它! 几只灯灵冲下水去,光明大放。 以它们的亮度,本可以将海面以下照得纤毫毕现,好像琉璃水一样。 就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众人下意识轻吸一口气,因为他们的确看到水下有几个硕大的身影,比船还要大个两三倍! 但水底紧接着弥漫出一股黑烟,比噩梦更加深沉,灯灵再怎么努力,都照不穿这层层叠叠的黑暗。 众人也只能瞧见,黑幕中偶尔冒出一点金光。那是灯灵正与水下的妖怪战斗。 船上有人跳水,想游出黑幕范围。 白七大叫:“别下水,待船上!” 但来不及了,这两人游了几丈,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拽,就从水面消失。 白子蕲沉声道:“燃圣焰!” 白七运起真力,高声传令。 远近几条船上的灯使们同时按结手印,水底下突然明光大作! 就像海底突然迎来了日出。 那是数头灯灵一起绽放光明,两个呼吸间就驱散了所有阴霾。 不仅如此,船体以下的水温突然升高,白七观察到水面开始有热气蒸腾。 要知道,霜海此时的海水温度都是零度左右。 圣焰突然燃烧,不仅把这一小片水域煮成了开水,丝丝缕缕的金光还往妖兽身体里钻。 水底的妖兽也受不了,瞬间四散而逃。 不多时,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白十一的船停下来补洞,再一核算减员五人,三死两失踪。 白七忿忿道:“真是附骨之蛆。” 从白毛山开始,他们就发现自己被追踪了,换了好几种方式都甩不掉。去白毛山查个阵法,就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对方甚至能调用海妖。 “修好船后就调头往南,在马蹄港上岸。”白子蕲平静地下令,“我们去爻国。” 就算能破解千幻真人的洞府位置,光凭他这点人手,还是不够掏洞的。所以,他得走一趟爻国,请求女神的协助。 爻国还有几条待查的线索在等着他哩。 “是!” 侍卫们从不质疑他的指令,几条船很快转头向南,往陆地进发。 ¥¥¥¥¥ 范霜心情不好。 自从领贺骁进入天水城,他都混得风生水起,从前整年见不到一面的达官贵人,他可以把臂言欢了;同僚望向他的眼神多了好几分羡慕与尊敬。 甚至范父去见上司,对方都是满面春风、和蔼可亲。 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范霜却想把置办在新城的宅地都卖了! 他回家一说,全家人都不同意。 看那价格正是一飞冲天的好时候,一点儿涨不动的迹象都没有,为什么非选在这当口儿卖掉? 卖了得亏多少钱! 但范霜咬定主意非卖不可,不惜两天之内跟家人吵了五架。 范父就奇怪了:“你是不是从贺先生那里拿到什么内部消息?” 范霜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没有,真没有,我就是觉得新城宅地涨太凶了,心里不踏实。” 贺骁劝他卖掉宅地的理由,他说不出口。 因为根本没有理由。 “那你急个什么劲儿?”他的母亲也道,“最近粮价飞涨,你爹的薪俸却没涨,还好宅地也涨得凶,这才不显局促;你要是把宅地卖了,手里握的全是不涨的死钱,米面粮油这些家里的开支却大涨特涨怎么办?” 第1554章 送上门的钱 说太急了,她赶紧换一口气:“还有,你妹妹年底就要出嫁,家里还得攒一套嫁妆。” 那不就是入不敷出? 吵了五架的结果,就是范父最终拍板:“行了,把杏街、湖镇那几套宅地卖了。” “那上湖区的……”范家一共置办了八套宅地,范父同意要卖的几套,地段差点,价格也差点。 “上湖区的贵,有潜力,不卖!” 上湖区的宅地乃是优质资产,怎能轻易出手!范父看好它们。 范家日后的锦衣玉食,说不定就靠它们了。 节衣缩食、精打细算了一辈子,他家终于等到了享福的资格! 范霜长叹一口气。 毕竟父亲才是一家之主,能争取到眼下这个结果,自己已经尽力。 当下他就找到牙子,把范家囤留的宅地挂卖到天水城的房科去。 因为价格比市面低了一成半,所以天黑之前就被抢光了,一套不剩! 那可是上湖区的宅地,你不买,有的是人买;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晚饭时间,范霜的母亲正在埋怨他卖得太便宜,下人忽然来报: 替范家卖宅卖地的牙子,又介绍新的买家过来了。 这人个头很高,四十来岁年纪,左眉角有一颗痣。牙子介绍他叫作田允,乃是正新商会的会长。 范家父子都没听过正新商会的名头,天水城及周边的商行商会大大小小近千余家,他们也不可能尽知。 但这姓田的气度不凡,衣料华贵,的确有几分富商的模样。 范家买在上湖区的一块地皮,田允希望他们能转让。 范父当然不想卖,但田允开出了一个令他们难以拒绝的价格。 价格到位一切好说,双方的笑容都充满了诚意。 不过田允紧接着提出下一个要求。 原本宅地买卖只要交给房科就好,但牙子特地带田会长登门拜访,也是因为他的条件很特殊: 田允手里现钱不足,希望用玄晶冲抵。 范家客厅的八角桌上,一下子多了几十块玄晶,在灯光的映衬下五颜六色,看得众人目光呆滞,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这么多玄晶! 这能换算成多少银钱! 那个数字之大,众人一时难以想象。就算把他们手里所有宅地全部卖掉,也赶不上这堆玄晶一个零头啊。 范霜小心翼翼道:“上湖区的一块宅地,不值、不值这么多。” “我知道。”田允微微一笑,从玄晶堆里拨出一块,推到他面前,“这才是买地款。余下的玄晶,我都要卖掉换成银钱。” 范家人不知其意,范霜心头一动:“你想卖掉这些玄晶?” “是啊,但我不想挂去鬼市,那里收的手续费太高了。”田允看着他道,“我听说,你认得的人正在收购玄晶?” “不错。”贺灵川正在大量、公开收购玄晶,范霜当然知道。现在他看田允的神情就是恍然。 人家想攀识贺骁,就找他牵线搭桥来了,但先给了范家一点便宜,范霜就不方便拒绝他。 贺骁现在是天水城第一等风云人物,哪是普通富贾想见就能见到的?没有合适的中间人,得去后头排队一百年。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出钱加塞插队。 “好,我带你去见贺兄。”范霜有言在先,“但他肯不肯买,我不打包票。” 田允点头赞同:“情理之中。” 他一向都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嘛。 …… 涉及大量玄晶的买卖,当然不好在公务场合进行。 第二天,范霜就带着田允拜访涌泉山庄。 从正门到贺岛主的会客厅,乘马车也得小半刻钟。临冬果园的最后一丝金黄是枫叶和银杏给的,地面铺满落叶,马车辗上去,沙沙簌簌。 田允一直掀着车帘,专心观看周围景致。范霜问话,他只是随口应答。 “庄子里的树可真多,这里不种庄稼么?” “涌泉山庄以果园为主,粮食种得少,只种些日常用到的疏菜,比如葱、蒜,几种香草。”爻国人的生活,不能没有香草。 “真是个好地方。”田允感叹,他就喜欢这种茂林的感觉,不喜欢开阔的平地。 美中不足的,是到处都有守卫巡逻的身影。 他顺意挥了挥手,好像在赶苍蝇。拇指扣在中指的指节上,但挥手太快太自然,范霜并未觉出异常。 谁也没留意到,不远处的林子里陆续飞出五六只甲虫,颜色从青绿到深黑都有,就停在马车的顶棚上。 趴下之后,它们就一动不动。 前方湖畔立着几栋大屋,沉稳气派,有重新整葺过的痕迹。 屋前也站着几名守卫,腰杆笔直、目光冷硬,盯人的眼神如同野狼。 他们的服色气质,都不同于巡逻山庄的其他守卫。 范霜说:“到了。” 田允走下马车,状甚随意甩了甩袖子,拍拍身上。 林地里面多蛛丝,这动作并不突兀,但他以自己和马车为掩护,往地上悄悄扔出一个松塔。 涌泉山庄里就有松树,这松塔半埋在落叶堆里,谁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但是田允和范霜离开、马车也开走之后,松塔当中爬出一只又一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甲虫,借着落叶隐藏身形,要么奔出几丈后直接起飞,要么往四周树木爬去。 小小一个松塔居然能爬出三四百个甲虫,也转眼藏匿于无形。 贺灵川早就接到通传,没在书房见人,而是在杏台。 这是杏林中的精舍,小而美,既能欣赏秋景,还能私下会客。 田允一边往里走,一边夸道:“这片林地的景致真美,范大人你也经常过来么?” 范霜含含糊糊应了。 他只来过杏台一次,还是跟着章晱等人摘杏子来的,那时的杏子饱满得像小肥桃;如今杏树的叶片也快掉光,不知道贺骁今次为什么安排在杏台见面。 拾阶而上,就有六七名护卫跟在后头,也不知道他们的职责到底是监还是护。 还没到门口,就有人先走过来,挥手招呼: “范兄。” 范霜一看,可不就是贺灵川?这人今天一身鹅黄袍子,站在杏林当中倒是很应景儿。 第1555章 接触 “我冒昧来访,贺兄海涵!”他回头介绍田允,“这位就是我提到的正新商会会长,田允田先生。” 贺灵川看向田允,双方目光相接,都在评估对方。 表面上都很客气。 贺灵川虽然是爻廷和整个天水城的红人,但他在这里的身份是个大商人,对待同行也没有趾高气昂。 贺灵川一听就笑道:“好好,田先生来得好,但现在得等一等了,我来杏台有事儿要做。” 田允好风度:“不急,贺先生请便。” 范霜好奇:“你来这里做什么?” 两个月前,这里风吹金海、层林尽染,是赏景的好地方;但现在落叶萧萧,寒风瑟瑟,有什么好玩的? 贺灵川挥了挥手:“都过来。” 两人还未迈步,杏台后方走出二十来人,都带着锹。 贺灵川往田允一指,后者心头微惊,下意识戒备。一直尾随在后的几只甲虫感受到主人的紧张,振翅飞了过来。 但贺灵川下一句就是:“麻烦让一让。” 田允往后退开,那群人就走到他原先所站位置,直接下锹铲土。 贺灵川笑道:“我刚听说,前前任主人十年前在老杏树下埋入一批杏子酒。要是真挖出来,我送两位一人一坛。” “这么风雅?”范霜拊掌,“好,好!” 田允也摸了摸鼻子,借这个动作挥退飞上前去的小虫。但其中有一只甲虫退得慢了,贺灵川身后的护卫一弹指,咻一声将它射下。 水泼不进,虫子都不能沾身,姓贺的贴身安保果然严密。田允面色如常,看都不看地上的虫子一眼。 十几名农夫挖了十几锹,入地约莫三尺深,有人叫道:“有了有了。” 这么一挖,果然挖出来二十多个黑黝黝的坛子。贺灵川随手抓过一坛,拍碎泥封,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果然有货!”他哈哈大笑,“来呀,拿两坛酒,送到两位客人车上!” 边上立刻有人应“是。” 挖出了陈年杏酒,贺灵川丢下地上的大坑不管,反身走进杏台:“来。” 他头也不回,田允跟在后方不到五尺距离,食指忍不住动了几下。 如果现在暴起发难,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但这里护卫太多,他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中就只能逃走。何况,那个韦一山也不在这里。 田允思虑再三,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就在这时,贺灵川回头望向他道:“田先生哪里人氏?” “彭河。” “哦?田先生不是爻国人?”彭河是爻国以西的一条大河。 “不是。”田允一笑起来,眉角的痣好像就往上跳,“混在天水城的商行,十家里至少有五家都不是爻人自己开的。” “这倒是。”贺灵川自己就是外商,“那么田先生的商行主打什么营生?” “药材,细宠。” “细宠?”贺灵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门类。 “对,就是贵人家养的宠物,比如猴、鹦鹉、猫狗之类。品种越稀有,价格越高。”田允介绍道,“但这是一门小众生意,经手的人不多。” “哦,活体啊?”贺灵川了然,“有没有大型稀有的猛宠?” “有啊,白虎白象七星蝰。贺岛主如有兴趣,我送你一头玩玩?” “罢了罢了,我成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哪有时间遛动物?”贺灵川摆摆手,“再说,要养也养灵宠,至少得是三条腿的三眼金瞻。” 两人都笑了,田允道:“贺岛主幽默。” 走进观景台,再上二楼,贺灵川就对田允道:“让我开一开眼界罢。” 田允看了看周围几名侍卫。 贺灵川并不挥退侍卫,只是说道:“不妨事,他们都是我家里人。” 田允按了按手上的储物戒,往桌面一拍—— 哗啦啦,戒指里倒出一小堆玄晶,直接在桌面摞出个尖儿来。 这会儿是晨时,阳光透窗而入,正好照在这些玄晶上,爆出个五光十色,差点闪瞎人眼。 那种晶莹剔透,好像满桌子的水晶。 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它的身价何止是水晶百倍? 范霜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玄晶的数量,比田允昨晚倒出来的还要多! 贺灵川凑近:“我看看?” “贺岛主请便。” 于是贺灵川戴上手套,随手翻动桌面上的玄晶。 这里最次的玄晶也是深绿色的,大得像个没去皮的椰子;最好的则是鸡血红,那真的是艳若晚霞,没有一丝儿杂质。 但也只有鸭蛋大小。 总体来说,玄晶虽多但个头普遍不大,有的只有尾指大小,挨个儿看完需要好久。 但是单价这么高的玩意儿,谁不得一块一块鉴定? 贺灵川边翻边看,检查得格外仔细,田允负手立在边上,看似很有耐心,其实巴不得他看得越慢越好。 田允放出去的虫子,这时候正在山庄里到处飞舞哩。 山庄太大,需要探索的边边角角太多,他得多争取一点时间。 虫子的受控范围有限,一旦他离开山庄,这种探索也无以为继。 就虫子的反馈来说,山庄里人很多,到处都是卫兵。其他人都住在主体建筑里面,方便服务庄主,因为这个季节的树木基本掉光了叶子,成熟的水果也被摘下来送去了寒窖。 虫子没找到田允想见的人。 贺灵川检查玄晶时也是暗赞一声。该说不说,这些玄晶的品质当真不错,总价会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其实他怀里的摄魂镜,比他鉴定得更快:“嗯,这一块浅紫色的还有纹络,不错!橙红两色那块拿起来看看,总感觉有点假……哦不是,是本色。还有那块深黄的——” 贺灵川拿起来等着它的下文。 结果镜子的声音里全是谄媚:“——这块能不能给我?” “……” 总之,验完所有玄晶,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果然都是正品。”贺灵川放下最后一块玄晶,“田会长真厉害。便是德友商行的冯会长,我估计他手里也拿不出这么多玄晶!” 玄晶体积小但单价高,光是桌上这些,没个五十万两银子下不来。 田允知道他在套话,于是笑道:“从前也是机缘凑巧,闪金平原东北部的茏山部族要打仗但是没钱,就把他们的珍藏甩卖给我了。他们领地内有一条玄晶矿脉,这是常年战争的根源,而这些玄晶——” 他指着桌上这一大堆亮晶晶:“是他们多年收集起来的藏品,质量很高。” “田会长还真是接住了泼天的运气。”贺灵川拿起那颗鸭蛋大小的血红玄晶把玩,“请开个价吧。” “我也不多要。”田允竖起两根手指,“一百万两!” 边上的范霜,倒抽一口凉气。 他家倒卖宅地赚个几万两,就开心得像过年。看看贺骁和这个姓田的会长,过手的都是什么级数的交易! 贺灵川轻轻放下手中的玄晶:“田会长,这些玄晶品质确实过硬,但你的要价也确实是高。” 田允笑眯眯:“好货不便宜,咱俩都清楚。” 贺灵川走到台子边上,俯瞰整片杏林:“这么多玄晶换成的巨款,田会长打算怎么用呢?” 瞧见这批玄晶,他的确心动。手里还有一点闲钱没换成物资,时间却很紧张,要是能把桌面上这批玄晶都收进来,正好就给他在爻国的物资收购划一个完美句号。 贺灵川是不介意动用自己的本金去收购玄晶的。这玩意儿在哪里都是硬通货,即使后面帝流浆频发,玄晶的价格也只是波动,就算现在跌得凶,早晚还会涨上去。 但田允这一张嘴,有点漫天要价了。 贺灵川感觉不到他的诚意。 田允长叹一口气:“手下那么多张嘴要养活,生意上又到瓶颈,需要好多钱来周转。还有,我在上湖区、东区和阑江都看中了宅地,想全买下来。” 范霜出言提醒:“新城的地块出售有限额,每人仅限购买三块。” 田允摇头:“我买别人手里的,就不受这个限制,比如我就买了范大人家的。” 范霜顿时讪讪。 贺灵川笑道:“田会长既然诚心要卖,咱就好好磋商磋商,我出三十万两。” 范霜一听,好家伙,起手砍七成。 田允脸上变色:“贺岛主出这个价格,不是很有诚意啊。” 贺灵川话锋一转,忽然问道:“田会长何时来天水城的?” 田允没料到他说变就变,怔了一下才道:“哦,这次刚来不到五天。” “你之前多久没来了?” “有个小半年吧。” “那就难怪了。”贺灵川笑道,“其实天水城眼下的玄晶市价,已经不支持田会长的预期。” 最近玄晶普跌,价格只有原来的八成半了。 田允摇头:“恕我直言,玄晶这样稀罕的宝贝,数量越多价格越高,正是所谓的量大从奢。贺岛主在天水城其他任何地方,不,在闪金平原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一次购入这么多高品质玄晶。” 双方讨价还价,前后花了一刻多钟,价格从一百万磨到了七十万左右。 第1556章 一心二用 田允说什么也不肯再降价。 在他跟贺灵川拉锯过程中,甲虫们正在加紧探查涌泉山庄。田允给它们下达新任务: 不去人多的地方。 他想找的人,多半不会跟一群大活人扎堆住一块儿。 像他们这种人,最讨厌嘈杂之地,最需要静心思考。 所以单门独院才是最好。 秉持这个要求,甲虫们专往密林里钻。 还需要一点时间。 田允咬死的价格还是高于贺灵川的心理价位。 毕竟,每个数字都是以“万”为单位的。 范霜也在边上帮腔:“田会长,你在天水城恐怕很难再找到贺兄这样的大客户,能够一次吃下你的所有玄晶。” 田允一脸惋惜:“我用钱吧,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贺岛主要是真不要,我再慢慢寻找合适的卖家。” 贺灵川突然开口:“要。” “那我就……”田允还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这批玄晶,我要了。” 田允一呆,追问:“七十万两?” “对,我都要了。”贺灵川反问,“有问题么?” “没有,没有。” 焯!田允在心里暗骂一句,才欢天喜地道:“说七十万两,就是七十万两,成交。” 当下贺灵川交付了银票,田允写好了收据,双方货银两讫也很痛快。 田允小心收好银票,然后道:“贺岛主,我听说涌泉山庄有一口甜泉,酿酒烧汤都好喝?能不能让我亲手打一点回去?” 既然名为涌泉山庄,没有泉水哪里像话? 时间,时间,他的虫儿还需要一点时间! 甲虫个头太小,几百只散落到偌大的山庄,得多花点时间才能摸清涌泉山庄的核心区域、人防布置。 “没问题!”人家刚卖给他价值七十万的玄晶,要点泉水怎么了?贺灵川笑道,“我带你去。另外,田会长中午在我这里吃一顿便饭如何?” 买卖谈成,山庄主人略尽地主之谊,田允就等着这句话呢。 于是贺灵川吩咐小厨房开灶款待贵宾,并亲自带他去打起满满两坛甜泉。 三人行走途中,田允有心做些手脚。他带来几个小笼包大小的软皮孢子,一直想借机扔到地上、踩进土里,但身边侍卫成群,把三人呈品字形包围在中间,他可不敢打包票,自己的动作能瞒过这么多双眼睛。 他只能借着突然内急的借口,中途离开了一小会儿。 等他解手回来,贺灵川笑问:“田会长就不怕生意谈不成,这价值七十万的玄晶也走不出涌泉山庄的大门?” 田允愕然:“贺岛主怎是那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财帛动人心。” 田允正要回答,脚步却猛地一顿,脸色一变。 他的表现就好像前方出了什么事情。但贺灵川和范霜一看,前头小路清幽,顶多有个四脚蛇一闪即过。 “怎么了?” 田允定了定神,摆手:“没事,没事,蹲久了一时有点眼花。爻廷把价值千万的工程都交托给贺岛主了。连国君都信得过的人,我还有什么好担忧?” 这大帽子扣下来,贺灵川笑一笑,不再盘问。 事实上,田允操控的小甲虫方才飞近一个矮丘,依稀望见山体上有个窖洞,但门头也被漆成了绿色,与周围景观浑然一体,若不靠近仔细分辨必会错过。 甲虫在附近的树枝上停了一小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它正要离开时,有人拎着一个食盒过来,在门上轻敲三下。 笃笃笃。 这人敲完就后退两步,也不多敲。 约莫几息之后,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只……猴子? 好丑的猴子,居然长着一副鬼脸。 别的猴子得挤眉弄眼、呲牙咧嘴才吓人,它不用,本色示人就行。 这就是那只猴儿? 树枝上的甲虫立刻起飞,想趁机蹿进门里去。 鬼脸猴子从送饭人手里抢过食盒,一转身,绿门乓一下又关闭了。 好快! 距离绿门还有两丈的甲虫,吃了个闭门羹。 它不死心,还想试试能不能从门缝钻入。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有个东西一闪而过,快得甲虫都来不及看清。 然后,就黑屏了。 田允揉了揉眼睛,他的甲虫方才好像被什么生物袭击了。 因为共享甲虫的视界,所以他瞧见的最后一个镜头,就是被什么东西骑脸了! 吓他一跳。 “田先生,你还好么?” 贺灵川一脸关怀。 “无妨,最近有点累。”田允重新拿起了筷子。 方才袭击甲虫的到底是什么生物? 他努力回想方才的最后一幕,定格下来的画面,好像是一只翅膀? 很模糊,看不清轮廓,但是捕食昆虫的等闲飞禽,根本吃不了他的甲虫。 田允当然不会就这样作罢。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暗中调集更多甲虫飞往山窖。 多角度观测,总不会漏看了吧? 约莫两刻钟后,又一头甲虫飞向绿窖门。 田允控制它时,感觉到了它的不情不愿。 这窖门附近好像有什么力量,或者说什么东西在威胁着它,甲虫不愿靠近。 但它忤逆不了田允的命令。 这只甲虫就快飞到门口,又是咻地一下,黑屏了。 好快!田允呼吸微微一窒。 其他甲虫就潜在附近枝头,却只见到门前有灰影一闪,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吃了两次闷亏,田允命令第三只甲虫靠近。 灰影再现,第三只也没了。 第四只再上。 如此往复,直到第八只甲虫也英勇就义,田允才勉勉强强看清,那是一只蝙蝠。 虽然体表也覆盖细密的绒毛,但它的嘴鼻有点尖,像禽鸟多过了像蝙蝠。 田允倒是知道,南海的亚列岛上有一种长嘴蝙蝠叫作刺蝠,不像普通蝙蝠那样以昆虫或者吸血为生,而是往猎物身上注毒,令其麻木不能动弹。 刺蝠也不会杀死猎物,只在它身上咬噬血肉,吃饱了就走。过些时日,它说不定二度光顾这辆活动餐车。 但刺蝠的体型很小,跟蜂鸟差不多。而眼前这头甲虫杀手比蜂鸟还大一倍,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第1557章 研究的深水区 这是未知的妖物,还是…… 还是经过了改造的妖傀呢?但不管怎说,这头蝙蝠的任务好像是不许任何生物靠近山窖。 田允越来越有兴趣了。 但他没再派甲虫上去送死,而是让它们潜伏在枝叶当中。 “田先生怎么冒汗了?”贺灵川奇道,“是这焖罐鱼太辣了?” 边上的婢女赶紧递来温热的湿巾。 田允接过来擦汗,顺口道:“是啊,我不太能吃辣。” 他一边分神控制甲虫监视绿门,一边还要跟贺灵川、范霜闲谈,殊为不易。 甲虫很抗拒靠近绿门,全靠他强行驱策。这么一心二用,坚持半个时辰就有些疲惫。 呵,同时控制这么多虫傀,他都不知道世上还能不能有第二个人办到。 好在他的等待还是有回报的,这顿饭刚吃完,山窖的绿门突然从内打开,里面走出一人。 这人面貌平平无奇,头发乱蓬蓬地,扔去大街上一定会被淹没在人海当中,是标准的“一眼抛”,别人看过就忘。 但那只鬼脸猴儿就趴在他肩膀上,显得安静又乖巧。 并且这人皮肤有点苍白,好像长年不见天日。 田允心想,这是不是自己的第二个目标,韦一山? 这人慢悠悠走出十几丈,林中灰影一闪,钻进他怀里去了。 田允知道,是那头蝙蝠。 看来这就是鬼脸猴子和蝙蝠的主人。 这人伸个懒腰,往远处走了。 田允很想派甲虫继续跟踪,但令他恼火的是,这人已经走出了甲虫的活动范围! 这些虫傀的活动半径,是以田允为中心的数里之内。一旦超过,虫傀就不受他控制了。 可他现在和贺灵川待在一起,没法赶过去扩大甲虫的搜索半径。 可恶,可恶啊! 但他的窝火还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要夸奖山庄的食物美味不可多得。 看来,得为下一次登门检索留个钩子。田允遂问:“过些天,我可能还会拿到一批玄晶。贺岛主还收么?” “收。”贺灵川笑道,“价格随行就市,到时再看罢。” “行。” 田允这才怀揣重金告辞而去。 贺灵川要亲自送他出门,所以田允登上马车前假意一个踉跄,手撑在地面上,借机回收土里的松塔。此时,多数甲虫已经回归松塔,也包括他徒儿前不久丢失在涌泉山庄的甲虫。 望着他乘坐的马车离去,贺灵川向万俟良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 田允离开涌泉山庄之后,贺灵川也向范霜询问田允其人,然后若有所思:“昨天才认识的?” 范霜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觉得他的请求有些冒昧,但他手里的玄晶又多又好,我听说你最近都在收购,所以……” 他也是好心,所以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你没做错,七十万两买到这批玄晶,我很满意!” 范霜的任务,本来就是介绍各种人物给他认识。田允也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 贺灵川顺口一问:“对了,你家的宅地还剩几块?” “上湖区最好的地,剩了两块。”范霜摇头,“我想卖啊,家人强烈反对,我只好作罢。” 贺灵川很清楚他的想法,但仍然道:“无妨,小满则盈。” 等到范霜也离开涌泉山庄,董锐刚好从山窖里钻了出来:“听说你今天挖到好酒了?来一坛。” 贺灵川即差人抱一坛杏酒给他。“你又是几天没睡?” 董锐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眼下一片黑青,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翠香楼泡了三天三夜,才泡出这么一副肾虚的衰样。 “有个三四天?不对,四五天。”董锐挠挠头,雪花片片飞舞,贺灵川嫌恶地一步闪开,“哦,六七天,六七天!” 窑中无日月啊,他也记不真切。 “悠着点儿,天水城风暴将近。”贺灵川可不希望,变局来临之前,董锐还是这副x尽人亡的模样。 “忘不了,这不是时候没到么?”董锐指着酒坛子,“现在就给我来一碗解解乏。” 他迫切需要喝点酒,放松放松。 贺灵川随手给他斟了一碗酒,颜色如琥珀,入口有淡淡的果香,甘醇不辣。 这酒十分顺喉,董锐咕嘟咕嘟连干三碗,才扔碗长长啊了一声:“爽!” 涌泉山庄的前前任主人,生意做得不怎么样,酿酒倒是有一套。 贺灵川作为甲方,此时最关心的当然不是他的健康,而是他的研究:“闭关这么多天,有什么成果?” “从前,小安情绪爆发就会变回童狇本体;那你知道,童狇何时又会变成小安吗?” 贺灵川摇头。他要操心的问题已经很多了,不会再去思考这种专业课题。 “在它的身体濒临崩溃的时候。” 贺灵川敏锐地抓住关键:“你是说,童狇反而维持不了自己的躯体,需要借助小安的力量?” “对!我检查出童狇的身体被神血改造过,它也是一只妖傀。”董锐正色道,“所有妖傀都要面临躯体不稳定、寿命短的问题。” “自从小安找到自己出生的小村以后,她的躯体就相对稳定,再用我的法子巩固,寿命才能延长。”第四碗酒,董锐就慢慢品啜了,“我发现,她和童狇的本源意识正在融合,这说明她的神魂天生强大。” 他再次强调:“是我从未见过的强大。” “所以呢?” “我想试一试,这种改造过程是不是可逆的。”董锐一谈起实验就两眼发光,偏偏脸色还是铁青,看起来就格外诡异,“这种实验我早就想做了,但我经手的所有妖傀,魂力都太弱了!” “等一下,可逆是什么意思?”贺灵川只能从字面意思理解,“你要把神血的力量去掉吗?” “对!”董锐揉了揉眼,“童狇是一种变形怪,但我和小安相处半个多月,从未见过它的第三种形态。如果我能把它再改回去,它的隐患很可能就此消失。” “把妖傀变回妖怪?”贺灵川奇道,“这真能办到?” “就算变不回妖怪,至少能减弱神血的影响。”董锐立刻道:“这种方法,我原本用在六十六号身上,直到目前都很顺利。” 六十六号就是贺灵川送给他的噬童魑兽。这东西得自天宫都云使何璟,后者在盘龙幻境放出好几头噬童鬾兽,只有这一头没有响应,被贺灵川截获。 董锐拿到之后就发现,六十六号是因为过于虚弱而沉睡,出于本能,它拒绝了何璟的出战要求。 他当时给出的方案,就是抽离神血的作用,让六十六号重归本源、稳定身躯。 但那是因为六十六号从幼体还童了,变回了一个蛋。 而对于小安这样的个体来说,还能剥离神血吗? 董锐接着道:“但六十六号的成功好像昙花一现,我后面又做了几十次试验,都没办法复刻。直到我们在尖嚎森林找到鬼王地宫,我发现,明晖真人也在做相关研究。虽然他销毁了纸面的资料,但他扔在填埋场的实验体遗骸给了我很大启发。” 明晖真人也做这种研究?为什么呢? “如果办到了,会怎么样?” “这头童狇的魂魄早就没有了,本源意识也和小安深度融合。如果逆转这个改造的过程,那么童狇或许可以拿回原有的天赋。”董锐强调,“这里有个问题,人的魂魄不能适配妖怪的身体,这是天地之间的铁律,谁也不能违背。但童狇很特别,它变成人的时候,几乎就是个人。小安的‘父亲’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等一下!”贺灵川听出了问题,“如果你的改造成功了,童狇变作其他动物或者妖怪的外形,小安还能掌控它么?” “我就想知道这一点!”董锐语速都变快了,“按理说是不行。否则童狇一变回本体,小安为什么就藏起来了?她是用另一种方式回避了天地的法则。” 贺灵川没好气道:“这种研究,到底有什么意义?” 其他妖傀师研究怎么制作妖傀,明晖真人和董锐却开始研究怎么把妖傀重新变回妖怪。这些家伙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当然有了。”董锐正色道,“这事实上是关于神血生效的‘黄金配比’问题——哎,说多了你也不懂。” 他俩关于妖傀的对话,通常都是以这一句结尾的。 董锐打了个呵欠:“六十六号最近一到晚上就蠢蠢欲动,喂,是夜里吧?” 后面这几个字,是问鬼猿的。他自己过得日夜颠倒,早就不知时间。 鬼猿呲牙,点了点头。 它也被吵得不安生啊,它也挂黑眼圈啊,只是脸上毛多,别人看不出来。 “我天天都盯着它,真是累啊。” “孵蛋的母鸡都没有你那么操心。”贺灵川拿出一盒冬瓜糖咸肉酥饼,“它快问世了吧?” “是啊,瓜熟蒂落,崽活蛋破。它就需要一个契机。”董锐立刻抢一块饼子来吃,“你这里怎样?那几块上湖区的宅地卖掉了么?” “还剩两块。”贺灵川自有计较,“全卖了太引人关注。” 八月安好! 第1558章 线索 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但凡他这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传出去都容易被人过度解读。 何况他是真地包藏祸心! “方才还有人通过范霜拜访山庄,卖给我价值七十万两银子的玄晶。这人有点蹊跷。” 七十万两?这么大的单子?董锐吃饼吃得含含糊糊:“你成天见客,这人有什么特别的?” 涌泉山庄每天接到的拜帖都是车载斗量,等闲人物想见贺灵川一面,至少得排队十年。 “他先买下范家的宅地,然后通过范霜的介绍,到山庄找我。” “聪明人都这么干吧?”董锐喝一口酒,“有什么不对的?” “问题在于,那些玄晶,他好像不太想卖。”贺灵川也拿一块饼吃,“按市价算应该是五十五万左右,他非得卡在七十万,没什么诚意。” “那人家或许就想卖个高价。” “我答应了七十万,他还有点吃惊。”其实田允有一点说对了,这样高品质的玄晶论堆卖,总价只会升高、不会降低。这又不是菜市场买水果,买得多就有批发价,“再说议价的过程,他对于商业谈判不太熟练;方才吃饭,我还特意问一些生意场上的常识,结果他对于自己的商会居然有点生疏,对天水城的市场也不通透。总地来说,这个人不太像个老道的商人。” “不老道,但是有钱,至少有大把的玄晶?” “对。假设他的目的不是单纯地出售玄晶,那么他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贺灵川沉吟,“他还提出了亲手打点泉水的要求。” “会不会就想跟你攀点关系?” “他的表现,的确像是来套近乎、走关系的,但代价有点大。”甩出来的筹码,是价值七十万的玄晶。 虽然贺灵川也付钱了,对方没怎么吃亏。 最重要的是,田允这人刚出现,就让贺灵川感觉到了危险。 尽管田允多方掩饰,但贺灵川总觉得,这人在不停地评估他。 “他有点不对劲儿。” 他相信自己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所以派出万俟良去跟踪田允,看看他下榻在哪个客栈,身边有多少人。 变局将至,这时候贺灵川不想要任何意外。 “好啦,我去泡个澡。”董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闭关这么多天,身上好像能搓下来一层泥,“晚饭给我留个酱香肘子,要炖得软乎脱骨的。” 贺灵川自去交代王福宝,让古蔺查一查“正新商会”的背景。 …… 既然叫作涌泉山庄,当然有适宜泡澡的汤池,常年水温在四十三度,天越冷泡起来越舒服。 董锐就足足泡了半个时辰,直到骨酥筋软,才慢吞吞爬起。 哎,爽利,浑身八万四千毛孔都舒展开来。 泡久了,肚皮开始咕咕叫。 这会儿,酱肘子应该在小厨房等着他了。董锐信步往外走,正想把守在外头的两个妖傀召进来,却见树上枝条乱晃、一片叽叽喳喳—— 这两个家伙你争我夺,好像在抢什么东西? 鬼猿和蝙蝠的速度都快,董锐看不清楚,只能仰头嗷了一声:“喂,干什么!” 两个家伙还不罢休,还在拉拉扯扯。董锐恼了,一声令下:“都给我滚下来!” 妖傀们这才乖乖滚了下来。 “我看看!” 鬼猿狠狠给蝙蝠一个白眼,然后才在主人眼皮底下摊开手掌。 它掌心躺着两个…… “甲虫?”圆溜溜地,颜色一青一褐,个头一大一小,但的确都是甲虫。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抢的?”山庄里一抓一大把。 他倒是知道,鬼猿和蝙蝠平时的菜单上的确有甲虫。对它们来说,那只是个小零嘴,不图它有营养,就喜欢它嘎嘣脆。 蝙蝠叽叽叫了两声,鬼猜不示甘弱,也吼了起来。 又是一场魔音穿脑。 董锐气沉丹田,一声大喝:“都闭嘴!” 非战斗时间,这俩玩意儿其实不省心。 “你先!”他指着鬼猿,“说说怎么回事!” 猴子的说法,这蝙蝠找到好吃的,方才就一直在偷吃,不肯分给它尝尝味儿。 “好吃的?两个甲虫能算什么好吃的?”这俩玩意儿跟在他身边很久了,什么好料没吃过,就连帝流浆都舔过不少嘞,现在却为两个甲虫大打出手? 鬼猿有多挑嘴,他是知道的。董锐心头一动,让猴子把掌心的甲虫翻过来,肚皮朝上。 “这!”董锐瞳孔骤缩,脸色突然严肃。 他问蝙蝠妖傀:“你在哪里抓到它们?” 蝙蝠吱吱两声。 “窑洞门口?!”董锐心头一紧,蝙蝠竟然在他住处门口逮到这几个玩意儿? “走,回去找找!” 这当口儿,他也不记挂大猪肘子了,抬腿就往住处跑。 路上遇到仰善护卫,他只交代一句:“叫贺灵川来山洞来找我,现在,立刻,马上!” 两刻钟后,贺灵川赶到。 山窑门口,十几个仰善护卫蹲在草丛、爬到树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贺灵川奇道:“这是作甚?” 董锐从山窑里探出头来:“进来,关门!” 贺灵川照做了,还随手布置一个结界。 董锐扔给贺灵川两只甲壳虫,面沉如水:“麻烦找上门了。你看这两个东西。” 贺灵川一看,这和普通甲虫没什么区别嘛,还是死的。不过他把甲虫翻过来一看,肚皮上有条红线,一直延伸到嘴部位置。 这条红线,怎么有点眼熟呢? 贺灵川还没来得及细想,董锐又递来一只透明的琉璃小瓶。 瓶子里,有个蓝色小甲虫。 贺灵川一看,这头蓝虫的腹部也有一条长长的红线。 “咦,这不是、这不是……?” “这是当初在窑坡控制亲卫袭击司徒羽的虫傀!”董锐一字一句,“我们已经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 是刺杀司徒羽的凶手,也是小安口中的“父亲”。 是从未露面的另一名妖傀师。 司徒羽遇害之后,司徒鹤来找贺灵川,顺便把交有蓝甲虫的瓶子交给董锐研究。 这玩意儿,毫无疑问是妖傀。 第1559章 溜了 现在,同类甲虫也出现在涌泉山庄,这就意味着—— “我们也被他盯上了。” “我检查过了,这几个虫子都是妖傀,千真万确。”他一伸手,蝙蝠妖傀飞下来停在手背上,“这家伙说,有好些甲虫在一个多时辰前飞近我的窑洞,都被它逮住打死。” “具体是多少?” 董锐瞪他一眼:“你觉得,我的蝙蝠会算数吗?” “行,我错了。” “它一连吃了好些个,饱了,就剩了这俩留下来玩耍。”结果被猴子看到了,也想玩,不对,也想吃。 贺灵川面沉如水:“要么这个妖傀师放它们出来侦查涌泉山庄地形,要么,这些甲虫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嘛?”他乡遇同行的欢喜,董锐是一点儿都没有,“我招他惹他了?” “你自己心里没数儿?”贺灵川斜睨他一眼,“铰尾虎、鼠妇豪猪,还有小安?” 这厮睁眼说瞎话,还说得理直气壮。 “喂,喂喂喂!”董锐连连摆手,“他的妖傀是黑甲军收走的,关我什么事儿?” “他的虫傀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对我们起了疑心。”贺灵川沉吟,“我们是哪里露了马脚呢?或者说,你安置小安时出了什么意外?” 这问题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妖傀师派出这些小虫,还一个劲儿往董锐的实验室冲,就说明他怀疑“韦一山”了。 董锐却摇头道:“有个更合理的解释。” “嗯?” “就和当初他杀司徒羽的原因一样嘛——说不定,有人找他出手做掉你。”董锐一摊手,“他跟司徒羽也没什么私仇罢?” 嗯,有道理。 贺灵川问他:“你看,谁会找他买凶?” “还用说?”董锐一拍桌子,“把那个名字大声念出来!” 贺灵川没空陪他胡闹,只是道:“这些甲虫何时潜伏进来的呢?” 董锐即道:“最晚也是一个多时辰前。” “你怎知它们不是早就进入山庄?” “这种虫傀制造不易,并且也不怎么听话,操控者要是不在边上,它们很快就会飞丢。”虫子有什么智商可言?没人管,它们就乱飞,“并且我们的山庄面积太大,多半是超过这些妖傀师的控场范围。” 这是同为妖傀师的董锐,才会注意到的实际困难。 贺灵川买下这么大一个庄园,就是要给自己的敌人制造侦察和行动上的困难。 董锐顿了一顿又道:“我的蝙蝠是这种虫傀的克星。很少有哪种生物会一个劲儿往自己天敌跟前凑。” 所以,这些甲虫也是被驱动的,身不由己。 “所以,他们如果想用虫傀侦察山庄,必须本人亲至?”贺灵川目光一凝,“一个半时辰前?” 一个半时辰之前,山庄里不是正好有个新客人么? 还是个带来玄晶但不太想卖的古怪客人。 董锐恨恨道:“难怪那个姓田的举止古怪、目的不明,原来卖玄晶是假,侦查山庄是真!” 话到这里,贺灵川立刻吩咐手下发讯万俟良,让他务必盯紧田允。 同时,他也发动山庄内所有人手,搜查山地林间的红线甲虫,有一个算一个。 人多力量大嘛。 董锐更是吩咐下人拿出一麻袋榛子,施行“撒豆成兵”的神通。 这一手本事是向傅留山学来的,虽然没有傅天师用得纯熟,变出来的榛子兵也没有灵性,但最基本的功能还是有的,那就是在大范围内搜索腹部带红线的甲虫。 涌泉山庄地方大,树多草多,就算贺灵川把一千多人全派出去找虫子,那成功率也是低到感人。 “对了,这姓田的都在什么地方逗留过?”董锐提示贺灵川,“哪怕只是站个息。好好想想,别漏掉一个!” “杏台、甜泉,还有吃饭的雨花厅。”贺灵川才说完这些,怀中摄魂镜赶紧补充,“喂喂,你们去甜泉路上,田允中途跑出去放水,还记得吗?” “对,田允还去白桦岗解手。” “挨个儿去走走。”董锐一脸肃然,“他的目的,一定不止是看看你、看看我这么简单。” 贺灵川领他到杏台上,指着还没填平的大坑道:“方才我们就站在坑边。” 地面全是刚翻起来的泥巴,树林也在十丈开外。董锐连连摇头:“不是这儿!” 他们进杏台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然后就去白桦岗。 田允随贺灵川到甜泉打水,中途溜去松岗解手。 谁解手也不会让别人盯着,所以那一刻他是自由的。 这是个小丘,林木茂密。虽然是临冬时节,但地面枯黄的杂草依旧让人无处下脚。 一片树林里,能有多少乱七八糟的杂物?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贺灵川问:“我们该找什么?” “先从虫类开始筛查。”董锐已有计较,“这个对手擅于驭使虫傀,所以白桦岗上的所有昆虫、虫卵,以及任何异常之物,无论树上、地底,统统都找出来!” 这个任务,属实有些强人所难了。好在董锐再次借助撒豆成兵的神通放出榛子小人,这些拇指大的小东西在松岗满地乱蹿,到处翻石头、扒树根、看草皮。 万俟丰要带一整支队伍进入,董锐却摆了摆手:“十个以内,不能再多,别把线索踩坏了。” 他打个手势,鬼猿和蝙蝠都进入白桦岗,细细搜索起来。 “这个季节,白桦的叶子全部掉光,虫类不会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产卵,田允也不会,否则那就太明显了;再说天气很冷了,早晚都结霜,田允的手段必须找地方隐藏。”贺灵川分析,“所以,只检查树干以下。”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这片白桦林千针万枝,不用检查树枝真是太好了! “这边事情都安排完了,我们去追田允。”贺灵川认真道,“就算他不是主谋,也脱不了干系。” 此时马蹄声疾,一骑飞至。 万俟良来了。 马儿还未停稳,他就翻身下地,沉声道:“主公!万俟良无用!” 贺灵川皱眉:“跟丢了?” “是。”万俟良和几个手下,头都抬不起来。 “说说看。” “田允坐马车回到天水城南,我眼看着他走进一心客栈的上房。” 贺灵川打断他:“房里还有别人么?” “说不准,他一进去就叫了洗澡水,然后关闭门窗。”万俟良来不及细看,“我们几个守在出口,等了两盏茶的工夫,越等越不对,就借送饭的名义去敲门,无人应答。然后我就冲进去了,客房里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杏酒摆在墙角!” “他早知道自己会被跟踪,所以随便选一家客栈甩掉你。”贺灵川对万俟良道,“姜还是老的辣。” 他紧接着又问:“那么,追引罗盘也没能追到他?” 他行事通常会有后备计划。 交易给田允的小面值银票上,沾染了追引蜂蛹的汁液;别的东西他能丢,钱总得带着吧? 所以贺灵川也把追引罗盘交给了万俟良,以防万一。 结果“万一”真来了,没防住。 万俟良取出罗盘,双手奉上。贺灵川和董锐一看,罗盘上的指针静止不动。 “这钱在哪儿?” “义合钱庄。”万俟良低声道,“一心客栈就在义和钱庄边上。属下推断,姓田的溜出客栈之后,就把银票存进钱庄,自己走了。说不定、说不定他的同伙早就等在钱庄里面。” 如是这样,田允把钱交给同伙处理,自己即可施施然离开。 爻国的商贸发达程度,在闪金平原首屈一指,这里的钱庄为商人们提供通存通兑服务。人们通常不喜欢带巨款出远门,那就可以把银钱存到连锁钱庄里,等到了地方再去提兑。 比如贺灵川往义合钱庄存进去十万两银票,拿好凭证,然后去芒洲的义合钱庄就可以提钱了。 当然,如果数额太大,可能要等上几天。 不过存钱就很快了。 采用这种方式,可以有效规避追踪法术,因为田允在异地取款也不会取到这张银票。 他不知道贺灵川用的是追引蜂蛹汁,但这世上的追踪神通千奇百怪,原理却都相通,一定会在自己身上、自己拿到的物件上留点记号之类。 那么,田允只要抹掉自己与贺灵川的接触痕迹,比如银票、杏酒、穿去涌泉山庄的衣裳等等,被追踪的可能就会大大降低。 董锐喃喃道:“好家伙,竟然这么谨慎!” 万俟良咬牙拔出匕首:“这种错误,我绝不再犯,否则就如此指!” 说完,就要把自己左手尾指削掉! 不过下一秒,他只觉手中一轻,匕首不见了。 再一定睛,匕首到了贺灵川手里,还轻轻巧巧挽了个刀花。 “你是我的近卫,应该唯我是从。我没点头,你敢自残?” 万俟良大声道:“良办事糊涂,毫无寸进,自请责罚!” “我们过几天还有大事要办,你别在这时候卸手卸脚惹麻烦!”贺灵川把匕首丢还给他。这厮倔得跟牛似地,只听贺灵川的话,有时候连万俟丰都说不动他,“记一过,回头再罚。” “是。” 第1560章 埋在土里的古怪 万俟良怏怏退下,贺灵川则道:“田允的行径,反而坐实了我们的推断,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来自杀害司徒羽的妖傀师组织。” 怀揣害人之心、行使害人之实,才会无时无刻担心自己被害、被跟踪。 这也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董锐哼哼道:“让这家伙逃了,下回再想抓他马脚可不容易。” 天水城这么大,田允金蝉脱壳,贺灵川上哪里再逮他去? “重新理一下。”贺灵川将他拽到边上,“杀害司徒羽的凶手盯上咱俩,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受人之托,二是奔着九幽大帝。” 黑甲军收走了人家的妖傀,还放走了小安,这梁子结大了。 董锐懒洋洋道:“说不定这两个原因都有。” “若说我们从前露过什么破绽,那多半就是你了。” 董锐一怔,然后大怒:“啥?你说谁露破绽了!” 说他不专业?这是很严重的指控! “我思来想去,你的鬼猿在闪金平原只有一次公开变身,被众人所见,即是在司徒家的领地内,率众狙击玄卢鬼王那一回。”贺灵川分析,“别人看过也就算了,只会觉得这妖怪好生了得。但落在其他妖傀师眼里,这说不定就值得推敲了。” 董锐不满:“喂,妖猿种类繁多,谁会一上来就认定它是妖傀?” “我看田允也是将信将疑,才上门打探。”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就事论事,没有怪你的意思,当时谁能知道闪金平原还有妖傀师组织?” 外行看看热闹,内行才能瞧出门道。 贺灵川又道:“他的虫傀就想往你山窑里钻。呵,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目标,但你一定是!” 董锐脸皮一抽:“他只管放马过来,看谁能撂倒谁。” 真当他是软柿子好捏? 贺灵川沉吟:“我们在天水城也待不久了,接下去这些天,你就老实留在山庄里别乱跑,我会加强对你的照护。” 董锐拍拍自己胸膛:“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如把他诱出来干掉?” 他愿意以身为饵。 “可以试试。”既然知道对方图谋不轨,贺灵川也希望把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但是这人不早不晚,偏偏在这当口出现,事情恐怕还不简单。” “如果他是青阳请来的——”董锐想了想,摇头,“喂,青阳会在这个时候对你动手么?” “按理说,不应该。”青阳好似也在筹备大计划、大动作,那么这时候就不应该去动贺灵川。 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青阳一生经历多少风浪?这么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懂。 但贺灵川同样明白,计划赶不上变化快。青阳的暗中筹划同样要面对无数的意外,并不是事事都能盘算周全。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从杏台边上的土坑找到一头腹部带红线的甲虫,死的。 贺灵川即吩咐董锐和伶光:“你们两个,做一味杀虫药剂出来,最好能喷用。我打算全山庄喷洒。” 重点区域驱虫,这倒是不难,董锐点头:“包在我身上。” 过不多时,蝙蝠妖傀飞了过来,停在他肩膀上。 也不知这两个是怎么交流的,董锐精神一振:“它说,有发现了。” 贺灵川跟着他赶去白桦岗,见鬼猿守在一株粗壮的白桦底下,不许旁人靠近。 树根底下有个刨开的小土坑,两人低头一看,里面躺着两个拳头大的东西,滚圆微黄,乍一看像包子,但表面还有细丝。 贺灵川看了半天,也辨别不出来:“这是个啥?” 董锐随手拣一根树枝,轻轻碰它一下,结果这黄包子动了几下,好像有点不耐烦。 “里面是个活物。”他推测,“大概是某种卵……孢?” 万俟丰在边上见了,低声道:“您小心,说不定它会爆炸。” 董锐呵呵一声:“田允已经离开,这东西应该比较稳定。” 田允埋它们在此,当然是希望后面用得上。 董锐拿出瓶子,轻轻在这两个黄包子上洒了点青色的粉末,静置一会儿,再拿树枝去捅。 这回,黄包子就不动了。 董锐这才小心将它们包好,塞进鬼猿手里:“晚点放去山窑。” 不久之后,众人在甜泉附近也同样挖出了几枚黄包子。 贺灵川问:“你确定这是田允埋进土里的玩意儿?” 该不会是地里原本就有的吧? “我撒上去的粉末,专用于镇定妖傀。当初铰尾虎、鼠妇豪猪就是吃了这个,才会一路昏睡到芒洲。”反过来说,粉末生效,就意味着这些黄包子…… 董锐搓搓手,有些亢奋:“又有好玩的了!” 田允埋这几个卵孢进土,肯定没安好心。 “我们和田允,目前打成平手。”他们看破田允的身份和目的,又挖出他悄悄埋在涌泉山庄的孢子;而田允则顺利躲过涌泉山庄的追踪和反击,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下一个回合,是不是就见真章了? ¥¥¥¥¥ 田允离开义合钱庄之后,又在天水城绕了几个圈子,直到确定身后已无追兵,这才走进城东的另一家客栈。 路上,他就已经换过一身衣裳。 弟子们正在客房里等候。 师傅一进客房,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奉茶的奉茶,还有人献上温热的湿巾请他洗脸擦手。另有两个徒儿站到窗边,自觉望风。 田允坐到榻上喝了口茶,慢慢放松下来。 姓贺的虽然一副商人嘴脸,但田允第一眼就看出他不简单。 不是个好杀的目标啊。 田允慢慢道:“姓贺的多疑,青阳没说错,他真着紧自己的小命,涌泉山庄防卫严密、五步一岗。我看,最好不在山庄下手。” 他的真名当然不叫田允,而是曹闻道。 “师尊,您找到韦一山了?” “嗯,找到了。” 徒弟的马屁永不迟到:“不愧是师尊,马到成功!换作我们,山庄那么大,就不知去哪里找寻韦一山。” 边上的其他几人暗骂,呸,又被这厮抢先了。人家的嘴就好像抹过油,滑腻得很。 第1561章 人心思涨 曹闻道抚着下巴思忖,那头鬼脸猴子太丑,普通人都不愿多看它一眼,大概就会忽略掉它的身体比例其实不是很协调,后肢比同类长一点点,双足上的脚趾却比正常猿类少一个。 这都是极细微的特征,只有曹闻道这样的妖傀师才能一眼看出,普通人就是盯着鬼猿一刻钟都未必能发现。 这是天生的残疾,还是后天的改造呢? 因为只是借助甲虫的匆匆一瞥,曹闻道一时难以判断。 嗯,需要进一步观察,最好能激怒它。 至于那头尖嘴的蝙蝠也不像是普通妖怪,甲虫们就很不愿意靠近它,这是天性上的相克。 他喃喃道:“七成。” 弟子们没听清:“您说什么?” 曹闻道没出声,他有七成把握,那一猿一蝠是妖傀,韦一山是妖傀师。 “反过来说,如果韦一山真是妖傀师——”他目光闪动,“——除了我们,这闪金平原上有多少妖傀师?” 弟子们道:“从未听闻。” 他们随师尊来到闪金平原,从没见过其他妖傀师,这片土地上原本也不该有。 但曹闻道作为红庐主人,一直怀疑九幽大帝的黑甲军之中有个妖傀师,否则怎会收走他的铰尾虎和鼠妇豪猪,又能不声不响、不为人知地运到爻国境内! 妖傀师是那么稀有的职业,此前十年来不见踪影,这一年内突然就冒出两个,还都在闪金平原中部,可能么? 难道说? 曹闻道忍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 要是摆事实讲道理,这个念头根本没有一点儿证据支撑。 但是,如果韦一山真是黑甲军中的妖傀师,他就是最后见到小安的人! 妖傀躯体不稳定、寿命短。从时间上算,小安现在就算不死,也进入了濒死状态。曹闻道手头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记录她由生到死的全过程。 这份珍贵的资料,他能不能从韦一山那里获取呢? 想到这里,他就坐立不安。 ¥¥¥¥¥ 民间的暗流涌动,终于把波涛传导到爻国上层。 粮价上涨之后,官员向上禀报,但爻王正忙着天水都城新扩,没太当回事儿,只签发了“户部各级官员协理”这么一个意见,就分发下去。 粮食的价格哪一年没有几次起起落落?再说,公仓大量换粮本来就会导致粮价有些波动,往年也是这样啊。 闪金平原其他国家收田赋,都是直接收粮。但粮食的运输和存贮不便,有些农户还住在远郊,收起来特别麻烦。 爻国的经济发达,自己又握着几座大银矿,所以很早就实行田赋折银,也就是民户的田赋折成现银上交就行了。官方收到银子,需要什么再去买什么,绢丝、粮食、武器…… 虽说这种做法大大简化了中间环节,官方和民户两头都得了方便,却也衍生出一个问题:官方直接收上来的不是粮食。 要粮,就得再拿银子去专门的粮商和地主那里收购。往年,这个链条是很顺畅的。 当然爻国也有公田,但数量有限,种出来的粮食不会流通市场,不会端上普通人的餐桌。 这样造成的问题,就是现在公仓里的粮食也不够了! 别忘了,秋天是公仓换粮的时节。按规定,它们得一边卖陈粮,一边买新粮。 但既然说到“按规定”,那结果多半就是不守规定。 公仓里的粮食多半早一步被卖,以免新粮上市的时候被压价。这中间的利润去了哪里,贺灵川当然一清二楚—— 他就是参与者之一。 但这不会体现在报表上。根据爻王廷手里的报告,公仓中的粮食数量几乎没什么变化,所以爻王倒也不慌。 直到各地纷纷来报,地头收不上粮,爻王廷才觉出不对出劲儿。明明是丰收的季节,为什么库仓收不到粮食? 查! 这一查,咦,有些势力大批量购粮,买得又多又猛,简直就像无底洞。粮商和地主刚从农人手里收取粮食,转头就加价卖给了这些势力。 官方慢了不止一步。 等各地官方出价,对不起,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收不上多少。 其实这事儿还得怪爻王自己。从前爻国收粮,都是提前半年向粮行和粮商定一个底数儿,价格和数量固定,称“底粮”。丰收季节一到,粮商粮行要先按协定向官方交足底粮,多余的粮食才能拿去市面上售卖。 这么做是优先保证公仓粮足,却也带来一个问题: 提前半年定粮,价格脱离市场太远。 官方采购量大,价格一旦定高,国库吃大亏。 爻国已经连续多年大丰收,一到丰收季,粮价一天比一天便宜,偏偏公仓还得按照半年前的定价收购,那可比市价高不少。直到贺灵川给爻王献策之前,国库都是亏耗状态,还得年年买高价粮,爻王就不高兴了。 并且购粮计划前置的话,可操作的空间很大,从中牟利的人也多。 而价格一旦定低,粮商吃了亏也不高兴,明明那么多粮食拿去市面上卖,能赚得更多,因此自然有人去游说爻王。 所以爻王就亲手改掉了收粮制度,只划一个底价。在丰年,市面粮价低于底价,就按市面价收;市面粮价高于底价,就按底价收。 收粮数量,依公仓需求而定。 在荒年,还按从前的制度,定量定价收粮。 这听起来不合理,但爻国连年丰收、粮食充足,公仓的收粮量几乎是固定的,只作正常的新陈轮替。底价即便比市价低一点,粮商仍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赚到钵满盆满。 但这套方法能玩得转,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富余。 粮食富余时,这么玩没毛病,还能替国库省钱。 可要是粮食突然涨价,还涨得挺凶,粮商哪里还肯按底价卖粮给公仓?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可官方去买,一问就是没粮了。 粮呢? 早被人买光了。谁让你不提前定购? 偏偏这个时候,整个王廷的心思、整个天水城的心思,都放在轰轰烈烈的都城扩建上,都放在不断上涨的新城宅地上,都放在怎样才能从中分一杯羹上,错过了最佳干预期。 等到人们反应过来,发现不止是粮食,连醋、酒和香料都涨价了! 醋和酒都是用粮食酿制,原材料涨了,它们能不跟着涨? 至于香料市场,原先一直供应稳定,这回也不知怎地,常用的香料也是一天一个价。 爻国可是香料大国,平民吃饭没这玩意儿,食难下咽,幸福感骤降。 粮食和调料涨价了,人工能不跟着涨? 人工涨了,食材涨了,饭馆子的价格能不跟着涨? 短短半个月内,天水城涨声一片。 并且涨价的趋势,也从天水城向爻国其他地区快速蔓延。 爻王廷做了两个应对: 首先,调查粮食都去了哪里。 其次,启动公仓当中的平准仓,向市面投放粮食。 平准仓就相当于贺灵川熟知的常平仓,丰年收粮以免谷贱伤农,荒年放粮以免谷贵伤民,按理说对市面的粮价有调节作用。 这又是个“按理说”,因为有心人都清楚,现在的平准仓里,多半也没粮了! 虽说这里头也有贺灵川的功劳,但其实仰善商会从爻国购买的粮食毕竟有限,远不及暗中疯狂收购物资的那几股势力。 但光凭这几股势力,其实也不足以将市面上的粮食买光。毕竟爻国连续几年丰收。 只有爻国人全部入局,这才会演变为一个空前激烈的危机! 范霜来时,恰逢涌泉山庄开餐,贺灵川立刻招呼他一起用饭。 涌泉山庄用的米面油都是最好的,蔬果又新鲜。范霜一扒米饭就道:“嚯,你吃的这好米,现在外头五十文一斤了!” “家里够用么?”贺灵川对朋友向来大方,“我这里有的是,给你捎一百斤回去吧。” 范家人口少,一百斤够吃一段时间了。 “够用够用,我家前些日子刚好从农庄多买一些。”范霜不解,“怪事儿,今年明明丰产,粮价从一开始就不降反升,也不知怎么回事。” “有人带头炒作。”贺灵川叉一块红烩羊肉,用小刀切着吃,“你前几天就听说粮食要涨价吧?” 这么一道菜就用足了十一种香料,鲜嫩多汁,入口难忘,却又没有喧夺羊肉的本味。爻国的香料运用,自成一个体系,在闪金平原以外根本吃不着。 “啊对,已经传了好一阵子。” “说涨就能涨,这股风气已经刮起来了。”贺灵川头也不抬,“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天水城扩建,上头说那里能涨,那里就真涨了起来,可见人心思涨。” 风气就是被他带坏的。大家已经知道,只要运筹得当,有些东西就能涨上天去。 谁的心思不活络? “现在又有传言说粮食能涨,你说粮商和粮店会怎么搞?” “捂粮惜售?” “不管真假,先捂着吧。”贺灵川笑道,“人人都捂,原本不涨的,现在也涨了,而且会越涨越高!” 第1562章 突如其来回马枪 突如其来回马枪 范霜犹豫一下才问:「我把手头的宅地卖了之后,我爹还一心想着再买入,为这事儿都争执了两三回。贺兄你看,我是不是该劝他别囤地了,乾脆弄点儿粮囤着?」 「对极。」贺灵川给他点了个赞,「你这也是追涨,但没关系,现在追粮比追地要安全多了。」 范霜也不知道这个「安全」是怎麽对比出来的,但他相信贺灵川: 「粮食还能再涨?」 「能,太能了。」贺灵川斩钉截铁,「至少还能涨个几倍。不过,你们现在还能搞到粮麽?」 「我可以试试。」范霜低声道地,「我有个同窗在户部,掌验三乡粮钱。哦对了,贺兄你这里需要补点粮不?我让他……」 「不必。」贺灵川摆手,「我这里管够。你要囤粮就得尽快,后头哪怕不卖掉,一家人也不至于饿肚皮。还有,存粮的地方要加强防护,小心盗寇。」 他很少这麽危言耸听,范霜悚然一惊,匆匆告辞回去购粮。 摄魂镜啧啧两声:「连这小子都要囤粮了,天水城的世家大族怕是早就出手。」 「有什麽风吹草动,他们最先知晓。」贺灵川抿一口杯中葡萄酒,用果酒的轻涩解去烩羊肉的浓腻,「你以为,是谁在疯抢市面上的粮食?」 镜子恍然:「我还以为,只有粮商在囤积积奇。」 「粮价飞涨,还不是他们同策同力的结果?」贺灵川摇头,「天水城一个中等世家,人口就接近一千。平均下来,一个贵人至少得有七八人去伺候,丫环奴仆丶厨役车夫丶亲卫护院,哪一张嘴不得要吃要喝?」 「你再算算天水城有多少钟鸣鼎食之家,他们每天的粮食物资消耗是多少?米面油蔬果都要挑好的来,府里的马儿得喂燕麦大豆,各种珍宠还得吃牛羊鲜肉,常人伙食都赶不及它们。你说,这些大家族不得未雨绸缪,先囤几波粮食再说?」 你也囤他也囤,大家一起囤,粮价还不得涨上天去? 「连范霜都有法子搞到粮食,说明价格还有大幅上涨的空间。」贺灵川这话一出,摄魂镜忍不住哈哈大笑,范霜还成标尺了,「过几天再看,好戏在后头。」 镜子喂了一声:「你觉得,粮食飞涨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 「还有谁?」 「青阳?」 「当然是青阳!不然是我啊?」贺灵川笑眯眯,「但又不止是青阳。她毕竟是个外来者。暗中推波助澜的这股力量,很雄浑丶很强大,而且对爻国的根底和弱点一清二楚!」 想推动粮价疯涨,首先要对爻国的各项制度了然于心,才能钻空子丶找漏洞;它还得有庞大的势力,才能暗中推动这一盘大棋。 这股力量,绝不仅是一家或者几家权贵的聚合。 虽然它还未浮出水面,但贺灵川已经感觉到它的不安好心。 「爻王不会一无所知吧?」 「他稳坐王位二十年,没那麽傻。再说,他最近对王廷的掌控大幅度增强,必定还有后手。」 镜子有点担忧:「喂,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为了安全起见,铜林记使用的那几个空包商会,最后一个负责人已在五天前随粮离境。爻国就算查到这几个空包商会,也逮不着底下的人事。」贺灵川从来见好就收,不抢最后一把稻谷,「再说,我相信爻王应该有更多方向可以查。」 自从发现有大势力暗中做局推涨粮价,他就狠狠搞了一把,然后及时收手,免受池鱼之殃。 镜子忍不住问:「那我们什麽时候走?」 眼看爻国大乱将至,主人还不开溜吗? 就爻国这盘乱棋来说,目前他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吧,该洒的种籽也都洒完了吧? 贺灵川摇了摇头:「最后一子还没落完。」 布局这麽久了,他要最大化成果。 谁不想作壁上观丶谁不想静待花开?现实不允许。 ¥¥¥¥¥ 妙湛天主神庙。 今天的祈福法会万众瞩目,并且是西林神庙拆除后,两帮神职人员的首次合并法会,原本要办得盛大隆重,信徒不仅站满神庙,连外头八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为了这场法会,今日的神庙周边是不允许走车的。 无数信徒天不亮就出门,五步一跪拜,虔诚地走到神庙门口。 两个时辰后,法会结束,梁主使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匆匆离场。 因为,来自天宫的贵宾不期而至。 外头的人群还未散去,梁主使就急匆匆赶去后殿,笑吟吟与天宫来使见礼: 「白都使莅临,我等不胜欣喜!」 来者正是白子蕲。 梁主使传达神谕,是女神的喉舌,在爻国地位崇高。爻廷的权贵们背后都戏称他为女神之下第一人。 但天宫侍奉的却是众神之长灵虚圣尊。虽说都是主神,但妙湛天在灵虚神班的位次是在灵虚圣尊之下。 所以侍奉妙湛天神的梁主使见到来自灵虚城的天宫都云使,也是要毕恭毕敬。 白子蕲也含笑见礼。 双方寒暄几句,白子蕲就道:「梁主使,借一步说话。」 梁主使也知道天宫都云使突然造访,必有大事,于是请他到后头静室安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其他庙务也一并延后。 白子蕲这才说明来意。 梁主使认真听完,面色肃然,请他在这里稍歇,自己转身进了主殿,自去向妙湛天汇报。 神庙规程森严,每个主神手下都有自己的一套系统,白子蕲既然来了就要遵守,不好越界。 时间慢慢推移,日过中天。 又过半个时辰,梁主使才重新出现,轻声细语对白子蕲道: 「白都使,您身负重任远道而来,吾神教诲我等全力配合,决无懈怠!」 「好。」白子蕲看他言犹未尽,就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梁主使下一步压低了声音:「不过女神对于爻国另有规划,近期即将开展。所以——」 「请您等候半月,待此间事了,神庙一定辅助白都使搜寻千幻真人,全力以赴!如有必要,女神亲自出手!」 第1563章 溜不溜 溜不溜? 白子蕲知道,梁主使在神庙当中绝不敢假传上意。他转达的,就是妙湛天本尊的意见。 「搜寻千幻真人」本身足以惊动灵虚众神,妙湛天不会在这件大事上驳逆灵虚圣尊。 但它还要白子蕲等上半个月,这就说明,它也异常重视自己的「规划」! 看来,爻国即将有大事发生。 于是白子蕲点了点头,温和道:「谨遵女神上谕。」 两件大事的先后顺序,就这麽定下来了。 白子蕲得到女神的承诺,也是心头大定。他本是为追查九幽大帝的线索而来,却没料到抽中千幻真人这个大奖。面对千幻真人这般当世有数儿的上古真仙,白子蕲带到闪金平原的人手就显得有些薄弱了。 妙湛天愿意亲自出手,白子蕲就吃了一颗定心丸。 说完了重点,梁主使立刻就请白子蕲入住神庙的紫金厅。 这个贵宾楼集中了爻国的极致奢华。别的都不提,仅仅是紫金石的运用,在爻国就无出其右。 爻国出产多种盘金石,其中最稀有的一种就是紫金石,在阳光照耀下也是庄重的深紫,但会打出微微闪亮的金色偏光;一到夜里,吸足了阳光的紫金石反而绽出点点星光。 爻国主殿内部的穹顶就是用三块巨型紫金石拼接而成,上无遮盖。这块穹顶白天晒足了阳光,夜里就会变作璀璨夺目的星河! 紫金厅只向最尊贵的客人开放,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开一次。那里虽然没有主殿那麽壮观的星河穹顶,但嵌在石壁上的每一块紫金石都是大匠手作,配合着周围的环境丶布景丶氛围,呈现出独一无二丶精工奇巧的美。 除了爻王宫丶除了妙湛天的主神庙,爻国没有任何地方敢用紫金石来装饰建筑。 王族也不可以。 天水城有那麽多虔诚的神官,每天兢兢业业侍奉女神,但终其一生都没机会进紫金厅看上一眼。 天宫的都云使来到天水城,梁主使必须请他入住紫金厅。 这是规格,这是礼节。 入住之前的动作很大,侍女们像辛勤的工蚁那样忙碌进出,甚至将紫金厅地面的每一块砖都擦得光可鉴人。 今次的贵宾是灵虚天宫来客,是仅次于都云主使的存在。 白子蕲走入紫金厅时,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神官和侍从在鎏金路两边整整齐跪出了一百丈的队伍,每人都是诚惶诚恐。 礼数和阵仗都做足了。 白子蕲虽不喜欢大张旗鼓,但也没必要驳梁主使的面子,还是欣然受之。 在天宫几位都云使之中,他业务最好丶应酬最差,但也明白自己进入爻国就代表着灵虚城和圣尊,必要的官方礼仪是躲不开的。 天宫上使莅临的消息,很快传入宫中。 当天傍晚,爻王就会与白子蕲愉快会面,表达了欢迎之意。 面对爻王,白子蕲只说自己专为追查九幽大帝的线索而来,希望爻国能给予通融。 区区一个九幽大帝,就能惊动天宫丶派下都云使?爻王虽然惊讶,但也表示本廷上下都会全力配合。 谁不知道天宫在灵虚城地位超然? 贝迦还是爻国的上国。 以此类推,白子蕲在爻国同样享有崇高地位。 和青阳不同,白子蕲可是在任的都云使丶灵虚圣尊钦点的追案人。所以尽管他入境之前没有走官方程序提前照会爻廷,爻王也不敢显露出一点不满,反而还要给他安排盛大的接风晚宴。 这个晚宴,青阳也参加了。 ¥¥¥¥¥ 天水东扩项目傍晚开会,有六名大臣派人临时请假,理由都是爻廷临时举办宴会,他们非去不可。 爻王设宴,招待的对象是谁呢? 贺灵川拿到第一张请假条时,上面只写着「灵虚上宾」。 仅这四个字,就让他心头咯噔一响。 就像爻人看不起闪金平原其他地方的人一样,贝迦人也看不起爻人。灵虚城的权贵大人物,没事儿不会总往闪金平原上跑。贺灵川已知的,最近出现在闪金平原的「灵虚上宾」只有…… 第五份请假条交到贺灵川手里时,终于写清楚上宾的身份: 天宫都云使! 白子蕲来了!贺灵川脸色一变,不自觉将纸条捏皱。 他想方设法将这人推离爻国,结果这才过了大半个月,白子蕲怎麽突然又来了? 他是不是已经破解了千幻真人留下的谜团?又或者半途调查出了九幽大帝的真相? 怀中摄魂镜大叫:「不好了,万万不好了!白子蕲是不是追着你来爻国的?他是不是认定你就是九幽大帝?」 贺灵川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白子蕲要是一路追他追到爻国来,现在的天水城对贺灵川就形同龙潭虎穴! 只要白子蕲指认他就是九幽大帝,连爻王都保不住贺灵川! 贺灵川下意识看向窗外,天空乌云密布。 白子蕲抵达天水城后,是不是已经和神庙丶和爻王,乃至和青阳达成了一致?是不是打算对贺灵川收网? 这份危机感丶压迫感突如其来,但特别浓烈! 就连镜子都觉得大祸临头,急得特别想挠头:「怎麽办,怎麽办?你说这该怎麽办!」 原本不知道也就罢了,乍一听说白子蕲已经现身天水城,镜子就有一种随时会被办掉的焦灼和恐惧感。 「能不能找人打听他的来意?」它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但现在就是管不住嘴。 「不能。」如果想抓捕贺灵川,白子蕲怎麽会走漏消息?这种事儿,是能打听得到的吗? 「那……」 「安静!」贺灵川深吸一口气,「等我想想。」 白子蕲的突然到来,一下子就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 但是计划再好,也是安全第一。 镜子嘀咕:「可惜啊,我们搞不清白子蕲掌握了多少线索。」 「如果白子蕲想给我定罪,不需要那麽充足的理由。」天宫都云使又不是判官,不用非讲究什麽罪证确凿才能批捕。白子蕲只要对贺灵川有一点怀疑,就能抓他过来严刑拷问! 一转眼间,贺灵川就做了决定: 「撤!今晚就撤。」 他不能留到最后,计划的执行力度可能会大打折扣。 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项目会议因此取消,理由是缺席的要员太多。这种情况实属寻常,也没人多想。 贺灵川做了两件事: 第一是打听晚宴的情况和白子蕲的动向,他才好做下一步决策。以他现在的人脉,这一步不难,最迟到半夜就会有消息陆续过来。 第二件嘛,他得火速赶回涌泉山庄。 贺灵川在天水城的人手不多,明面儿上只有近二十个护卫。至于燕波手下的仰善商会人员,被他以筹办商会分舵开业事宜,陆陆续续调出了涌泉山庄,到现在连燕波在内只剩五六人。 赵颂等人之所以没有起疑,是因为这些人时常还会在山庄露面。 近卫们的工作主要是监护贺灵川,至于底下这些商会的夥计丶帮工去了哪里,生意场上的事儿跟他们有什麽关系,他们为什麽要管? 要知道,仰善商会的天水城分舵表面上的确正在推进度,铺面早就买好了,现在一边搞装修,一边招员工;一边搞岗前培训,一边协调车马物资。 每一步都好像稳扎稳打,谁也看不出这里的老板马上就要跑路了。贺灵川很清楚,自己想要暗渡陈仓,先得下工夫明修栈道! 要开业,那得先备货啊。 要备货,人员马车物资不得流动起来,进进出出? 这些人一流动起来,在涌泉山庄丶在天水城丶在各个商户之间来来回回跑,谁也不知道他们最后具体去了哪里。 这也是贺灵川有意控制人数的结果——事发时,人越少越好跑。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怎麽瞒过爻王派给他的近千近卫,悄然离去呢? 赵颂等人既是保护他,也是监视他。 有他们在,青阳都不好对贺灵川下手;同样地,贺灵川想开溜时,这大几百双眼睛同样不好忽悠。 当然贺灵川早就设想过紧急撤退的状况,也做过相应准备。 最简便的办法,非蜗蟾莫属。 但雨季已经结束,爻国冬季乾燥,最近七天也是光打雷不下雨。地下不够湿润,蜗蟾的有效潜行距离只有五里左右。 好在涌泉山庄位于城郊,四野放旷,不在天水城内,不容易被关门打狗。这也是贺灵川预先的规划。 回到涌泉山庄,贺灵川立刻召集董锐丶万俟丰丶王福宝和万俟良开一次闭门会议,将眼下的情况一说,大伙儿都惊出一身冷汗。 万俟良即自告奋勇,要去天水东门外监视。 如果晚上有大队人马突然出城,说明涌泉山庄危矣。 贺灵川却摇头道:「天水城哪里还用派什麽大队人马?涌泉山庄里不就有一支现成的爻人卫队?」 只要接获宫里的消息,赵颂的护卫队随时可以变成抓人的军队。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把贺灵川等人当作瓮里的鳖一样捉了。 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董锐咳了一声:「那?」 第1564章 你不早说 你不早说 「山庄大门。从山坳到山庄只有一条路,如有飞骑赶来,就传讯或者拦截。」贺灵川已有计较,「今晚我会找赵颂喝酒。他要是中途接到飞讯神通,我会第一时间控制住他。」 若是情况恶化到那个地步,他只需要争取时间给大伙儿逃走。 万俟良点头:「好,我去山坳盯着。」 万俟丰也道:「我让兄弟们今晚做好出击准备。」 「先不用自己吓自己。」贺灵川分析,「既然爻王设宴,白子蕲作为主角还不能轻离王宫,再说青阳也去了,也就是说爻王丶白子蕲和青阳都在宫中,也都在大庭广众之下。」 董锐:「所以呢?」 「想捉拿九幽大帝,他们当中至少要有一方到场坐镇吧?」贺灵川还能笑得出来,「否则也太儿戏了。」 九幽大帝是他们随随便便下个命令丶派一组人马就能拿下的人物吗? 董锐明白了:「那就是说,夜宴结束之前,你我还算安全?」 「换个角度看,他们要是有动作,夜宴之后才见真章。」贺灵川看了看天色,「不忙着跑,我们还有时间准备。阿丰,你带人盯着赵颂手下那几个管事儿的,但是小心些,别让他们起疑。」 「是!」 贺灵川又对王福宝道:「你去天水东门盯着,要是来者不善,就掰断千千结示警。」 千千结是一对儿草结,相距十里范围之内,一个草结断了,另一个也会立刻跟着断掉。 非常简单的传讯工具,但是好用。 王福宝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贺灵川紧接着又做了些布置,而后道:「各行其是,不要引人注目。」 众人散去。 今晚月光如水,贺灵川望着西边的天水城呼了口气。 他能预感到爻国大乱将至,偏偏这时候妖傀师组织现身,连白子蕲都赶来凑热闹。 真是群魔乱舞啊。 …… 一夜无事。 爻王宫中,白子蕲与爻国君臣吃完了酒丶看完了歌舞又聊完了天,也就曲终人散丶各自归歇。 宫中丶城中都没有兵马调动。 王福宝在东郊门口守了整晚,天水城东门只有一些商贾进出。 涌泉山庄中,赵颂等人与贺灵川吃酒之后,就去歇息了,中途没有近卫找他传讯,也没有可疑的禽妖飞近。 清晨,贺灵川接到三个消息: 首先,爻王在昨晚的夜宴上邀请白子蕲丶青阳监国今晨进宫,共进早餐。 白子蕲当场答应。 其次,青阳在夜宴之后就借住王宫,没有返回幽湖小筑。 最后,昨天早晨的庙会祈福法会刚结束,白子蕲突然现身天水城,并进入妙湛天的主神庙。但直到几个时辰之后,爻王才邀请他进宫。 这时,爻宫才临时决定办接风宴。 贺灵川接到这三个消息,尤其是最后一张字条到手,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董锐在边上探头探脑:「怎麽样,这仨都是好消息?」 「对,都是好消息。」贺灵川指着最后一张字条,「尤其是第三个。」 「白子蕲入住神庙吗?」董锐没看懂。 「虽然身居高位,但白子蕲这人比较直率,脾性跟普通的官场老油子不一样。」贺灵川分析,「他进入天水城就直奔妙湛天神庙,而不是先入宫走外交流程。你可以说他不在把爻王放在眼里,但是——」 贝迦人看不起爻国人,那不是鄙视链上的正常一环吗?再说白子蕲什麽身份,天宫都云使,在灵虚城也是几人之下丶万人之上的存在。 即使面对爻王,他也不会掩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 这一点,其实在青阳身上就表现得十分明显。 「但这也表明,白子蕲来爻国要办的,首先是神庙的事儿,他必须先见到梁主使。」贺灵川正色道,「如果他是来抓我的,就该先找爻王调动兵马。但这个徵兆,目前没有出现。」 董锐哼哼:「说不定他也想抓你,只是没那麽急迫。」 「爻王几个时辰后才会见他?听起来好像爻王事先也不知情。并且举办夜宴的通知也是临时下发,许多贵族都没有到场。」 线索不全,贺灵川凭着零星的蛛丝马迹就得下决断,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冒险。话说回来,谋大事者,怎可能每时每刻都有那麽周全的讯息可供分析? 留还是走? 现在撤走,或许能尽快逃离爻国,但他先期投下那麽多心血布置,就会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选择留下,风险系数成倍增长。 贺灵川只考虑了一秒,就做了决定:「不无可能,且看今明两天的动静。」 他决定留下。 富贵险中求。 想安稳太平丶无风险无痛?那回家种地去吧。 紧张备战一整晚的仰善护卫们,这才敢稍微放松。贺灵川又把他们找过来,重新做了一番布置。 如果白子蕲盯上自己,贺灵川会选上上之策。 等到万俟丰等人离开,贺灵川这才放了个马后炮:「其实,他们若想拿我,昨晚大可以宣我进宫参宴。」 他一个无职无衔的外商,去参加爻王给天宫神使办的接风宴,原本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只要爻王点头,就没什麽于礼不合。 贺灵川赴宴只能带少量护卫,进宫后更是成瓮中之鳖。 董锐给他一个白眼:「你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一晚上!」 贺灵川笑了笑。 他一开始就想到了,但兹事体大,他不能让董锐和手下放松警惕。有时候,危机就是在不可能中爆发。 这场危机突如其来,但也走得悄无声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过什麽。 昨晚夜宴前后,白子蕲和爻王丶青阳都打过照面也聊过天,这对贺灵川来说就是最危险的时刻。 如果白子蕲指认贺灵川就是九幽大帝,爻王多半会立刻召见或者逮捕贺灵川。 这一夜过完,危险性就大大降低。 是白子蕲还没查到贺灵川头上,抑或他们打算等到爻国变局才动手呢? 想到这里,贺灵川忽然一拍桌子:「我明白了!」 两人的早饭是一摞满煎糕配上香草牛奶。那牛奶也是用盆装的,爻人再用香草提取物调配,喝起来有诱人的甜香。不过董锐喝了几口就喝不动了。 第1565章 土肥圆 土肥圆 「嗯?」他顺手把盆子递给鬼猿,「又想通什麽了?」 「暗中支持青阳的那股强大力量,我知道它来自哪里了!」贺灵川缓缓道,「神庙!」 种种迹象表明,青阳和白坦已经勾结在一起。但贺灵川能感觉到,他们背后还有异常强大的第三股力量撑腰! 青阳只是监国,没有实权; 白坦代表部分官僚和武将,不是众望所归; 他们敢在爻国掀起滔天巨浪的底气,还得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助力! 什麽样的力量,敢给青阳的逆天计划站台? 什麽样的力量,能在短短一个月内买光爻国三四成粮食? 这是青阳丶这是几个武将能办到的麽? 所以答案呼之欲出,在爻国有这种背景丶人脉丶力量的,除了爻王室本身,当然就是神庙了。 董锐也点头:「是啊,青阳加上白坦,力量还是单薄。爻人信奉妙湛天一百多年,这里到处都是疯狂的信徒,妙湛天说它支持谁,这些信众就支持谁,爻王都没有这种威望。」 人间的帝王有生老病死,会犯错会糊涂,甚至也会被砍头,哪及神明高高在上丶法力无边? 「虔诚」在董锐这里,和「疯狂」的意思也差不多。 咕噜咕噜,两人说话期间,鬼猿举盆喝牛奶,一口气直接炫光。 等它放下盆,嘴边多了一圈白胡子。 没等它拿手去擦,伶光赶紧递给它一块湿巾。 「不过爻王侍奉妙湛天倒也精心,妙湛天却打算对他下手?嘁,过往那千百座神庙都白修了?」董锐拿起一块糕点,嚼得含含糊糊,「天神的心,真是捂不热啊。」 「看你站在哪个角度。」贺灵川抿了一口牛奶。这味儿是真好,值得推广出去,「你从爻王室的角度看,真心换不来真心,多少有些不值;但你若是妙湛天,这整个爻国本就是你的羊圈,爻王只不过是替你守圈的农夫。他的活计干得不好,不如你意,你当然会把他换掉。」 说到底,爻王以为这个国家是他的,但天神可不这麽认为。 天亮了,贺灵川该去城郊大工地了。 新城建设,爻王希望一天也不耽误。 贺灵川还打算去问问昨晚参宴的大臣。 他急切地需要获知更多细节。白子蕲原本被他放置的千幻真人线索引去北边,突然折返爻国,背后是不是有其他理由? 董锐有些担忧:「喂,你今天不是还得进宫吗?太危险了。」 今天又是贺灵川进宫向爻王汇报工程进度的日子,但白子蕲昨天才到天水城,他们会不会已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专等着贺灵川自己去投呢? 「无妨,我有办法。」贺灵川反问他,「田允偷埋在涌泉山庄的黄包子,你研究出什麽来?」 一说到这个,董锐就来劲儿了:「啊哈,我没猜错,又是虫傀!」 「什麽馅儿,我是说,什麽内容?」 「你看着是不是都一样,个个土肥圆?」 「嗯,像放久的糙面包子,有一个还有点瘪了。」 「其实里面的虫傀个个不同。」董锐解释,「这东西不能称作卵孢,应该叫作衣鞘才对,因为从里面钻出来的不一定是刚孵化的幼虫。」 贺灵川哦了一声:「就像毛毛虫虽然是卵生,但还要结一次蛹才能化蝶?」 出卵壳一次,出蛹壳一次。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董锐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这些衣鞘其实都是蛹子,里面是等待变作最终形态的虫傀,其中两枚在出土后会变作强大的个体,我暂时估不出它们未来的模样。」 就好像毛毛虫成蝶,形体变异极大。 「另外两枚就讨厌了,一枚会演变为蚁后,另一枚会演变为蜂王。」董锐挠了挠头,「田允这家伙真是鸡贼。如果我是他,我想给敌人多造一点麻烦,这俩玩意儿的确是极好的选择。」 贺灵川想了想:「它们大概多久之后会孵化?」 「什麽孵化?」董锐没好气道,「我方才说的,你一个字都没记住吗?那是蜕变!另外两个衣鞘大概在十二丶三天后破蛹,而蜂王和蚁后会更早成熟,大概在三天后破鞘而出,然后在地下或者树皮底下开始繁殖。」 「我推断,它们产下的蜂卵丶蚁卵最晚在一个时辰内都能孵化——对,现在就可以称这个过程是孵化。」董锐还不忘鄙视一下贺灵川,「还记得我们在嵘山捕获的七十年蝉?」 「记得。它们沾上了神血,所以变异和繁衍都空前迅速。」这不就是爆兵吗? 「蜂王和蚁后都是无情的生产机器,在田允下一次进入山庄之前,它们很可能已经产出一整窝的蜂群蚁群了。到时候无论是侦查还是进攻,都极好用。」山庄撒播的杀虫药物,未必对它们构成致命伤害。 贺灵川截过话头:「田允埋下这些黄包子之前,就算好了它们蜕变的时间。」 董锐哼哼两声:「对一个好妖傀师来说,这是基本功嘛。」 「反过来可以推断,田允其实是打算在十几天后发动。」贺灵川捏了捏指关节,「这个时间点很有讲究。」 十几天后会发生什麽事,两人都很清楚。「你认为,他们也会选在帝流浆降临当天动手?」 「那天全城大乱,他有可乘之机。」贺灵川谘询专家,「如果帝流浆爆发,他们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虫傀麽?」 「如果是袭杀司徒羽的凶手,我认为可以。」董锐正色道,「他的掌控力很强,即使帝流浆爆发,妖傀脱控或者反噬的可能很小——除非他受了重伤。」 贺灵川奇道:「若是你受重伤,我看鬼猿和蝙蝠也不会反噬罢?」 「那当然不会。」董锐摇头,「我一直将它们带在身边,就是因为我和这两头妖傀,还有蛋里面的六十六号已经建立起牢固的情感羁绊。」 说话间,鬼猿伸出毛手,偷偷去摸桌上的饼子,被董锐一巴掌打在手背上:「没规矩!」 的确,董锐很少使用其他妖傀,贺灵川还以为这家伙太懒。「那个妖傀师不能麽?」 「他驭使的是虫傀!虫子的脑子才多大?」虫傀更多凭本能行事,「知道我为何不喜欢虫傀了吧?养不熟的!」 「但是蛛妖姐妹……?」 「人家是上古大妖,你看它们的脑子多大。」董锐就不愿意跟外行讨论问题,「从这几个虫傀来看,田允所在的妖傀师组织,应该从很早就开始这方面的研究。」 「其实吧,虫傀相较于普通兽傀还是有不容抹杀的优点,通过加速代际更谢,它们可以更快适应神血的影响;并且它们其实是有两次破壳的机会,在衣鞘内就处于休眠状态,便于控制。」 果然姓田的专攻虫傀方向,是有自己的实际考量。嗯,他是不是真地姓田,还不好说。 「既然它们落在你手里,就不会再孵,呃,不会再蜕变了吧?」 「我中断了它们的蜕变进程,但得把它们留下来,好好研究。」别人的作品丶别人的心得,对董锐来说也很宝贵。他是自学成材的典范,但他也需要从同行那里开阔眼界丶获取新的灵感。 「这几个黄包子被你挖出来,田允能知道不?」 「不好说。」这一行的水太深。 贺灵川站了起来:「我出发了。你留在山庄,不要乱跑。」 天没塌下来之前,他还得去上工。 离开前,他再次叮嘱万俟丰,如果赵颂举兵,众人就按照贺灵川先前的布置尽快撤离。 …… 白子蕲刚进玉泉宫,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种寒冷会让每一个猝不及防的人喘不上气,因为吸进鼻子的空气瞬间凝成无数小冰晶,进了肺里就是透心凉。 玉泉宫里的山石丶建筑,表面都是厚厚一层白雪。 不是霜,是雪。 一墙之隔,内外温度至少相差了二十度。 白子蕲一开口就呵出一股白汽:「玉泉宫好像更冷了?」 上次来,好像还没这麽夸张。 领路的宫人恭声道:「是啊,最近这三年,玉泉宫一年比一年冷。」 而自爻王寿典结束以来,玉泉宫是一天比一天冷。这个宫殿仿佛自带结界,一到夜里就簌簌落雪。到了清晨,宫人就得出来扫雪,至少要扫出一条爻王能走的路。 可是,爻王已经不走这里了。 他年老体弱,挡不住这样的冰寒。 「咦?」转过拐角,白子蕲脚步微顿,「那棵老梨树呢?」 老梨树是玉泉宫的主角,华盖亭亭,玉树香雪,给见多识广的白子蕲也留下深刻印象。可这回一进来,玉泉宫怎麽空空荡荡。 树呢? 宫人踯躅一下才低声道:「宝树已经消丶消逝了。」 白子蕲有些惊讶:「什麽时候的事儿?」 他陆续也能接获一些爻国的消息,但「一棵树死掉」这种小事,通常传不进他的耳中。 「我王寿典当天,宝树飞花落叶,突然凋零了。」 白子蕲轻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也只是顺口一问,没太往心里放,就穿过玉泉宫,走去清音阁。 第1566章 三方合议 三方合议 这是爻王起居和用早膳的地方,属于比较私密的空间。他邀请白子蕲来这里共进早餐,就表明了亲近之意。 爻王已在阁中,双方见面,又是一阵寒暄。 朝阳初起,早晨的光线很好,爻王脸上的皱纹和黄斑就越发明显。几年不见,白子蕲发现他的眼皮耷拉下来,眼睛也有点浑浊。 已经是个标准的老人了。 两人聊不几句,宫人就通传一声监国到。 青阳来了。 昨晚借住宫中没有回去,但青阳仍然换过一身衣裳,嫣然桃粉的长裙,衬得她气色很好,与爻王恰成鲜明对比。 她向白子蕲微微一笑:「白都使。」 到昨日之前,确实好久不见了,自从她被驱离贝迦。 在灵虚城,白子蕲就跟她唱过对手戏;今次再相见,双方身份地位已经截然不同。 今天可没有百官在场,青阳这样的官场老手,当然不会流露出半点不自在。但爻王在边上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过生日还要特地请贺灵川进天水城,就为了当众给青阳一个难堪;现在侦办不老药案的白子蕲来了,亲手送青阳入监的也是白子蕲,爻王焉有不请青阳到场之理? 现成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哪。 但青阳看向爻王的目光却相当温和,不仅不计较,甚至还有些纵容了。 如果贺灵川在这里瞧见她的眼神,都会觉得后背发麻,因为他很清楚,青阳的大度和不计前嫌有一个大前提: 谁会和将死之人计较?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白子蕲就瞧见了,若有所思。 三人各自肚肠,这顿饭吃得别有一番滋味。 昨天夜宴大庭广众,只适合说些场面话,爻王现在才问起白子蕲的行程,然后道:「没想到天宫对这所谓的九幽大帝如此重视,甚至劳动白都使亲走一趟。」 这话倒是发自肺腑,他确实不理解,天神怎麽会看得起这麽个角色。在他看来,白子蕲到闪金平原应该另有重任,只不过拿这个理由敷衍他。 白子蕲听出了他的情绪,也不解释,而是道:「防范于未然,总不会有错。我游走闪金,每每听到平民议论九幽大帝满怀敬仰,反而平原上的其他天神都抢不着香火。那麽,您对九幽大帝怎麽看?」 青阳目光微闪。 白子蕲受命调查九幽大帝,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九幽大帝还没搅出这麽多风雨,只算得上崭露头角,就被天神惦记上了? 天宫的反应通常没这麽快,何况九幽大帝出现在万里之外的闪金平原。呵,她早知道都云主使不太得意白子蕲,所以这家伙是不是被人家支出来丶干这趟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爻王对白子蕲可不如青阳了解,闻声即道:「什麽大帝?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他要是敢亮出真身,爻军的铁蹄半个月内就能踏平他的藏身之地!」 他不否认九幽大帝的单体战力,毕竟九幽大帝有大庭广众之下强杀薛宗武的纪录。但这所谓「大帝」手下精锐无非就是那百多骑,其他都是不知所谓的杂牌军丶冒牌军,哪能跟爻国的正规大军相提交论? 游兵散勇,能够抵抗国家机器吗?这问题本身就是个笑话。 白子蕲轻声道:「就我一路调查所见,九幽大帝在平原所图甚大。国君知道他的真实意图麽?」 「每隔一段时间,闪金平原总会出现这样的妄人。」爻王并不在意,「起得快,消得也快,泡影一样。追究他的意图又有什麽用处?」 由得九幽大帝怎麽折腾,反正不会成功。 失败了,就是弱者。谁会想去探究弱者的心理? 这种人,闪金平原看多了。他们来来去去,最后血染平原的土地。 这二百年来,只有爻国岿然不动,坐看潮起潮落。 白子蕲笑了:「闪金平原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人物麽,到处被人传诵?」 「有的。」爻王拿起香乐饮,抿了一口。爻人会用香乐粉丶牛奶与两三种香草合煮,称为「香乐饮」,口感丝滑浓郁,一口下去很有幸福感,尤其适合冬天饮用。 香乐饮的配方有几十种,调配出来各有风味,有的甚至加几滴甜酒。但爻王其实喜欢最简单的那一款。 「传诵倒未必,他们的名声不如九幽大帝,但知名度能超过他。总有这样的人物,慧星一样划过闪金平原,最后又因为种种原因败野。」 「您说的,是如同食人魔王赵广志那样麽?」 「不止。」爻王随口举例,「譬如玄卢鬼王生前,也是叱咤闪金平原中西部的强人;而打败他的罗生甲前主人,已经掀起腥风血雨很多年了。唉,出现这样的人物,在我们闪金平原是家常便饭了。」 「您不觉得,九幽大帝会有什麽不同?」白子蕲吃了一口冰芭。 这是爻王宫中的秘制冷饮,贺灵川进宫也尝过好几次,味道与他记忆中的冰淇淋神似。香甜软滑丶冰爽沁人丶入口即化。 可见爻国不仅有各种香草,甚至还研究出了奶油。 爻王笑呵呵:「请白都使示下。」 面对天宫大人物,他才有这麽好的耐心。 白子蕲却望着青阳道:「监国早有发现罢?」 青阳拿着勺子轻轻吹凉热汤,一边稳稳道:「九幽大帝与此前闪金的所有枭雄都不同,别人要的是开疆拓土,他却跟众神竞夺信仰!」 「信仰?」爻王不以为然,「他一个人类又承不起香火,要信仰做甚?」 「人类?你确定他真是人类?」青阳头也不抬,「人类怎麽能引出黑蛟印记?」 「这也不能说明他不是人类,或许他只是藉助了仙神之力。」爻王举杯又喝一口,「闪金平原上有的是大妖,还流传这麽多仙人的传说。」 听到这里,白子蕲扫了他一眼:「提起仙人,我听说贵国从前和仙人也有过交集?」 「谈不上,谈不上!」爻王连连摆手,「先王曾经梦见仙人。梦嘛,毕竟不是现实。」 白子蕲可是天宫的神使,爻王可不希望他误会。 第1567章 贺骁的确是个人才 贺骁的确是个人才 青阳也挑了挑眉。不愧是白子蕲,当上都云使这麽久了,心直口快的毛病还没改掉。今日若是换作都云主使在此,断不会这样问起。 结果白子蕲继续追问:「这是何时发生的?是哪一位仙人?」 「六十多年前了罢?」爻王笑道,「先王梦见哪一位仙人,宫中没有记载,那时连我都未出生哩。」 白子蕲也不问了,就夸手里的冰芭好吃。 爻王笑道:「白都使既然喜欢,我让人抄一份配方给你。不过做这冰芭要用最新鲜的香草籽,如果长途运输,未免丢了些风味。」 就在这时,老宫人裘隆走进清音阁,站在爻王身边轻声道: 「游大人来汇报工程进度,已在御书房候见。」 每过五七天,天水东扩工程的施工进度就得汇总上报。这是天水城眼下的头等大事,爻王主抓,当然会亲自过问。 不过他一听游荣之来了,却皱眉道:「怎麽不是贺骁?」 今天进宫汇报工作的,本来应该是贺骁。 「新官署已经建起外墙,今晨地面突然坍塌,整栋楼宇都陷进了坑里。贺骁主持紧急会议,要定损查因,所以是游大人进宫汇报。」裘隆接着道,「游大人说,雨季已经过去,地底不再潮湿,这时候坍塌很不应该,所以要严查材料问题。」 这麽大一个工程,又往死里赶进度,当然三天两头就会出问题。爻王最开始还有些不快,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出现问题就解决问题呗,反正大小问题永不间断: 「让游荣之候着,我晚点过去。」 白子蕲和青阳耳力好,裘隆也没设结界,他禀告的内容,两人都能听见。 于是白子蕲笑道:「国君慧眼识人,贺骁的确是个人才。」 爻王拊掌:「我与白都使所见略同。」 他用贺骁斗赢了青阳,霜叶也用贺骁打击了青阳,甚至白子蕲也是接过贺骁手里的案子接着做,才把青阳送进了天宫的大牢。 贺骁还真是青阳的克星!想到这一点,爻王就笑得合不拢嘴。 青阳却悠悠道:「贺骁这人包藏祸心,看起来事事为你着想,实则谁用他都受反伤。这一点,霜叶国师应该最有发言权。」 爻王呵呵一笑:「谁用他都倒霉?未必罢,我看赤鄢国的太子伏山越就过得挺好。」 不老药案的引子是灵虚信差失踪案,那是伏山越亲手交给贺骁的案子,好像还全程给贺骁撑腰。那他到现在不也好端端地没事儿麽? 这一句还真打在盲点上,青阳一时难以反驳。 好在白子蕲开了声:「听梁主使说,女神的新庙也即将动工,我想过去看看。」 他是神使,有这要求也在情理之中,爻王一口答应:「我让游荣之给白都使做个导伴。」 饭后,他先去听取游荣之的简报;白子蕲则与青阳漫步玉泉宫,叙旧。 这里天寒地冻,银装素裹,平时已经没有宫人胆敢停留,倒给两人腾出一个清静说话的地方。 青阳首先开了口:「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始终没改掉,难怪被主使扔到闪金平原来。」 白子蕲苦笑,还是被青阳一眼看破了啊。「几十年了,改不掉。」 他顺手往墙边一指:「那棵老梨树的死因,查出来没有?」 「爻王几次三番大发雷霆,树医给出的意见都是急速衰亡丶不似人为。你看玉泉宫的环境,哪怕是个树妖也不好成活,它一连挺了六十年,也是大不易。」青阳摇头,「我一直在想,爻王为什麽非要住在玉泉宫边上不可?明明他年老体弱,已不耐寒。」 从前老梨树还在,爻王还能勉强找个理由,说自己爱树成痴。 现在老梨都没了,爻王还守在玉泉宫边上作甚? 「老梨花偏偏在爻王的寿典上枯死?」白子蕲抚着下巴,习惯性推敲,「最近,爻国怎麽总有东西死得不明不白?」 青阳知道他口中另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东西」,指的是薛宗武。 「你可以自告奋勇去查原因,爻王得了你这个不要钱的帮工,一定喜不自胜。」青阳悠悠道,「反正你这些天也没事儿做。」 「你怎麽知道我没事做?」白子蕲何等精明,一下就反应过来,「哦,女神的规划,你也参与了?」 青阳不置可否:「什麽规划?」 离开灵虚太久了,她有点忘了,跟白子蕲说话总得小心再小心。 嗯,面对贺骁也是这样。 白子蕲从阑杆上抓起一捧雪:「梁主使说,女神有个重要计划。连女神都认为重要,那麽这个计划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执行者丶统筹者,而梁主使——」 他摇了摇头:「——梁主使不擅长这个。」 其实何止是梁主使,整个天宫都不擅长。 所以天宫需要灵虚城,需要贝迦,需要一个强大而完善的行政系统。 「青阳监国就是现成的好人选,何况你和女神的关系一直也比较融洽。这麽重要的职责,多半会落在你身上。」 灵虚众神的数量不少,每尊天神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脾气丶倾向。白子蕲很明白,青阳虽然是妖帝心腹,但她其实跟妙湛天的关系不错,否则妖帝也不会把她派来监理爻国。 爻王的儿子可是死于不老药案,当然对青阳怀恨在心。要是青阳再与妙湛天关系不睦,妖帝派她过来可就是送死了。 再说青阳本人从军从政,拥有二百年的阅历,不就是策划组织的最好人选? 青阳耸了耸肩:「天降重任于斯人也。你到底来爻国做什麽,不会真是来查九幽大帝的吧?」 「九幽大帝是要查的,但我在路上接到了更重要的线索。」白子蕲下巴微抬,「千幻真人!」 青阳面无表情:「千幻真人的各种传说故事,我在爻国听过不下七个版本了。」 「这一次很靠谱,因为我找到了千幻真人的聚灵大阵!」 青阳的声调终于抬了起来:「在哪里?」 「白毛山。」 「……那不是在闪金西部?」 「聚灵大阵在,但千幻本人就未必了,或者说九成九不在那里。」白子蕲正色道,「我来爻国,就是寻求女神的帮助。」 「是了,妙湛天神掌管的神格乃是真实,正好与千幻真人相克。」青阳「唔」了一声,「女神是不是让你再等一阵子?」 「不错。」白子蕲道,「我打算走一趟芒洲,看看小桃山庄的案发现场。」 芒洲距离都城很近。 他想了想又道:「对于九幽大帝,我想听听你的推断。」 青阳淡淡道:「我又不查这个案子。」 对于九幽大帝所作所为,她一直抱着旁观的态度。 「你心目中,就没有嫌犯的人选?」青阳毕竟是青阳,白子蕲相信她这样的老江湖自有判断的依据,连直觉都往往很准。 青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名。 但她没有说出口,因为白子蕲会追问为什麽,而她根本说不出原由。 「你呢?」青阳反问,「查了这麽久,你看谁的嫌疑最大?」 「我来到闪金平原不过两月有馀,能认得多少人?」白子蕲笑道,「我这一路走来,只觉闪金平原与从前大不相同,连巨鹿港都有一点欣欣向荣的苗头——虽说乱起来还跟以前一样乱。」 「这个九幽大帝的章法,与前人都不一样。可笑爻王还不把他放在眼里,浅薄!」青阳也道,「如果能探知他的动机,或许就能揭开他的真面目。」 白子蕲再次确认:「真没有头绪?」 青阳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并不关注。」 …… 天水东郊,扩建工程。 贺灵川这里刚散会,王福宝匆匆奔进来急声禀报:「主公,游大人归来,但身边多了数十人!打头的那人四旬左右,脸不好看,游大人始终落后他半个马身!」 王福宝跟着贺灵川走南闯北,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嵘山小子。他眼睛越来越毒,也知道侦查敌情怎麽抓住重点。 简单来说,游荣之陪着贵宾来项目组,落后半个马身是表示尊敬。 这话里几个要素一出,贺灵川心头微微一懔,知道是白子蕲来了。 「带来多少士兵?」 「看着有四十来个卫兵,但卫兵的服色也不相同。剩下的都是随从。」 「稍安勿躁。」他看出王福宝有点紧张,「引他们去岗西。」 东扩项目部人数越来越多,原有建筑已经容不下了,所以临时徵用在建的四五处新城官署。王福宝得令,飞奔而去。 游荣之听了也不多说,立刻将白子蕲等人领了过去: 岗西在春河之畔,景致优美。贺骁希望天宫来使看到新城建设最好的一面,在情在理。 白子蕲走近岗西,即见这里长河滔滔丶流水不冻,官署就在河边,斜后方高松成排,宛如水墨。 贺灵川带人迎了出来,笑容满面: 「白都使,好久不见!」 目光一扫,他就把对面看了个大概。来者果然是白子蕲,游荣之在边上作陪,后方跟着五六十个随从,其中差不多二十个是神庙的宫卫服色。 第1568章 相互试探 相互试探 天宫都云使亲至,女神庙当然也要派人随护,这是起码的礼节。 白子蕲翻身下马,也不端架子:「真不愧是贺骁,走到哪里都不是无名之辈。」 贺灵川则道:「今儿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喜鹊就叫个不停,轰都轰不走。啊哈,原来是有贵人驾到!」 小小马屁一拍,两人相顾一笑,其他官员上前见礼。 白子蕲随意点了点头,就问贺灵川:「你在这里当什麽官儿?」 「小小上议知事罢了,不值一提。」 「知事」本身就是个虚衔,加个「上议」也改不了本质。白子蕲哦了一声:「不领薪酬?」 「不领,不领,纯打白工。」贺灵川打趣,「白都使能不能替我跟王上说一说,好歹给我开点儿薪水。」 包括游荣之在内,众官员略感尴尬。在东郊扩建这个偌大的工程项目里,贺骁的确是独一份儿的存在,无职无衔不拿钱,却样样说了算。 但他到底是没拿钱,在天宫贵使面前,这就显得爻国小家子气。 尤其白子蕲还笑得格外爽朗:「没问题,一定替你讨回工钱。」 他性子再直,在天宫待久了也懂得看场面。方才是贺骁带着众官员出迎的,也是他站在所有人前面,首先与白子蕲对话。 率众丶优先,这种词汇一般只套用在首领身上。贺骁要是只顶着一个虚衔,是怎麽做到其他官员以他为首的? 哪怕先前在宫中听青阳提起,现在亲眼所见,他仍觉十分有趣。 贺灵川面向岗西,和游荣之一起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欢迎白都使莅临指导。」 白子蕲果真随他走进去,那几十护卫都留在院外,身边只有游荣之丶天宫侍童和白七跟随。当然,工程项目的官员们将他们簇拥在中间。 王福宝留心观察,没见到护卫们分散去堵后门,心中稍定。 真是来参观工地的?他瞥了一眼大河。 现在主公离河水不足十丈远,若真发生什麽事儿,他们即刻以武力开道,然后就能跳河逃走。 河里还潜伏着一个等待接应的大家伙。 这便是贺灵川选择在河边接待白子蕲的意义。 未必打不过,但是没必要。 进入项目所,游荣之就唤出沙盘,给白子蕲讲解新城建设。 他也知道白子蕲想听什麽,所以几句话交代完整体规划之后,就着重介绍妙湛天的新神庙,从选址丶设计丶用材都详细描述。 天宫的神使嘛,最关注的难道不是神庙的建设? 白子蕲果然听得认真,偶尔提问,游荣之和众官员详细作答。至于今早发生的塌方事件,没人问也没人提。 这些场面活计,贺灵川就不跟他们抢了,反而落在后头默默旁听。 在别人看来,他是不争功劳不表现,但贺灵川游走外围的真实原因,却是提防宫卫的突然发难。 当然,他表面上是打了杯温水,倚在木台上看热闹,一派轻松惬意。 木台就在窗边。 窗外是松林,松林后方就是奔腾的河水。 白子蕲两次看过来,他还举杯微笑。 该问的问了,该看的看了,白子蕲还实地参观两个建好的地点,这次视察才算结束。 流程走完了,游荣之殷勤地邀请他留下用饭,白子蕲礼貌拒绝,并且对贺灵川道:「我们去河边走走?」 此话一出,贺灵川终于放心。 「恭敬不如从命。」 白都使想到河边逛一逛,那麽河边就不会有闲杂人等,只会有亦步亦趋的护卫。 天快黑了,初冬的风已经冷硬,白子蕲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贺骁,我这一路走来,无处不听到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贺灵川琢磨这几个字,白子蕲指的是他贺骁,还是九幽大帝呢? 实则如今的闪金平原到处都能听到这两个名词: 仰善商会和九幽大帝。 他保持微笑:「白都使过奖了。」 白子蕲感慨:「不老药案结束后,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赤鄢国,没想到你远赴万里之外,开创了这般局面。」 「浑水才好摸鱼,大乱之地才有机会。我若是留在贝迦,到现在还是寄人篱下,还得跟其他人一样,一步一步努力往上爬。」 贝迦的体系沿用了六百年,说好听点成熟,说难听点固化。即便是有才之人,晋升之路依旧难比登天。 「我原想说,你有功业在身,能爬得快一点。」白子蕲自己也在体系内,对此深有感触,「但看你在闪金平原所为,这才是逍遥自在,你的选择没有问题。」 「多谢夸奖。」贺灵川踢走河边一块石子儿,「什麽大事,能劳动白都使亲赴闪金平原?」 白子蕲微一沉吟。 贺灵川立刻道:「打住,打住,就当我没问。白都使办的必是天宫的大事。」 「说与你听亦无妨。」白子蕲反而道,「我奉命来查九幽大帝。」 这一下子就坐实了贺灵川此前所有的猜想。 天神果然很在意「九幽大帝」。 白子蕲说完这句话,下意识仔细观察贺灵川的面部表情。 但他只从对方脸上看见了少许惊讶:「这麽一个人物,竟能劳动白都使大驾!」 贺骁的神态,是事不关己但想看热闹。 「这人身上附着种种灵异,也被平民敬为神人。贺骁你怎麽看?」 「神人?」贺灵川摇头失笑,「我和爻国贵族聊天时也提过,这是人,不是神,充其量修为高深一些,行踪隐蔽一点。」 「你的仰善商会遍布闪金西部和中部,有跟九幽大帝或者黑甲军打过交道麽?」 摄魂镜忍不住叫道:「喂喂,他特地强调这一点干什麽?」 「我手下有些管事丶夥计曾经报告,他们见过黑甲军战斗,但不曾与之交谈,只是远远见过几面。」贺灵川答得仔细,「不过,最近闪金平原冒黑甲军之名行事的队伍很多,他们未必能够有效甄别。」 「是啊,我这一路查过来,到处都是无效信息。」 贺灵川适度表达了好奇:「就仰善商会所见,闪金平原各地起义快成燎原之势,白都使如何分辨哪些是冒牌货打秋风,哪些才是真正的黑甲军所为?」 第1569章 被挖掘的细节 被挖掘的细节 「真正的九幽大帝行动,会带出黑蛟印记。」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心道不愧是白子蕲。 这个情报说穿了不值钱,真正的难点是在乱花迷人眼的各类起义事件中,精准串连出九幽大帝和黑甲军的独特之处。这种分筛丶归纳丶总结的能力,贺灵川还未见过比白子蕲更强的——他自己除外。 「但这麽查,恐怕还是没什麽头绪吧?」 「是啊,黑甲军行踪鬼祟,九幽大帝目标不明,一直让我有些头疼。」白子蕲问他,「你跟平原那麽多势力都打过交道,你觉得,九幽大帝和他的军队来自哪里?」 「这不好说,闪金平原上到处都是拥兵自重的豪门和兵阀。」 「小地方小兵阀,能出黑甲军这种队伍?」白子蕲不是看不起某一支队伍,而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闪金人。 「就我观察,其实闪金平原强人很多,毕竟天生险恶之地。只是这里的人要麽没志向,要麽没素养,要麽没眼界,一盘散沙。但如果拉拔起来,少说也能跟正规军队打个五五开。」 白子蕲瞥他一眼:「你对他们评价不低哪。」 「我开商会,三教九流都打交道。」 白子蕲可不会让他带偏话题:「所以呢,你觉得九幽大帝本身就是闪金平原的,土生土长?」 「我可没这麽讲。」贺灵川摇头,「能当众击杀薛宗武的人,我都想不出有几个。若在闪金平原外面找,反而能找出来。」 「比如?」 贺灵川好似脱口而出:「比如青阳监国。」 白子蕲一愕,哈哈大笑。 噗噜噜,藏在岸边枯草里的水鸟被他吓到起飞。 贺灵川摸了摸鼻子。 直到鸟儿振翅飞高,白子蕲才收起笑声。「你小子!青阳监国虽然……嗯,但不是她。」 「咱这种猜法,就像大海捞针。」 「我记得你当年查灵虚城的信差失踪案,每有巧思。」 贺灵川失笑:「当年是麦学文设好了局,引着我追查线索,一直追到了岑泊清身上;现在这九幽大帝明显不想让人查出真身,茫茫人海里要找到他,太不容易。」 「我倒觉得,说难也不难。闪金平原虽大,有这种本事的人,我料想也多不到哪里去。」白子蕲掰着手指算给他听,「黑甲军神出鬼没,又没被成功跟踪过,说明他们到处都有藏身之地,且有组织接应望风,调度高效丶纪律严格;粮食丶武器丶药品丶座骑,样样不缺,甚至有专人保养军械护甲丶饲养座骑。」 「从他们出没之地来看,他们的势力范围遍及闪金平原中西部。但是就我所知,这片地区只有细碎的小国丶小势力,并没有跨区域的强大国家和军事力量。所以——」白子蕲给个结论,「我推断,九幽大帝和他的黑甲军,明面上可能不是军队,甚至不会是打家劫舍的地方豪强。」 贺灵川怀中的摄魂镜叫道:「卧丶卧草,坏了坏了!」 贺灵川奇道:「等一下,九幽大帝所为,雅国丶牟国也办得到罢?并且它们距离闪金平原也不算太远。」 白子蕲呵呵了:「我听说闪金平原很排斥外来的强大势力,实话跟你说,在闪金平原,爻国人说话就是比贝迦人好使,爻国人办事就是比贝迦人方便。所以,如果九幽大帝像我猜想的那麽聪明,他就不应该以征服者的面貌出现。」 以免闪金平原应激抗拒麽?贺灵川得承认,白子蕲说到点子上了。 「说不定——」白子蕲望着他微微一笑,「说不定九幽大帝在现实里随和幽默,人缘很好。」 连镜子都觉得,他意味深长。 「九幽大帝能把麾下军队打造成神秘之师,来去如风,他本人又能击杀薛宗武,说明他有极好的军事素养,治军和作战的能力。」贺灵川一本正经地夸自己,「这人多半出身行伍,有从军经历,是战场上的能人。贝迦也有句老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贺骁修为精深能打架,但贺骁可没有战场上的出色履历。 能打架,不意味着能在战场上杀人,更不代表能领军作战。 这中间的区别就好比樊胜与洪承略,白子蕲当然一下就听明白了: 「有道理,所以呢?」 他再精明,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贺灵川对战赫洋那一局,无从判断他的气势和章法。 「九幽大帝是人,但他所过之处又会留下黑蛟印记,这不是人力能为。」贺灵川继续道,「在我看来,他应该隶属于一个庞大的非凡组织,或者说,他只是这个非凡组织的对外代言人,这个组织为整支黑甲军提供粮食丶药品丶座骑丶甲具和藏身之地,制定作战规划丶提供战略支持。」 「否则,一个人丶一支队伍,很难独自完成这麽多事。」他打了个比方,「比如重武将军,他平时只负责练兵戍边,军队的粮食丶药物丶座骑都要依托后方提供,甲具的保养也是国内支持,驻军附近甚至有村镇专门为将官士兵提供各种服务。简单来说,军队只能负责戍边和打仗,不事生产,不能要求它既要又要。」 白子蕲若有所思。 贺灵川说的「军队不事生产」乃是一条铁律,贝迦国内也是严格执行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敢让军队自给自足? 但是,套用眼下的情况合适麽? 「否则就有杂念,就不够专注。」 白子蕲目光闪动:「接着说。」 「再进一步看,所谓九幽大帝是一个被特意打造出来的形象。既然如此,他为什麽非得是一个人呢?」贺灵川缓缓道,「反正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谁穿上那身战甲,都可以变成九幽大帝对吧?」 「好像没有这麽简单。」白子蕲摇头,「九幽大帝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小桃山庄,随后就沉寂了好几个月。如果换个人穿那身黑甲就能变作九幽大帝,他为什麽长时间不再作案?」 贺灵川心中暗惊。 白子蕲果然注意到了这条时间线! 这位天宫的白都使想试探他,而他何尝不在试探白子蕲的查案进度呢? 「九幽大帝的黑甲很邪气,我甚至怀疑,那是曾经在闪金平原掀起腥风血雨的罗生甲。」这句话,白子蕲又是盯着贺灵川说的,「这甲,别人应该穿不了。」 「哎哟我x!」摄魂镜狠狠骂了一句才道,「他竟然知道罗生甲!不好玩,不好玩了!」 面对白子蕲的观察,贺灵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白都使言之有理,我没想到这一层。」 「你可知道罗生甲已经出世?」 「听说过。」贺灵川据实以告,「闪金中部一直流传着它的故事,重武将军也说自己遇到它了。白都使认为它已经认九幽大帝为主?也就是说,重武将军和九幽大帝曾经打过一仗?」 后面这句话,声音微微拔高,表达了心中惊讶。 他是挺惊讶的,时隔大半年后,白子蕲还能追上九幽大帝的脚步,说得宛如亲见。 「很有可能。」 贺灵川一脸不可思议:「重武将军自己恐怕还不知道。」 白子蕲却问他:「你方才说,九幽大帝身后可能有个非凡组织?」 贺灵川给自己迭甲:「我就是这麽一猜,无凭无据。」 猜嘛,猜一猜又不用负责的。 白子蕲嗯了一声:「是个思路。九幽大帝和这个组织,或许是从属关系,或许是合作关系。你觉得,这是什麽组织?」 「那就不晓得了。」贺灵川摆手,「闪金平原这麽大,或者说世界这麽大,什麽牛鬼蛇神没有?」 但他知道,白子蕲既然提起,就是有了腹案。 他挠了挠头,又问白子蕲:「对了,白都使追查九幽大帝,怎麽追到天水城来了?难道九幽大帝在这里?」 镜子叫道:「喂喂,别胡乱启发对手行不行!」 贺灵川没理它,敌人都到眼皮底下了,还要把头埋在沙子里,这是行不通的。 「只是顺路办点事儿。」白子蕲抓起地上的石子儿,一抖手打了出去。石子儿在河面上蜻蜓点水般连跳六下,最后还是沉入水面,荡起阵阵涟漪,「明后日就要启程去芒洲了,走一趟小桃山庄。」 哦,原来白子蕲还没去过小桃山庄?贺灵川肃声道:「那就预祝白都使马到功成!」 「原想找你吃个午饭,但梁主使在城中设宴,唉。」白子蕲拍拍他的肩膀,「过几天,等我回到天水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吧。」 他这麽突然一伸手,定力差一点的人恐怕当场就拔刀了。贺灵川两手背在身后,笑得十分真诚:「好,我一定备足好酒好菜,等着白都使归来。」 河边逛完了,白子蕲往回走,游荣之等官员殷切送归。 他乘马西返,数十骑跟在身后,踢躂而去。 贺灵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缓缓转身。 怀中镜子问道:「他是不是对你起疑了?」 边上有人,贺灵川只是点了点头。 新神庙的建设有什麽好看的?白子蕲要看的是他! 第1570章 李元好来了 李元好来了 上回白子蕲起疑,就把他拖去天宫接受真实之眼的检验;今回…… 这个家伙灵觉惊人,实在不好对付。 贺灵川最担心的是,白子蕲已经和青阳见过面了,双方是不是沟通过丶对照过? 青阳+白子蕲,是他最不想面对的组合。 ¥¥¥¥¥ 复一日,白子蕲启程前往芒洲,查案小桃山庄。 贺灵川接到的消息,是他一共带着数十名宫卫上路。 芒洲不远,白子蕲去查案,中间要是不耽搁,来回最多七八天。 连董锐都忍不住问他:「喂,咱要不要……」 话没说完,贺灵川就摇头:「不要。」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我懂。」贺灵川再次打断他,「不要。」 不管有多心焦,该乾的活儿还得干,一点儿都不能耽误。 贺灵川又在扩建工地熬了一个大夜,次日鸡鸣时分才回到山庄。 他洗了个澡,换一身衣裳,伶光也拿一盘话梅腌梨片出来,打算降一降秋燥。 这时,万俟丰进来报告: 「庄外有人来访,说是您的故友李元好。」 李元好!贺灵川还没打出去的呵欠一下就给憋没了。 「快请!」 李元好何许人也? 没人。 这只是他和灵山约好的暗号,原本灵山要介绍天水城的百事通屠元红给他,就是用「李元好」当作接头的暗语,哪知屠元红被薛宗武所杀。 贺灵川在天水城也待了几个月,灵山偶尔给他传一些飞讯,但一直无人主动过来接洽。 如今它终于来了,而且来得好巧。 有万俟丰引路,灵山来人堂而皇之走进了涌泉山庄。 其实就两人,打头的瘦高个儿山羊胡,长眉细眼有风度,看着三十五六,后头跟个汉子,目透明光,一到新地方先把环境扫视一遍,瞧着精干谨慎。 来人已经进到贺灵川书房,这里没有外人,也放置了隔音结界,方便几人畅所欲言。 山羊胡自称彭玉奎,乃是牟国的和渊大夫,身后汉子叫作茂功。 贺灵川恍然。 和渊大夫一职就是国师的副手,而牟国国师的整套人马,都与灵山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仰善和牟国生意往来密切,对朝中局势也有了解,贺灵川的确听过「彭玉奎」其人,这位在牟国国师肖良羽座下。 「这大半年来,贺岛主在闪金平原风生水起,甚至在天水城都是独一档的风云人物。王国师每在廷上提起,对贺岛主都是赞不绝口。」 过去那麽多年,牟国渗入闪金平原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只在今年才成功颠覆一个浡国,在闪金平原上扶植新的政权据点,也就是蓬国。 贺灵川一个正儿八经的外人,外得不能再外,亲自来到闪金平原发展,灵山虽然知道,但大体上并不看好,毕竟过往无数英豪都在这里折戟,而贺灵川的开局又是普普通通。哪知才过大半年,这小子就干得红红火火,现在他所过之处,没人不知道仰善的大名! 在这片混乱之地,贺灵川绝不仅仅是站稳了脚跟。 对于他所取得的成就,灵山当然好奇,但一直保持矜持。 贺灵川随口自谦:「时势造英雄,我不过是赶上了好时候。」 从前贺灵川都与王行屹王国师保持着比较紧密的关系,与肖国师往来较少,现在肖良羽的副手突然跑来找他,贺灵川却表现得更加热情: 「山庄正开早饭,两位随便先吃两口罢?从牟国到闪金路途遥远,今天中午,我给彭先生接风洗尘!」 彭玉奎正色道:「不忙,我赶来天水城找你,是有紧要情况。」 贺灵川洗耳恭听:「请说。」 这位彭大夫真是爽快人,直说自己来天水城的目的就是找贺灵川;换作贺灵川自己,通常不会这麽坦诚。 「天宫都云使白子蕲进入天水城了。」 贺灵川长长哦了一声,然后坦言:「是的,我昨天已经见过他了。」 白子蕲和彭玉奎是一先一后来到天水城的,贺灵川方才接到通报,就猜测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关联。 彭玉奎则问:「你见过他?什麽原因?」 镜子嘀咕:「这老小子,讲话真不客气。」 贺灵川答得中规中矩:「他来视察天水城的东扩项目,那项目里要建新神庙。」 他紧接着就问:「彭先生说的紧要情况,是指什麽?」 「其实——」彭玉奎顿了一顿,「白子蕲是被我们撵过来的。」 「……」贺灵川无语。 他本来还觉得奇怪,白子蕲不是去寻千幻真人的线索麽?那就应该往北才对,怎麽突然就南下了? 「这是……怎麽回事?彭先生能详细说一说麽?」 「我嘞个去!」贺灵川怀里的摄魂镜一声大骂,「你辛辛苦苦把白子蕲引去北边,结果这几个玩意儿又把他赶来天水城?」 真特麽的人算不如天算。 「起初,我们发现白子蕲来到闪金平原,前不久还闯入逍遥宗白毛山。」 「啊?」贺灵川惊讶之色溢于言表,「白子蕲闯进逍遥宗?」 彭玉奎问道,「贺岛主,你从前好像跟他打过交道?」 「不错,我当年在贝迦追查不老药案遇到白子蕲,案子后续就是由这位白都使接着往下查,结果把幕后主谋青阳国师给揪了出来。此人心思缜密可怕,不好对付。」贺灵川顿了顿,「他到底跑来闪金平原干什麽?」 「白毛山的变故,你知道麽?」 贺灵川一脸茫然:「什麽变故?」 「上古大仙千幻真人在白毛山建立一个隐蔽的阵法,多年来运行顺畅。并且这事在山中也是最高机密,没有几人知晓。」所谓「山中」,指代灵山,「但是就在大半年前,阵眼中的神物不翼而飞,阵法停滞,也就显露了痕迹。」 贺灵川作色:「竟有此事,我不曾闻。」 「算算时间,恰好是浡国被灭丶蓬国建立前后。」 贺灵川好奇:「放在阵眼里的,到底是什麽神物?」 「不清楚。」 「……」贺灵川啼笑皆非,「彭先生,它已经失踪了。」 第1571章 山里的请求 山里的请求 「不是我有意瞒你,而是我真不知道。」彭玉奎摇头,「只有千幻真人自己知晓,山中其他人也没有头绪。」 「那麽,白子蕲是进山去调查这个阵法的?」 「也不知消息怎麽泄露出去,天宫就把白子蕲派了过来。」 贺灵川啼笑皆非:「不是我放马后炮,你们对这阵法的保护是不是有点……松驰?」 「贺岛主去过白毛山麽?」 他突然这麽问,贺灵川眼都不眨一下:「逛过。」 而且是现实一次,盘龙世界又一次。 「那你就知道白毛山幅员辽阔,放十几万人进去都是沧海一粟,那三十几根阵柱又极其分散。」彭玉奎面沉如水,「横竖那阵法已经停用,逍遥宗初时惊奇,研究了一阵子,后来也不太管它,结果被白子蕲钻空子进山,他不仅找到了阵眼,甚至启动了阵法!」 「什麽?」贺灵川一下站起,勃然作色,「他竟然能启动千幻真人的阵法?那需要多大的力量!」 他这一惊倒不是伪装的。 「龙首山是龙神陨落之地,几位上仙判断,千幻真人的布阵手法大概与这有关。白子蕲要是在这方面下工夫,未必不能办到。」彭玉奎道,「但你说得对,重启阵法需要极强的力量!」 贺灵川喃喃道:「他启动大阵,到底想做什麽?」 「做天魔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加害洞天福地内的仙人!」几千年来灵气衰微,至今存活的仙人都在洞府,天魔逮到一个是一个。 「你是说,他通过阵法可以追踪千幻真人的洞府?」 「不无可能。」彭玉奎顿了顿才道,「追踪仙人洞府,天宫早就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贺灵川点了点头:「明白了。那麽,彭先生来天水城,是打算……?」 「白子蕲追踪千幻真人,我们就追踪他!但这厮油滑得很,我们交手几次都没把他拿下,结果被他一路向南逃进了爻国。」 贺灵川动容:「彭先生追他一直追到了……?」 「北边的千星陵。」 贺灵川在脑海里一盘算一定位,赫,好远。「千幻真人的洞府应该不在那里,但是白子蕲的大体方向没有追错,这人果然厉害。」 追寻仙人下落,那麽虚无飘渺的一件事,竟能被白子蕲坐实了。 过往天宫是怎麽开盒仙人洞府的,由此也可见一斑。 难怪灵山对白子蕲的行动高度重视丶如临大敌。 贺灵川又看了看彭玉奎身后的壮汉茂功:「彭先生,该不会就你们两人追踪白子蕲罢?」 白子蕲来到闪金平原,身边当然不乏悍将。这两名灵山来客能把他们撵得到处跑,那武力值一定爆表。 「我们还有十九人,都在城外。」彭玉奎正色道,「如果白子蕲不找爻国借力,我们拿下他绰绰有馀!」 这句话的信息量就很大了,再看他的态度从容自信,贺灵川出言试探: 「白子蕲是掌灯使出身,驭使灯灵的手法千变万化,他本身还养有好几只强大的灯灵。」 白子蕲的灯灵,贺灵川是亲自领教过的。 彭玉奎微微一笑:「他有天魔宝物,我们也有仙家手段。」 不待贺灵川开口,他又接着道:「天宫那些手段,我们也领教过不止一回两回,心里有数儿。」 天魔和灵山的纠葛持续了两千多年,彼此有什麽手段,他们比其他势力更清楚,至少比贺灵川更了解。 「你们打算,在爻国解决白子蕲?」 彭玉奎点头:「这个人不能留了。贺岛主,山中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贺灵川沉吟。 爻国是闪金平原上的强国,元力可观,灵山想在这里杀掉白子蕲可不容易。何况爻国举国信奉妙湛天,当然会向白子蕲提供庇护。 以几十人对抗国家机器,灵山也不敢这麽托大,只好来找贺灵川。 强杀白子蕲很难,但有内应就不一样了。 要说对天水城丶对爻国局势的了解,灵山眼下也找不出比贺灵川更合适的人选。 「作为请你临时出手的报酬,山中愿意送出神器一件。」 贺灵川一怔:「神器?现在还能使用麽?」 不提他自己手里的浮生刀丶也不提盘龙沙漠里的大方壶,只说盘龙世界里他的鹿家先祖鹿洵拿出来的七福宝轮,他就很羡慕啊。 不过上古神器没几件能流传至今,原因显而易见。 「当然可以,就是耗能过于巨大,且有时限要求。」彭玉奎道,「但是过些天又逢帝流浆爆发,这一次规模空前。只要天地灵气渐渐充裕,神器的使用门槛也会越来越低。」 简单来说,从前不能用的灵器丶神器,在灵气丰沛以后说不定就能用了——如果那时候它还没坏掉的话。 否则神器这噱头再大,用不了也只是件摆设。贺灵川怎麽会为一件摆设赴汤蹈火? 彭玉奎又道:「正好白子蕲刚刚离开天水城,身边仅有几十骑,现在应该是狙杀他的好时机。」 在天水城,白子蕲身边防护严密,谁都不好下手。 但他一旦出了城,走到山路上,那就不一样了。 贺灵川却摆手道:「彭先生先前说,已经和白子蕲交手几次?」 「三次,杀了他五人。」 「那他多半知道你们跟着入境了,又怎会放松警惕?」对白子蕲,贺灵川多少有些了解,「他那人心眼儿贼多,指不定这就是个陷阱,你们一旦前去狙击,几十骑护卫就变成了几百骑,不仅身具元力,中间一定还有高手。」 彭玉奎和茂功互视一眼,后者皱眉:「指不定?」 就为「指不定」三个字,他们就要放弃截杀白子蕲的机会? 「你想试试也行,我不拦着,但要做好失败的准备。」贺灵川分析,「他都被你们一路撵进爻国来了,现在却敢离开天水城,你说谁借给他的胆子?」 还有另一个理由他没提:白子蕲昨日视察天水东扩项目,还跟他说起自己要去芒洲查案。 贺灵川都没问,白子蕲为什麽主动交代行程? 他是不是想引贺灵川出手? 如果贺灵川是九幽大帝的话,当然希望中途弄死他,否则白子蕲一旦在小桃山庄查到有用的线索再返回天水城,贺灵川就要倒大霉了。 彭玉奎和茂功这时候去追,很有可能一头撞在人家刀口上。 茂功正要开口,彭玉奎抬手打断,而后道:「贺岛主说得在理。那麽何时动手为妙?」 贺灵川满面严肃:「嗯,彭先生容我三思。」 「好,但请尽快。」在彭玉奎看来,贺灵川当然会审慎评估这件事的风险。 狙杀天宫都云使,这在哪里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何况爻国还是灵虚众神的势力范围,贺灵川当然首先会替自己着想。 他没有一口回绝,就很讲情面了。 贺灵川又问:「对了,白子蕲认得你们二位不?」 「先前出手的不是我们。」彭玉奎道,「我俩与他没打过照面,否则也不能堂而皇之来找你。」 于是贺灵川道:「天水城现在有些混乱,彭先生就住在涌泉山庄罢,我有事还能向你讨教。」 彭玉奎欣然同意。 客栈就是客栈,就算住天字号房,也没有这个大庄园舒适安逸。何况入住涌泉山庄,与贺灵川交流情报丶策划行动就更方便了。 「走走,先吃早饭去!」贺灵川首先站起,「听说今早有满煎糕,里头的花生还是我庄子里自己种的。对了,新聘的这个厨子手艺很好,尤其做甜食一流。」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让对面的客人都下意识放松,彭玉奎也带上一丝笑容:「好,却之不恭。」 两人一边走去贺灵川起居专用的清心厅,后面跟着万俟丰和茂功。 彭玉奎看贺灵川眼里有轻微的血丝:「我听说,贺岛主在天水东扩计划里头举足轻重。」 贺灵川揉了揉眼:「哪里,我一个没职衔也不领薪的,就只能动动嘴而已。正经活计都是别人去做。」 彭玉奎好奇,又问了些天水城东扩的细节,贺灵川一一作答,热情坦诚。 刚坐到桌边,早饭就一样一样端上桌。深秋的天水城已经很冷了,晨起甚至还能呵出白汽,所以后厨一直热着牛肉汤,贺灵川和客人上桌之前,面条就会煮熟,再用热汤那麽一泼,浓香四溢。 当然这碗牛肉汤面只是垫个底儿,桌上还有六味点心甜食。 想想外头物价飞涨,流民食难裹腹,能坐在这里吃一碗汤鲜味美的牛肉汤,其实就很奢侈了。 彭玉奎两人披星戴月追来天水城,一路上也没正经休息过,这时半碗热汤面下肚,整个人都熨贴了。 贺灵川看两人表情放松下来,这才问道: 「对了,你们从哪里开始追踪白子蕲?」 「便是白毛山下的小镇。」彭玉奎据实以告,「他们在山上杀人观阵,逍遥宗连他们的颜面都没瞧见,偏偏我运气好,赶在他们离镇前一眼发现了白子蕲。」 「看来彭先生精于追踪。」 第1572章 咄咄怪事 咄咄怪事 彭玉奎笑了笑,看了茂功一眼:「白子蕲的反侦能力很强,很快就发现自己被盯上。幸好,我们还有些手段。」 贺灵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茂功,见后者面无表情。 「能盯住白子蕲,那真不是普通的本事!」重点在后一句,「彭先生,你们跟着白子蕲去过哪些地方?」 「他们离开白毛山后就往东北方向去了,但中途折去了裴国和稞山,好像另外追查什麽东西。」 「稞山」两个字,让贺灵川心头一跳:「稞山?那可是深山老林。」 「是的,他们在稞山找到一处废墟,考察了很久,那里看着既像墓葬又像地宫。」 贺灵川暗吸一口气,那是罗生甲问世之地,难怪白子蕲查出罗生甲与九幽大帝有关。 这可不好玩。 彭玉奎顺口问贺灵川:「你去过?」 「仰善有两条商路就经过那里,虽然山势高了一些,但翻山能比平地节省十几个时辰。」贺灵川没有正面回答。 彭玉奎接着道:「我们就在稞山狙击白子蕲,杀伤他两个手下,但他本人跑了,后面就是直奔北边,我们追着他走过定胜岩丶鸢海,还有许多大妖的领地,最后在千星陵跟他斗了一场。不过白子蕲越往北脚步越慢,我估计他也没测算出颠倒海的真正位置,所以他后来调转脚步,来爻国了。」 贺灵川沉吟好一会儿才问:「千幻真人布在白毛山的阵法,你研究过麽?」 「当然。」彭玉奎道,「我是途经雅国时被调过来的,阵法失效次月,我就抵达逍遥宗了。后来因公又回一趟牟国,再回来时就在白毛山下的小镇撞见了白子蕲。呵,他来得真巧,就选在我不坐镇白毛山的时候。」 「那个阵法,真地指向千幻真人的藏身之处麽?」贺灵川道,「我想,应该没那麽简单罢?否则阵法伪装一旦被识破,千幻真人的洞府岂非就曝露无疑?」 「千幻真人身具大神通,那阵法也不简单,说来惭愧——」彭玉奎摇头,「那阵法的指向似是而非,我到现在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贺灵川即道:「可是王国师说,从前山里也派人两次去找千幻真人,都没回来。他们能找到洞府入口麽?」 「他们失踪前都发回过消息,说自己到了北海。」彭玉奎解释,「他们后头具体遇到什麽事情,我们是不清楚的。」 言下之意,前面两批人找没找到千幻真人的洞府,他们也不知道。 贺灵川暗自摇头。这千幻真人的疑心病是真重啊,难怪能一直活到现在。 「然后,白子蕲就从千星陵直接南下逃进爻国?」 「对,他们入境之后径直奔向天水城,半点都不犹豫。」彭玉奎道,「进入爻国地界后就不好下手,我们只能隐忍不发。」 贺灵川点了点头:「明智,你们要是现身,他就要联手爻人对付你们。」 彭玉奎与茂功互视一眼,前者道:「这便是我们找你的原因。」 他们在天水城人生地不熟,真地需要一个老手配合。 「你在天水城消息灵通路子多,策划行动又周全,还跟白子蕲唱过对台戏。因此是最好的人选。」 贺灵川含笑受了夸奖。 「另外我们还有一事相询:最近名声大噪的九幽大帝,贺岛主了解多少?」 贺灵川挑了挑眉。九幽大帝的名头打响之后,灵山两次飞讯过问此事,都被他打马虎眼儿应付过去了。 「不多,也就是传闻那一些。我是个生意人,一门心思扑在爻国,闪金平原上那些打打杀杀,我不太在意。两位今回的任务除了追杀白子蕲之外,也要查找九幽大帝麽?」 「这股新冒出来的势力,灵山还是有点兴趣的。」 贺灵川前头说了「不太在意」,所以眼下也不再多问,只道:「好,我会多收集这方面的线索。」 当下,三人又聊起此行见闻。贺灵川问:「二位以前来过闪金平原麽?」 茂功摇头,而彭玉奎则抬起右手:「二十年前来过一回。那时年轻无知,在赤谷附近就差点被人剁掉右手,印象深刻啊。」 贺灵川笑了,从前初到闪金平原的人,往往刚在巨鹿港登陆就会受到现实的暴击。偷丶抢丶拐丶杀是无主之地的常态。「彭先生二十年前来平原做甚?」 「来购买炼器用的葳银剂。」彭玉奎道,「这东西除了贝迦北部有产出,其他的就要指着闪金平原了。」 牟国想从贝迦购入葳银剂,当然会受到限制,不如从闪金平原购买。 葳银剂是爻国外贸的拳头产品之一,能使制造出来的战甲武器更轻便丶更坚固,爻国甚至掌握了多种配方。 闪金平原是个有趣的地方,物产极其丰富,但生民异常贫穷。 「这回刚到巨鹿港就觉得古怪,闪金平原混乱依旧,但路却好走,我们从蓬国往东北方向行了二百多里,都是太太平平。」彭玉奎抿了一口香草牛奶,「反倒是进入爻国之后遭贼两次,路上还遇到一次打劫,据说都是流民作案。」 「对了,吃食也贵得惊人,我们经过涂望镇,也就是天水城往北一百多里,我俩要了两碗面,竟然花了快一百大钱!」 「两年前只要十几文。」贺灵川顺口问道,「镇上生意萧条吧?」 「萧条,十个铺面只开了两个。我们找的这家面馆子,说是肉菜都进不到了,成天还有人翻他们家后厨偷东西,还被抢过一回,所以他们再过两天也要歇业。」彭玉奎摇头,「物价涨成这样,生意哪做得下去?」 粮价飞涨,饭馆子的顾客锐减。 茂功也在边上道:「我们在涂镇还看见差役和村子起冲突,好像是村民进镇卖山货,结果被强买,还被打成重伤,于是全村男女齐上阵,表演一出全武行。」 「一路南下,咄咄怪事见了不少。天水城还好些,毕竟爻廷所在。」两人感慨,「现在的爻国,怎麽向闪金平原看齐?」 第1573章 是不是有点晚了 是不是有点晚了? 现在的爻国,民间戾气很重。贺灵川也不多解释,只是笑道:「毕竟这里还是闪金平原。光景好时温文守序,光景不好就原形毕露。」 他们用饭期间,自有下人去清腾空屋出来给贵客居住。 贺灵川交游广阔丶礼贤好客,涌泉山庄三天两头就有客人留宿。眼下本来就有五名外商丶三位贵族受邀栖在山庄里呢,商客们进进出出,相互之间还经常应酬往来,赵颂为首的宫卫早就看麻木了,懒得过问。 这些商业活动太复杂了。他们领那一点薪俸,只想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监护贺灵川。 …… 饭后,仰善人就带着彭丶茂两人入住休息,贺灵川也回到自己书房,往榻上一瘫。 他躺出一个标准的「大」字形,但眼睛睁得很大。 镜子问他:「喂,你想什麽呢?」 贺灵川要是熬通宵,第二天清晨通常会在书房小睡半个时辰,以补养元气。毕竟他每天的工作都很费力,既费脑力也费体力。 「我在想,白子蕲到底来天水城做什麽。」 镜子不解:「那两人不是说了,他是被灵山撵过来的?」 白子蕲自己说是来追查九幽大帝的,彭玉奎却说他是被灵山撵过来的。后者的话,的确可以解释白子蕲为什麽突然从千星陵南下天水城,但贺灵川却觉得,白子蕲此来或许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这应该是原因——之一。」贺灵川缓缓闭眼,「但是白子蕲来到天水城之后,一转身又去芒洲,根本没被彭玉奎等人的追杀吓住。」 缺乏安全感的人,不会冒然离开自己的庇护所。 镜子奇道:「他身在爻国,就会得到爻国军队和妙湛天神庙的双重庇护,跟灵山追兵之间的实力是此涨彼消,他又有什麽好怕的?」 这不是主人先前自己说的麽? 贺灵川伸手挤按睛明穴,一边道:「你看白子蕲的举止,刚到天水城就直奔妙湛天主神庙,甚至没通知爻廷自己来了,还是爻王获悉后才邀请他入宫。白子蕲脾气再直也该知道,这不符合正常的邦交礼仪。 「哦,就是说他当时很着急,顾不上礼节。」 「主神庙里面有什麽?他总不会是找梁主使吃茶去的。并且在他入境爻国之后,灵山的追兵就不再露面,白子蕲也没被追得屁滚尿流。」贺灵川也在理清思路,「所以他急着进入神庙的原因,会不会是他要尽快拜见妙湛天?」 「离开千星陵就直接南下,进入天水城直奔妙湛天神庙,唔——」他目光闪动,「难道他是为了千幻真人,才去找妙湛天?」 「哎呀,这麽一说还真有可能!」镜子叫道,「如果白子蕲找到千幻真人的洞府,他自己哪有把握掏洞?那可是上古大仙!冒然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它嘿嘿两声:「要对付上古大仙,不得出动上古天神?」 「所以,他是赶着来搬救兵丶找外援的?」贺灵川伸了个懒腰,「但他来了之后又没有别的动作,反而去芒洲了,看起来又不着急。」 本来是要掏千幻真人的洞,结果白子蕲来到天水城之后又放缓了动作,甚至转头去芒洲继续追查九幽大帝。 从匆忙到悠闲,转变很大嘛。 「这个改变,多半发生在他拜见妙湛天的过程当中。」 镜子奇道:「难道妙湛天要他稍安勿躁?」 这话本是调侃,贺灵川却打了个响指:「中!」 「哎?我说中了?」镜子沾沾自喜。 「青阳和神庙最近快要有大动作,你忘了麽?」贺灵川悠悠道,「时间越来越紧了,我相信他们前期工作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这就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妙湛天也是知情人,或许它想解决眼前这个大事件,再去处理千幻真人。毕竟千幻真人已经闭关一百五十多年,应该不在意多等个几天。」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那麽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好消息,大好消息!」 「哦……」好在哪?「那丶那就放任白子蕲去查小桃山庄?万一他真查出点什麽来,我们怎麽办?」 镜子还记得白子蕲离开前说过的话,什麽回来之后再找贺骁好好聊一聊,分明是赤果果的威胁嘛! 「我们在小桃山庄办的事儿,收拾得还算乾净,事情又过去了好几个月,白子蕲就算去到现场,能获取的线索也是有限。」贺灵川亲自收拾的,当然有自信,「但反过来说,就算他在那里没找到什麽有用的线索,回来以后同样可以找我麻烦。」 「啊?」 「你忘了他在灵虚城是怎麽对待我的?那时他有确切的证据麽?」 「没丶没有。」白子蕲只对贺灵川起了疑念,就把他摁头抓去给妙湛天审判。 这人看似有礼,但别忘了他是天宫的都云使,他办事不需要讲道理! 「今回同理。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天水城——也幸好这里不是灵虚城,我身边还有近千护卫,他想对我出手,就得先过爻王那一关。」贺灵川认真道,「这里不是他的主场,他若找爻王申捕我,且不说爻王会不会同意,在这节骨眼儿上是纯属节外生枝,很可能扰乱青阳和妙湛天的布局!」 「所以——」他粗浅下了个结论,「无论白子蕲查没查到关键证据,他在帝流浆爆发之前应该不会动我。」 「哇,你有没有把握啊?这要是料错了,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贺灵川呵一声笑:「白子蕲那天来找我,就是已经对我起疑。你现在才害怕麻烦,是不是有点晚了?」 「呃……」那天异常凶险吗?镜子现在回想,这个主人仿佛是有一点担忧。 「白子蕲都已经起疑,你说他为什麽不直接抓我?」 镜子理所当然:「那当然不行,你身边有近千护卫。爻王不点头,他哪能说抓就抓?」 「那天不抓,就说明他有忌惮。无论是因为妙湛天还是爻王,这种忌惮不会因为他走了一趟小桃山庄就消失。」贺灵川分析,「在妙湛天和青阳举事之前,白子蕲想动我就必须过爻王那一关。我不信他能拿出确凿的证据——关联性是不能当作证据使用的,我手里还捏着都城东扩这麽大一个工程,你说爻王信不信他?」 「……无法判断。」镜子设身处地,也想像不出爻王该不该信。 但有一点:贺骁在都城东扩建设中发挥的作用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他一旦被捕,这个项目必定大受影响;而白子蕲拿出来的推论,也仅是推论而已,与真相还有一定距离。 此时要办贺灵川,爻王一定是万般不愿意。他自己手底下的班子是什麽尿性丶什麽状况,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拿掉贺灵川,这麽大个工程谁来接手? 「即便爻王迫于贝迦和天宫施加的压力办了我,也会导致爻廷和神庙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这对于妙湛天的后续计划很不利。」贺灵川道,「事分轻重缓急,白子蕲毕竟是神使,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拆妙湛天的台。所以,我暂时还是安全的。」 这个「暂时」的期限,最多只到青阳和妙湛天举事之时;在那之后,白子蕲恐怕想干嘛都没人能拦住了。 「白子蕲不在天水城的这段空档,我们得好好利用,先摸清彭玉奎等人的实力。」贺灵川眨了眨眼,「他们能撵得白子蕲到处跑,手底下一定很硬,必要时可以成为我们的有效助力。」 镜子知道,主人已经在盘算怎麽利用人家了。 「彭玉奎不会介意的。他上门找你,就是做好了互相利用的准备。」 「不错。我们最好再解决掉另一件隐患。」 镜子刚问「哪一件隐患」,外头树枝哗啦一响,鬼猿跳到窗台上,冲贺灵川嗞了嗞牙。 他收起结界:「进来吧。」 鬼猿穿窗而入,手里还提拎一个小小的蛛网兜子。 「说隐患,隐患就到了。」贺灵川笑问,「逮到了?」 鬼猿晃了晃手上的网兜,没上交,猴眼直溜溜看着他。 贺灵川会意,一骨碌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小包香乐酒心豆递给它。 鬼猿这才一手交兜,一手拿糖,还瞄那抽屉好几眼。 「下回不放抽屉里了。」 听贺灵川这麽说,鬼猿才悻悻收回目光,剥开油纸,抓一把酒心豆吃。 又香又甜,小孩和猴子都爱。最近仰善商会从爻国运出去的香乐粉,有两万多斤都做成了各种小糖点,这种酒心豆是最近市场的新宠儿。 贺灵川杳看手里的网兜,里面静静趴着两只甲虫。 它们的腹部,都有一条鲜明的红线。 镜子「哦哟」一声:「这不是田允的虫傀吗!」 上回鬼猿也献过两只虫傀,但是被蝠妖打死的,不像这两只……「咦等一下,这两只还活着吧?」 贺灵川摇摇网兜,两只虫子振翅爬了几下,嗯,生龙活虎。 这就是贺灵川的要求:抓活的。 第1574章 放飞自我的虫虫 放飞自我的虫虫 就在这时,书房木门咿呀一声开了,董锐走了进来:「抢先进来邀功换糖吃,是不是?」 他瞪了鬼猿一眼,后者迅速把最后一颗糖豆塞进嘴里,猴脸上写满无辜。 董锐指着贺灵川手里的网兜:「满山庄搜捕好几天,终于抓到这麽两只。我就说嘛,虫傀的毛病一大堆,姓田的一定留下了漏网之虫!」 田允上次来到涌泉山庄,放出不少虫傀收集情报。虽说他后来摆脱万俟良的追踪丶成功脱身,但董锐笃定,他放出去的虫傀不可能百分百回收丶一只不漏。 涌泉山庄太大,地形复杂树又多,虫傀里头一定会有掉队的。 仰善人和他手下两只妖傀在山庄里搜寻好几天,终于找到这两只放飞自我的虫傀。 「接下来怎办?」贺灵川求助于专家。 「我已经喂食过了,还顺便喂了点药,它们会老实一点。」董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蛐蛐笼,但不是草编的,「这是噬妖藤的幼条编的笼子,你给它们牵好线,放进去。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把它们放出来,免得它们随意伤人。」 「牵线?」 「你小时候没玩过牵金龟子?」 贺灵川摇头。 「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儿,真是没玩过好东西。」董锐嗤笑一声,取出蛛丝拴住甲虫颈后的缝隙,打了个小结。 在这过程中,能杀掉司徒羽的食肉甲虫就乖乖趴在他指头上,一动不动。 董锐系好蛛丝,把它往空中一扔,甲虫就飞起来了。 它本能地往窗口飞去,但董锐轻轻一扯,甲虫就被蛛丝扯了回来,落在桌面上。 「操控它的妖傀师不在,所以现在它全凭本能行事。」董锐捋着甲虫的后背安抚几下,抓起来扔进蛐蛐笼里,动作非常随意,「虫傀毫无灵智可言,它们的妖傀师平时一定进行大量的本能强化训练。」 贺灵川按了按脖子,有点累啊:「说点我能听懂的?」 给小白解释,比做实验还费力:「解释太多你也不懂,我就简单说吧,姓田的手里肯定有只祖虫,也叫王虫,就像蜂王和蚁后。祖虫只要听他的,其他虫傀也就会听他的。」 为了严谨,他又补了一句:「甲虫本来没有这种生性,姓田的对它们进行了改造。」 「哦,懂了,很浅显。」 「蛐蛐笼里这两个家伙离开祖虫很久了,它们又经受过本能强化训练,一旦感受到祖虫的气息——」 贺灵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会本能地去找祖虫?」 「对,这种群居性的虫傀数量太多,妖傀师不可能一只一只去控制丶一只一只去回收,所以它们的天性就被设计成这样。」 「我们带着这两只虫傀在天水城走一圈,就可能找到它们的主人?」 「理论上是这样。」董锐也要正视现实,「但有两个问题,首先天水城很大,我们不知道姓田的藏在哪个犄角旮旯;其次,我不清楚这两只虫傀感应到祖虫的范围是多大,或许几百丈,也或许只有几十丈。如果范围太小,可能会错过。」 「不可能太小。」贺灵川断言,「田允把它们放进涌泉山庄,说明他可以在大范围内控制虫傀。」 涌泉山庄占地面积很大,东南西北可不止几百丈。 「那天吃饭的地点,距离你的山窖都不止三里了。」贺灵川指着虫傀问,「这两只是在哪里逮到的?」 「西北仓库后的密林里。」 「那就更远了,十里开外。」 这回轮到董锐摇头:「这不可能!没有妖傀师控制虫儡的距离那麽远!除非它们后头自己乱飞过去。但这种甲虫,它被改造前的习性是不爱迁徙的,虽然有翅膀,但只喜欢趴在一棵树上。」 「或许被改造后变勤快了吧?」贺灵川扯了扯系甲虫的蛛丝,「它们的感应范围大就好办,接下来就是确定搜索区域。」 天水城很大,怎麽才能缩小搜索范围呢? 「田允说他来自正新商会,我派人查过了,还真有这麽个商会,而且商会在天水城有两个门面,确实是做宠物生意的,商会的领袖还真叫作田允,但主店不在天水城。就不知道此田允是不是彼田允?」贺灵川分析,「他说出正新商会的时候,应该想取信于我,而且这也很好查证,他没必要在这上头撒谎。」 「那去正新商会走一走?」 「我派人跟踪他,他就知道自己露了行迹,一定不会出现在那里;他说出正新商会,也是确信我不能从商会查到他。也就是说,这个商会名下的货栈丶门面丶房产,他都不会靠近,只能在天水城内另觅处住。」 董锐补充:「小安说过,父亲的住处又大又宽敞,也有很多人听他的话。她跟父亲出门两次,身边每时每刻都不缺人。」 「同样都是妖傀师,人家仆役成群丶家财万贯,你怎麽就形单影只?」贺灵川发动人身攻击。 董锐呸了一声:「他有的是钱!我要是有那麽多钱,也能有一堆人跪下管我叫爹!」 谁不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不是我的靠山不够硬吗?」 「我不够?」贺灵川指着自己鼻子,「我一百七十六万四千二百三十八两银子都打水漂了?」 「呃……」董锐语塞。 这厮记帐记这麽清楚干嘛?他好像就是从贺灵川手里支走了这麽多研究经费,前前后后。 董锐咳嗽一声:「总之,田允身边人多,进出都应该是前呼后拥;他又有钱,不会住那种低等小客店,所以他要麽下榻豪华客栈,要麽自己买了个大宅居住。」 贺灵川沉吟:「那天与他交谈,他对天水城的近况很不了解,没在新城抢一两套地产,甚至对我操刀的幽湖别苑只闻其名丶不知所谓。」 「也就是说,过去两个月,他很可能都不在天水城。假设他原本在天水城有房产,如果是用田允或者正新商会的名头购买,那眼下都不能住了。」 第1575章 顺虫摸敌 顺虫摸敌 他顿了一顿:「用商会名义购买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天水城一直鼓励商会商行购置宅地,因此有税费上的大额减免。」 爻国丶尤其是天水城,一直是闪金平原上独一档的特殊存在,别的国家基本都是重农抑商,至少是以农为本,只有爻国大力推举商贸,国内物流丶商贸的效率和水平甚至超过这世界其他大部分国家。 贺灵川来到爻国只有几个月时间,但一直都在商政堆里打滚,对这里的体系和法则的了解已经远胜天水本地人。 仅凭这一条,他就基本断定:「要麽他在最近半个月内重新购置大宅,要麽下榻豪华客栈。我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毕竟购买宅地就是比较麻烦。他若不想在天水城长住,客栈才是第一选择。」 「不过该做的筛查也不能少,我会去找天水城的房科筛选近半个月的成屋交易。田允看起来是个讲究人——」不像董锐,闷暗潮湿的窑洞都能随便住,「人多又不差钱,买的宅子不会太小。」 宅子小,不仅不够住,隐私也不能保证。要知道他们饲养的是妖傀,一不小心逃出去伤人就不好玩了。 这些妖傀师天然不喜欢跟普通人扎堆,从心理上也会倾向于私密性更好的大宅;董锐连在涌泉山庄里都要远离其他人。 当然还有第三种和第四种可能,就是田允从前用其他化名在天水城购置过大宅,现在住得正起劲。或者田允等人的住处根本不在城内,但这两种可能性比较小,又是大海捞针,所以贺灵川暂不管它。 董锐问道:「天水城上档次的客栈,有多少家?」 「至少有四五十家。」 「……」这麽多吗?天水城的客商都那麽有钱? 贺灵川出去交代任务。 两个时辰后,他才回来找董锐,手里还抓着两张纸,其中一张是地图,上面画着红圈圈。 「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就牵着甲虫去找失主吧。」 …… 这一找,就是整整两天。 找人和办案一样,要做大量的无用功。 贺灵川白天还有正事儿要办,傍晚下了班,呃,下了工才能跟董锐进城找人,还得戴着帷帽去找。 待筛查的天水城高档客栈有五十一家,房科那里还递来十套大宅的情报,都是近半个月内成交的。 一共六十一处。 好消息是,虫傀感应祖虫的范围很大,保守估计在三四里以上,而天水城的豪华客栈又喜欢扎堆,几条着名的大街上就聚集了二十二丶三家,贺灵川和董锐沿街走下来,虫傀毫无感应,于是这些地方都可以排除了。 待筛查的大宅,只能一家一家去跑了。 也是回回走空。 两天下来,只剩下三家客栈,四所大宅。 「最后这些地方要是没找着,就得考虑其他可能。」那麽,寻找田允的难度就会大幅度增加。 月上柳梢头,董锐也搓了把脸:「他姑大爷的,腿都快跑断了!」 幸好,正当他们靠近天水南门的茴香客栈时,关在蛐蛐笼里的两头虫傀突然躁动起来,频频撞笼! 「有反应了!」董锐精神大振,拐进僻静处,一把扯开了笼门。 两头虫傀当即振翅飞了出去,身上系着纤细的蛛丝。 「跟上。」 茴香客栈富丽堂皇,牌匾都擦得鋥亮,但虫傀根本不往里进,而是绕着外墙打了个转,往里头飞去。 这条街也是灯火通明,但街两边的铺面和住家就没有外街那麽工整气派。 虫傀自然不懂得分辨什麽好坏,埋头就往一堵墙后头冲去。 这院墙不高,颜色斑驳,墙头破损的部分还长了草。 光看这堵墙,就跟「豪华」俩字沾不上边。 董锐一把将虫傀拽回来,特地绕过正门去看客栈的招牌: 「同来客馆?」 看门面就知道,这只是个普通客栈,牌匾有补过的痕迹,大门口丢着两只破竹筐没人理会。有两个流民走累了坐在石阶上歇脚,里面的夥计出来驱赶:「嘘!上别地儿坐着去!」 「喂!」董锐斜睨着贺灵川,「田允居然住在这里?你猜错了!」 贺灵川也不答话,打了个响指,往客馆挥了挥手。 身后的仰善人就分散开来,从不同方位盯住这家客馆。 随后,贺灵川和董锐径直走进同来客馆。 他加重了脚步声,掌柜还是缩在台子后边。直到董锐敲敲柜面,掌柜才伸出脑袋半眯着眼,懒洋洋问一句:「打尖啊住店?」 「住店。」贺灵川道,「多钱一晚?」 「半两。」 这麽个普通客栈,半年前最多是二钱银子一晚,没想到现在居然翻倍不止。贺灵川挑了挑眉:「管早饭不?」 掌柜笑了:「大灶这半个月都不开火,你得上外头吃去。」 粮食那麽贵,做好了端上来得多少钱?入住的客人个个都嫌贵,吵过几次架以后,客栈的厨房就不开火了。 省柴火又省事。 「让我先看看客房。」 很多客人都会先巡看一下客房情况,再决定是否入住。掌柜也是见怪不怪,对着边上的夥计一抬下巴:「带他去楼上看看。」 贺灵川先问一句:「住的人多吗?清静吗?」 「多得很,我们这是五十年的老字号,现在也住了快一半哩,有三成都是老客。」 董锐插话:「上楼看看。」 他袖子里的蛐蛐笼被拱得一跳一跳地,凭感觉应该是往上。 夥计疑心:「什麽声音?」 「我养了两个蛐蛐儿。」 夥计不疑有它,提着灯笼领两人爬楼梯。 楼上两排客房,合起来有十间左右,呈「冂」形。掌柜的没吹牛,这是家老字号,看家私都有年头了,但还算保养得不错。 客房都闭着门,三人一间间走过,董锐忽然转头,往左边第三间一挑眉,向贺灵川使了个眼色。 这间! 贺灵川即问夥计:「正对面那间有人住不?」 「没有。」夥计走过去,顺手开门,「给你们瞧瞧。」 房里家私简单,配两张窄床,却只有一把椅子丶一张四方桌,窗下摆个脸盆架子。 贺灵川往窗边一站,能瞧见街心。 他再一凝神,还能望见坐在凉水摊子里喝水的万俟良。 二楼一开窗,万俟良一抬头,就瞧见他了。 「就这间吧。」贺灵川丢给夥计一两银子,「不用找了,倒壶茶水。」 钱到位,夥计的脸色立刻就舒展了。他正要下去,贺灵川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问你两个问题。」 「啊,您说,您说。」夥计面向贺灵川,没发现董锐抬手放了个隔音结界。 贺灵川直接问道:「对面那间,住着什麽人?」 「对面?」夥计一怔,「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外地客,很小气,从来不给赏钱。」 董锐一听,岁数对上了,但才两个人麽? 「干什麽的?」 「不清楚。」 「不是老客?」 「不是,我在同来客栈三年了,头一次见到他们。」 「最后几个问题。」贺灵川把银子往前一推,「他们什麽时候入住的?」 「三天,不是,四天前吧。」 「他们还有同伴麽?」 「没,就他们两个来住。」夥计也很识趣,竹筒倒豆子一般自己全说了,「其中一个刚住进来时鼻青脸肿,好像刚挨过揍,我问他是不是遇上强盗了,他含含糊糊说是,但不讲自己是干什麽的。这两个客人天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回来就闭门不出,也不见有其他人来找过他们。」 「他们在屋里麽?」 「在的,方才还要了两碗面进屋子里吃。」夥计紧接着拱手,「两位客官,求你们别在这家店子里闹事!我们着实担不起了。」 客栈开得艰难,原本有四个夥计,现在里外只剩他一个了。 这夥计倒是光棍,贺灵川把银子塞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都是良民,你平时做什麽,现在就做什麽;平时没做的,现在也别做,这店里就啥事儿都不会有!」 沉甸甸的银锭子抚慰了夥计的不安,他哦哦两声就出去了,噔噔噔下楼。 董锐低声问:「动手?」 「放眼球蜘蛛进去。」 许久没有上场的眼球蜘蛛,终于又捞到了出任务的机会。 老字号嘛,建筑都有年头了,门缝就不太严实。小蜘蛛轻而易举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果然像夥计说的,里面有两人坐着吃东西,其中一个脸上有瘀青丶脖子上有鞭子留下的血痕,虽然正在康复,但能看出打人的是一点都没手软。 这人正在嗦面,但嗦得不利索,吃两口就得停下来,因为一张口就扯到嘴角的瘀青。 「咱要在这里住到什麽时候?」身形微胖的同伴问他,「师尊何时能让我们回去?」 伤员吸溜一声,「把师尊交代的差事办完,自然就能回去。」 同伴含含糊糊道:「二师兄,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吃你的面。」二师兄看他一眼:「多吃,少问。」 通过眼球蜘蛛,住在对面的两人都认清了:「不是田允。」 第1576章 脑虫 脑虫 那麽虫傀为什麽要往这里飞,这两人是田允的弟子?贺灵川正思忖间,董锐已经道:「看墙上,看窗台,还有好几个甲虫!哦哦,大概是祖虫在他们身上!」 那麽己方的追踪之法大体上没有问题。贺灵川下了命令:「拿下他们,要活的。」 贺灵川走到窗边,冲底下的万俟良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起身往同来客栈对面的巷子里去了。 对面屋里的两人快要吃完了,外头忽然刮进一阵狂风,「咻啪」,把窗子给撞合了。 这家客栈的窗子是水平开启的,合页在窗棂上方,要开窗就得用叉竿顶住。这阵风猛得离谱,直接把叉竿顶飞! 原本停在窗台上的几只虫傀,也被掀到地面上。 屋门哐当一阵乱晃,好险没被吹开。 屋里人吓了一跳,胖子下意识就站起来去开窗。 哪知窗子才刚被推开,胖子赫然发现窗下站着个人!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惊呼后退,但这人在窗子刚开启的瞬间,抬手就是三只飞镖! 这麽短的距离,胖子根本躲不过去,肩丶臂丶胸上各中一枚。 「有敌……」他飞快抓出个口袋正要念诀,怎奈从胸口到舌根都麻了,「人」字都没出口,人就头晕眼花站不住。 镖上有速效麻药,别说是个人,小象都能放倒。 变生肘腋,伤员吃了一惊,但反应很快—— 不救同门,而是转头就往门口冲去! 虽说这举动有些缺德,但关键时刻真能救自己一命。 何况他边跑的同时边下令,一部分虫傀上前抵挡,一部分虫傀给自己开道。 甲虫们「呼」地一下振翅,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伴飞在他身边,竟然有成百上千头,气势很足。 然后他就拉开客房门,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或者说,冲了进去。 然后,屋外就安静了,整个客栈的二楼也静悄悄,什麽声音都没有。 胖子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原本有些愤懑,但很快就转为诧异和不解。 二师兄不是逃走了吗? 脚步声呢? 下楼梯的嘎吱声呢? 为什麽二师兄一出屋门,任何动静都消失了呢? 馀下几十只虫傀忽然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飞,然后就落在胖子脖颈丶胳膊,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伸出口器,忽然大块朵颐! 细看这些虫傀,其实模样略有不同,有的口器像锯子,可以切开受害者的皮肤;有的是吸盘;有的则是蚊子一般的尖刺吸管,可以直接刺入血管吸血。 糟了,反噬!胖子吓坏,但叫不出声。 他知道,这是虫傀失去控制丶随意攻击目标的表现。 他都能瞧见,停在他鼻子上吸血的那只甲虫,腹部变得越来越红! 方才偷袭他的人,现在也进了屋,随手关上窗,又帮他赶走身边飞舞的虫傀。 这人蒙着脸呢。 说来也怪,虫傀根本不攻击这个人,就好像他只是块木头。 也就十几息后,屋门「吱悠」一声又开了,贺灵川和董锐走进来,手里还拽着那个「二师兄」。 >> 但二师兄直挺挺地,也是浑身瘫软,只有眼珠子骨碌碌转动。 方才到底怎麽回事? 他冲出房门跳下楼梯,还一边大吼「着火了」。 根据他的经验,喊抓贼抓强盗,别人只会退避三舍,只有喊着火,其他客人和邻里才会出来帮忙。 但客栈大厅空荡荡地,连掌柜和夥计都不见了。 然后他就被人打倒,重新拖上了二楼。 他分明操纵虫傀攻击对手,为什麽重新进入客房之后,甲虫们嗡嗡嗡的振翅声一下子全被消音? 他的虫傀呢? 贺灵川也不管他内心戏有多足,直接将他扔在胖子边上:「师尊是谁?」 两人连连摇头。 胖子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董锐哧一声笑,「敬酒不吃。」 还得他来上手段。 但没等他掏出小道具,地上两人忽然大叫一声抖搐起来,满地打滚。 他们的痛苦不似作伪,因为两人都是脸皮发紫丶浑身肿胀,手脚鼓得像气球。 董锐一惊,用力翻开他们的眼皮一看,毛细血管竟然是暗紫色的。 「按住他们,后背朝上!」 贺灵川和万俟良各压制一个俘虏,将他们翻过身去。 董锐也没空解释,顺手拔出匕首,直扎他们脑后! 这一刀直扎进玉枕穴,然后猛地一挑。 看似凶狠,却不见血,反而刀尖戳出一只紫色的小虫,正在扭曲挣扎。 它们只比米虫大一点儿,也像米虫一样肥胖,见到空气,颤两下就死了。 胖子也跟着猛颤两下,不动了。 贺灵川伸手在他颌下轻轻一按:「死了。」 董锐正在检查另一个俘虏,眼都不抬:「他的命已跟脑虫绑在一起,脑虫死了,他也活不了。」 这个俘虏正在惊恐地大喘气,但浑身的肿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好像气球被放了气。 「行了,这个不必死了。」董锐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还好我手快,在脑虫释放毒素之前,先把它挑出来了。」 手快?贺灵川看了看一脸茄紫的胖子,死得真惨哪。 「脑虫为什麽会被触发?」原本一直在这两人脑袋里蹲得好好的嘛,怎麽突然就发狂了? 「这东西只会被人为引发,而且有效控制范围不到三百丈!」董锐站起身来,急声道,「田允一定知道我们追踪过来,才要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田允距离他们不到三百丈? 「茴香客栈!」贺灵川反应极快,反手向茴香客栈的方向一指,「走!」 万俟良把胖子尸体装进储物戒,又揪起地上的二师兄,穿窗而出。 他飞快跟上贺灵川的脚步,但是高来高去,从屋顶走动。 贺灵川刚找过来的时候,在路口就看见这家豪华高档的茴香客栈,距离同来客馆还不到二百丈。 察觉到田允可能就在附近,他首先想起这个地方。 这时候的茴香客栈还是灯火通明,贺灵川打了个手势,七八个仰善护卫就分散到客栈四周,跳墙而入。 第1577章 尔虞我诈 尔虞我诈 他今日有备而来,悄悄带出山庄的都是当日见过田允的护卫,保准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几个明里是仰善护卫,暗地里还是黑甲军人,是贺灵川真正的心腹。 他们戴着帷帽进入茴香客栈,一声不吭就开始登门入室。 茴香客栈的入住率居然很高,十间客房八间有人。他们这麽搜房,当然搅得鸡飞狗跳,到处都是骂骂咧咧。 仰善护卫理都不理,埋头苦寻。 十六间客房丶四个独院找下来,没瞧见田允的身影。 还是被这厮溜了? 董锐忽然指着一个房客道:「拿下他。」 本来已经离开的仰善护卫马上折返。那个房客刚从公共澡堂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腰带还没系好,听到这句悚然一惊,顺手往两人扔出三个棕咖色的东西,自己转身就往门口蹿去。 以贺灵川眼力,能瞥见他扔出来的东西是三只…… 小强? 这东西还有翅膀,在空中展翅时身形同时变大,身长达到了四尺左右! 就连贺灵川都忍不住一句「卧草」,长达四尺的小强,这鬼东西得是多少人的噩梦? 但仔细看,这三位跟普通小强还不一样,下颚可以折迭打开,弹出一对刺钩,迫近对手就会猛地弹射出去,把人家钩过来。 这和螳螂的折刀不一样,外形远没那麽夸张,但杀伤性还是很强。有个仰善护卫就被它吓了一跳,刺颚打在肩甲上——多亏有肩甲防护,才没被击穿。 这三只小强当然不能给贺灵川等人造成多大麻烦,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倒在地。眼看其中两头肚子都被捅破,董锐着急了:「给我留一头啊,留一头活的!」 这麽好的实验体,可不能浪费了! 贺灵川从储物戒拿出一只降魔杵,凭藉自身蛮力,狠狠将最后一只摁在地面上:「快点!」 他压根儿不想伸手接触这个玩意儿。 董锐取出一只袖珍口袋,只捏一小撮药粉洒向小强,后者摇头晃脑,好像很不适应,但挣扎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直到现在,贺灵川也不知道董锐都给这些妖傀吸了什麽严重的幻药,能把它们迷得晕晕乎乎。 也就十息之后,它趴地一动不动,体型也变回了尾指大小。 董锐赶紧取出蛐蛐笼,把它也装进去,一边道:「这玩意儿还做得不错哪,那张脸盖,也就是裂颚,是水虿的。」 水虿就是蜻蜓的幼虫,自带杀伤性武器,是池塘和溪流中的一霸,能捕食昆虫丶蝌蚪甚至小鱼。 这客房中的妖傀师,就把水虿的武器嫁接到了小强身上。 贺灵川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董锐,还能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它。 这种独特的审美,不仅贺灵川接受不能,其他人也遭不住,因此这个妖傀师被仰善护卫提回来时,身上多了好几个大脚印子。 众人都道,没搜到田允! 外头的喝骂声此起彼伏,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贺灵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带着手下和几个战利品飞快撤退。 最近天水城内不太平,流民丶盗贼到处作案,所以全城加强了巡防管控,官差很快就会出现。 贺灵川现在可不能见人。 众人把两个俘虏塞进麻袋,飞快撤离到事先定好的地点,装车,然后换装。 贺灵川指着俘虏问董锐:「你怎麽辨认他的?」 人不都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董锐为什麽能认出这厮是个妖傀师?后者刚从澡堂出来,和普通人看起来都没区别。 董锐笑道:「说不明白,但我反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田允不也是这麽看我?」 田允借用虫傀的视力,一下就锁定他,起疑了。 趁着帷帽没卸,贺灵川抓出那个妖傀师问道:「田允人呢?」 对方一脸茫然:「谁?」 「你们师尊!」 这人还要装傻充楞,万俟良一刀扎穿他的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嘴,把他的惨叫都堵在喉咙里:「再嘴硬,下次被扎穿的就是你的眼睛!」 万俟良拔刀,滴血的刀尖就在这人眼前轻晃,马车一颠簸,刀尖跟着一颤,差点就捅进眼睛里。 「我说,我说!」这人吃痛不过,投降了。 他只是个妖傀师,又不是战士,没有忍受刑拷的能力。 「我去冲澡前,也就差不多一刻钟前,师尊和师兄弟们还在;我丶我洗完刚出去,你们就来了!」 听起来是田允匆匆撤离,没带上这个弟子。田允也不知道贺灵川带了多少人手来围剿他,第一时间撤退,后面再徐徐图之才是明智之举。 关键时刻,谁让这个倒霉蛋在澡堂子里? 贺灵川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 这人看着他,胆怯地摇了摇头。 董锐就在这人背后,对贺灵川无声说了两个字: 撒谎! 姓田的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比一个能撒谎。 点头就死定了呀。 贺灵川又问:「你们何时入住茴香客栈?」 「五丶五天前。」 贺灵川让万俟良打开麻袋,掏出另一个俘虏给他看:「认得他麽?」 这人的脸色更白了:「认丶认得,这是二师兄杨驰。」 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贺灵川接着问:「你师尊是不是皮肤发白,眉角有颗痣?」 「是。」 「他这几天都做什麽?」 「师尊丶师尊基本都待在客栈里,不太出去走动。我几次给他送茶送饭,他都在屋里调息或者闭目养神。」 「没找外人交流?」 这人想了想:「师尊单独出去过两次,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的本名不叫田允吧?身份呢?」 「师尊姓曹……」话未说完,这人突然啊一声大叫,额头和脖子爆出了青筋。他被反缚双手,不能去抓脖颈,人就往前倒下。 万俟良一把抓着他的肩膀往上抬,却见这人满脸青紫丶嘴角流出淡黄色的泡沫,呼出的口气带着一股古怪的臭味。 贺灵川出手如风,连封他几个穴道,截断经脉运行;董锐也抓出药粉,就往他嘴里倒。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这人艰难喘了几口粗气,嘎了。 活口只剩下一个了,田允对待自己弟子,也是狠辣果决。 万俟良把车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快到东门了。 天水城是个不夜城,没有宵禁。只要城内不发生大事,门岗就查得不严。 他们这辆车上插的是天水东城扩建的旗号,城门守卫随手放行,甚至没多看一眼。 俘虏就倒在先前被逮住的「二师兄」杨驰脚下,死不瞑目,眼睛外凸,直勾勾盯着杨驰。后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额上冒汗。 这时,贺灵川对着杨驰道: 「到你了。」 杨驰猛烈摇头。 董锐不悦:「你师尊方才还想杀你灭口,你这麽快就忘了被脑虫噬脑的滋味儿?」 俘虏怎麽能忘,但他连连摇头:「我告诉你们,我也是死路一条!」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绝望。 董锐就呵呵了:「我们先逮到他,你就能平安离开。」 杨驰目光游移不定,董锐接着道:「你身上的禁制,已经被我取掉,否则现在尸体早就凉透。」 「相比被脑虫吞噬的痛苦,你这师弟死得还算是舒坦了。」他指着地上的死尸,「恩师如此待你,你还愿意替他保密丶为他受尽酷刑而死?」 杨驰打了个寒噤,也不知道是心寒还是被董锐最后一句给吓的。 万俟良噌一声拔出了匕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好像在找下刀的位置。 董锐指着杨驰道:「肋下两刀,先放点血。」 他也没什麽耐性。 俘虏最后一点犹豫也被吓跑,终于一五一十倒豆子:「我说,我说!我师尊号称红庐,司徒羽是他亲自出手杀的!我是他座下弟子,九岁起被他挑中,已在他身边服侍了二十年!」 贺灵川忽然道:「你不是爻人吧?从哪里来?」 「贝丶贝迦!」俘虏道,「我是赤鄢人!」 这话就出乎众人意料了,董锐大奇:「你一个贝迦人,跑来爻国干这一行?」 「我跟着师尊来的!」俘虏道,「师尊本名叫作曹闻道,既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主人!我们丶我们都是贝迦人,所有人都是!」 「你们有多少人?」 「六十五丶不对,现在是六十三人了。」杨驰补充,「这回师尊带了七人来到爻国,馀下的还在红庐。」 「为什麽来闪金平原?」玩个快问快答吧。 「师尊要来,我们就跟着来了。」 「那好,换个问法。」贺灵川快速道,「曹闻道在贝迦不好过麽,为什麽来闪金平原?」 「师尊说,这里就地取材更方便。」杨驰小声道,「还有,我们做的实验需要丶需要用到妖怪,在贝迦不好做。」 贝迦号称「北方妖国」,妖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主导。曹闻道在妖国捉妖做实验,确实是有风险。 董锐抓取鬼猿来炼妖傀,就被贝迦通缉了好些年。 青阳当初贵为国师,还通过岑泊清捉妖抽取浆珠丶炼不老药,表面原因就是她残害了贝迦本国的妖怪,最后连国师之位都没保住,被发配到万里之外的闪金平原。 第1578章 来历 来历 所以曹闻道要拿妖怪做试验,最好不要在贝迦进行。 董锐急不可耐了:「你们做的是什麽试验?」 杨驰又犹豫了。 万俟良挽了个刀花,嗖一下刮掉他两根眉毛。杨驰但觉眼前寒光闪动,只得道:「鬾兽!我师尊研究的是鬾兽!」 「研究到哪一步了?」好不容易遇到同类,董锐眼里发光,「主攻方向是什麽?」 杨驰嘴张了几下,像水里的鱼:「我丶我也不知道!核心的秘密只有师尊自己清楚!他在红庐有个紧锁的实验房间,从不许别人进去。而我们制造出来的鬾兽和妖傀,有时会被卖给周边的势力和军队。他们要是不会驱使,师尊就派我们出马代劳。」 「你们的服务态度不错啊。」卖出去的大杀器,买主不会用,红庐主人这里还要派人过去指导操作? 「呃,还丶还好。」 贺灵川也明白了:「你们还接单杀人,是吧?」 「是的。师尊总是抱怨资金不足,只能自己去弄。」 妖傀师们的钱,从来也不够用。 「谁雇佣你们杀司徒羽,花了多少钱?」 杨驰如实答道:「毗夏。好像是四丶五十万两罢?」 「着实不贵。」买盟军领袖一条命,划算的。 贺灵川又问:「你师尊在这里搞研究,谁给的资金?」 研究妖傀也好,鬾兽也好,都是花大钱的项目。董锐随便研究点什麽东西,开口要钱都是五万两起步。 曹闻道要是没人资助,接单杀十个盟军首领都攒不够经费。 车轮子硌到石块,车身一抖,地上的死尸跟着一晃,脑袋轧到杨驰脚面上,把他吓得又是一颤:「灵丶灵虚城。但我不知道具体是哪里给的。」 已经出了城,他们行走在官道儿上,往来的车辆和行人不多。万俟良就把尸体收起,随后打开车帘,让空气流通。 贺灵川接着问:「除了虫傀,你们还研究什麽?」 「虫傀最多,然后是猿猴,有时候是人。」 董锐目光闪动:「你们是不是养过一只童狇?」 「啊,是的。」杨驰连连点头,「师尊养过一窝五只童狇,仅有一只改造成功。」 「小安?」 「对,是叫小安。」 「但小安确有其人。」贺灵川也很好奇,「我们查过她的身世。」 「那是用孩童的魂魄,嵌合在童狇的身体之中。」杨驰连声道,「师尊来到闪金平原,花了好几年才捉到这窝童狇。他收取那个小女孩魂魄时,我恰好就在边上!」 「哦?」董锐问他,「小安是他杀的?」 「那倒不是。」杨驰摆手,「此前我们尝试了上百次,将普通魂魄灌注到童狇的身体当中,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后师尊认为,这需要一个强大但纯真的灵魂。因为童狇本身也不是普通的妖怪。」 强大,但是纯真。贺灵川听着也挠头。强大的灵魂,往往可不纯真了。 真是自相矛盾啊。 「有一天,我们路过某个小村,它刚刚遭遇山贼袭击,全村人都死了。我们在后山还见到一对母女,也是救不回了,但小女孩的魂魄却很强韧。估计山贼已经离开了十来个时辰,但我们发现时,她正好咽气。师尊就认为,这个魂魄相当强大,甚至于反过来延缓了身躯的死亡。」 杨驰舔了一下嘴唇:「师尊收取了这个魂魄,带回红庐,结果一下就适配了。我们此前试过一百多个魂魄,都没它那麽契合。」 「她不知道自己是童狇?」 「魂魄灌注过程中,出了一点问题。」杨驰轻声道,「童狇的魂魄也没有剥离乾净,但平时一直被她压制着。只有小安的情绪波动太大,童狇才会出现,但那时它就失去理智丶大肆杀戮!」 「师尊只得骗这小姑娘,说她是自己女儿。但小安的记忆残缺不全,有时难免混乱。」杨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们都没办法在她平静的时候,召唤出童狇的力量。」 贺灵川沉吟:「几个月前,爻国公主和大量平民被杀,爻国认定是三尾狐妖所为,还派重武将军去截杀三尾。」 「那是小安做的。」杨驰澄清,「我师兄无意间谈起二十年前往事,小安深受刺激,变作童狇冲出红庐,在外头大开杀戒!那回死了不少人。」 「大开杀戒?等一下,红庐的位置是不是在爻国附近?」 「爻境以西。」 这个区位……贺灵川一下子就明白了:「雅公主遇害案?」 「呃,是丶是的。」 「果然是你们所为。」 几个月前,爻王锺爱的雅公主在国境附近的别苑无故被杀,还有一千多平民遇难。此案轰动一时,国君震怒,这才命重武将军追缉三尾狐妖。 到头来,三尾替罪魁祸首背了这口黑锅。 杨驰苦笑:「从那之后,师尊更不许我们去刺激她。但小安一直嚷嚷着回家,既不听师尊的话,也不肯回红庐,越发狂躁,也不认人。我们几次出动,都没能把她抓回去。」 小安的村庄早就没了,她就算能回去,也找不到家人。 「陈家庄丶绿意山庄?」 「是的,只有小安情绪激动时,师尊才能追踪到童狇。所以才有陈家庄和绿意山庄这两起事件。」杨驰挠头,「半虫傀们一旦放出去见血,就不那麽好控制了。」 贺灵川再问他:「曹闻道为什麽来天水城?」 「师尊说,今次在天水城有任务,要杀个很不好杀的人——仰善群岛的主人。」 董锐抢着问:「谁出钱?出了多少钱?」 「我丶我不知道。」 万俟良眼睛一瞪,带血的尖刀就抵在他肋间:「说!」 「我真不知道,真真不知道!」杨驰叫道,「这种机密,我们只管奉命行事,师尊哪里会事先告知我们!而且,而且师尊好几次单独出门,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见过什麽人。」 贺灵川笑道:「这有什麽难猜?他们是贝迦人。」 青阳也是贝迦人。 董锐瞥他一眼:「我觉得吧,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得罪过贝迦人。」 (本章完) 第1579章 破纪录 破纪录 贺灵川不理他:「曹闻道从前与青阳监国,有没有往来?」 「这个,我,我随师尊来闪金平原二十年了,没见到。」杨驰想了想,「但我听同门说,师尊从前在灵虚城为官,也曾在天丶天宫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天宫?」贺灵川和董锐面面相觑,第一时间想起摘星楼下镇着的那几头强大鬾兽。 是了,曹闻道既然是强大的妖傀师,又出身灵虚城,那麽很可能对天宫的鬾兽做过研究。 上古时期,强大的鬾兽甚至可以和大妖分庭抗礼,火烧摘星楼时,沉渊和岨炬就打得难解难分。 天宫丶曹闻道丶鬾兽。这三者关联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祥啊。 「看来他们是老相识了。」那麽,曹闻道很可能是受雇于青阳,来取贺灵川性命。 杨驰接着又道:「不过,我师尊其实对贺岛主身边的人更感兴趣,他认为涌泉山庄里面藏着一个我们的同行,也就是妖丶妖傀师。」 董锐目光微闪:「为什麽这麽说?」 「几个月前,在司徒家对战鬼王的死村战斗中,出现了一只巨猿。师尊收集了很多情报研究,认为那可能是只妖傀,虽然手艺非常粗糙……」 「什麽?」董锐眯起眼,「他说谁手艺粗糙!」 贺灵川抬手:「让他往下说。」 「那手法比较原始,但想法有点意思,而且这种妖傀自主性比较强,同样不好控制——这是丶这是师尊的原话。」 「有趣的灵魂,难道不比他无脑的虫傀更好?」董锐冷笑不止,「你的师尊真自恋。」 杨驰唯唯喏喏。 这些人都戴着帷帽,但这位多半就是妖傀师韦一山吧?就算他不露出真面目,可瞧他对付几只妖傀都是信手拈来,杨驰就觉得这是同行。 此时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雪亮的极光照亮四野。 这一瞬间,马车内部也被照得犹如白昼,每个人的脸都是一片刷白。 杨驰跪坐在地仰着脑袋,还来不及转头,贺灵川就见他眼角有青光一闪。 嗯? 雷霆之威转瞬即过,天地又恢复了暗沉。 董锐看一眼窗外:「快下雨了,难得。」 天水城的冬天很少降水,但即将到来的这一场雨好像不小。 其他人想掌灯,贺灵川却摆了摆手:「不用。」 说话间又是两道闪电劈过,呈巨大的树杈状,比第一道更闪亮更霸道。 好一会儿,才听到雷声滚滚。 贺灵川一直盯着杨驰,见他眼角又有青光一闪。 呵。 他只当没看见,继续发问:「为什麽对那个妖傀师感兴趣?」 「根据我们接到的情报,小安或许落在你们……他们手里。」杨驰喃喃道,「师尊在小安身上耗去这麽多心血,很想把她找回去。」 「曹闻道为什麽要往童狇的身体注入人类的魂魄,又做这些改造?」 杨驰小声道:「我们的试验方向,是让强大妖怪的身体趋近于人形。如果使用童狇,就是一步到位,有研究价值。」 童狇可以变成人类,这中间就省去了许多步骤,曹闻道直接进入下一个研究环节。 贺灵川斜睨董锐一眼:「人形妖傀是吧?我发现你们这些妖傀师的想法都很狂野。」 杨驰:「是丶是的。」 董锐擦擦鼻子不吱声,他也研究过人形妖傀,但是中途就停了。 贺灵川接着问道:「研究童狇就罢了,为什麽还要注入人类的魂魄?」 「师尊说,人形的身体,必须能够匹配人类的灵魂,这个研究才有意义。」杨驰认真道,「成功的匹配,是指人类的魂魄可以指挥妖躯行动,魂魄不疯癫,妖躯不崩溃。」 贺灵川和董锐互视一眼,都觉诡异:「到目前为止,有成功的例子麽?」 「我们最成功的一例,就是小安。但师尊判断,她逃走时的余寿只剩不到半年。」说到这里,杨驰也有两分好奇,「她丶她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董锐笑而不答,现在是谁在问谁? 万俟良弹了一下刀锋,锵一声轻响,杨驰打了个寒噤,想起自己才是俘虏。 这时贺灵川忽然道:「靠边停车,靠到树丛边上,我下去一趟。」 董锐奇道:「干什麽去?」 「我晚上喝水喝多了。」话到一半,贺灵川已经跳下马车,随即消失在树丛后头。 几个仰善护卫也跟着下车,立在丛外给他把风。 人有三急嘛。 夜风一个劲儿往马车里吹,董锐一绺头发刮得鼻子发痒,下意识伸手去挠。 但挠没两下,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目光也微微一凝。 这种状态只持续不到一息时间,他就又恢复了正常。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只是望着窗外有点走神。 不久,贺灵川钻出树丛,带着两个护卫返回车上: 「走。」 马车辘辘,继续驶向涌泉山庄。 贺灵川坐下来,示意杨驰接着说。 「师尊前几天大发雷霆,因为听说千度坊的试验进度更快,他们的实验体活得比小安更久!」杨驰回忆,「他一直大骂,说那些人得到了霜叶国师的助力。」 霜叶国师?贺灵川没想到会在这时听见霜叶的名字,不由得一怔。 杨驰接着道:「这是天宫派给师尊的最重要任务,如果完成得好,我们就可以回去灵虚城!」 贺灵川心中一动:「等下,天宫还有其他妖傀师也在研究这个?」 「有。就我所知,还有四五组人马,都是在贝迦国外试验。」杨驰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要这样,我只是听命行事!」 把人类的魂魄注入人形妖怪的躯体,还要求魂魄与躯体适配,不能崩溃。这研究目标怎麽听怎麽诡异。 为什麽非要把妖怪凹成人形? 为什麽要注入人类的魂魄? 为什麽不让人类的魂魄待在人类自己的躯体当中,这类研究不是多此一举麽? 董锐忽然问道:「下一步呢?」 「哈?」 「如果小安的实验成功了,如果她没死也没崩溃,曹闻道下一步要做什麽实验?」 「那就是试验的下一个阶段了。」杨驰想了想,「师尊曾经说过,这种妖傀或者鬾兽的力量越强大越好,但必须有强大的魂魄可以控制它们;反过来说,如果控制它们的魂魄不够强大,这些妖傀自身也没办法进一步变强。」 董锐点了点头,贺灵川等人均不解:「为何?」 董锐即给他们解释:「妖怪和动物有本质的区别,也要修行。它们被改造为妖傀之后,虽然可以用神血强行引发畸变,诱使力量增强,但代价也很高昂,就是魂魄和躯体都很不稳定。只有想办法让这二者稳定下来,才能再次尝试用神血增强妖傀的力量。所以妖傀的增强,得一步一步来。」 贺灵川若有所思:「难怪曹闻道要寻找强大的人类魂魄。」 他伸了个懒腰,对董锐道:「曹闻道狡猾谨慎,今天逃出茴香客栈之后,不知何时才会再露面。这是个隐患,不除不行。」 「你有什麽想法?」 「小安!」贺灵川正色道,「我们用小安做个局,引他出洞!」 「做局?」董锐一怔,「把她带来天水城?那一来一回可得好些时日,你应付得来?」 「小事一桩,我身边护卫成群,还能怕谁?」贺灵川笑道,「就不知小安这个饵的威力有多大。」 「呵,你别小看妖傀师的执着。」董锐一本正经,「她是曹闻道最重要的研究成果,但凡有一点找回的希望,曹闻道都不能放弃;即便小安死了,她临终的状态和表现,也能成为极其重要的资料。」 即便?跪地的杨驰听得瞪圆了眼,这话里的意思是,小安现在还没死! 那麽她的存活期远远超过了七个半月!这个成绩了不起啊,打破了千度坊的纪录! 「好极,我派人护送你来回。」贺灵川从不拖泥带水,「事不宜迟,你明天一早就动身出发。对了,原来的路线不能走了,芒洲北部的河道已经截流清瘀,不能走船。」 河流冬季乾旱,很多水道连河床都露出来了,爻国乾脆截流,清理瘀泥。 董锐挠头:「那我明天一早绕过天水城南,往西进入渚县?这样也能走半程水路,节省一点时间……」 话到这里,他忽然看向杨驰。 「好,就这麽办。」贺灵川刚说完,忽听啵地一声,怀中有异。 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千千结,断的。 「家中有事,我们得回去了。」 这个结就是示警,意味着涌泉山庄内遇到麻烦,需要贺灵川这个庄主到场解决。 董锐和摄魂镜异口同声:「现在?」 他们有正事儿要办,这也太不巧了! 可要是回去晚了,爻人发现贺灵川不在庄内,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横竖还有点时间,先回去一趟吧。」说完,贺灵川就向着万俟良抬了抬眉毛。 天边雷声滚滚之时,涌泉山庄的轮廓已然在望。 「按理说」贺灵川还在山庄的卧房里丶董锐还在自己的山窖里,他们可不能就这样堂而皇之驶进去。 (本章完) 第1580章 曹闻道的收获 曹闻道的收获 涌泉山庄门口和周边的守卫很严密。 众人把车驶进树丛里,然后解马离车,收起旗号,再把俘虏打晕,装进麻袋。 一阵大风刮过,雨夹雪来也,劈头盖脸。 然后,董锐放出了蜗蟾。 「快走!」 …… 半个时辰后,雨雪收敛,簌簌如丝。 又有一辆马车慢悠悠驶近这片树林。 没人下车,但车窗里飞出一群大扑楞蛾子,灰头灰脑,拍着灰翅膀飞进了树林里。 约莫一刻钟后,它们又飞了回来,重新钻进车帘里。 马车又开动起来,缓缓驶入黑暗当中。 到处都是黄泥地,好不容易见着一片绿。 很快,它就在溪畔与另一辆马车相会,里头钻出一个人来,向对面行礼:「师尊,弟子回来了。」 对面帘子一掀,曹闻道走了下来,坐到溪边。 自有两名弟子忙前忙后,打个地窝生起篝火丶打来清水,又找一块平整的大石把水渍烘乾,在上头铺好两层兽皮软褥,才请恩师落坐。 刚下完雨,到处是水,到处都是枯枝败叶,到处都是潮湿泥土的气味。可是这儿距离涌泉山庄只有三里路程,并且树林茂密,附近也没有高地,即便生了火,远处的人也瞧不见。 冬夜,雨后的郊野倍加寒冷。 曹闻道一边伸手烤火,一边问刚下马车的弟子:「他们不在树林里了?」 「人去车空,马儿也被解开了,有两匹躲在丛林里吃草。」弟子答道,「那几人不知所踪。」 「那是回山庄了。」曹闻道抚着下巴,「他们为什麽不直接驶回去?贺骁不希望今晚的外出被山庄里的爻国人知道?」 贺骁作为「被害目标」去追踪和反击杀手,为什麽不敢声张? 那些爻国近卫多半也愿意受他驱策,一旦抓到杀手送进宫里,又可以记青阳监国一笔。 贺骁为什麽不肯这样做?他在顾虑什麽? 曹闻道按着额头,半晌不语。 弟子关切道:「师尊,您可是身体不适?」 「你们二师兄死了,这群人不留他的活口。」 馀下几名弟子面有戚戚,其中一人试探道:「师尊,我们丶我们接下来?」 他们还没动手,己方就先减员三人。 对手甚至反客为主,撵在他们后头穷追不舍。 要不是曹闻道见机行事,恐怕早就被贺骁堵在茴香客栈了。 接单杀人这麽多年,他头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目标。 难怪青阳要把这任务委托给他,她自己也搞不定嘛。 「韦一山明晨西返,去接小安过来。」 这是他今晚接到的最好消息。 众弟子骇然,然后大喜:「小安还活着!」 「恭喜师尊,贺喜师尊!」 「了不得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突破!」 「成功?没找到小安之前,谈何突破?」曹闻道口中这样说着,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小安不仅活着,听那几人口气,她的状态还很稳定,无论心理还是躯体。 这真是个了不得的惊喜! 「呵,我还能确定一事:韦一山就是我们的同行!」 这是第二个好消息。 若说曹闻道先前只是怀疑,现在则是笃定。 「他虽没亲口承认自己是妖傀师,但对妖傀丶对我们,实是过分了解。」 内行才能看门道嘛。 韦一山的架式一抬出来,曹闻道就明白了,这是同道中人! 「韦一山离开涌泉山庄,就是我们的好机会。这个人和小安,我们都得拿下!」 一箭双鵰! 想到这两人对自己的研究帮助有多大,曹闻道就忍不住摩拳擦掌。 至于贺骁这个任务目标,暂时置后。 反正他答应青阳杀掉贺骁,但没说什麽时候干掉他。 总得蹲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对吧? 弟子们纷纷道:「他不在山庄丶不在贺骁身边,就好办了。」 韦一山成天泡在山窖里头,外头护卫近千,就算是曹闻道也觉棘手,不可能悄无声息把他绑走。 现在他肯自己出来,并且还是走长途去接小安,那对曹闻道来说是最好不过。 这一路上,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 有个弟子问道:「师尊,小安在哪里?」 「恐怕只有贺骁和韦一山清楚。」曹闻道沉声道,「他们还对我的研究任务很感兴趣,为什麽呢?」 「小安迄今未死,会不会跟这姓韦的有关系?」 弟子们都道:「区区一个无名无姓的妖傀师,哪能有这种本事?小安至今存活,一定是因为恩师的方法正确!」 曹闻道看他们一眼,轻哼一声。 一群马p精。 「韦一山明晨就会启程前往渚县,那是除了芒洲之外,最好的搭船西返路线。」曹闻道沉吟,「他一上山,我们就不好追踪了。」 水上行船本来就有隐蔽丶难追的特点。现在这个季节,江河还经常起雾,浓雾。 只要遇上一次,这人就会追丢。 所以,想拿下韦一山的话,最好选在渚县之前,以隔绝众多不利因素。 「以仰善人的脚程,天亮两个时辰内就能走到天水城南门,从那里再往西走。」 「我们就是走这条路线来天水城的!」有弟子献言,「从天水城南门往西,路线完美避开两个驿馆,所以要歇息就得去最近的村镇。」 曹闻道随手摺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版地图。 「那里怎有村镇?全是自建的营地。」天水城南这条线路设计很不合理,明明是官道,离天水城又近,结果行商和旅人要连走七十里地,才能获得补给。 曹闻道等人当然不知道,增设驿站的规划七年前就已经做好,但一直没有执行。 爻王和爻廷都很忙,难得有精力往这里瞥一眼。 当然,有需求就有生意。这条官道上有一处名为回龙坡的河边平地,不知道谁在那里自发建起了木屋,随后很快发展成一座营地,吃饭丶住宿丶仓储,甚至商业订货都能供应,但条件嘛肯定没有官方的驿站那麽好。 连走七十里路,多数商旅和车队都会在回龙坡歇歇脚丶喂喂马,补充食水,才能再次上路。 (本章完) 第1581章 青阳的联想 青阳的联想 所以,出现在那里的角色都是鱼龙混杂。 曹闻道和弟子来时就走这条路,算是实地丶亲身考察过回龙坡的情况,均觉得这里适合下手。 「韦一山西返,八成会在回龙坡的自营地歇脚补给。」曹闻道拍板,「就在那里逮住他。」 他可没有耐心跟一路。路况复杂容易跟丢不说,谁知道后头还有什麽么蛾子。 小安和韦一山这两个人,对他的研究都太重要了,要及时控在手里。 「是!」 两名弟子被他派去涌泉山庄大门附近潜伏,免得错过韦一山的出发。 身边还有两名弟子,其中一个跟另一个嘀咕:「真没想到,这里竟会出现野生的妖傀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曹闻道心头一动,野生? 不对,他先前就怀疑过,收走他铰尾虎丶鼠妇豪猪的黑甲军中,也有一个妖傀师,至少对妖傀非常熟悉。 偌大的闪金平原平时都找不出第二组妖傀师,近几个月一下子就出现俩? 哪儿就那麽巧了? 噝,韦一山是不是黑甲军的成员? 这个猜想有点劲爆啊。 等等,如果韦一山是黑甲军,那麽涌泉山庄里的仰善人,还有他的目标贺骁…… 啧啧,青阳派给他击杀任务的时候,知不知道目标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他随手写一张字条,抓出一枚青蚨钱放飞出去。 …… 幽湖小筑,花笈岛。 青阳的住处边上有一棵巨大的龙眼树,枝繁叶茂,每到夏末都会结出累累硕果。青阳也尝过它树上的龙眼,很甜。 现在的龙眼树当然没有果子,但枝叶依旧茂密。青阳就倚坐在大树上,手上拎着青玉葫芦。 这葫芦是她从灵虚城青宫带出来的旧物,容量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小,至少能接一百五六十斤美酒。 树干已经湿透,但她不在乎,一边轻啜美酒,一边轻轻晃腿。 她的少年时期基本在灵虚城的帝宫渡过,帝君那时还是太子,并不喜欢修炼,经常跟她溜到浮空岛边缘的大树上,眺望下方辽阔的土地。 人老了,总喜欢回忆往事。 但她眼前没有壮阔的灵虚城,只有黑灯瞎火的在建工地。 对面的幽湖别苑好些天没亮灯了,施工的队伍丶订购的建材,全部挪去支援天水东城。叮叮当当的噪音终于消停,幽湖重归静谧。 贺骁这麽做,还得了爻王好一顿夸,赞他公而忘私。青阳一想起来就暗自摇头,爻廷上下还翘首以盼新城建设,还攒足了劲儿大干特干,浑然不知大难将至。 嘿,死到临头,还拼命追逐身外之物。 袁铉走到树下,低声道:「宫主,人都派出去了。」 青阳嗯了一声。 「梁主使说,他那里调度还需要三天。」 「拖拖拉拉,神庙一贯的风格。」青阳丝毫不觉得奇怪,「无论是灵虚城还是爻国的神庙,都是这副德性。要能多几个白子蕲,他们办事效率会提高不少。」 话音刚落,空气中响起「咻」一声轻响。 有人偷袭?袁铉一下提高警惕。 青阳却灌了口酒,浑不在意仰脖露出要害:「飞讯罢了。」 一个青影围绕着她飞了几圈,好像在确定她的身份。青阳伸手,此物就停在她的掌心。 原来是一枚青蚨钱。 此钱中空,可以暗藏讯息,最适合短距离传输。 只看青蚨钱的颜色,青阳就知道它来自曹闻道。 这大半夜的,红庐主人又给她发什麽消息? 这厮最喜欢没事找事,在灵虚城就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青阳摁开青蚨钱的夹层,从中取出字条展开。 只瞥一眼,她就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 「宫主?」袁铉能察觉她的异常,因为周围的空气突然凝重。 「贺骁身边的闲客韦一山,是妖傀师?」 「从红庐逃走的妖傀实验体,被韦一山或者贺骁藏起?」 曹闻道发过来的消息,字数不多,但堪称重磅。 上一次会面,曹闻道就说过自己的妖傀被九幽大帝和黑甲军收走,并且在小桃山庄重新放出来伤人。能办到这一点,说明黑甲军中很可能有妖傀师。 现在,曹闻道确认贺骁身边也藏着一个妖傀师,闪金平原最近是妖傀师大泛滥了吗? 如果不是,韦一山这人就是一条重要线索,径直指向九幽大帝! 贺骁是九幽大帝?或者与九幽大帝有关? 以青阳心性,这时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藉助冰冷的晚风来平复心情。 虽说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回头想想,薛宗武被杀当晚,贺骁虽然不在芒洲,但也出现在数里之外的涿洝,凑巧又与重武将军憩在同一家客栈。 当晚贡品被盗,重武将军追那两个小贼追了一个晚上,结果变成了爻廷调查凶案的重点怀疑对象。 贺骁所过之处,怎麽能发生这麽多意外? 曹闻道不清楚贺骁的具体背景,也就送这麽两条讯息过来。 但青阳一看到字条内容,马上就有引发了跳跃式的联想! 青宫曾经丢失过一件上古的宝物,是一头巨蜗妖遗留的壳子,称作「泥宫」,有储活物丶遁地疾行之能。 这东西在青宫也被束之高阁,因为它只能适配蜗妖,哪怕贝迦也找不到能背得起它的蜗妖。 但它在许多年后卷土重来,并且被一个人用来对付她! 「奚云河……」青阳忍不住低声说出这个名字。 奚云河弄出一只奇特的怪物,蜗蟾,用它开启不老药案的序章。 她看过不老药案的卷宗,这只蜗蟾能够匹配上古宝物「泥宫」,但总在暴雨天出没。当时贺骁推断,这可能是蜗蟾出动的前提条件。 并且这头怪物出自妖傀师之手,必须服食夏枯草来维持半蜗半蟾的形态,否则就背负不了「泥宫」。 不老药案结案以后,奚云河和蜗蟾一直下落不明。 但她后来知道,奚云河很可能是霜叶留下来对付她的武器。 至于蜗蟾是哪个妖傀师造出来的,卷宗没有记载,也没人关心。 当时这案子引发的关注,全部聚焦在岑泊清和青阳身上,谁会考据那头蜗蟾是谁制造出来的? 但她一直怀疑,贺骁为霜叶做事。 如果那个妖傀师同样为霜叶做事,贺骁是不是认得他,是不是也能借用他的蜗蟾? 「雨天?」她喃喃自语,「薛宗武被杀前后,芒洲一直在下雨!」 从涿洝到芒洲虽然不远,但山路曲折崎岖丶雨天路滑,想要当晚往返,非千里良驹不可。这也是重武将军被官方怀疑的原因: 他真有一匹夜行八百的好马。 可是,如果凶手用的是遁地的妖傀,那岂非地下来去无行踪? 她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过了,如果九幽大帝真是利用妖傀师和蜗蟾猎杀薛宗武丶齐云嵊,那就说明他跟奚云河丶霜叶国师也有关系。 霜叶手下或许会有那样的强人,但怎麽能激发黑蛟印记? 黑蛟印记如果与上古龙神有关,就绝不可能青睐霜叶那种秽物! 还是说,九幽大帝自己也有遁地的宝物? 但韦一山那妖傀师又算怎麽回事?红庐丢失的试验体,为什麽在他手里? 青阳当即交代袁铉: 「你去查一查,薛宗武遇害前后丶芒洲方圆百里之内,有没有药行收过或者卖出过大量夏枯草。」 她得确认一下。 「是。」 袁铉正要转身,青阳盯着字条,忽然又道:「慢着!」 这字条上说,曹闻道使计偷听到贺骁与韦一山的对话,因此知道韦一山明晨就要接回小安,钓曹闻道上钩。所以曹闻道决定将计就计,半路截击韦一山。 「这厮在哪里呢?」青阳沉吟,「他想追踪韦一山,现在就不能离涌泉山庄太远。但城东的郊区全都是烂泥地,要找个别人瞧不见的落脚点……」 她低头问袁铉:「涌泉山庄方圆五里之内,哪里还保持原有的地貌,适合驻扎?」 这个提问太冷门了,袁铉努力回想好一阵子才道:「东郊到处都在翻土,到处都是烂泥地,涌泉山庄周边想找个顺眼的落脚点,那得是桃溪丶红河谷丶百莫林。」 他们天天行走东郊,对这里的地貌地形也很熟悉了。 「红河谷不可能,地势太低,下过雨后湿漉漉,到处都是水坑冰谷。」青阳沉吟,「这个季节,百莫林的叶片掉光,早就秃了,不好藏人。」 那就只有桃溪了。 「以曹闻道的脾性,只能待在桃溪。」曹闻道养尊处优惯了,不可能驻扎在烂泥地里。想到这里,青阳怵然一惊,「不妙!我能推算,贺骁当然也能!」 袁铉忍不住道:「您是说,贺骁知道曹闻道就驻在山庄外头?」 「这人很擅长挖坑,让别人不知不觉跳进陷阱。」青阳想起赫洋之死,就是一肚子火气。 现在想来,赫洋在爻王寿典上的邀战,很可能是贺骁计划中的一环。 既当着百官的面受足了委屈,又杀掉了赫洋这个眼中钉! 他现在算计曹闻道,奇怪麽? 青阳单臂一撑,跳下树来:「备马,跟我出去一趟!」 要快。 一旦去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本章完) 第1582章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回到涌泉山庄,贺灵川迅速擦乾头发,换过一身衣裳,揉出惺忪睡眼,就推开院门走出去。 麻烦正在等着他: 一夥流民兼盗匪冲入山庄,见到什麽就拿什麽,窖里的果子丶蔬菜丶酒瓮,后厨的粮食丶油和剩菜,工人和仆从手里的钱丶身上的衣丶扔在床头还没吃完的半个馍饢,全不放过! 爻人护卫队当然被惊动,冲出来抡起武器,见一个揍一个,打得满地找牙。 但流民的数量实在太多,像过境的蝗虫,爻人护卫队一时之间竟然驱之不尽。 有几十个流民甚至冲到涌泉山庄的核心腹地,在山窖和杏林台附近放火。 他们往杏林台泼油再点火,哪怕是雨后,火势也冲天而起。 大总管燕波就带着手下,四处灭火。 流民就趁着涌泉山庄灭火的空档,四处劫掠。 这种局势下,贺灵川不露面可就说不过去了。 事实上,他才刚出院门,赵颂就奔了过来:「贺岛主你总算出来了!阵法,快快开启防御阵法!」 涌泉山庄太大,平时不开阵法,否则消耗惊人。 「做梦呢,梦到生意红红火火,没料到现实里是我的山庄着火了。」贺灵川苦笑,「赵统领辛苦了!」 他这主人露面就好办了,涌泉山庄立刻有了主心骨。 贺灵川先下令涌泉山庄开启防御阵法,把更多流民挡在山庄之外,随后和赵颂分别指挥,将庄内四处乱蹿的团伙纵横切割丶围追堵截。 很快,场面就控制住了。 火被灭了,人被抓了,粮也被抢了回来,重新入库。 赵颂抓几个头目审问,才知这伙流民是最近集结起来的,起初只有一二百人,但附近吃不着食的流民纷纷来投,不到五七天的时间就迅速壮大,总在郊野和村镇劫掠。 没法子,他们弄不到粮,饿得要死,只能组团出来抢食。 人多力量大,好歹能混口吃的。 赵颂一问,这群流民也是听人说城东的涌泉山庄富得流油,有粮有肉丶有酒有菜,就是一座大粮仓,刨开了就能让两千人这半个月都吃得饱饱地。 至于这传言怎麽听来的,谁也说不清楚。 贺灵川低低骂了声「该死」。 谁也无法确定,这次流民袭击到底是自发的,还是受人指使;毕竟城郊和乡镇的村落丶庄园,最近都饱受流民袭扰,官府也忙个半死。 今晚贺灵川还有重要行动,但赵颂和爻人宫卫们却都精神得很,还要找他商量事情。 南边刚刚传来消息,曹闻道已在桃溪歇脚!这厮油滑似鬼,贺灵川好不容易才让他上套儿。错过这大好机会,他上哪里再逮曹闻道去? 幸好,曹闻道好像暂时没有挪窝的打算。 处理掉流民之患,十几个宫卫还撺掇万俟良等去后厨找宵夜吃。 山庄里到处都是大肚汉,厨子总会留一些饼子粘糕在橱柜里,但方才已经被抢光了。 幸好这个季节还有粉糯香甜的板栗,山庄后头现摘的。厨子煮熟了就放进筐里,没被流民找到,所以大伙儿现在还能去抓一把当零嘴。 打完流民,来厨房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剥得满地的栗壳。 两伙人坐到一起,吃得好不开心。 明知等下还有大活儿,但万俟良也不像从前了,主公说稍安勿躁,他们就悠着点儿。跟着九幽大帝出动那麽多次,他们早就练出了张驰有度的好心态。 贺灵川一边费思量,一边也在等,等着雨水渗进地底。 天水城旱了好久,地底非常乾燥,蜗蟾行动异常吃力。就方才把他们带进山庄那一下子,它都得缓下来歇会儿。 但先前的雷阵雨很快就会渗透土层,让地底的泥土变得非常湿润,蜗蟾即可自由行动。 今晚的对手是另一个强大的妖傀师,董锐要求每一只妖傀都调试到最好状态,磨刀不误砍柴功麽。 「怎麽办?你还出得去麽?」摄魂镜唉声叹气,「全山庄都醒了,连那几个客商都得有人安抚。」 今晚借住山庄的客商和贵族,都在流民暴动中受了惊吓。燕波正安排专人送饭食和镇定止厥的药物,以尽地主之谊。 彭玉奎和茂功也被惊动,还出手抓住几个趁乱摸进住处的流民。但涌泉山庄太大,流民一进来就四下分散,眼下还没抓乾净呢,还有漏网之鱼。 在整个山庄都躁动不安的情况下,贺灵川哪里还能乘坐蜗蟾,悄悄出庄? 说不准什麽时候就有人来找他。 就这样放弃布局,放走曹闻道? 贺灵川沉着脸道:「暗的不行,就来明的!」 「啊?」怎麽个明法? 「我手下可是有一整支官方军队,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喂喂,这事儿能见光吗?」 「有何不可?」贺灵川冷笑,「曹闻道要害我性命,宫卫不应该捉拿他麽?」 这不就是宫卫的份内之职? 贺灵川当即派人去请赵颂,后者正带着手下分辨流民首领。 见到贺灵川,赵颂第一句话就是:「接下来,恐怕防御阵法都得一直开着了。」 否则这些苍蝇赶都赶不完,哪怕他们一天忙上十二个时辰。何况宫卫们的主要任务本该是监护贺灵川,不是守果园子! 「赵兄辛苦。」 赵颂摆手:「说这些干嘛?对了,你找我什麽事?」 「有人买凶,想要我的命。」 贺灵川一开口,就把赵颂吓一大跳。他仔细一看贺灵川的神情,满脸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此事当真?」 「当真。我刚刚抓到从犯,他供认不讳,并且指证主犯此刻就在山庄外头,打算伺机作案。」 赵颂下意识重复一遍,也是脑子里过了一遍:「要杀你的人,此刻就在……咱山庄外?」 「对!」贺灵川肃然,「赵兄若是不信,不妨来审一审我手里这个新鲜热乎的犯人。今晚流民来犯,说不定也是他们后头怂恿,想要趁乱杀我。」 「岂有此理!」赵颂怒发冲冠,「时间紧迫,我先将庄外乱贼拿下,再来细审不迟!」 第1583章 亲身拦截 亲身拦截 官署衙门大概会先审案再拿人,但他们又不是官差。一切对贺骁人身安全有威胁的可疑人员,都在他们打击范围之内。 再说了,这大半夜不睡觉,还在山庄周围晃荡的人,不就是居心不良?一举拿下,没毛病! 「赵兄大气。」贺灵川知道,这是自己结下的好人缘发挥了作用,否则赵颂真不想干就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推脱。 当下赵颂振臂一招,三四十人立刻就位。 「这点人数,恐怕不够。」曹闻道的妖傀应该不含糊。 赵颂也很乾脆,听说不够,一口气又加进三百多人。 趁着他摇人的工夫,贺灵川把董锐扯到一边,低声交代:「你乘蜗蟾潜行埋伏,如果曹闻道逃走……」 妖傀师的花样多种多样,难保曹闻道没什麽后手。 董锐抢着道:「我会截他后路!」 贺灵川又从怀中抓出蛛埙「朱大娘的眼窝」,塞进他手里:「给你再上一重保险。」 董锐不通乐理,但吹响这玩意儿应该不难。 「好。」董锐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保险是什麽?」 「……」 董锐眼珠子一转,提了个要求:「天王秤借我玩玩?」 贺灵川从怀里取出一杆旱菸袋递给他:「小心点,别把自己嘣了。」 这是九幽大帝从翁氏兄弟手里借来的宝物,贺灵川和董锐都试用了好几次。别人都点炮仗玩儿,他们点爆丸玩儿。 正好赵颂也过来通报人员集结完毕,贺灵川直接下令,「出发吧。」 这三百来人就簇拥着贺灵川,浩浩荡荡出庄去也。 贺灵川也不浪费时间,在路上就对赵颂说道,这些人擅使妖傀接单杀人,盟军首领司徒羽就死在他们手中。 赵颂只听说过木傀丶金甲铜卫等等,但不太清楚「妖傀」是什麽。贺灵川道:「即是操纵畸变的妖怪为己所用,譬如出现在小桃山庄的猛虎和豪猪,像妖又不像妖,那就是妖傀。」 「你先前说到接单?」赵颂问他,「是谁出钱买凶?」 「俘虏没说,恐怕只有他们首领知晓。」贺灵川叹了口气,「但其实我猜也能猜个七九不离十。」 谁会把他看作眼中钉丶肉中刺?他没说,但赵颂秒懂,所以没敢马上接话。 除了青阳监国,还能有谁? 敢跟青阳监国公开作对的,除了爻王自己,就只有贺骁了。这一点,满廷文武心照不宣。 「无论如何,先把这个隐患拔掉!」赵颂作色,「敢在天水城行凶,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人手里的妖傀相当强悍,赵兄也不可大意。」 赵颂呵呵一笑:「我们身具元力,这些邪魔外道对我们作用有限。」 他还真没吹牛,爻国的元力在闪金平原首屈一指,对于修行者和神通都有强大的克制作用。 队伍一出山庄南门,就直奔桃溪。 贺灵川明白,抓捕曹闻道一定要快到迅雷不及掩耳,否则这厮是属泥鳅的,一转眼就会溜掉。 他先后抓住曹闻道几名弟子,只有杨驰被挑出脑虫丶活了下来,另外两人当场暴毙,死得特别乾脆,就在吐露真正的秘密之前。 那时他就怀疑,曹闻道能够监听他们说了什麽。 方才天降闪电,杨驰眼角有青光闪过,而且是一连两回,这就让贺灵川想起一种特别的小东西,称为「眼蟎」。 眼瞒可以寄生于生物眼球,在视听方面与宿主连通。也就是说,宿主听见什麽丶看见什麽,都会被迫与它共享。 在灵虚城信差失踪案中,化名麦学文的奚云河就给老仆悄悄种下眼蟎,藉此打探贺灵川丶仲孙谋的对话。 老仆自己茫然不知,就和杨驰一样。且眼蟎藏在血肉深处,不受神通法术查验。唯独有个特点,它遇到强光或者光线剧变就有应激反应,宿主眼角那一抹青光就是这麽来的。 这个细节被记录在仲孙谋的卷宗当中,当年白子蕲与贺灵川同去灵虚城途中,也开放这部分资料给贺灵川阅卷。 没想到,这点知识在今天突然派上了用场。 贺灵川利用虫傀亲近祖虫的特性,在天水城搜寻曹闻道,显然对手早有预判。杨驰两人被种下眼蟎丶打发去别的客栈,就是送给贺灵川的诱饵。 贺灵川抓到杨驰,一定会严加讯问。 曹闻道通过眼蟎获知这段对话,就可以反向推导出许多有用的情报。 别的不说,他可以确认韦一山就是妖傀师! 能用虫傀反向溯源,这本就是同行才能拥有的手段。更不用说讯问过程中董锐的种种表现,像曹闻道这样的行家一看便知,「韦一山」在妖傀方面确有造诣。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曹闻道能展开多少联想? 出现在小桃山庄的铰尾虎和鼠妇豪猪丶妖傀师丶九幽大帝…… 更糟糕的是,贺灵川基本可以肯定,曹闻道与青阳之间有联系。要是这些假设或者推定都传到青阳那里去,贺灵川的麻烦就来了。 所以他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抓住或者斩杀曹闻道,赶紧除掉这个隐患! 既然看破杨驰身上的眼蟎,贺灵川也将计就计,假意让董锐找回小安。 他不知道曹闻道早就惦记韦一山,但小安可是红庐主人寻觅不休的实验品,曹闻道不会放弃她,自然就要盯紧涌泉山庄丶盯紧韦一山的行踪。 无论他是肉眼来盯,还是派出虫傀,都有距离限制,所以曹闻道今晚必然栖在近处。 此时的天水城东郊黄泥遍地,到处都是挖出来的大坑。莫说曹闻道养尊处优惯了,就是个普通人也不愿意往那里去。 唯一唯二还保留原有地貌的溪河之地,多半就是曹闻道过夜的首选。 对贺灵川来说,这样的推导根本不难。 曹闻道还在算计几十里外的自营地怎麽伏击「韦一山」时,贺灵川就已经决定,今晚要在桃溪边上结果了他! 桃溪位于涌泉山庄西向,天水新城的扩建暂时不动这些支流,它才得以保全原本的自然风貌,没有化作一地黄泥。 然而众人走不出百多丈,小山丘后方转出二十馀骑人马,正好与他们撞个正着。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山野尽明,双方都把对面看得清清楚楚。 山后这群人,为首的青袍高髻,凤眼不怒自威,竟是青阳! 她身后二十馀人都目透英光,精明干练。 一瞧见她,贺灵川心里就是咯噔一响。 这个节骨眼上,青阳拦他去路,就意味着…… 「贺岛主,这麽晚了还要赶路?」她的声音不急不徐,穿透潺潺雨水,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青阳监国。」贺灵川勒停骏马。 怀中摄魂镜哼哼一声接下去:「这麽晚了还要挡路?」 双方还没正式撕破脸,贺灵川说话还得客气点:「这麽晚了还不安寝?」 「流民躁动,潜入幽湖。」青阳温言温语,「我就带人出来看看。贺岛主的涌泉山庄好像也受滋扰?现在如何了?」 「托监国的福,该抓的抓,该赶的赶,已经重归安宁。」贺灵川直截了当,「监国大人,我有急事要办,回头再去幽湖拜访!」 话说得很明白,他有急事,不奉陪了。 青阳这百多年的官场老油子却好像没听懂,自顾自笑道:「少年人都是急性子,在这天水东郊,除了几个流民乱蹿,还有什麽事情值得贺岛主亲自出动?」 贺灵川张口欲言,但她一气呵成:「既然在此偶遇,我倒有一事要请教贺岛主。」 「偶丶偶偶遇?」摄魂镜气道,「这老太婆专程来堵我们的吧?」 董锐也通过眼球蜘蛛向贺灵川传音:「她在拖延时间!」 青阳堵住贺灵川去路,说话又慢,可不就是标准的拖延大法? 也就是说,她和曹闻道通过气了。 这里距离幽湖很近,她赶出来拦截贺灵川,让曹闻道抓紧时间逃走! 贺灵川身后三百多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只要拦下贺灵川,曹闻道就从容了。 最糟糕的是,曹闻道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桃溪! 一旦他离开那里,就像鱼儿入海,贺灵川今后又找不着他了。 但贺灵川现在要怎麽摆脱青阳? 他强行策马,青阳一定会上前阻拦。身后虽然有三百爻宫近卫,但赵颂敢和青阳当面叫板麽? 赵颂现在就一声不吭呢,和涌泉山庄里的义愤填赝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三百宫卫对上青阳就是形同虚设。 青阳这一次亲身拦截,对时机的把握真是快准稳狠。 贺灵川也可以快言快语,说自己急着追凶。但他能想见青阳会表示惊讶,然后说「同去同去」。 即便他还能追上曹闻道,有青阳在场,他能顺利击杀或者擒拿曹闻道麽? 不太乐观。 怎麽办? 贺灵川目光一闪,还未开口,耳中就听见董锐的传音: 「你且跟她耍耍,曹闻道归我!」 喂,不要冲动。贺灵川心底暗骂一声,又听董锐道: 「你以为我会输?啊哈,我会输给一个僵化刻板丶薄才寡能丶尸位素餐的老匹夫吗?——放心,我有把握!」 第1584章 互相拖延 互相拖延 董锐哈哈一笑:「我已经赶到桃溪,也看到曹闻道了!」 他怎麽会放任眼皮子底下的敌人逃走? 贺灵川听说他盯紧了曹闻道,心下也是一松。 没跟丢就好。 董锐的提议,仿佛也是最好的解法了。他乘着蜗蟾潜行地底,不受青阳制约,的确可以拦截曹闻道。 接下来,就是看谁的战力更高一筹。 贺灵川不认为,董锐会输。 这厢青阳好整以暇,就看着贺骁出神,也不出声催促。她的确要替曹闻道拖延时间,那厮是她请来杀人的,现在却要她出面掩护其逃跑。 唉,这叫什麽事儿? 边上的赵颂看看她,再看看贺灵川,若有所思。 贺骁夜追刺客,青阳监国却拦住去路丶东拉西扯,很明显不让他去追凶。 果然贺骁的判断没错,那刺客就是青阳监国派去的吧? 赵颂为官多年,很清楚什麽时候该三缄其口—— 比如现在,他最好当个锯口的葫芦,回宫再禀报国君。 董锐已经溜去桃溪,贺灵川也就专心应付眼前的局面: 「监国请说。」 他居然耐下性子,青阳稍感惊讶,但也集中精力道: 「蜗蟾。」 说出这两个字,青阳紧盯着贺灵川,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贺灵川心头剧震,后背不自禁泛出一股寒气: 青阳还是关联上了! 「蜗蟾」这俩字,几乎与贺灵川所有秘密绑定在一起。 不老药案丶大闹天宫丶九幽大帝丶薛宗武之死…… 青阳口中蹦出这个名词,就好像一下子掀开了贺灵川的伪装,让他的秘密袒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况且,青阳能说出蜗蟾的名字,就是把他和霜叶丶和奚云河联系在了一起,就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但贺灵川从青阳突然出现时就明白,她和曹闻道联系密切。那麽,贺骁身边有妖傀师的秘密,恐怕就保不住了。 所以他花了最大力气克制情绪,连瞳孔也只是微微放大,表面上一切如常,还有两分迷茫: 「什麽?」 青阳看着他微笑:「你没听过这个东西?」 「听过。奚云河的手下就骑着它捕猎赤鄢国的妖怪,替监国提炼不老药的原料浆珠,还是我首先发现的。」贺灵川自然而然道,「我离开贝迦时,这东西还下落不明呢。监国有什麽指教?」 他身后的宫卫都竖起耳朵听八卦。众人皆知青阳是因为不老药案而落马,但案件里的这种细节,只有作为当事人的贺骁丶青阳才清楚。 青阳知道这记回旋镖一定会打到自己身上,也是脸不变色:「奚云河那个叛徒,为了栽赃给我,找到妖傀师制出蜗蟾,有雨夜遁地之能。」 她抬手接住眼前一片细薄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成水珠,滴落地面。 「比如今晚这种天气,就适合它出动作案。」 贺灵川奇道:「哦?监国特意提起蜗蟾,是打算现在把它交出来麽?」 青阳不是想拖延时间麽?行,他就跟她好好掰扯。 反正有赵颂和数百宫卫在侧,青阳哪好对他直接出手? 这话也刺得青阳眉头微蹙,但依旧道:「你知不知道蜗蟾后来去了哪里?」 「这是不老药案的未解之谜。」贺灵川一本正经,「我还以为监国能为我解惑。」 曾经化名麦学文的奚云河与他暗中联系丶提供线索,但这事儿除了他们两人,也只有霜叶国师知道。 青阳并没有直接证据,全靠推断。 所以在外人看来,奚云河还是在逃的从犯,蜗蟾还是青阳团伙的作案工具。因为案情的特殊性,不老药案已经结案,但本案在逃的人丶事丶物,只要提交去灵虚城,还是会被受理。 提起蜗蟾,就是挖出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青阳也不舒服。但她还是道:「你曾追查过灵虚城信差案,白子蕲也信任你的判断。那麽在你看来,那头蜗蟾哪里去了?」 她事后回溯案件,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奚云河丶岑泊清甚至岑泊清的夫人身上,却有意无意忽视了这头蜗蟾。 这麽大一个怪物,竟没人关心它的去向? 贺灵川想了想:「案件移交给白都使之后,我就停止追查。从当时的线索判断,蜗蟾应该在奚云河手中,它们是一起失踪的。」 好小子,滴水不漏啊。 他微笑道:「监国大人如果能找到蜗蟾,说不定能一并抓回奚云河,了却这段公案,以慰被害人在天之灵。」 他没吐一句脏话,但字字诛心。 这小子把蜗蟾硬往不老药案上靠,就是拿话顶着青阳,后者当然清楚他的目的。所以青阳也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的确找到一点线索,然而国事繁忙无暇抽身,不若交给贺岛主来追查,一如既往?」 贺灵川轻轻咳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 这是通过眼球蜘蛛给董锐的暗号,问他进行得如何了。 董锐的声音也是细若蚊蚋:「快了,别催!」 于是贺灵川接着开口:「监国找到了?蜗蟾和奚云河藏在哪里?」 青阳看看他身后的赵颂等人,摇了摇头:「贝迦的大案,岂能在大庭广众下商讨?三日之后,你到幽湖小筑来找我如何?」 摄魂镜哇呀一声:「真不愧是青阳,一把抓回主动权。」 青阳没有被贺灵川带偏,毕竟她在不老药案上站不住脚,这是她的最大污点。所以她一把将话题的焦点带回到蜗蟾的行踪问题。 「三日之后?」贺灵川假意犹豫一下,然后拒绝了她,「噝——抱歉,东扩项目最近很忙,三天后有官署的落成典礼,文武官员都会到场。」 他的拒绝,青阳和赵颂都不意外。 赵颂这帮人被派来干啥的?就是防止青阳对贺骁下手。现在贺骁又怎会巴巴地送自己入虎口? 青阳轻描淡写:「无妨。既然你没时间,等白子蕲回来,这事儿就交给他去办吧。」 这就是只有贺灵川才能听懂的威胁:青阳打算把关于贺骁丶关于蜗蟾丶关于九幽大帝的怀疑都告诉白子蕲! 第1585章 初交手 初交手 白子蕲赴闪金平原,不就是来查九幽大帝的麽? 对面是青阳+白子蕲的组合,贺骁再怎麽负隅顽抗,也不过是苟活几天罢了。 贺灵川要是没有后手,此刻感受到的就是浓浓的不安。 但他只是笑容满面:「咦,白都使才刚到天水城,又出去了麽?」 「不错,他去了小桃山庄,你不也知道了?」青阳顺口道,「算一算时间,再有四五天也该返回了。」 贺灵川笑眯眯道:「甚好,让白都使追查这个后续,真是专业对口。」 「届时,说不定需要贺岛主协助调查。」「协助」这两个字,青阳咬重音。 贺灵川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几天后的事,几天后再说。这偌大的爻国,说不定都没有「几天之后」。 …… 夜深雨疏,淅淅沥沥,但弟子们早就支起了顶棚,免得恩师淋雨。 曹闻道乾脆拿出纸笔,将今日所得全部记下。这是他多年研究养成的习惯,人的记性再棒,也比不上一根烂笔头管用。 时间慢慢推移,下半夜了。 写累了,曹闻道闭目养神,思考小安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是他漏掉了什麽关键,还是拜韦一山所赐? 天宫对于人形傀儡的研究很隐秘,但是独步天下。这要是突然冒出一个妖傀师,就能随手破解困扰他多年的难题,曹闻道觉得不太现实。 神明和天宫对鬾兽的钻研已经持续了两千多年,早就细分为很多门类,一个民间的野生妖傀师,哪来那麽多全面而专业的知识? 曹闻道有预感,如能拿下韦一山,对自己的研究大有裨益。 在他沉思期间,丛林里人影忽闪,两名弟子返回急报: 「师尊,涌泉山庄有变!」 先前,曹闻道派他们去盯梢涌泉山庄。 「何事?」 「山庄骚乱,仿佛有流民潜入山庄劫掠。我们在门口就看到几个流民被山庄里的人暴打一顿,扔了出来。」 「里面什麽情况?」 两人相视一眼,呐呐道:「山庄撑起结界,我们的虫傀进不去了。」 曹闻道皱了皱眉:「你们反应太慢。」 如果是二弟子杨驰,早在结界撑起之前,就会把虫傀放进去了。 其他弟子,真是愚钝得多。 两人低头,不敢吱声。这趟出来办事,七名弟子两死一陷,他们也知道棘手。 曹闻道放笔陷入沉思。 涌泉山庄午夜生变,韦一山明早还能如期启程麽? 会不会有什麽变数?曹闻道一向很讨厌变数。 再比如,涌泉山庄会不会派人驱赶和清理周围的流民?那麽他留在这里就有一定风险。 就在这时,空气中划过一道青影,咻一声绕着曹闻道转圈子。 青蚨钱来了。 他抓起青钱,抽出字条一看,脸色就变了。 上面简简单单一句话: 你中计了,快走! 就这几个字,让曹闻道后背寒气四溢。 他有个优点,生死攸关之际特别听劝,所以他把纸笔一卷,果断站起来道:「撤!」 众弟子一怔,赶紧去拽马车:「请师尊上车。」 「慢了。」曹闻道大步迈近,随手劈断车辕,打算把马儿牵出来骑走。 但是第二根车辕刚被打断,就听轰隆一声巨响,马车突然爆炸! 这一下威力极大,整辆马车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四下飞溅。 拉车的马儿被炸出去两丈远,落地都不动弹。 距离马车最近的两名弟子,一声不吭就上了天;另外两人倒飞三丈,直接撞在树上,也是半天爬不起来。 曹闻道同样不好受,被气浪掀出一丈开外,仰面就倒。 但爆炸刚刚发生,他身周就有青红两道光芒闪过——护身法器被触发护主。 爆炸绝大部分威力都被护身法器扛走,曹闻道虽然内腑受了些震荡,但还算不上重伤,只是一时胸闷欲呕难以自抑。 但他心头惊骇难言。 曹闻道从来谨慎惯了,驻营歇脚时也会放出虫傀监控四周。 自他来到桃溪之畔,就没察觉到异常的人物丶生物靠近,那麽马车又是怎麽爆炸的? 总不会是好端端自爆吧? 不管暗中安置炸药的是谁,它躲过了虫傀的耳目。 其实这里树木茂密,马车又靠在树干边,方才谁也没留意到,有个巴掌大的小东西沿着树干往下溜,借着枝叶的掩护钻到车底,吐出几枚暗棕色的丸子粘上去。 它有特殊的技能,不仅能够感知附近的虫傀,还能改变体色,与环境融为一体。甚至当它从两头虫傀后方悄然经过,还咂嗼一下嘴时,前头的虫傀仍然一无所觉,连触须都没动。 等到曹闻道师徒靠近,它那藏在暗处的主人就引发几颗爆丸,打响这场战斗的第一炮! 是的,他很清楚,单靠几颗爆丸不可能送曹闻道归西。所以当曹闻道勉力站起时,只觉地动山摇,树丛唰啦一响,有个庞然大物冲了出来! 它一连撞倒两棵小树。 就在枝叶霜粉漫天飞舞中,它也撞到曹闻道跟前,一根棍子虎虎生风,二话不说砸他脑门儿! 那棍子扰动空气,甚至带出「嗡呜」的沉闷音效。要是打实了,谁不得脑浆迸裂而亡? 这是一头巨猿,全身上下披挂青铜战甲,脸比恶鬼还丑,红眼珠子看人自带恶狠狠特效,两根巨大的獠牙外凸,那皮相是经典的地包天。 鬼猿的全力一击,连贺灵川都要退避三舍,曹闻道哪敢硬扛? 在棍风轧脸之前,他脚跟一撅,向后弹出三丈开外。 他的动作竟然格外轻盈,像极了蚱蜢的轻轻一跃。并且他头也不回,又接连后退两次。燕子三抄水不外如是,何况他还是倒退着抄的。 一个妖傀师,动作居然能这麽敏捷,贺灵川若是亲眼瞧见,一定会嘲讽董锐的脆皮。 曹闻道的战斗经验显然也很丰富,知道对手的轰击远不止于此。 果然鬼猿一棍打空,换个角度又是一棍,然后就是贴地一记横扫。如果对手格挡或者后退,后面两下多半是接不住也躲不过。 它这见面三板斧一记比一记猛。最后一记横扫,曹闻道也是勉强躲过,棍尖的罡风几乎把他脸皮都削下来。 「自主战斗!」曹闻道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不就是韦一山的猿傀吗? 他收集到的情报无误,这头妖傀的自主性特别高,说明它保有灵智,甚至很可能保有原来的记忆——这可是妖傀制造的大忌。 妖傀的改造过程充满畸变与痛苦,几乎每个都是。改造完成后,妖傀师多半会替作品洗掉从前记忆,否则刻骨铭心的痛多半会转变为刻骨铭心的恨。 被自己的作品反噬,简直是妖傀师的噩梦,却又不乏先例。 但保有灵智和记忆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那就是妖傀本身具备很高的成长性,甚至可以像正常的妖怪那样修行丶进步,不完全依赖于神血畸变。 最重要的是,有记忆的妖傀是可以积累战斗经验的!就像眼前这个大家伙,几乎完全自主战斗,韦一山只需要作少量的远程调控。 「疯子!」曹闻道骂了一声,但不无羡慕。 他在闪金平原的研究方向之一,就是如何平衡妖傀的成长与稳定。既要让它们变得强大,又不能让它们癫狂崩溃。譬如墟山深处的鬾兽「沉渊」,强大是真地强大,疯癫也是真地疯癫,天宫平时不得不让它陷入长眠,否则根本无法控制。 拥有灵智和自主意识的妖傀,毫无疑问会比普通妖傀更加稳定,但妖傀师本身可就要承受高风险了。 他一边观察鬼猿,手上也没闲着,三次后跳的同时扔出几个软乎乎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就像麦芽糖,焦糖色还有点透明,椭圆形,落地之后一秒膨胀,变作了巨大的……软蛞蝓。 它们就相当于无壳的蜗牛,柔而无骨,但黏性惊人,噗一下全黏在鬼猿身上,仅仅三息时间就几乎将它完全包裹! 鬼猿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些蛞蝓甩开,但它们好像发酵的面团,韧性还特别好,要揪断可是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揪断一块,还没等甩出去,那一块又长出触角,变成了新的蛞蝓! 巨猿能够移山填海的力气,砸在这些东西上就好像打进了绵花里,竟然无处受力。 反而这些蛞蝓疯狂膨胀,要把鬼猿裹成一个肉墩墩丶弹力十足的圆球,后者大怒,自喉底喷出浅绿色的火焰。 此火阴毒,无物不燃,但烧在蛞蝓身上往往被体表的黏液隔离,最多烧个大洞出来,蛞蝓很快就能补上。 再这麽下去,鬼猿的鼻子被堵上,可就无法呼吸了。 并且这些蛞蝓的口器其实异常锋利,在鬼猿身上疯狂切割丶努力吸血。 它们身上,还带有蚂蟥的特性。 鬼猿怒吼连连,一时之间竟然无计可施。 曹闻道终日与妖傀打交道,对付它们有自己的一套办法。现在他扔出了自己的妖傀应对鬼猿,同时眼观六路,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 韦一山必定就在附近。 第1586章 隐身游戏 隐身游戏 妖傀师操纵作品伤人,自己多半躲在暗处操控。曹闻道先被对方偷袭,当然一开场就处于不利位置。 所以只要把韦一山揪出来,曹闻道就有信心改写战局。 当下,他就往外甩出三条飞蛇,颜色都是棕褐色带花纹,细瘦的蛇身上都长着翅膀,脑门儿上有个肉质的高冠。 仔细一看,这几条都是眼镜蛇的变种,飞蛇的翅翼其实由脑后鼓起的薄膜畸变而来。但它们的飞行技巧高超,甚至可以做到滞空停留。 它们一出场就钻入丛林到处巡查。飞蛇同样拥有蛇类敏锐的感官,可以在一丈外感知猎物的体温,从而判断其大小丶形状丶要害位置。 曹闻道知道韦一山离此不远,说不定还做了伪装,但人身上散发的热量是骗不过飞蛇的。 三条飞蛇迅速巡完一圈,往外扩大搜索范围。 其中一条飞过曹闻道背后,他就听到「咻」一声异响,飞蛇从半空中掉落,蛇身被打出一个血洞。 击穿飞蛇那物,紧接着扎进了曹闻道的后心! 前进后出。 韦一山的第二头妖傀,终于现身。 它在曹闻道心口开了洞还不过瘾,半空中一个回旋,又接连爆出两个血洞。 要害被打穿,曹闻道哪里还坚持得住?一个倒栽冲,脸朝下,趴了。 半空中的蝙蝠妖傀这才转身去找鬼猿。 这时的鬼猿已经快被泥蛞蝓活生生掩埋起来,蝙蝠妖傀脖子一鼓,冲它吐了口酸液。 说来也怪,水火不侵的泥蛞蝓被酸液这麽一喷,「哧」一声烧出个坑来,还伴随阵阵白汽。 有效! 蝙蝠妖傀拍拍翅膀,原地就刮了小旋风。它再猛烈喷吐,酸液就在风中化雾,全呲到泥蛞蝓身上去了。 这种浅黄色的雾汽不起眼,但笼罩到泥蛞蝓身上却让它们急剧萎缩,瞬间脱水。 无论蛞蝓还是蚂蟥,都怕强酸。 原本又肥又鼓的泥蛞蝓变回一掌粗细,身体也失去韧性,从鬼猿身上自行掉落。 鬼猿啊呸呸呸好几声,刚刚吃了满嘴的黏浆,又臭又腥还有腐蚀性。 它走到曹闻道跟前看了看,又拿棍子把他挑翻过来。 曹闻道双眼紧闭。 这就死了?几无失手的红庐主人丶来自天宫的大妖傀师,不到两个回合就倒地而亡? 董锐还有些不敢置信,于是鬼猿试探性地伸武器捅了几下尸体。 嗯,很有弹性。 紧接着,鬼猿做出一个招牌动作: 它抓起曹闻道的尸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成两半! 噼叽一声血雾爆开,内脏和鲜血流了一地。 就算曹闻道假死,被它徒手一撕也成了真死。鬼猿还趴近地面,仔细嗅了几下,点了点头。 的确是人血的气味。 此时那两条飞蛇已经溜远,溪边突然安静下来。 十几息后,战场上没发生什麽变化,林中才走出一人。 董锐。 曹闻道的死相不似作伪,他总得出来打扫战场,搜刮战利品;再说青阳就在一二里之外,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打死一个妖傀师组织的头头,那成果是异常丰硕。一想到自己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多少珍贵资料,董锐就觉心痒难耐。 他不愿走近敌人尸体,就站在一丈外再观察两眼。 曹闻道伤口处流血,脸色异常苍白,看起来还有点浮肿。 这个家伙,晚饭是不是吃太咸了? 董锐正想上前摸尸,忽然注意到曹闻道的伤口有点怪,居然泛黄了。 流出来的血,颜色也从深红变成了橙红,只是在黑暗的光线下并不明显。 并且他的伤口当中好像还有放射性的丝状物,或者说絮状物。 董锐疑云大起,大步后退,指着曹闻道对鬼猿道:「再捅……」 「他」字还未出口,董锐心念电转,忽然接到一道警兆。 他毕竟不是武者,不像贺灵川那麽灵敏,边上的鬼猿与他心意相通,一把抄起主人,也不管姿势不雅,抬腿就是一个大跳。 然而迟了。 它刚抄起董锐,脚边的地面微微下陷,突现一张深渊巨口! 这嘴张到最大,直径竟达三丈(十米),边缘一排细密的锯齿。 当然「细密」是相对这张嘴而言,这里每颗牙齿都有人的巴掌大小。 这麽大的嘴,吞下两个鬼猿都绰绰有馀。 它从地底冲出,就好像巨鲨攻击海面的猎物,不给一点反应的时间。 「咔」一声巨响,怪物大嘴合拢,自身也因惯性而跃出地面。 这赫然是一条褚红色的大鱼,两眼长在头部上方,要对焦时可以往上翘起,体表布满暗灰色的麻点,方便它在水底伪装成巨石或者河床。 它的身长也是三丈左右,即是说它把嘴巴张到最大时,嘴身比例严重失调。 这种怪鱼的原型叫作翻皮?,生活在南海岛屿的入海口附近,喜欢潜伏在浅滩里猎食,但体型通常不超过三尺,成妖也不超过五尺,嘴也没大到这麽离谱。 曹闻道对它进行了强化,或者说特化,放大了嘴部的比例,并且还揉进了弹涂鱼的特性,硬生生把它变成了类两栖的怪物,水里能游丶地下能走,当然也仅限于潮湿的地底。 它腹内同样另有空间,一旦被这东西吞下肚,鬼猿都很难逃出来。 曹闻道擅长制造虫傀,但他的手艺可不止会制造虫傀! 他在溪边扎营时,就放这东西出来警戒。平时它也在水里和地下活动,曹闻道一边诈死,一边命令它潜入地底,蹲到董锐和鬼猿的正下方,发动突袭。 隐在暗处的妖傀师才最危险。现在董锐自己走出丛林,就是放弃了最大的优势。 反而曹闻道躲进丛林暗处,形势对调了。 不过他也没开心到哪里去。 翻皮?落回地面时,还撑起风帆状的背鳍转了几圈,好像在水里畅游。 从前他指挥这个大块头偷袭目标,十有九中。但今次曹闻道脸色沉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翻皮?肚内空空。 这次偷袭居然落空了? 他注意到树林里有阴影一闪。 这回轮到曹闻道提高警惕,随手抽出腰带,轻轻一甩。 第1587章 最深沉的秘密 最深沉的秘密 他原本系着一条青蟒纹腰带,但是等这腰带解下来,旁人才发现它会扭会动,本就是条活蟒! 它一被激活,就溜到主人肩膀上,盘身警戒。 林中又是阴影一闪,有东西咻一声射向曹闻道,快得连残影都留不下。 他肩膀上的青蟒也蹿了出去,体型突然放大,然后就跟这物在空中相撞。 只听啪唧一声闷响,青蟒被倒抽出一丈远,但对方的偷袭也被拦下,不得不怏怏收回武器。 雨雪夜,树林里的光线昏暗。以曹闻道眼力,也只能看清对方的妖傀射出一条长长的丶丝绦状的暗红色武器。但这头妖傀长什麽模样,他也只是匆匆一瞥,因为对方同样一个猛子扎进地底去了。 那块头同样很大,像个小木屋。 有外壳吗?他看见一点蜡质的反光,那通常是坚硬的外壳。 至于长丝绦状的武器,难道是舌头或者触须?什麽生物的舌头触须那麽细长坚韧? 但最大的麻烦在于,自己刚躲入丛林,居然第一时间就被韦一山发现,而韦一山又藏起来了! 这个时候,他听见周围有细小的嗡嗡声。 那是昆虫振翅的响动。 曹闻道运足目力丶举头四顾,才发现周围的树枝上停着几只小小的甲虫,颜色各异,有黑丶有青,有青里泛着金,还有两只身上带着独特的圆斑点。 等等,这不就是他徒弟杨驰的虫傀吗? 这玩意儿攻击力一般,但盯梢跟踪却是一把好手。 杨驰才被捕半个晚上,对方就策反丶掌控了他的虫群? 这对曹闻道来说不难,毕竟只要控制祖虫即可。但杨驰当年驯服祖虫也用了半个多月,姓韦的却只需要半个晚上? 曹闻道有点好奇,一边退回林地,靠近自己的翻皮?。韦一山的隐藏妖傀显然也会遁地,能对付这种大家伙的通常只有大家伙。 落地的青蟒也显出真容。 经过曹闻道的改造,它当然不仅是条蟒蛇,其上身居然隐约呈现人形轮廓,但五官模糊丶脖子粗短,身躯比最大号的酒桶都要粗壮,体侧还长有两排锋利的刀足! 隐在暗处的董锐一看就知道,这玩意儿嵌合的妖怪当中一定有百足虫。百足虫妖能把腹足收拢到身体两侧,形成一整排锋利的刀片,疯狂扭曲起来的时候就如同铡刀,谁见谁跑,跑慢了就会被咔咔切成几段。 此外,这头青蟒两对前肢的构造如同人手,有大臂和前臂,肘关节灵活,其中一对手掌长着虎豹般尖利的爪子,另一对乾脆没有手掌,取而代之的是骨质的长镰刀。 方才蜗蟾朝着曹闻道弹射长舌,就是被这对长镰刀给挡了下来。董锐操纵蜗蟾弹舌擒获过那麽多敌人,只有这头青蟒把它的攻击原封不动打了回去。 并且蜗蟾的舌头还受了伤,黏性大减,要休养一些时日才能恢复。 方才翻皮?从地底偷袭董锐,连鬼猿都躲闪不及,是蜗蟾弹出长舌,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走他们,这对主仆才逃过一劫。 蜗蟾先前躲在地下一动不动,感受到了翻皮?潜行时的异状,直接报给了董锐。否则它晚半息出手,董锐已经被曹闻道拿下。 那厢青蟒刚刚落地,鬼猿已经冲上前去,跟它扭打在一起。 这青蟒的腹足侧刀了得,缠住两人合抱的大树用力一绞,树身就被切割成几段,比锯子都好用。不过鬼猿在死村对战玄卢鬼王的蚰蜒尸傀,后者的进攻方式与青蟒很像,因此鬼猿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对手缠住自己。 青蟒的镰刀攻击如同狂风骤雨,三息内至少出刀二三十次,漫天都是冰冷的刀影。但鬼猿的紫金铜棒可长可短,打这头青蟒当然要发挥一寸长丶一寸强的优势,几次把青蟒打飞出去,让它无法近身。 这两头巨物打得地动山摇,林木都不知道被摧折多少,董锐和曹闻道的注意力却不全在它们身上。 一旦进入蜗蟾的泥宫就是脱离了人间,董锐与其他妖傀的心灵纽带就会被空间的阻隔所切断,他就无法控制除了蜗蟾以外的其他妖傀进行精细作战。 所以哪怕地面危险,他还得勉强留下。 曹闻道诱他现身,就是想掌控主动权,甚至用掉一次珍贵的掩伤机会,不过他还是小看了对手的奸滑和……运气。 「韦一山,我们终于见面了。」他环顾幽暗的丛林,「怎不出来聊聊?」 董锐的声音飘渺无定,不知道从哪里响起: 「金蝉脱壳?」 曹闻道身上还有三个破洞,甚至破洞的衣裳上也沾着血迹,可见方才的确被蝙蝠妖傀击中,但他的行动却很自在,不像要害被打穿的人。 这世上迷惑人的法术太多,这厮又擅使虫傀,董锐首先想起的就是「金蝉脱壳」。 有好几个神通都叫这个名字,效果大同小异,使用者能在原地留下一具维妙维肖的尸体,好似金蝉蜕下来的壳子,以迷惑敌人。 当然这种假壳有时效性,一般存在不会超过十息。 贺灵川掌握的「李代桃僵」也有类似效果,假身死后也不会立即消失,但它生前能够自主作战,与「金蝉脱壳」又有不同。 「还有化骨蝶。」曹闻道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破洞,「幼虫储够了能量,一旦重伤,可以立刻化茧成蝶,伤势尽去。」 他是把两种神通结合使用,被蝙蝠妖傀击伤倒地时留下假壳,真身被翻皮?从地底接走,并用化骨蝶虫抵掉了伤害。 董锐眼睛一眨,恍然大悟:「你把幼虫做成了防身的法器,好想法!」 与其说曹闻道把化骨蝶的幼虫做成妖傀,不如说是做成了活性的防御法器。一旦外敌击中他,防御法器自行启动,承担了大部分伤害。同时化骨蝶的特性启动,开始结茧。 通常说到法器,无非是金银木石为原料的死物,顶多炼出器灵;曹闻道却将活虫傀再炼制一遍作为法器,这个思路对董锐很有启发性。 他果然需要跟同行多多交流。 曹闻道打量着激烈战斗的鬼猿道:「你制作妖傀的手法朴素,但很有灵性,是自学成材?」 不待董锐回答,他就接着劝说:「何不弃暗投明?天宫何等强大,要资源有资源丶要材料有材料,还有众多同僚可以探讨。另外,我们积攒的资料也足够你钻研一世。」 他好几项研究都卡在紧要关头,手下又缺人才,便对董锐动了招揽之意。 红庐的弟子们虽然任劳任怨,但头脑不够灵活,钻研不够深入。反而这个韦一山虽然走的是野路子,但思路特别丶手段活泼,倒不失为可用之才。 但董锐不喜欢他居高临下的态度。 「跟着你?」他嗤笑一声,「你不受天宫待见,才被流放到闪金平原。人往高处走,我要投也该去投千度坊,跟着你这种失败者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曹闻道脸上青气一闪,忍怒道:「小安存活超过七个半月,已经打破千度坊的纪录。你把小安交给我,起手就是大功一件。不出一年,我回到灵虚城履职,你也能跟着高升。」 董锐忍不住笑了。 这厮画大饼的功力,比起他画给贺灵川的可差得多了。 「为什麽要研究人形傀儡?」并且还不止是曹闻道,天宫另有许多组妖傀师也在钻研。 「你投诚入门,自然就会知道。」曹闻道皱了皱眉,「你这几个妖傀不错,但不是我的对手。我爱惜人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林中沉默几息,董锐的阴沉道:「跟神降有关?」 初入鬼王地宫的见闻,让他和贺灵川都耿耿于怀。当年仙神大战临近尾声,明晖真人拼着修为丶性命元神都不要,也得把毕生心血毁掉,就是害怕研究成果落入天魔之手,害怕它们「日后再悄悄重返人间」! 天宫发动这麽多妖傀师做研究,是不是就与之有关? 冷不防他这麽一问,以曹闻道城府,都忍不住脸色骤变:「你……」 天宫最深沉的秘密,整个灵虚城都没几人知道的秘密,这厮是怎麽推导出来的! 看走眼了,这家伙不仅是个野生妖傀师! 韦一山这麽问,是不是意味着贺骁或者九幽大帝也有此推断? 但无论如何,曹闻道一时的失态已经给出了答案,董锐心底有数儿了。 「你还年轻,沉不住气。」曹闻道也不掩饰,叹息一声,「换作是我,这种话永远都不会问出口。」 「所以你才不能勇猛精进。」董锐淡淡道,「你的主妖傀呢?酝酿这麽久,拿出来看看?」 从他突袭到现在,曹闻道没用出几个妖傀,还陪他好好聊了几句。 这当然不是曹闻道有风度,董锐料想他在憋大招。但他又不能把董锐一下打死,否则小安的下落就无从探知。 既然如此,董锐还有什麽好客气的? 曹闻道身边的巨大鱼鳍忽然动了,翻皮?一个扎猛子,巨尾都差点甩到主人身上。 第1588章 你懂个p 你懂个p 而董锐脚边的地面隐隐颤动,小石子儿蹦躂个不停。下盘功夫不好的,现在都未必能站稳。 地震? 不不,只是蜗蟾钻入地底,突然潜攻。而翻皮?也不甘示弱,护主迎战。 两头遁地的巨兽,就在溪边泥泞的地底开始互掐! 其实双方对话期间,董锐手里不停,始终在搓那只天王秤,因为他突然有个新的想法。 他从旱菸袋里倒出来黑乎乎的小丸子,个头只有逍遥丸那麽大,然后再小心把它们塞进一个个桌球大小丶青白色的圆子里——这是蜗蟾的卵,黏性很大,他也只是借用一下。 这活计真不该在战斗时做,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好在董锐长年实验练出的双手很稳,虽然紧张,但硬是没出一点纰漏。 身后一点微风扰动。曹闻道先前吃过一次亏,早就提起全副心神,这时毫不犹豫转身出击。 他的武器是一只降魔短杵。 这东西就像榔头+短锤的结合体,杵身形状是四条缠绕的大蛇,杵尖就是蛇头,合起来是个四棱椎,上面还有四个金环,轻轻一晃就会发出呤呤呤的清脆响声。 手掌大的小东西发出「叽」一声尖叫,像棒球一样被他敲出两丈开外,在地上翻了几下才勉强爬起来,在曹闻道赶到之前拍拍翅膀起飞。 它长着四只翅膀,两大两小,曹闻道只打掉了左后方的小翅膀,所以它依旧能上下翻飞,只是转向不如先前灵活。 这便是董锐的蝙蝠妖傀。它速度奇快丶擅取人心,但曹闻道本身的修为和反应居然也不弱,靠自己硬生生挡下一记妖蝠掏心。 但是没等他反击,蝙蝠妖傀又躲进了黑暗的丛林当中。 董锐也是面色凝重。蝙蝠妖傀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脆弱,经过他多次神血催化和调试,连万俟良的精钢弩箭都打不穿那层薄薄的蝠翼! 曹闻道只拿根降魔杵,就把蝙蝠妖傀的小翼打掉了?他可是个妖傀师,不是贺灵川这种武者! 他正思忖间,最后几颗丸子搓好了,赶紧灌到蟾卵里。 此时的曹闻道勾了勾手,先前溜远的飞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又在丛林里到处翻飞,寻找董锐的下落。 小样儿,这回可不好躲了吧? 现在又是他在明,韦一山在暗,他得赶紧把韦一山的优势削平。 眼看飞蛇就要靠近一处矮坡,蝙蝠妖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流矢般击穿一条飞蛇。 前后三条飞蛇,已经被它打下来两条。 最后一条见机往空地上飞,但是刚出林地,蝙蝠妖傀后来居上,又想一击必穿。飞蛇往侧边一让,躲开这次突袭,蝙蝠妖傀就转头吐它一口酸液,疼得它吱吱叫唤。 可是蝙蝠妖傀这麽一减速,曹闻道手头翻出一面镜子轻晃两下,像在调整角度,随后射出一道雪亮的强光,把蝙蝠妖傀罩在正中! 蝙蝠妖傀但觉强光刺目,急急闪躲,哪知它上下翻飞都穿不出强光的范围。 这道强光本身,竟然是无形的壁垒。 「擦!」董锐的声音回荡在林地,忽高忽低丶忽远忽近,「你这是法器!」 说好了妖傀对决,结果曹闻道随手就是一件强大的法器! 这玩意儿还有点像贺灵川手里那盏强光镜,但杀伤力远远不如,只能困住妖蝠。 曹闻道的家底儿厚,不仅放出的妖傀有攻有辅,连奇巧法器也是一件接一件往外掏,让董锐又羡又妒: 财大气粗,真不愧是天宫出来的。 「既是战斗,当然无所不用其极。」曹闻道放手,那镜子居然能够悬在空中,自行锁定妖蝠,「你就这麽三头妖傀?那你可要输了。」 这三头妖傀的质量确实不错,尤其会遁地那一头,在地底潜行的速度比他的翻皮?还快,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明明身形臃肿缓慢。 但妖傀师的手段就该千变万化,仅仅三头妖傀,应付不了多变的战场,更应付不了强大的同行! 现在蝙蝠妖傀已经被他控住,鬼猿被青蟒缠住,蜗蟾在地下与翻皮?对决,韦一山再拿不出第四只就会变成孤家寡人。 没有妖傀可战斗的妖傀师,不就是废物点心? 这大概是身为野生妖傀师的悲哀了吧?财力精力有限,又不能与同行及时交流丶增进技艺,只做出三件精品就精筋力尽。 曹闻道也基本探出对手的位置了。方才飞蛇一到矮坡边就被妖蝠击落,说明它很可能接近了韦一山的藏身处。 董锐却道:「你懂个p!」 话音刚落,曹闻道就觉脚边地面微陷,这是遁地的妖兽即将上浮的标志。两头巨兽对战,他可不想被夹在中间,只能往外跳开。 仅仅一息之后,蜗蟾冒出地面,背上小山般的硬壳一把撞飞了悬空的镜面。 镜子打了几个旋儿,落到草丛里,那道亮光自然就消失不见。 妖蝠脱困,抓紧机会飞进了丛林。 虽说它化作一道幽影,转瞬消失,但曹闻道还是辨认它飞去的方向,正是矮坡! 韦一山果然藏在那里。 与此同时,地底的翻皮?也冲了上来,抓住蜗蟾的破绽,用尽全力一口啃在它腿上。 其实蜗蟾原本占了上风,毕竟它块头太大,翻皮?一口可吞不下,并且翻皮?转弯远不如它灵活,坚固的鱼身上都被它的锐舌刺出好几个洞。 但在董锐的指挥下,蜗蟾为救妖蝠而放弃追击丶主动上浮,反而被翻皮?钻了空子。 董锐都能感受到蜗蟾的痛楚。 但它也转过头来,一记舌刺打爆翻皮?上翻的眼睛! 亏得这东西痛感迟钝,否则当场就要打滚。 幽暗一闪,蝙蝠妖傀又出现了,险而又险从翻皮?的嘴缝当中钻了进去。 翻皮?咬住蜗蟾后腿,嘴缝很大,莫说一只蝙蝠妖傀,就是二十只都能塞进去。但它嘴被卡住,闭不拢,暂时无法吞咽。 蝙蝠妖傀只停留短短两息,又从嘴缝飞了出去,也去穿刺翻皮?的另一只眼睛。 第1589章 主妖傀 主妖傀 翻皮?吃了次亏,立刻把眼睛收回眼眶里去,同时一个甩尾—— 它猛然甩头发力,竟把蜗蟾的后腿咬了下来! 两头巨兽都负了伤,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左腿,说不好谁的伤势更重。翻皮?不敢停留,下一秒又钻入地面。 蜗蟾也跟着下潜,转眼不见。它得盯紧翻皮?,免得它袭击自己的主人。 董锐已经解下自己背囊,单手按住,口中念念有辞。 他还有几个妖傀,但对上曹闻道这种水准的对手,拿出来也徒增战损率而已,没啥大用。 要开就得开个大的。 但这背囊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你,玄晶都给了你,从姓贺那里搞来的钱至少有一半砸在你身上,比亲爹都疼你!」董锐暗暗咬牙,「让你出来给老子打个工,怎麽就不行!」 这傲骄小宝贝早该出世了,今早还有动静呢,到这要紧关头反而就杳无音讯? 女子怀胎十月也就瓜熟蒂落,可它都回炉重造好几年了,怎就迟迟不肯出来,不嫌里面憋得慌? 唉,这败家玩意儿怎麽就不能像鬼猿那麽懂事,怎麽就不能像蝙蝠妖傀那麽听话! 「我看见你了。」曹闻道盯着蝙蝠妖傀消失的方向,阴沉一笑,扔出一个圆溜溜的松塔。 松塔还未落地,里面就跳出五六头妖傀,刚出现时只有老鼠大小,然而迎风见长,个个都是奇形怪状丶样貌凶恶。 一看就不是善茬子。 它们一出现,就头也不回冲进暗林。 转眼间,丛林里就响起了野兽般的嘶吼与尖鸣,还有草木摧折的断裂声。 打斗相当激烈。 扔出松塔时,曹闻道也取出一尊小小的雕像拢在袖中,悄悄刺破手指。 鲜血一滴一滴淌在雕像上头,却转眼就被吸收。 他表面上则道:「闪金平原常现神骸,对我们妖傀师来说真是个宝地。上古时期,有一位幼年神明陨落在尖嚎森林,以其落点为中心,方圆三里内生灵绝迹丶寸草不长,形同沙漠!」 董锐听得心中一动。 他当然知道,哪怕是幼年天神的生命精华,也不是普通生灵可以承受的。 这就好比农肥可以促进作物生长,但如果追加千百倍农肥,作物只会被活活烧根而死! 大补就是大毒。 所以在天神陨落之地,无论动物丶植物丶菌群,众生皆亡,就连普通妖怪都承受不起。 董锐提炼的神血,当年鬼猿只滴了几滴在地面,就引发七十年蝉的极度异变。 七十年蝉的生长周期本来就慢出天际,它可以靠极速叠代来缓释丶中和神血效力,但普通的动植物和妖怪哪有这种本事? 神陨之地,往往会变作不毛之地丶荒滩戈壁。这只能依靠时间的力量来抹除,等到若干年后神明的影响全部消失,草木才能重新生长,动物才会重新回来。 不过董锐在尖嚎森林里安了家,却没见过什麽沙漠之地,那里的森林异常茂密。 「十五年前,玄卢鬼王从那里找到的活物,让我炼成迄今为止最满意的妖傀。」曹闻道的笑容在夜里越发阴森,「你不是想看看我的主妖傀麽,何妨猜一猜,这是哪一种?」 从神陨之地找回的活物?董锐猜不出。 既然是不毛之地,那基本上生灵绝迹,还有什麽东西能活蹦乱跳? 是木妖麽? 爻王的玉泉宫天寒地冻,不也有个老梨树能够生长?木妖的生命力远超普通妖怪,或许它能扛得住衰变过后的神血影响? 「你这些杂碎妖傀就快被杀光了,还耍嘴皮子?」董锐呵呵一笑,「下一个到你。」 曹闻道放出去的妖傀,的确在快速减员。 蝙蝠妖傀可不止一种攻击形态,它的完全体有一丈长,长颈方颌,嘴里犬牙交错,双翼边缘锋利如铡刀,刚刚就把一头野猪形态的妖傀铡得身首异处,董锐把它的蝠翼命名为「翼手」,意思是它运用翅膀如同人用手那般灵活。 它的尾部甚至也是三叉戟的形状,飞行时作舵,战斗时一个横扫,几棵林木就拦截而断。 不过它铡死野猪妖傀之后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一个斜掠,冲进了鬼猿和青蟒的战场! 鬼猿已经占了上风,但顾忌青蟒的浑身利刃,实不愿再被它缠住。这玩意儿刃上有毒,明晃晃一层淬绿,它看得清清楚楚。 蝙蝠妖傀赶到,朝着青蟒就是一记利落的翼击,带动飞砂走石。 青蟒刚躲过,蝙蝠妖傀翻出一双爪子,就去扣它肩膀。 蟒尾刚要把它卷住,鬼猿一把揪住尾尖,猛地一拽! 青蟒挥向蝙蝠妖傀的手镰就落空了。 二打一,妖傀战斗才不讲什麽武德。 鬼猿趁势打铁,揪着它朝地面咣咣咣猛砸,一阵地动山摇。 地面都被砸出一个个凹陷的深坑,青蟒身上喀啦连响,都是骨节被震碎的声音。 鬼猿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 趁着青蟒头晕脑胀丶反应迟钝,它放心按住青蟒脑袋,用力一扭丶一拔—— 青蟒的脑袋,就被它活活拽了下来! 健硕的蛇身扭了几下,不动了,瘫在地上像破布条子。 鬼猿拿棍子挑了它几下,想起方才曹闻道还能诈尸,很不放心,于是抓起紫金大棍一阵乱砸,把它打得血肉模糊,直到董锐下令喊停才肯作罢。 搞定了最难缠的青蟒,它也腾出手来帮助蝙蝠妖傀料理剩下的敌人。 蝙蝠妖傀最适合空中作战,想对付曹闻道放出来的这些膀大腰圆的妖傀,还得是鬼猿专业对口。 曹闻道眼观六路,心里不得不承认韦一山这几头妖傀的调配确实出色,手法朴实不炫技,但非常实用。尤其蝙蝠妖傀还有二次变体,这是在畸变的基础上再一次催爆畸变,不仅失败的机率奇高,妖傀疯癫崩溃的可能至少在九成以上。 难怪姓韦的作品少,原来喜欢这麽玩。 疯子。 同为妖傀师翘楚的曹闻道,都得给他这个评价。 派出去的妖傀越来越少,但曹闻道的准备工作也终于妥当。他拢在袖底的手掌,已经空空如也。 董锐刚发现他身后好像多了个黑影,比他还高一个头,他就往董锐藏身的暗林一指:「把他揪出来,要活的。」 韦一山狡猾,跟蝙蝠妖傀分开来躲藏。好在过了这麽久,曹闻道还是捕捉到他的蛛丝马迹。 空气中似有扰动,董锐就觉后背毛骨悚然,仿佛有什麽大恐怖突然降临。 他拔腿就往边上跳,毫不迟疑。 贺灵川总笑话他拳脚一般,其实董锐逃跑的工夫一向了得,旁人都不好撵上。 今次还是单独对战大名鼎鼎的红庐主人,他早就将各种法器符籙药水都备好,刚一迈腿,神行符就开动了,噌一下助他溜出老远。 甚至原地还生成一个幻象,这个「韦一山」是往斜对角冲出去的,作为惑敌之用。 不过这个幻象下一秒就被戳破了,像肥皂泡一样。 董锐本尊边上多了个黑影,一把扣住他的肩膀! 快,太快了。 那力道比虎钳还大十倍,董锐忍不住痛呼一声。他先发现自己身上闪过几道光华,然后就听到自己肩膀发出喀啦一响。 特麽的,好像碎了。 黑影一连捏爆好几个防御法器,然后把他的骨头捏碎了! 咻一声响,一道棍影穿林而来,却是鬼猿赶不及救主,直接掷棍袭敌。 黑影微一侧身,居然一把抓住紫金铜棍,还顺手挽了个棍花。 空气中划过一道幽影——趁这工夫,蝙蝠妖傀抛下林子里的对手赶了回来。 它变作巴掌大小,速度快如离弦之箭。 这黑影棍子一晃,就要把它敲出去。 不过蝙蝠妖傀不打算重蹈先前覆辙,半空中一个停滞,堪堪躲过棍风,两爪翻出,抓他面门。 钩尖寒光闪动,可见其锋利。 不过任何禽类做出这个动作,首先都会抬起柔软的腹部。 这黑影微一仰头,不闪不躲,嘴里射出一物,「啪」一声打穿蝙蝠妖傀的腹部! 「柔软」是相对蝙蝠妖傀其他部位而言,即便是腹部,精钢箭矢也射不穿,但黑影却能轻而易举办到。 董锐侧目,恰好瞧见攻击蝙蝠妖傀的武器只有中指粗细,褐绿色,与其说是舌头,反倒更像藤蔓,但顶端却异常尖利。 这一下与蜗蟾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蜗蟾的长舌以黏卷为主,它却是纯粹的穿刺。 此时,董锐也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身高八尺左右,直立有四肢,穿一身灰袍。脸看不清楚,因为隐在面罩底下。 很像人,但不是人,因为它身后还有一条尾巴,上面有些细微的褶皱,看不出是鳞片还是裂纹。 它也有手,但只有四指,指甲硬长,就是它抠碎了董锐的肩膀。并且它露出来的皮肤是蓝灰色的,布满细密的裂纹。 那纹路,怎麽说呢,像瓷器上特地烧出来的冰裂纹,又像久旱缺水的土地。 它额上还有一只醒目的尖角,面罩都盖不住。 这只角丶这种肤色丶这种纹路,这种独特的手掌构造,董锐觉得有些眼熟,从前在哪里见过呢? 他也是个记性好的,联想一触即发: 鬼王地宫! 第1590章 这是什麽东西 这是什麽东西? 在鬼王地宫里,董锐真地见过集这些特点于一身的奇特生物—— 天魔! 天魔的外形千奇百怪,毕竟「天魔」只是个总称,神界的住民都长得很有个性。 鬼王地宫,或者更应该称作明晖真人的洞府,就有许多天魔遗骸,其中大部分被随意丢弃在填埋场里,但还有几具作为藏品,被固定在发光的透明大柱里。 董锐记得很清楚,其中有一具天魔遗体就具备以上所有特徵。 它是雌性。 大柱内还有一条被挖穿的隧道,一头连通这只雌性天魔,一头连通外界。 这条隧道,他甚至亲自爬进去察看,印象很深。 所以,曹闻道是模拟天魔外观,造出了一个妖傀吗? 好丶好变(那个)态!他驱使妖傀时,不就形同驱使天魔神明? 天宫能允许他这麽玩儿? 曹闻道才不理会他怎麽想,直接对妖傀下令:「把他抓过来!」 只要抓到韦一山,这个糟糕透顶的晚上还能以差强人意结束。 然而灰袍并没带着董锐回去,并且董锐和曹闻道心底都浮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要吃,拿来!」 这甚至不是语言,只是一个念想,但两人都能清晰地接收到。 董锐知道,这是曹闻道的主妖傀在表达。 妖傀与主人之间一般通过意念沟通,但并非阐述完整的字句,而是表达自己的状态或者诉求,比如饿了,受伤,疼痛等等。 但董锐居然能接收到敌人妖傀的表达,那就等同于这头怪物正在对他说话! 灰袍也不需经过董锐同意,一把拽下他背上的包裹,一仰头就塞进嘴里。 这个动作,急不可待。 显然灰袍认定背包里面的东西特别美味,让它无视主人的命令都要先吃进肚中。 他的面罩自行打开,脸上竟然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张内陷的丶黑洞般的大嘴,并且这张嘴是竖着张开的,周围一圈尖细的锯齿。 董锐背包里的东西有小西瓜那麽大,人类是没办法张嘴吞下的,但灰袍看起来轻轻松松,连包裹带里面的东西一口闷了。 也不知道那麽大块头的食物,是怎麽通过食道滑进肚腹。 董锐忍不住大骂一声:「卧擦!」 他的蛋,这鬼东西吃了他的蛋! 趁着灰袍仰头的工夫,他左手摸出一只钉筒,用力一按机括。 它姥爷的,到头来还得自己动手! 双方离得太近,钉筒几乎是抵着灰袍发射的。只听「夺夺」连声,数十支钢钉尽数打在灰袍身上。 这是松阳府的杰作,虽然不像暴雨梨花针那麽夸张,但每支钢钉都附加强力的击退效果。灰袍冷不防遇袭,被接连打退一丈多。 然后,这些钢钉就爆炸了。 在松阳府调配下,这些钢钉击中敌人两息之后,才会引爆。董锐知道自己拳脚一般,才向松阳府特地定制这个钉筒防身,并且要求击退效果越强越好,爆炸威力反在其次。 和敌人拉开距离,他就能开溜。 此时又是咻咻两声,蝙蝠妖傀化箭冲刺曹闻道。 林中的妖傀被清得七七八八,灰袍又去抓董锐了,那麽曹闻道变作孤家寡人,是全场最好攻击的目标。 妖傀不好打,它可以攻击妖傀师。 趁此机会,鬼猿也大跳过来,一把将董锐抱起,护在怀中。 它左掌一召,紫金铜棍自行入手,照准灰袍就是兜头一棒! 「乓」一声脆响,打个正着。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把灰袍打得脑瓜迸裂。 董锐也顾不得别的,从怀里抓出药瓶子,伸嘴把瓶塞咬开,咕噜噜连倒半瓶下肚。 药吃进去,董锐精神为之一振,连痛感都减去一半。这是止痛的灵药,骨伤要回去涌泉山庄才能医治。 他还不忘瞥一眼地上的灰袍。 它先吃了松阳府的钢钉爆炸,又被鬼猿打得脑袋开花,但现场一滴血渍都没有,反而碎片散落一地。 不是尸身残骸或者肉块,反倒像是被打碎的陶瓷或者泥塑的碎片。 灰袍的手臂被炸出一个大窟窿,隐见暗铜色的骨骼。 它好像不知疼痛,手臂在地上一撑,重新站了起来。 地上的碎片如受指引,纷纷飞向本体丶补完伤口,那架式就好像铁屑奔赴强磁铁。 也就两息工夫,灰袍完整如初,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少一个。 这一幕放在别人眼里,那是诡异至极,但董锐却若有所思:「不是血肉之躯!」 曹闻道的主妖傀,居然不是血肉之躯!这该怎麽理解呢? 不过话说回来,只有妖傀师们会选择妖兽和活物作为基体,其他人炼制傀儡多半都会选择无生命体,比如金属丶胚土丶灵木。 那麽,要击溃这种傀儡就要找出它的心核所在。 可是曹闻道为何要这样做?他最擅长的明明是虫傀。 董锐很清楚,优秀的妖傀师炼制作品时,应该因势利导,力图发挥出作品原有的最大优势。 也就是说,灰袍如今的模样,是曹闻道认为最能发挥威力的特性。 也太栩栩如生了。 但他也讲到,这个主妖傀的基底,是玄卢鬼王从尖嚎森林里带出来的活物。 曹闻道说这话时满面得意,不似作假。 那地方先经过天神尸骨的污染,又遇上地质变迁涌出的煞气,还能有什麽活物留存? 是某种木妖吗? 方才灰袍口吐藤蔓丶击伤蝙蝠妖傀,可以反推它的本体其实是植物麽? 董锐急着探究原因,是因为妖傀的本源必然决定它的特性和进攻方式。不弄清这个东西的真面目,就不好对付它。 见主人吃下药物,鬼猿大棒一挥,又去进攻灰袍。 但灰袍闪躲两下,一记空手入白刃,接住了上方砸落的紫金大棒。 鬼猿的力量经过董锐多次强化调试,比起四五年前初见贺灵川时,增长何止两三倍?便是一块巨石,也会被它抽作齑粉。 但灰袍不仅在快速熟悉它的身法丶棍法,甚至硬接这几万斤的力气而不怯场。 它本身的力量和速度,着实惊人。 第1591章 特殊的天赋 特殊的天赋 鬼猿大嘴一张,冲它连喷几口青火。 此火阴毒丶无物不焚,但灰袍连躲都没躲,就任火焰喷在自己脸上。 鬼猿一合上嘴,青火也同时熄灭,燃不了灰袍一点儿。 今晚两次纵火喷敌,竟然都没能奏效,鬼猿气得提棒猛砸。 董锐更是疑云大起:能辟火的木妖可不多,尤其鬼猿的毒火,又是木植的克星。 便是石头都会被烧化,这灰袍怎麽就是袍子被熏黑而已? 灰袍几次要擒董锐,都被鬼猿击退。后者可以化出第三只手扶住董锐藏在怀中,仍有两手可以持棒对敌。 这厢蝙蝠妖傀的进攻让曹闻道左支右绌,百忙中猛晃降魔杵,怒吼一声:「滚回来!」 灰袍的身形立刻波动,好像水面的倒影受到涟漪影响。 董锐看得目光微凝: 这东西的形体,不是固定的? 周边景象变幻,灰袍瞬间回到了曹闻道身边。 它的速度赶得上瞬移了,比蝙蝠妖傀还快! 蝙蝠妖傀在它手下吃过亏,不愿再轻撄其锋,于是暂停进攻。 但董锐也敏锐地发现,灰袍并没有自动护主的本能。曹闻道不指挥,它就不回去。 曹闻道冷哼一声:「你这几头妖傀不是我的对手,你主动认输,我还能饶你一命。」 蝙蝠妖傀本想再次偷袭,见状投鼠忌器,不等董锐的指令就停在树枝上,低头舔肚皮上的伤口。灰袍先前那一击打穿了它的肚腹,幸好没伤到脊骨。 董锐咧嘴一笑,指着灰袍道:「我都认出这玩意了,你能饶了我?不怕消息泄露到天宫那里?」 灰袍是天魔的外观,曹闻道不太可能得到上头的批准。所以,这玩意儿九成是曹闻道私下炼制,天宫被蒙在鼓里。 董锐一见曹闻道就明白,这人绝不是循规蹈矩的性情。 所以曹闻道一旦抓住董锐,从他口中问出重要情报后,多半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曹闻道脸色不变:「你只要说出小安的下落,我不仅不杀你,还会提拔你。我曹闻道言出必行!阿什摩那的存在,上头未必不知道。」 还用韦一山替他操心? 原来这头灰袍傀儡还有名字,叫作阿什摩那?董锐心头一动,口中却道: 「行,你先让阿什摩那把我的东西吐出来还我!」 他直勾勾盯着曹闻道手中的降魔杵。 自从灰袍阿什摩那登场,曹闻道就没松开过这把短杵;阿什摩那一开始还不太听话,但曹闻道晃晃这把降魔杵,就能逼它就范。 曹闻道随口对阿什摩那道:「你方才吃了什麽,吐出来。」 他知道这个家伙的尿性,能让它抗命也要首先吞下肚里的东西,一定是非凡之物。 阿什摩那却猛烈摇头。 这意思很明确,它不吐。就算主人开口要求,它也坚决不给。 董锐阴阳怪气:「你这妖傀,好像也不咋听话。」 在他看来,妖傀未必要强大,但一定要听话。 曹闻道气结,但眼下也不好发作。要想办法抓到董锐丶离开这里才是重点。既然青阳传讯给他,涌泉山庄的人马或许很快就会赶到。 他抓着降魔杵一晃,阿什摩那就从原地消失。 它再出现已在鬼猿面前,伸手去拽董锐。 和先前相比,它的速度竟又快了一筹,几乎是肉眼难辨。 鬼猿吓了一跳,来不及抬棍,一巴掌扇了过去。 要是被它蒲团大的巴掌击中,估计阿什摩那又要倒飞一丈开外。 不过它已有准备,身形一闪,鬼猿这一掌就落了空。 「真慢。」董锐脑海里又接到它的一记嘲笑。 然后,阿什摩那就出现在鬼猿脑后方,五指伸出利爪,直刺其后颈。 鬼猿可是血肉之躯,一旦被击中要害,气力就会大减。 不过它指尖刚触到鬼猿的毛皮,对方脑后突然又浮出一张猴脸,张开了满嘴利齿。 阿什摩那的这一击,刚好把手指送进它嘴里去。 咔嚓一声,阿什摩那四指都被鬼猿咬断。这大猴子后背还伸出第四只手,去抓它脑袋! 阿什摩那伸出另一只手抵住,指甲伸长,穿过手甲缝隙,刺进鬼猿手背。 鬼猿的皮毛刀枪不入,但阿什摩那用力一刺,还是扎了个小洞出来。 紧接着以出血点为中心,鬼猿的手背开始泛青泛白,并且向着手指和掌心扩散! 「吼?」它立刻察觉前半掌失控,抬手一看,手掌变得硬梆梆地,连每一根猴毛都是又硬又脆! 石化术。 阿什摩那掌握的神术,居然能将受伤的生物转化为石头。 董锐从前见识过津渡鬼崽的木化术,能把大活人变作硬木头。但那效果远不如阿什摩那的石化这麽强力。 要知道,鬼猿也是经过神血多次改造的妖傀,本身就对神术有很强的抗性。 事不宜迟,在董锐控制下,鬼猿当机立断举起受伤的手掌,狠狠往地面一砸—— 咣当一声,石化部分被当场砸断。 鲜血喷了出来,红色的。 但董锐和鬼猿都松了口气,断掌及时,石化之毒没有蔓延到上臂。 转眼间,鬼猿打起精神,又和阿什摩那对战几个回合。 幸亏它有四只手,断了一掌,还有三只手可以御敌。 董锐则抓着几块跳动不休的指骨仔细端详。这是鬼猿从阿什摩那手上咬断的手指,双方以伤换伤,不亏。 这几块指骨依旧没有半点血渍,断面不平,像掰下来多过了像咬下来。 在微弱的光线下,断面发白,甚至有一点点细弱的反光。 是石英或者云母? 董锐把它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甚至还舔了一口。 「泥块,但有凝固的神血气味,而且是均匀分布!」他弄了点鲜血涂到指骨上,结果两秒不到就被吸收。 董锐拍了拍鬼猿:「你吃的仙人掌果实还有剩吧?喂我。」 「……」 一边和阿什摩那这种强敌激斗,一边还要满足主人的无理要求,鬼猿也是挺无奈的。它抽空伸手入怀,抓出一只小小果子,塞进主人嘴里。 仙人掌果比李子略大,熟度也刚刚好。董锐一口啃爆它,满嘴喷红。 它的汁液,红得像血。 董锐抿一口果汁,猛地喷在指骨上。 这东西瞬间就被染红。 董锐一放手,指骨就挣出他的掌心,飞回去找阿什摩那了。 短短几息时间,阿什摩那的手指已经自行生长出来。而这几根指骨飞回之后,就重新融进它的身体当中。 不一会儿,阿什摩那的手臂和脖颈上,都多出一块红斑。 那是被仙人掌果汁染红的,原本是指骨,现在却变成了身体上的一部分。董锐要观察的,就是这个。 这应该是阿什摩那本身的特殊天赋,而非曹闻道的设计。身体碎片飞回去之后并不是简单的拼接,而是瞬间打散丶重新融入,填补到最需要它们的部位。 什麽样的活物,会有这种特性?不对,应该说,正常的生物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董锐心念电转。 此时,鬼猿的断掌也开始愈合,速度赶不上阿什摩那,却也是肉眼可见。 一旦长好,它又能以四手殴打对面的双拳。 阿什摩那和鬼猿一开战,蝙蝠妖傀又去找曹闻道的晦气。不得不说,曹闻道的自身修为比董锐高多了,陪合着丛林里赶回的几个妖傀,一时打得有声有色。 但曹闻道的额头也在冒汗,面色和鼻息越发沉重。 战斗开始以来,他一直背负着隐形却沉重的负担: 同时操控这麽多妖傀作战,连他都感觉到吃力。 派出的妖傀数量越多丶战力越强,消耗的精力就越大。那头翻皮?也就罢了,阿什摩那简直是个逆子,光是分心控制它,就要分走曹闻道七成的专注力。 同时,他还得亲自与蝙蝠妖傀动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这麽高强度的战斗了。 在这一点上,董锐可就比他轻松多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妖傀师可以同时驱使的妖傀并非无穷无尽。这是妖傀师们心照不宣的一个常识,所以董锐把持「贵精不贵多」的原则,每场战斗放出的妖傀很少超过四个,但个个都是高质量……除了那个蛋! 啊啊啊,他的蛋!可恶! 想到这里,他又咬牙切齿,结果一不小心牵动伤口,痛得要命: 「噝——这把降魔杵非金非铁,倒好像是骨质的?唔,神骨!保存得不太好的神骨。」 那麽大一把杵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当然会多看两眼,然后就发现宝杵表面虽然很光滑也焕发一点青铜的光泽,但仔细分辨还是能发现,这不是金属。 董锐自己就用过神骨,也就是天魔的骨骼,当然知道有些神骨的色泽与金属相似。但这把宝杵的颜色更沉重,如果是神骨制成的,那麽它可能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 曹闻道意外看他一眼。 这厮知道得真不少。是了,弄不到神血神骨的,还算什麽野生妖傀师? 想到这里,他也有点心痒。虽说他是公费研究,但神血这麽宝贵的物资始终划拨不足,有时候研究进度都会因此停滞。如果能从韦一山那里套问出更多神血的来源,那可是巨大的收获! 第1592章 无心的孩子 无心的孩子 得了,这些答案过一两天再拷问都不迟。 董锐还在絮絮叨叨。作为窝在鬼猿怀里丶半臂残疾的伤员,他的精神显得异常亢奋。 「你这头妖傀的身体是土石做的,并不是活体!但里面有骨头,还渗着过期神血的气味!」不止是泥石,他方才还从阿什摩那的手指碎片中瞧见暗铜色的骨头。 泥塑的身体丶天魔的遗骨,又是用神血炼制的。作为傀儡来说,豪华版哪。 但这些都不是活物,都不是曹闻道口中的基质底料。 让阿什摩那能够行动和战斗的主基质,到底是什麽? 普通的金属傀儡,比如贺灵川的金甲铜将,是加入了妖怪的兽魂作为中枢;可是阿什摩那的中枢来自尖嚎森林,那里能有什麽妖怪存活? 但它自由融入身体碎片的特性,的确和土傀儡很像。 「嗯,土傀儡?」 曹闻道眉头一皱。虽不中亦不远矣,这小子挺聪明。 他这麽一分心,蝙蝠妖傀就在他胳膊上开出一道血口,伤口很深,几可见骨。 但阿什摩那的进攻也越发凌厉,飞起一爪打在鬼猿的肩头上,不顾自己被棍子直接击飞出去。 鬼猿的肩甲应声而碎,肩膀上多了两道血印。 糟糕,见血了。 石化术开始蔓延,伤口附近的皮肤变成青灰色。 鬼猿低吼一声,顾不得疼痛,飞快从肩膀挖出一整块血肉,甩到地上。 十几息后,这块血肉就变成了石头。 这要是每次被敌人摸过都得割肉,也太难为它了。 于是董锐从怀里抓出一小瓶神血,鬼猿接过来也懒得揭盖,直接丢进嘴里,连瓶子一起嚼碎吞下。 对于这些妖傀来说,调配得当的神血就是疗伤的最好补剂,其中包含无比丰沛的生命强能。 曹闻道手下的弟子就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奢侈待遇,师尊只会发给他们小药丸。 鬼猿吃下神血,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肩上丶手掌的伤口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 而此时的曹闻道举起降魔杵迫退蝙蝠妖傀,一边怒叱道:「呔,还敢惫懒?」 他的妖傀要偷懒到什麽时候! 阿什摩那动作一顿,但金环叮呤不绝于耳,声声都是催促。它晃晃脑袋,只得趁乱从身上抠出一把泥块儿,重重摁到地面上,然后嘟囔了两句。 董锐竖起耳朵去听,稍加分辨,嗯,天魔语。 鬼王地宫的填埋场有很多石碑和器皿上,刻的都是天魔语。那是当年仙人们送来给明晖真人的东西,董锐对照着学习,通晓只言片语。 话说回来,「阿什摩那」也是一句天魔语,意思是无心的孩子,意指顽皮。 看灰袍现在的模样,这个名字真是很讽刺。 地面蓝光一闪,拱起一个个小土包,转眼化作一个个土傀,有大有小,千奇百怪,但眼里都闪着蓝光。 阿什摩那往曹闻道一指,土傀们就冲了过去。 它们相当敏捷,毫无普通土傀的笨拙,有几头半途起跳丶袭击蝙蝠妖傀,动作比真的狼妖也不逊色。 一转眼,双方的数量优势倒转,董锐的妖傀不过三个,对方连妖傀带召唤物,却有四十馀个之多! 董锐忽然道:「过去。」 原本是鬼猿和阿什摩那厮杀,蝙蝠妖傀对战曹闻道。他一下令,鬼猿挽个棍花丶回身一个加速大跳,横过五丈距离,轰隆一声落在曹闻道的战场上。 它就像个炮弹一样落地,震倒一片土傀,有五个块头小的,当场支离破碎。 当然地上有蓝光一闪,碎片重组,很快土傀又站起来继续进攻。 曹闻道同样站立不稳,幸好阿什摩那瞬间赶到,将他护住。 董锐给两头妖傀下指令: 你俩互换对手。 蝙蝠妖傀虽有几分畏惧阿什摩那,但还是义无反顾冲杀过去! 鬼猿大棒一晃直取曹闻道,接连三记直劈。 开门三板斧又来了。 他的武器势大力沉,带动劲风呼啸。棒未到丶曹闻道的鬓发都扬了起来。 这猿傀的棒子,曹闻道哪里能接,便是武器都不敢相交。 最终还是阿什摩那担下了所有,两头妖傀划下的道儿它都得接。 董锐看得目不转睛。 曹闻道手里抓着降魔杵,宁可后退,也是一下都不敢跟鬼猿的棒子硬碰硬,对吧?一下都不敢。 即便这样,阿什摩那不仅不落下风,还越战越勇! 董锐有种不妙的感觉,阿什摩那正在战斗中快速成长,力量越来越强大,反应越来越快,神术的使用也越发纯熟;反过来说,曹闻道从前是不是很少把它放出来? 也就在这时,董锐忽然心有所感。 终于啊,好不容易。 他立刻噘起嘴,发出奇怪的声音: 「嘬,嘬嘬嘬嘬~!」 乡下人唤猫唤狗就是这麽叫的。 他在嘬谁?曹闻道不明所以,这个同行太聒噪了,即便负伤也不能让他的嘴消停片刻。他的弟子们从来安安静静,没有哪一个像韦一山。 然而下一秒,刚刚站起来的阿什摩那,身形突然又开始虚糊,就好像曹闻道方才摇晃降魔杵那样。 曹闻道一怔,知道这是阿什摩那遭受攻击或者惩罚时的表现。 但降魔杵好端端在他手里,而这里也没有外物攻击阿什摩那…… 等等,没有外物。 莫非? 阿什摩那突然一声大吼,曹闻道居然感受到了它的痛楚。 随后它腹鸣如打鼓,董锐瞧见阿什摩那的肚腹突然开裂,伴随着一声脆响,裂开一道狭长的破口。 紧接着一双爪子伸出来,十个长长的爪钉扒住灰袍肚皮,猛然往外一挣—— 此物还被阿什摩那的腹部遮着半张脸,但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好瞪着曹闻道。 那目光令他头皮一麻。 下一秒,这个东西嗖一下蹿了出来! 两个妖傀师都自诩见多识广,但从没见过这样一幕,一个妖傀从另一个妖傀肚子里钻出来,双方还没有血缘关系。 挡在曹闻道前方的三个土傀还好端端地,曹闻道就发现一个红影丶一张大嘴占满了视野。 第1593章 除了满嘴交错的獠牙,他什麽也看不见。 生死攸关,他再顾不得多想,把降魔杵往前一挡,否则对方咬掉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这东西的确咬住了降魔杵,但左边利爪搭在他肩头,还是狠狠刮下来一大块血肉! 曹闻道也被推倒。 间不容发之际,阿什摩那赶到。 他路上顺手拽下一棵藤蔓,用轻一抖,这藤蔓就变作一杆尖枪,顶端还是螺旋型的。 他就抓着这枪,狠狠扎在不速之客的后背上。 破腹而出的恼火,让他不留馀力。 但枪尖在对方厚重油亮的鳞片上擦出一溜儿火星,然后很乾脆地嘎吧一声,断了。 幸好阿什摩那的力气很大,虽然没把对方捅个对穿,但也将它推开一丈,推离了曹闻道。 众人这才看清,新进场的客人长什麽模样。 比豹子大一圈,外形类狮虎,但头上长着暗红色的双角,很尖,反向后折,一直延伸到耳后;眉骨前凸,和双角连在一起。 额骨的骨板外露,宽大平整,上面有个模糊的图案。 其躯体圆浑雄壮丶肌肉虬结,体表覆盖一层赤红鳞甲,带刺。如果贺灵川在这里,大概会认为它的鳞甲很像榴槤的外壳。 但它长一条蓬松的大尾巴,也是红色的;颌下有短须,脑门儿竖着一溜儿顶发,黑红相间,像鸡冠一样,十足叛逆。 它的五官比猛虎更狰狞,且吻部稍长,鼻子圆而外凸,有点像龙鼻。 总地来说,这很像是炼狱当中冲出来的生物。 「呼!」董锐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终于出来了,可以可以!」 这从阿什摩那肚子里钻出来的怪兽,当然就是迟迟不肯露面的六十六号妖傀,虽然看起来还有点怪异,但他认为怪异得很协调,无论是面部丶体态丶比例,都沿袭了董锐一贯的审美。 曹闻道飞快跳起身来,抱着自己肩膀低呼一声。就六十六号方才那一下,他肩部险被拍碎不说,此刻血流如注,痛得好像有人在伤口里点火,他低头一看,伤口里果然有淡淡红光,不时有暗烟燃起。 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好阴险的火毒。他要是置之不理,这火越走越旺,进经脉就烧经脉,进肺腑就烧肺腑,用不了多久,他整个人就燃起来了。 就在这时,董锐忽然打了个响指:「我懂了!」 他满面都是茅塞顿开的喜色,又向曹闻道一指:「我想通了!你先前说活物就是想误导我!那东西就藏在你的降魔杵里!」 怪不得,怪不得阿什摩那被反覆打碎还能反覆重组,因为它的要害根本不在这具身体当中。 曹闻道冷冷看他一眼,涩声道:「拦住它们!」 他自己赶紧往嘴里塞药,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蓝色冰晶捏碎,咬了咬牙,猛地拍进伤口当中! 嗤一声轻响,好像烙铁伸进冷水里,冰晶化成了凝胶状,令曹闻道痛楚大减。 但他神情依旧紧绷,并没能放松下来。 还是被韦一山知道了。 阿什摩那则是看看他再看看他手中的降魔杵,身形一晃,以一化三。 他居然又变出三个「阿什摩那」,加上原来的一共四个,分攻蝙蝠妖傀丶鬼猿和新出现的六十六号,最后一个则扶起曹闻道,撒腿就往外跑。 这一下毫无预兆。 董锐愣了下,轻拍自己嘴巴:「多什麽嘴!给我追!」 他太得意,一想通就脱口而出,却把对方吓跑了! 蝙蝠妖傀顿时爬高,不再与土傀们纠缠,径直去追曹闻道。 话虽如此,董锐其实并不懊恼,因为—— 啊哈哈哈,他把红庐主人给打跑了! 自己也是打架打上头了,差点忘了妖傀师们的生存第一法则: 局面不好,转身就跑。 曹闻道的弟子们都倒地不起,召唤出来的妖傀也都被韦一山的收拾掉了,只有主妖傀阿什摩那不露败象。但现在的局面已经是韦一山以多欺少,甚至还召唤出全新妖傀。 曹闻道基本摸清鬼猿和蝙蝠妖傀的章法,觉得还有胜算;但六十六号全新登场,特性不明,看起来也不是善茬子,曹闻道没有充足的时间去琢磨它。 最糟糕的是,董锐突然参破了阿什摩那的秘密,下一步就是对症下药丶对着命门下死手! 那曹闻道彻底没了念想,还硬留下来干啥?赶紧撤。 他没忘了贺骁就在附近,自己拖得越晚就越走不成。 阿什摩那才带他奔出三四丈,正前方突现火光,六十六号自火中蹿出,再袭曹闻道面门。 它奔行的速度不慢,但肯定赶不上阿什摩那,那是怎麽后发先至的? 只有后方的董锐和鬼猿站得远看得清,原来六十六号朝前方吐出一团火雾,那是火焰与浓烟的混合,影影绰绰一团,普通人靠近都会被烧成枯骨。 但六十六号就自己冲进去了。下一秒,它出现在曹闻道和阿什摩那的正前方。 >> 董锐捏紧拳头,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这不是瞬移……嗷!」 又不小心扯到肩伤了。 但这是空间折迭,六十六号的天赋特性。 六十六号在蛋里待了好几年,虽然经过董锐的反覆调养,但在它出壳之前,董锐也不能确认它的改造到底能不能成功丶天赋能不能保留。 阿什摩那不发一语推开曹闻道,和六十六号战成一团。这两个家伙,谁都没法子真正打伤对手。 阿什摩那身体可以重组丶不惧伤害,而六十六号披坚执锐,只要不被打中眼鼻,阿什摩那就破不了它的防。 昔年它还是噬童鬾兽时,何璟就带着它深入盘龙废墟,找寻大方壶的线索。 既然肩负如此重任,天宫会给他挑一个没威力的鬾兽麽? 若非它在盘龙废墟死活不响应召唤,何璟那一仗的胜负还未可知。 六十六号突然再次吐出一个火雾圈,甩开阿什摩那钻了进去。 它去截击曹闻道。 阿什摩那不假思索,竟然也跟着冲进去。 但它才进去半个身子,火雾圈噗一下消失。 前半边过去了,但后半边没有,所以它身首异处。 空间切割。 「吼?」这一幕看得鬼猿都炸了毛。这要是它跟进去,还有命在麽? 好在阿什摩那是不死之身,一转眼,身体就爬起来找头去了。 鬼猿从边上过,咔嚓一声把它的头颅踩成了碎片。 曹闻道刚跑出几步,蝙蝠妖傀就电射而至,打算给他来个透心凉。 但这人就势往地上一滚,地面突然翻涌,凭空冒出一张大嘴! 翻皮?上浮地面。 地上战斗激烈,地下也有两头巨兽掐架。 翻皮?收到主人命令,拼尽全力冲来接他。 蝙蝠妖傀临时一个翻身,没敢再往下冲,不然就自投鱼嘴了。 啪嗒一声,鱼嘴合上,翻皮?带着曹闻道潜入地底。 蜗蟾追在后头几次进攻,奈何鱼皮上的黏液太滑,蛙舌粘不住,仅有一次打穿了尾部,却被翻皮?挣脱。 妖傀师的优势在于手段繁多,一旦他们想跑,很少有谁能拦得下。 当年贺灵川两次追击董锐,也都被他逃了。 曹闻道待在安全的鱼嘴里,也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只要他成功逃走,阿什摩那会跟上来的。 韦一山的几头妖傀,要说厉害嘛的确不弱,但也没什麽太离谱的天赋,自己是怎麽输的呢? 是那几头妖傀的自主战斗发挥得好,还是韦一山暗中调度水准高超? 最后出来的那头妖傀,空间切裂的神通很稀有,他好像听过。 还有那副外形,红角红尾巴,着实有点眼熟啊。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曹闻道猛地一击掌。他想起来了: 在天宫见过! 这是天宫培养的鬾兽,是最成功的个例之一。他还亲手饲喂过,对那块外伸的额角骨板印象很深。 但那头鬾兽当时不长这样! 韦一山怎麽能拿到天宫的鬾兽?是不是天宫又出了内奸,把鬾兽往外卖? 再看它的模样,韦一山拿到之后不仅进行了改造,还把它大体上改回去了? 这人到底在干嘛,这人到底要干嘛! 不不,应该要问,九幽大帝与天宫暗中有什麽关联,九幽大帝到底想干什麽! 一时之间,曹闻道有无数联想,每一种好像又迭加无限的可能性。 韦一山和这几只妖傀,是不亚于小安的重大发现!只要他回去之后详实上报,返回天宫指日可待! 且今日一战,他有诸多心得,也得了很多启发,事后好好揣摩,说不定他的研究能再上一层楼! 曹闻道按着受伤的肩头,暗暗咬牙。 姓韦的给他等着,他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 二十丈开外。 董锐并没有第一时间召唤蜗蟾去追,而是从怀中摸出一杆旱菸袋,用力搓了两下: 「就现在,给老子爆!」 「爆!爆!爆!」 他每说一个「爆」字,地下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一连六声,地面都被炸穿,烟尘升起半天高。 这麽猛烈的响动,天水城东门的守兵都能听到,可见威力之大。 要不是鬼猿下盘够稳,现在可能都被震得站不住了。六十六号看着滚滚烟柱,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烟比它搞出来的还大。 董锐笑得合不拢嘴:「果真派上用场,老子神机妙算也!」 赢了赢了,曹闻道完犊子了。 第1594章 默默贡献的大娘 默默贡献的大娘 他先前一边战斗一边抽空搓了几十个爆丸,都是天王秤里最大号丶最大威力的,然后趁着蜗蟾和翻皮?打斗时,让蝙蝠妖傀塞进翻皮?的大嘴里去了。 他也是妖傀师,知道曹闻道一旦不敌,最佳逃跑路线不是飞上天空,而是潜行地下。 这头翻皮?怎麽看怎麽像逃生工具,所以董锐就往它肚皮里预埋了天王秤的爆丸,方便后头阴人,呃不是,断敌后路。 翻皮?虽然块头和蜗蟾差不了多少,但它本身可是血肉之躯,没有「泥宫」这种神物可供收纳。 所以,爆丸炸开以后的每一分威力,它都吃了个十成十! 董锐得意洋洋:「这就叫作,预判了对手的预判!」 高端打法! 鬼猿低吼两声,意思是这一招好像是贺灵川的发明。 当年岑泊清的手下驾驶蜗蟾偷猎妖怪,贺灵川就是用满仓的夏枯草当诱饵,又在仓库里放置了大量火药,待蜗蟾吞下肚以后再行引爆。 那一回可是把蜗蟾炸个半死,奚云河不得不找来董锐做售后维修。 贺灵川才是阴人的祖宗啊。 对于鬼猿的公正,董锐只送它两个字: 「闭嘴!」 这货真是吃人的嘴短,都不知道自己p股坐在哪里了,忘了自己当年在贺灵川手下吃了多少亏! 地面被炸开一个大洞,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鱼身。 鱼肚子被炸得稀巴烂,翻皮?也支离破碎,当场就断了气,可见天王秤的威力不同凡响。 阿什摩那也停下脚步,动作有些踯躅。 主人不发号施令了,它就不知道该做什麽。 董锐指着地面道:「把他弄出来,快快快!」 这里动静闹太大了,又是地震又是爆炸的,青阳不聋不傻,一定会赶过来。 不是久留之地啊,他拿了战利品就得赶紧跑! 鬼猿抓起长棍,往地面猛怼。 这块地已经被炸松,它刚怼两下,地面就成片塌陷,露出翻皮?的鱼嘴。 蜗蟾在地下使劲儿,把死鱼往上顶了一下。 鬼猿拿棍子撑开鱼嘴,往里探头看了看,就俯身拖出一人,血肉模糊,双目紧闭。 正是曹闻道。 他原本待在翻皮?嘴里,结果座骑在地底爆炸,他真是躲无可躲。 在密闭空间里遭遇天王秤威力最强的连环爆,噝,董锐都替他觉得疼。 然而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降魔杵,杵身上好明显一条裂纹。 「带他回去……」 董锐话未说完,曹闻道突然睁眼,嘶声道:「带我走!」 他一张嘴就吐一口血,声音压在喉底出不来,但阿什摩那还是接收到了,一闪身过来,拽住他的肩膀就往外跑。 六十六号眼疾手快,「啪」地一下,爪子摁住降魔杵。 曹闻道能在连环爆炸中保住一口气,多亏了它的护主之能,但这宝杵今日连番遭难,也是强弩之末。 两边都在使力,降魔杵一个没扛住,当场断作两截。 阿什摩那「噌」一下蹿出十几丈,忽然停了下来。 曹闻道虚弱道:「走啊,怎麽不丶不……?」 怎麽不走了?>> 他昏昏沉沉,眼皮肿到充血,几乎睁不开眼,还不知道降魔杵已经断了。 阿什摩那不急着走了,也不像平时那样听话,反而把他高举眼前,侧头打量着他。 他戴着面罩,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不对,他没有五官,当然也没有表情。 鬼猿和六十六号想冲上去,董锐抬手制止:看阿什摩那端详自己主人的举止,好像很不善哪。 曹闻道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走丶走……」 但是阿什摩那纹丝不动。 然后曹闻道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瞧见了阿什摩那的架式,和自己手中的降魔杵—— 断去了前半截的降魔杵。 完蛋了,怎麽会这样? 他的心一下就凉了。 「不丶我不是……」 董锐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想说什麽,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阿什摩那突然张开大嘴,把曹闻道的脑袋塞了进去。 嘎吱。 像嚼烂一个多汁的番茄,还爆浆。 从董锐的角度,能清楚看到曹闻道的身体猛地抖搐两下,然后就不动弹了。 他倒吸一口气。 反噬,所有妖傀师的噩梦。 这天宫的大妖傀师,最后竟然是死在自己的妖傀嘴里。 阿什摩那从前主人手里抓过半截降魔杵,一口吞了,然后转身就走,没再多看董锐一眼。 片刻之前还在打生打死的敌人,它好像不认得了。 六十六号见它转身,下意识往前一步想要追击,被董锐抬手制止。 来不及了,他们没时间追。 两息之后,阿什摩那就消失在幽暗的丛林里。 董锐当即给自己的妖傀下令:「带上曹闻道和那头青蟒,我们走!」 妖傀师的战斗,就是剩者为王! 他刚刚打完一场生死决战,胜者理应得到优厚的奖励。 蜗蟾浮上地表,一伸舌头,把曹闻道的无头遗体卷走;鬼猿奔进树林,把那头青蟒的尸首也扛了过来。 董锐刚要命令妖傀们跳进泥宫,丛林中又冒出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它来得无声无息,六十六号立生感应,转身对着它呲牙,后颈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又有强敌到来! 董锐却摆手让它退下,一边对这黑影道:「你怎麽才来?」 对方走出林地,显出八条大长腿。 朱大娘。 「你不是不让我过来,这一仗非要自己干?」它毫不客气,「听你嚎得太惨,我才过来看看。」 今晚追击曹闻道,它接讯赶来掠阵,但董锐突然犯轴,说什麽都不让它插手,还说这一仗是自己的正名之战。 现在看来,他最需要的是正骨。 董锐讪讪。被阿什摩那捏碎肩骨的那一下子可真特麽疼,还不许他嗷一声了? 朱大娘肚皮底下还裹着三个白茧子。它把这三个茧子扔到董锐面前:「青阳三个手下往这里来,被我半道儿截了,顺便给贺灵川争取一点时间。」 青阳在前头拦住贺灵川,另有三名手下悄悄往溪边来,要看看曹闻道撤退了没有。 然后就变成了茧子。 第1595章 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其实这三人修为不弱,各有特长,可惜运气不好,一头撞上了潜伏在林中的朱大娘。 为了逮这三个乱跑的家伙,地穴蛛后完美错过了董锐和曹闻道的专业技能大比评,暗暗觉得可惜。 「留不得。」董锐也不管这三人死活,指着他们对六十六号道,「归你了。」 六十六号上前,一口一个,三秒吞光,嚼都不嚼一下。 它的嘴不大,块头也不大,其他妖傀还没看清它是怎麽个囫囵法儿,地上三茧就不见了。 朱大娘也侧目。有这样的清道夫,毁尸灭迹倒是很方便。不像她,杀人容易毁尸难。 「大队人马来了。」董锐匆匆道,「我先走了!」 最后两字馀音袅袅,鬼猿已经带着他跳上泥宫,另外两头妖傀也自发跟了进去。 蜗蟾脑袋一沉,带着背上的硬壳潜入地底。 朱大娘环顾狼藉的战场,迈动八条腿,下一秒也消失在暗夜之中。 ¥¥¥¥¥ 轰隆,西边一声巨响,众人闻声转头,望见天空冒出一股浓烟。 有爆炸? 震动从桃溪的方向一直传到众人脚下。 青阳脸色一变。她亲身拦下贺灵川,为什麽那里又发生爆炸? 难道贺灵川这三百骑人马只是障眼法,追击曹闻道的另有其人? 不,不应该。 曹闻道的本事她很清楚,等闲人敢追赶,纯粹就是送人头去了。 除非贺灵川派去一整支军队。 「出了什麽事情?」她大大方方道,「过去看看!」 这厢贺灵川也在心里暗骂董锐,怎麽一上来就搞这麽大动静! 但他一夹马腹,座骑箭一般蹿出去,首先抢占了下坡路。 万俟丰等精骑紧随其后,把去路堵得严实。 先前青阳怎麽堵他们,他们现在就怎麽堵青阳。 「多半又是火药保管不当!东扩项目的火药自爆出现四起了!」贺灵川勒马回头,「惊扰了监国大人,这帮蠢物百死莫赎,我这就派人处理。」 这回轮到他说话抑扬顿挫,沉着有力,仿佛真要替青阳讨个公道。 并且天水城东郊本来就是个大工地,到处是被挖开的黄泥,到处堆积着物资。谁敢说桃溪就没囤放东西,谁敢说那堆东西里面没有炸药? 施工不规范丶保存不得当,那不是常有的事儿? 他把桃溪的爆炸往工程上硬套,竟然还有两分道理。 「我与贺岛主同去。」青阳哪还不清楚他在拖延时间?「也看看什麽炸药能有如此威力。」 说来可笑,方才是她拖延时间让曹闻道逃走,现在却是贺灵川想拖着她不去现场。 贺灵川咳了一声,又犹豫一下才道:「监国大人,请。」 说罢,转头骑行。 他可以不拘小节,但赵颂还得对青阳先行一礼,比个「请」的手势,这才率人走去贺灵川身边,将他与青阳隔成两路人马。 桃溪不远,这段路也就二里开外,只是地面泥泞,经常有座骑脚底打滑。 很快,众人视野中就出现了浓郁的绿色。 溪边的植被,总是最茂密的。 浓烟还未散尽,指引着众人前进的方向。 不多时,他们就赶到溪畔。 望见眼前景象,所有人都是一呆。 溪旁的空地上有两架损坏的马车,拉车的骏马倒在几丈开外,到处散落着马车零件。 其中一辆还在燃烧。 青阳板着脸四处观望:「这里不像囤备营地。」 溪边空荡荡地,只有篝火燃烧过的痕迹。曹闻道原本是不是在这里落脚? 青阳的手下走去马车边检查,很快就回来禀报: 「宫主,地上有个大坑,有爆炸过的痕迹。当时温度很高,但炸药并不埋在土里。」 不埋在土里,还能炸得这麽厉害? 「开山用的炸药吧?」 众人分散检视,不一会儿即有人报告: 「二十馀丈外的草丛里有两具尸体,确实是被炸死的。」 二十馀丈? 青阳眉毛微蹙,贺灵川却老神哉哉。 是的,方才董锐告诉他,自己和曹闻道边打边走,战场已经转移,不在溪边了。 妖傀师的对决是什麽样子,贺灵川也挺感兴趣,但想来不会是站在原地对轰。 到处都有倒伏的树木,可见战况激烈;地上有几滩暗红色或者浅绿色的粘液,像是某些生物身体当中流出来血液。 有人或者妖怪受伤了,而且伤势不轻。 青阳眉头紧蹙。 她认出来了,死掉的尸体是曹闻道的弟子,她见过他们跟在曹闻道身后。 既然弟子死在溪边,曹闻道呢? 他能不能成功撤退? 青阳的手下也在附近的草丛里,翻出三只飞蛇尸体。 赵颂头一次见,拎起来前后翻看,有些好奇:「我还是头一次瞧见长翅膀的蛇。这个东西相貌怪异,是天生就长这样子麽?」 「不像是天生的。」贺灵川一看飞蛇尸体,就知道它们身上的伤势,多半是蝙蝠妖傀打出来的。 在这里没瞧见董锐的任何一只妖傀,那应该就是随他转移下一片战场。 董锐知道爆炸一旦发生,青阳和贺灵川都会赶过来。 为了不受滋扰,他和曹闻道边打边退,战场早就不在溪边了。 万俟丰和万俟良忽然提着两人,从幽林里奔了过来:「这两个倒在林子里,昏迷不醒!」 看样子是被炸昏过去。 「好!」贺灵川精神一振,抢在青阳之前道,「移交赵统领!」 赵颂是爻王派来保护他的,代表了王权。眼下出了这等子事,赵颂有权审讯这两名俘虏。 青阳皱了皱眉,虽知这两个是曹闻道的弟子,但没什麽理由将他们要过来。 再说,落入贺骁手里的俘虏,他怎麽会轻易交出? 赵颂即道:「检查一下伤情。」 这两人开口之前,别让他们死了。 即有两名医兵上前,摸脉门翻眼皮听心跳,鼓捣一阵才报告:「可能是被爆炸震晕过去,内腑受了震荡,但没有生命危险。」 贺灵川知道,这两人当时多半离马车较远,这才拣回一条小命。 青阳的手下一直在观察四周,这时即来报告:「打斗的痕迹,一直往西北去了。」 「追!」曹闻道弟子的死活,她并不放在心上。但她有糟糕的预感,曹闻道这回还能不能靠谱了? 众人往西北奔去百丈,袁铉发现路边的大树上有标记:「宫主,阿七留下记号,是往正北去了。」 青阳出面堵截贺灵川之前,就先派三个手下去找曹闻道,阿七就是其中之一。 他留下的标记,当然是指向曹闻道的。 袁铉又附在青阳耳边低声道:「阿七三人已无音讯,方才我发讯与他们,没有回音。」 青卫之间,自然有些即时的短距离通联之法。 青阳立刻问他:「他们最后发回来的三个消息是什麽?」 「北边林地里有动静。」 「有东西跟踪我们!」 「还有最后一个……」袁铉回忆,「往北,很近了。」 青阳当即转头对众人道:「去北边。」 贺灵川愕然:「等等,不该往西北麽?」 青阳见他目光微闪,神情有些紧张,自然更要坚定往北。 其他人无法,也只得陪同。 往北走了一刻多钟,阿七的记号还出现过两次,能看出刻得匆忙,内容都一样: 有强敌,往北! 最后他们走到一处空地,光秃秃地不太长植物,可能是盐硷地。 地面上有踩踏和拖曳的痕迹,不远处两棵小树的树身上钉着三把飞刀,树枝也被折断三四根。 前不久,这里发生一场战斗。 青阳什麽阅历,一看便知: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战斗方式不常规——没有血迹。 对手很强,她的人手下落不明。 她看了贺灵川一眼,后者面色如常,也在观察四周。 这是贺骁的安排麽?从时间上说,不太可能;但她心底明白,多半就是他! 还有,曹闻道呢? 任何有关于他与妖傀的迹象,这儿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吹过,风中好像夹杂着几声怒吼,若隐若现。 「西南边!」青阳迅速抬头,「走!」 不过众人才刚上马,西南方向就传来几声巨响! 爆炸了,又爆炸了。 并且这一回爆炸烈度是史无前例,隔着这麽远,众人脚下的地面都在簌簌颤抖。 不用青阳再催,众人策马奔向西南方向。 爆炸刚发生,就说明冲突还没结束,现在赶去就有可能见到当事人。 西行复四里,又是一片开阔空地。 这里的景象,比桃溪边上还要吓人。 连赵颂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丶这是什麽怪物?」 地面被炸出一个巨坑,里头躺着一只庞然大物,暗红身体丶斑点花纹,身长可以达到三丈,一张嘴大得可以同时塞进十几个人! 但这条大鱼就这样无助且安静地倒在地上,肚腹破了一个大洞,肠胃流了一地。 流出来的鱼血都填出一个水洼,腥气扑鼻。 众人围在坑边环视它,都觉不可思议。天水城周边居然会出现这麽大的妖怪,并且是没有注册在案的? 细思极恐哪。 贺灵川下意识在它肚皮摸了一把:「还是热的。」 第1596章 联想 联想 腥热腥热的,爆炸的馀温还很高。 光看这个场面,他就知道刚刚的战斗已经不能用激烈来形容了,那是惨烈。 他早就料到,这两大妖傀师之间的战斗一定极其凶险。 方才,他通过眼球蜘蛛听到了董锐和曹闻道之间的对话,包括董锐两声大叫,好像中招了。 当着青阳的面,贺灵川也无计可施,这是董锐自己的选择。 众人下意识看向青阳。在场的就数青阳最年长丶阅历最丰富。 但青阳也摇了摇头:「没见过。」 她没说谎,曹闻道虽然偶尔与她联系,但人家手底下有多少妖傀丶都是些什麽品种,并不会跟她汇报。 但这条莫名出现的胖头鱼,怎麽看都应该是曹闻道的。 老曹的鱼都让人杀掉了,他本人还能好? 青阳一颗心沉甸甸地。 看来,她只拦下了贺骁,却没拦下其他路数的煞神。 众人又四下寻觅,但就是找不到曹闻道的身影,反倒是找到越来越多的古怪尸体,像……像畸变的妖怪。 这就是个修罗场啊,尸横遍野丶血流满地。众人站在这里,都觉得晚风灌满了血腥味儿。 怪物们为什麽死在这里,是互相厮杀麽? 赵颂小声对贺灵川道:「贺岛主,您看这?」 贺骁先前说涌泉山庄附近有刺客,赵颂可没料到,会遇见这麽大阵仗! 「我也搞不懂了。」贺灵川茫然摇头,「死掉的怪物这麽多,唯独没有人类的尸首。」 他又低声道:「不是抓到两个活口麽,赵兄要不要回去审问?」 赵颂点了点头。 青阳就在不远处,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于是看了看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俘虏。 赵颂当即派人采集线索,以便天亮之后呈报王上。 这就花了两刻多钟。 在此期间,青阳也亲自勘验现场。 这里打斗的痕迹触目惊心,参战一方必定有曹闻道的妖傀。 那麽,他的对手是谁呢? 贺骁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这里一具人类的尸首都没有,除了曹闻道的两个弟子。 突袭他的敌人,是把己方阵亡的队友拣走了,还是说,出手的根本不是人? 顺着这个思路,再看现场妖傀的伤口,那都不像刀枪剑戟等武器造成的,甚至有两头皮糙肉厚的妖傀筋骨破裂,乃是死于重器钝击。 想到这里,青阳下意识回看贺灵川一眼。曹闻道肯定这人身边有个妖傀师,并且提过韦一山好几次了。 以她对曹闻道的了解,比起贺骁,这厮恐怕对韦一山更感兴趣。 贺骁的确被她拖住了,但他暗中还有同夥,对不对? 所以,曹闻道是不是跟韦一山大战一场? 贺灵川注意到她探究的眼神:「监国大人,有什麽发现?」 「没什麽。」青阳低头看向土里的巨鱼,「我只觉世事难料,缘份真是妙不可言。」 此时赵颂也走了过来:「现场勘察完毕,没有活人的线索。」 贺灵川还在琢磨青阳的话,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山庄。」 「回去后抓紧休息,天亮以后,官府说不定派人上门询问和笔录。」 贺灵川微笑:「好,应该的。」 赵颂这麽好说话,因为对象是贺灵川。换一个人遇上这些事儿,现在就要赶去官府做笔录,不折腾一两个时辰不能放行。 「看起来,又让刺客溜了啊。」贺灵川叹口气,转头对青阳道,「监国大人,就此别过?」 青阳也没有拦他的理由:「好,过几天见。」 最好是不见,贺灵川一招手,众人就跟着他转身,打道回府。 至于溪边的马车和尸体,自有专人留下来收拾报官。 青阳也率众离开。 没入黑暗之前,贺灵川回头望一眼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回到涌泉山庄,流民袭击山庄事件基本已到尾声,几个头目被抓,其他的打一顿扔出去。 山庄的人们收拾东西丶登记损失,辛勤而忙碌。贺灵川已经要求,天亮之后,厨子还得照常做饭丶仆佣还得照常打扫丶护院还得照常巡逻。 一切都要照常。 但马上有一桩意外发生: 赵颂从桃溪边上提回来的两个俘虏,死了。 这两人直接昏迷到死,看管他们的宫卫也不清楚,他们到底何时断了气。 他们身上本就有多处伤口,谁知道新添了哪一处? 贺灵川一脸沉重:「活口没了,可惜啊。」 但他心底清楚,这九成是青阳的手笔,并且就是在桃溪边上乾的。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弄死这两个人,不是轻而易举?再看赵颂神情,他好像也是这麽想的。 两个目击证人被灭口,谁也不清楚溪边发生了什麽事,当然更不会牵扯出曹闻道。 但是青阳不知道,曹闻道的二弟子杨驰早就落网了。 赵颂即要求提审犯人杨驰。 仰善护卫没揍他也没虐他,给了吃丶给了喝,单独关在小黑屋里。 回山庄的路上,贺灵川三言两语说完了梗概,所以赵颂第一句提问就是: 「要取贺岛主性命的,是你师尊?」 杨驰现在已经被收拾得老老实实:「是的。」 「叫什麽名字?」 「曹闻道。」 「他平时是干什麽的?」 「妖傀师。」 赵颂没听懂:「妖傀师?妖傀是什麽?」 妖傀师是个冷门稀有职业,一般人闻所未闻。 杨驰解释一遍,赵颂动容:「桃溪边上横七竖八的妖怪尸体,就是妖傀?」 这下换作杨驰一惊:「什麽?」 那些奇形怪状的妖物,就是被改造过的妖傀?赵颂立刻就有些联想:「等下,小桃山庄里面出现过两头古怪的妖兽,一头虎身剪尾,另一头野猪长着满身尖刺,你可知道它们的来历?」 薛将军之死轰动朝野。个中细节,他是有听说过。 杨驰呐呐:「是丶是我师门改造的。」 赵颂脸色凝重,这是薛将军案的重大进展哪! 但杨驰紧接着道:「但它们在绿意山庄被黑甲军收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它们为什麽会出现在小桃山庄。我丶我师尊也是来查这件事的。」 第1597章 赤兔 赤兔 贺灵川接话:「桃溪边上有一具巨大的鱼尸,暗红皮丶白斑点……」 杨驰啊地一声,瞪圆了眼:「是不是嘴很大很大?」 「对,看起来塞进十几人都绰绰有馀。」 杨驰喃喃道:「这怎麽可能?」 「那是什麽妖傀?」 「是丶是我师傅亲手改造的翻皮?,水陆两栖,只要地下湿润,它就有遁地之能。」杨驰巴巴道,「它很厉害的,神出鬼没,又吃过很多人,怎麽可能死掉!」 他根本不能想像,什麽人能杀掉潜伏在地底的巨鱼! 贺灵川适时引导:「你师傅是不是利用它穿行地下,刺杀过许多目标?」 杨驰不假思索:「是。」 赵颂的手下在边上奋笔疾书,把这一条也记录在案。 回头送去爻王那里,都是呈堂证供。 赵颂又问:「曹闻道和你们从哪里来?」 「贝迦,天宫。」 赵颂还以为自己听错,声色俱厉:「什麽,再说一遍!我警告你,不得妄言!」 贝迦丶天宫丶神明,任何一件事涉及这三者之一,都会是大麻烦。 「是真的。」杨驰低着头道,「我师尊曾是天宫的掌灯使,后因才华横溢,被指派去研制妖傀,并且多有建树。」 「那你们怎麽会来闪金平原?」 「那我就不丶不甚清楚了。」 贺灵川轻声劝他:「这种事又不仅有你一个知情人,你何必替他隐瞒?我们费点劲儿,也能打听到。」 赵颂扮黑脸:「曹闻道再也顾不到你。你若不说实话,很快就会烂在天牢里。」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杨驰,他咽了下口水:「我丶我也是听说而已。大师兄有一回酒后提过,师尊是犯了天条,才被贬来闪金平原。」 「什麽天条?」 「亵读神明。」(渎)。 「怎麽说?」 「我们要炼制妖傀就得使用神血,也只能使用神血。」外头夸嚓一道闪电,杨驰不安地望向窗外,仿佛曹闻道就站在那里瞪着他,「关于神明遗物的使用,天宫有严格规定。但我师尊丶我师尊偷偷使用了违禁的天神遗物来炼制妖傀,此事后来败露,所以就……」 贺灵川恍然。 董锐使用神血神骨炼制妖傀,在天宫和天神看来,一定是亵读神明的举动(渎)。尴尬之处在于,天宫也组建自己的妖傀师队伍,做研究时也要用到神血。 所以天宫就天神遗物的使用出台了严格的规定,这可以,那不可以。 「神骨不可以麽?」 杨驰斩钉截铁:「当然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但曹闻道是惯犯,在贝迦时就用神骨来制作妖傀,结果被抓了现行。 嘿,在天神眼皮子底下这麽搞,还能有什麽好下场? 不过曹闻道没死心,来到闪金平原后又是故伎重施,甚至变本加厉造了个阿什摩那出来,根本没吸取教训,也没把天宫的处罚放在眼里。 妖傀师都这麽犟吗? 「对了,这人先前还招认过,曹闻道亲手刺杀盟军领袖司徒鹤;另外,雅公主命案也是他们所为。」 最后这句才是重磅,赵颂失声道:「什麽!」 雅公主是王上最宠爱的小公主,大半年前在国境附近无故被杀,并有许多平民遇难。这件案子算到三尾狐妖头上,国君遂命重武将军追击狐妖。 可这俘虏现在招供,雅公主是曹闻道所杀? 就暗杀目标来说,贺骁再重要也不过一介外商,地位岂可与雅公主相比?这可真是惊天秘闻! 「曹闻道为什麽要害雅公主?」赵颂紧盯着他,「是谁出钱买凶?」 杨驰苦笑:「那次纯属意外,是师尊研制的妖傀失控,冲出去杀人。我们丶我们并不想杀雅公主!」 「失控?」赵颂长吸一口气,站起身对贺灵川道,「贺兄,我现在就得押他进宫,望你理解。」 审出的真相一个比一个重磅,赵颂自己根本接不住,必须立刻上报。 贺灵川点头:「无妨,赵兄请自便。」 于是赵颂又点三百人,连夜押送杨驰进城进宫。 那个阵仗比护送贺灵川更隆重,毕竟杨驰是硕果仅存的人证,赵颂今晚抓到的另外两个曹闻道弟子都被灭了口。 …… 赵颂风风火火进宫,贺灵川则是施施然进院。 自己的院子,内外都有仰善护卫把守,现在更是撑起结界谨防窥探。 他的起居室点着灯,门窗紧闭,门外还站着两名仰善护卫,见到他立刻开门。 一走进去,贺灵川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儿。 董锐待在他常坐的软椅上,身后垫着个鸭绒枕,右肩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不敢受力。 鬼猿和伶光坐在一起扒柚子。见他进来,伶光抬头道:「右肩粉碎性骨折,碎得不能再碎,换在别人身上,那块骨头都不能要了。我刚给他动了一次大手术,完全愈合至少要一个月。」 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有灵药也只能加快。某些伤势的恢复,就是得熬时间。 董锐身上其他伤口,它也顺便都处理掉了。 贺灵川往前两步,发现椅子扶手上还趴着一只小动物,毛茸茸丶圆滚滚,两只耳朵竖起来,不由得脱口而出: 「赤兔?」 它好像一只红色的兔子。 不过等这兔子转过身来,贺灵川才瞧见它的正脸没有三瓣嘴,反而更像猫或者狐狸。 它脑门儿正中还有一小块暗红发黑的骨板,上面有个图案,是狰狞的猛兽头像。 对了,尾巴毛蓬蓬的,也像狐狸。先前这条尾巴被它埋在肚皮下,并不显眼。 董锐用完好的手抚了抚这只小兔子,一脸的慈爱:「来,见过六十六号。」 贺灵川定定看它两眼,才道:「一百多万两银子的投入,你就给我孵出一只兔子?」 这话好像惹毛了六十六号,它浑身毛发炸开,耳朵和尾巴都立了起来,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住贺灵川。 但模样毫不可怕,充其量从小号毛绒布偶变成了中号。 「兔子?」董锐满脸写满不屑,「兔子能一秒啃掉你的脑袋?这是犼,赤光犼!」 「……」贺灵川指着赤兔,只能憋出俩字,「不像。」 犼,上古有名的妖兽,力量强横丶天赋出众。传说黑龙神尊麾下的左护法就是一头金毛犼,天魔曾在攸蓝山埋伏它,结果它单枪匹马乾掉了两只大天魔丶十馀只小天魔。 何璟去盘龙废墟调查大方壶,带着的噬童鬾兽里头有一只犼,好像说得过去。 但贺灵川看这小东西的模样,吓人不成,下酒倒很合适。 兔子前跳一步,对他的指指点点很不满意。要不要把这根手指啃下来当零食呢? 董锐赶紧按住它的脖子:「自己人丶自己人,这不是敌人。」 还是个小爆脾气。 「它不是凭这副模样打败阿什摩那,对吧?」这样子怎麽能打死曹闻道的主妖傀,萌死它? 董锐指着赤兔的额头:「看到它脑门儿上的图案没有?」 「嗯哼。」 「战斗时,它才是那个模样。」董锐再指指兔身,「平时就是这个模样。」 「变身给我看看?」甲方要求验货。 「变不了。」董锐一口回绝,「它耗尽力量,暂时只能维持这个样子。」 「……」贺灵川又想伸指头,发现兔子眼神不对,只能缩回来,「打一仗就不行了?」 别是个一次性产品。 「你以为阿什摩那很好打?」董锐哼了一声,「要不是这小宝贝撕开它肚子冲出来,改变了战场上的力量对比,曹闻道也不会萌生退意。」 然后就被他阴死了。 「严格来说,六十六号还不到出世的时刻,只是被我一顿猛催才早产,所以它现在很虚弱,天亮之前应该会重新休眠。」董锐正色道,「它还小,远不是完全态,成长的空间很大。」 贺灵川脸皮一抽,这意思是后头还得继续打钱呗? 不过他也明白,今日若没有这小家伙出世参战,董锐能不能平安回来还是个问号。 「过几天帝流浆降临,会对它有很大帮助。」帝流浆最大的意义绝不是个体当晚收集到多少灵浆,而是这个世界经历它的洗礼之后,灵气恢复会大幅度加快,从而普惠众生。 那样的环境,有利于六十六号和所有修行者。 董锐很清楚贺灵川想问什麽,也不等他提问,添油加醋把方才的战斗吹了一通。 他是多麽地英明神武丶当机立断丶聪明无畏…… 鬼猿没耳听,扒了一瓣完整的柚子给伶光,伶光又递给了贺灵川。 贺灵川边吃边听。 董锐说得口渴,招呼鬼猿一声,又指着自己的嘴:「啊——」 这还是不是他的妖傀了,亲和度不够啊! 明知道他现在单手剥不了柚子。 鬼猿抱着柚子啃,两眼贼碌碌,假装听不见。 还是伶光好心喂给了董锐,后者边嚼柚子边骂鬼猿:「忘恩负义的东西,下次把你回炉重造!」 鬼猿皮厚,听不见+1。 贺灵川接话:「你是说,曹闻道死于自己和妖傀的亲和度不够?」 「我说了一百遍啊,他炼制傀儡的主基质不是虫子就是泥巴,这种东西对他能有什麽感情?一旦反噬起来,啧啧啧!」 第1598章 阿什摩那的真面目 阿什摩那的真面目 当然董锐也很清楚,曹闻道不是不知道其中弊端,但他身上背着考核任务,天宫给的压力不小,而虫类普遍繁殖力强,也就是叠代更快,用它搞研究更容易出数据丶做验证;而董锐是个闲野散人,他看重质量,又要与妖傀们培养亲和,制造的妖傀数量就少。 出发点不同,就有两种思路,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董锐拿一小块柚子到赤兔嘴边。曹闻道可能睡觉时都不敢让那把魔降杵离身,不像他,经常跟自己的妖傀分享食物。 兔子闻了闻,很香,但不吃。 它只吃肉,而且今晚已经吃了三大块,不饿了。 「所以曹闻道特地炼制一把降魔杵,用它来控制阿什摩那;杵断了,阿什摩那脱困,立刻就反噬了。」董锐摇头,「阿什摩是有意识的,跟那些虫傀又不一样。从它对曹闻道的反应来看,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厌恨很深。」 爱和恨,都是感情嘛。 赤兔拱了拱董锐的手,他只好继续摸。 贺灵川在边上也能看出,这小赤光犼对董锐满怀眷念之情,大概是感激他这几年来努力救治自己。 「这个小东西既然破壳出来,就说明它的状态已经稳定了?」贺灵川非常好奇,「天宫原本把它改造成什麽样子?」 「拟人化。」董锐也不藏着掖着了,「它被硬生生扭曲成人类的雏形,但它比其他鬾兽更无法适应这种形态,总是处在崩溃边缘。天宫的妖傀师们大概认为,毕竟是一头难得的幼犼,就这样当作废弃品处置掉有些可惜,不如废物利用。」 「所以把它再次改造成噬童鬾兽?」贺灵川知道,噬童鬾兽基本都是一次性的妖傀,解除封印后,就会把所有生命力压缩在短时间内爆发完毕。 拿生命换威力。 「是啊。」董锐捏捏兔耳朵,「但这个小东西机灵,死活不响应何璟的召唤。」 这只小赤光犼很倔,但是足够聪明,知道自己一旦出世就会死掉。 「对了,阿什摩那到底是什麽东西?」贺灵川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是天魔吗?」 董锐和曹闻道决斗时,贺灵川通过眼球蜘蛛观看了现场直播,对曹闻道的主妖傀很感兴趣。 「不不!」董锐一脸神秘,「你不是最擅长推导?你推一个试试?」 「玄卢鬼王送给曹闻道的幼年天神遗骸,来自尖嚎森林。这具遗骸,曾致使方圆几里之内寸草不生。」贺灵川抚着下巴,「明晖真人的洞府在尖嚎森林,这个小天魔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吧?」 董锐打了个响指:「中!」 明晖真人在遗书中提到,仙魔大战末期,自己收作藏品的天魔突然诞下一子,破开洞府逃走。明晖真人追上,将其斩杀于森林之中。 「这小天魔逃走,明晖真人就知道自己洞府的位置曝露了,杀掉它以后,多半就赶回去收拾行囊,没时间处理小天魔的遗体。结果它污染了周围的地块,往后那麽多年生灵绝迹丶寸草不生。」 董锐从储物袋中取出半截降魔杵,放在桌上:「我检查过了,这的确是用幼年天魔的遗骨制成,但其中还掺入一样东西,你绝对绝对想不到!」 贺灵川眼都不眨一下:「遗土?」 「我就说了你猜不到……呃!」董锐愣了一下,悻悻道,「你这妖孽!怎麽猜到的?」 贺灵川拿出一大块肉乾,在赤兔面前转圈圈。兔子虽然不饿,但眼前的肉乾太香,它还是咂吧咂吧嘴,跃跃欲试。 他赶紧把肉乾扔出去,免得自己手指头不保。 咻地一下,肉乾还没落地就消失不见,而兔子还在原地,只是抬前爪擦了擦脸。 董锐催促:「快说!」 「跟你想的一样啊。」贺灵川悠悠道,「那地方生灵绝迹,玄卢却又带出了活物,说明那东西多半就不是正常的生物。小天魔死后多年,也祸害不了别的东西,只有土地持续受到污染。」 他作个小结: 「所以,天魔污染如果没引发七十年蝉那样的生物变种,就是土地本身出现了异常。」 七十年蝉的出现,是极小概率事件。天魔污染土地的普遍后果是沙漠和盐硷地,生灵远离。 「你真行。」董锐向他竖起大拇指,「也就比我晚一点想通而已。」 「这所谓的活物,是一个土之灵。」董锐晃了晃手中残杵,「我料想小天魔死后,附近恰好有一只土之灵。这东西经年累月受它薰陶,慢慢也发生了变异。」 他顿了一顿又道:「妖傀的制作,其实不止用神血引发变异这一种方式,我喜用神血,只是因为神血最好控量。小天魔死后,他的身体在漫长的时间里经历风吹日晒,肌体丶骨骼丶血液与土地最终融为一体,也与那只土之灵深度融合。」 「土之灵妖傀?」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不错。玄卢鬼王再把它逮来送给曹闻道,后者就炼出了阿什摩那。」董锐正色道,「我猜测,小天魔临终前的愤怒和不甘也留给了土之灵,所以它总要反抗曹闻道。」 「土之灵的本体,在这把杵里?」 「不,在阿什摩那夺走的半把杵里,我估摸着在杵柄位置。它反噬曹闻道成功,然后就自由了。」 妖傀噬主那一幕让董锐警醒,这辈子都要引以为戒。 「这东西自由以后,会干出什麽事情?」 「那可不好说。」董锐两手一摊,「小安逃出红庐丶得回自由之后,手下又积攒不少人命。阿什摩那可是远比她凶残得多。」 他接着又道:「对了,你帮我搞点材料。蜗蟾受伤,需要修复。」 说罢,他拿出柚子大小的蜗蟾,把伤处指给贺灵川看:「瞧,腿断了。它跟翻皮?战斗,也受了不少伤,被咬掉一个眼睛,肠子也被拽出来了。」 翻皮?和蜗蟾的块头相差无几,被炸死之前,已经被蜗蟾打得一身是伤。蜗蟾本身又怎可能分毫未损? 第1599章 撤离 撤离 这头妖傀比较古怪,光吃神血还不能快速恢复伤势。 贺灵川沉吟:「它得多久才能恢复原状?」 「就算泡在我和伶光特制的药泥里,怎麽也得十天半个月;在此期间,它会陷入休眠,不能惊动。」 「也就是说,几天后的行动赶不上了?」 董锐万般不愿,但也得承认:「赶不上了。就算现在不给它治,它在重伤状态下能遁行的距离也很有限,即便是地土湿润都跑不快了。」 贺灵川沉吟几息,然后道:「既然如此,你先撤离天水城。」 啥?董锐一下子瞪圆了眼:「你什麽意思!」 贺灵川策划了这麽久的大活儿,不让他参加? 「你和蜗蟾都是重伤在身,不良于行。」贺灵川一脸严肃,「帝流浆到来那一天,弱势的一方必定会被当作靶子!我没法分心照顾你。」 蜗蟾暂时处在罢工状态,他们出行少了最便捷的工具。董锐现在又负伤在身,行动不如从前。 董锐没好气道:「你说谁是弱者?」 「当然不是你。你单枪匹马打赢了曹闻道,谁敢说你弱?」曹闻道可是轻而易举杀掉了司徒鹤的人,并且贺灵川能感觉到,青阳与他并不是上下关系,至少以礼待之。否则曹闻道怎能那样散漫? 青阳何等矜傲?她尊重的一定是曹闻道的能力,而不是他的臭脾气。董锐能让这种对手含恨九泉,谁敢说他是弱鸡? 所以贺灵川换个说法,照顾他脆弱的自尊:「但那天一旦到来,我们的优先目标是什麽?」 「全身而退。」 「对喽。」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有你在,我跑不快。」 「……」 开个玩笑罢了。贺灵川正色道:「今晚看到战斗现场后,青阳很可能已经怀疑你了,毕竟普通修行者对上妖傀师可没什麽经验,能在短时间内杀掉曹闻道和他手里那麽多头妖傀的,多半是同行。以她性格,后头会重点关注你。赵颂那九百人是保护我的,不会负责你的安全。对了,别忘了白子蕲也快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拿你当突破口。」 董锐受了伤,很可能还被青阳和白子蕲盯上。 那麽他留下来的意义不大,危险反而上升。 妖傀师最大的优势,一定是隐身暗处,而不是被人拿着放大镜盯得死紧。 所以他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选择上上之策。 贺灵川继续劝说:「我若要分心照顾你的安全,计划就不好执行。」 董锐已经动摇,却还忧心忡忡:「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麽?」 「我还有仰善护卫队,还有金牌打手大娘,怎麽能是一个人?」贺灵川给他吃定心丸,「再说,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别忘了,我们本来就打算放完最后一把火,然后脚底抹油。」 「还有,今晚这场战斗打完,杨驰也被押进宫,后续一定十分有趣。」他把最后一瓣柚子扔进嘴里,「未来这几天,青阳会敬我而远之。」 其实青阳最近已经不找他的麻烦了,人家忙着筹划大事,不希望举事前再生风波。 但是贺灵川不同意呀,所以他才在这当口主动出击,去找曹闻道的麻烦。 董锐终于勉强点了点头:「行吧,我走。」 他和贺灵川都是想到就做到的人,行动力一流。 既然留下来也没用,他就不会拖泥带水。 「往好了想,我们已经问出红庐的位置。曹闻道攒了多少年的宝贝,攒了多少年的心得,说不定都藏在红庐里。」贺灵川给火盆子加了点炭,「杨驰被押解进宫,也会招供红庐的位置。你去得晚了,那里很可能先被爻王派人洗劫一空。」 那不是暴殄天物?一想到红庐距离爻国边境不远,董锐一拍扶手:「我天亮前就走!」 说到这里,他从储物戒里倒出不少东西:「这些都是从曹闻道身上搜出来的战利品。」 他和贺灵川在一支队伍当中,战利品是要拿出来分配的。 护身法器五件,修一修还能用。 然后就是一大堆杂七杂八丶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贺灵川也看不懂。董锐解说,这都是妖傀师才用得到的宝贝。 他指着一个貌似松塔的东西道:「这可是个神器,能够放妖傀进去休眠,我还能带着它到处活动。」 「就是能装活物走动呗?」确实是了不得的功能。普通储物法器不能装载活物,而摄魂镜这样的中古至宝虽能放入活物,但当时就必须静止丶不能移动,因为它是实时打开了自己的小世界,与大千世界连通。 贺灵川手里唯一可以运输活物的法器,乃是从岑泊清手里收上来的「薜荔洞天」,但它一次只能运输一个活物,且有重量和时间限制。 「不是任意活物,只有妖傀。」董锐摇头,「我试过了,信我。这东西搞不好跟神明有关。」 还有几十个药瓶子。伶光随便拿一瓶起来,轻嗅两下,连连摇头:「不是好东西。」 还有四个本子,字迹潦草。董锐说,这是曹闻道的笔记。 这个老妖傀师和他一样,喜欢随时随地记录灵感丶心得丶问题和数据。 然后,就是面值八十多万两的票子,以及不少珠宝丶黄金,几块玄晶。 黑吃黑,来钱快。 董锐指着厚厚这摞宝钞道:「这里头,说不定就有买你命的钱。」 「那我就笑纳了。」贺灵川只抽走了最小面值的一张银票,也就是一万两,然后指着桌上剩下的东西问道,「大娘,你有没有什麽想要的?」 眼球蜘蛛举前爪擦了一下额头:「没有!这里的东西,我都用不上。」 朱大娘就隐藏在山庄之外。 今晚的行动,它也出力了,当然有一份战利品。但它瞅着桌上这些东西,既没好吃的也没好玩的。 妹妹总收银票,可它又不喜欢。 算了算了,便宜董锐这小子了。 贺灵川即道:「剩下的钱,就当作你下两期的研究经费吧。我就不再另外拨款。」 董锐心花怒放。贺灵川每次拨款最多几万丶十几万,小气巴啦。 有这八十万在手,他能花差花差很久了! 当下他就让鬼猿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立刻离开。 董锐在涌泉山庄是客卿身份,深居简出,吃饭不露面,夜里才出现,跟隐形的一样。爻国宫卫总记不起有他这一号人,平时也不会过多关注。 毕竟要维护这麽大一个山庄,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员进出。 …… 爻王宫。 夜雨潺潺,接连又几记电闪雷鸣,炸得整座宫殿都为之一颤。 裘隆暗道糟了糟了,赶紧凑去爻王寝床,想看看主上被震醒没有。 他刚走近,床幔里就传出爻王低沉的声音:「什麽时辰了?」 「王上,您醒了?」 「雷声这麽响,哪个能不醒?」第一记响雷过后,爻王就醒了。 他记得,自己年轻时睡得真沉,再大的雷声都吵不醒。 唉,终归是老了。 「最近冬雷阵阵,有违常理。」天水城的冬天通常很安静,雪花落地也不会发出响动,不像今年忽冷忽热,一热起来就下雨,「反常,真是反常。」 要不要动用元力干涉呢?好像有些小题大作。 再说,扩建新城已经批用不少元力,再用多一点就要被官员们参议。 裘隆知道主上想什麽,岔开话题道:「明早出门得换靴,雨后的地面都结出了冰。」 爻王摇头:「我总觉得,这城中有些反常之事暗自酝酿。」 会来自哪里呢?他已经派人盯紧了青阳监国,她的行踪不显异常。 「王上天人交感,忧心自有道理。」裘隆温声道,「可您今晚总得好好歇息,养足元气,两个时辰后还有早朝呢。」 爻王正要开口,外头的门页上忽然响起剥啄之声。 天塌了?什麽样的要情,敢在这时候来扰王清梦? 裘隆赶紧出去。 小半盏茶后,他又匆匆走回来,附在爻王耳边低语几句。 于是,赵颂得以面见君上。 屋外雷雨交鸣,屋内君臣窃窃。 等到赵颂将今晚发生在涌泉山庄丶桃溪之事原原本本呈述一遍,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因为爻王经常发问。 裘隆随侍爻王身侧,越听越是心惊。 刺杀贺骁的一次行动,居然会牵扯出这麽多秘辛? 曹闻道丶青阳丶贺骁丶雅公主丶薛宗武…… 再看爻王脸色,也是越来越凝重,到最后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 赵颂说完,殿内静得像坟墓,只有外头的雷雨之声响彻天地。 许久之后,爻王才对赵颂道:「你很好,上报有功!现在先回涌泉山庄,天亮后把贺骁给我叫过来!」 「是!」 赵颂恭敬退走。 裘隆要去关门,爻王却摆了摆手:「开着。」 门外凄风冷雨丶电闪雷鸣,爻王却走去门边,深深吸一口寒凛的空气。 只有这样,他心头沸腾的怒火才能稍得安抚。 裘隆赶紧抓一件大氅给他披在肩上:「王上,小心着凉!」 爻王冷冷道:「你说,贝迦到底想怎麽样?」 第1600章 爻王的揣测 爻王的揣测 青阳一个快二百岁的老太婆,离故土万里之遥,竟然这样疯狂地算计他丶算计爻廷,能是出于个人的喜好和恩怨吗? 那一定是贝迦的授意丶贝迦的阴谋! 他扪心自问,对贝迦从来以上国奉之,毕恭毕敬。对方有什麽理由要在他这里搅风搅雨? 裘隆一顿,只能低声回覆:「其中或许有什麽隐情?」 爻王也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但有些话,实在找不着第二个人去说了。 「司徒鹤是曹闻道杀的,毗夏和我的好监国一直想把爻国拖进浑水,替他们去打联军。」 「雅公主被曹闻道的妖傀所害。他的一次疏忽,却拿我的宝贝女儿当作代价!青阳还把凶手之名,栽赃给三尾狐妖!」 「曹闻道的妖傀,在小桃山庄袭击齐云嵊。」 「曹闻道袭击贺骁,因为他给我建幽湖别苑,替我督工天水东扩,挡了某些人的道,碍了某些人的眼!」 「曹闻道是贝迦人,也是灵虚城派来的!」爻王须发微颤,胸膛起伏,「今日方知,我丶我丶我的一双儿女,竟都死在贝迦人手里!嘿,嘿嘿——」 他冷笑三声:「贝迦把我当作什麽了?」 说这话时,他定定看向玉泉宫方向,目光冷森得像里头的寒泉。 裘隆赶紧替他拍背顺气:「王上息怒,息怒!莫要气坏身体。您是否召青阳监国进宫质询?」 他赶紧送出一个问题。 人只要开始思考,怒火就会稍降。 爻王果然顿了一下。 但他思考过后的结果,却是用力一拍门板:「赵颂方才说道,曹闻道的那头妖傀翻皮?,有雨夜遁地之能!」 他又强调一次:「雨夜遁地!你想想!」 裘隆也是暗自心惊:「您丶您是认为,薛大将军……?」 「杀薛宗武的凶手,凭什麽自由来去丶无影无踪?」爻王冷笑,「遁地,那可比走马快得多了。」 再联想曹闻道的两头妖傀都在小桃山庄肆虐! 裘隆赶紧提醒主上:「杨驰供认,那两头妖傀早被黑甲军收走。」 「黑甲军是谁?」爻王的目光和夜色同样阴沉,「这个平原上,怎可能突然冒出一支神兵劲旅,跟哪个势力也不搭界?除非——」 「除非所谓的黑甲只是伪装!他们的首领,有不能露面的苦衷,手下又要人才济济。」他问裘隆,「你觉得,这很像谁?」 裘隆知道,主上想让自己说出那个人名,所以他就说了: 「青阳监国?」 否则,为何这桩桩件件都与青阳监国有关? 「慢着,慢着!」爻王忽然又记起一事,「西林神庙地基突然出现的大洞,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会不会是那头翻皮??从时间上算,也差不多是青阳来到天水城以后。」 赵颂今晚的陈情一件比一件劲爆,爻王再提起神庙,裘隆都觉得心脏有点遭不住。 「王上,这可没有证据啊。」他赶紧提醒主上,「就是水灵也说过,神庙底下的溶洞有可能是湖水渗透丶自然形成。」 「但它也没否认人为破坏的可能性,对吧?」 爻王要钻牛角尖,裘隆还能怎麽说呢?「水灵丶水灵的确没有否认这个。」 爻王不满:「裘隆你也老了,这样畏首畏尾。」 裘隆苦笑:「是王上的敏锐和豪情不减当年,我早就不行了。」 爻王沉吟:「青阳前面那麽多算计都是对付我丶对付王廷,我还能理解;她去挖塌西林神庙的地基,又是作甚!」 这不还有可能是自然塌陷麽?但裘隆明白,爻王眼下不高兴听到这个「可能」。 他只得再切换话题:「翻皮?死得蹊跷,会不会与贺骁有关呢?他要是连这头能遁地的怪物,都杀得掉……」 「赵颂与贺骁领着几百人赶去桃溪逮曹闻道,中途被青阳截下。」爻王往屋里走了几步,裘隆趁机关紧门扉,反手又给火盆子添炭。 方才冷风嗖嗖往屋子里灌,把热量都卷跑了,现在爻王说话都呵出白汽。 但他正在亢奋状态,丝毫不觉得冷。「他应该没料到青阳出动,但说不定能暗派人手。」 世间有的是传音的神通。 裘隆补充:「赵颂方才说,青阳一亮相就拖延时间,但等到爆炸发生以后,反而是贺骁不紧不慢了。」 「嗯。」爻王捋须,「你想说,贺骁的手下也能杀掉曹闻道?」 「这个……」裘隆语塞。 曹闻道可是灵虚城的大妖傀师,在杨驰口中厉害得犹如天人。弟子对他的崇仰犹如滔滔江水,就说明这人是真有本事。再说贺骁前段时间刚杀掉青卫头子,显示出深厚修为,青阳还找曹闻道来杀贺骁,就说明她对曹闻道的手艺很有信心。 贝迦的前老国师,眼光不可能差。 要说贺骁自己能够杀掉曹闻道,裘隆勉强还信,但要说贺骁的手下? 呃,贺骁的手下会比他更厉害麽?其实也丶也不无可能。 裘隆只能说:「是我轻算了。」 「这也只是揣测。」爻王终于觉得冷了,走到火盆边烤手,「你问贺骁,他一定推说不知。」 毕竟谁也没见过曹闻道的对手。 裘隆觉出,爻王并不想深究贺骁。同样都是揣测,同样都说「可能性」,主上怎麽不在贺骁这里钻牛角尖? 当然他只能在心底偷偷吐槽,面上还得道:「王上英明。」 「你说得不无道理,但这是好事儿,贺骁越强大越好。」爻王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服侍他惯了的裘隆也有两分心惊肉跳,「我对青阳始终忍让,她是不是以为,我就拿她无可奈何?」 这话,裘隆可不敢搭。 爻王也是闭目沉思,屋里静悄悄地。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我有时候在想,贺骁到底为什麽来天水城?」 裘隆小心道:「他应该不敢不来。」 爻王给贺骁发请柬,邀请他参加自己的五十九岁寿典。贺骁要是不来,就是不给闪金霸主面子,仰善商会在闪金平原就很难混得下去。 1600章了! 写书十年,又有,打卡纪念一下。 其实写完第一本书就想好,不再写这种长文了,哎,世事难料,感触颇多。 第1601章 各自算盘 各自算盘 爻王摇了摇头:「你看他与青阳对峙,这人分明胆大包天。」 「贺骁藉助您的力量,才能占去监国上风。」裘隆正色道,「他藉助爻国名号,才能让自己的商会在闪金也打响名号。这几个月来,仰善商会在闪金平原的确是遍地开花丶发展迅猛。」 难得老宫人没抓准爻王的心意,后者看他一眼:「你看,他说不定就为青阳而来,才在天水城盘桓了这麽久。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私仇?」 啊这?老宫人一怔,主上的意思是……他立刻就恍然大悟:「是是!所以他才不畏惧与青阳监国处处作对,原是他本就为此而来,恨欲其死!我主真知灼见,老奴茅塞顿开。」 主子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不错。」爻王拈须微笑,「贺骁既然有此恶念,你就差人盯紧他,别让他乱来。」 「是。」裘隆很清楚,这个老主人有时候就喜欢正话反说。 爻王又道:「还有,给曹闻道下通缉令。只要他在天水城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根据杨驰的口述,可以绘成画像。 终于不再继续那个让人心惊肉跳的话题,裘隆赶紧应了。 「只一个曹闻道,就牵扯出这麽多秘密!」爻王目光阴森,「青阳一定还有更多见不得光的勾当,是对我爻国不利!」 「查!倒查这三个月来,与青阳接触的所有人物!他们与青阳说过什麽话丶办过什麽事,我都要知道!」 屋里终于暖和了,爻王重新坐下来,重重呼了一口气: 「贝迦,嘿嘿!」 …… 幽湖小筑。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青阳第四次看向窗外。 那棵老树安安静静,没有访客落脚。 既没有妖禽报信,也没有神通传讯,自桃溪一战之后,曹闻道如泥牛入海,至今音讯全无。 时间越是推移,他活着的机率就越是渺茫。 而后,天就亮了。 青阳站起身来,竟然感觉到一点疲惫。 心累啊。 明明她手里攥着个大计划,其他一切都该以它优先,可一会儿白子蕲突至,一会儿曹闻道搅局,都主打一个横生枝节。 一个曹闻道,能让爻王产生多少联想,脑补多少细节?没一样是对她有利的。 偏偏她还没法子对爻王说,别特麽瞎想,那些都不是我乾的。 因为爻王根本就不信她! 她更没办法自证清白。 这两个月,她一改先前风格,开始韬光养晦丶深居简出,好不容易才让爻王放松警惕,不再过多关注她;现在倒好,曹闻道和他的妖傀曝露了,爻王那老东西现在大概对她又怒又恨,一定会下死力气盯住她。 这两个多月的隐忍,前功尽弃! 如果爻王不惜得罪贝迦也要对付她,还会给她执行计划的机会麽? 青阳思索许久,走出屋子,面向东边深吸一口气。 袁铉随即上前:「宫主。」 「告诉白坦,开展计划第一步。」青阳叮嘱他,「传讯时千万小心。自今日起,我们身边会有无数爻王的眼线。」 「是!」 「对了,派人打探韦一山了麽?」 袁铉回覆:「已经派出,最迟明晚应该会有消息传回。」 「贺骁的实力,要重新评估。」青阳沉吟,「贺骁本人当时是被我拦住了,他的手下还能让曹闻道凶多吉少。可见他身边的力量也是深藏不露,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单薄。」 「好极。」她慢慢道,「贺骁看起来更像九幽大帝了。但我想知道,他为什麽还不离开?」 说不定贺骁已经知道了,眼下的局势对他越发不利,爻王能保住他的日子屈指可数。人都会趋利避害,他为什麽还不离开天水城? 他在等什麽? 她先前就推导过,贺骁来到爻国的目的说不定与自己相似。那麽他多半就能嗅到天水城的暗流汹涌,这种暗潮一旦爆发,几乎会将弱者绞得粉身碎骨。 当然,贺骁可能不觉得自己是弱者。如果他真是九幽大帝,他是不是打算留下来弄潮? 「最近几天,关注贺骁动向。」 袁铉应了,然后问:「如果他悄悄溜走?」 宫主的重心,都扑在即将到来的大事件上,会分心对付贺骁吗? 「自有白子蕲去对付他。」青阳目光微闪,「白子蕲来到闪金的任务,不就是找出九幽大帝?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对头的对。 「从前的贺骁,犯事以后拍拍p股就走,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现在麽,跑得了闪金平原,跑得了仰善群岛麽?」青阳悠悠道,「这人有了基业,就像树有了根,扎进去就不好挪了。」 所以白子蕲只要查明贺骁就是九幽大帝,就不怕他跑。 就青阳所知,仰善群岛正是蒸蒸日上,仰善商会在闪金平原四处开花,贺骁肯定舍不得抛下这一切亡命天涯。 至于她自己,只需要集中精力办好帝君交代的任务。 袁铉低声道:「爻王一直没有找您进宫。」 他先前已向宫主通报,赵颂离开涌泉山庄连夜进宫。 天都亮了,按理说,爻王也该听到风声了。 「他自以为知道了真相,现正琢磨怎麽对付我呢。」青阳冷笑一声,「无知老货,又要被人当作枪使。」 害得她也要赶紧调整计划。 但无所谓了,爻王恨不恨她,到头来都不重要。 「再说,他找我有什麽用?他想问什麽,我都知道;我会说什麽,他也都知道。」青阳悠悠道,「我昨晚不过是上外头走了一圈,和贺骁说了两句话,既没动手也没伤人,他有什麽好质询?」 她又问袁铉:「北边呢?」 「没有新的传讯。」 「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青阳从檐下折断一根长长的冰棱,轻轻一捏,「该安排的基本都安排好了,后面若非大事,你不要联络他们了。」 「他们」是谁,袁铉很清楚。 啪地一声,冰棱在青阳手里碎成好几块。她挥挥手,掸掉指尖的水珠。 几天以后,爻王自以为稳固的江山,当如此棱! …… 天亮以后,贺灵川进宫。 见到爻王之后,他行了一礼,口称「王上」,全程面无表情。 爻王问他一句,他答一句,不多也不少。 裘隆给他使了几个眼色,他就当没瞧见。 昨晚的故事,当然要从几天前曹闻道伪装上门丶拜访贺灵川说起。刺客动手之前要踩盘子,摸清目标的环境,莫说曹闻道了,偷鸡摸狗的小贼都会这麽做。 驻扎在涌泉山庄的赵颂和宫卫们,都能证明曹闻道的确进过山庄,还跟贺灵川聊天吃饭。 贺灵川作为受害者,当然有一问三不知的权力。他不是凶嫌,不需要论证杀人动机。 爻王召他进宫,也就是询问一些细节,与赵颂掌握的情报互相对比,最后发现没什麽出入,就好言安抚他几句。 贺灵川见他只字不提青阳,于是轻咳一声道:「王上,都城东扩项目已经步入正轨,游大人和四王子完全可以接手,我就可以卸任辞行了。」 爻王一惊,不悦:「天水东扩未及四月,你就想当甩手掌柜?贺骁,你当初可不是这麽向我保证的。」 说这话时,他心底也有些浅浅的悲哀。偌大的爻廷文武千官,竟然找不出一个顶替贺骁的可用之才! 但凡有那麽一两个能够为君分忧,他又何至于这般被动? 贺骁这几个月在天水城出尽风头,就连天宫都云使白子蕲,都开口替他讨了一份薪水,虽然爻王批下来的月俸只有区区五百两。 爻廷官员也上赶着巴结贺骁,后者不知道拿到了多少好处。光是爻王知道的,仰善商会陡然暴增的商单就有两千五百多笔。 一个外商初到天水城不过半年,生意就做这麽大?还不是因为爻王赋予他的权力能变现? 反过来说,贺骁在天水城赚到钵满盆满,现在活儿还没干完,他挥一挥衣袖就想走了? 贺灵川一脸无奈:「我也希望有始有终,但有人矢志不渝要取我命,留在天水城实在忐忑。我能发现一个曹闻道就是逆天的运气,若是再有下个丶下下个,说不定我就步上司徒鹤的后尘了。」 爻王的确派出九百精锐保护他,但司徒鹤当初不也是亲兵在侧?依旧没能躲过曹闻道的暗算。 「在闪金平原,不可能有任何地方比天水城更安全。」爻王傲然道,「你在这里要是躲不过暗杀,去了其他地方更是尸骨无存。」 贺灵川苦笑。 爻王放缓了语气又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会给你加派安防,包你在天水城太平无事!」 贺灵川只得谢过,因为爻王还有潜台词没说出口: 别不识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是爻王跟前红人,往常裘隆会送他到玉泉宫门,今次却又陪行三百丈,直到春华门外。 「天冷路滑,裘大人请止步。」贺灵川客套一句,像是伸手去扶老宫人,袖子一挡,私下塞过去一个小盒。 这一套动作,裘隆再熟悉不过,不动声色就接了,但觉手底微凉。 第1602章 小心祸从口出 小心祸从口出 「裘大人最近憔悴,又消瘦不少。」贺灵川轻声道,「这里有几粒补魂丹,真正可以滋养神魂丶补愈精元,一颗即可见效。裘大人平日里劳心劳力,用它正合光景。」 裘隆伴在爻王身边,什麽好东西没见过?等闲之物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有句俗话,伴君如伴虎,爻王越老脾气越怪,一言不合就翻脸,裘隆在他身边的确要打起十二分心神。 他有修为在身,依旧非常硬朗,但精力已经比不得少年,真怕爻王开始嫌他老钝。一听贺骁送的是补魂丹,他就微笑起来:「好,好,贺岛主有心了。」 能够滋养和补愈神魂的灵药,少之又少,这确实是他眼下所需。以贺骁身位眼界,能拿得出手的必非凡品。 贺灵川又道:「这几枚药丸娇贵,必须温养在这只红玉盒中,每次掀盖不能超过十息,否则就容易变质失效。」 裘隆点了点头又道:「贺岛主当真想要离开我国?」 其实他不信,爻王也不信。这几个月来,贺骁甩开膀子跟青阳对着干,有时候甩出去的泥点儿都快溅到青阳脸上了,何等嚣张?现在,他真会因为一个曹闻道就畏首畏尾? 「实话实说,我舍不得。」贺灵川坦荡荡地说瞎话,「在天水城半年,获益就远超过去十年,换一个人都不会想走的。只是,唉,现在城内外有些混乱,我又总觉得监国暗中筹谋着对我下手——曹闻道之事,不就证明我所觉非虚?」 他紧接着又道:「眼看帝流浆即将爆发,我——」 没下文了,但他摇了摇头。 「王上金口玉言,说你安全,你在天水城就是安全。」裘隆安抚他,「贺岛主不用担心。」 他就送贺灵川到春华门外,然后转身回去,由小宫侍陪同贺灵川出宫。 全程,贺灵川没有另提要求。裘隆收了他的礼,也是心安理得。 临时抱佛脚丶用时才送礼,那都是下下之策,收礼的也不喜欢人家单刀直入,所以平时就要培养感情丶打好关系,用时只要打个招呼,心照了。 否则,贺灵川身边怎麽总是围着那麽多官员? 现在裘隆特地绕去丹膳坊,取出贺灵川塞给他的红玉盒端详。 光盒子就是整块灵玉雕成,上头还有符文阵法。 他打开盒子,清香扑鼻,锦绒上躺着七枚花生大小的丹药,青莹莹地,卖相极佳。 裘隆拈起一枚,对身后宫卫道:「拿进去检测,尽快。」 「是!」 不一会儿,宫卫就奔出来禀报: 无毒,主要成分可能是具罗树果。 裘隆把这枚丹药捏一半给宫卫:「赏给你了。」 宫卫谢赏,接过来一口吞下。 药丸刚进肚子,他就觉得神清气爽,连值三天大夜班的疲惫一扫而空,舒坦得像是泡完温泉以后又熟睡了十个时辰似地。 就连他眼下的浮肿和黑青都神奇消失,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贺骁没有夸大,此药确有奇效。 裘隆就带着他去办差了,又过一个时辰,宫卫还是状态极佳,没有任何不适。裘隆这才吃掉了剩下的半颗丹药。 嗯,舒爽! 陪在王上身边,就连头脑都变得灵活了呢。 于是裘隆把红玉盒子贴身藏好。 这厢贺灵川在小宫人指引下走向宫门,路过榴花亭时,听见里面有人声传出。 「什麽!」这人大概是很惊讶,声音都拔高了五度,「你说赵兄怎麽了?」 「赵咲前晚出去喝酒,天明未归,家人出去找,最后在渠沟里找到了,但也晚了。」另有人叹道,「大概是喝多了,失足滑下去。」 「不可能,赵兄向来都是小酌,你们什麽时候见他喝过第四杯?」 「官府昨天就请了仵作验尸,的确是溺死的,肺里有水,浑身无伤,渠里还浮着半角子酒水。」 「那……」 先前那人刚吱个声就被打断:「别问了,问多对你也没有好处。赵咲最近想参什麽,你我心知肚明。」 「各地府库……」 「嘘!」众人恨不得捂紧这厮的嘴,「这里是什麽地方,小心祸从口出!」 「我们知道的,王公贵卿不知道吗?游大人他们不知道吗?」又有人道,「他们都揣着明白当糊涂,我们去冒什麽头?」 贺灵川放重了脚步,与小宫人一同走过去,果然见亭内没有大官。 马上就要早朝,这些官员不喜室内空气浑浊,暂时在榴花亭吸几口乾净清新的冷气,也顺便聊上几句。 王廷何人不识君?亭里的官儿都过来,热情与贺灵川打招呼。 贺灵川与他们寒暄几句,也就离开了。 谁也没注意到,先前替赵咲说话那人,衣摆上扒着一只不起眼的小蜘蛛。 这人叫作黄汝林,乃是赵咲的同僚,几乎与他同时入仕,平时也聊得来。 今日的早朝也在争吵,但黄汝林并没细听。他注意到爻王坐在宝座上,掩袖打了个呵欠,和他一样漫不经心。 朝议结束,他谢绝其他同僚的餐叙邀请,直接回家。 夫人见他两手空空回来,直接问道:「宝香楼的钗子呢?」 「呃。」黄汝林这才想起,他昨晚答应夫人去宝香楼帮取定制的首饰,「忘了!」 「你怎麽回事?失魂落魄地。」夫人发现他脸色不好。 他如实以告:「赵咲没了。昨晨被发现,死在河渠里了。」 夫人一惊:「哎呀,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麽说没就没了?」 黄汝林娶了恩师的女儿,不仅旺夫,还擅长给他出谋划策。他就把夫人扯到屋子里去,挥退仆婢,关紧门窗,这才道:「仵作说是酒醉失足,落渠溺毙。」 「扯淡,赵咲喝酒比你都少。」夫人疑心,「他性子太直,口没遮拦,是不是得罪人了?」 黄汝林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就想起一事,赵咲几天前跟我提过,北部四镇和西北几个地方的军仓都有问题,而且丶而且问题还不小。」 夫人眉头都皱了起来:「啥问题?」 第1603章 复仇的爽剧 复仇的爽剧 「新帐和旧帐的帐目,对不起来。赵咲听底下的小吏讲,即便按旧帐做,府仓里的粮也虚报了一半以上。」 「有句老话,陈芝麻烂谷子。说的就是这些公仓里的粮。」夫人斜睨他一眼,「他该不会以为,这是近两年才有的新鲜事儿?」 黄汝林抿嘴:「赵兄不听我劝,打算把这件事写成内参上报。还没写完呢,人就没了。」 「那你想干嘛?」 「我就是觉得,赵兄死得太冤。」黄汝林唉了一声,「明明仓储都是一盘烂帐,大伙儿还要努力粉饰太平,上上下下费尽了周折。这丶这能瞒多久?一旦王上下令开仓放粮,不就立刻曝光了麽?」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即便那是个响雷,也不该在你手里炸开!」夫人一针见血,「在王上亲自拆穿之前,谁敢去点爆,谁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赵咲不就是前车之鉴?」 「他的死,就是用来警告我们的。你跟赵咲平时就走得近,指不定现在已经被人盯上了!」夫人冷冷道,「谁知道赵咲死前经历过什麽,有没有被人逼供。他把军仓失粮的秘密告诉你了,你也危险了。」 黄汝林硬着头皮问道:「等一下,你方才不是说,这都是半公开的秘密?」 「半公开的秘密,那也不能搬上台面说,更不能呈到君上案头去。」夫人瞪着黄汝林,「当一天官,就得守一天规矩。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少惹是非。儿子和我可不想变作孤儿寡母!」 「省得,省得。」话虽如此,黄汝林仍然面有戚戚。 为官数载,不仅不能为君分忧,还要齐心瞒上。仓库里那点事儿,赵咲都知道了,别的高官能不晓得? 大家不说,就没这回事儿。 唉。 「你领那点儿俸钱,一个月不够给我打三支钗子,就替国君操那个心?」夫人冷笑,「府仓难道是一天搬空的?早些天早些年,你怎麽就不担忧?」 黄汝林被训得哑口无言。 「再说哪一年粮食不涨价?哪一年流民不闹事?哪一年粮仓不曝光?那又怎麽样?窟窿再大,最后还会补起来;日子再不好过,最后不也过下去了?」夫人就差伸手去戳黄汝林的额头,「你说说,今年和去年前年,能有多大不同?」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哪一年国库不亏空,哪一年钱粮不吃紧,并且流民闹事也是家常便饭,两三年总得闹一回大的,天水城都总结出了应对的套路。黄汝林呐呐道:「我知道了。」 「你不要当出头鸟,要闭紧嘴巴,就算有人带头,你也别跟着冲!」夫人耳提面命,「对了,叫人再去买一千斤粮,家里缺用了,顺便再囤点儿!你不是有个同僚还能买到便宜粮麽?」 「他,他那里也不多了,折扣也上来了。」黄汝林也在庆幸,外头粮价再高,百姓也只得忍着。亏得官儿们还有路子,还能保一个基本供应,价格又比外头低个两三成。 两三成,很可能就是吃得起和吃不起的分界线。 「那就快点去!」夫人叹息,「粮食一天一个价,这日子是真难过呀。」 真靠丈夫这点微薄的俸禄,现在一家人吃饭都快成问题。 黄氏夫妇出了屋门,有一只小蜘蛛就跳上墙头,飞快溜去黄宅外头。 宅后的高墙边有专人候着,将它送回涌泉山庄。 ¥¥¥¥¥ 「远讯丶远讯!」 屋外响起噗噗振翅声,贺灵川一听就知道,有大型禽鸟降落在园子里。 果然几息之后就有一只长喙从窗口探进来,冲他歪了歪脑袋:「贺岛主?」 这是一头蓝灰色的蓑羽鹤,姿态优雅,红眼珠子后头那簇白色耳羽特别醒目,个头比其他鹤类更小,却是长途飞行的健将。 「是我。」 「来自仰善群岛的远讯!」这头蓑羽鹤的性格很痛快,二话不说,从嗉囊里吐出一个小铜管。 伶光赶紧递过去两瓶丹药,又问它道:「我那里有一盆黄粉幼虫,本来留作试验用的,你吃不吃?」 「吃!」冬天可不是觅食的好季节,这头鹤不挑嘴。 贺灵川接过铜管打开,从里面抽出两封信。 一听是仰善群岛来信,他就有些担忧,不知道是不是仰善周边生变。到目前为止,这个群岛还是他的根基,万万不能出事。 不过第一封来信内容与仰善本身无关,而是中转了一条情报给他。 这条情报,来自更加遥远的西方: 鸢国。>> 鸢王「病逝」之后,麾下王军尽归贺淳华掌控,以赵盼将军为首的保王党,也唯贺淳华之命是从,其声势越发浩大。 过去一年多,贺淳华与鸢国前国丈丶大司马东浩明争斗不休,大小战役打了有十一场,渐渐占了上风。 终于在两个月前,贺淳华击败东浩明最倚重的王牌之师,杀敌一万一千多人,追逃一路,将东浩明赶进盘龙沙漠。 东浩明走投无路,自刎而亡。 在他死后,浯州军队投降丶官员献城,跪迎贺淳华的到来。 贺淳华灭东氏满门,连同近亲一共八百一十七口。 当年老鸢王屠灭贺氏后一时心虚,留下贺淳华这麽一个活口,结果给自己留了条祸根,后裔和王朝都毁于其手。这种错误,贺淳华当然不犯。 鸢国内乱结束,但都城的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 贺淳华收拢兵权后班师回都,或者说挟大军开进原先的鸢都,将原鸢廷百官贬为平民,每户官家留银最多一百两,其馀家财全部充公;凡是奸恶贪贿者,被抄没家产丶斩首示众。 但凡与昔年贺家被陷害案有关的官员,五马分尸。 一朝天子一朝臣,转眼之间,鸢国就变了天。半年前还是人上人的,如今变作了刀下鬼。 那几天,鸢都杀得人头滚滚。 到这条讯息传来之前,贺淳华以迅雷之势登位称王,定国号为「申」。 看到这里,贺灵川长长吐出一口气:「贺淳华终于如愿以偿!」 贺氏一门险遭灭族,贺淳华卧薪尝胆二十年,终于复仇上位! 他的开局有多差?贺家几乎被满门抄斩,老鸢王死不认错,贺家沉冤一直未得昭雪,贺淳华作为贺氏遗子被发配边陲时还未成年,老鸢王对贺氏的愧疚,仅止于没将他打成奴籍,还允许他自谋生路。 就这样,贺淳华还能逆风翻盘,一步步走到今日,终借复仇之名荣登九五。 站在外人的角度去看,贺淳华的经历就像开了挂的大男主复仇爽剧。 贺灵川都能想像到贺淳华此刻的扬眉吐气和畅快淋漓! 不仅灭其族,还要夺其国,这才是贺淳华式的复仇。 对他来说,仇恨是最好的动力,仇恨也是他品尝丰收的硕果之前,先饮下的那杯苦酒。 摄魂镜笑道:「恭喜恭喜,一眨眼你就成太子了!」 「什麽太子?」贺灵川嗤笑一声,「也就这副身体与贺淳华还有一点血缘关系罢了,他绝无可能传位给我,我也不稀罕他的位子。」 贺淳华正值年富力强之时,眼下又登基为王丶春风得意,怎会考虑立太子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贺淳华要称孤道寡了,就算他再喜爱次子贺越,也不会急着册封太子。 不要拿利益考验人性,不要让儿子有非份的念头,贺淳华那麽精明的人物,不会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 「不过应夫人真是一步登天。」贺淳华的原配应夫人已被封作王后,入主宫城,「花团锦簇,朝见紫气夜栖云,嘿,仙灵村水灵的上上签倒是灵验了,申国放弃旧都,将新国都定在了云城。」 当年应夫人在仙灵村水灵庙抽签,旁人的签子都不好,唯独她一把抽到了上上签。 贺灵川都可以想像应夫人如今得意的模样。 但他对应夫人已无恶感,希望她今后能够越发地顺遂如意。 说回贺淳华,贺灵川对于他能打败东浩明并不意外。这个便宜老爹要野心有野心丶要手段有手段丶要能力又有能力,更是得到了奈落天的支持,比东浩明的胜算更大。 他拿起信纸往下看。 这封信是郦清歌写的,她简叙了贺淳华与东浩明几场大战的经过。 她没有亲临现场,所以缺乏细节,但贺灵川也能判断出,贺淳华的大军在人丶钱丶粮方面都比较宽裕。 鸢王执政时,财政千疮百孔丶国家摇摇欲坠,柯赵大军连前线口粮都凑不齐,还得来鸢都化缘;怎麽到了贺淳华时期,军队就能吃饱饭,就有战斗力了呢? 这里头当然有许多原因丶许多说道。 除了贺淳华将自己的领地经营得有声有色丶将军队整顿得有条有理之外,贺灵川也没忽视奈落天的力量。他接到的上一份情报就说过,贺淳华得到了不少外力的援助,比如南方各国甚至是附近的宗派。 无论这些外力是怎麽来的,表面上贺淳华是得道多助,而东浩明则是孤军作战,缺少新鲜血液的注入,所以在贺灵川看来,他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第1604章 红火得发紫 红火得发紫 「贺淳华的获胜,倒是比我预计的要快一些。」贺灵川抚着下巴寻思,「除了他个人的能力之外,或许是奈落天投入了更多资源。」 「天神一贯小气,奈落天突然大方,多半是因为有利可图。」贺淳华搭上奈落天可不是一天两天丶一年两年的事儿,贺灵川这具身体的识海当中还留有奈落天的印记呢。从前贺淳华在黑水城独自打拼,可没少吃苦受累,奈落天出过几次手? 过去这两三年,天神却突然慷慨加码,可见是相准了贺淳华的潜力,认定他值得投资。 现在贺灵川对天神的了解远超从前,知道天神当中也是有团伙丶有位阶丶有分层的,像奈落天这样的主神身边往往簇拥着一大群神明。 也可以说,每个主神都自成一个生态圈,自主神以下,次第分布。 这点倒是与人间相仿。 所以作为群体领袖,奈落天的每一个重大决定看似乾纲独断,其实都要对身后的众神负责,并不能完全恣意妄为。 没有贝迦为后盾,灵虚众以外的天神想在人间培养自己的力量,其实并不容易。这就看出,奈落天动用资源丶帮助贺淳华结束内战的举动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并且还流露出了紧迫性。 贺灵川自言自语:「他想做什麽呢?」 「啊,谁?」镜子问道,「你问的是奈落天,还是贺淳华?」 贺灵川望向窗外。这个雨雪交织的夜晚,天地间只有无边的黑暗。 「都是。贺淳华已经立国为王,多年夙愿成真。然后呢?」 「他就不能安守王位?」 「奈落天那麽好心,无偿帮他登基?」贺灵川摇头,「酬神的人,与神明之间是有契约关系的。贺淳华已经达成目标,就得兑现当初的承诺。所以,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必然有一部分是为了满足天神的要求,值得我们重点关注。」 镜子问他:「关注他们作甚?」 「奈落天的表现,和神界的动荡脱不开关系。我们对另一个世界的情况了解太少,只能从人间的变化去做反向推测。」贺灵川分析,「我甚至怀疑,在闪金平原收取的信仰和魇气越来越少,也迫使那些神明把目标转向西边,并向贺淳华刚建立的申国加码。」 「放在从前,这可能不是最优选择,毕竟贝迦就在边上。」能力又强丶脾气又坏,遇上这种邻居谁不打憱?「但天神在人间扶植势力可不是种庄稼,种瓜就能得瓜,种豆就能得豆,最大可能是竹篮打水,要扶的人怎麽也扶不上墙,不想扶的却如野草一样生长。」 「所以最后也只能将就喽?」镜子笑道,「有个贺淳华能冒头就了不得了。奈落天不愧命运之神,自身还是有几分气运。」 「是啊,奈落天想找个比贺淳华更强的,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贺灵川也道,「看它们急吼吼的表现,大概神界的混乱让它们等不下去了。」 「那即是说,奈落天控制下的申国也不会安分?」 「鸢国积贫积弱,多年来又囿于内乱,贺淳华好不容易取而代之。你看他还未登基前先做一件事,就是洗劫鸢都,就知道他缺钱缺粮到什麽程度。」 贺淳华跟东浩明死斗,虽然说咬牙撑到了获胜,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民穷财尽。所以,他不得不向藏富的官家要钱。 他在鸢都杀到血流成河,一方面是永绝后患,另一方面也要搜刮尽每一滴脂膏。 鸢廷有多低效丶官员有多腐败,贺淳华再清楚不过。大半个鸢国的财富,都集中在这些官员手里。 挟大胜之馀威宰了他们,新国运行就有储备资金了。 不过东浩明占据鸢都期间,已经把都城犁过一遍,搜刮来的钱粮都用于战争。贺淳华没啖到头汤,鸢都的财富被稀释了很多。 「所以,贺淳华眼下最该做的就是休养生息,恢复民力——恰好帝流浆频繁爆发,人间灵气见涨,这对新国来说是大好机会。」贺灵川轻轻一叹,「希望他有定力,不要完全被奈落天左右。否则,这人间对于申国百姓来说,就是炼狱!」 但他明白,申国代鸢远不是结束,很可能是西边新一轮变数的开始。 贺淳华不容轻视,虽然他只是个小国之君。 而后,贺灵川打开第二封信。 这封更长,主要是丁作栋汇报仰善群岛的近况。 每过七到十日,仰善群岛和闪金上的仰善商会都会向贺灵川做一次飞讯汇报。 其实仰善最近的生意,怎麽说呢,红火得发紫! 因为牟国派发大量定单,不仅从仰善购入大量药剂丶武器丶护具,还跟仰善谈成了几桩独家的大买卖,涉及品类有二十六个。要知道,牟国的国内铸武很需要葳银剂这一类催化剂,但往常都是求而不得,因它只产于贝迦和爻国。 这种国家管控的关键物资,爻国到现在也不肯卖给牟国,但贺灵川早就是葳银剂的独家代理外商,爻廷为了天水东扩工程想尽办法搞钱,所以贺灵川过去几个月疯狂扫货,购入的可不止葳银剂,还有海量优质资产。 牟国得知这个消息,就来找仰善做生意了。 青阳作为爻国的监国,对此很有意见,在朝会上提过好几次。爻国虽然自己不卖,但牟国还是能从仰善群岛那里转买关键物资,而牟国与贝迦还在打仗。 四舍五入,就是爻国把葳银剂等物资卖给了贝迦的对手,青阳和贝迦没意见就怪了。 不过爻国暂时没有废除仰善群岛的最惠待遇,一来是贺灵川在天水东扩项目挑大梁,又冲在对抗青阳的第一线,爻王要适当让渡一点利益给他;二来麽,贺灵川判断,爻王也想将这件事拿作一个筹码,日后好与贝迦谈判。 爻国对贝迦,不再是千依百顺。 从这个角度讲,贺灵川要持续出售葳银剂也不容易,承担的压力和风险不小,价格自然就不便宜。 第1605章 潜龙在渊 潜龙在渊 所以仰善要的不完全是银钱,还附带了好几个条款,比如牟国的交易品当中必须有适龄的健康战马丶优良的农作物种子丶草药种子,等等。 要知道灵山手握许多灵种,牟国对其不断改良,加上帝流浆频发丶灵气逐渐复苏,灵谷灵果后头很有可能重回世间,贺灵川现在就要开始布局。 对于仰善的经营,贺灵川比较满意。现在赚到的每一分钱丶粮丶物资,甚至包括人口,都是铺垫他未来的宏大计划。 这信的下半部分,则是裘虎用暗语写的。 至发信为止,又有三千兵员在仰善码头登船启航。这样算下来,仰善往巨鹿港运送二十八批兵员,少量多批次,总共运输军员三万八千馀,另有一万七千馀人的商会和后勤人员。 之所以后勤略少,是因为闪金平原不缺。 各类战略物资均与人员同步出发,正好由军员一路护送到港,包括粮食丶武器丶甲具丶药品丶器械丶金银珠宝无数,总价值超过了六千二百多万两。 仰善的新船已经下水,航速比原先更快,并且沿途的海盗水妖不是被清理乾净就是被收编,海程安全无需绕路,因此从仰善群岛到巨鹿港的路程也从七天缩短到了五天半,如果顺风,还能再快个半天一天的。 要不是秋天的飓风季作梗,仰善运到巨鹿港的人员和物资还可以更多。 仰善和巨鹿港都充斥着大量的各方细作和探子,这样频繁的人员和物资调动当然有人起疑,但一直抓不到关键数据,无法估算出规模和数量。 仰善群岛本就离岸,又是由大小几十个岛屿丶几百组礁岩组成,水陆切分。对外人来说,收集情报相当困难,驻岛军队的编排和轮换更是规律成谜;并且经过三年多的努力经营,仰善群岛已成商贸物流重地,南来北往丶西行东进的人员和商货都在这里中转丶集运。 有人粗略统计过,仰善五大商港每天的船只进出港超过一千六十船次,平均每刻钟都有十一艘,更别提仰善还有专门的内部码头,供自家渔船货船进出丶供平民往来各岛,「千帆竞渡」在仰善群岛可是见怪不怪的景象。 这些港口码头就像怪兽,每天吞吐天量货物,仰善自己的物资和人员混杂在其中运走,就如百川汇海,难以寻踪。 难点反而在于,闪金平原上的巨鹿港要接收那麽多物资,却还不能引起阻塞和怀疑。 幸好贺灵川筹谋已久,自蓬国建立以来,还保持着自由港身份的巨鹿港很快成为仰善的专用物流集散地。 蓬国起先还有一些意见,但它原本就是牟国扶植的政权,对于背靠灵山的贺灵川不敢声色俱厉;后来仰善商会在巨鹿港蓬勃发展,虽然拿着蓬国的优惠政策,但蓬国收到的税金,包括港口丶路桥丶仓储丶商贸,甚至屋税都有爆发式增长,几乎是渤国时期的百倍以上! 百倍啊! 蓬国只是小国,如今的国库收入逾七成都来自巨鹿港,可以说是一港养全国。 摇钱树从天而降,蓬国焉有不抱之理? 拿人的手短,蓬国对于仰善包揽巨鹿港之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毕竟上任大半年的新国君也想得明白,仰善商会要后台有后台,要背景有背景,要钱有钱,要人还有人,而蓬国新立未久丶羽翼不丰,哪怕知道巨鹿港渐渐脱离自己掌控,也只能瞪眼看着,一边默默数钱。 局势一片大好,他破坏这繁荣祥和的气氛作甚? 若是让蓬国自己经营,巨鹿港万万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而就在这繁荣祥和的表象之下,仰善的人员和物资一到巨鹿港就快速分流。 前不久,白子蕲就发现仰善商会在巨鹿港有无数仓库,物资丶人员密集进出,而港口的治安好得出奇。这是因为从仰善群岛运来的货物会在巨鹿港暂时存储,随后转运去内陆的仰善商会各大小分舵。 到港的兵员和后勤,也会跟着同船来的物资一起深入内陆,驻扎到各个分舵。 现今的仰善商会已在闪金平原一家独大,而昌隆武行在中部丶西部和南部都是金字招牌,专司货运和人员护送。贺灵川的兵员藉助自家的运输系统,飞快渗往闪金平原每一个开设有仰善商会的角落。 每个分舵就是一个节点,而商路就是连线,如果有人能把仰善商会在闪金平原的所有分舵都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就会发现,那俨然已经是个交错纵横丶庞大而密集的网络! 可惜,没人能画出这张全局图。 贺灵川自己不落笔,只在脑海中勾勒;他同样不允许任何手下绘制,充其量只让区域负责人绘制出本区域的联络地图,作为走商走兵之用。 这时就显现出,仰善充分利用了混乱之地的优势。除了爻国之外,闪金平原上分布林林总总的小势力,没有大的集权国家。仰善在各国各地开枝散叶,地方势力哪怕警觉,也不可能对它全盘监控。 没有人知道,贺灵川正在布一局多大的棋。 但他自己走得有声有色。 那麽多的资讯和情报看完,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摄魂镜都觉得自己看累眼了,忍不住呵欠一声:「哇,给我看困了。」 但这个主人还是精神奕奕。 成大事者,果然得有非人的精力。 贺灵川还在琢磨这些数字,镜子就问他:「你要把仰善的家底儿全部搬空吗?」 「搬不空,但至少要搬过来七八成。」贺灵川认真道,「绕过雅国以后,船队基本贴着海岸线航行,受的干扰较少,但深冬初春海上多怪风,也不方便运输,下次大规模运载,要到暖春以后了,时间上还是有些紧迫。」 镜子唉了一声:「你真觉得,仰善群岛后续很危险?」 「防范于未然。我们筹谋闪金平原,就是动贝迦肥肉丶刨牟国脚跟。他们一旦反应过来,必定怒火中烧。」贺灵川始终清醒,「仰善面积太小丶仰善的经营也太依赖黄金航路。莫看群岛眼下的繁华如同烈火烹油,一旦牟国翻脸掐断航线,群岛的商流很快就会枯竭。」 虽然仰善不会坐以待毙,也要反击,但这就好比两人互殴,一个是五岁孩子,一个是成年壮汉,谁打谁疼?谁更不经打? 一目了然。 这便是仰善群岛富强以后的隐患,也是贺灵川来闪金谋求发展的动力。 他叹息一声:「仰善距离牟国太近了,当初我想托庇于牟国,今日却又要防范于它,真是有利有弊。」 当年他千里迢迢奔赴刀锋港,就是要躲到牟国身后,以避开贝迦的追杀。然而成也区位,败也区位,当时的区位优势,未来某一天大概率会变成区位劣势。 仰善一直韬光养晦,但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这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所以,要未雨绸缪。」再说他现在家大业大,不该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爻国之行结束以后,我还得抽空赶回仰善群岛。」贺灵川重重呼出一口气,「如果真有万一,丁作栋和裘虎等人,会是最后一批撤离的人员。」 他的目标是闪金平原,他的未来在闪金平原,当然应该把自己的势力逐步分批搬到闪金平原。 那几万人进入庞大的闪金版图,瞬间就分散了,激不起一点水花。分配到每个仰善分舵,可能就是多了几十人或者几百人,外人根本无法计算全局和总数。 这片广袤土地能够容纳的生灵,一百个仰善群岛都难望项背。 现在,贺灵川的人丶钱丶粮,都在按步就班丶暗中就位。 「我们已在平原各地埋下种子。然后,就要等一记惊雷。」 好巧,他话音刚落,天边就划过一道闪电。 潜龙在渊,静待飞天之时。 …… 天早就黑了,贺灵川还叫万俟丰去请彭玉奎两人。 镜子奇道:「你不是想让他们稍安勿躁?」 「那是原来。事易时移,我改主意了。」贺灵川面色微沉,「青阳昨晚特地提起白子蕲,威胁我要把九幽大帝的情报透露给他,就是想观察我的反应,甚至想迫我离开天水城。」 青阳老谋深算,话里话外都有深意,不能漏听。 「逼迫我们离开?」镜子奇道,「为什麽?」 「如果我是九幽大帝,我能造成多大破坏?青阳必须考虑这一点了。」 在青阳眼中,贺骁未必有什麽份量,但九幽大帝可不容小觑! 「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计划不要节外生枝。」贺灵川笑了笑,「再说,九幽大帝在闪金平原纵横来去,却在爻国昙花一现,青阳就知道了,我在天水城还有忌惮丶还不能随心所欲。所以她在曹闻道袭击失败之后,或许会希望我知难而退。」 镜子不理解:「她恨你恨得要命,会希望你离开天水城?」 「一点私怨,怎配和公事相提并论?」 第1606章 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贺灵川一边抓紧给丁作栋写回信,一边答道:「像青阳这般人物丶这等岁数,不会把个人情绪凌驾于宏观大局之上。现在,是爻王不希望我离开。」 「说回正题,其实就算她不提起,我猜白子蕲在小桃山庄也可能另有发现。别人找不着的东西,说不定他就可以。」这始终是贺灵川的心腹大患,「现在青阳已经识破我的身份,待白子蕲折返,他二人互相对供,基本就能坐实我是九幽大帝。既然如此——」 镜子乍舌。这个主人,一天天要操心多少事情? 还好,还好它就是个器灵,挂在主人身上单纯过日子就行了。 此时万俟丰进来禀报:「两位贵客来了。」 贺灵川立刻起身相迎:「昨晚庄子内外喧嚣,二位见笑了。」 灵山来客彭玉奎丶茂功刚来涌泉山庄两天,就遭遇流民袭击,他们还出手帮忙,打倒不少流民。 不过,贺灵川随后带着赵颂等宫卫出庄丶遭遇青阳等后续事件,他们就没再参与。 这些都不是他们份内之事,彭茂二人与贺灵川又不熟悉,只作壁上观。 不过听说桃溪边上的战斗现场格外惨烈,两人倒是勾起了兴趣,今早还特地去观摩一番。 所以彭玉奎摆了摆手:「庄外的精彩没撞上,可惜可惜。」 茂功则直接道:「贺岛主找我们来,是有什麽进展?」 贺灵川起身打开一具沙盘,指着里头的山水对两人道:「这是天水城到芒洲的地图;我刚接到线报,白子蕲已经抵达富洝河口,那麽赶到芒洲最多几个时辰。」 仰善商会在富洝河口安插了眼线,白子蕲形貌特殊,带过去的阵仗又大,很容易辨认。 「二位请看,这条被标注出来的红线,就是他从芒洲返程最可能选取的线路。」 「可能?」茂功摩拳,「可能性有多大?」 「超过七成。」贺灵川解释道,「白子蕲调查完小桃山庄,多半会急着返回天水城。那麽最短的路径就是在富洝河口登船往东,在渚县码头下船,然后赶路八十里就能抵达天水城。」 「他离开天水城后,只用了两天半就赶到芒洲,我估计他就是选这条路线,那麽返程很可能原路回来,省力又快。」 茂功只道了声「好」,彭玉奎却道:「这条线路,我们不熟。」 白子蕲沿途会在哪里落脚,哪里才是彭玉奎等人最好的埋仗地点,这些都是重要情报,不踩盘子就摸不清楚。 贺灵川早就想到了,指着地图依处解说,哪里有湖泊,哪里有乡镇,哪里有高山,一一道来。 仅仅两天时间,他就把地形摸熟,如数家珍,彭玉奎佩服道:「无怪山里一定让我们来找你,贺岛主果然百事通。」 贺灵川自谦:「恰好那也是仰善的商路罢了。」 「贺岛主还有什麽指教?」 「看完沿途地形,两位心里大概也有计较了。」贺灵川手指一处红点,「我觉得这里作为埋伏地点不错,两位怎麽看?」 他在沙盘上指出的位置,就是渚县! 彭玉奎抚着下巴:「我想选的是富洝河口,也就是跟着他们上船,水路袭击。」 茂功也道:「进入爻国之后,我们没再出手。白子蕲说不定以为,我们已经放弃。」 「他那人思虑周全,会把你们产生的威胁也纳入考量。」虽说这些人追杀白子蕲一路,但贺灵川还是认为,自己对白子蕲的了解远超他们,「我打听到,爻廷给他加派了护卫,妙湛天神庙也派出不少好手给他。所以常规袭击很难对他奏效,如果在地面作战,不是我看轻诸位,你们有人数上的劣势,并且爻国的元力也相当了得,闪金平原一众小势力与它不可相提并论。」 他化身九幽大帝去杀薛宗武,也觉得薛宗武这点子很硬,除了修为武艺出众,元力更是一大麻烦。 贺灵川甚至动用了大风军的元力,才能把薛宗武如期斩于刀下。 这些灵山人可没有元力傍身,对上爻王派给白子蕲的军卫,天然就更吃亏。 茂功淡淡道:「除非这些护卫每时每刻都打起十二分警惕,否则我们还有机会手刃白子蕲。」 贺灵川这两天旁敲侧击,打听起这帮人的实力。灵山派出的这支队伍有十来人,彭茂二人并不是主力。他们虽然口风挺紧,没把所有人的资料都摊给贺灵川看,但他们不止一次表示,白子蕲绝非他们对手。 贺灵川只能判断,这十来人非同小可,甚至可能有压箱底的雷霆手段。 白子蕲可是天宫都云使,除了神明之外,在天宫的地位乃是一人之下丶万人之上。对付这种大咖,灵山怎麽会派等闲人来? 彭玉奎则问:「贺岛主有什麽建议?」 贺灵川在沙盘上轻轻一点:「从小桃山庄返回天水城的路程不长,要说沿途便于伏击的地点,我个人更看好渚县。」 也就是下船的地方。 彭玉奎奇道:「不都是水路?」 有什麽区别? 「从富洝河口往渚县乃是逆流直上,这个冬季天气反常丶接连下雨,冰雪都囤不住,河水远比往年冬季更汹涌,所以这段航程比白子蕲来时要多花一倍时间,也就是十二个时辰。」仰善商会几乎每天都走这条路线,贺灵川太清楚了,「从富洝河口刚启航时,是他们警惕性最高的时候;十二个时辰后快到目的地,人就难免安心松懈。此时行刺,出奇不意。」 两人互视一眼,点头:「我们有水中行刺之法,上回就差点要了白子蕲的命。」 贺灵川拊掌:「好极。」 如果借刀杀人之计能干掉白子蕲,灵山这回可真是替他除一心腹大患。 彭玉奎沉吟:「这还有个问题:白子蕲逃入爻国之前,连手下的天宫侍从总共才十来人。他们共乘一条船,我们袭击这一条船就足够了;不过白子蕲今回去芒洲乃是大张旗鼓,如你所说,侍从和卫队都超过三四百人,那麽他们应该是支船队?」 (本章完) 第1607章 日理万机 日理万机 「是的。」 「那麽多艘船,我们也不好搜索主舰。」与岸上乘车马不同,白子蕲只要不上甲板不露面,鬼知道他待在哪一艘船上? 贺灵川竖起拇指:「彭先生很仔细,这担忧有道理。」 然后他道:「那河不宽,河船版型瘦窄吃水浅,这个季节,每艘最多也只能载重万斤。如果算上辎重比如器具杂物和粮食等等,每船搭载二丶三十人比较合适。」 「那船队就是十艘以上?」 「白子蕲乘坐的主舰应该比普通河船更大更舒适,易于辨认,且多半会被船队护在中间。」他来了个「但是」,「如果他也乘坐普通河船,从外观不易辨认的话,你们除了往船队中间去找,还可以留心哪一艘船格外颠簸。」 「颠簸,为何?」 「他们乘的是客船而非货船,白子蕲乘坐的那艘人数最少,就算有压舱石,船身也会比较颠簸。」贺灵川接着道,「白子蕲喜欢乘船,又不拘小节,多半不会浪费神术去稳定船身。」 他从前跟白子蕲同行一路,对其作风有所了解。以其都云使的地位而言,白子蕲算是很随性朴素的了。 不是他不喜欢享受,是他根本不在意。 彭茂两人就没再问为什麽人数最少。地位越高,占有的私人空间自然越大。 但茂功多问一句:「他有没有可能不走水路,改选陆路?」 「有,但很小。水路安全舒适便捷,是往来商旅的首选。」贺灵川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白子蕲返程很可能冲着他来,哪会选什麽远路? 他正色道:「白子蕲这人谨慎多疑,甚至可能前期示弱丶布置假象,特意引你们出手……」 茂功打断他的话:「你觉得,他之前被我们撵得到处跑丶还死了两个手下,都是装出来的?」 他的神情,有点不快。 姓贺的是不是以为他们很弱? 彭玉奎摆手:「贺岛主只是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贺灵川继续保持恳切:「茂兄息怒,我只是觉得,白子蕲这人不好对付。诸位出手之前,请务必三思!」 「多谢贺岛主。」彭玉奎也知道他本人不能离开天水城,当下站起来抱拳为礼,「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且慢。」贺灵川起身,向万俟丰吩咐两声,后者立刻奔了出去,不多时,带回一个乾瘦男子。 「我给你们找个向导,他在加入仰善商会之前,一直在这条路线上跑单帮,对路情地况烂熟于心。但他只能送你们到渚县码头,馀下的,他也帮不上忙。」 东道主设想得这麽周到,彭玉奎自然连声称谢。 贺灵川将他们送出山庄丶挥手作别,直到两人所乘座骑的扬尘都瞧不见了,这才负手转身,慢悠悠走回书房。 摄魂镜叽叽笑道:「你还反覆叮嘱他们莫托大丶要小心,你觉得他们不托大的机率有多大?」 「不大。」贺灵川理性得很,「我说什麽别人就干什麽,我说讨打别人就立正,帝王的金口玉言都不及我,嘿嘿,要是靠一张嘴能达成这个效果,我还用得着在闪金费劲叭啦地布局?」 对于旁人的劝告,普通人通常是怎麽做的? 当个p一样放掉。 何况灵山人的骄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就和天宫一样。贺灵川打了几年交道,深有感触。 「灵山在爻国应该还安插了别的内应,只是身位不够,弄不着白子蕲的情报,所以彭玉奎直接来找我。」贺灵川摇头,「看来,他们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 镜子问他:「你觉得,彭玉奎成功得手的可能有多大?」 「不好预估。还记得白子蕲出发前特地来找我,说他要去小桃山庄查案?那一趟不仅是言语试探和恐吓我,还泄露自己的行踪,说不定就想钓我出手。从天水城到芒洲的路途,合适的伏击点也就那麽一两个,你觉得白子蕲会不知道?」 「呃。」镜子一窒,但转眼就嘎嘎笑了起来,「白子蕲没钓到你,反而钓出了灵山的人,他自己都想不到罢。」 「所以白子蕲多半做了些准备,但他是以我为目标,做所的布置也针对我。现在却是灵山找上门去,如果能打他一个出奇不意,未必没有胜算——」贺灵川眯了眯眼,「白子蕲还以为自己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呵!」 且放灵山跟他耍耍。 「再说灵山这几人。他们对我也不尽放心,不仅有所保留,而且恐怕只说了五六分真话。」 「真话?你是指昨天的讨论?」 「对。昨天他交代千幻真人的线索,那应该是真的,也是灵山借他的嘴递来的进一步指示。」贺灵川心里有谱,「除此之外,呵,灵山也不希望我知道太多。所以,他们真正的实力没拿出来,我就没法做个评估。」 不过,灵山派出队伍,替他去找白子蕲的晦气,他自然乐见其成。 「帝流浆降临之日,越来越近了。」贺灵川往天水城方向看了一眼,「不独是青阳,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计划节外生枝。」 此时万俟丰来了,见面即行礼:「主公。」 贺灵川看见他才想起,自己原本要找万俟丰,但和彭玉奎一谈,就差点忘了。 万俟丰一直在外头候着。 「来,书房里说话。」 两人进了书房,贺灵川从案上拿起一封信笺: 「巨鹿港分舵来信。这次从仰善过来四条船,其中一艘上面的佰隆族人和闪金人起了争执,五天半的航程,起了四次冲突,差点闹出人命,比当初万俟良和王福宝较劲还猛。呵,这些家伙战斗还没甚本事,好勇斗狠的气性倒先上来了。」 话虽如此,他并不是真地责怪。好战士有脾气,好军队有狼性,平时要是和气得像绵羊,怎麽能指望他们一上战场转性情,突然就敢冲敢闯敢杀? 像贺灵川这样的双面人,世上毕竟不多。而他要打造的军队,得像大风军那样,像黑甲军那样,隐戾而不发。 像随时准备喷薄的火山。 万俟丰腰板挺直:「主公,这一船有多少闪金人和佰隆人?」 「这条船嘛,闪金人只有七百多个,基本是两个月前送到仰善训练的。佰隆战士大概二百人。还有三百后勤人员。」 这麽长时间以来,仰善商会在闪金平原大肆招人,各行各业的人才都需要,其中但凡有潜力成为好战士的,或者有一部分指挥才能的,商会分舵就让他们签下协议,然后把他们送回仰善群岛,系统培训丶集中操练。 仰善商会初期也在闪金平原悄悄练兵,但效果平平还容易被有心人窥探,只能以训练护卫的名义进行。横竖它已经赚到钵满盆满不差钱,乾脆把挑选出来的好苗子都拉到仰善群岛,努力磋磨,几个月后再运回闪金平原。 只能练几个月,只培养最基本的军事素养。其他的,以后再说。 贺灵川在盘龙世界有带西摩军团的经验,仰善自己的军队也早就成型,自有一套相对成熟的流水线方法,以老带新,以老练旧,事半功倍。 贺灵川也补充道:「在船上闹事的闪金人,有几个从前在闪金平原也是山老大的牙将。」 山上的土匪头子,麾下总有那麽一两个丶两三个特别能打丶特别凶悍的打手,替他们震慑馀党,这在闪金西部就被称为牙将,喻作狼王的犬齿。 不得不说,闪金平原的人口基数实在庞大,仰善这麽东挑西拣,送往群岛的人员也是一船又一船,根本拉不完。 但这麽一来,闪金人和仰善原本的军队之间,少不了摩擦。被送来仰善群岛的闪金人不乏杀人犯和强盗,只因前一份工作没前途,才换一种方式卖命。来到群岛之后,有些人难免重拾从前的坏习惯,好勇斗狠丶偷抢拐摸,好在岛屿就是天然的屏障,裘虎把他们禁闭在岛上,狠狠操练,美其名曰玉不琢不成器。 万俟丰了然:「看来,他们认了新王。这一船没安排好,没将他们的小团伙拆散。」 这种打手虽然好战,但要听从领导和组织才能发挥出战斗力。 「我会过问。」贺灵川笑了,「你知道,在船上跟对方起争执的佰隆人,是谁带的头?」 万俟丰一听,就有不祥的预感:「主公请说。」 「是你老叔。」 「……」万俟丰一怔,然后讪讪,「原来老叔搭的是这条船?」 一个巴掌拍不响,难怪了。 当年万俟松领着几百佰隆人流浪到刀锋港,想抢夺仰善群岛作为立足之地,结果被贺灵川迎头痛击,侄儿万俟丰领着族人投诚,他自己被扔去远岛上挖矿,还被阴虺监视,这一挖就是好几年。 矿山报告过好几次,万俟松干活极其卖力也从不惹事,平时独来独往,只有佰隆族的孩子们去看望他,他才会展露笑容。 万俟松吃饭睡觉不跟别人搭夥,采矿量从来第一,后面的二三四五名全加一起都不如他。 贺灵川虽然日理万机,但三年来始终记得这个人。 (本章完) 第1608章 各适其位 各适其位 万俟松天生勇悍,比万俟丰更有锋将之姿,待自己的族人又是真心诚意地好,其实并没有多少私心。 贺灵川综合多方考评,决定还他战士身份,将他放来闪金平原。 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那就让他在战场上发光发热吧。 至于万俟松从前得罪过他,贺灵川一笑置之。以他现在眼界,怎会计较从前那点儿过节? 仰善只用三年就发展成今日这般规模,堪称奇迹,万俟松早就彻底死心,不再有非份念想。佰隆人在仰善和闪金都过得很好,他当年的心愿已经换了一种方式达成。 不过,万俟松面对外人的脾气依旧暴躁,在船上跟人吵架,一言不合就打断对面的两个鼻梁。 万俟丰轻咳一声:「所以,船上是闪金人吃亏了?」 胜负还是得问一下的,这也是重点。 贺灵川瞥他一眼:「闪金人才训练多久?」 「他们原本在闪金平原也是刀口舔血……」也是有底子的,又不是良民!但在贺灵川注视下,万俟丰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挠了挠鼻翼,「老叔那里我来处理,您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是你老叔麽?」赢了的洋洋得意,输了的垂头丧气。贺灵川摇了摇头,「闪金人那一方,你找白灵隐协调,注意态度丶拿捏尺度!」 「是!」 半年前被送去仰善的第一批闪金人,有些开始崭露头角。其中白灵隐就是佼佼者,自身有修为,战斗有经验,还给小国国君当过幕僚,甚至当过一段时间的山大王,仰善群岛的闪金人都服他。 董锐的药物治好了他独生子缠身多年的怪病,所以他对仰善群岛满是感恩。在巨鹿港的杜善举荐下,贺灵川也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才,就委以重用。 贺灵川接着又问:「仰善琚城分舵准备跟新崛起的一支义军谈合作,姜立水即将会晤他们的首领博士礼,需要一支卫队。你看,派谁的队伍去更好?」 万俟丰不假思索:「蒲桦。他很机警,有自己的决断,能适时给出建议。」 蒲桦是嵘山人,但能力和品性得到许多佰隆人的认可。 「行,就蒲桦吧。」 贺灵川习惯性地挤按晴明穴。手底下这几套系统经常交汇,摩擦在所难免。 仰善的经营发展丶人才的挖掘利用丶新老军队的罅隙冲突,哪一件也不省心哪。 万俟丰应声之后,微显犹豫。 贺灵川立刻察觉:「说吧。」 「主公,闪金人的训练时间太短,几个月很难速成强军,也就打磨出一个雏形吧。」 这句话换作爻国群臣对爻王提述,哪怕是以直谏闻名的游荣之,也得想办法七拐八弯,委婉柔和,断不似万俟丰这样直接。 但这正是贺灵川的要求,自己的势力建立初期,沟通就要直接高效,别拐弯抹角。 他有容人的器量,手下们才敢直言不讳。 「没关系。」贺灵川自有考量,「初期只需要培养基本素质,让他们会服从丶守规矩丶听指挥,至于军心军魂,战争会帮我锤炼出来的。」 「这支军队成型之后,最开始的对手也只是闪金平原上的散兵游勇小势力,用黑甲军和仰善军队带着他们,并不难打。」贺灵川接着道,「何况几天之后就有盛况空前的帝流浆大爆发!不夸张地说,这是天地给予我们的最大助力,能帮着我们把兵员战力往上提拔一大截,也是我们后发制人的凭恃!」 有时候吧,辛辛苦苦不如天赋。 帝流浆普惠众生,对训练有素的军队裨益更大。在贺灵川的长远规划中,帝流浆的影响乃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他走到窗边,望着黑暗中的瑟瑟树影。雨雪已经转小,不远处有树枝嘎吧一声折断,不知道是雪太厚还是冰太重。 「时间太短了,仰善还没准备好,如果多给我一年半载……」他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肺里仿佛结霜般的刺痛,让他头脑格外清醒,「但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时机能够出现就是万幸,永远不会等你准备就绪!」 ¥¥¥¥¥ 爻国,芒洲,小桃山庄。 白子蕲还没到山庄门口,就有四五人迎了上来:「敢问,可是白都使驾到?」 白子蕲嗯了一声:「我是白子蕲,你们是?」 为首之人抱拳行礼:「爻宫御前一等卫长刘芜,奉命在此恭候都使大驾!」 「好。」白子蕲一指小桃山庄,「进去吧,我要看看案发现场。」 他要调查薛宗武之死,爻王可是求之不得,专门派遣卫队护送他来芒洲。白子蕲还提出,要跟当时小桃山庄案的经办人对接。 刘芜人在外地,一接到爻王指令就扔下手头事务,专程赶来小桃山庄,协助天宫贵使调查。 白子蕲并不颐指气使,但他对待刘芜的态度居高临下,与亲切二字毫不搭边。 刘芜哪敢有意见,只在心里道一句天宫来使高深莫测,脸上加倍殷勤:「薛将军的案子,我也参与侦办过。」 「疑点多麽?」 「老实说,不多。」刘芜摇头,「所以才查不下去。」 「薛宗武遇害前后的来龙去脉,你给我详细说说。」 众人进入山庄过程中,刘芜就将自己掌握的凶案线索都说给白子蕲听。 薛丶齐两人被杀后,小桃山庄封闭了半个多月,到现在人员很少,到处都显得幽深深地,没什麽人气。 「哦,所以薛宗武是特地赶回来参加爻君寿典?」白子蕲问,「他的军队带不进关内,是吧?」 灵虚城也有类似的规定。对于手握大权的将军和藩属妖国国君,最高统治者都有深深的顾忌。 「是的,驻外将军归国,尤其是返回都城,最多只能带亲兵二百。」 「难怪选这个时候下手。」白子蕲嗯了一声,「薛宗武坏事做绝,自己也知道仇家太多,平时身边重兵围绕,别人不好出手。回到爻国境内,就是他防卫力量最薄弱之时。当时这芒洲的外人闲人很多麽?」 第1609章 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 天宫上使直言薛宗武坏事做绝,刘芜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是丶是的。今年恰逢我王五十九岁大寿,那段时间外地的官员赶回都城,芒洲百官云集,非常热闹,也给查案造成了很大麻烦。」 「有锁定嫌疑人麽?」 「前后抓了三百多人,现在还有二十几个关在大牢里。」刘芜说起来有点汗颜,「锁定丶锁定不了,能当面强杀薛将军的凶手武力强悍,我们抓到的嫌犯,没有这种人物。」 「当时,芒洲没有强大的武者或者将领?」 「有,有的,罗甸国左宗长渠如海,当晚就在芒洲。但他伪造了不在场证明,芒洲只得将他放行。后来他去了天水城,我们才查出他的证明有问题。但后来又有新的证人出现,证明他当晚人在城西,不在小桃山庄。」刘芜苦笑,「他是罗甸国的左宗长,没有充分证据,我们没法子扣留他。」 「罗甸国左宗长,九幽大帝?」白子蕲一听,笑了。 爻王大概和他的想法一样,所以最后还是放走了渠如海。 「从爻国西部边境到芒洲,路程挺长,九幽大帝为什麽在芒洲才下手?」白子蕲沉吟,「在芒洲之前,凶手有没有尝试过刺杀,薛宗武有没有察觉?」 「薛将军的护卫说,没有。」刘芜据实以告,「但我怀疑凶手曾经策划过路上杀人,但没有实施条件。」 「怎麽说?」 「从西往东进都城,多数官员都会取道洮水。我问过薛将军的亲兵,薛将军本来的确要去洮水,临时才改走水路,乘船去了芒洲。」 刘芜来了兴趣:「什麽原因改道?」 「呃,我廷宰辅正好被青阳监国检举,他家住在洮水。路过的官员为了避嫌,所以——」 所以大家只能选择过洮水而不入。 「洮水的地形呢?」 「商贸发达丶有河有湖。」 「商贸发达,说明人员流动大,外来人很多,凶手可以混在其中;有河有湖,方便刺杀以后逃遁而走。」白子蕲点头,「凶手原本真有可能选在洮水动手,只是临时计划生变。」 「薛将军的亲卫还提到,薛将军在启航前偷偷换船,甚至瞒过多数护卫。船开到江里,他们才知道薛将军不在那条船上。」 「嗯,看来薛宗武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像薛宗武这种人,疑心病一定很重。 「薛将军回国之前,在他管理的贡地还发生一件事情。」刘芜道,「他派去贡地的帐房管事,被冒充九幽大帝的两个蒙面黑衣人劫杀,放在官府的帐本也被撬走。」 这个链条,真够长的。「什麽样的帐本?」 「我王事后派人去查,是上贡的帐本,记有过去几年的钱款。」刘芜轻咳一声,「那时青阳监国正好检举贪腐,薛将军大概是有点担心。」 白子蕲皱眉:「如果是凶手所为,没必要挑在薛宗武回国之前打草惊蛇。嗯,你们怀疑是谁干的?」 「这个……」刘芜不敢吭声。还有谁,当时所有人都怀疑是青阳监国。 「但说无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白子蕲正色道,「放心,不传六耳。」 他把其他人挥退。 但刘芜还是面现难色。 看他神情,白子蕲了然:「青阳监国?」 刘芜支吾:「这,卑职没这样说过。」 白子蕲笑了笑:「好。」 幸好这时众人已经走到第一个案发现场,刘芜赶紧往前一指,缓解尴尬的气氛:「这就是薛将军和九幽大帝战斗过的后山大殿,没烧掉之前很气派的,我也来过。」 「你说这里出现过蛟首印记?」 「是的。当时薛将军已经被害,齐长老还没去追九幽大帝,这个青铜兽身上就出现了蛟首图案。齐长老气怒之下,将图案打坏,结果——」刘芜指着两人脚下,「蛟首图案就在地上显示出来了,比原来还要大上十倍!我在山庄里连问十来个目击者,个个都指天发誓这是真的。」 白子蕲道:「这是鬼神之力。」 人类没有这种力量,尤其当时九幽大帝已经离开。 「民间不少人都说,九幽大帝绝非人类,所以我们才抓不到他。」 白子蕲呵笑一声:「我只说他能用鬼神之力,没说他就是鬼神本人。九幽大帝带了多少人来杀薛宗武?」 「三个。」 「就三个?」啃薛宗武这样的硬骨头,九幽大帝竟然只带两个人上场?白子蕲微讶,「当时薛宗武身边多少人?」 >> 「近卫都被留在庄外的歇马亭,他只带了十来个亲兵进庄去见老丈人。不过庄内先出现几起爆炸,齐云嵊长老自己去安抚贵宾,另外拨了几十庄卫给薛将军去追人。薛将军本来该去西南门跟自己的上百亲卫汇合,不知怎麽回事,忽然往北追敌。」 而后,他就将目击者看见的战斗过程描述了一遍。 白子蕲听得眉头紧锁:「九幽大帝当着上百人的面,才斩杀了薛宗武?」 「是。」 「这是作秀!但也说明,九幽大帝的修为和武力远远高过薛宗武。」白子蕲摇头,「那麽这场战斗其实没什麽好查的,既是对方的精心布局,想找出破绽就很难了。」 「是的。」刘芜附和,「薛将军遇害第五天,我就从都城赶过来调查,在这里也找不到真正有用的线索。凶手将现场处理得很乾净。」 白子蕲沉思良久:「齐云嵊怎麽死的?你先前说,薛宗武遇害之后,他还在这里削黑蛟印记泄忿?」 「是。」 「换句话说,那时候九幽大帝已经离开了。」 「是。借着山殿大火的阻隔,九幽大帝从后山撤离,方法不明。」 白子蕲立刻道:「齐云嵊的尸首呢,有没有好好保存?」 「有的,他和薛将军的遗体皆以寒冰符镇住,封在小桃山庄的寒窖当中,并无腐坏。但启出来需要一点时间。」 「那你先带我去看看齐云嵊的死亡地点。」 「是,这边请。」刘芜一边引路,一边请教,「都使大人,您觉得齐长老这里的线索更多?」 「薛宗武是九幽大帝的目标,但齐云嵊不是。」白子蕲沉声道,「从九幽大帝过往的行迹来看,他选择目标很有原则,非罪大恶极不选。齐云嵊够不上这个标准,很可能一开始并不在他的刺杀名单上。只因为齐云嵊紧追不舍,他只好杀之灭口。」 刘芜赞同:「是的。齐长老临时组织人手,赶去追捕。」 「那就说明,齐云嵊有办法追踪九幽大帝。」白子蕲指出,「这种计划之外的战斗杀戮,更容易留下线索。因为九幽大帝的撤离更紧迫,清理战场的时间更少。」 刘芜先带他爬到北山顶上看看环境:「当时齐长老已经带着几百人追到湖边,突然小桃山庄又发生爆炸,所以他又转头冲往北山,想走捷径回来。」 「捷径就是登山过涧?」 刘芜伸手一指:「对,从深谷爬上来就到了。」 「嗯,我们下去吧。」 山崖底下草木幽深,早就盖掉了战斗当日的痕迹。案发地在效野深谷,又隔了两个多月,白子蕲也不认为能发现什麽新的线索。 只要随便走动一圈,头上就全是蛛网,好像戴了一顶灰白的假发,身上丶裤腿上全是鬼针和苍耳,花上一刻钟都没办法清理乾净。 「这真是伏击的好地形,当时齐云嵊未免太托大。」 「齐长老本身修为精深,又带着薛将军的数十近卫登山,或许他认为,打不过也逃得过。」刘芜指了指上头的山崖,「这段路程不长。」 对修行者来说,这点儿路途一抬腿就到了。换作他是齐云嵊,也不想多绕半个时辰的远路。 白子蕲让刘芜指出尸体陈列的位置,后者脸上微现难色。那时好几十具尸体,他哪能记清位置? 「东西南北几个方位,你还记得最远的陈尸之处麽?」 刘芜暗松一口气:「哦,倒是还有印象。」 他把相距最远的几处伏尸地点找出来,白子蕲即唤人加以标记丶放出红烟,然后爬到高处去看。 站高望远,幽林中红烟袅袅,每一道烟起处都是尸体所在的位置。 「最后齐云嵊是死在这里,对麽?」 「是。」就是两人脚下这块巨石。 「从这里到最南边的红烟,距离超过三十丈,到西边的红烟距离最远,超过了一百丈,并且这里在半山之上,连路都没有,崎岖起伏,行走速度必受影响。」白子蕲思索,「齐云嵊和手下,打不过就会四散而逃,如果九幽大帝只有三人,怎麽能将他们全部追上丶一一击杀?」 看他们遇害的地点,可以说是横七竖八,白子蕲都能想像当时的场面有多混乱。 但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刘芜道:「有好些人是死在一起的。大概九幽大帝用了些手段,把他们聚在一起杀掉。」 「死因?」 「利刃或者枪刺,并且好几个死者身上有一道道瘀痕,看起来他们好像被绑缚过,也努力挣扎过。」 第1610章 被破坏的伤口 被破坏的伤口 刘芜引着白子蕲去看边上的大树,树身爬满了青苔,「当时这树身上的青苔好像被什麽东西黏走或者刮过,连底下的树皮也被撕了,有些印子是不规则的格子,看起来像……像渔网。」 「黏性极强的天罗网?」罗网状的法器可不少,「能困住齐云嵊,这网子也不是普通法器。」 「另外七八具尸体,有被严重碾压过的痕迹。」刘芜道,「其中一人怀里的乾粮都被压扁了。」 白子蕲看着满山大石:「被砸死的。」 「是的,但被砸死的反而比较分散,不聚在一起。」 「或许九幽大帝动用了大型战傀,比如青巾力士,否则以正常人类的体型,不方便搬动巨石四处砸人。」白子蕲沉吟,「但在这种地形,战傀步履蹒跚,真能追上薛宗武教出来的精锐?」 无论金甲卫兵还是青巾力士,力气虽大,动作较慢,怎麽能追砸满山乱跑的卫兵? 「莫不是个力大无穷的活物或者法身?」他的灯灵也能办到。 刘芜也道:「当时下来侦查,也觉得这九幽大帝的杀人手法花样繁多,几十个人满山乱跑,竟然没一个能成功逃生。」 「并且九幽大帝的这些手段,在北山大殿中都没用出来。」白子蕲目光闪动,「他杀掉齐云嵊也就罢了,为何非要将所有人灭口?这些人到底瞧见了什麽?」 杀薛宗武,九幽大帝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杀齐云嵊,一个目击者都不放过! 他和刘芜返回山庄,检验齐云嵊的遗体。 得益于优秀的冷藏手段,这位齐长老的无头尸身看起来还是新鲜如故,只是身体表面覆着一层白霜。 他身上伤口不少,但真正致命的是后背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正好开在膏肓穴。 膏肓化五谷精微,为心火供能,这部位一旦被打穿,齐云嵊浑身都提不起劲道。 凶手就能从容斩他首级。 最重要的是,这伤口从后背贯穿到前胸。 「也就是说,这一击从齐云嵊后方发起。所以围攻他的敌人至少有两个。」 刘芜低声道:「伤口被破坏过了,拟不出凶器的形状。」 「那就不是普通的枪槊刺所伤。」凶器有什麽特别的麽?值得费力气去隐瞒伤口。白子蕲仔细端详,忽然道,「齐云嵊修为深厚,躯体硬朗,其实要破坏掉他的遗体并不容易。我猜他们时间紧迫,所以依旧留下一点线索。」 「线索?」刘芜观察这具尸体不止两三次了,并没提取出什麽有用的证据,「请大人明示。」 白子蕲转头吩咐一声,几个神侍就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他们端来一小盆浅黄色的丶颤巍巍的东西,像果冻丶像啫喱,半固体状。 刘芜还没看明白,这东西就在盆里自己滚动了两下。 还丶还是个活物? 「都使大人,调好了。」 白子蕲一指齐云嵊,后者胸口上这个贯穿性的致命伤,前后两端已被封住:「倒进去吧。」 神侍就把盆里的透明软浆小心倒进齐云嵊伤口。 刘芜再次确认这是个活物,因为淌到衣服上的软浆会自己缩进伤口当中。 他就瞧见,这东西慢慢填满死者的伤口,一点儿缝隙都没留下。 「这是?」 白子蕲轻描淡写:「一种神通术法罢了。」 这是天宫的妖傀师们研究出来的小妖傀之一,基底是个类似于蛞蝓的活物,但平时可以脱水缩成鸡蛋那麽大,需要使用时再以水泡发。这是个实验失败的半成品,原本快被丢弃,却在白子蕲手中有了新用途。 但他没必要向爻人解释太多:「给它一点时间。」 窖里很冷,齐云嵊身上还贴了寒冰符,表面都结出一点白霜。 也就过了盏茶工夫,白子蕲伸手按了按死者伤口里的软浆,已经冻得硬梆梆了。 于是他拨开伤口,小心将这东西拔了出来。 定型,脱模。 刘芜头一次见这种手段,忍不住瞪眼:「这是……武器的形状?」 「对,它模拟的就是凶手的武器。」软浆已经冻硬了,呈现伤口内部的立体形状。 就像一根—— 刘芜脱口而出:「狼牙棒?」 能造成这种不规则形状的尖利伤口,他印象里只有狼牙棒了。棒子上附满钉子和尖刺,对敌造成更强杀伤。 齐云嵊被这麽粗的狼牙棒穿胸而过,还有不死之理?想到那一幕,刘芜都有些不寒而栗。 「伤口一定程度被破坏过,但经过塑形后还是能够发现,这狼牙棒还是弯锥形的,前细后粗。而且凶手一分多馀和力气都没用出来,力道掌控非常微妙。」白子蕲沉吟,「这可能是因为齐云嵊对面站着另一个人,凶手不想误伤。」 「九幽大帝?」 「对,九幽大帝应该是正面对战齐云嵊;而真正的凶手从背后给了齐云嵊这麽一下。战斗结束。」生死局,没人跟你讲什麽一对一单打独斗,「所以在这场战斗中,真正结果齐云嵊的不是九幽大帝,而是这个——」 白子蕲一字一句:「这个妖怪!」 妖怪?刘芜一想,是了:「这武器过分粗大,人类用起来并不趁手。」 「横截面有一掌宽,弯锥状丶带尖钩和倒刺。」白子蕲抚着下巴,「看起来像某些硬壳动物的螯足,是昆虫吗?」 身后神侍也面面相觑:「这麽大的虫子?」 「也不排除是有人使用巨虫螯足制成的武器,但这需要特殊的操纵手法。」白子蕲分析,「九幽大帝和两个手下在山殿露面,都是人形,但并未使用这种武器,否则会被记住。」 「齐云嵊身上出现这种伤口,他的手下又被巨力砸扁,都不是常规死法。怎麽看,这都像是两头以上的妖怪所为。」他目光微闪,「九幽大帝非杀齐云嵊的手下灭口不可,难道是这些妖怪丶或者这些杀人手法不能见人?」 被人瞧见会怎麽样? 会曝露九幽大帝的秘密麽? 他凝视着软浆妖傀凝成的伤口模型:「总觉得,这种伤口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第1611章 刨根问底 刨根问底 但他当时可能没太在意,所以现在老是想不起来。 刘芜不知其意,不好出声打扰。 最后白子蕲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又出声提问了: 「齐云嵊有中毒麽?」 「验过了,没有。」 白子蕲就让人继续封存尸体,自己转身往窖外走:「案发之后,芒洲怎麽处理?」 「封城,同时启动遁术禁绝法阵。」刘芜跟了上去,「搜查三天无果,就把范围放大到方圆五十里。」 「对的。不能排除他们赶在封城之前,利用遁术逃走。」白子蕲问他,「放大范围后,有找到更加合适的嫌犯麽?」 「没有。」 刘芜说到这里,微一犹豫,就被白子蕲看出来了:「有话直说。」 「因为当时的芒洲实在拥挤,有一部分官员和富商也会选择宿在涿洝。那里距离芒洲直线距离也就十馀里,实际上山路崎岖一些,大概是几十里。」刘芜道,「事后调查,有不少人指认重武将军傍晚突然外出,次日天明才回。」 「哦?」说到重武将军,白子蕲倒不太感兴趣,「什麽原因突然离开?」 「说是押送的贡品被盗,同客栈还有六七支队伍也一起被盗。重武将军就带着手下追出去了,最后在附近的荒村逮了两个本地的小贼回来。」 「嗯——」白子蕲想了想,「你也怀疑过他?」 这位白都使的问题,都很不好答啊。刘芜轻咳一声:「职责所在。」 「这段供词有问题,对吧?」 「这个……」 「你只管说,我会保密。」 「重武将军离开客栈的时间太久,傍晚出去,天明才回来;并且他抓回的两个小贼,只承认他们在客栈里偷钱,但矢口否认盗窃贡品和物资。」 「小贼具体是怎麽说的?」 「他们回到荒村就睡过去了,醒来时身边就码着一堆箱子,眼前是愤怒的重武将军。哦对,后来发现其中一人的手指头还戴着个铁戒子,是个储物戒,容量还不小。」 否则两个人丶两匹马,怎麽能弄走十几口箱子? 「你觉得这两个小贼说了实话,他们被栽赃了?」 刘芜道:「我想去大牢提审,却被告知,这两个犯人不翼而飞。大概在我抵达芒洲的前两天深夜,他们突然从县牢里消失了。当晚值守的狱卒被打晕,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白子蕲这才来了点兴致:「是逃狱还是被劫走?」 「县里也没法判断,只发了通缉令,但一直没再逮到这两个人。」 「也就是说,生死不知?」 「是……可以这样说。」刘芜面对白子蕲的提问,紧张到舔嘴唇,「重武将军一口咬定,这都是有人要陷害他。」 白子蕲一边思索一边问:「重武将军何在?」 「两个多月前,已经赶赴北部前线履职。」 白子蕲好奇:「重武将军没洗脱嫌疑,为什麽能赶赴北线履职?」 刘芜解释:「薛将军遇害后,北线空缺,君上与监国议定,调派重武将军与宇文将军去往北线补缺。」 白子蕲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怀疑重武将军。」 看起来,重武将军是薛宗武之死的直接受益人嘛。 刘芜尴尬地直摸鼻子:「这个……」 怀疑重武的,又不止他一个。就他所知,君上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白子蕲接着道:「综上来看,九幽大帝在爻国行事不如在闪金平原自由,所以精简人手入境,在爻国有合法正当身份作为掩护,且一路尾行薛宗武直到芒洲。所以他在爻国的路径与薛宗武基本相同,你照着这个查过没有?」 「查过了。但老实说,从西北部边关入境丶走相同路线抵达芒洲的队伍太多,难以一一查找。」 「这其中就没有哪一支队伍,拥有极其强悍的武力?」虽说这个方向不抱希望,因为九幽大帝一定擅于伪装,但白子蕲还是例行多问一句。 「护送官员入都的队伍,一般都有些本事在身上。极其强悍?呃……」刘芜想了想,自行摇了摇头。 「又想到谁了?没关系,再离谱的也能说出来。有时候,直觉比什麽都可靠。」 刘芜一连念了六七个名字出来,然后道:「这些都是修为高强之辈,名气都很大,案发时也都在芒洲周边。」 其中一个名字,听起来格外耳熟。白子蕲直道一声「慢着」,打断了刘芜的报人名。 「贺骁?」他再次跟刘芜确认,「贺骁当晚也在芒洲附近?!」 「对。」刘芜点头,「他是我王邀请入境观礼的,当晚和特史丶御前侍卫一起入住涿洝,与重武将军同一家客栈。」 「你当时知道他武力强悍麽?」白子蕲从前也和贺灵川交过手,当时要不是他召回灯灵,这位「赤鄢特使」是要吃点亏的。 那时的贺骁,修为不错,但够不上「强悍」二字。 「我找他询问时尚且不知。但不久以后,他就在我王寿典的比武场签下生死状,当场击杀青阳监国的青卫首领赫洋。」 白子蕲一下站定:「这件事我只听说一二,却不知过程。真是当着青阳监国的面?」 「对,当着我王丶青阳监国和文武百官的面,我当时也在现场。」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据白子蕲所知,青阳极其护短。爻王寿典上的生死状对她哪有什麽效力?「以青阳监国的本事,怎可能救援不及?」 前贝迦首席大国师,在爻王的寿典上来不及救下自己的手下?这不像他认识的青阳。 「这个,其实……」刘芜轻咳一声,「杀死赫统领的法器是他自己拿出来的,没有打到贺骁身上,结果反噬其主。意外发生得太快,就算青阳监国出手也来丶来不及。」 他不知道白子蕲和青阳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只晓得这两位都来自贝迦,自己都得罪不起。 「不愧是贺骁,又让青阳吃了一次闷亏。」青阳远赴闪金平原,带在身边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贺骁能在正面比武中击败赫洋,无论使用什麽手段,的确能够说明这人修为强大。 几年不见,精进如斯? 刘芜尬笑。 「说回薛宗武遇害,贺骁是一整晚都在客栈麽?」 「是的。」刘芜点头,「我王派去接他的特使,还有御前护卫都作证了。」 「怎麽作证?他们通宵在一起喝酒?」 「不是,夜里各自回屋休息几个时辰。」刘芜面露难色,「重武将军清晨赶回去时,还跟贺骁一起吃了早饭。」 白子蕲精准抓住漏洞:「也就是说,夜里那几个时辰,客栈没人看见贺骁。」 「可以这样说。」刘芜犹豫一下才道,「您是怀疑贺骁?」 「不,我只质询丶不推断。」白子蕲笑了笑,「贺骁如今在天水城混得风生水起,好不惬意。」 「我王跟前第一等红人,爻国最受欢迎的外商。」刘芜如数家珍,「前不久主持了幽湖别苑的修建,眼下在天水东扩建设中担任上议知事。」 这些,白子蕲都已经知道了。 众人打算乘车离开小桃山庄,白子蕲就对刘芜道:「我和贺骁也是旧识。这几个月来,他在天水城都做了什麽事,你给我仔细说道说道。」 马车走了一路,白子蕲也听了一路。 到达他下榻的客栈,天也黑了,白子蕲才挥退刘芜,坐在窗边对外出神。 客房外的小院里,正好有一株昙花静静绽放,清香四溢。 檐下没点风灯,但月华如水,温柔地倾灌在白花上,晕出了珠光的质感。 那芳华太惊艳,维持不了两个时辰。 手里一盏茶,白子蕲足足喝了一刻多钟。 白七提着开水上来给他冲盏,白子蕲却问他:「你怎麽看?」 「大人,您指的是?」 「青阳丶重武丶贺骁,和九幽大帝。」 白七跟在他身边久了,了解白子蕲的说话方式,于是道:「好像都有点儿嫌疑,但是……」 他也在马车上,听出白子蕲对重武将军和贺骁的兴趣。每次都使大人对谁这样刨根问底,那人就要倒大霉了。 白七也知道,都使大人未必真想询问自己的答案,只是需要在言谈中开拓思路。 白子蕲问:「但是什麽?」 「不能串在一起,形成有力证据。」白七低声道,「只是几个疑点。」 「如果那麽容易串连,九幽大帝早被爻国抓去,哪里需要我们过来?」白子蕲轻点自己太阳穴,「我跟你们说过,理不清头绪的时候怎麽办?」 侍童抢答:「相信灵觉。」 「贺骁进入爻国多久?」 「两个多月。」 「青阳来到爻国多久?」 「呃,一年多。」 白子蕲又问:「九幽大帝消失了多久?」 「……快三个月了。」 「我先前说过,杀掉薛宗武后,九幽大帝本人就不再作案。这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天水城有事要做,因此分身乏术?」 侍童点了点头。但他和白七也知道,当时进入天水城的强人无数,贺骁丶重武都只是其中之一二。 第1613章 非凡组织与鬼神手段 非凡组织与鬼神手段 东方既白,白子蕲才如梦方醒,抬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侍童立刻上前撤走残茶。 等待烧水的工夫,他小心询问白子蕲:「都使大人,您想通什麽了?」 他陪在白子蕲身边久了,能看出都使的神情似有所得。 白子蕲最近时常出神,一坐就是半天时间,侍童从来没见过都使大人办哪个案子办得如此费力。 九幽大帝真是个狡猾的对手,白都使奔波这麽久,还没法子扒开他的伪装。 「九幽大帝每次击杀的目标,都是罪大恶极;每次杀人之后,都要留下判词。」白子蕲缓缓道,「我想,闪金平原上不止我一个人探究,他这般行为到底有什麽目的。」 最困扰白子蕲的,就是九幽大帝的行为动机。 九幽大帝到底想做什麽? 白子蕲想知道,爻国想知道,闪金平原上任何一方势力都想知道。 「但是普通平民就没有这种困扰。」白子蕲问侍童,「我问过几个平民,他们认为九幽大帝到底要做什麽。你还记得,这些人是怎麽回答的?」 都使大人又考他的记忆力了!侍童努力回想:「蓬国的老太婆说,就是替老百姓打坏人啊。他们打不过坏人,九幽大帝就帮他们打;您问过的裴国商人说,他们也不清楚,但地方豪强被九幽大帝除掉之后,他们就可以正常做生意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答案早就摊在眼前,只是我们视而不见,反而被目不识丁的百姓一语中的?」 侍童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只得老老实实道:「大人,我不懂。」 「如果,行为即是目的呢?」 「啊?」侍童还是不懂,听起来太高深了。 「既然追踪这个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值得仔细推敲。九幽大帝反覆申明无数次了,他的所作所为是替天行道丶是惩奸除恶。如果……如果他的目的,确实就是这样呢?」 「啊?这?」侍童难以置信。若非面对主人,他下一句就会是:「谁这麽吃饱了撑的?」 「大家以己度人,总以为他另有居心,所以怎麽看他的手段都是损人不利己。」所以怎麽揣度都想不明白,「但如果九幽大帝的目的,确实就是替天行道丶惩奸除恶呢?」 人家回回把话说在前头,每一次击杀都是荡心铭志,世人反而不信。那麽,该怪对方故弄玄虚,还是该怪自己过分浅薄? 侍童瞠目:「真有这种人?真有这种事?」 九幽大帝一旦失败丶一旦曝露,那下场比死还惨。 什麽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丶敢将生死置之度外,就为了践行轻飘飘的一句「替天行道」? 莫说在混乱不堪的闪金平原,即便在贝迦丶在灵虚城,他也没见过。 白子蕲转头望着东升的旭日,轻轻道:「有一种信念,称作鸿愿。你明白麽?」 侍童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 如果真如白都使所言,九幽大帝这麽做到底图个啥呢? 为什麽要替别人除恶,为什麽要替别人惩奸?对自己有什麽好处? 「你是不是在想,他这麽做有什麽好处?」白子蕲有些感慨,「世人重利,以为天下熙熙只为利来,天下攘攘只为利往,概莫能外。那是他们眼识短浅,心念愚钝。人间有大鸿愿者,你单纯以利揣度之,是无法理解他的。」 侍童忍不住道:「世上真会有这种人?」 「怎麽没有?」白子蕲顺口道,「一百八十年前,渊国叛变。如今记载这段历史的官书,都把渊王形容为疯子,说他神智错乱,陷国于水火,毁渊于一旦。但我读过真正的内情,这就是个心具大鸿愿的人。」 「您是说,他媲美渊王?」也是个大麻烦? 「我们判断一个人,要看他是否言行一致。」白子蕲问他,「自九幽大帝出现,他的行为哪一次不符合自己的标榜?」 侍童想了半天,摇头。 「践行一两次,不难;践行十几二十次,也不难;践行上百次呢?如果他以后一直都这麽做呢?」白子蕲正色道,「他就会成为他所标榜的那个人,不偏不倚。」 侍童脱口而出:「龙神转世?」 「传说龙神是为世间苍生而陨落。如果九幽大帝认定自己是真龙转世,他眼下的所作所为都很合理。」 龙神的伟大连天神都无法否认,天宫甚至专门给它开了一座庙,龙神庙。 但这庙不在主峰上,也没有雕塑,只供一块神牌,几百年来人迹罕至。上山的多数游客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你们要知道,凡所为凡所念,必有回响。」鸿愿也一样。 侍童小声道:「若真如您所言,九幽大帝就是单纯想替天行道,您已经推算出他的动机,那麽下一步?」 下一步,白都使要如何行事? 热水烧好了,他赶紧斟茶。 「找到他的目的,便于推算他的行动。」白子蕲举杯轻啜一口,「九幽大帝一直宣称自己要惩奸除恶,那麽我问你,这闪金平原上最大的恶是什麽?或者说,在九幽大帝眼中丶在整个闪金眼中,最大的恶又在哪里?」 呃……侍童想了半天,摇头。 他对闪金平原并不十分了解。 白七跨门槛进来,正好听见后一句话,想也不想即问:「爻国?」 侍童转头反驳: 「我们这一路走来,那些地方的平民一提起爻国,不都羡慕妒忌到两眼发光,只恨自己没能生在爻国当人上人?这怎麽能看作是恶?」 他又道:「再说,爻国虽是小国,也非一人之力所能对抗!」 白七却道:「平民能看懂什麽?」 白子蕲又喝了口茶水。 他想说的,并不是爻国,但手下们暂时这样认定也没有错。 「那麽他在爻国搅风搅雨,制造各种事端,也就合理了。」 白七:「您说的是贺骁?」 侍童:「您说的是青阳监国?」 他二人异口同声,问出来的名字却不相同。 两人互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奇怪。白七道:「都使大人说了,九幽大帝有鸿愿!青阳监国像是替天行道的人吗?」 侍童反驳:「那贺骁就像吗?他只是个商人!他在天水城左手生意右手买办,吃拿卡要样样精通,你说这种人会立下鸿愿?」 「你俩都不算错。就算推到这一步,他们依旧都有嫌疑。」白子蕲缓缓道,「我所说的鸿愿也只是一种假设。除了天宫,我在其他地方都没见过这种人。」 如果九幽大帝真有鸿愿,他就不可能是青阳;可问题在于,白子蕲也不能确定这个假设的前提。 「单从九幽大帝的目标来看,如果他意在推翻爻国,那麽青阳——」 他没往下说,但点了点头。 青阳和妙湛天的密谋,不就到了这一步? 贺骁有一句话说对了,九幽大帝背后是个非凡组织,一定有鬼神的手段。 这就很符合对青阳的描述,贝迦最年长的老国师,拥有多少神鬼莫测的神通? 如果九幽大帝是青阳创造出来的人设,爻国覆灭之后,她想干什麽呢? 她是不是更有野心? 还有一句话,白子蕲甚至不敢当着心腹的面说出口: 青阳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出自帝君的授意呢? 九幽大帝出现时留下的黑蛟印记,真地和渊国丶和盘龙古城当年的黑蛟印记一模一样麽?毕竟那个记号只会留存三天,根本没人能对比出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如果,如果黑蛟印记与帝君有关呢? 帝君本来就是龙神的后裔,它能弄出黑蛟印记,暗示自己是龙神转世,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再说,重武率军剿灭狐妖,正好就遇上罗生甲问世; 薛宗武遇害当天,重武就在不远处的涿洝。 种种巧合,都是蛛丝马迹。 爻王一直怀疑九幽大帝和黑甲军就是青阳的人马,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我这不是衙门查案,不用讲究一个罪证确凿,但有怀疑即可拿下。」白子蕲正色道,「回去天水城后,女神的计划一旦发动,不管天水城发生什麽,我们第一时间拿下贺骁!」 天水城是治是乱丶是好是坏,他不在乎; 女神和青阳想掀起滔天的风浪,那就去掀,都跟他无关。 眼下,他在天水城要捉拿的目标只有一个: 贺骁。 侍从们都没问,为什麽不拿青阳。 答案显而易见:即便是白都使,轻易也动不得青阳。 这位快要二百岁的前任老国师身上,不知道背着多少贝迦的谜团和忌讳。 所以白子蕲一定先对付贺骁,拿下了就审。 贺骁最好就是九幽大帝;如果不是…… 那可就麻烦了。 他不仅要呈报天宫,还得过妖帝那一关。 是他插不上手的大麻烦。 白子蕲眉心的皱纹,一整天都没舒展。 幸好,佳讯不断。 次日,白十六传讯又至。 白子蕲早就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看完白十六传来的条子,还是忍不住拍桌三下,大笑道: 「好好好!」 好在哪?侍童等人都等着下文。 「白十六找到黑甲军了!」 第1614章 神之注视 神之注视 一个多月前,白十六带着几名神侍留在巨鹿港,通过鬼市告示板的招募启事,加入了白子蕲指定的几支义军队伍。 当然有人借着黑甲军的名义干坏事,而且还不少,但这都不是白子蕲的目标。 他挑选的几支义军都在闪金平原除恶分金,赈济穷人,敬业一点的甚至能在三十天内干满十场,除掉的恶人有大有小,秉持的理念就是「勿以恶小而不除」。 但这麽频率地走夜路,撞鬼的可能性就很大。 白十六加入的义军,就在行动时掉进了对方的陷阱——这陷阱是怎麽布下去的,白子蕲心里有数儿——敌人的数量三倍于预估,且是枕革待旦,义军偷袭不成反被围歼,损失惨重。 不过它的首领苗也先也有些经验,带着义军冲入大山,借着林地的复杂地形与敌人周旋。 这一周旋,就是三天。 闪金平原上这些土豪劣绅,对义军都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占了上风,非要逮住苗也先,将他剥皮示众,以震慑其他泥腿子们。 就在形势危急,义军已被合围丶躲无可躲之际,黑甲军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敌人后方! 白十六等他们真是等得望眼欲穿。 后面自不必说,黑甲军救义军逃出生天,并斩敌二百多人,连敌军头子也被枭首。 这支黑甲军只有区区三十骑,杀人时却一往无前,彪悍凶猛。 苗也先等人被自己的偶像救下,当然感激涕零,也崇拜得要命,当场跪地想要加入黑甲军,却被人家摆手拒绝。 随后,黑甲军就转身离去。 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来去如风,不与义军交谈。 黑甲军经验丰富,撤退时当然会检查后头是不是有人尾行,是不是有人施用了跟踪神通。 但白十六还是追踪到了! 原因很简单,他用的是神术,而非容易被检出的神通。 黑甲军出现以后,白十六立刻指使一名手下反水,攻击黑甲骑兵。 黑甲军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人原本在义军阵营,当然是想也不想就把他当作敌人,一枪穿心! 然而这名天宫神侍身上,却被注持了「神恩浩典」的神术。 天神会在自己喜欢的神徒身上施放这种神术,偶尔投来关注的眼神。如果这名神徒被杀,神术印记就会黏附到凶手身上,变作「神之注视」。 没错,就是人类瞧不见的金线,红将军和贺灵川都砍断过。 神之注视的存在,能令神明追踪凶手下落。 换在这个场景,就是黑甲军人在不知不觉中,被神侍以生命为代价做了个标记。 然后,天神就可以追踪这个标记了。 这个神术成功的关键,是狂热的信徒愿意为此而献生。 白子蕲最关心的,就是黑甲军在战斗之后去了哪里。 「这个标记,就在浯田镇东附近活动,然后去了吉星镇丶苦石滩?」 白十六当然也亲自去了浯田镇,然后发现这名「黑甲兵」居然在镇上的车马行工作! 白十六看见他时,他正在刷马呢,身边摞着比人还高的草料堆。 白子蕲忍不住笑了:「真是一份好活计。」 车马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毕竟驾着马车来来去去,从某地消失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引人怀疑。 天生的隐形圣体。 白十六跟在白子蕲身边久了,不用长官再下指令,就知道去查这家车马行的背景。 「据说是镇里的刘富户开的,属下会再深挖!」 「刘富户?」白子蕲也忍不住摇了摇头,九幽大帝几乎是他查过最棘手的目标了,揭开他的掩藏身份就好像剥洋葱,剥了一层又一层。 那刘富户的车马行有多少人呢?白十六粗略估计,得有个二百来号,当然都是精壮汉子,因为车夫经常要客串力夫,帮客人搬卸货物,路上遇到贼匪,可能还得打架。 在别人眼里,刘富户的车马行规模大了点儿,说明生意好,也不会多怀疑。 但在白十六这样的有心人看来,这人数就很合适啊。 刘富户什麽时候起家,这车马行什麽时候开的,现在主要跑什麽业务?他只是个商人,一旦被盯上,这些问题在当地都能找到答案。 白子蕲郑重道:「告诉白十六小心一点,莫要被目标发现。」 天亮了,白子蕲吩咐手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芒洲东返。 侍童问:「都使大人,我们走哪条路回去?」 「还是去富洝河乘船。」白子蕲道,「走水路最短。」 临行前回首一瞥,院子里又盛开一晚的昙花也谢了。 这种惊艳,终不长久。 次日傍晚,他们抵达富洝河口的象牙码头,面前就是滚滚河水。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这个河湾和码头共同组成了象牙的形状。这是相当繁忙的航道,每天都会有商船客船往来,如今码头边上就泊着三十来条大小船只,有的正在卸货,有的正在下客。 这番热闹,白子蕲来时就已经见识过了。 侍童拿着令牌和神庙的关牒去码头。他们来时乘坐的十艘船一直在湾里候着,码头再繁忙也无人敢动。 很快,十艘备好。 白子蕲这才走下马车,在众人簇拥下施施然上了码头。 码头和河湾的商旅和船客都停下脚步,呆呆看着他们,不知道这又是哪里的大人物出行。 白子蕲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轻飘飘看向远处。 这一段河上旅程可是最好的伏击路段,己方三百护卫多数都在其他船上。等到了渚县,可没有这等天时地利。 他的敌人,会错失这等良机麽? ¥¥¥¥¥ 白子蕲去往芒洲查案期间,爻廷也正式公告全国,最快十一天后,最慢十三天后,帝流浆即将爆发,请国民各自准备。 帝流浆的爆发时间很难精确到天,全程持续多长,也是个未知数。这个预报还是多次修正之后的结果,比一开始的版本晚了几天。 由此可见,今次帝流浆的到来很不寻常,成因很复杂,连天神最初的估算都出错了。 还在修改,大家下午2点左右再来看罢~ 第1615章 粮呢 粮呢? 公告一出,再严肃的天水城人脸上都露出久违的笑容。 帝流浆要麽一甲子不至,要麽一年之内来好几次,他们可真是比自己父辈祖辈都要幸运! 新城官署的落成典礼办得很隆重,爻王临时拨冗到场,给百官好一个惊喜。 随后贺灵川还是一头扎在工程里,早出晚归忙得像个陀螺。 青阳派去的人在工地监视他,回幽湖小筑报送贺骁行程,那是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吃饭一刻钟,蹲坑两刻钟之外,一天七个时辰连轴转。 大乱将至,大难将至,这厮不仅不跑,还把爻王交代的活计干得兢兢业业,真好像一门心思扑在这里搞事业,青阳都有些佩服。 每遇大事有静气,装都装得全力以赴,这种人太可怕了。 这麽沉得住气的年轻人,那是非死不可了。 此时贺灵川正在跟游荣之商议:「游大人,东扩工地进度太快,麻烦大了。」 游荣之大奇:「为何?这不是好事儿麽?」 他这两天忙家里的事儿,刚回工地就听到贺骁的奇言。 君上和爻廷都希望进度越快越好,为什麽贺骁要反其道而行之? 「进度快,是因为劳力猛然暴增,过去七天内增加了一万两千多人,基本都是来干搬砖砌瓦打石的粗活儿。」贺灵川摇头,「工钱倒在其次,赶工时多给些许也是无妨,但粮食就供应不上了。」 游荣之一听「一万两千人」,立刻也意识到了这果然是个麻烦。 城内外的粮价蹿上半天高,从前能买六七斤粮的钱,现在能沽一斤回去就得谢天谢地。就算人们捏着钱到粮铺外头排队买粮,很可能好不容易排上了,人家的粮也卖光了。 城内大量平民和流民都踊跃报名天水东扩工程,就是因为—— 这工程管饭! 它从一开始就赶进度,当然要推出吸引平民匠人来干活的优惠措施。 虽说是定时定量供应,并不能让所有大肚汉敞开了吃,粮也不是好粮,吃饭时也别乱扒拉,否则包不准会扒拉出一只白白胖胖的肉虫子,但这时候谁还敢挑食?都得笑眯眯地当作加餐吃下去,再好好回味一下。 短短几天内,天水东扩项目多了一万两千劳力,加上原本的,个个都是无情的乾饭机器。 项目部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 粮价可是原来的好几倍哪,有价无市哪! 贺灵川苦笑:「已经东挪西凑,才让他们勉强吃上饭,原本一天两顿,现在最多是一顿了。工地里面开始怨声载道。」 游荣之也觉头疼:「贺岛主有什麽想法麽?」 「我已经通知下去了,项目暂停雇人。问题是现有的劳力数量已经十分庞大。」贺灵川正色道,「这个工程的粮食实在协调不来了,还得请大人出手。」 有些话他坚决不说,有些主意他坚决不拿。因为,这些都应该由爻王自己作主。 他可不能沾这些因果。 游荣之问他:「还能坚持几天?」 他也知道,干力活儿的都特别能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哪里行? 「最多再有两天就要断炊。」 两天!游荣之额上又要冒汗。贺骁说「协调不来」,那是真话。 偏偏这厮只是个上议知事,手里没有实权,压他也没用,他变不出粮食。 没有权力,就没有责任嘛。 真正下决策拿主意解决实际困难的,还得是游荣之,还得是爻王。 游荣之想了想,只能道:「待我进宫一趟罢。」 贺灵川只动嘴,他才是真正的项目主负责人。 游荣之匆匆离开,贺灵川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怀里的摄魂镜咳了一声:「喂,你难道是想?」 「没错,火上浇油。」青阳的计划挺不错的,贺灵川打算替她再加一把柴火。 …… 爻宫,御书房。 天水东扩工程缺粮的困扰,游荣之已经一五一十呈报。 「两天?」爻王皱眉,「工地只余两天口粮,怎麽今天才来汇报?你找户部协调。」 「找过两次了。」游荣之苦笑,「但现在粮价太贵,要供应几万人的口粮,开销相当于从前的几十万人。」 天水东扩是个超级大工程,每天消耗的粮食数目都很惊人,粮价又涨了六七倍。 那开销可是要乘以六,就不是惊人,而是吓人了。 「户部李大人说,周边的粮仓都在全力保供天水城,没有馀力关照东扩工程,除非丶呃……」 爻王眉头都皱紧了:「说吧,别婆婆妈妈的了!」 他这些臣子,一个一个地都不痛快! 「除非从军仓里取粮。」 爻王一拍桌子,怒了:「军仓?军粮任何时候都是优先保供,你们竟想反其道行之?当官当了这麽多年,常识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哪个国家轻易敢砍军队的粮食? 「这个……」暗戳戳动一点又没事,不是早就这麽干吗?军仓又能比平准仓好多少?当然游荣之可不能当着爻王的面瞎说大实话,只好退而求其次,「我们也可以去市面买高价粮,那就不能向劳力免费提供了。哪怕只按成本价卖,工程这样也……不好开展。」 这工程一开始说好了向劳力提供免费吃喝,中途开始收饭钱,这倒也罢了,形势所迫嘛。可是现在的粮价,那帮泥腿子哪里负担得起? 恐怕干一天的活计,都没半顿饭钱贵哩。 他们是来工钱赚钱,还是来工地亏钱的? 游荣之和爻王都能想像得到,要是真按这个办法执行,天水东扩工程现场得吵成什麽样子? 那帮腌臢泼才不高兴了,乱偷东西乱屙屎尿都是小事儿,兴之所起说不定当场开始大暴乱丶打砸抢。 可是继续给工地免费供粮的话,成本又太高昂。 几万个人丶六倍粮价啊!每一分都要从国库掏钱! 他们干那点不起眼的力活儿,能值这个价吗? 想到这里,爻王的心肝尖儿就一抽一抽地疼。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他沉沉道:「这样罢,帝流浆也快要爆发了,反正工程那些天一定停工,还不如提前。」 帝流浆爆发时,人和动物都受本能驱使,容易变得六亲不认。历次帝流浆大盛,城池都是乱象不绝,所以天水东扩这类涉及多人协作的大项目一定会暂时停工。 没差几天了,不如提前。 游荣之低声问:「您是说?」 「留下几个班组,其馀的结算工钱,提前撵走。」爻王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多赶几天,赶不出一座神庙;少干几天,误不了多少工期。」 爻王肯拿主意就好,游荣之暗松一口气:「是,我这就去筹办。」 「办漂亮点,别酿出大事。」 游荣之应了,恭敬告退。 他后背全被汗水打湿,出了霜仙殿,被玉泉宫的寒风一吹,啊嚏啊嚏十好几下。 唉! …… 贺灵川等来的不是游荣之,而是刚从宫里回来的赵颂。 他今早进宫面君述职去了,当然述的主要是贺骁最近的言行举止,简称打小报告。 贺灵川见他神情有异,就关心一句:「赵兄,出什麽事了?」 赵颂嘴皮子动了动,犹豫要不要说。 但转念一想,贺骁消息多灵通,不从他这里听说,也有别的渠道了解。 所以他把贺灵川找去角落,低声道:「昨晚,廷尉带着宫卫去抓人了。」 这话就有讲究了,普通人用得着廷尉出手? 「谁?」 「车衣卫左使胡乾映丶天水城东县令王佐,听说还有兵部的两名高官,我现在还不确定名字。」 贺灵川吃惊:「怎麽个意思?」 「廷尉拿下他们,就关在天牢密审。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弄清他们的罪状。」 赵颂只知一点:廷尉也是奉爻王之命行事,毫无疑问。 「这几位官员,相互之间莫不是有什麽关联?」 赵颂摇头:「我就不清楚了。」 他混迹宫廷多年,深知八卦也要讲尺度,有的话随便讲,有的话绝不能妄加揣度,否则丢官还是小事。 贺灵川在天水城混了这麽久,几天一进宫,对爻王的脾气也越发了解。这老头子有些刚愎,但同时又不是雷厉风行之人。他突然密令廷尉逮人,甚至都不给出理由,也不顾朝野议论,那就说明—— 要麽他怒不可遏,顾不上影响;要麽这几人犯的事儿太大,爻王觉得抓来审问刻不容缓。 当然,二种情况可能兼备。 最近的天水城正值多事之秋:项目工程不好干,粮价又飞涨,流民开始闹事,北边又有罗甸频繁骚扰国境……还有,深宫中的爻王很可能刚刚意识到青阳打算对付他。 那几位大臣犯的事儿,是以上哪一样呢? 入夜,又有消息传来。 兵部侍郎鲍威被廷尉带走,送监途中突然毒发身亡;郎中伍显隆外逃,下落不明。 这几件事,在爻廷引起轩然大波。到处都在议论,这些高官犯了什麽事情。 爻王还没来得及开诚布公,紧接着一道噩耗就先抬上来: 窑仓突发大火! 这个季节又是风乾物燥,火势格外凶猛,一发不可收拾。 第1616章 停工了 停工了 官方扑救无效,大仓几乎被烧成白地。 天亮了再看,只剩断瓦残垣。 不用说,里面的粮食付之一炬。 全,没,了! 供应天水城的粮仓有七座,三大四小。这窑仓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据说储量高峰期可供天水城南区的平民吃用两个多月。 除了平准,它还承担着运输丶中转的任务。每年秋冬季,连部分军粮也要从那里划转。 这麽重要的一座大仓被烧,而且还是烧个精光,立刻就引发爻王的雷霆震怒! 窑仓可是有完备的防御阵法,一防入侵,二防鼠蚁,三防火患! 它怎麽可能突遭大火? 窑仓其实是个仓库群,由二十四座仓库组成,星罗棋布,并不都挨在一起。哪个有本事把二十四座大小仓房一晚上全部烧毁? 都说手里有粮丶心里不慌,爻王这一慌可非同小可,连夜传令将主事官员拿来审问。 但窑仓的主事官全死了,一正两副,连同底下的二十几个干事,和仓库一起没了。 烧了,死了,那就死无对证。 谁有这种本事呢? 窑仓的大火映红了城南的整片天空,一直烧到第二天清晨,无数人亲眼目睹。 这个消息就像插上翅膀,短短两天传遍全城。 都不需要别人推波助澜,那流言传播的速度比窑仓的火势还猛。 粮价就像窜天炮,咻一下飙上半天高,再也压不下来。 本来粮就贵,大伙儿又眼睁睁看着窑仓烧没了,那—— 粮呢? 天水城还有没有粮?自己还能不能买到粮? 蔓延全城的恐慌助推粮价,无数人冲进店铺商行抢粮,有多少就拿多少! 不排队了。 有钱的没钱的,都顺着人流往里冲,唯恐晚一秒就两手空空。这时候,就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了。 店铺的夥计和高价雇来的护卫想拦,顶不过两个照面就被踩在脚下,一阵践踏! 仅仅一个上午的抢粮风波,就有三百多人死伤。除了争抢粮食,过半的人是被踩踏而死。 随后,天水城南又爆发多次盗抢。 要是自己没钱,就只能去抢别人家的; 有的是眼睁睁瞧见邻居从粮铺弄到粮了,甭管是买的还是抢的,上去就是一个黑吃黑。 一时之间,盗抢横行。天水城各区署衙一上午就接到三百多起报案,忙得跟陀螺似地。 天水城自建立以来,除了偶尔出现的流民暴动之外,很少爆发这麽疯狂的丶赤果果的犯罪作案。 就好像帝流浆之夜提前到来。 爻廷紧急调运一批公粮投放市场,又急令所有街区张贴公告丶专人宣讲,说仓禀充足,让大家不要哄抢。 没用。 天水城缺粮已经缺了好一段时间,如今恐慌加速蔓延,不是区区几张安民告示丶粮铺多供应一斛粮食就能解决的。 所有人都在问: 粮呢?这麽大一个国家,年年丰产的粮食,投进了哪一个无底洞里? 恰巧就在这时,天水东扩工程又发布公告,为了迎接帝流浆的到来,做好施工管理,避免意外发生,即日起项目半停丶工钱结算丶人员退场。 大白话翻译一下: 停工了,不要人了,都滚吧,别赖在我这里吃闲饭! 「嗡」地一下,城内外的劳力心态爆炸。 过去几个月来,天水东扩这个超级大工程吸纳好几万强劳力就业,供应好几万人的伙食。天水城周边的乡县秋天打完粮食,地就闲了,所以不仅是流民,周围的平民和农工都纷纷往这里来,想在冬天多赚一份口粮。 现在这个项目说不干就不干,这几万人上哪里卖力赚钱吃饭去? 如今的天水城内外周边,根本提供不了这麽多工作! 这份公告贴出来,威力绝不输给窑仓火灾! 虽说天水东扩项目和广大劳力之间并没有长效契约关系,但饿肚子事大丶掰扯道理事小,愤怒的劳力冲进自己平时干活的工地想闹事,但军队已在这里严阵以待,一连打退了好几波暴动,又把带头闹事的抓起来。 就在他们又愤怒又绝望时,十几个工头和帐房搬桌子出来一坐,等着他们过来领日结的工钱。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工地竟然还派发给每人五顿的口粮。 敢闹事,那就一分钱丶一粒粮都没有,还要狠吃一顿打。 要钱要粮,还是再要一顿打? 「工地的粮全搬出来了,仓里不留一粒米!不信的,一会儿自己去看。为了筹这批粮,游大人和贺岛主已经竭尽全力,你们拿了就走吧。」 事已至此,劳力们头脑冷静下来,见对面的军队还亮着明晃晃的枪戟,知道再闹下去也闹不出好处,于是拿了钱粮签了名,转身离开了。 一场大乱,消弥于无形。 此事上报到爻王那里去,他着实松了口气,同时又把游荣之喊去骂了一通。 怎麽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停工赶人! 游荣之有些委屈,但只能唯唯喏喏。 工程停工,不就是他老人家自己的决定吗!游荣之早晨进宫请王上定夺,爻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留五个班组继续干活,其馀的劳力就地遣散。 没法子,王廷也养不起那麽多大肚汉。 帝流浆对人丶对生灵的影响会持续挺长一段时间,天水东扩工程再复工,最快也是帝流浆爆发半个月以后的事了。反正也得停工,乾脆趁这机会把人提前散掉,省点钱也省点粮。 游荣之得了这个指示,自然要去执行的。 谁知紧接着窑仓就着火了! 那时候,爻王哪能记得工程上这点事情?他记不住,能指望手下官员变通吗? 全城人都担心饿肚子丶都担心饭碗问题时,天水东扩大工程突然停工赶人,那不就是没事找事制造麻烦吗? 而在贺灵川看来,这就是一个国家的政令协调不顺的表现,官吏们你办你的差事,我做我的活计,相互缺少沟通。 只埋头份内之事,不考虑全局和后果。 爻王还有些庆幸。还好,还好劳民暴动的趋势还未成型就被刹住了。 青阳当廷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没忍住笑,被爻王看作是幸灾乐祸。 第1617章 一只回旋镖 一只回旋镖 「荒诞!」她回到幽湖小筑之后笑容不绝,「我现在确信,贺骁的目标果真与我们一致!」 即便爻王不知道她要暗中举事,但粮荒和帝流浆都可能引发暴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心疼那点儿钱丶那点儿粮,更不能冒然裁人! 天水城突然多出好几万无工可做丶无钱可赚丶无粮可吃的强壮劳力,这是多麽可怕的隐患! 贺骁精明似鬼,怎麽不知其中利害? 偏偏在这个时候,天水东扩工程停工赶人。青阳很难不怀疑,贺骁是不是就想让天水城乱上加乱,给帝流浆之夜再添一把火油? 如果青阳是爻王,这时候一定力排众议,就算刨开军仓供粮也要勒令天水工程继续干下去,反正距离帝流浆爆发也没差几天了。 因为帝流浆而停工,情有可原,谁都能理解。 在她看来,能干几天是几天,但是在爻王眼中,却是能省几天是几天。 这个老货不是太蠢,而是太贪!国库已经赚得钵满盆满,他却舍不得让农工白吃几天大米。 利令智昏! 「我居然跟这种货色掰手腕,一直掰了大半年?」青阳自嘲,「我真是老了。」 袁铉赶紧道:「若非挟全国之力,爻王根本不是您一合之敌。」 青阳哼了一声:「对了,伍显隆有消息麽?」 袁铉:「正要报告,已经处理掉了,影响应该不再扩大,至少不会牵连到……重要人物。」 参与他们计划的多数官员,都只是接到上级的指示或者裹挟,并不知道顶上的大人物想做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卷进什麽样的麻烦当中。 青阳的算盘太隐秘,哪能有几个真正的知情人? 这也方便他们控制消息源,哪一级泄露了消息,就在哪一级砍掉完事。 「白?」 「白将军安好。」 青阳轻吸一口气:「爻王已经起了疑心。说不定,我们的计划要提前。」 这也是无奈之举。爻王要是起疑,怎可能想不到帝流浆之夜是最好的暴动机会?大家都奔着那一天使劲儿的话,青阳可占不到什麽便宜。 人算不如天算,她从来不敢说自己算无遗策。计划再好,也要因时因势而变。 ¥¥¥¥¥ 接下去,又有二十多名官员在署中被廷尉和宫卫带走丶扣留丶盘审。 其中有一半没再返回官署。 窑仓和仓里的粮都没了,为了平息恐慌,也为了平抑粮价,爻王紧急下令,从周边其他粮仓快速调运粮食,保供天水城。 同时,爻廷对全国储粮启动摸底大调查。 按理说,这命令没毛病,应时应景之举。不重新摸底,怎麽能做到心里有数儿? 哪知这道命令不下还好,一发出来就像念出了魔咒,短短两天内,国内五座公仓突然接连失火,就和窑仓一样烧得乾乾净净,什麽证据也没留下。 举国震惊。 紧接着天水城三名官员连夜上吊自尽,不给爻王廷抓捕审讯的机会。 芒洲还有两名州官家中离奇起火,满门老小一个也没跑出来。 人死了,许多事儿就一了百了。 再迟钝的人,也觉出不对了。 天水城的显贵们找贺灵川吃茶,说起此事都唏嘘不已。这些仓里原本还剩多少粮食?没人知道了。 古瑄叹气:「厉害,一连烧了这麽多粮仓!」 井元逊冷笑:「最开始,放火烧窑仓的可能是——」 古瑄嘘了他一声,嘘掉了那个名字,井元逊后面的话依旧说了出来: 「——但后面的可未必了。」 谁让爻王要开仓放粮,要摸查家底? 贺灵川知道他要说什麽,窑仓可能是青阳找人放火烧的,但后面那四座仓库可就未必了哟。 这是爻王的第二个重大失误: 他误判了形势。 再好的策令,推出也要看时机。 「择机」二字,他没做好。 于是民间的议论声,一直传进了宫廷里。 自从青阳监国不再检举,百官很久没有这般人人自危。 但今回发起调查的,却是国君。 而在爻王严令调查的同时,爻国的物价也没停止飞涨。 这麽多粮仓,一座接一座烧爆,后头还能有粮吗?民间动荡不安丶百姓心头惶恐。 这些日子廷尉四处出动,连审带查,还克服重重阻碍,另外派人去验算粮食,勉强排出公仓的真实家底儿: 天水城内外原本七座粮仓,失火两仓,还有五座。其中三座仅有两成粮,两座还剩六成粮! 并且这几成还包括了乾瘪丶潮霉丶遭受鼠蚁危害的病谷残麦。 芒洲丶涿洝等地的粮仓,也就不到四成库存。 其他小地方就更低了。 被查到的天水城及周边粮仓,平均下来仅有馀粮三成! 这些消息通过某些渠道传入贺灵川耳中,他喟然一叹:「好厉害丶好精准。」 镜子不懂:「这是说谁?」 「当然是青阳。」贺灵川心里跟明镜似地,「其实不管是我还是青阳那一伙人,购买的粮食总量到底有限,如果爻国原本仓禀充实,这种程度的威胁不足为患。」 爻国可是闪金平原上首屈一指的强国,集平原之力供养的国家,过去接连几年都是粮食大丰收。按理说,它防抗风险的能力应该很强,又岂是区区几股势力可以撼动? 「可惜啊,爻国的粮储原本就有大问题,败乱丛生丶贪腐滋长。这些大洞放在平时还能做帐掩盖过去,一旦出了事,比如有人暗中搅局丶釜中抽粮,立刻就是千疮百孔丶原形毕露!」 有些人就不得不学青阳,烧仓平帐! 「这就叫作祸根深种!」镜子开始掉书袋子,「也叫自作孽不可活。」 「青阳不愧是贝迦的老国师,发力点找得真准!」各种怪事乱象,青阳在贝迦早就看了遍吧?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她的丰富经验,套用到爻国身上依旧有效。 「窑仓那一把大火,应该就是她行动的序幕!」 被爻廷抓去审查的官员唯唯喏喏,供了一堆人名出来,但若是挨个儿去查,多半都是断头的线索,查不下去的。 有几个能追查的,廷尉往下深挖,居然是购买了幽湖别苑的官员! 这些官员被传过来受审,个个都叫起撞天屈,指天立誓说绝无此事,必定有奸人陷害! 爻王看完这几份报告,越看越火大,忍不住拍案而起,紧接着一阵头晕。 老宫人裘隆赶紧上前扶住:「我王,身体要紧,先歇一晚吧。」 「歇什麽!」爻王一把推开他,「再歇下去,粮仓最后一点粮食都要被这帮蛀虫掏空!」 都是一群不争气的东西! 「给我继续查,我就不信查不出东西来!」 「是。」裘隆低低应了一声。君上正在气头上,难免有些冲动,其实谁都知道,这些事儿经不起查。 查贪查腐就像一只回旋镖,迟早要打回自己手下。 为什麽青阳前段时间挥舞检举大棒,百官敬畏?就是因为他们都不乾净嘛。 现在这又涉及到钱粮国库,查一个线索,能抓出来一百个问题! 裘隆知道,其实爻王不是气恼找不着线索,而是担心抖搂出来的关系网盘根错结,反而让爻王廷抓不到真正的主犯! 在全国疯狂炒粮,有这等能量的会是普通势力麽? 爻王猛灌几口温水之后,慢慢回过神来。 「重中之重,先追回粮食。」他快速理清思路,「那麽多粮不可能平空消失,它们多半还在国内,一定是被藏在什麽地方了。」 查贪查腐,甚至抓幕后主谋都可以等到秋后再算帐,但眼下就得先解决用粮问题。 「对了,过去几个月跟青阳有过接触的官员,都查完了吗?」 「挨个核查过了,但最高只查到了鲍威。」即是已经死去的兵部侍郎,「被捕的城巡卫长涂涣刚刚交代,他接到兵部指令,换掉东宫门东外的夜间巡兵!这个命令,是鲍威签发的。」 「东宫门?」爻王一连道了三个「好」字,「胆大包天,还真想造反?」 「王上……」 爻子抬手打断裘隆的下文,沉思半晌,脸上的怒气也慢慢沉降下去,换成了阴森。 「吩咐下去,我要搬回玉泉宫畔居住。」 现在可是冬天,玉泉宫滴水成冰。裘隆微讶,但没表现在脸上:「是。您打算何时迁回?」 爻王斩钉截铁:「就今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梨树已经不在,玉泉宫今年冬天越发寒凉,爻王原本都遭不住,现在为什麽要搬回去? 不过裘隆知道,自己连问都不该问: 「是,我这就派人重开霜仙殿。」 爻王原先的御书房紧挨着玉音宫,是为霜仙殿。而爻王这次可不仅仅是回去办公,竟然还要直接住进去。 这里头的炭火丶饮食丶器物,丝毫怠慢不得,各种办公资料一件都不能少。那些小山高的奏摺丶图表,全得搬进去! 宫人们忙活了两三个时辰后,霜仙殿终于重启。 爻王搬回自己御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笔挥毫,同时对裘隆道:「给我找出青鸿宝印,并领一件节幡。」 第1618章 替换的武将 替换的武将 他刚搬回来,许多东西还不在原来趁手的位置上。 既知青阳打算对付自己,眼下就有一桩隐患。他不能再冒险,必须将威胁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 幽湖小筑。 青阳刚抿了口热茶,听见外头「扑」地一声。 很轻,像有什麽东西落在地面上。 她推门而出,见一只山雀落在梅花树下。昨晚飘了点薄雪,白天就化成了冰,山雀挣扎几下,小细腿一个劲儿打滑,就是撑不起身体。 「飞不起来了麽?」青阳把它捧在掌心观察。 这山雀扑楞翅膀想要逃走,奈何有心无力,只能颤抖喘气。 青阳把它带回室内,放在火盆边上的长桌,再趁它张着嘴,飞快投喂两粒芝麻大小的丹丸。 灵丹入口即化,山雀很快停止了颤抖。 青阳仔细看它眼角,轻叹一声:「你也老了啊。」 这山雀虽然毛茸茸地好生可爱,但细看之下,眼角有点秃丶爪皮也老硬,当是上了年纪。 天寒地冻,老鸟觅食不易,这才晕倒树下。 青阳伸指,轻轻点着它的脑袋:「你的族群,是不是也抛弃你了?」 这鸟不是妖怪,自然无法回答。 她拨旺火盆,山雀微微张翅,快速温暖自己。 小半刻钟后,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宫主?有讯息到。」 是袁铉的声音。 青阳唤了声:「进来。」 吱呀,门一开,山雀受惊乍起,扑扇着翅膀从门缝冲出去,迫不及待回到了冰天雪地。 袁铉一惊,退半步看看是什麽东西出去了,却听青阳轻轻道:「这老鸟真傻,有福不享,偏要重回险恶江湖。」 袁铉也看清飞出去的是一只普通山雀,赶紧收回目光,进屋掩门: 「宫主,水镜传急讯。」 他手里端着一面圆镜,镜面水汽氤氲丶模糊一片,上面却有几个手写的字: 「爻宫府库取节幡,君上密见王斯礼,王率二百精兵向北门。」 如果爻王在此,当会毛骨悚然: 宫廷里刚刚发生的秘事,怎麽立刻就传到青阳这里来了? 尤其他下令从府库里取走的东西,原本应该十分隐秘的。 镜面上字迹潦草,显出写字的人心急。 这是水镜术。 从前霜叶国师手下玉则成与万俟叔侄谋夺仰善群岛,就是通过水镜术进行短距离实时通讯。 青阳的住处现在被爻王派人严密监视,原有的妖禽和飞讯手段都容易被截获,于是青阳就启用了这套法器。 发讯人距离幽湖小筑不远,同样手持宝镜,只要在镜面写字,袁铉这里就能实时接收。 这种通联方式安全隐蔽,唯二的毛病就是短距离生效,且激烈战斗中不便使用。 青阳目光一凝:「爻王下令取节幡?」 节幡可是代表王权的符杖,平时密藏府库重地,只有出使丶出征方能取之。 使者持有它,如君王亲临,将士见了跪拜,异国宫廷也要回礼,可说是十分重要的礼器。 这个时候,爻王又想往哪里派出使者? 他还秘密召见了王斯礼。 王斯礼也是爻国将军,有军功在身,数年前出兵震慑南边小国,如今五十二岁。 但这位有些年没打仗了,爻王怎麽突然调动他去北边? 北边?二百精兵? 「不好!」青阳拍案而起,「传讯重武将军,快快!」 ¥¥¥¥¥ 接下来,天水城发生两件大事: 首先,粮价又涨了。最早是五文一斤的米,现在得五十文才能买到了。 粮价正式翻了个十倍。 五十文,有几家能吃得起? 换句话说,原本能买十天粮食的钱,现在只能顶一天了。 粮食是民生的基础,粮价涨了,其他东西能不跟着涨? 天水城居民发现,所有民生物资都贵了,并且是几天就上翻一倍的价格。 东西越贵丶越少,抢购和囤货的人就越多。 因为东西太贵,街上的店铺纷纷关门。除了天水城北区,外来的客商想在城里找个泡澡修面松骨的地方,都找不着。 一堆官员纷纷落马的同时,官府也在天水城丶芒洲和各个主要城池抓捕了近三百名大小商人,罪状是哄抬物价丶囤积居奇,并从他们的商会粮行当中搜出了大量粮食! 百姓们拍手叫好,又往这些商铺门口泼洒秽物,店里的夥计出门也被揪打,险成过街老鼠。 于是天水城最大的粮行之一东商粮行,开在天水主路的铺面每天限量出售两万斤大米,每斤三十五文,但每人仅限三两,不得重复购买,卖完为止。 另外几家粮行也莫不如是。 他们都受到官家调派。翻译成白话就是,他们被官府摁头去卖平价粮。 不卖不行,弄不到粮也不行。 官府只派人盯着你卖粮,不管你能不能搞到粮。 就看你愿不愿意发挥主观能动性了,要是不愿意,平时锦衣玉食丶奢享富贵的大商人们只能去吃牢饭了。 不过像东商粮行这样的大商行虽然被强制开卖平价粮,但真正卖到百姓手里的还不足七成。另外三成去了哪里?不好意思,去了不限购的人那里。 为了凑齐全家人的饭食,一户居民经常要去各大粮行轮流排队。 去晚一步,就轮空。 这时候,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粮。 恐慌的情绪,进一步推动粮价上涨。 在如今的天水城,涨得比新城宅地价格更快的,也只有粮价了。 有些居民熬不住了,开始卖掉手里的新城宅地。 范霜也跟贺灵川反馈,买不着粮了,确实买不着了。有一位刚进都城的外地武将,带着他的十几个侍卫,生生被困在客栈里饿肚子,前些天还能买几碗高价的面食果腹,一碗一百三十文那种,现在外头整条街的饭馆都要关门了,因为他们也弄不到食材。 这武将到处托关系,都弄不到粮。 贵人尚且如此窘迫,普通人还能好过? …… 爻国北部前线,白苓埯。 白苓埯原本是个小镇,百多户居民,不过自从变成前线,镇子就被徵用,辟作军营。 这里是爻国最北部,连飘落的雪花都比南边要扎实。 第1619章 重武的决心 重武的决心 再有两个时辰才天黑,但天地间的飘雪模糊了视界,仿佛雪夜已经提前降临。 重武将军正在吃饭。 早晨天气不错,他就练了一次兵,直到下午才收兵回来,用饭就迟了一个多时辰。 饭菜简单,军队前几天在山里打到两口野猪,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给长官留了两块好肉,所以重武将军还能吃上红烧肉,肥滋滋软绵绵,一口下去满嘴爆油。 天水城的显贵们早就不爱这口肥腻,但在北方的边境,能这麽吃上一大口肉可就快活似神仙。重武将军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新伙夫不清楚他的口味,另外整了一份香草炖鱼端给他。 鱼是附近的冰湖里现捕的,很大很鲜,但这里头加进了木姜子油和香茅草,重武将军不喜欢香料! 他是土生土长的毗夏人,对爻人深深陶醉的香草基本无爱。毗夏人吃饭,简单明快,不常用复杂的调味。 在爻国为官多年,重武将军的口味依旧改不过来。从前的军中同僚,经常拿这个跟他恶作剧。 「这盘鱼赏你们。」重武将军指着鱼对亲兵道,「告诉伙夫,以后不要再做。」 这一顿饭,他依旧吃得心事重重。 帝流浆快爆发了,宫主筹办的大戏也快要上演。重武将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但事到临头,他还有一丝丝犹豫。 如果宫主失败了呢? 她虽然了不起,但这里毕竟是爻国,不是她最熟悉的贝迦; 爻国百官也刚刚被爻王争取,现在紧紧围绕在他的身边。 宫主的行动,确实有失败的可能。 一旦失败,她本人未必有性命之虞,但重武作为重要参与者之一,又是个毗夏人,万万没有活路! 可宫主的行动如果成功,他就不必在爻国继续坐冷板凳,不必再被爻人看不起,也不必镇守寒冷的北关! 成与败,机率好像都是五成。 他该怎麽办? 青阳宫主起事,他要不要火速响应? 他反覆思量,嘴里的红烧肉都没了味道。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扑扑振翅声。 他推门出去,见一头游隼停落在屋前的大树上,口吐人言:「重武将军,急讯。」 重武将军刚伸手,它就从腹下叼出一支青色小管,放进他手中。 青色?重武心中微惊,这是来自青阳监国的急讯,还用了飞行速度最快的猛禽! 他三步作两步回屋关门,这才打开青管。 里面有个条子,就一行小字: 「爻王密令换你,王斯礼今晨北上,领二百精兵!」 不到二十个字,就让重武将军瞳孔骤缩。 爻王要换掉他! 青阳宫主好不容易才帮他争取到镇北之职,他才上任不到三个月,爻王就要派人换掉他! 这说明什麽? 爻王知道了! 爻王不仅知道青阳准备对付他丶准备颠覆他的政权,还怀疑重武也要领兵配合,因此才要赶在帝流浆爆发之前,用自己信任的王斯礼替换掉重武! 被君王猜忌有多可怕?这短短十几个字,就让重武将军在雪天汗湿重衫。 他没有退路了。 爻王既然已经动了疑念,无论青阳举事最后成与不成,重武有没有参与,他都不会放过重武! 重武因青阳而得势,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早就被打上了青阳的烙印。 爻王如果获胜,清理青阳残馀势力的时候,怎麽会漏了重武? 「干了!」他重重捏拳,然后把字条吃进肚里,抓起桌上那盘红烧肉,开门放到地上,「吃吧。」 游隼飞下来大块朵颐时,他也点自己几个心腹进屋,放下结界丶关门议事。 这几个心腹都是毗夏人,跟着他从老家来到爻国,跟着他一路高升,对他忠诚如一。 所以重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君上秘密换将,派王斯礼来替我!」 众人一惊,怒道:「岂有此理!」 「一旦换成,我们都没有活路。」就算他乖乖交出军权,爻王也不会网开一面。天家手段有多狠,重武将军不想拿命去赌。 没了兵权,他就是待宰的羔羊。 众人也明白事态严重,异口同声:「将军只管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要是王斯礼进入我们驻北大营,口称敕令,众目睽睽之下,我还不好动他。」重武将军已经想通透了,也铁了心,「我们得在路上干掉他,让他到不了这里。」 青阳十万火急传讯给他,也是这个意思。 就有人拿出地图,摊在桌上。 「王斯礼要尽快抵达这里,就得选一条捷径,也就是——」重武将军在地图上用红笔勾出一条线路,「这条路。」 他很清楚,因为他两个多月前也是这麽过来的。 这条路上,适合伏击二百精兵的地点其实不多。众人群策群议,很快就商量好了。 「半个时辰后,宇文镛还要找我开个会。我们会后出发。」 他和宇文镛分开驻扎,两支军队相距数里。 即有心腹提醒:「主公,宇文将军会不会已经接到消息,就等着您上门?」 重武将军一惊。 的确不好排除这个可能,青阳接到情报肯定晚于爻王发出指令。如今青阳派出的游隼都飞到北线大营,谁知道爻王的飞讯是不是已经到了宇文镛手里? 薛宗武死后,顶替他的镇北大将是宇文镛和重武。 和重武不同,宇文镛可是根正苗红的爻国名门,世家子弟,当初爻王派他与重武一同镇北,也是让他看紧重武。 如今爻王对重武起疑,会不会密令宇文镛先发制人拿下重武,免得他后头反抗? 这样看来,半个时辰后的会议说不定就是宇文镛做局,要请他入瓮。 重武即道:「派个人去找宇文镛,就说我白天练兵时伤了腿,不良于行,问他能不能来我军中议事。」 心腹依言去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就回来禀报: 「宇文将军说,既然您腿脚不便就好好养伤,还问有没有军医,他可以派一个。我说将军身边就有,于是他便道明后天再来看您。」 于是重武明白了:「他果然接到了君上的密令!」 宇文镛想把他诱过去,但重武托辞不去,宇文镛也不敢过来了,害怕一进重武大营就被伏击。 若无害人之意,怎会这般提防? 这就是心里有鬼。 众人便问:「将军,眼下如何是好?」 「原计划不变。」重武当机立断,目透狠色,「天黑了,我们摸出大营往天水城方向走,先杀王斯礼,后面都好办。」 对他来说,这一场混乱的大幕,终于也徐徐拉开。 ¥¥¥¥¥ 乱了。 当贺灵川坐在涌泉山庄里,慢条斯理地吃草药烘蛋时,天水城突然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暴动: 城南四个剻屋的流民共计一千二百人,趁夜袭击了两家粮行的货栈,抢走粮食一万三千多斤,并且袭击了城北有名的勋贵之家谢氏,不仅金银珠宝和食物被一抢而空,连园子里种的草药丶主人家养的宠物犬,都被顺手牵羊! 在这两次袭击当中,货栈丶谢家,流民合计一百八十多人伤亡。 贺灵川听到这个消息,长叹一声:「终于开始了。」 粮价飞涨,民生多艰。生活在天水城最底层的流民,首当其冲成为最饿的人。 他们累死累活干上一整天,赚到的钱也不够买个窝头。 更何况现在地主家也没有馀粮,连权贵之家都在精减开支,哪有什麽人还雇他们干活? 过去几天,已经陆续饿死了三百多个流民,以老弱幼为主。 赚不着钱丶买不着粮,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抢! 其实流民最近在天水城也没少作案了,官府甚至一天之内接案三百起。只是此前都是零零散散的小打小闹,小抢小暴,对上流权贵的生活并无影响。 天水城的勋贵和富豪住在北城区和东北城区,与南边的平民丶流民完全隔绝,环境清幽丶岁月静好,那些仪容不整丶衣衫破烂丶身体发臭的人全被拦在外头,踏不进一步。 这里当然更不会有流民的剻屋。 然而这一晚的抢劫,却是流民集结起来,冲进了北边的勋贵家中,打砸抢烧! 这就是令人发指的暴动! 暴动过程中死伤近二百人,有货栈的夥计丶有谢氏的护院,还有剻屋的流民。 对了,谢氏的贵人也死了两个,是十二岁的小公子及其母亲。 可流民们抢出来的物资着实丰富,好几天不用饿肚子了。 荒年掏到了硕鼠洞啊。 抢到粮食的流民四散而逃,再也顾不得队伍,要赶紧找个角落去吃东西,有的路上就忍不住开啃生面生粉。 北城区美轮美奂的大树也遭了殃,天水城的屋子一般是石头造的,所以路边安安稳稳生长了一百多的名贵古木,就被砍去当柴火用。 晚饭,香喷喷的晚饭! 每一堆野生的篝火边上,都能瞧见几张狼吞虎咽的嘴。 有食物可吃的这个晚上,至少是前半夜,他们甚至比多数平民都幸福。 流民们的暴动,震惊了整个爻国上流圈层。 这帮子贱民怎麽能丶怎麽敢反了天去? 还有没有王法? 第1620章 暴乱 暴乱! 爻王也气得一把摔烂了杯子:「岂有此理!我还开仓放粮,我还赈济流民,他们就这样回报我?白坦呢,把白坦给我叫进宫!」 他甚至想把军仓的粮食都投放给天水城了,那可是军人的保供粮,从来不能轻动。 爻王也下过命令,着天水城南丶城西开设赈灾棚子,给吃不上饭的流民施以粥粮。甭管粥有多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施粮,那就是挖国库的钱粮补贴平民丶补贴流民! 可这些流民却不知感恩,吃饭砸锅! 国君动了雷霆之怒,爻廷立刻以天水东扩项目练出的效率行动起来,白坦飞快调派城巡和部分禁军,亲往镇压! 是夜,一千名巡卫和官差冲入北城区,地毯式搜捕,要将潜伏和流蹿的流民一一捉拿归案。 另有两千官兵闯入起事的那几个剻屋丶见人就抓。 他们手里抓着刀剑和锁链,但凡对方没有第一时间趴跪在地,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打砸,不分男女老幼。 一时之间,剻屋里乱作一团,撕打和惊叫声震天响。 放在平时,流民们或许会忍气吞声,毕竟天水城从官爷到平民始终不把他们当人看;但今晚不行,今晚他们都知道,只要被逮进牢里,自己和家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有力气的都在反击,胆子小的就抱头鼠蹿,冲去其他剻屋避难。 但白坦事先布控,蹿出来的都没能跑远,被一网打尽。 这场动乱,天不亮就被镇压下去了,官方抓了好几百人。 剻屋里外破烂遍地丶鲜血淋漓。 血腥味儿飘出去老远,周围居民纷纷捂鼻,闭门不出。 官方赶着新鲜热乎劲儿提犯审讯,参与暴动的流民都说没饭吃了,饿得不行,这才动了打劫大户的念头。天水城的普通平民家中又能有多少馀粮?抢他们好比石头缝里榨油,费劲又没用。这时两个流民首领告诉他们,想抢就得抢富商的丶抢勋贵的才不亏,这些地方有大把米面大把金银,抢到了就一定能吃饱! 这帮流民饿得只剩半条命了,一听有道理,哪里还会犹豫?他们拣起棍子树枝石块,甚至马厩的草叉丶茅坑的铲子,跟着首领就冲锋去了。 白坦本次行动反应及时丶制暴迅速丶镇压得力,深得爻王赞许。 其实天水城每隔几年也有流民闹事,近五年来都是白坦处理,甚是得力。 爻王对他的手腕,还是比较放心的。 美中不足的,是组织暴乱的两个流民首领,都死在了混乱之中。无论他们是自起盗心还是他人授意,现在都找不到答案了。 天水城还来不及放松下来,甚至白坦还没走出王宫,新一轮的暴动竟又开始了! 暴动这种事儿,有一有二,就能遍地开花。 有这前车之览,其他流民一看行啊,抢粮是真能抢着,肚皮是真能填饱,只要抱团。 虽说事后会被官方追缉,但—— 当下就饿死,和吃几顿饱饭再死,流民还是挺向往后一种的。 再说,这不也有许多流民成功卷粮脱逃吗?到处都流传着谁谁谁抢也抢了,吃也吃了,不仅饱了,还揣着好些金银珠宝! 再看官方的赈灾棚子施粥,稀得像清水,就顶上飘两个粥粒儿,喝多少都只能骗个水饱。 流民们悟了: 不偷不抢,最后大抵还得饿死;抢他娘吃他娘,至少混几顿饭饱,指不定还能逃跑。 参加暴乱的人数越多,自己被抓的可能也就越小,哪能就那麽倒霉,对吧? 短短三天之内,天水城爆发了大大小小十七起流民暴动! 大量平民受害,毕竟这时候的流民已经红了眼,看谁不顺眼就抢他丫的。问他们为何抢劫?废话,不抢的都快饿死了! 要知道,天水城的流民可有十万之众! 这个群体躁动起来还得了? 整个天水城风声鹤唳,官贵们花更大力气丶更多钱财去加强防护宅院,阵法一开,流民就冲不进去了,只得转而去找店铺和普通住民的麻烦。 和流民的「热情高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巡卫和官差主动性越来越差,有时候接到流民暴动的消息也懒得出动。 一方面是因为暴动实在太频繁,东边的还没处理完,西边南边儿又冒出一大堆,人均接案十几起要怎麽搞? 另一方面麽,巡卫和官差自己的粮食配给也有限。 多动多消耗,饿得太快了。上头可没想过给他们加餐。 到后来他们也懒得动,长官一催,迈几步意思意思得了。 就赚这三瓜两枣,一天两碗乾饭,谁给你往死里卖命? 贺灵川住在城郊,离天水城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涌泉山庄竟然又遭遇四丶五次入侵。 这个时候,赵颂等近千宫卫又有了用武之地。 涌泉山庄太大,而现在仰善的人手严重不足,若是百多流民翻墙进来偷盗,贺灵川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毕竟阵法也不能每时每刻开着,否则比被盗的损失都大。 但赵颂等宫卫在此镇宅,宵小一概都被赶跑。 这护卫力量,比普通权贵之家可大得多了。 有红庐主人的教训在前,赵颂也非常勤快,主动安排人手丶调整岗哨轮替,把潜进来的流民都打个半死再扔出去。 他联系宫内的同僚,听说爻王下令,宫廷也要节衣缩食以作表率,因此宫门之内的饮食居然也开始定时限量了。五大三粗的宫卫,每顿饭只供给两个窝头,两三样小菜,每天只能吃到一次肉—— 小肉片儿就藏在酱菜里跟你捉迷藏,费好大劲儿才能翻出来,方知厨子的刀工了得,每片比纸张也厚不到哪里去。 至于酒……现在酒水已经成了宫里的硬通货,想办什麽事儿,只要带瓶酒去,无有不成! 相比之下,涌泉山庄就像世外桃源。他们这千馀护卫吃饭,米面菜肉管够,每天山庄还会从地窖取些果子赠给大家,秋天保存到现在的冻葡萄和冻柿子都甜得很哩。 哦对,还有酒喝!山庄里可是有酒窖的。 第1621章 溪边的大娘 溪边的大娘 赵颂也不知道贺岛主的底气何在,这时候还敢让大伙儿敞开了吃喝。 但这麽干真是太仗义了,宫卫们一提起贺岛主,大拇指都快竖断了。 有对比才知道差距,现在的涌泉山庄比起乱哄哄的天水城,简直美好得像世外桃源。 …… 涌泉山庄西郊,桃溪。 溪水潺潺,才不理会人间悲凉。 董锐几天前和红庐主人曹闻道在这里决战,被炸出来的地面大坑并没被抚平。 官府本来洒药粉做回填处理,把那条被炸死的巨型翻皮?就地掩埋。但不知道谁又把地面挖开,露出里面的鱼尸。 幸好天气很冷,妖傀尸体腐化的速度也慢,这才没有恶臭弥漫。 所以地面好大一片浮土,周围被摧折的树木还保持原状。 贺灵川踏着月色走近,低低唤了两声:「大娘,大娘!」 他有些担忧,因为溪边新出现两堆篝火的痕迹。他抵头折了一根半焦的木头,发现切口还有点湿润。 「干什麽要跟做贼似地?」 一个声音响起,近在咫尺。贺灵川一惊转头,才发现一丈外的林地有棵枯树动了。 它一动起来也同时变色,还往他这里靠了两步。 朱大娘。 贺灵川冲它竖起大拇指:「大娘,你的变色工艺越发精湛了。」 「嗯哼。」朱大娘的身形比在仰善群岛已经小了一圈,「我的酒呢?」 朱大娘一直在涌泉山庄附近闲晃,它饱食一次就能辟谷一月,不需要频繁捕猎,平时就找个山洞躲起来睡觉,又有隐匿自身的神通,几乎没人能发现它的行踪。 但它喜欢喝酒,每过几天,董锐都得给它送酒。如今董锐已经离开,送酒的活计就落到贺灵川身上。 大娘二娘性格迥异,但都喜欢美酒。 贺灵川从储物戒拿出好酒,一坛接一坛摆在地上,一共六坛:「涌泉山庄不知道第几任主人酿的杏子酒,横竖也不带走,乾脆把它们喝光吧。」 这送酒的活儿本可以交给手下万俟丰等人来做,但贺灵川觉得,再忙也得亲自找大娘喝喝酒聊聊天。毕竟这大妖怪从仰善群岛一路跟来爻国,就是来护他周全的,其心可佩。 他拍开酒坛的泥封,拿个碗盛出酒水,芳香四溢。 朱大娘则是直接伸出口器丶扎穿泥封,美滋滋喝了起来。 「不错,咕嘟咕嘟,这酒不错。」大娘边喝边问他,「你来这里,怎麽甩开那些跟屁虫?」 董锐带着蜗蟾走了,贺灵川就没有遁地的工具。朱大娘虽然在贺灵川身上放了眼球蜘蛛,但这小东西偶尔也要打个盹,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接通状态。 毕竟这也耗费灵力。 贺灵川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赵颂等宫卫还以为,他待在涌泉山庄,待在自己院子里。 朱大娘也不问了,一会儿这小子回去时,它用眼球蜘蛛看一眼不就明白了? 贺灵川指着地上的篝火堆问:「谁留下的?」 「流民。最近城内溜出来的流民真多!」朱大娘道,「我在林子里睡觉,溜过来六七个流民,不知道从哪里找出铁锹就开始挖土,然后把翻皮?的残尸切块烤着吃。」 它顿了一顿:「他们进林地拣拾柴禾,差点就来掰我的腿毛。」 朱大娘伪装成枯木,流民来了也不挪地方。人家拣树枝,差点就拣到它身上去了。 贺灵川失笑:「这几个小天才。」 是啊,流民都吃不饱肚子,于是有人想到,桃溪边上有一条巨大的死鱼,也才死了几天。 天寒地冻,莫说才几天的死鱼,就是两周都有人敢吃。 都快饿晕过去,还挑食哪?以这翻皮?的个头,喂饱一百人绝无问题。 「这些人感受到的,无非是闪金平民的日常罢了,这就受不住了。」朱大娘轻描淡写,「不过他们吃完没多久就捂着肚子喊疼,然后就死了。」 「……」大娘说话,一如既往地简略啊,「妖傀是用神血炼就的,普通人吃下去,不会有什麽好下场。那他们人呢?」 「我扔了。」头一坛酒喝太快,朱大娘开始细品第二坛,「死尸碍眼。」 「阿什摩那最近几天有露面麽?」 「没有。」朱大娘头也不抬,「我放了些眼线在幽湖和涌泉山庄周边,暗林和丘陵都有,但没发现它的行踪。」 官府也没收到相关线报,说明这怪物相当隐秘。 「不过,我在城南溜达时发现一个空荡荡的营地,看地面的痕迹,可能原本有多人休栖,但那时一个活物也没有了。好几辆马车都被损坏,抛在一边,拉车的马就剩几个蹄子,地上全是血。」 贺灵川抿了口酒:「你认为,是阿什摩那乾的?」 「它吃董锐的六十六号时,是囫囵吞下去的,可见它喜欢这麽吃东西。所以营地的活人都不见了。」朱大娘分析,「马匹的块头比较大,它一口吞不掉,只能拆着吃。虽然这是个泥塑的妖傀,但我能感受到它对血肉的渴望。」 「好几个人,好几匹马,它的胃口真不小。」贺灵川沉吟,「该不会它还惦记着我?」 他是曹闻道的任务目标。 「不至于。」朱大娘解释,「董锐跟我说,它厌恶曹闻道,也厌恶曹闻道强迫它做的一切事情。所以它得到自由之后,首先就远离你丶远离涌泉山庄。」 「那就好。我最近真没什麽工夫去操心这个东西。」 朱大娘问:「董锐走到哪里了?」 它的眼球蜘蛛有范围限制,董锐走太远,就会失联。 「依我对他的了解,这会儿应该快到边境。」蜗蟾断了腿,董锐伤了肩,但鬼猿还是好端端地,还有个可以飞天的蝙蝠妖傀,他们的赶路速度还是比普通人快得多。「或许已经直奔红庐而去。」 红庐当中留有曹闻道及其手下人的研究资料,说不定还有实验品,董锐希望这些对自己的妖傀研究有帮助,更希望从中窥探天宫的秘密。 这厮滑溜得很,他的安全基本不需要贺灵川担忧。 「这两天,还有什麽异常人物去找青阳麽?」 「没有,她一个访客也没有。」 贺灵川点了点头。自从他被红庐锁定为袭击目标,还有翻皮?的尸体作为佐证,爻王就对青阳加强了监视。甚至宇文胥与贺灵川吃酒时也提起,过去几个月跟青阳往来的官员,都被传去严加审查! 一说名字,贺灵川恍然。 难怪那麽多官员自杀,原来祸根在此。 这在去年秋天可是不敢想像的。那时青阳还挥舞着检举大棒,指谁谁慌,连薛宗武都心神不宁,爻王更不敢对她这般无礼。 自从幽湖别苑开建,自从天水东扩项目开始,她的权威和声望就直线下滑,爻王渐渐占到了上风,也将大部分官员争取到自己身后。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爻王应该也警觉起来了,所以青阳才加快了行动的速度。」贺灵川轻晃碗中酒水,「最近的流民暴动,就是青阳这一伙人的手笔。爻王多半也猜到了,就是找不着证据。」 爻王最近抓了很多官员,但他一直不知道,青阳的同夥就隐藏在他的「自己人」当中。 朱大娘顺口问道:「天水城这十几天的粮荒和暴乱,怎地越镇压越厉害?」 「奇怪麽?」贺灵川喝了一口杨梅酒,「粮荒处理不妥,必然导致暴动。鸢国从前不也这般?洪向前大起义……哦,你没去过鸢国,不知道这些事情。」 要是没有饥荒,鸢国就不会爆发洪向前大起义,年赞礼等州官也不会反叛,孙孚平和年松玉也不会去盘龙沙漠打大方壶的主意,贺灵川现在大概还好端端在黑水城当他的纨絝大少吧? 「一场动乱,往往就能开启无数因果。」 朱大娘奇道:「爻国立世快二百年,不可能没遇过粮荒吧?」 就没积攒下经验? 「今回情况特殊。」贺灵川顺手拿出一个桃子,在溪中清洗。涌泉山庄里光是桃子就有五个品种,这种叫作龙血桃,个头不大但鲜红如血,咬一口特别软糯。 粮荒时还有水果可吃,这桃子啃起来可是加倍的香甜。 他向对面晃了晃桃子,朱大娘不要。它只吃肉汁儿,最多再喝点小酒。 「爻国从前民生富裕丶经贸发达,或者说家底儿很厚。在这里,粮荒可不等于饥荒。」贺灵川啃了口桃,「据天水城史载,四十年前爻国也遇上粮价大涨,每斤米面涨到了三十五文,虽赶不上今日的五十文,但也着实不低。那时候爻人怨声载道,但还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这段高涨期大概持续了三丶四个月之久,然后缓慢回落。有几个地方爆发过官民之间的冲突丶摩擦,但没酿成更大的动乱。」 「对啊,四十年前可以三十五文,现在怎麽就不能五十文了?」朱大娘对人类世界始终不甚了解。 「多有不同。当时粮价三十五文就顶天了,现在刚到爬坡期,谁都看出粮价还会涨。」贺灵川笑了笑,「最重要的是,现在爻人手里是真没钱了。」 「没钱……」朱大娘想了想,长长哦了一声,「新城?」 第1622章 两头被吸光 两头被吸光 「是啊,钱都被新城吸走了。在天水新城买一块地皮的钱,对殷实之家就是巨款;再往上,富商豪绅也不会只买一块,那都是十块丶二十块起买,就算赊齐家的款子也要去买。」 朱大娘不解:「那也是你们所说的殷实之家和富裕之家掏钱买新城宅地,普通平民买不起,那也受影响麽?」 「他们在粮荒之前不受影响,反而赚得还多了些,毕竟市利兴旺。」繁荣时期好像干什麽都能赚钱,容易让人信心爆棚,花起钱来也大手大脚,「据我所知,有些人不顾自己财力,借钱也要去新城置地。那可不是踮着脚尖去够,而是踩高跷。」 「我在新城扩建做上议知事就听到不少例子,有些平民发动家族亲朋,少则七八家丶多则三四十家一起凑钱去城东买地皮,简称凑份子。」 一家买不起,几十家共同出资,这总可以了吧? 朱大娘好像懂了:「赚到的钱,大家按资份来分是吧?就像我从前和妹妹们一起打猎,捕来的猎物都是一起吃。」 贺灵川点头:「类似吧。」 这种方式在乡县可太普遍了,那里宗族势力强大,莫说买地皮了,做生意也是这样的。 「按理说这种方式的确能减低风险,可他们又觉得加入进去的人多,分到手的收益被摊薄,所以通常不会只买四五块地。尤其买卖一两次赚到钱,后面胆子就可大了。」贺灵川接着道,「天水城南郊的合庐乡,有个姓陈的小乡官,发动两乡四百多户,共同在天水新城购地三十五块!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着呢,别人听说他这里操办得好,还不远百里过来给他送钱。但总之,一部分平民也被裹挟上车了。」 「上车?」什麽车? 「当然,多数平民没买还是因为有心无力,连凑份子钱都拿不出来。你想想,他们没买宅地就是因为没钱,手里本来就紧巴巴地,粮价一上涨,他们首当其害。」无论在强国还是弱国,这个人群才是绝大多数。 贺灵川看了一眼夜空,月明星稀丶轻风拂面,都不解人间忧愁。 「你要知道,钱这东西好像流水,源头在上,必须从高处淌下来,才能流向低处。富人要是惜金,钱不能流通,穷人就很难赚着了。」 朱大娘哦了一声。 它对「钱」这个东西没什麽概念,毕竟它需要的东西通常都不用钱买来。但它透过眼球蜘蛛窥探天水城前一阵子的纸醉金迷,还有烈火烹油式的繁华,就知道贺灵川没说错。 「但是,现在富人手里也没什麽银子了。」贺灵川一边啃桃子一边问,「你猜猜,钱去哪了?」 「富人也没钱了?」朱大娘连酒坛子都不啜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那,是不是去了更有钱的人手里?」 贺灵川当即一竖大拇指:「大娘厉害!你这讲法直击本质,比董锐厉害多了。」 他一夸,朱大娘就高兴了,但还要客气一下:「哼哼,他能跟我比?钱到底在哪里?」 贺灵川笑了,直接告诉它:「钱在国库和爻王那里。那粮呢?」 这回朱大娘是真不知道了,它擦了擦眼睛:「在你和青阳手里?」 「我和青阳收走的,其实两成都不到。说起来太复杂,你就先当爻国的粮食是被无底洞吸光的吧。」 爻国的钱,被国库和爻王为首的官僚吸走了; 爻国的粮,被莫名出现的无底黑洞吸走了。 「到最后,最底层的人们如果既没钱又没粮——」贺灵川指了指最后一壶酒,「你说,他们该怎麽办?」 朱大娘瞑思苦想。 「历年来,穷人到最后都是这麽干的。」贺灵川提示它,「流民不是已经打了个样?」 「暴动?」 「目前还只是流民暴动,局势还没到最糟糕那一步,多数平民家中还有一点馀粮。」流民身无馀财,赚一天钱才能吃一天饭,防抗风险能力最弱,所以最先暴乱,「但留给爻王廷的时间窗口很短,它一定要想办法,否则真正的祸乱将至。别忘了,暗中还有势力在虎视眈眈。他们好不容易促发眼下局势,怎麽会中途罢手?」 「你干的好事!」朱大娘这句,其实是夸奖来着。 贺灵川摇头:「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我不过给他们出了几个主意。」 朱大娘把最后一坛酒勾到自己面前:「你什麽时候走?真在帝流浆爆发当天?」 「未必。」贺灵川也吃掉最后一个桃子,「谁不知道帝流浆爆发是制造混乱的好机会,既然爻王起了疑心,青阳说不定被迫提前。她要是提前发动,我们就得提前走。」 时机,一切都在「时机」二字。早了晚了,他都瞧不见绚烂的火花。 朱大娘哼了一声:「这老爻王也是龟毛,换作我是他,发现青阳图谋不轨就先下手为强,把她杀了!」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像大娘你果敢干脆?」贺灵川小小捧她一句,「毕竟青阳背后站着贝迦丶站着妖帝,爻王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怎敢轻易对青阳出手?日后贝迦追究起来,爻国难以交待。」 「心怀畏惧,却又心存侥幸。」朱大娘鄙夷,「缩首畏尾,难成大事!」 贺灵川拊掌:「正是。我估摸着,万不得已时,他还得动这个心思。但那时候青阳已经不是他想除就能除掉的了。爻王这人多疑而少断,这场龙虎斗,我不看好他。」 话虽如此,但面对贝迦这个庞然大物,有几人还能保持平常心? 「青阳那里,我不太担心,她向来顾全大局,这时候懒得理我。」他沉吟道,「反而是白子蕲,嗯,我总觉得,他还会出现,不该轻易死在彭玉奎手里。」 朱大娘喝完最后一滴酒,把坛子一推: 「放心,有我在。咦,幽湖小筑来客人了。」 「谁?」 「不清楚,没见过。」朱大娘在幽湖外头放了眼线,「乘马车来的,身后五六十骑侍卫,服饰与爻国不同。哦,从马车走下来一个人,不到三十岁吧。」 第1623章 愈演愈烈 愈演愈烈 「停在幽湖小筑门口?」 「对,马车一直开进去,过桥驶上花笈岛,才停下来。」 贺灵川目光微闪:「正大光明拜访青阳,这会是什麽来路?」 眼下爻王正在大兴牢狱呢,有那麽多前车之鉴,现在哪个官员还敢顶风做事,大摇大摆来找青阳? 「哎?青阳身边那个新的青卫头子,叫袁什麽来着……」 「袁铉。」 「嗯哼,袁铉走出来,迎接这人进幽湖小筑了。」朱大娘转述现场,「还挺恭敬的,说乌特使远道而来,宫主已经等候多日。」 远道而来,青卫头子专程出来迎接?嗯,但不是青阳亲自出迎,说明客人身份还没尊贵到那个份上。 特使? 眼下时局微妙,这位访客会是哪里来的特使呢? 罢了,贺灵川又把思绪转回白子蕲,忽然道:「或许,我们还可以再积极一点。」 朱大娘一听到「积极」两字就来劲儿:「怎麽个积极法,有架可打?」 「我要先等个消息,再做决定。」贺灵川笑了笑,「放心,你早晚有架可打。」 或早或晚。 …… 消失的粮食,其实爻廷也找回一小部分,但是零零星星丶杯水车薪,难解天水城之渴。爻廷就有几位官员联名上书,痛陈局势危急,提出纾解之策。 首先是开放所有公仓和一部分军仓,先输粮到市面上平抑价格;其次,是向周边国家购粮,以缓解国内粮荒。 平准仓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得动用到禄米仓和王仓。这两仓,前者是给官员发俸粮的,后者是王族的米缸子。 这两个都是应急的办法,不过爻国从前就用过,所以爻王也没有异议,还说道: 「尽快向周边购粮。国库里的钱,本来就是取之于民丶用之于民。」 但七位官员的联奏上还有一点: 对毗夏的物资和粮食援助,暂停。 每一批输送毗夏的军粮,都不少于五万石。如今爻国人自己都吃不饱,哪还有粮对外援助? 对于这一点,爻王犹豫片刻,同意了。 停止对毗夏的援助!这势必对毗夏和盟军的战争,产生巨大影响。 让他惊讶的是,坐在一边监理国策的青阳眉目低垂,一声不吭。 最近朝堂议事,这位监国很少发表意见,不像刚到爻国那麽声色俱厉。这是服软,还是暗中另有盘算? 爻王真希望是前者。可惜啊,他也知道,真相只可能是后者。 与此同时,在新粮还未运到之前,天水城的局势也在进一步恶化。 流民暴动的消息传遍城内城外,原本雇佣流民做事的户主丶工坊主一听就害怕了,纷纷把手下的流民辞退。 一家两家这麽做就罢了,几百几千家都不约而同,失去收入来源的流民数量暴增,戾气更足,于是义无反顾地加入打砸抢的队伍。好端端一个二百年的繁华都城,现在人心惶惶,平民夜里都不敢出门。 有官员尝试销毁剻屋丶驱逐流民出城,但流民很清楚自己离开天水城就是死路一条,哪怕被撵得像老鼠一样到处跑,也不出天水城半步。 而这些流民队伍也飞快诞生了自己的领袖,他们组织抢劫,指挥流民与官兵周旋,几天之内就小有规模丶小有气候了。并且各个剻屋之间互相包庇,收留和藏匿被官府追捕的流民。 当然不少剻屋当中都有奸细,时常向爻王廷通风报讯,以换取裹腹的粮食。问题是,这种情况下甚至出动军队已无大用。流民数量惊人,又塞在城池每一个角落——向自己的城池开刀,并非军队擅长。 爻军一连剿灭了十几个剻屋之后,就招致强烈对抗;而官府和军队逮进牢里的流民,也变成了棘手的问题: 该拿他们怎麽办? 仅仅几天,官方就抓捕到参与暴动的七千流民,不可谓效率不高。 可然后呢? 全杀了?杀完这七千人,还会有下一个丶下两个七千人,毕竟根本问题没有解决。 关起来?是人也得吃喝。现在差役都吃不饱,官府要白养这七千人? 这是七千犯人,还是七千个祖宗? 那放了?要是放走,官方的脸面何在?流民一旦胜利,以后更知道怎样对抗官府了。 总之,强硬镇压这条路子,好像走不通了。 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贺灵川稳坐涌泉山庄,不是吃饭睡觉就是逗猴练武,反正天水东扩和幽湖别苑项目都停工了,他难得这般清闲。 他很清楚,自己快要脱离爻国这个漩涡的中心了。 范霜几次找他,对他的闲惬羡慕不已。 爻王最近火气好大,动不动就把官员骂得狗血淋头,他也进宫陪长官挨骂好几次,深切体会何谓雷霆之怒。 四下无人时,摄魂镜问贺灵川:「换作是你,你会怎麽处理暴民问题?」 「要是没人组织,那就是一盘散沙。」贺灵川毫不犹豫,「只需要分化丶拉拢丶打压。」 流民也追逐私利,哪会对临时组建的队伍有什麽忠诚度?只要启用他在泷川实行的策略,流民垮散的速度,会比水匪更快。 「如果有人组织——看样子,也的确有人组织——这件事就变得很复杂。」他接下去道,「你看流民抵抗官差的方式,化整为零的办法,明显有人指点过。他们甚至有相当顺畅的逃跑动线,谁给他们规划的?」 镜子懂了:「青阳的合作夥伴?」 「范霜方才说过,天水城的大小神庙广开赈济,搬出大量食物分发给饿民。这举动让勋贵们都啧啧称赞,穷人们吃到粮,痛哭涕零,皆向神庙叩拜谢恩。」贺灵川分析,「你听出来没有?流民就在神庙周边大量聚集,庙侍们可以轻易接触流民首领,官方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一边抢购粮食推高通胀,一边鼓动流民暴动丶冲击天水城秩序,这是有组织丶有计划的行动。 并且,这应该只是青阳计划的序章。 镜子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打算怎麽举事?」 「十之六七吧。」贺灵川正色道,「青阳这一方,应该会首先发难。那个讯号一出现,就是我们撤离的时机!」 「爻国动乱的速度符合我的预估,青阳的计划确实不错。今天之内,庄内的非战斗人员,只要是仰善人就得全部撤离!」 …… 爻王心神不宁,手里的文书粗略一看,就丢去一边。 怎麽贝迦使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 每一年或者一年半,贝迦都会往爻国派出使者,互相照会丶互通有无。上国来使,爻王每年都会热情迎接,希望使节回去给爻国多多美言几句。 但今年特殊,已经有个青阳长驻爻国,眼下还在这里搅风搅雨,爻王现在可没心思接待尊贵的贝迦使者。 但是使者即将抵达天水城,外交上的表面功夫还得做。 爻王随手批覆,让游荣之负责接待事宜。 现在让他格外闹心的,不仅是因为天水城频发的粮荒和流民暴乱,还有另一件事情: 王斯礼。 这是他派去爻国北境替换重武丶统领大军的人选。为了减少阻力丶减小意外,这件事还是秘密进行。 要是拿到廷议上去公布,官员又有许多说道。这帮玩意儿干别的不行,给国君找事儿可是行家里手。 要是青阳知道了,铁定要从中作梗,所以一切悄悄进行就好。 从时间上说,王斯礼应该快要丶或者已经赶到北境前线,毕竟那是快马加鞭,全程风驰电掣。 然后王斯礼会先去汇合宇文镛,在后者和军队的陪同下进入驻北大营,当众宣布国君旨令,并出示节幡和符印。 这麽一来,王斯礼代重武将军也就是名正言顺。 重武将军纵然不甘,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不交出军权。毕竟满营将士亲眼所见丶亲耳所闻—— 王上换将了! 重武经营北线不过两月有馀,不可能将前线将士全部收服。所以这个仪式只要在大庭广众下进行,王斯礼一定可以成功。 爻王现在如坐针毡,就等着他的回讯。 替换成功没有,拿到军权没有? 爻王已经认定青阳密谋举事,重武一定是她的同党! 这两人在灵虚城就往来甚密。为了扶他上位,青阳甚至与爻王交换条件,停止检举贪腐——这可是她此前最有力的武器。 爻王现在终于明白,青阳为什麽非要替重武将军讨到这个位置了: 这就是她最重要的一步棋。 现在他格外后悔,为什麽当初要答应青阳的条件,让一个外人去守卫北线? 此时裘隆大步奔了进来:「王上,北边来讯!」 爻王嚯然转身:「快说!」 「岩母崖山崩,往驻北大营的道路被堵住。」 爻王一怔:「什麽?」 他还以为是王斯礼的飞讯到了。 「前些日子,岩母崖下了暴雪。那里山石风化,可能承不住大雪,塌了。」裘隆当然知道爻王在意什麽,「或许丶或许王将军绕路前往,一时未至?」 爻王按头,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这麽巧麽?」 第1624章 爻王的忍痛割舍 爻王的忍痛割舍 他着急收回兵权,天公偏不作美? 还能等多久?帝流浆就快来了。 「宇文镛那里也没消息?」 「宇文将军没有来讯。」 爻王在书房踱步良久,反覆思量。是啊,如果王斯礼在路上出事,镇守北疆的宇文镛怎会知晓? 「后天晚上!」爻王最后拍板,「马上派最快的禽妖飞讯宇文镛,王斯礼后晚之前若不到驻北大营,让他想法子拿下重武!」 这麽硬来,非常危险。重武也是镇边大将,表面上又没有犯错。宇文镛手里没有爻王的符令文书就想硬拿下他,既不占理也不容易。 倘若用计丶暗杀?重武本身战力强悍,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但爻王已经顾不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个时候他就有些懊恼。要是自己当初能顶住青阳的压力,不把这一要职放给重武,哪有今日之祸端? 「是。」裘隆顿了一顿,正要下去,忽然又想起一事,「我王,接这飞讯之前,赵颂也刚刚上呈消息。」 爻王顺口一问:「怎麽说?」 每隔几天,赵颂都要上报贺灵川的近况,即便天水东扩项目已经停止。 「涌泉山庄最近少了好些人。赵颂让手下的宫卫留心观察,有些仰善人出庄以后就没再回来。」 涌泉山庄的人少了?爻王皱眉:「既有异动,怎麽今日才来报告?」 「赵颂说,这些人本就来来去去,是走是留都不惹人注目。是他手下宫卫与涌泉山庄一个婢女眉来眼去,暗通款曲。那婢女前一晚还给他送了盘水果,约定次日午后在酒窖后边相会,结果第二天没来赴约,从此也没再出现。赵颂听说以后,留心观察,才发现庄内的仰善人越来越少,本地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那些下人都被替换。」 「废物,别人快在他眼皮子底下走光了,他现在才来报告?」爻王咳嗽,声音带痰,裘隆赶紧给他递出痰盂,欲言又止。 爻王咳了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你想说什麽?」 裘隆犹豫一下才道:「青阳监国前天说过,仰善商会在天水城可没剩几个人了。」 青阳接下去几句话,他没敢复述: 你对贺骁言听计从,但这人可真不是什麽好东西,悄悄把资产人员都挪出了爻国,可笑这满廷文武都被蒙在鼓里。 你想用他,他又何尝不把你当枪使? 当时爻王嗤之以鼻,现在想一想,她的话竟然有两分道理。 「你派人去仰善商会查一查。」 裘隆应了,正要出去传话,爻王忽然又摆手叫他停步,自己凝神思索。 见他眉心快要打结,裘隆知道,让王上都忧烦不已之事,一定非同小可。 爻王心底却在冷笑,原来贺骁想跑,一直在悄悄往外转移人员。 对嘛,这才是商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他前阵子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绝对不走,幸好爻王没信! 指望这人在天水东扩项目有始有终?呵! 「让赵颂带人在涌泉山庄好好查看一番,贺骁既然有心逃走,到时候多半就要用点手段。」否则怎能从这几百双宫卫的眼睛底下溜走?「看他是不是挖了地道丶做了阵法!」 「王上圣明,贺骁一定翻不出您的掌心!」 爻王嗯了一声,又思索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 「有一件事,你要事先筹划——」 「——帝流浆爆发之前,先把青阳和贺骁都传进宫来。」 既然青阳打算藉帝流浆爆发之机图谋不轨,他就先下手为强! 裘隆应了,又问:「您想将贺骁安置在哪里?」 「自然是玉泉宫。」 裘隆心念电转,帝流浆爆发之前,青阳,贺骁,玉泉宫……? 把这些都联系在一起,王上这是打算? 爻王的笑容有两分阴森:「这一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会发生什麽事情,谁说得准?」 裘隆跟在他身边太久,一下子悟了:「是!我王丶我王英明!那贺骁胆大包天,又不是爻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对青阳监国恨之入骨,竟敢冒大不韪!」 但他心底还是暗暗吃惊。 贺骁可是天水东扩项目真正的进度实控人,在它暂时停工之前,新城建设的确正在走上正轨,王上竟然舍得将这人推出去,不顾几千万两的大项目可能受影响! 割舍,这便是忍痛割舍。 看来,王上判断眼下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将最有用的棋子都牺牲掉! …… 夜深了。 座落城郊的涌泉山庄拥有天水城难以媲美的宁静,这一晚连流民都没来作祟,只有树林在晚风中摇头晃脑。 整座山庄好像都沉浸在睡梦当中,不知哪里来的夜枭开嗓:「呜咕——呜咕——」 倍显凄寒。 山庄里那麽多人,原本只有董锐住在矮丘的山洞里,这小山和山洞都是天然的,山前有小溪,山后有一口大池塘。 前一任主人拿这山洞当酒窖,贺灵川特意把它拓宽加固过,给董锐当实验室和住处。 董锐还在山庄时,这里一天天都是洞门紧闭,谁也不晓得他在里面鼓捣什麽。宫卫纵然好奇,也不能强行闯入察看。 毕竟庄主是贺灵川,这里由他说了算。 董锐已经开溜,但对外说法是外出办事,不日即回。那麽在他离开期间,这个窑洞处于暂时关闭状态,并有铁将军把门。 夜半无人,连池塘里的鱼都悬浮不动。 一个破窑洞可没什麽好守的,无论宫卫还是仰善护卫,通常不往这洞前凑。 当乌云遮住了月光时,有个黑影弓着背影猫着腰,飞快蹿到洞门前,低头就去撬锁。 哪知这把黄铜锁根本没有锁眼儿,黑影翻来覆去,楞是没找到塞工具的地方。 奶奶的,这锁是怎麽挂上去的? 他自然不知,这是董锐从鬼王地宫里拣回来的破烂,松阳府随手修一修又可以用。这玩意儿也没别的用处,就是只有主人能摸开它,别人上手一律拒绝,所以不需要锁眼。 但这黑影也没被难住,既然锁不能开,那就在门闩儿上想办法。 第1625章 实而虚之虚而实之 实而虚之,虚而实之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瓶溶液,泼在门闩上。这要是有阵法守护,洞门就会被隔绝开来,沾不上这些腐蚀性药物。 但现在金属包嵌的硬木门冒烟了,发出嗤嗤几声。 他左顾右盼,幸好声音不大,没引开不必要的关注。 门闩很快就被溶出一个洞,黄铜锁掉到地上。 黑影轻手轻脚推开门,一闪身就钻了进去。 门后的山洞,壁上嵌着好几个萤光孢子,把这里照得纤毫毕现。 洞不大,也就一百平左右,有一张床,两把椅子,还有四五张石桌。 到处都是瓶瓶罐罐,还有泡在罐子里浮浮沉沉的草药和虫蛇。 黑影随手打开一个罐子,里面是青色的膏体,散发刺鼻的气味。 他再开一个酒坛子,里面的东西差点把他把坛子抖掉—— 蝎子,几十只黑丶青丶棕色的蝎子。 还有什麽颜色,他也没来得及看全,啪一声重新盖紧。 然后,他就在这一方空间探索起来。 「韦先生的洞窟」从不对外开放,连宫卫都很好奇,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麽东西。但黑影今天进来一看,大失所望。 太空了,太无趣了,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样。 没什麽有用的东西,所以韦先生是个药剂师? 然后他就想起自己肩负的任务,赶紧点起孢子灯到处照。 山洞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没有暗门,至少他没摸到。 他还趴到桌子底下找了一圈,敲敲地面,实心的。 桌子底下也没有地道。 这好像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窑洞,没有额外动过手脚。 他不死心,再巡一遍,确实没有阵法丶没有机关丶没有地道。 于是他熄灭孢子灯,小心推门出去,又反手掩好了窑门,这才趁着月色离开。 这人也没注意到,窑洞对面的枣树上,藏着一个小小的蜘蛛。 他并没有迅速离开涌泉山庄,反而往主路上走,不再遮遮掩掩。 路上遇到两个巡逻的宫卫,双方互视一眼,走了。 一刻多钟后,这人走到一排精舍才停下,问门口的宫卫:「头儿还醒着吗?」 「早睡了。有什麽事?我转告。」 「没有,不用。」这人正要转身离开,门吱呀一声开了,赵颂打着呵欠出来,「韩铮?进来说话。」 夜闯山窑的人,居然也是赵颂的手下。韩铮跟着进去,才小声道:「我刚探过韦一山的窑洞,是个死洞,没有连接外头的通道。」 「也没有阵法?」 「找过了,没有。」 赵颂又问:「前后的池塘呢?」 「有个塘子是活水,连通到庄子里的主河,但连通的口子很小,人应该过不去。」 赵颂点点头:「你确定山窑洞里没别的路?」 「确定。我每堵墙都敲过了,包括地面。」 「行了,出去吧。」赵颂还要睡觉,就把他打发走了。 …… 天水城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帝流浆做准备。 这几年帝流浆频发,天水城也有自己承接灵雨的一套规矩,与当年的盘龙城相似,即是各家守住各家的地盘,天水城内的居民出门一步接收灵雨都是越界,要受罚的。 即使是上天普降恩泽,也是权贵之家分得更多,因为他们的庭园更加广阔,落在他们宅邸范围内的帝流浆,都算作他们的。并且他们还有更多盛接帝流浆的手段,不止是锅碗瓢盆。 贺灵川坐拥涌泉山庄,这里虽然半新不旧,但占地面积够大。 当然,他不需要别人提醒,就比天水城的贵族们更早一步做好了准备—— 即便他暗中另有计划,但表面上还是要为盛接帝流浆做足准备,否则会惹来不必要的怀疑。该建的设施丶该布的阵法丶该用的材料,一样都不能少。 这些自然也会报到爻王那里去。他的准备如此周密细致,若非爻王已经知道他暗中偷送仰善人离开,真会以为他为接帝流浆煞费苦心。 帝流浆即将爆发的消息公布之后,天水城反而更加紧张了。因为这个时间节点,实在非常微妙: 天水城的流民暴动,确实被重兵压下去了,天水城也缓了口气。 但所有人都知道,根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流民没有粮食,也赚不着钱。 大活人哪能坐以待毙,尤其天水城的流民超过了九万之众! 爻国虽然从国外紧急收购粮食,但天水城位于大爻的中心位置,距离哪个边境都不近,粮食从国外运到国内,路上怎麽也得走个七八天,这还是按照最快速度来算。 远水解不了近渴。 爻廷当下能采取的最简单策略,就是两手一起抓: 先强力镇压流民,等外援的粮食运到了再作分配。 毕竟天水城的流民九成都不是爻人,不管在这过程中损耗多少,天水城其实从上到下都不在意;挤进天水城的外民一批又一批,转眼间,那些损耗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当然爻王也觉得,流民暴动的背后或许有人煸风点火。 因为时机实在太赶巧了。 帝流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那真是火上浇油。 灵浆能激发所有生物的贪念,就算是平时好脾气的人,都可能因为帝流浆而发狂,更不用说这会儿没吃没喝丶恶向胆边生的流民了。 帝流浆的降临,对他们来说就是嗜血药剂,恐怕会让他们更加狂暴。 下一次流民大暴乱是不是就快来了?到时候是不是按下葫芦跳起来瓢,愈演愈烈? 天水城要防御于未然,就要提前部署更多兵力。 想预防十万人的暴动,天水城原有的差役远远不够。何况剻屋数量太多,流民太分散。于是爻王廷在白坦建议下,调动驻军,预先将剻屋里的流民驱赶到几处指定的大空地,集合起来严加看管。 驱动十万人,而且是不听话的十万人,这可不是一项小工程。 发布公告当天,就有几起骚动。 有些流民不愿意被赶去集中,而有的流民心中清楚,自己曾经参与暴乱,一旦被认出丶被抓住就绝没有好下场,所以跟随骚动队伍出去打砸抢丶烧杀掳,那是一点儿都不留手。 到处起火,城民人心惶惶。有两起火灾致使沿街铺面全部着火,街后好几座小神庙都被烧穿。 天水城忙得焦头烂额。经过前一阵子的铁腕镇压,流民相对老实,就这样,爻廷从附近调来的驻军共一万三千人全投进去了,也才勉强止住骚乱,将他们赶去空地丶集中起来。 现在尚且这般吃力,帝流浆爆发时怎麽办! 人手远远不够啊。 就有臣子建议,届时可以将宫廷卫军也临时派去镇场。 爻王宫城的卫军一共是五千六百人,先前拨出九百去保护(监视)贺灵川了,如今长驻涌泉山庄,那就还剩四千多人。 非常时期,这几千训练精良的卫军在天水城能起大用。 白坦听了,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义正辞严: 「不可!近卫军保护的是王上的安全,怎能调去镇压暴民!」 那大臣道:「宫城从来稳固,宫门一关,哪里需要四千精兵守护?反而天水城人手紧缺,若是帝流浆降临时闹出什麽大乱子,让叛乱连成了气候,后头就不好收拾了。」 双主各执一词,不断有其他臣子加入,双方辩得不分高下。 就连游荣之也站出来,反对借调近卫军。 爻王听得心烦,用力拍着椅背道:「行了别吵了!」 两边终于安静,听爻王发话: 「帝流浆降临当日,贺骁那里还留三百人,宫里留一千人戍守,馀下的都划拨出去,镇压暴乱!」 几位大臣争得正凶,还没反应过来:「王上,贺骁那里……」还留三百人作甚? 爻王懒得跟他们争执:「我意已决。」 旁人都闭嘴了,只有游荣之在内的少数人读懂了国君的想法:不能让贺骁趁乱逃了,至少要留点人看住他。 白坦目光低垂,但心中暗暗冷笑: 这个节骨眼儿上,爻王还惦记着贺骁手里那几百万两贴金。 到时候,他才知道什麽叫作因小失大。 会后,游荣之私下找爻王提议:「王上,帝流浆当晚,不若将贺骁召进宫来。宫廷的戍卫力量就可以增加到一千三百人了。」 爻王按了按晴明穴。 帝流浆当天,他当然会召贺骁入宫!以上这些人员分配都是故意说给青阳听的,怎麽会真地执行? 实而虚之,虚而实之,到时候再更改调配,必须打青阳一个措手不及! 这厢,白恒波私下来找白坦,轻声道:「叔叔,王上命我四天后带三百人围守玉泉宫和御书房!从前,这戍卫之职都由郑达担任!」 「帝流浆之夜?」白坦大喜,同时也长舒一口气,「好好,我就说这活计也该排给你了!不枉我们费了好一番手脚。」 当初他连夜去找贺骁,重金买下幽湖别苑头排精舍,向爻王表明心迹。爻王果然感动,提拔他侄儿白恒波为廷尉监司卿。 廷尉监可是负责和管理内宫安全的,负责内廷近卫的调度安排。 第1626章 这麽突然 这麽突然? 也就是说,白恒波可以把自己的亲信和手下调去想放的地点——除了大殿之内。 大殿之内丶爻王身侧,由郎中令负责警卫。 白恒波也在廷尉监很多年了,才刚被提上来,从前这份殊荣归属于资历更深厚的另一位廷尉监司卿郑达。但后者前不久因为四王子中毒事件而被惩处,爻王不喜,因此今次戍卫宫室重地之责就落到了白恒波身上! 这是白坦和白恒波多方运作的结果,老天保佑,竟然每一步都成功了! 白坦只想仰天长笑,又恐惊动外人,只得强行抑住。 不过他又觉得奇怪:「为什麽王上又回霜仙殿办公?」 「不止办公。」白恒波平时不敢来找白坦,这回就把话一次说够,「王上甚至入住霜仙殿!裘大人说,他是思念那棵老梨花了。」 「胡说八道!」白坦鄙夷,「这老货怎会为一棵树伤春悲秋,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从前死过三四个儿子,也没看他有多伤心!」 对亲生骨肉这般,对一棵无知无觉的老树能真正好到哪里去? 白恒波摇头:「那便不知了。但这麽多年来,除了寒凉,玉泉宫的确没有别的异常。」 「罢了,且不去想它。」白坦摇头,「霜仙殿有玄机,我们多方打探,这些年也不过略知一二。届时,你一定要小心。」 「叔叔,城里的情况怎麽样?」 「流民不老实,聚众更容易闹事,今天就已经发生四五起严重冲突,有十几名士兵受伤。帝流浆到来之前,我就会调动更多兵力去看住他们!」 「看住」两字,咬重音。 接着白坦又正色道:「你赶紧回宫,行动前不要再联系我!这是白家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搞砸!」 白恒波点头,匆匆离去。 ¥¥¥¥¥ 清晨,涌泉山庄正在进行引灵阵法调试,贺灵川现场指导。 万俟丰等人装模作样,贺灵川也假模假样,主从都在作戏。 但他们布置出来的阵法却是实实在在,当真可以运行,连赵颂也挑不出毛病。 仰善商会的货运,六天前就已经停掉了,货仓清空。 借着帝流浆到来之前的混乱,仰善商会的人手已经顺利撤出天水城,直奔国境而去。反正现在的天水城十店九空,谁会注意到他们的缺失? 刚调试好一处阵脚,天外飞来一头青鸟,落到贺灵川身边的树枝上。 「有信,西边来信。」 贺灵川丢给它几颗灵药,换来一封短讯。 信很短,但是暗语写就,贺灵川一眼扫过,瞳孔微缩。 边上有人,贺灵川只是匆匆浏览就收起信件,行若无事,拢在袖中的手却暗暗捏成了拳头。 不出他所料! 这封密信,是从渚县河口寄出来的。 灵山来客彭玉奎等十馀人前去截杀白子蕲,贺灵川给他们支招了伏击地点,也就是渚县河口。彭玉奎离去之后,贺灵川也私下派出心腹赶赴渚河口蹲点。 这一场大战的结果,对他异常重要。 如果彭玉奎等人能够杀掉白子蕲,贺灵川即除一心腹大患。 但这封密信的内容,却让他心中一沉! 摄魂镜也知道暗语,好奇翻译了一下:「白子蕲三船驶入渚县河口,目标刚刚靠船上岸,其中一船身上有巨大裂痕。」 方才贺灵川一眼扫过,至少获悉两个要点: 彭玉奎等人的确在河中出手了; 白子蕲还活着。 先前彭玉奎和贺灵川商议这次狙杀,贺灵川反覆提醒,但彭玉奎信心满满,说明灵山备下了杀手鐧。 但白子蕲还是活了下来,顺利靠岸—— 不出贺灵川所料! 他在阵法边上又装模作样一会儿,就挥挥手道:「行了,阵法过关,都吃早饭去吧。」 大老板发话,众人扔下手头的活计,嘻嘻哈哈去打饭了。 贺灵川转身就走,叫人送饭到书房里头。 刚关好门,怀中摄魂镜就哇哇大叫:「怎麽办怎麽办,白子蕲上岸了,马上就要直奔天水城!」 主人计划的大事危险了。 主人也危险了。 它又气恼道:「灵山那几个靠不住的菜蛄蛄,在这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地,去到白子蕲面前,半点p用也没有!」 「怎麽没用?」贺灵川拿出密信,又看两眼,「白子蕲去时十船,回来只剩三艘了,这场战斗一定也不轻松。就不知道彭玉奎等人战后如何,是不是还活着?」 「管他们作甚?」镜子哪有那个闲心?「先说咱们怎生应对!」 「咱的人亲眼见到白子蕲走上码头,外表未见受伤,但船队其实是晚了两天到岸。这样说来,灵山之人替我,不止,还替青阳争取到宝贵的两天时间。」 镜子不懂:「啊?青阳?」 贺灵川不答,继续道:「不过白子蕲既然活着上岸,只要他回到天水城,九成会在青阳举事时对付我。」 镜子给他算时间:「白子蕲还有两天能赶到天水城,帝流浆最快也是四五天后到!时机对他有利!」 「无论他用什麽手段打败彭玉奎等人,只要没在河中被完全消耗掉,很可能就会拿来对付我。」贺灵川也不想在天水城对战白子蕲,这是天神的主场!「我还有机会打乱时局,但要争分夺秒!」 镜子问:「你想什麽时候开始行动?」 「我看今儿阳光明媚丶风清气爽,趁着天色尚早——」贺灵川往窗外望了一眼,「就今天吧!」 「啊?!」 「就现在!」 「啊???」这麽突然?它还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主公!」 万俟丰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他刚放下食盒,就低声道:「昨晚有个宫卫问过小香楼的厨子,最近来吃饭的人是不是少了?那厨子不懂事,直接说没错,他工作轻松多了,每天备菜结束还有闲工夫吃块嚼烟。」 贺灵川抚着下巴:「这麽巧?赵颂的手下韩铮,昨晚悄悄潜进老董的窑洞,在里面转了一圈才出来。」 赵颂要让手下们打探什麽东西? 第1627章 关键证据 关键证据 万俟丰脸色微变:「莫不是爻王想对付您?」 「呵,不然呢?难道是赵颂自己突生歹意?难道是韩铮想进老董的窑洞偷几个标本?」 贺灵川心中一动,忽然道:「有两件事,你得立刻去办——你认得韩铮麽?」 「认得。」 贺灵川遂从怀中取出法器「薜荔洞天」,交给万俟丰:「他今早去庄外巡逻,你安排人把他弄倒,悄悄带进我院子去,别让人发现了。这是第一件事。」 「是,我会让阿良去办。」 就在这时,外头有侍卫通报: 「主公,赵大人来了。」 赵颂虽然也住在涌泉山庄,但贺灵川的院落和书房都有仰善护卫守护。他想见面,必须通传。 贺灵川又从储物戒取出一份资料交给万俟丰,快速交代几句。 万俟丰一听内容就知事情重大,于是用心记下每一个字。 「听明白了?这是第二件事。」 「明白了!」 「时间紧任务重,速去办理!」 万俟丰转身而去。 贺灵川这才出声,请赵颂进来。 赵颂也不是头一回来了,对这里的景观甚至有点熟悉。贺灵川的住处在涌泉山庄中西位置,原本不是主楼,但他喜欢西边的景观,并且离山庄大门更近,所以才指定入住这里。 赵颂原本也没多想,西边的景致的确不错,夏开百花丶秋有枫栎,院子里还有泉眼,一年四季都在咕嘟冒水。 但他接到爻王指派的任务之后,忍不住就想贺骁非要住到山庄西边,是不是有什麽用意? 这院子面积可不小,他从前都只走中间的道儿,没踏遍每一个角落。 贺灵川的住处,每时每刻都有护卫。 比如那两排矮松靠近墙根,是不是能用它们当作掩护,挖一条通往外界的地道? 他已经派禽妖暗中转过一圈了,确实没看出异常,并且禽妖总觉得这院子里有东西盯着它。所以,赵颂想着眼见为实。 贺灵川大步迎了出来,满面笑容:「赵兄!」 他总是这麽热情。 「我听说,收集灵浆的大阵已经做好?」 「做好了,也调试过了,好几位宫卫兄弟过来帮忙。」 赵颂晃了晃手里的酒瓮:「贺兄弟难得清闲,我找你吃两杯酒如何?这酒是今年春天芒洲的贡品,我偷拿了两坛子。」 「哦?好!」贺灵川请他进屋,「宫内情况如何?」 「不太妙,城内宫内都一样,有点紧张。」赵颂摇头,「大伙儿都在谈论帝流浆之夜,唉,也不知是福是祸。」 帝流浆惠泽众生,当然是好事,但它来的时机有点不巧,正是天水城焦头烂额之时。 人性癫狂+流民暴乱,爻廷也是惴惴不安。 贺灵川微笑:「过了这一关,后面都是坦途。」 为什麽爻廷和天水城焦头烂额?还不是因为青阳借着帝流浆爆发之夜搞事情? 赵颂主动来找他,他也不客气,问起众多高官接连落马的始末。 两人聊得兴起,都喝了很多酒,赵颂带来的两瓮酒转眼即空,贺灵川就交代手下人去酒窖拿酒,他们接着喝。 这时赵颂站起来摸摸肚子:「我得去……」 贺灵川伸手往后方一指:「后面走十五步,左转。」 赵颂就借着找茅楼的机会,往后头一路溜躂过去。 即便是冬天,这小院也打理得不错,后院一口泉眼,人走过去就觉得热汽扑面。泉水表面,白汽蒸腾不绝,连带着周围一小圈植物也是绿油油地,不受寒冷影响。 赵颂飞快在后院走了一圈,地面都是实土,没有挖掘过的空鼓,不像有地道的样子。 阴墙长着苔藓,阳面泥灰斑驳,也没绘制阵法。 他上了个茅楼就回去了,对贺灵川道:「你这屋里太暖和,吃得我一头热汗。咱上外头亭子煮酒去啊?」 贺灵川当然不会反对:「走。」 两人把酒桌搬去户外的凉亭,拂掉石椅上的薄冰,一边煮酒一边聊天。 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这回轮到贺灵川摸着肚子,去五谷轮回。 他才要走到茅楼,镜子就哼了一声:「这厮到底干什麽来了?试探你?他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吧?」 它的主人,连白子蕲亲来试探都碰了一鼻子灰,赵颂什麽水平,能从他这里套话? 「他方才借着五谷轮回,到后院走了一圈,方才又到户外凉亭上头,居高临下打量四方。」贺灵川笑了笑,「他要试探的,好像不是我。」 「何况他的态度才值得考究。」赵颂领着宫卫在涌泉山庄住了两个多月,平时没有这些异常,「爻廷这些定期领俸的公职,刚来还有三分谨慎,后来在山庄就像度假一样,闲下来不是吃喝就是赌钱,怎麽突然又对山庄各处犄角旮旯感兴趣?」 镜子立刻道:「赵颂的态度,就是爻王的态度!」 「不错,大抵是爻王给他指派了新的任务。」 镜子立刻紧张起来:「爻王能疑心啥?不会怀疑你是九幽大帝吧?」 「爻王能起疑的地方多得很。如果他怀疑我是九幽大帝,赵颂就不会找我喝酒,而是直接押送我进城。」贺灵川沉吟,「眼下最大可能,他是怕我跑了。毕竟我还欠他一大笔贴金。」 天水东扩项目已经暂停,贺灵川闲了,是不是就打算溜了? 幽湖别苑的材料都支援给天水东扩项目了,自己的进度已经停滞。当初贺灵川和爻王私下可是达成协议,卖掉精舍以后还要分利润给爻王,称作「贴金」,但要延迟三个月上交。 爻王大概也担心,三月之期快到,贺骁会不会卷款逃走。 镜子咦呀一声:「赵颂和手下在山庄里鼓捣来鼓捣去,难道是在找地道!爻王以为,你会挖地道逃出去吗?」 它放声大笑:「啊哈哈哈哈,这老东西想像力是真丰富啊,挖地道,啊哈哈哈,挖地道逃出去——」 「——居然被他猜中了!」语气急转直下。 贺灵川也忍不住笑了,这镜子总能给他提供情绪价值。 这时万俟良从外头回来,向他恭敬行了一礼:「主公,妥了。」 贺灵川交代的事情,他办好了。 「去吧。」贺灵川往主楼一指,自己再去找赵颂了。 「现在是白子蕲容不得你,爻王也容不得你。」镜子又开始着急了,「喂,那你什麽时候走?」 「你该问,我们什麽时候走。」贺灵川敲了敲镜子,它总爱把自己摘乾净,「我要等最后一个讯号。」 「讯号?」 …… 万俟丰出了涌泉山庄,一路扬鞭策马进城,直奔宇文家而去,一下马就求见宇文胥。 他是贺骁的家臣,宇文胥跟贺骁又太熟了,也见过万俟丰不知多少次。门房通传后,很快就领着他进去。 宇文胥正与管家确定阵法的位置,宇文家也在为收集帝流浆做准备,见万俟丰进来,很随意道:「哦,贺兄有什麽……」 万俟丰却抱拳肃声:「主公命我飞马前来,递交一物给宇文大人。」 「贺兄有东西给我?」宇文胥微讶,向他伸手,「拿来我看看。」 万俟丰看了在场的管家一眼,凝立不语。 宇文胥这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挥退管家和屋里的人,只留一个贴身侍从:「行了吧?」 万俟丰这才取出一套资料,双手递上。 宇文胥接过来,才翻开看了两眼,就是一怔:「这是什麽?」 「证据。」万俟丰一字一句,「我家主公说,这是薪城石家暗中操纵空包商行,近两个月来在西南三地疯狂购粮几百万石的证据!」 宇文胥身为爻王最信任的官商之一,平时没少操持大宗货品的买卖,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失声道:「几百万石!」 离谱,离了个大谱! 几百万石啊,西边打仗的盟军再扩员几倍人数都够吃!能把士兵们都喂得白白胖胖。 现在的爻国,哪一个地方宗族不得想办法「疯狂购粮」?全国性粮荒已经开始,天水城作为都城全力保供,还算是好的哩,爻国其他地方粮荒更加严重。 但万俟丰说「两个月前」,那时的爻国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石家为什麽要买那麽多粮? 并且其中还夹杂「暗中操纵」丶「空包商行」这样惊悚的字眼,宇文胥定了定神,认真看下去。 他越看越是心跳,也越看越是惊喜! 证据相当扎实,有多次购买的收据丶有库存位置丶甚至还有石家指示空包商行的书信,以及来自商行的口供! 就这麽说吧,只凭这整套材料,廷尉可以立刻批捕石氏兄弟! 在爻国的官场混迹多年,宇文胥对眼下的时局丶对爻王的心境,理解得远比普通人更深刻。 贺骁差人送来的这份证据,指向一条鲜活的线索: 薪城石家也是哄抬粮价丶炮制粮荒的参与者! 之所以说是「参与」,薪城只是个小城,石家也只是地方宗族。它或许能在薪城呼风唤雨,但放在整个爻国却是微不足道。 所以石家一定不是幕后主谋,却是爻王心心念念要找的「突破口」! 第1628章 给出去的功劳 给出去的功劳 最近,爻廷在天水城抓捕那麽多官员,线索要麽中断丶要麽不全,被波及的高层越来越多,多到爻王都想按下不表,却没有牵出他真正的目标: 没有牵出青阳和她的同夥。 没有大量找回粮食。 爻国廷尉最近抓审不少官员,其实已经找回好几批粮食,爻廷终于重视舆论宣传,张贴公告向民间大肆鼓吹,还说回粮几百万石,但小孩儿都不信,加上现在粮价依旧高到天上去,百姓引为笑柄,骂得更狠。 民生不举,吹破天都没用,人们心中有杆秤。 爻王为此茶饭不思,嘴角都起水泡了。 现在好了,这份资料上写得可清楚了,石家囤买好粮几百万石! 几百万石!货真价实。 荒年掏鼠洞啊。只要逮住石家丶刨出粮食,朝野不得一片欢呼? 爻王很开心,爻廷对百姓也有个交代,那麽呈递这份证据的人,不该受到重奖麽? 万俟丰又补充:「我家主公说,这石家族长的弟弟石讼伟,如今就住在天水城北的霜山别苑。他是来天水城谈生意的,会赶在帝流浆之前回去。」 我嘞个乖乖,甚至不用花力气去薪城逮人了,石家人就在天水城。宇文胥眼睛都不舍得移开,一边问道:「贺兄怎麽收集到这些?」 这麽齐全的证据,这麽大的功劳,贺骁却派人呈到他的面前,难道? 「仰善商会经手的生意很杂,底下人无意接触到这个空包商行,觉得疑点重重,就上报主公。」万俟丰对答如流,「我家主公一听就知道有异,派人着手调查,花了好些时日才查出来。」 「他说,这种事自上而下不好查,自下而上就容易多了。」 这话确实在理,宇文胥深感同意:「贺兄为什麽把证据给我?他自己送上去,又是大功一件。」 「主公说,爻人自己的问题,爻人会自己解决。这份功劳,他半点都不想沾。还有——」万俟丰一字一句,「我们毕竟只是外人。这种麻烦,我们同样不想沾染。」 这句话的意思——宇文胥挑了挑眉,懂了。 事关爻国内政,贺骁的身份就敏感了,难怪他自己不上,要找到宇文胥来呈交证据。 贺骁甚至希望,没人知道自己跟这份证据有关联,毕竟做这件事会得罪很多人,而他是个商人。 也即是说,这份大功可以归宇文胥一人所有。 宇文胥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几乎没听过薪城石家,想来也是小门小户。搅出粮荒的幕后人用这种地方上的门户去办事,确实不容易引起注意。 贺骁办事的水准一贯了得,宇文胥拿在手里这份资料很沉丶证据很充分,足够给石家定罪了。 万俟丰接着又道:「有句话,我家主公一定要我转达:如果顺着这条线索可以查出突破性的结果,那就是危难之际再立奇功,是宇文家再上一层楼的机会!」 「奇功」二字,听得宇文胥怦然心动。如果能从石讼伟那里找到突破口,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主谋和同夥,几天后的帝流浆危机说不定迎刃而解! 贺骁的本事,这几个月来天水城有目共睹。这人不仅办事能力超强,眼光也尤其独到。 这个说法,的确很有道理。 但是,代价呢? 虽说贺骁和他们几个平时玩得好,但说到平白送他一份超级大礼,这个…… 朋友归朋友,利益归利益,身为官商的宇文胥还是分得清的。 「贺兄有什麽要求?」 「我家主公说,事情紧急,回头再提。」 他这麽说,宇文胥心里反而踏实多了,对万俟丰说了句:「行,这份证据我收下了。你转告贺骁,我改天再登门道谢!」 万俟丰当即离府。 但他没有走远,就在宇文府不远处徘徊。 天寒地冻,粮食又贵,街上的饭馆子关得差不多了,原有的一排排小吃摊也不见踪影,往来行人急匆匆地,脑袋瑟缩。 光看面相,大伙儿心情都不好。 万俟丰也不急躁,和手下蹲在对面的暗巷里嗑瓜子丶吃果乾。 他们几个一看就不好惹,流民混混不敢近身。 过了半个时辰,宇文府中驶出一辆豪华马车,几名护卫乘马相随。 「宇文胥出来了!」万俟丰扔掉瓜子皮,向其他同夥一伸手,「一个时辰内,我赢了!」 大伙儿方才打赌,宇文胥憋多久能进宫。 这半个时辰,他大概跟幕僚商量了一番,还是按捺不住。 众人纷纷道:「他只是出车,可不一定进宫。」 「行,跟上去!」 宇文胥的马车,果然驶向王宫方向。 若是换在一年之前,他接到这类顺藤摸瓜的线索,多半还要仔细斟酌,考虑一下关系人情;但是自从买下幽湖别苑头排精舍之后,自从大哥升官提职镇守北疆之后,整个王廷都知道,宇文家是爻王最忠诚的支持者之一。 那麽宇文家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唯有尽忠。 万俟丰等人跟在后头,也是暗暗佩服: 这人的急不可待,主公果然算准了。 为什麽贺灵川只把证据交给宇文胥,而不是章晱或者古瑄?他们也是王族或者官商望族,平时也跟贺灵川玩得很好啊。 就是因为贺灵川很清楚,别人拿到这些证据,说不定会反覆权衡考虑丶与幕僚心腹商议,甚至可能压在手底下好几天也不上报。 那就坏了贺灵川的计划。 唯有宇文胥贪婪护功,见到这样的好机会就抓耳挠腮,别人根本劝都劝不住。 并且宇文家刚刚出了一个镇关大将,地位快速拔高,宇文胥递交的证据更容易得到采信。 只有这样,这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才能及时丶精准地送到爻王跟前! 贺灵川平时耗费精力财力与这帮达官显贵打交道,图的可不仅是人脉和财源,也要把他们的为人心性摸个通透。 关键时刻,自有用处。 当然贺灵川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宇文胥把他交代出来,大不了他就提前跑路。 万俟丰暗中跟着宇文胥的马车,直见其驶入宫城,才转身笑道: 「来吧,愿赌服输!」 第1629章 现在立刻马上 现在!立刻!马上! 众人只得拿钱。 此时身后有个仰善护卫迎了上来,万俟丰低声问他:「福宝呢?」 「已经到地方了,也找到人了,准备就绪。」 大街上到处是人,不便明说,但万俟丰还是听明白了: 王福宝已经抵达霜山别苑。 「行了,我们也等着吧。」 他就在宫门对面的大酒楼里,盘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现在天水城的商业也格外萧条,只有王宫附近的店铺还开得有声有色,这里的消费不太受影响。 从贺灵川收集的证据送到宇文胥手里那一刻起,贺灵川的计划就正式开始了。 其实他的计划特别简单,核心思想只有一条: 打乱其他势力的计划—— 打乱青阳的计划。 打乱白子蕲的计划。 乃至于打乱爻王的计划! 这里每一方势力都做好了计划,他只要稍加拨弄丶打出变数,就能引起一系列奇妙的连锁反应。 这场龙争虎斗,如果爻王最后胜出,贺灵川这回就是送给宇文胥一个天大的功劳。 如果是青阳和白坦赢了,那无论宇文胥交不交这份证据,下场都是一样的。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宫城西门突然冲出一队宫卫,扬鞭策马,在主道上奔得烟尘滚滚。 路人忙不迭闪避,宫卫们也大呼道:「让开让开,公差急务!」 蹄声如雷,飞快远去。 坐在酒楼里的万俟丰望见这一幕,长长舒了口气: 成了,最关键的一步成了! 主公的计划要开始生效了。 他伸手入怀,悄悄掰断一枚千千草结,然后站了起来:「结帐!」 …… 天水城北,霜山别苑。 这座别苑可不仅仅是天水城最高端的客栈之一,它园林精致,在冬日也用阵法维持草木青绿丶鲜花盛开,同时还私藏城内两处名胜,只有店内的贵客才有资格欣赏。 缺粮的恐慌并没有弥漫到城北,街上的人们依旧从容,达官贵妇的服饰妆容依旧精致;而霜山别苑的清静幽美一如既往,不受外界影响。 偏偏一声大叫打破了宁静: 「滚开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一个男人奔出霜山别苑侧门,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有两人被他撞飞,他头也不回。 街角忽然涌出数十宫卫,拦住他的去路。这人立刻转头钻巷,然而巷子里也有人影闪动。 霜山别苑里紧接着奔出百多宫卫,为首的指着他一声大喝:「束手就擒,我包你少吃苦头!」 这人忽然抓出一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放声大叫:「你们抓我干什麽!我是石讼伟——石讼恩石司马的堂兄,你们抓错人了丶抓错人了!石讼恩是我堂弟,是我堂弟知道吗?」 「你们敢不敢找石讼恩来?他能把你们黄儿都打出来!」 啧,这家伙当街叫唤还带名带姓,难顶。偏偏后面有一堵高岩,他这麽嘶声大吼,竟然引得环绕立体丶回音袅袅。 「伟——伟——」 宫卫头子怒道:「拿下他!」 上头的命令,是悄悄来霜山别苑捉拿石讼伟,再押回去火速送审。 结果他们刚抵达霜山别苑,石讼伟就跑到侧门,没被他们堵在别苑里,现在更是当街嗷嗷,不知惊动多少行人和居民。 城北是达官贵人居住区,霜山别苑附近的精舍和府邸可不少。 石讼伟的话,得被多少人听去? 他太过激动,后退时绊到路边石沿,一个踉跄。 宫卫首领抓住机会掷出飞蝗石,打掉他手里的刀。其馀人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奇怪的是,石讼伟被按地之后,一瞬间停止挣扎,满脸迷茫: 「怎麽回事?」 但他紧接着又大叫起来:「喂喂,你丶你们要干什麽?」 宫卫头子恨他聒躁,拿布条一把堵住他的嘴,吩咐左右:「押送回宫,快快!」 宫卫将俘虏扔上马背,不敢稍作停留,一路风驰电掣。 路人和附近的住家还没弄清这是怎麽一回事,宫卫们已然远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们离开之后,王福宝才从街角显出身形跟上。 这一跟,就跟到了爻宫西门。 王福宝亲眼见石讼伟被宫卫押进宫去,这才转身乘马,奔往天水城北郊。 主公说过,石讼伟一旦被押进宫内,青阳监国就来不及灭口了。 这就意味着,主公的计划顺利启动! ¥¥¥¥¥ 日过中天,午饭时间。 幽湖小筑的厨子已经很了解青阳的口味,甚至可以做几样灵虚城的特色菜,味道相差无几。 青阳的饮食以清淡为主,不喜欢过分浓烈的味道。所以今天中午有一道「本味金针」。 天水城特产一种河鱼,以螺蛳和其他贝类为主食,味道醇甜。厨子就用三斤大鱼吊汤,连骨带肉全部熬化,再滤去渣滓,混与猪骨汤丶鸽子汤,再加少许牛乳,慢煨金针丶鸡枞菌和竹荪三种蔬菌。 金针,也叫作黄花菜。 这菜带着汤汤水水,初看很素,甫入口温正平和,要仔细咂嗼,那鲜味就会突然在唇齿之间爆开。 青阳快二百岁了,这辈子什麽好东西没吃过?她的喜好,早就从浓墨赤酱走回了清真本味。 但是用金针入菜,对她来说寓意不好。这厨子毕竟不是贝迦人,不懂得这些忌讳。 人老了,讲究就多。 但汤还是很不错的,青阳正打算再喝两口,袁铉大步奔了进来,疾声道:「宫主,天水城用水镜传讯,石家人被捕!」 他很少这般失礼。青阳见他满面焦急,心头也是一沉:「石家人?谁?」 没头没脑一句,她怎知什麽石家人? 袁铉飞快解说:「薪城石氏兄弟曾经是白将军的手下,过去几个月的收粮行动,他们也参与了。方才他们的堂兄石讼伟在天水城北霜山别苑被捕,已经押送进宫!」 参与收粮?!青阳嚯然起身:「我明明交代过白坦,让他别插手收粮之事!」 不插手,就不会查到他身上。 「那是丶那是三个月之前,在您交代他之前。后来石家就收手了。」 「蠢货!」青阳重重拍案,坚硬的木桌当场咔嚓,四分五裂。 细节,细节,她强调过多少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些爻人真是靠不住呵。 她强抑怒气。 光发火有什麽用,眼下的问题才是燃眉之急:「石讼伟是知情人?」 「是。」袁铉答道,「石氏兄弟都是武夫,对经商一窍不通,石家族长和石讼伟才打理家族产业。所以,粮其实是他们收的。」 青阳一下就听出了不对劲:「这个时候,石讼伟怎会在天水城?」 「这就,不清楚了。」 「谁把石家揪出来的?」青阳只问了这麽一句,就摆摆手道,「罢了,这个不重要了。」 石讼伟已经被抓,追究这个已无意义,重要的是后面怎麽办! 「关在哪里,能灭口麽?」 袁铉立刻在水镜上写写划划,把她的问题传达出去。 不一会儿,镜面上出现了回覆: 「难。石讼伟并未押入天牢,而是直接送往御书房!」 青阳恨恨道了一声「该死」。 最近「意外身亡」的官员太多,爻王也知道宫里有奸细,一抓到人就亲自审问,根本不给他们灭口石讼伟的机会! 那麽,爻王很快就会知道,石氏兄弟参与了制造爻国粮荒。 「石氏兄弟何在?」 这回水镜术过了很久才回覆:「石讼恩在天水城东,石讼扬在薪城。」 糟了。 不待青阳开口,水镜上接连有小字显现: 「已派人去找石讼恩。」 青阳摇头:「灭口!」 这个节骨眼上,石讼恩必须死! 绝不能让他供出白坦。 水镜很快回覆:「好。」 青阳站起来,快速踱了两圈。 袁铉从未见过她这般凝重。这个石讼恩,宫主一刻钟前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现在却给她造成了这麽大的困扰? 青阳的确面对一大难题: 她事先拟好的计划,被打乱了! 果然,自从不老药案之后,她的运气始终不好,就没有哪一个计划能够完美执行。 但是,她现在需要马上决断! 拖延不得了。 青阳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通知所有人,我们的计划开始!」 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提前! 袁铉一惊抬头,水镜更是沉凝好几息,才出现字体: 「何时?」 「现在!立刻!马上!」青阳郑重道,「一刻也不能耽误!」 水镜上的字迹也有些潦草,显然写字的人心情激荡丶难以置信: 「为何?」 「石氏兄弟以武入仕多年,跟无数官员打过交道,但他们的出身始终与白坦绑定在一起!」 朝堂丶出身那点事儿,青阳真是看得比谁都清楚。 石氏兄弟这些年干出的功绩再好,身上也有始终有个烙印: 他们是白坦白大将军的旧部! 朝堂百官是分派系的,是讲站队的。师徒丶血缘丶姻亲丶上下级,这都是牢固的纽带,维系着人与人丶官与官之间的利益。 官员的出身,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改变,就意味着背叛。 从此很难见容于官僚体系。 所以,哪怕石家兄弟到最后也没有落网,爻王终究还会对白坦起疑! 第1630章 开始了 开始了 即便没有实证,但爻王只要起了疑心,青阳筹划的行动就会面临空前的阻力! 她的许多布置,就用不到了。 今次行动成功的关键,要挂靠在爻王对白坦的信任之上。白坦本人花费快二十年时间,才经营起铁杆保王丶赤胆忠心的形象,一旦松动,前功尽弃! 可以说,从爻王派出宫卫抓捕石讼伟那一刻,白坦就有曝露的危险,无论石家人有没有落网,有没有供他出来,他只可能有两种结局: 要麽举事成功,打翻爻王; 要麽被爻王怀疑,打入牢狱,最后牵连青阳。 「但是石家兄弟的关系网复杂,白坦作为爻王的忠臣,多半是最后才被怀疑。」青阳思路清晰,「我们本来就万事俱备,现在趁着爻王乱花迷眼,立刻动手!」」 白坦这些年的表现,连刚愎多疑的爻王都很赞许,前不久甚至抢买幽湖别苑精舍头排,狠狠给爻王刷出一个大号投名状! 那几万两银子砸出去,就是好使。 况且他近期镇压流民暴乱,表现优异,又得爻王表彰。 爻王要怀疑到他身上,得花更长时间。 这就叫作,灯下黑。 青阳必须抓住这个空隙,悍然发动进攻! 否则时机稍纵即逝,过时不候。 其实,举事的最好机会是帝流浆之夜。但爻王已经对她起疑,横竖她也捞不着那一晚的天时了,不如乾脆提前几天,直接办了他! 水镜只显出一个字: 「好!」 然后,它就变回普通镜面,水汽也消失了。 袁铉低声道:「白都使还没回来。」 计划忽然提前,白子蕲来不及赶回天水城。 青阳冷笑一声:「等他作甚?贺骁已不重要。」 她的计划付诸实施,才是头等大事! 袁铉欲言又止,被青阳看在眼里:「说吧。」 「您曾要我留意夏枯草的行情。我刚刚接到反馈,芒洲周边的乡县镇都没人大量购入夏枯草。那一带的夏枯草产量也很小,没有药农专门种植,只在郊野零星采集。」袁铉顿了一顿,「九幽大帝前期出现过的地方,我也派人去查了,没有这种草药的记录。」 青阳嗯了一声:「看来不是蜗蟾。」 爻国毕竟不是贝迦,没有极大丰富的物产丶很少垂直细分领域。在贝迦,多种珍稀药草都能大面积人工种植,而在爻国只能野外采集,那麽产量就很不稳定。 那麽,贺骁的手下到底用什麽法子干掉红庐主人的翻皮?呢?这东西会张大嘴去接炸药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闪过一个疑问: 最近这一系列事件当中,贺骁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他是不是又暗中使坏了? 青阳按了按额头。 一想到贺骁,她就容易走神。 不成,她的注意力得集中到自己的大业当中,顾不得这区区个体了。 无论贺骁是谁,做了什麽,后头都有白子蕲去对付他。 她只需要完成帝君和天神交给自己的任务! 「计划启动。」她对袁铉道,「备车!去请使者。」 …… 幽湖小筑面积很大,从她下榻的精舍到山庄正门口,行车要一刻多钟。 对面的幽湖别苑已经停工,现在的幽湖南岸还是个半吊子工地,一片狼藉。 但是别苑的大门和主路是已经修好了,作为面子工程,那必须修得又气派又精美,有小山丶有湖泊丶有花木丶有树林,鱼虫鸟兽从来不缺。 很快,青阳监国的马车就徐徐驶近出口,要从山庄大门出去,侍卫们乘马随行—— 出了门就只有一条石板路,要走百多丈才能连上官道。 与青阳同车的,还有来自贝迦的使者。 贝迦每过两三年都会派出使者,不远万里对爻国例行访问,互通有无。 因为天高路远丶旅程辛劳,使者走完这一趟回国后,往往会被奖赏升职。所以在灵虚城有无数官员都希望远赴重洋,来拿这个镀金履历。 灵虚城的官场也很卷哪。 今次的贝迦特使姓乌,两天前刚好抵达天水城,就先来拜会老国师了,同时向典客申请会见爻王。 从爻国与贝迦的关系来说,这并不逾矩。 青阳正好要进天水城,就请乌特使搭乘她的马车,一同前往。乌特使随身十几名护卫也和青卫一起,策马走在马车两侧。 双方在车上交谈,甚是愉快。 这位乌特使乃是衢国太后的外甥,曾在灵虚城太学就读三年,随后就留在灵虚城入仕,是万千学子当中的幸运儿。 青阳矜持温和丶言谈有礼,让乌特使受宠若惊。 他在灵虚城期间只远远见过青阳国师一面,从没和她打过交道,但听说这位老国师身份高贵丶威严傲慢,曾有小国之君亲去拜访,等了七日都见不上。 如今她到爻国当了监国,表现倒是与传闻不符。 「帝君最近可好?」青阳目视窗外景致,熟悉她的人,就会知道这是她漫不经心的表现。 她正在盘算,今晚过后的收拾善后问题。 爻国与贝迦一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爻国那麽多世家子弟,年轻时去灵虚城留学,学成后归国入仕,深知贝迦的强大,甚至家族钱产也投在贝迦,对代表贝迦力量的青阳满怀敬畏。 即便爻王用幽湖别苑和天水东扩这两个项目,把大部分官员绑架到他的战车上,可是官贵们仍然不愿得罪贝迦,她手里还掌握着许多把柄。 所以,爻国不少官贵依旧是明里暗里为她所用。 所以,青阳对天水城局势的掌控其实远超外人想像。 对于爻王廷,她已经不是「外人」了。 那麽,等到今晚这一场必然的混乱过去,她能在爻国和天水城拿到多少话语权? 那个时候,女神必然要扶植自己的人选,而青阳代表妖帝的利益,又该选谁呢?她手里其实有几个备选人物。 乌特使没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还认真答道:「帝君威严明睿,一如既往!听说巨鹿港到爻国的商路这半年来盗匪渐消,已经很太平了。帝君希望……」 第1631章 惊天爆炸 惊天爆炸 青阳掠了一下鬓发,马车刚好经过天水东扩工程那个金碧辉煌的大门,碾到路面上几颗灰白色的小石子儿。 从幽湖到天水东门的主路都用青石板铺就,但每天车来车往,道路上有石子沙砾草根,那不是再正常不过?谁也不会留意它。 然而车轮刚轧上去,这些石子儿就往上弹,黏到车底,然后—— 直接爆炸了。 「轰隆」一声巨响,浓烟滚滚蹿起半天高。 青阳监国的马车异常厚重,厢板上还有精美的雕刻,吃这一炸,整车竟被掀飞一丈多高,在空中接连四个三百六十度大翻滚,这才轰然砸在侧边的山坡上。 山坡不平,马车只得又滚了四五次,一头撞在大石上,终于停住! 拉车的四匹骏马丶赶车的马夫,都是当场四分五裂! 青阳所乘马车,四面厢板格外坚固,除非用专门的攻城弩箭才能打穿,并绘有防御阵法,等闲攻击都能架得住。 然而这次爆炸的中心点就在它正下方。 再紧固的马车也不会专门加强底板防御,即便有个阵法防护,车底也被炸出一个大洞。等到它撞上山石,嘎嘣一声石头裂了,车厢板也凹陷下去。 防御阵法终归有个限度,扛不住这一记爆炸开山裂石的威力。 随行的侍卫也被震得七倒八歪,尤其乌特使的护卫有七骑连人带马被炸飞出去,当场身亡。 袁铉乘马走在前方,爆炸的冲击波刚好被身后两个侍卫分走,他自己也被气浪猛地推向前去,落地之后两眼乌黑,五脏如焚。 「敌袭!」他一张嘴就喷了口血,「宫主!」 袁铉强提一口真气,爬起来踉跄冲向马车。 马车被掀了个底儿朝天,车底的破洞格外扎眼,车厢还凹进去一大块。袁铉声嘶力竭:「保护宫主!」 其馀侍卫赶紧聚拢过来,把马车团团护在中间。 藏在暗处的探子和眼线们望见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想着尽快把这个意外上报。 附近的柏树上,一只小蜘蛛钻出来看看底下的情况,又飞快钻回了柏叶深处。 乌特使剩下几名护卫先是一呆,继而大惊,纷纷冲上来察看。 不过众人刚冲到马车边,侧板就掉了。 车里伸出一只手,按在破裂的门上。 而后,青阳钻了出来。 她身上闪着元力的微光,看起来并无外伤,只是几次翻滚头下脚上,衣袂发髻都乱了,两缕长发披散下来,还夹杂不少碎屑。 她拍掉指尖上的木屑——方才马车翻滚,她伸手插到木板上,以固定自己。 坚固的车厢丶三个防御法阵丶元力的护持,还有她满身的法器,前前后后四重防护,才让青阳看起来全须全尾。 但她脸色铁青,眼中闪着愤怒的光。 袁铉忙不迭问:「宫主,您可受伤?」 「炸不死我!」青阳怒气汹涌,「但是乌特使受了伤!」 乌特使护卫大惊,俯身往车里去看。 只见他躺在车厢,满面血痕,胸膛起伏,胳膊却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转。 「乌大人丶乌大人!」 「莫移动他,先把板子卸了!」乌特使的手,卡在两块板子当中。 众护卫费了一点力气,才把乌特使安全解救出来。这人就开始咳嗽,每咳一下就牵动伤处,痛不可遏。 青阳亲手给他喂了几颗丹药:「镇痛的。莫怕,你没有性命之虞。」 方才,她也一并护住了乌特使。 众护卫面面相觑。乌大人乘船到巨鹿港上岸,渡过了海上的风高浪急,又走过混乱着称的闪金平原,安全抵达爻国境内,怎麽差点在这闪金第一强国的都城丢了性命! 袁铉去扶青阳,后者却拂开他的手:「我没事,先把其他伤员送回小筑。」 「是。」 青阳随手将头发挽起,再走到爆炸地点,蹲下去观察地面的焦黑。 地面的石板遭不住,早就不在原地了,底下的路也被炸出一个深坑。坑里还有点亮闪闪,这是因为刹那间的温度过高,砂土给烧出了结晶。 「不是寻常炸药,而是开山裂石的。」青阳正色道,「爆炸物深埋地下,否则炸出来的坑不会这麽深。可是我的马车经过,你们谁也没看出它的异常,可见露在外头的体积很小,外形不起眼。」 袁铉怒道:「莫不是天水东扩工程修整地形用的炸药?」 前阵子幽湖别苑和天水东扩工程施工期间,施工队伍老是拿那些炸药东爆几声,西炸几响,一天到头没个清静。众青卫对这种爆炸声已经很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它! 几名卫兵骑马在周围飞奔一圈,抓着一个五旬汉子回来禀报: 「此人躲在桥边,鬼鬼祟祟。」 这人大叫:「冤枉啊,我是在幽湖别苑看场子的!这里有动静,我才过来看两眼!」 幽湖别苑离这里很近,虽然处在停工状态,工地也还堆积大量材料,不派人看守就会被偷走。 这个看场子的,从住处走到这个大门口也就几十步路而已。 袁铉冷笑一声,转而对青阳道:「宫主,安全起见,请退回小筑!」 爆炸过后的树林,呈现诡异的安静。谁也不敢吱声,只有不远处的卫兵抬走尸体,走路沙沙作响。 这场突如期来的袭击,是打击报复,还是警报威吓? 又或者两者都有? 「退回去作甚?」青阳走到乌特使身边,见他的伤处已被包扎固定妥当,遂道,「乌特使随我进宫吧,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刚刚遇袭,乌特使还在头晕脑胀状态,茫然看了青阳几眼,应了声「好」。 青阳冲他笑了笑,转头对袁铉道:「换辆马车,进宫。」 于是青卫就从幽湖小筑再提一架马车,乌特使和青阳再次登车,直奔天水城! …… 幽湖距离涌泉山庄不远,那一声响亮的爆炸,涌泉山庄也听见了。 庄里的人都停下手头活计,向东北行注目礼。 贺灵川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赵颂立刻指派三名手下:「去看看发生什麽事了。」 爆炸是从天水东郊方向传来的。 话说这山庄周边最近是真不太平,前几天,西边的桃溪刚刚发生连环爆炸,今天怎麽又轮到东郊了? 况且爆炸那地方……非同一般哪。 「这爆炸莫非在你们工地里头?」赵颂转首,「贺岛主推测,那里发生什麽事情?」 贺灵川面对爆炸的方向出神好半晌,才徐徐道:「只怕我们有大麻烦了。」 赵颂心里咯噔一下:「贺岛主何出此言?」 贺灵川却不再多言,只道:「等你手下的消息吧。」 两刻多钟后,赵颂派出去的三名宫卫返回,急急禀报: 「青阳监国的马车,在天水东扩工程的正大门口被炸毁,基本四分五裂,构件落了一地。附近还横着几具马尸。车上有血迹丶有破布。」 青阳的马车比较特别,而且经常进出幽湖,他们都能认得。 赵颂大惊。 贺灵川目光一凝:「天水东扩工程正大门口?」 「是的,地上炸出一个七尺深丶一丈多宽的大坑!」 「威力不小。」贺灵川眉头紧皱,「那条路不仅轧得实在,还铺设大块青石为砖。能炸出这麽大坑,还把监国的马车炸毁,炸药的用量很大啊。」 天水东扩工程的主路,是他亲自督工,施工质量当然没话说! 赵颂忍不住问:「监国大人怎麽样了?」 「好像没有大碍,我们找到附近的目击者,他们说,青阳监国自己走出马车,好像没有受伤。但车里好像有人被抬出来了。」 「车里还有人?谁?」 宫卫们连道还不清楚。 「青阳监国修为深厚,性命应该无虞,其它可不好说。」贺灵川面色凝重,「赵兄,你知道监国的马车在天水东扩工程的正大门下遇袭被炸,意味着什麽?」 赵颂沉默,点了点头: 贺骁要倒霉了。 贺灵川深深一叹:「无论监国有没有受伤,这件事,我们项目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这件事麻烦在哪儿? 麻烦在青阳的身份。 贝迦派来的监国在都城遇袭,这件事,爻王必须要给个交代。 她的马车上还有别人,也不知道是谁。但贺灵川总觉得,能在这当口儿出事的多半不是普通人。 赵颂忍不住问:「依贺岛主之见,这次爆炸会是谁的手笔?」 贺灵川摇摇头,很乾脆:「不知道。」 情报不足,无法判断。 他苦笑一声,指着剩下的两坛好酒:「赵大人,我们喝光它,晚点就会有宫使来宣我们进宫了。」 「啊?」贺骁这是要破罐破摔吗? 「来来,赵大人陪我再喝几杯!」赵颂今天借喝酒为名进来打探,贺灵川怎能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赵颂已经喝得肚子滚圆,但看他愁容惨澹又一力邀约,只得应下。 这几天的天水城真是山雨欲来,连他这个听话办差的都感觉到了,唉! 也不知道青阳监国进宫以后,要怎麽说天水项目和贺骁的坏话。看贺骁现在的表现,他晚间会有大麻烦。 第1632章 外交灾难 外交灾难 最近国事频繁,爻王的休息时间越来越少,这个时候也在召集大臣商议粮荒,宇文胥同在殿内。 爻王已经揉了两次眼睛,裘隆见他眼角泛出了红血丝。 原本爻王有午歇一个时辰的习惯,最近被迫取消。今天则是从晨时一直忙到了现在。 几个王子都希望给他分忧,爻王也给他们指派了任务,但真正拿主意丶做决定的还得是他,一国之君。 裘隆低声道:「王上,歇会儿吧。」 爻王摇头,声音低沉:「再歇下去,我就不用醒了。」 众臣大惊,纷道王上何出此言。 就在这时,宫卫匆匆来报: 「石讼伟已经招认,自己受石讼恩丶石讼扬兄弟指使,买通西南七仓主管收取公粮,并用空壳商会哄购西南乡县新粮,一共收粮三百一十五万石!」 众臣哗然,只有宇文胥长长吐出一口气。 果然,贺骁的情报神准。 「三百……」爻王也被这数字噎了一下。 区区一个西南小户,不显山不露水的石家,就能扫卷三百多万石粮食! 触目惊心。 这还是宇文胥查出来的冰山一角。那些还潜在水底丶没被查出来的呢? 难怪整个爻国闹起大粮荒,这些蛀虫叛党真把管子伸进千乡万户,想把每粒粮食都吸走! 「借用了空壳商会?」爻王冷笑,「这石家又是谁的空壳,谁的?」 一个小小石家,哪有这麽大能量,这麽雄厚的资本? 它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势力。石家本身,也是人家的空壳! 霜仙殿内,无人敢答。 「让他们交代储粮地点。我要这批粮食尽快回收!」爻王取回粮食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急切。三百多万石粮食,可暂解天水城燃眉之急! 「还有,即刻抓捕石讼恩丶石讼扬!」这条线索很重要,爻王迫切需要抓到有用的丶与青阳有关的人证物证! 「是!」 爻王向宇文胥看了一眼,再问裘隆:「石讼恩这个名字,仿佛有点印象。石讼伟说他这个堂弟是什麽职务来着?」 「军司马。」 军司马乃是武官之职,麾下领四百人。 爻国低阶武官可不止几百人,过去多年还改制好几次,爻王根本不可能一一记住。 「总之,尽快把这两人的资料找来给我。」 就在这时,又有宫人来报: 「监国与贝迦特使到——!」 爻王皱眉,脸上的不耐烦都懒得遮掩了。 他都忙得连轴转了,青阳还来添堵?现在这位大监国每次一出现,都没有好事儿。 还有那所谓远道而来的贝迦特使,他原想着明早再召见。 哪知宫人下一句就是:「王上,贝迦特使仿佛受伤。」 受伤?爻王一怔,就见青阳带一人直入大殿,身后十馀侍卫都留在殿外。 她身边那人大概二十来岁,落后青阳半步,右手仿佛受伤,用布条吊在胸前。 他脸上丶手上都是青紫的瘀痕,面颊还高高鼓起。 君臣惊讶,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 青阳率先开口:「王上,这位便是贝迦使者乌凌合,灵虚城大典客之子。」 灵虚城的大典客负责外事接待丶使节派遣,结果这次把自己的小儿子也派来了爻国。 「赐座!」爻王面色一正,「这是怎麽回事?」 这贝迦使者和青阳身上,都有些烟熏火燎的味道。 青阳脸色微沉:「乌特使先来幽湖小筑,请我引见入宫。结果马车才走到关河口,就遭遇爆炸袭击!」 在场君臣这一惊都非同小可:「竟有此事!」 贝迦特使在本国都城遇袭,这这,这是外交灾难! 乌凌合道:「我与监国正在说话,忽然马车一震丶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我再醒过来时,随行的护卫竟被炸死七人。若非监国相护,我也步他们后尘,万无幸免之理。」 他深吸一口气:「王上,我甫至贵国就遭遇不明袭击,这件事……」 爻王正色道:「这件事,我会查个清楚,给特使一个交代!」 说罢,他转头吩咐:「速速派人,去关河口调查。」 既然是爆炸,一定有现场。 青阳淡淡道:「爆炸物就埋在关河口那个气派非凡的正大门下,整辆马车都被掀飞,地面被炸出来的土坑有一丈半宽,七八尺深。王上,寻常火药可没有这等威力。」 她回首道:「呈上来。」 袁铉即托一个红木盘子,走了上来。 托盘里是几块陶片丶烧焦的棉绳,和几块有弹力的软片。 「这是从爆炸深坑里取出来的样品。」青阳解说,「你再派人过去,也一样能取到。我先带过来,给各位辨认。在场诸位大人,有没有认得的?」 大臣们面面相觑,皆不敢言。 青阳点名:「宇文胥,你成天跟在贺骁身后,可认得这些爆炸遗存?」 宇文胥硬着头皮道:「这个,似曾相识。好像是炸药的引信丶外壳和……延时爆炸的装置。」 「你在哪里见过?」 宇文胥呐呐。 还能在哪?幽湖别苑和天水东扩工程,都用这种炸药开山裂石丶开渠挖沟。他亲眼看见施工队伍配用,而且用过无数次了! 用途广泛着咧。 「我听说,这种炸药在天水城东大量使用?」乌凌合深吸一口气,向爻王弯腰行礼,「王上,请给我国一个公道!」 他说的不是「我」,而是「我国」。 乌凌合出使爻国,本身就代表了贝迦。他遇袭受伤,贝迦当然要向爻国讨一个说法。 更别忘了,一同挨炸的还有青阳。 青阳同样是贝迦派来的重要人物! 简直是外交灾难。 爻王暗叹一口气,表面却要正色道:「特使无故遇袭,人神共愤。这件事必定要盘个水落石出。乌特使先在宫中住下,让御医检查伤口,今晚——」 他累了,而且直觉这个遇袭案不简单。 事缓则圆,先拖再说。青阳也真会找准时机,偏偏在群臣面前。 然而乌凌合却摇头道:「案犯凶嫌说不定快要逃走了。」 青阳也开了口:「现在抓紧时间,或许还来得及追凶。晚间再查,人家远遁百里之外。」 第1633章 6了6了 6了6了 爻王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只得道: 「裘隆——」 他和青阳几乎撕破脸,青阳的要求他可以无视;但贝迦派来的特使表达不满,他就不好怠慢。 怠慢了上使,就是怠慢了贝迦。 裘隆侧身而出。 「传令,把天水东扩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都召进宫来。」爻王强调,「就现在!」 贝迦特使追着要公道,他只能现场就给公道。 即便今晚查不出来,表面上的文章一定要做足。 爻王下意识看了看青阳,见她面色淡然,但眼中精光闪动。 这个老太婆,倒是让她找了个好角度来发难,啧! 这个时候,谁会找青阳寻仇?那一记爆炸,该不会就是她自己设的苦肉计吧?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送上门来! 爻王心中暗自冷笑。 …… 贺灵川和赵颂两人又喝了不知多久,太阳越发西斜,果真就有几骑匆匆而来,领头的宫使大声宣召: 「我王着贺骁即刻入宫觐见!」 这宫使姓俞,赵颂认得,贺灵川频繁出入王宫,早跟他混得脸熟,当下应了一声即问:「俞大人,当时监国的马车上还有谁?」 「贝迦来的使者被炸伤了。」 原来马车上还有贝迦外使,这大小也是外交事故,爻王不处理不行。 贺灵川想了想:「除我之外,还有谁也被一同宣召?」 这就是打探了,俞大人轻咳一声:「你住得最远,你是最后一个。」 言外之意,被宣召入宫的官员是真不少。 想来也是,贝迦派来的监国和特使险些遇害,这可是件大事,天水东扩工程的负责人怎可以置身事外? 贺灵川苦笑一声:「身上酒气太浓,这样面君实属唐突,待我回去洗漱更衣,这就进宫!」 俞丶赵两人都无异议。 宫廷重地,谁进去之前不得换身衣裳,以示敬仰? 贺灵川匆匆赶回自己院子,后脚刚进主屋,木门砰一声关上。 这是常态,庄主要保有自己的隐私。 赵颂向宫卫们挥手做几个手势,就有数人分散去院落四周,防止贺骁跳墙逃走。 其实他从昨晚开始就加强了戒备,在涌泉山庄外墙也安插人手,秘密监视。 主屋的窗子早就关闭,贺灵川一进去,馀下几名仰善护卫就聚拢过来。 其他人先前已经分批离开,他们是最后几个。 摄魂镜嘎嘎笑道:「幽湖那一声爆炸,是你要等的讯号不?」 「正是。」贺灵川挑了挑眉,「青阳当真果决,一下子把时间提前了这麽多!」 「且慢,你说青阳自己炸自己?」镜子咳了一声,这个不老实的主人,方才明明对赵颂说不知道谁干的。 「我没证据,姑且一猜。」贺灵川两手一摊,「不是我炸的,应该也不是爻王的手笔——他这人犹犹豫豫——还非要选在天水东扩项目的正大门口。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自己喽。」 「她为啥这麽干?」镜子迷惑,「要学你在灵虚城那一招贼喊捉贼?」 贺灵川当年随白子蕲初到灵虚城,给不老药案当个证人。但伏山越这个靠山不够强硬,他就担心青阳对自己下手,于是先下手为强,把自己下榻的驿馆给炸了,引发半城关注。 这样一来,青阳也不便再暗算他。 这一招有效吗?从后续种种来看,有效,并且他的担忧也很有道理,青阳国师为了灭口可没少杀人。 如果他的推断正确,青阳为什麽要自己炸自己呢?这对她的举事计划,到底有什麽帮助? 贺灵川只能摇头。 「看起来,她一接到石讼伟被捕的消息,就决定提前发动?」 「石讼伟公开被捕,就意味着薪河石氏完全曝露!他们牵连白坦,也只是时间问题。」贺灵川低低一笑,「白坦放着自己一家子荣华富贵不享,非要造反,那就是在这次行动中身负重任丶作用重大。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青阳不干也不行了。」 石讼伟为什麽来天水城,为什麽冲出霜山客栈大吼大叫,嚎得人尽皆知? 那当然是贺灵川动的手脚。 从铜林记的古蔺认出西南抢粮的空包商会与薪河石家有关,贺灵川就很感兴趣,派人深挖其中内幕,前后花了两个月时间整理出这些资料,又用一门大生意把石讼伟钓来天水城。 他总觉得,这一着棋或许能派上用场,有备无患。 果然,这一回就用上了。 宫卫去霜山客栈逮捕石讼伟时,这人其实已经被王福宝的「心影相传」之术控制。 这门神通能暂时把活人变成傀儡,控制者在短时间内支配其言行举止,但干不了太复杂的活计,比如跟人动手战斗。 此乃贺灵川学自奚云河的法术,随后又教给了王福宝等人。 为什麽让石讼伟当街呐喊? 霜山客栈可是满客状态,周围的邻居非富即贵;青阳等人动手在即,对城内的风吹草动当然很警觉了。 石讼伟的叫喊,很大机率会被有心人记下,经过几番周折,然后传入青阳耳中。 如果她短时间没有接到消息,他还得想办法让她知道。 可以说,这一次对石讼伟的检举丶逮捕,基本就是做给青阳看的一场「秀」,贺灵川务必让她发现,薪河石家已经曝露! 只要办到这一点,他的推波助澜就生效了。 天水城注定要渡过一个混乱丶疯狂丶血腥的夜晚。 而作为加速这一切的关键人物,贺灵川也要进行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把那厮带过来。」 他一声令下,万俟丰就从阁楼提出一个人。 这就是昨晚偷偷摸摸潜入董锐地窖的宫卫韩铮。他向赵颂汇报之后,贺灵川又派人把他逮了起来,关在法器「薜荔洞天」里,带进贺灵川的主屋。 「薜荔洞天」可以装载一个活物,随身移动,隐蔽性很高。 它原本是贺灵川离开的后备计划之一。贺灵川准备了好几套撤离方案,但现在他有个更妙的点子。 贺灵川的屋里已被布下隔音结界,也不虞这人乱吼。他问韩铮:「口诀都背熟了麽?」 韩铮被缚在阁楼期间,仰善护卫在他面前放一张纸,让他背熟上面的口诀。 背不熟,就是好一顿打。 所以韩铮连连点头:「背熟了。」 滚瓜烂熟。 毕竟口诀不长,他一个白天都只干这麽一件事。 「马上死在这里,又或者减阳寿三年,你怎麽选?」 韩铮明白口诀内容,赶紧道:「后一个,我选减寿三年。」 贺灵川遂拿出一块精铜符板,在正中空洞处嵌入一块淡红色的玄晶,然后塞进他手里: 「开始吧。」 韩铮正了正心神,开始喃喃念诀。 铜符上的阵法渐渐亮起,而他的神情却变得有些萎靡。 可他不敢怠慢,还是咬牙坚持。 随后,这个发光的阵法一下子脱离铜符,盘旋在它周围。 「很好,成功启动。」 其他仰善护卫已经搬开了这里的桌椅,清出一块空地。 贺灵川接过符板,一下拍在地面上。 以落点为中心,阵法突然放大,方圆两丈内的地面飞速铺满繁复的纹路。 小搬山阵,打通! 这精铜阵符一套两只,乃是贺灵川从天宫都云使何璟身上缴获的战利品,是普通小搬山阵的高级进阶版,有效传送范围达到了惊人的三里! 另一只铜阵符,被事先藏于涌泉山庄以北三里外的一处山林里。 并且这个阵法是事先就精篆在铜符上,使用时不需要再手忙脚乱绘制了,只需要添入玄晶丶念好口诀就能启动。 当然,它克扣的阳寿也少,只要三年;伏山越当年用出的小搬山阵,有效距离只有一百多丈,却要吃掉五年阳寿! 「快走。」 伶光跳到贺灵川肩膀,众人走入阵中。 万俟良抓着俘虏,最后一对儿离开。 屋内又是光华一闪,连人带符阵都消失不见。 …… 院子里的赵颂坐在凉亭里左等右等,屋门依旧紧闭,没有打开的迹象。 贺骁说的「更衣」有两重意思,可能是蹲坑的委婉说法,也可能真是换套衣服。 当然也可能是蹲个坑,换身衣服再出来。 天水城那些名门大族,茅楼里要放着芝兰香麝,外头再站几个仆婢,主客进去一次,出来就得换身衣裳。 所以赵颂着实是耐心等了一会儿,才上前扣响门环:「贺岛主?」 里头静悄悄。 嗯?赵颂提起中气,砰砰敲门又高喝两声。 还是无人应答。 他心知不好,力灌左腿用力一踹—— 咣当一声响,屋门被踢开。 众宫卫随他奔入屋中,但这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赵颂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分散,搜!」 任何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大家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原地,都在摇头: 搜不着,这主屋里空无一人。 贺骁哪儿去了? 那几个仰善护卫哪里去了? 他们顺带把院子也翻找一遍,乾乾净净,什麽阵法的痕迹都没找到。 贺骁等人,到底用什麽法子离开这个守卫森严的山庄? 赵颂握紧拳头,一颗心沉到谷底:「坏了,他逃走了!」 第1634章 再乱 再乱! 青阳监国在幽湖别苑大门口出了事,贺骁二话不说,脚底抹油了。 他跑得倒是乾脆,却把赵颂给坑惨了。 宫使也跟了过来,面色不悦:「赵统领,这里是怎麽回事,贺骁人呢?」 赵颂急头白脸,不知怎样解释,一名宫卫从屋里奔出来道:「大人,桌上有封信!」 赵颂接过来一看,信封上是贺灵川的笔迹: 裘隆大人亲启。 边上又一行小字:请赵颂转交。 这厮!赵颂牙都快咬碎了,贺骁这厮自己逃了,还不忘指使他干活! 但他又没胆子撕开信封看内容。 他再一看,信封笔墨未乾,于是立刻下令:「吩咐下去,扩大山庄周边搜索范围!」 不过赵颂心底也隐约明白,以贺骁的本事,一旦逃出山庄之外,恐怕就很难被抓回来了。 俞宫使也看懂了,同样白着一张脸:「贺骁他丶他逃了?」 赵颂哑着嗓子:「至少不在这屋里院里了。」 俞宫使急道:「赵统领,你怎能让他逃走!」 「我?单单是我的过错?」赵颂气急反笑,「俞大人不也同意他回屋更衣?」 王上若是怪罪下来,两人得一起担着! 双方你瞪我丶我瞪你,大眼瞪小眼,都是心下慌乱。 几息后,俞宫使才憋出五个字:「现在怎麽办?」 赵颂不答,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时间越得贼慢,好不容易戍外的宫卫回来了,带给他们的却是坏消息: 「没找到。」 几百人外出,并未在山庄附近找到贺骁的行踪,只在林子里找到几个流民。 他们身具元力,普通的伪装和隐蔽类神通,很难瞒过他们的眼睛。 赵颂和俞宫使的心凉了半截,又不敢继续耽误时间,只能留下人手继续搜寻,自己抓着贺骁留下来的信,出庄回城报告去了。 …… 青阳和贝迦特使刚刚进宫,天水城暴乱再起! 过去开仓放粮这两天,流民得到安抚,虽然偷盗案件不曾断绝,但大规模丶群体性的暴乱却基本停止。 天水城终于找回原有的宁静,爻王也以为自己策令得当丶调度有效。 然而,这一次黄昏时分的暴乱却打响所有人的脸,因为它的规模空前丶速度奇快! 暴乱起因,是傍晚施粥时几名流民与官差吵了起来,这边说粥太稀狗都不吃,又指官差贪墨流民的饭食,那边则骂猪狗不如的东西喝粥都是浪费。 这个节骨眼上,紧绷的神经哪受得了这种撩拨? 几个官差正骂得唾沫横飞,哪知对面的流民暴起拔刀,一刀一个,一刀一个,血溅五步! 又出人命了。 官府哪能让杀人的流民嚣张跋扈?上百官差冲进来拿人,其他流民冲他们乱扔东西,其中甚至还有几颗炮仗丶几枚甩手雷! 轰隆几声落地开花,彻底点燃了双方的怒火。 大规模群殴事件,自此拉开序幕。>br> 从前官方围剿流民,只要挨个儿清理剻屋就行了,每个剻屋少则数十流民,多不过二百,官差和巡防军占有人数和武器上的绝对优势,打起来不费太多力气。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为了加强对流民的管理丶避免帝流浆到来引发全城骚乱,爻王采纳了白坦的建议,把城里的流民赶去四大营地,日夜监控。 然而这就导致流民大量聚集,最少的营地有一万多人,最多的则达到惊人的四万之数! 从人数上说,官方不再占优。 这一次暴乱,就起于四万流民的营地。 突然之间,流民就像开闸的洪水,哗啦一下往外涌! 围管他们的军差约莫两千人左右,拦都拦不住。 虽然武器精良,但面对二十比一的敌我人数,他们还是有心无力。并且流民吃了几天赈济,不能说神完气足,但精神头倒是比从前还好。 一想到天水城开军仓放军粮,生生养出这群反骨仔,官差就觉得满肚子委屈。 更不用说流民当中突然有人变出了刀枪剑戟,一个劲儿往他们身上招呼! 这些穷鬼没家当,偶尔有个锹丶有个草叉就算了不得,哪来那麽多精良的制式武器? 而且越拿越多,十个人里面就有三人能拿到武器护具! 总体而言,流民的战力远不如巡防军,但迭加双方人数悬殊的背景,一时之间竟然是巡防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西城和东城的巡防军呢?」白坦气极怒吼,「也调过来并防!快点!」 冲出营地的流民,主体并没有散开,而是抱作一团攻进了北区! 城北区乃是上流官贵的住处,高墙大院丶恢宏气派。 流民团凭藉人数优势,轻松碾压城北区的守兵,然后就冲进了几所大宅! 巧不巧,这几座大宅的防护阵法恰好就失灵了,不能御敌于外。 第一座失守的大宅,竟是官商古家! 对,就是那个垄断了葳银剂独家经营权的古家,爻国最大的官商之一,天水城的豪门顶流。 就连贺灵川头一次来天水城,也在古家那里吃了个闭门羹。 古家在城北的宅子最大最豪华,防御工事自然也最周全。可不知怎地,前后两重阵法都失灵了,连后备阵法都不能启动! 古家的护院和家丁再多,能多得过流民? 双拳难敌四十只手的下场,就是流民冲入宅中,把古家人和奴婢都拖了出来! 古瑄被揪出藏身之处,只听到处都是家眷的尖叫声,只见到处都是人影和火把,还没看清敌人领头的是谁,就被一刀剁了脖子。 无头尸身还没落地,边上几个流民就为争抢他腰间的玉佩丶颈间的项炼而大打出手! 古家经营数十年的荣华富贵,一朝尽溃。 和它同样下场的,还有另外七八座被流民攻打下来的豪门大宅。 除了大肆杀人劫掠之外,流民还占住大宅,藉助这里的高墙厚门抵御巡防军的进攻! 这些流民一改从前的毫无章法,竟然懂得给自己先找到一个个据点,再牢据盘守。 有据点丶有防御工事丶有武器防具,还有大宅里囤积的大量粮食。 第1635章 贺骁的延时告密 贺骁的延时告密 怎麽看,这些流民都变成了难啃的骨头! 如果贺灵川在这里,当会第一时间发现,被流民攻占的这些豪门,曾经都在幽湖别苑购买了临湖第一排丶第二排的精舍! 清算的时候到了。 ¥¥¥¥¥ 天水城的暴乱,第一时间也传到宫内。 听说白坦和中郎将李奇波已经赶去处理,爻王心中稍慰,又给他们增派两千禁卫——城内的流民数量,确实太多。 爻王自己还要应付不依不饶的青阳和贝迦使者,实在分身乏术。 不久,四王子丶游荣之及天水东扩工程的其它各级负责人,纷纷赶到霜仙殿。 裘隆问起:「怎没看到古瑄和井元逊?」 即有人答:「他们两家遭遇流民袭击,恐怕……」 众人沉默,心有戚戚。 谁能想到,坐拥二百年繁华的爻国都城,竟然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大动乱! 连城北诸多官贵都不能幸免于难。 爻王安慰他们道:「刚刚城内来报,钱家和薄家的宅子已经夺回,里面的流民也被清理乾净。众爱卿勿惊勿躁,流民之祸不足为惧,过去二百年如是,今晚亦复如是!天明之前,流民暴乱必定压得下去!」 他的态度斩钉截铁,显露出强大自信,官员自然信服。 王上平时刚愎,关键时刻却远比手下这些官员还要从容。 爻王却瞥了青阳一眼,这老妖婆正和贝迦特使站在边上看热闹呢。 要不是贝迦特使非要杵在这里当人证,爻王包不准会命人当场斩杀青阳! 无论事后找的理由和藉口有多拙劣,那也是事后。爻王很清楚,天水城的流民暴乱八成与青阳脱不了干系! 但反过来说,只要她死了,城外的动乱是不是就能停息? 平时他不愿擅动青阳,可要是杀了这个老妖婆就能制止天水城眼下一切乱象,他愿意冒险一试! 爻王暗暗咬紧牙关,正好听到四王子问道:「贺岛主怎麽没来?」 是啊,今晚这麽热闹,贺骁又是天水东扩工程最重要的主事人之一,怎麽至今还没露面? 爻王心头一沉,闪过几个糟糕的念头。 算算时间,贺骁早该到了。 难不成…… 游荣之则对四王子道:「从南城门到中心大街,一路都被流民堵住。或许贺岛主被堵在路上?」 霜仙殿内一片闹腾,此时有个小宫人匆匆进来,在裘隆耳边低声道: 「赵颂求见,说涌泉山庄有大事发生。」 裘隆现在一听到「大事」两字,就头疼脑热。今晚发生的「大事」可真够多的。 但赵颂不直接进殿,反而先找他说话,必定有什麽内情。他只能在爻王那里告罪一声,跟着小宫人往后头走。 后殿有结界,别人窃听不得。 赵颂和俞宫使几乎是冲了进来,一下跪倒在地:「裘大人救我!」 「说清楚,怎麽回事?」 赵颂遂将涌泉山庄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裘隆一手按在柱子上,凝声道:「你们让贺骁跑了?」 这个节骨眼上,贺骁居然溜了! 他这麽一跑,欠爻王那一笔巨额贴金,是不是也跟着一起跑了? 裘隆第一反应,就是王上要暴跳如雷了。 但是,慢着,那还不是最糟糕的。 贺骁跑了,青阳和贝迦特使遭遇的那一次爆炸袭击的罪名,很可能就安在他身上了! 不然他为什麽要跑? 难道,真是他下的手? 但贝迦特使和青阳监国也会以此为由,不停催促爻王捉拿贺骁归案。 赵颂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这是贺骁留下的信,指定转交给您!」 小宫人接过,拆开信封,验明无毒,这才放进裘隆手中。 信里只有一句话: 红玉盒底留真相。 即便别人截获这封信,光看这句话,也会摸不着头脑。 但裘隆一下就懂了: 前几天,贺骁才送他一盒提神醒脑的好药,装药的就是红玉盒子! 红玉盒底? 他平时收取的宝物太多,哪会关注一个装药的盒子?不过现在回想,贺骁当时特地交代过,这种丹药必须用红玉盒子盛装,才不会变质。 看来,贺骁是怕他丢掉盒子,才有此言。 裘隆从怀中取出药盒子,在底部内外细细摸了几下,果然有个暗格。 他推开暗格,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纸卷! 纸条子只有一指宽,摊开来,上面几个字龙飞凤舞: 白坦与青阳合谋,今晚造反! 短短几个字映入眼帘,却让裘隆的脑子险些凝固。 白坦! 贺骁在指认白将军是青阳的同谋? 裘隆第一反应:不可能罢? 这麽多年来,白将军对王上忠心耿耿,在战场冲锋陷阵,在天水城兢兢业业。便是这回幽湖别苑开售,白坦也出钱抢购头排精舍,比游荣之出手都快! 可反过来说,白将军一旦叛变,王上和天水城可就危险了! 一想到白坦手下现有几千人马,侄子白恒波就在宫里,裘隆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他定了定神,挥退了赵颂和俞宫人,又亲自拿一个金托盘,放上几味药物,而后转去前殿,对爻王清声道: 「王上,该服药了。」 御医开出来的丹药,补体养气丶恢复精力,爻王需要定时服用。尤其国事繁忙,爻王每过一两个时辰都得稍事休息。 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如少年。 何况裘隆的音调抬得比平时更高,爻王一听即知有异。 他唔了一声:「都出去吧,暂歇二刻钟。」 众臣司空见惯,行礼后鱼贯而出。国事再急,也不能让王上操劳过度,否则老国君一下病倒,这麽大的烂摊子谁能接去手里? 青阳定定看了爻王一眼,没说什麽,也出去了。 等到殿门关闭,结界开启,爻王才转头问裘隆:「又有什麽要紧事情?」 毕竟当了几十年的主仆,裘隆方才转身去了后殿,出来就捧药催服,爻王一下意会,这是有秘情要紧急上奏。 裘隆请他先服药,自己在殿内巡扫一圈,确定没有监听的神通,这才低声道: 「贺骁一见宫使就逃走了。」 「什麽!」爻王脸上变色,「赵颂竟然让他……」 裘隆打断他:「这是贺骁留下的字条。」 老宫人从未这样粗鲁,爻王一时竟未责备他的无礼,伸手接过字条一看—— 眼睛就瞪圆了! 白坦? 白坦! 贺骁说,他苦苦追查不出的青阳同党,竟然是白坦?! 裘隆小心道:「王上,这也可能是贺骁逃走之前,故意攀咬……」 红玉盒子,贺骁几天前就给他了。假设白坦当真与青阳勾结谋反,贺骁为什麽不早点告密,偏偏今时今刻才揭破,说明什麽? 细思极恐。 「不!」爻王瞪他一眼,眼神反倒澄清不少,「虽然贺骁目的不明,但他很少说错。你把宇文胥叫进来。」 裘隆走去殿外,单独传唤宇文胥。 「王上。」宇文胥面对爻王,一如既往的尊敬。 爻王单刀直入:「揭举石讼伟那一整套证据,你是怎麽搞到手的?」 先前宇文胥拿出这套资料,因为证据格外充分,爻王立刻就交予廷尉执行,并且石讼伟被捕后,很快就招认不讳,爻王百忙之中也不去深究。 知其可为,未必要知其何以为。 冷不防他这麽一问,宇文胥悚然。 要是扯个谎被发现,自己就是欺君之罪。王上的脾气,不恨无能恨欺瞒。 幸亏他心中早有准备,咽了下口水就道:「是丶是仰善商会发现,递交给我。」 他早先呈报石家线索,也没强调自己费力去寻,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得了线索」,爻王专心于丰富详实的内容,也没多问。 爻王阴森森道:「贺骁给你的?」 「是丶是。」宇文胥硬着头皮,「今日午后,他派亲卫送到我家中来。」 然后他就拿这东西进宫邀功了。 即便爻王现在语气凶狠,宇文胥也不后悔。这恰好说明王上顺着证据查,是真查出东西来了,所以才要找他确认来源。 线索是真的,证据是有用的,这点最重要。事后,他就等着领赏吧。 「我就说宇文爱卿怎麽突然周到,能抓住石家的马脚,原来是假他人之功!」爻王皮笑肉不笑,「你就没想过,贺骁怎麽会把这麽大的功劳让给你?」 他手底下这些官商什麽德性,他不清楚吗?手里明明握着全爻国最好的资源,不不,明明握着全闪金平原最好的资源,结果每年才给他丶才给国库赚那麽几个大子儿,有时甚至要做点手脚才能平帐,盖不过去就找各种理由喊亏损—— 否则国库怎会连年空虚,国家怎麽缺钱缺得厉害?甚至要贺骁这麽一个外人替爻王搞钱,替国库搞钱? 这些官商连坐地数钱都能数错,不然哪来的亏本和赤字? 就这种草包水准,就这种工作效率,当了十年官商的宇文胥突然机灵了,突然能干了,一下子就揪出石家的投机和不轨,爻王都觉得反常。 今天的大事连轴转,先前他压根儿没空细想,现在一琢磨就不对味儿。 宇文胥垂首,不敢言语。 爻王挥手,没空跟他多生气多纠缠:「你下去吧。」 第1636章 言行如一暗藏祸心 言行如一,暗藏祸心 宇文胥暗松一口气,告退离去。 他心知无恙,只要贺骁给出来的资料是真的,又愿意把功劳让给他,这就没什麽大事。 待宇文胥离开,爻王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贺骁查出来石家的事儿是真的,他字条上的警告,很可能也是真的。」 石讼恩还没被带回来呢。 而贺骁说,白坦和青阳今晚就打算造反! 换作别人,用传字条这麽轻描淡写的方式曝光一个石破天惊的重磅消息,爻王心情好时会让他滚一边去,心情不好就直接砍头了。 但字条是贺骁写的,那就全然不同。爻王知道,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裘隆提醒:「您原本预计,青阳会在帝流浆之夜……」 「或许青阳不愿再等!」爻王打断他,「白坦在宫外领数千人马,白恒波在宫内调度宫卫,我这霜仙殿外三百人,都是他安排的!」 听到这里,裘隆额头直冒冷汗。 这样说来,主上危险了! 等下!他突然又想到,这个红玉盒子是贺骁几天前就给他的,难道…… 裘隆额头的汗流了下来。 爻王得他侍奉二十多年,见他目光有些飘忽,还咽了下口水,立知他心里有话,说不定另有隐情,于是一拍桌子怒道:「都到这个关头,有话还要放肚子里?要不要我帮你剖出来?」 裘隆一个激灵,也知道这不是藏私之时,赶紧说出自己收受红玉盒子的全过程。 「几天前?」爻王脸色越发难看,「也就是说,贺骁那时候就知道青阳要造反,也知道白坦就是我要找的叛贼?」 裘隆不敢言语。他知道,爻王要的不是他的回答。 「他为什麽今天才点破?为什麽迟迟不上报?为什麽今天才逃跑?」爻王喃喃道,「他是怎麽知道,青阳和白坦打算今天造反的?」 这两人造反,肯定不会特地通知贺骁。 「这厮要不是知道什麽内情,就是——」爻王眯起眼睛,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就是青阳的造反与他脱不了干系!」 裘隆大惊,第一反应是贺骁参与了青阳的计划,但随即自我否定。 这不可能。 「贺骁今天鼓动宇文胥,递交石家海量囤粮的线索!」裘隆也是细思极恐,「您午后才派廷尉抓捕石讼伟,青阳和白坦今晚就要造反!」 这两件事一前一后挨得很近,在时间上是有承接关系的。 「他们等不及了!」爻王恍然大悟,「看来,沿着石家的线索追查,一定可以关联到白坦!他们害怕我查到白坦身上,乾脆先下手为强,不等帝流浆之夜了!」 「好好!好个贺骁!早知白坦已生贰心,却秘而不报,自己先跑。」爻王心里疑云密布,「这几天他都在筹划什麽?」 话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青阳当着他的面点评过贺骁: 「贺骁对你丶对爻国都没安好心。你以为他在帮你,其实他每一件事都在害你。」 当时爻王嗤之以鼻,以为这是战败者的无能咆哮,但是现在回想,青阳的话真没有一点儿道理吗? 原本他和青阳的矛盾,也就是朝堂上一点争斗。自从贺骁来了,自从贺骁给他献言献策,自从贺骁替他掌理工程,他和青阳就越斗越狠丶越恨越深! 爻王平时教育群臣,最喜欢说识人之术,说看人不能只听其言,要观其行。可是贺骁这人当真可怕,平时从来不像其他臣子那样,在爻王面前大肆攻讦青阳。 不不,爻王现在仔细回想,贺骁从未当着他的面说过青阳一句坏话,从未流露过对青阳的恨意,甚至无论是主持幽湖别苑还是天水东扩项目,贺骁都是兢兢业业丶鞠躬尽瘁的模样。 无论听其言还是观其行,这人仿佛都无可挑剔丶没有私心。 也因为他看起来好像真地没有私心,爻王也就对他放松了警惕。 如今幡然醒悟,爻王再回首就发现,但凡贺骁办的事,都会搅起无穷无尽的漩涡! 他被搅进去了,青阳也被搅进去了,而贺骁这个始作俑者却逃了,却想置身事外了! 「岂有此事,真是岂有此理!」爻王气得连连拍案,「竖子小人,我必杀之而后快!」 裘隆知他正在气头上,但眼下时局危急,可不是气恨贺骁的时候。 他只得小心翼翼道:「我王,既知白坦此獠乃是叛徒……」 对,得先处理这一场滔天大祸!自从贺骁的字条上出现白坦的名字,爻王就知道自己身陷危险之中,头脑倒是越发冷静。 「不用担心,没人能在霜仙殿害我!」 他笔走龙蛇,飞快写成三封手谕,加盖青鸿宝印,再佩三枚令符,然后交给裘隆:「这三封手谕,你派可信之人分别交予中郎将李奇波丶将军涂寒和郑达!尽快,尽快!」 他又要启用郑达了。 郑达也是廷尉监司卿,宫城安全和内廷近卫的调度安排原本由他负责,白恒波刚刚提岗,资历不足。但前不久四王子食物中毒,系郑达安排在宫廷内的亲戚疏忽大意所致,所以他受牵连,最近一直都被冷落。 爻王现在想来,四王子中毒事件搞不好也是阴谋,让白恒波轻轻松松拿到内廷近卫的调度权,才能将己方人手安插在霜仙殿内! 既然爻王已经警醒,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打掉白坦叔侄手中权力,破坏青阳计划! 爻国曾有三大名将,薛宗武死后只剩两位了,涂寒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就在天水城。爻王要让他与负责都城治安保卫的中郎将李奇波配合,制住白坦! 裘隆收好手谕,就要离开。 爻王又提醒他:「沉着些,莫让青阳等人瞧出端倪!」 裘隆深吸一口气,拿出平时的淡定,刚推开后门,冷不防一个小宫人大步冲过来,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长没长眼睛? 「裘大人,急报!」小宫人手里托一个盘子,盘中躺着一截红木,初看像木筷,但是断成两半,「玉泉宫献上的急报!」 第1637章 各自运筹 各自运筹 原本这种急报会直接传到裘隆手里,但他方才与爻王闭门密语,才转到小宫人这里。 见到盘中断木,裘隆的眼睛又一次瞪圆了。 这丶这,这意思是! 他一把夺过托盘,转身奔了回去,差点连门都忘了关。 「王上,王上!」 爻王吃了药,又滴了两滴眼药水,正在抓紧时间歇目养神。 「又有什麽事?」 「红梨木签断了,玉泉宫紧急派人送来。」裘隆涩声道,「罗甸人大举入侵,北线丶北线刚刚开战了!」 爻王睁眼,坐直身体。 北线终于来消息了,却在这个时候? 他看见裘隆托盘里的签子,大红色的,代表着十万火急的颜色。 平时见这朱红,他都心惊肉跳,此时竟有些麻木。 今晚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 「罗甸人也来凑热闹?」 爻国面积不算大,但即便用禽妖传讯,北境突然开战的情报最快也得朝发夕至。这时候,红梨木签就派上用场了。 这签子是用玉泉宫的老梨树枝做成的,原理与千千结相似,用一根树杈上长出来的两个分枝炼制,这双生枝的长短丶粗细都是一模一样,但凡其中一枝断了,另一枝也会跟着断,并且断裂的部位和方式也完全相同。 与千千结相比,它的有效距离更长,可以达到数百里之远。 并且根据双生枝的特性,使用者还可以通过不同的拗断方式来传递更多讯号。像这支标注着「北疆」的红梨木签就有刻度标记,在不同的刻度点拗断,就对应不同事件。 双生枝的另一枝,在宇文镛手里。 他通过木签传递给爻王的讯息是,「罗甸国大举入侵北线」。 爻国名将薛宗武死后,罗甸国的确一度蠢蠢欲动,也藉机滋事,但爻国随后就派宇文镛和重武两员大将赶赴北疆,镇住了局势。 这三个月来,罗甸国一直老实得很,没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发难! 这是瞧见爻国焦头烂额,想要趁虚而入。 青阳在天水城多次会见罗甸国的左宗长渠如海,明里暗里都有,所以罗甸国突然发兵攻打爻北,多半就要与青阳里应外合! 并且宇文镛形容罗甸国「大举」出兵,那就不再是简单的袭掠,而是隆重热烈的正面进攻! 以罗甸国的品行,至少也得出动几千骑兵。 他下意识站起,但身体有点摇晃,裘隆赶紧扶他再坐回去:「王上,您别气坏……」 爻王瞪着红梨木签,一字一句: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她不止想举事,她不止想造反!」 他至今以为,青阳举事是要将他拖下王位,另扶个新王。 或许这也是贝迦的意思。 可直到罗甸人突然入侵,他才幡然醒悟:青阳图谋不轨,竟然想撅了爻国的根! 她想消灭的不止是他,还有整个爻国! 不不,青阳代表了妖帝……难道说,是贝迦想把爻国从闪金平原的地图上抹掉? 恐惧和愤怒如同潮水,一下就将他淹没。 严格来说,青阳不是爻人,而是贝迦派来的监国,所以哪怕她图谋不轨,也称不上「造反」。 但裘隆现在哪敢去纠正他的语病? 爻王满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对她一直以礼待之,她丶嘿嘿,她却想毁掉爻国的江山!」 哪怕他被青阳迫到最狠,也从没想过取其性命。这个毒妇却丶却想毁掉大爻二百年的国祚! 爻国从来将贝迦奉为上国,毕恭毕敬丶予取予求。他真是想不明白,到底哪里碍了上大人的眼,非要见到爻国毁于一旦! 「可恶,可恶!老妖婆欺我太甚,贝迦欺我太甚!」爻王眼睛慢慢转作赤红,「今晚,就今晚!」 裘隆不敢问,但又不能不问:「王上?」 「今晚,不能让她走出王宫!」 虽说是怒火中烧,但爻王头脑依旧清醒。天水城内外丶爻国内外都称得上时局纷乱,但重点其实只有一个: 青阳! 只要自己杀了青阳,爻国北线再抵住罗甸人,泼天的祸事也能消弥一大半。 至于流民,至于天水城的混乱,相形之下都不重要。 何时见过流民能反上天去? 只要干掉青阳这个祸首,他就有时间从容处理馀下的问题。 爻王知道青阳身边不缺强者,但这里是爻都,是他的地盘! 青阳和手下再强,毕竟人数有限,能抵得过他的军队? >> 爻王对裘隆道:「赵颂还候在外头?」 「在。」 「很好,再把他叫进来。我要设个局!」 爻王冷冷一笑。青阳再了得,毕竟还是外人。她想动他的江山,就得有内鬼配合。 爻王知道,其实眼下最最要紧的一步还不是对付青阳,而是解除他自己身边的威胁! 「把手谕发出去,快些!」 裘隆匆匆往外走。他还得抓紧发出爻王手谕,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 天水城内的乱战一直打到了亥时,双方还难分难解。巡防军头一次在面对流民时,没能快速取得压倒性胜利。 中郎将李奇波与白坦商量好几次,调整了几次战术,动用开山火药炸毁流民据点的高墙,并且调来大批修行者施用各种神通。 修行者的力量对上军队的元力会打折扣,但对付流民却是百分百实效。 场面一度向好。 哪知就在这时,中郎将李奇波遭遇莫名暗杀,死于官署。 白坦赶往流民营途中也突然遇袭,从暗处劈头盖脸射出两波箭雨,然后是几台战傀上场,后面跟着三四百个手持刀枪的流民。 其中有身强力壮丶行动敏捷者,伤了不少官兵,白坦挥刀砍死三个,自己胳膊上也中了一箭,肩膀中了一刀。 后来白坦的增援陆续赶到,流民眼见不敌,飞快退走。 白坦命亲兵翻拣流民尸体,竟然在他们身上翻出了爻王宫卫的令牌,还发现他们脚上穿的靴子有点眼熟,一经辨认,呵,也是宫卫的款式! 宫卫的令牌和衣饰,怎麽会出现在流民身上? 白坦亲兵大叫:「将军,这个是宫卫假扮的!他身上还有腰牌!」 「这个也是!」 「还有这个!他的武器是三星刀!」 三星刀是宫卫的制式武器,外形有别于其他兵刃。 后方的巡防军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眼前这到底算什麽情况。 袭击白将军的,到底何方神圣? 他们到底杀了流民,还是杀了宫卫? 此时亲卫对白坦低语:「将军,宫城南门妥了。」 后续计划可以进行了。 白坦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对后方的巡防卫队提气大喝:「宫城内乱,反贼冒充宫卫先杀中郎将,又来害我!」 「我王危急!你们——」他义正辞严,长刀往宫门方向一指,「都随我回宫勤王!」 他从来主打一个忠君人设,乃是反对青阳的急先锋,谁都知道他是国君最坚定的支持者,所以反贼先来害他,毫不奇怪。 他在这猎猎火光中又满身是血,一脸的忧国忧君。 爻军见这一幕,热血上头,情绪大受鼓舞,纷纷大呼:「回宫!勤王!」 「回宫!勤王!」 「回宫!勤王!」 回音袅袅。 白坦知道大势已成,于是按计划快速抽调丶编排人马。 在外人看来,他是从各区城巡军中择出精锐,再和近卫军整编为勤王之师。因为都城的流民暴乱还在持续,并有愈演愈烈之势,白坦不能将所有镇压暴乱的军力全部抽走,只能撷尖而回。 虽然这麽大费周章花了点时间,但他现在是最高指挥,别人最多在肚里暗骂他奇葩。 场面一时混糟糟的,各军来来去去,有人进有人出。 所以打散以后又重组的白坦新队伍充斥着生面孔,看来看去好像都是不相识的人。这不奇怪,近卫军哪能认得城巡军的人?城巡军本身还能细分地盘到各区丶各门楼巷坊呢,平时又不聚在一起开会,哪能混到个个脸熟? 但细心的人可能留意到,这些生面孔强壮有力但是沉默寡言,当别人问「你们哪个区坊的」,他们毫不理会。 不过眼下兵荒马乱,谁也没空多管闲事,心里犯两句嘀咕也就算了。 其实,最后被统筹到白坦手下的,只有部分近卫军丶白坦的心腹们率领的城巡军,而另外一千七八百个穿着城巡军服色的士兵,其实是来自神庙的庙兵庙卫! 爻国两年前才做过普查,天水城的大小神庙一共有一百八十七座,在整个都城星罗棋布。大庙有护卫二百馀人,小庙有三四人,岂非再正常不过? 天水城官方批准神庙雇请庙卫,以驱逐宵小丶保卫庙产。于是各个神庙就挑选身强力壮的信徒,勤加训练。这些庙卫又忠诚又能干,比王宫精锐也不差了。 只是这种力量分散在各个庙宇,平常最多惹出一点小麻烦,爻廷万万没想到,它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聚拢起来,凝成一股! 这股力量不鸣则已,今日就派上用场。能被神庙挑选出来参与今日事变的庙卫庙兵,除了身体强健丶训练有素之外,还必须有狂热的虔诚! 第1638章 他就是 他就是…… 神庙发给他们的命令也很简单: 只听从白将军的指令,心无旁骛,不跟任何人交谈。 放下一切丶勇往无前! 不知不觉中,白坦手下的军队就换血完毕。于是他下令其馀军队依旧镇防流民暴乱,自己带着新组建的队伍,「回援」宫城! 只要冲进宫门,一切就都妥了! …… 爻王歇息期间,白恒波和其他官员一样,趁机去放水。 国君开会,谁敢中途开溜,三急都得憋着。像游荣之这样长期陪着爻王开会议事的,总得找大夫开些医养膀胱的药物。 放完水出来,他脚步一拐,去林子里的柏树枝上抓一把雪擦手。 新雪很乾净。 哪怕是冬天,这几棵大柏树的针叶依旧很密,两三棵就能把视野挡得严严实实。 白恒波正在擦手,树后就响起一个声音:「有什麽新情况?」 他并没被吓到,因为树后那人就是青阳监国的护卫袁铉。 这种地方,他当然不敢跟青阳当面谈话。 「赵颂回宫,刚刚进了霜仙后殿。」 爻王已经去后殿歇息,赵颂就是觐见去了。 袁铉立刻问道:「他带多少人回来,贺骁呢?」 「三百,但没看见贺骁。」 袁铉知道,青阳监国和贝迦特使遇袭后进宫诉苦,爻王不得不将天水东扩工程所有负责人都召进宫来,现在独缺一个贺骁了。 这人去哪了,为什麽赵颂自己去见爻王? 「赵颂的三百人,现在哪里?」 「就在霜仙后殿。」 袁铉知道,这有点难办了。今晚流民暴乱冲击城北,事起突然,一大批宫廷近卫军被划拨出宫,镇压暴乱。 宫内的护卫力量其实有限,青阳和白坦叔侄都算计好了。 贺骁平时出行的排场很大,可他进宫通常只有三两个宫卫随行——这个王宫是爻王说了算,只有爻王可以装13。 可是赵颂突然回来,还把三百人都带进宫里,这个举动就不寻常! 多出这三百精锐宫卫,爻王身边的防护力量增加,或许会影响青阳和白恒波接下来的行动。 袁铉即问:「能不能分散这三百人?」 「不能。」爻王多疑,这种时候不会把最信任的警卫力量支开,「他们编在后殿就是御前禁卫,归郎中令管。」 他管的是宫中安全,郎中令负责的是爻王的贴身安全。 他不敢久留,转身就往霜仙殿走。 还好他机警,因为才走不出几步,就有小宫人迎面而来,急匆匆道: 「白大人,王上召您速去!」 爻王要见他?白恒波心头微懔,脸上不露异色:「就来。」 他手一招,十馀宫卫把他簇在中间,齐刷刷往霜仙后殿而去。 此时的霜仙后殿与往常并没什麽不同,殿外的方形院子各个角落都有御卫把守,通往后殿的长廊,每三十步就站着两名宫人。 殿门外更有四名宫人丶八名带刀御卫站岗,分作前后两排。 白恒波一到,即有宫人入内禀报。 于是小门打开,白恒波跪于门槛外侧,见到爻王坐在殿中,面色不佳,赵颂也跪在他面前。 这就是里外有别。 「赵颂!」爻王点名了,声音里饱含怒气,「你跟他说说,你出了什麽纰漏!」 「是。」赵颂半侧身看白恒波一眼,「贺骁蒙王上召见,我陪他进宫。走到印斗亭,他说内急,去了就近的恭房。结果他——」 赵颂顿了一下:「他一直没出来。我进去找他,里面没人。」 「他把贺骁弄丢了!」爻王怒道,「这人一定还在宫里,白恒波,你们替我把他找出来!」 白恒波只能应「是」。 他是廷尉监司卿,本来就要负责宫城之内的安全。搜捕贺骁当然是他的份内之职,无可推托。 斜刺里杀出这麽一件意外,白恒波当然也不情愿,但他还得等着叔叔的信号。 信号不来,他不能举事。 所以他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暂时按兵不动,莫让爻王起疑。 他和赵颂一起走出殿外时就问: 「赵兄弟可知,那贺骁为何要逃?」 赵颂正色道:「幽湖附近那一记爆炸响起时,我和贺骁都听见了,当时他就叹气,说自己大祸临头,此事无法善了。后来王上果然派人召他入宫,贺骁一路上神情郁郁,寡言少语。」 他做了个总结:「我看,他早就有别样心思。」 白恒波奇道:「他要是想逃,路上就该逃了,怎会等到进宫?」 高墙深宫禁绝遁术,谁进了这里,逃跑的难度都会翻上好几倍。贺骁是个聪明人,怎麽会想在宫里逃跑? 赵颂满脸严肃:「谁说他要逃跑?」 白恒波一懔:「他想做什麽?」 赵颂压低了声音:「王上已经查明,他就是九幽大帝!」 白恒波失声:「九……」 九幽大帝?贺骁? 一个外来的岛屿商人独得君宠,还在天水城主持了好几项重大工程,现在爻王却认定他是九幽大帝? 这其中到底什麽逻辑? 白恒波哪怕心事重重,这时也狠狠吃了一惊。 「嘘——」赵颂竖指挡在唇前,「贺骁进出宫廷无数次了,对这里相当熟悉。王上已经确认他是九幽大帝,或许他自己也有所觉,他中途跳离是包藏祸心,想对王上或者监国不利,尤其是监国!」 白恒波讶然:「他想加害监国?」 「这天水城谁不知道,监国将他看作眼中钉。今晚发生这种事,他知道自己吃不完兜着走,说不准就先下手为强?」赵颂认真道,「说不定他有离宫的办法,一旦得手远遁千里,倒把这口黑锅甩给王上去背,把贝迦的怒火留给爻国!」 贺骁根本没进宫来,这些都是爻王交代给赵颂的胡说八道。 可要是不把九幽大帝的头衔安插到贺骁头上,「贺骁进宫之后消失」的理由就不充分,就不能取信于白恒波。 果然白恒波被九幽大帝的名头震住,好一会儿都没吱声。 薛宗武薛大将军都死在九幽大帝手中,这麽一号人物在爻宫乱蹿隐患无穷,白恒波身为廷尉监司卿,的确有责任把他找出来。 第1639章 互相算计 互相算计 赵颂被爻王指派,跟在白恒波身边一起行动,所以白恒波此时也不便去主动联系青阳。 但赵颂身边总共就几名随从,那三百护卫还在霜仙殿。 宫里的防守力量都分布在哪里,白恒波心里有数,这时就开始盘算,要在哪里弄死赵颂才好? 赵颂对爻王忠心耿耿,等自己的行动开始,此人必成阻力。 得找个人少的去处,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做掉! 他们刚要走出霜仙殿外院,正好迎面撞上青阳,她一抬头就问赵颂,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咦,你平时不都跟在贺骁身边?他人在哪里?我还有事找他。」 白恒波一出来,她就留意到他的状态有异。 他们的计划即将开始,白恒波可是行动的主力之一,就该牢牢守在霜仙殿,为什麽这时候还要外出? 不消说,他是接到了爻王的指令。 白恒波不能来找她,但没关系,她可以大大方方去问,因为赵颂就在边上。 今晚她和贝迦特使进宫告状,贺骁作为天水东扩工程的主事人,必然被爻王传唤。但其他人都来了,唯独没见到贺骁。 这就有趣了,赵颂平时都跟在贺骁身边,这时更没理由单独进宫。 出了什麽事?青阳目光微微一凝,那厮是不是溜了? 功成身退,这的确符合贺骁油滑的性格。 赵颂被她拦住,又不能不理,只得道:「贺骁另外……」 白恒波突然开声:「贺骁进宫后逃走,王上认定他就是九幽大帝,或许对您不利,着我等速去搜捕!」 赵颂一怔,这话是白恒波可以自作主张说出来的麽? 当然是不可以的,但白恒波也顾不得唐突了,他得抓住青阳创造的机会,把讯息传给她。 「哦?」青阳黛眉挑起,「王上认定,贺骁是九幽大帝?」 她有些惊讶,但也没那麽惊讶。 贺骁是九幽大帝这个结论,她早就推出来了。让她惊讶的,是爻王居然也开了窍。 可惜,晚了。 爻王和她的矛盾,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的不可调和,正如贺骁计划的那样。 贺骁进宫之后就消失了,是想隐藏起来对她出手?青阳微一沉吟,这听起来有点反常。 今晚正是龙争虎斗之时,从贺骁以往展露出来的聪明劲儿,他应该敬而远之,别拿自己的小命掺和这趟浑水。 她问赵颂:「他带来几个人?」 这问题猝不及防,赵颂被问得一怔:「进了宫,就只能他一个人,这是惯例。」 「他在宫外的随从有多少人?」 赵颂哦了一声:「五个。」 姓赵的在撒谎,她一眼看出来了!青阳故意道:「既然贺骁是来对付我的,我的手下就跟你们一起前往!」 赵颂只得道:「监国大人,王上只命我和白大人共同抓捕。」 要是被监国横插一脚,那就麻烦了。 老宫人裘隆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也走了过来:「监国大人,这里出了什麽事情?」 「贺骁进宫潜逃,准备害我,我派手下一同追捕。」 裘隆即道:「追捕贺骁是他们份内之事,监国大人如果坚持,我王自然没有异议。」 当下,青阳就点出七名青卫,让他们跟随白恒波丶赵颂而去。 白恒波知道,这是青阳放心不下,特地派人护着他。 他们转身离开,青阳还不动声色拢起长袖,轻轻擦了擦无名指上的戒子。 这是一枚黑玉戒指,戒面有黄豆大小,圆润有光。 不过经过青阳这麽轻轻一碰,戒子突然就活了,还长出了脚—— 这哪里是什麽戒子,分明是一只黑瓢虫,所谓「指环」就是它的钩足抱住了主人的手指。 青阳顺手一按庭中大树,这只黑瓢虫就悄悄攀到树上,迈动几条腿往上爬行,在树梢顶端振翅飞起。 宫里树多,夜色黑浓,谁会注意到一只小虫跟踪白恒波等人而去? 从这里走去印斗亭可不近,中间要穿过好几个宫堂园林,其中最大丶最冷清的一个,就是玉泉宫! 这大冬天的,哪个宫人没事也不会待在玉泉宫,冻死人了。 所以,那其实是白恒波动手的好地方。 至于贺骁到底去了哪里,关他p事? 白恒波想到就干,挥手招来手下,让他们传讯各宫缉捕贺骁,自己则带着赵颂前往印斗亭。 他必须把多数兵力放在霜仙殿,以备不测,自己只带五十人,还有青阳手下的青卫七人。 这就足够了,一方面沿途会有宫卫加入进来,另一方面赵颂也才几个随从,自己发动偷袭十打一,胜算不小。 叔叔这会儿应该在天水城流民营附近集结兵力,准备攻打王宫了吧! 马上就要到青阳发难的时机,他杀完人就得赶回去配合。 两人各怀鬼胎,表面上却说着不相干的话,很快走到了玉泉宫。 宫殿门口没人,只挂着两个半昏不亮的萤光孢子,更显此地寒凉。这整座宫殿都像个冒白汽的大冰砣子,人还没走近呢,就觉得冷气扑面而来。 凄风冷雪,谁愿靠近?但是去印斗亭,这是必经之路。 每到夜里,玉泉宫的地面和柱子就结出一层厚冰,谁敢在石椅上久坐,不一会儿p股就被捂湿了。 寒气这麽大,宫殿当然冷冷清清。白恒波领着几十人走在玉泉宫中,这里算不上乌漆麻黑,因为宫内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汽,两三丈外就看不清楚。 偶尔一两盏灯光比殿门口还暗,显然宫人偷懒,很久没来换灯。 一看就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几个青卫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对赵颂形成包抄之势。 西风刮过,把檐下的孢子灯吹得摇摇晃晃,光线也跟着晃动起来。 白恒波忽然指着园子角落叫道:「有人!」 「哪?」 赵颂很自然地转头去看,颈后露出了空门。 白恒波悄然拔刀,去抹他脖子。 哪知赵颂转头的同时一个前滚翻,往角落里蹿出几丈远。 他早就暗捏一张轻燕符籙在手,身法比平时灵动三分,白恒波刀还没递出一半,他嗖一下就蹿了出去。 很有作为诱饵的保命自觉。 几名手下立刻拔刀掩护。 「杀!」既然已经撕下伪装,白恒波就是一不做二不休。 两名青卫一步迈近赵颂,举刀便砍,同样快得带出残影。但赵颂在这一瞬间的目标就是保命,不仅激活好几件护身法器,二话不说又抓出一面大盾,挡在自己身前。 这盾高近四尺,立起来超过他的腰部,厚度一掌。赵颂背靠高墙丶龟缩在盾后,把自己护得严密周全。 青卫的攻击犹如疾风骤雨,倾泻在盾面上。 赵颂只觉盾面好像被巨象踩踏,敌人的力量大到他双臂发麻,而后就是「咔嚓」一声,盾面裂了! 离谱,他可是有元力在身,这盾也非凡品,怎可能一个照面的工夫就被青卫打破? 青阳监国带在身边的侍卫,武力都这麽剽悍吗? 白恒波身后数十宫卫都是心腹,也冲来围攻赵颂和几名护卫。 他们的处境岌岌可危。 雾汽好像更浓了,不知何时开始在地面流淌,众人腰部以下都被白雾掩盖,裤子都湿了。 战斗至树影暗处,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暗处有人,并且远不止赵颂一个。 与此同时,嗖嗖几十声,白雾扰动,来路上箭如雨至! 不好,有埋伏! 假山和宫殿里都冒出人来,影影绰绰,因雾汽厚重,白恒波一眼扫去也不知具体人数,只知自己已被包围,不禁头皮发麻。 「集合,冲出去!」白恒波顾不得别的,一声令下,带着手下转身就往外冲。 就像他原打算拿五十七人单挑赵颂一样,对方拿几百人来群殴他们,同样稳操胜券。 那几名青卫一言不发,瞬间打倒了十来名宫卫。 原先攻击赵颂的,现在不仅不撤,反而又加一把力气。 他们不听从白恒波的命令,先弄死这个头领再走,对宫主的后续计划只有好处。 白恒波已经带人跑出几丈,再回头,只见白茫茫一片——白雾不知怎地越来越浓,五七步之外就看不清楚。 他们只听见雾中有打斗声,呼喝声,还有赵颂的咒骂声。 然后,就安静了。 接着赵颂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满脸是血,身后的宫卫都是今晚从涌泉山庄回来的。 「你怎麽……」白恒波指着他,满脸惊疑,「你的人明明在霜仙殿!」 要不他怎麽能放心带赵颂过来? 哪知对方也相中了玉泉宫,也在这里布下杀着! 「想不通?」赵颂咧嘴一笑,「想不通就下去九泉接着想!」 这回轮到他指着白恒波,底气十足: 「杀!」 妈辣个巴子,刚才差点就被青卫搞死了,要不是…… 几百人对战五十多人,还是偷袭起手,第一波箭雨就收割了七八条命,所以结果也基本没有悬念。 玉泉宫早就支起隔音结界,这里的惨叫声并不能传到外头去。 几个青卫互视一眼,冲到白恒波身边,要护住他往外突围。 他们快到门口了,只差几步就能出去,赵颂暗道不好,抬弩去射,不过雾汽又被扰动,好像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青卫一下子就少了三个。 谁也看不清,他们是怎麽没的,他们的呼叫声同样戛然而止。 感谢「一禾0」童鞋的打赏,我们又有新萌主了。 第1640章 蛊惑军心 蛊惑军心 跟在赵颂身后的黑瓢虫也飞过去,想瞧瞧浓雾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不过它才刚刚靠近,白雾中有物一闪,居然把它也扯进去了! 一只小瓢虫都不放过。 很快,玉泉宫就恢复了宁静。 白恒波已死,赵颂一刀剁下他的脑袋,捺不住好奇,就走去宫殿后方察看。 好像……敌人们方才被扯进了宫殿后方? 然而殿后空空如也,除了地面有几块剥落的墙皮和泥灰,地缝里冻着些许杂物之外,这儿什麽都没有。 赵颂挠了挠头,但也不敢多想,自领三百宫卫,低声吩咐馀下的人:「你们循原路回去,保护王上安全!」 先前爻王交代过,袭击白恒波的战场一定要选在玉泉宫,这就不会有纰漏了。 所以,王上很清楚这里会发生什麽事? 时局紧张,赵颂没空多想,带着手下冲往霜仙殿,其他宫卫也悄悄遁了回去。 虽然都回那里,但方法不同,所谓的「原路」,乃是地道! 是的,其实说穿了不值钱,霜仙后殿有一条秘道直通玉泉宫。 当年翻修霜仙殿,就留了这麽一手。 但在今晚之前,知道这条秘道存在的人,当世不超过三个。 就连爻王身边的老宫人裘隆,都不在其列。 危急关头,爻王也顾不得守密了,不仅打发赵颂的三百宫卫走地道,还从自己的御卫再划拨百馀人,事先潜到玉泉宫埋伏,为的就是对付白恒波要十拿九稳! 这人身负要职,对于青阳的举事太重要了。爻王就要先断青阳臂膀,同时打掉自己身边最强劲的威胁。 白恒波一死,爻王都觉得被卡脖子的痛苦消散了一大半,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这便是贺骁告密带给他的先机! 第一重威胁已经解除,接下来就看宫城南门了,因为重新拿回了廷尉监司卿权力的郑达,马上接手更重要的任务—— 撤换南门宫卫! …… 兵贵神速。 白坦领着重组后的军队,立刻去冲王宫南门。 爻王宫就在城北中心,每天日落之后宫门下钥关闭,次日鸡鸣时分才会打开。 王宫就是城中之城,其宫墙比起天水城墙只厚不薄,内构种种防御工事。作为守卫王族的最后一道藩篱,它还享有诸多大阵加持,以白坦手上这些人马硬攻,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拿下。 在天水城秘密举事,他们缺乏合适的攻城器械;再说爻宫城墙的防御惊人,过去二百年还从未有被攻破的先例。 一旦爻王守住了宫门,白坦就算围攻十馀日都未必能打进去。 那时候,爻国各地的兵马就赶来勤王了。 但有句老话,最坚固的宫门总是从内部打开。 白坦叔侄早有准备,今日值守宫城南门的城门尉徐严坤从前是白坦部将,如今是白恒波的心腹。 「快,再快,再快!」 白坦一连几道命令,催促军队北上。 白将军脾气急躁无人不知,众将领不敢异议,带兵跑得飞快。 然后,他们就冲到了宫城南门下方。 「站住,站住!」 「宫门禁地,岂由擅闯!再靠近就是万箭穿心!」 宫墙上方人头攒动,传来一声声警告。 白坦高举自己的官牌令符,提气大喝:「我乃白坦,奉命进宫剿灭叛贼丶护卫我王。徐严坤——速速开门放行!」 城门上无人应答,白坦心里咯噔一响。 难道? 城门卫兵中分,新出现一人,居高临下望着他。 白坦的心一下子沉了: 宫墙上的萤光孢子亮度很足,把这人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宫内另一位廷尉监司卿,郑达! 本该镇守宫城门楼丶替白坦大开方便之门的徐严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郑达。 麻烦了,白坦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郑达哂然一笑:「奉命?你假奉谁的命?」 他扔下来一个人头:「你那走狗徐严坤已经被我斩了!」 火光中,人头的表情呲牙咧嘴,的确就是徐严坤本尊。 郑达手上高举爻王手谕,大喝一声:「我王手谕,白坦丶白恒波谋逆造反,现革……」 话音未落,下方嗖嗖射上去十几箭,他连忙闪避。 宫城上下火把熏天,白坦趁他被打断的功夫提气大吼:「郑达你与反贼沆瀣一气,先前谋害四王子未遂,如今又伪造谕令杀害徐严坤丶阻我勤王,其罪当诛!」 他长刀往前一劈,中气十足下令:「攻城!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打下来!」 绝不能让郑达再蛊惑军心。 两人都义正辞严,都指对方是反贼叛军,手里都举着令牌,城上城下的军队听听这个再听听那个,一时都有点懵,不知该听谁的。 哪个听起来都不心虚。 但要比名气丶比身份,甚至比品性,谁都知道白坦白将军是彻头彻尾的保王党丶死忠派,也深受王上信任。 这个形象一如既往丶从未改变。 再看郑达,应该也是忠心的,否则不可能在王宫任职多年,宫廷安全可是重中之重。但郑大人前不久被卷入四王子中毒案,曝露了以权谋私和裙带关系的短处。 有些东西,大家看破不说破。一旦摆到台面上,那就难看喽。 不能给大伙儿深思的时间,白坦几个心腹干将适时大喝:「上!进宫门丶杀小人丶救王上!」 口号就得简明扼要丶朗朗上口,才能鼓动大多数。于是他们的手下也一起呐喊,声浪阵阵,铺天盖地。 然后,军队就咣咣咣开始砸门。 宫城门楼总共才站多少人,哪能跟下方比谁的嗓门大? 门楼上的卫兵射箭也射得犹犹豫豫,一方面白将军看起来真不像反贼,另一方面,被编在攻城最前排的都是宫廷近卫军,跟城门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许多都是称兄道弟的熟面孔,有些昨天还在一起巡逻吃饭。 这怎麽下得去手? 眼见的白坦颠倒黑白还深得人心,郑达气不打一处来,运起真力大喝:「王上谕旨,革去白坦职禄功名,打为叛党祸首,与其同流合污者,视为同党论处!」 (本章完) 第1641章 後备计划启动 后备计划启动 他这一记大吼确实振聋发聩,城下的近卫军和巡防军听见,一时面露犹豫。 但那一千多个庙兵可是埋头猛攻,咣咣砸门,啥也不管。旁人一瞧,哦,身边的都已经操刀子干了,人都有从众心理,看大家都干啥,自己也跟着干啥,多半不会出大错。 你看白将军戎马半生丶为国征战,现又是国君宠臣丶达官贵人,为什麽放着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不要,非得冒着杀头的风险丶冒着被族诛的风险去造这个反? 他得有多想不开? 再说他要是真有反相,王上能信任他几十年吗? 王上傻吗? 所以,没事哒没事哒,继续干就对了! 城上的卫兵连吃郑达几记鞭子,又被战争氛围感染,只好打起精神放箭。 城上城下开始伤亡,这场战斗终于严肃起来。 随着白坦的军队大举进攻,宫墙也发出光芒——防御阵法启动。 爻国立世近二百年,虽然偶有动荡,但多数时间富足。历代爻王没事儿就添砖加瓦,既舍得下工又舍得下料,把宫城的城墙打造得跟铁桶似的。 它本身质量如何且不用说,光是防御阵法,大大小小就有十一个之多,不仅互相嵌套,有些还能互相弥补,一个坏了,另一个就会自动补上。 这麽多重防御阵法开动起来,花钱如流水,但战火如果能烧到这里,爻王宫也没有省钱的必要了。 所以只要操作得当,城头区区百十人就能挡住底下几千大军,毫不夸张。 这些阵法也不知多久没开启过了,现在的城巡军根本不知它的厉害。但白坦明白,单凭自己手里这点力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宫门! 他紧盯着墙体内嵌的三个雕像。 这三个雕像都是暴睛獠牙的巨人,五丈多高。看着仿佛雕饰,但白坦知道,这三个东西是战傀,花两刻钟就能激活! 它们要是爬出来了,也不用干别的,往这拥挤的主大街躺地一滚,就能碾死不少人。 原本他的如意算盘是兵不血刃,在徐严坤的帮助下直接冲过宫城门,那麽今次反叛最难的一关就算过了。 只要撕开这层坚硬的外壳,爻王宫就只能对他展露出柔软的腹部。 令他扼腕的是,郑达抢斩徐严坤,打消了他的上上之策。 可惜啊,这本该是行动最快丶流血最少的一个策略。 最糟糕的是,郑达突然拿回权力,还赶来镇守宫城南门,这就意味着,爻王抢先发现了他们叔侄的叛变! 他和白恒波一直小心谨慎,直到今天傍晚之前,爻王还对他们委以重任,让他们叔侄在宫城内外都有驭兵之权。 这是何等的宠信? 为什麽他在夜里突然变脸?是顺着石讼伟的线索查到石家兄弟,再查到他身上,还是有什麽人去告密了? 这一次密谋举事,知情者寥寥无几,青阳给他的规划是「宝剑深藏丶借势而为」,几乎与其他参与者的行动分割开来,最大程度削减泄密的可能。否则爻王前期抓了那麽多官员,为什麽都没牵连到他? 就是青阳的手腕确实高明。 那可是海量而细致的工作,白坦在边上看着,都叹为观止。 爻王要是败在这个老太婆手里,不冤。 可她都做到那样极致,谁还能查到石讼伟身上? 最糟糕的是,郑达拿回了廷尉监司卿的权力,那麽白恒波呢? 白恒波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 白坦一颗心沉了下去。事态急转直下,他对手下这支军队的控制并不牢靠,绝不能在宫门之下再耗时间! 幸好,他有两手准备。 青阳与他事先制定计划时,就考虑过城门守将临时换人丶徐严坤不能执行任务的情况。 这麽重大的计划,不可能只有一套方案。他们事先仔细推敲过每一个细节。 白坦从怀中掏出一张纯黑的符籙,只有食指长短,上面的符文却是金色的,在火光下格外抢眼。 符籙上还有一个图案,像小小的花篮。 亲信帮他挡开城头射下来的火箭,白坦咬破食指,将血涂在黑符籙上,低声祷念。 最后一字说完,就听「噗」地一声,黑符籙突然自燃,没几下就化作菸灰。 只有那个花篮图案悬在半空中熠熠闪光,五息之后才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套动作,白坦额上居然都见了汗,因为念诀格外吃力,好像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嗓子眼也被糊住,很难发声。 妙湛天神庙的梁主教向他解释过,这是抗力。 他念出来的诀,要穿透两界的阻力,上达天听。所以这一过程要消耗大量的精气神。 好在黑符籙生效了,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也就在这时,长街尽头又冲出一队人马,蹄声如雷! 奔在最前面的也是两个熟面孔,白坦一见,就眉头紧皱丶暗道不好。 涂寒丶单则重! 涂寒这厮也是爻国大将,与薛宗武齐名,一直在南方领兵,不过最近回天水城办事。 单则重前年获封乌陵校尉,乃是涂寒的好友兼同乡。涂寒奉命平叛,他也跟着一起来了。 先前白坦与青阳商议大计,就重点提过涂寒在内的四五名武将。但这些武将在都城最多只有二百亲卫,且爻王对这些外将可不像对薛宗武那麽信任,从不让他们领兵镇压流民暴乱,所以青阳还是决定暂不理会,把力量都集中在宫城爆发。 毕竟这时候的天水城,闲将实在太多了,他们不可能一一铲除。 可现在涂寒身后至少有一千多人马,看服色也是城巡军和近卫军组成。那就说明,涂寒得到了爻王特许,可以暂领兵权! 那个老家伙虽然昏聩,可手里的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可以随便点将! 而这就是白坦和青阳的短板:他们想在天水城搞到一点兵力,可不容易了。 涂寒练过狮子吼,嗓门比宫墙上的郑达还大,一响起来就好似惊雷:「白坦已被革职丶身无元力!你们这帮蠢材还替他卖命,莫不是想被满门抄斩?」 城下有些卫兵听到这句,忍不住看向白坦。 白将军没有元力了? 在爻国,只有国君能革去高阶武将的职位,从而削掉他因官职而产生的元力! 并且这种削革,要通过正式的文书才可以生效。 也即是说,如果白坦失去元力,眼下基本可以断定他有叛乱之实! 众目睽睽之下,白坦面不改色,冷冷一笑:「无稽之谈!你看这军队,岂是没有元力?」 今日造反,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成功就成仁。他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不会轻易一惊一乍。 再说,他背靠强大后盾,何惧爻王的爪牙? 众人一听,是呀,大伙儿攻打宫城时,身上都有元力。 其实白坦偷换了概念。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被新出现的涂寒军队吸走时,宫墙上一名弓兵瞳孔里忽然有绿光闪过,人就凝住了。 与此同时,他胳膊上也有个花篮形状的印记微微发光,只是被衣甲掩盖,无人瞧见。 这种停顿大概持续了两息左右。 等他恢复行动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后几步,手中弓箭调转方向,忽然瞄准郑达! 手一松,箭离弦。 郑达眼角馀光瞥见,连忙往边上一躲,箭矢射中城垛,离他只有一尺。 但这支箭,是爆裂矢。 射中城垛的一瞬间,它就爆开了花,把周围一圈人都炸飞出去。 城垛坚固,有阵法保护,只留下一个浅浅凹坑。但其他人可没这麽硬实,虽有元力护体,还是被炸得七昏八素,耳鸣不已。 郑达离它最近,虽没性命之忧,但也被震得眼冒金星丶鼻血长流。 他身边的护卫,同样被震倒在地。 趁这空隙,后方又一名卫兵猛冲上前,一枪扎进他的后心! 后进前出,捅了个对穿。 郑达身上两道微光闪过,是两枚护身法器接连爆裂,都没能挡下这致命一击。 卫兵的力量大得离谱,枪尖扎穿郑达之后余势未消,狠狠钉在了墙垛上,枪身震颤不已。 此时看他双眼,不仅暗藏一缕绿光,并且瞳孔也完全放大。 这两名卫兵突然倒戈丶联手杀人,事先毫无预兆,旁人惊骇难言。尤其刺杀郑达那人,体型并不精壮丶性情相对温懦,是大家眼中的老好人,这个节骨眼上怎麽会暴起弑上? 这两人一击得手,抢了郑达的钥匙。 郑达的亲兵大惊,勉强站起大叫:「拦下他们,杀了他们!」 先前箭射郑达的卫兵回过身来,面无表情: 「白坦顺应天命,尔等不得阻拦!」 明明只有他自己说话,却像有千百人异口同声,威严浩大,城上城下敌我双方一起听闻! 众人一惊抬头,却见这名卫兵身后冒出绿紫色的巨大幻象,像是一个花篮的形状。 花篮中有数十朵鲜花迎风招展,但仔细一看,竟是吐信的斑斓毒蛇! 它们一出现,所有人都感觉到心头沉甸甸像压了一块大石。 这种威压,绝非作伪。 即有人惊叫出声:「丰曷女神!」 花篮与毒蛇,正是丰曷女神的标记。天水城人哪个不知? (本章完) 第1642章 神明的公开支持 神明的公开支持 这位女神乃是妙湛天的从神之一,在妙湛天庙也有雕像,位次在妙湛天之侧;同时,它在天水城也有自己的神庙,香火旺盛丶信徒众多。 在场多数爻人都进过丰曷女神庙上香祈祷,这时一眼就认出来,都是震撼难言。 连涂寒和单则重都当场呆住,难以置信。 丰曷神显灵了? 白坦的行动,竟然得到了女神的支持? 这人一动,威严扫视全场,声音洪亮如锺: 「尔等无知,还敢顽抗?」 单则重忍不住叫道:「等下,莫不是幻……」 话音未落,城头那卫兵瞪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令他心生战栗丶咽喉失声,「幻象」两字都没讲全。 好强大的威压。 单则重在天水城也见识过两次天神显灵,的的确确是这般观感。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陷入沉默,连攻城的军队都停手了。还有七八百人面向丰曷,跪下便拜,浑然不顾这里还是战场。 每一次天神显灵,他们都是这样跪拜,今次怎会例外? 被神控的两人不管别人眼光,直接跳下宫墙——墙高近五丈,普通人跳下来,最轻也是个断腿,但他们却安然无恙——伸手就去开锁。 爻宫南门这道金光锁是一件宝物,若不用匹配的钥匙打开,单凭外力用强,那锁和门就长在一起,掰都掰不开。 护门的士兵上前伸臂,还想拦截,被花篮上的毒蛇一口咬在手指上,痛得「嗷」一声大叫。 他的伤口并没流血,而是冒出了黄沫。 就在旁人注视中,这名士兵的手指丶关节丶手掌,飞快化成了黄水。 要不是他的同伴当机立断,拔刀剁臂,这整个人大概会在五十息内完全化作一滩黄水。 化虚为实,这是神术! 再也没人敢去拦截,两人打开金光锁,用力推开宫城门。 宫门徐徐打开,白坦正前方,又是一条坦途! 被神控的卫兵指着霜仙殿方向,只说了两个字: 「去吧。」 白坦抱拳行礼,郑重道:「多谢丰曷女神!」 随后,这两人仰天便倒,身后的花篮幻象也消失不见。 众人路过他们身边,见他们陷入昏迷,人事不省。 这便是神明的「神控术」。 与正儿八经的「神降」不同,神控术只是神明投下一缕意念,暂时拿走虔信徒的身躯控制权,时间短丶效能低,力量威能与神降不可相提并论。 但适合神降的躯体可不是随便能找到的,神控术的使用要求更低,只要是天神的虔信徒,并且身躯强健就可以了,所以是个更经济适用的办法。 唯一的缺点,就是神控术的后遗症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强。 哪怕只是天神的一缕意念,凡人也难以承受。 白坦精神大振,率军通过宫门之后,就直奔霜仙殿而去。 天水城到处都是天神的信徒,宫门之内也不会例外。城墙上这几个丰曷女神的虔信徒,都是白恒波按照青阳的部署,事先安排好的,以备不时之需。 眼见丰曷女神都亲自显灵给他撑腰,他手下的城巡军和近卫军更是信心大增,不再动摇。 神明都公开支持白将军,他们还有什麽理由不信服? 白将军果然是拨乱返正的大忠臣,幸好自己没被郑达的妖言迷惑了心智! 就连郑达的手下都懵了,立在宫墙上发呆,也没阻止白坦冲过宫门。 宫门前死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前排攻门的近卫。城上卫兵冷静下来,见昨日同僚被自己射杀在地,都是不寒而栗。 实则白坦先前编入队伍的三百宫廷近卫军,作为攻城炮灰已死伤一百多人。 眼见白坦率军冲进宫城,单则重挠了挠后脑勺,问涂寒:「我们怎办?」 涂寒也觉得脑子有点痒,但他还是个有决断的人,略一思索即道:「追!一会儿还有大战!」 他的确拿到了爻王的手谕和符令,也知道白坦的叛变是铁板钉钉,勿庸置疑。 但丰曷女神却在这时候显灵,帮助白坦打开了宫门! 难道,白坦的叛变得到了天神的认可? 丰曷女神可是妙湛天的从神,应该不会擅自作主。 也就是说……王上已被妙湛天神厌弃? 不不,细思极恐啊! 涂寒正要吩咐手下上墙敲钟,却见宫城大门快速关闭。 白坦怎麽会让敌人尾行其后? 「该死,我们换去西门进宫,快!」 …… 两刻钟时间未到,青阳却走到四王子身边,和他唠了起来。 赵颂首先派宫卫回来打探,见她紧挨着四王子,便有些投鼠忌器。 刀枪无眼,这要是打起来了,青阳拿王上最疼爱的四王子当挡箭牌怎办? 不一会儿,裘隆出来了,正好听到青阳对王子睿笑道:「你天资聪颖,在灵虚城也会如鱼得水,不比你哥哥差。」 王子睿点头:「心向往之。」 爻国总会派送一位王子到灵虚城求学。长子死于不老药案之后,爻王于次年又送另一个儿子去了灵虚城,但这回学聪明了,不立太子。 裘隆听出青阳的意思,是四王子总有一天也会去灵虚城。 这老妖婆真是不怀好意啊。 众臣都等着重进霜仙殿,裘隆却走过来对青阳道:「我王请监国和贝迦特使入内商议。」 这是要单独接见。 青阳环顾群臣一眼,哪里肯进对方的龙门阵:「殿下,游大人,请!」 她放出去跟踪白恒波的黑瓢虫,糊里糊涂就折在玉泉宫里。所以,她立刻就去找四王子聊天,有意无意把他当作了人质,拖延一点时间。 青阳只知道白雾中藏着一物,但进攻方式压根儿看不清楚。能被她带在身边的青卫,武力丶身法丶速度丶反应样样出挑,一个至少能挑对面的爻国宫卫十个以上。要说他们是短短几息内在白雾中被爻卫击败杀光,青阳根本不信! 浓雾中有个了不得的东西。黑瓢虫阵亡之前,感受到一股好强大的妖气。 难怪老爻王不肯远离玉泉宫,与青阳的矛盾越发尖锐时,甚至还搬回霜仙殿。 看来,玉泉宫中果然有些玄虚。 (本章完) 第1643章 护驾 护驾! 从老爻王的表现来看,他笃信玉泉宫里的东西能帮助他立于不败之地。 但无论如何,白恒波意外暴毙,是青阳计划中的重大损失。 她往霜仙殿看了一眼,仿佛能够穿透门墙,瞧见爻王得意的嘴脸: 白恒波的手下没了首领,还能乖乖听青阳的话麽?他们跟她又不熟。 并且爻王现在召她进殿,青阳嗅到了暗藏的杀机。 这老东西想把她调离四王子和群臣身边,再诱入霜仙殿强杀? 那不消说,霜仙殿里蓄势待发,她只要进去就很难全身而退。 对方装糊涂,裘隆只得把话挑明:「王上想与监国和乌特使先议几句。」 青阳面露关切,话也说得又轻又慢:「王上身体如何了?我方才见他眼里血丝浓重,呼吸粗重,说话有痰声,属实疲惫。我这里有些护气养心丶安神镇定的灵丹,王上要不要服用一些?」 她暗暗盘算,时间都快过了,白坦到底在做什麽! 裘隆腹诽,还不都是你害的?但面上还要强笑:「王上歇了两刻钟,好多了。」 青阳感同身受叹口气:「我们这种老家伙,上了年纪就熬不了夜,还得是殿下这样的年轻人活力充沛。」 她一手轻轻搭在四王子肩膀上,脸上满是慈爱。四王子也不好抖掉,脸上略显尴尬。 白恒波已死,地利被对方掌握,她就得打掉对手的优势。 爻王那个老家伙,大概猜出她为什麽要召集天水东扩工程的负责人,这时就急着把他们与青阳隔开。 没错,她今晚存着一网打尽的心思。能够参与天水东扩工程的,基本都是爻王的死忠,是爻王的基本盘。 贺骁只用一个工程,就替她筛出了所有该杀之人,高效! 尤其是四王子。 这少年自身敏而好学,得父王宠爱。青阳既然举事,四王子就是重要目标。 他平时不住宫内,身边护卫重重,若不找个理由把他诓进来一并杀掉,青阳就怕他在王宫兵变后逃出城去,遗祸无穷。 王子睿在臣民那里人气很高,若是逃出去后振臂一呼,大概就有许多将领拥护。 天神希望闪金平原大乱,但青阳不喜欢四王子带来的变数。 裘隆也暗暗焦急。这老妖婆大概是看出什麽来了,既不逃走也不进殿,就这麽杵在原地,还拉着四王子! 他只得向前一步,半插在四王子与青阳之间:「殿下,王上让你去一趟后殿。」 王子睿早觉出气氛有点不对劲儿,应了一声就往后走。 就在这时,青阳忽觉怀中微颤。 她随手取出水镜一看,目光微凝,心头大喜。 镜面就四个大字: 已过宫门。 好,好好好! 这是白坦发来捷报,他已经率军穿过宫门,直入王宫! 今晚行动的第一大难关,终于过了。 青阳暗中松了口气,也不装了,笑着对裘隆道:「我看,四王子与我一起进殿吧。」 按照她事先拟好的计划,白坦一旦穿过宫门,白恒波这里就该马上行动。 但白恒波已经死了。 青阳本不想沾手,但现在不碰也不行。 四王子本已走出三四步,她手一招,少年竟然又踉跄回去。 裘隆手明手快,往青阳跟前一挡,手底拨出短钺,往青阳与四王子中间一划—— 青阳悄悄在王子睿肩上黏了一根丝线,只要往回一扯就可以把猝不及防的四王子扯回来,像提线木偶。 同时,裘隆舌绽春雷,大吼一声:「护驾!」 他就比爻王小两岁,但这一动手龙精虎猛,哪有平时的老衰之相? 四王子身上的丝线应声而断,裘隆胳膊肘向外一拐,短钺突然就变长变尖,直取青阳下巴。 他用的是一对子午双钺,形式与普通斧钺大不相同,瘦长尖窄,更像是安在手臂上的拐刀,划出的罡风能达到六尺多长! 这对钺刀得自中古战场,原是一位大将遗物,裘隆重金请人改造,又仔细养护二十多年,才使得这般趁手。 只听「叮」一声清响,像玉磬相击。 他的钺刀自然没那麽容易击伤青阳,对手擎出一把短杖挡住这一击,随后做了个舀水的动作,腕部一舀丶一晃,很自然地将钺刀的力量全部卸去,顺手又把裘隆搅进无形的气劲当中! 裘隆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带入一个漩涡,几乎站都要站不稳当。 厉害。 对手连神通都没使,就把他带入被动。 至于青阳手中长杖,钺刀几度砍中,却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就算几百年的铁木也没有这般硬度,偏偏杖身还缠着藤蔓,还挺着几片绿叶。 青阳另一只手原本背在身后,腕上还戴着一串红珠,这时五指轻动,拨弦一般飞快掐了个诀,就对着裘隆打了出去。 那手势好像推动某物向前,掌心有个青色符文亮起。 裘隆并不觉得异常,但周围空气突然重若千钧,压得他动弹不得。 在旁人眼中,他就这样僵在原地,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定身术! 中古之后,这法术本已失传,谁也没料到它会在青阳手中重现,还用得这样顺溜。一旦它成功施展,就能将七尺内的敌人当场定住。 至于能定多久,那要看对手的块头丶实力和抗力了。 对付普通修行者,青阳这一手至少能定住六息,但因为元力作梗,裘隆只能被控三息左右。 若对着当年大闹天宫的朱大娘使用,能不能有一瞬都不好说,毕竟朱大娘当时穿着上古蛛仙的遗蜕,个头比草屋子还大。 但是对付裘隆,青阳成竹在胸,一个定身术扔出去就偏转杖尖,在裘隆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刺进他的咽喉! 在她手中,杖尾能媲美针尖,当场捅了个前进后出,给裘隆颈上开出一个血洞。 裘隆身上也闪过几道微光,那是护身法器纷纷激活,却抵不住青阳的真力。 三息,足够了。 这一套行云流水,旁人都还未反应过来,裘隆就丢了性命。青阳的表现却是信手拈来,没有多花一丝力气。 哪怕她刺死裘隆那一击,看起来也温柔克制,没什麽杀气。 檐下的禁卫刚刚冲过来,就见裘隆被青阳两回合击杀,不由得大惊,纷纷去护四王子。 「殿下,快快进殿!」 哪还用他们多说?趁着裘隆给自己争取时间,四王子已经大步奔向霜仙殿。 奔跑时,他就觉得肩上发麻,甩不开膀子,但后面危机当头,他也顾不上这点异样。 青阳并未追赶。 王子睿一口气奔到最上层台阶,自觉安全,才反身去看。 禁卫站满台阶,对着青阳和白恒波的手下们执革相向。 双方对峙。 其他臣子也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忙不迭奔到霜仙殿的台阶上,躲去禁卫之后。 这这丶今天进宫,怎麽恰好就赶上人家造反了? 但这里基本都是文职,没有武将,不能帮忙协防。 青阳长杖柱地,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但王子睿注意到,她的杖头除了原先的绿叶依旧,竟然还开出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轻盈灵动,很像铁线莲。 而后,地上有个东西动了。 王子睿一看,毛骨悚然: 裘隆居然爬了起来! 之所以王子睿不喜反惊,是因为裘隆移动的姿势不像个正常人类,起先四足爬行,后面意外地仰了仰身就站了起来,到处乱碰乱撞,哪有平时半点从容谨慎? 「裘隆!」自王子睿记事起,就是裘隆看着长大的,此时见这熟悉已极的老宫人口眼歪斜,口中嗬嗬作响,连话都不会说,不由得怒道,「你对他做了什麽!」 青阳握住木杖,杖顶那一朵小小紫花就在风中摇曳,这种安祥柔美,与眼下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朵花,叫作魂花。」她微笑道,「我的杖吃了人,就会把他的生魂一并抽出来,不让他有诈死的机会。」 她指了指撞树倒下的裘隆:「裘隆裘大人身体虽然活了,但魂儿没了,这具身体就变作了有魄无魂的活死人!」 裘隆大概也有替死类的宝物,被她穿喉后自动生效。然而魔高一丈,青阳顺手抽走了他的生魂,刚活转过来的身体还能动弹,但脑海里已经空了。 「毒妇!」霜仙殿门一响,爻王大步走了出来,满面怒容,「天底下竟有你这等贱恶之人,我以上礼待你,你竟然杀我大将丶害我子嗣,还和白坦密谋,想要夺我江山。」 青阳脸色微变:「白坦?」 「不用装象。我已经革了白坦的官职,这会儿已经有人去收拾他!」爻王眯起眼道,「你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不就等着白恒波回来麽?我告诉你,他已经回来了,你们转头就能瞧见!」 霜仙殿外院门口忽然哗啦啦涌进一群人,就站在青阳及青卫们的正后方,为首的正是赵颂。 他高举一枚首级,声色俱厉:「白恒波人头在此,你们还不投降?下跪不杀!」 这首级犹在滴血,五官扭曲,还凝结着生前的恐惧。 但不妨碍众人看清,这正是白恒波! (本章完) 第1644章 不及你之万一 不及你之万一 青阳身后二百多名宫卫,都是白恒波手下,一见他的首级都是肝儿颤。这行动还没开始呢,首领就让人杀了,后面怎麽办? 还干不干了?还能干吗? 周围禁卫环伺,刀光枪影。 爻王更是一声喝斥:「孽畜,还不跪下!」 他在位几十年,一瞪眼须发贲张,真有一番威势,就连白恒波手下两个副将看了,都心中打鼓。 这看起来形势一面倒啊,监国被识破,还有胜算吗? 宫卫们都瞧向他俩,见他们没有表示,于是有七八人稍作权衡,当场就要下跪。 这几人都是背对青阳。 只听嗤嗤几声,他们膝盖还未着地,心口就爆出一朵血花! 场中气氛为之一凝,其他有心下跪的宫卫也不敢了。青阳对两个副将道:「白恒波已死,他的位置,你们顶上。考验你们信念的时刻到了!」 眼下的敌我人数并不悬殊,这两个副将也参与白家密议,知道己方背后是什麽样的力量。再说了,造反可是族诛的大罪,一旦失败,十死无生。 都到这当口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他们当即咬牙:「我们誓死跟随监国大人!」 白恒波选出的人手,超过一半都是妙湛天的信徒,事先就已经宣过誓丶赌过咒,这时听到「考验信念」这几个字,热血上涌,也纷纷叫道:「誓死跟随监国大人!」 这个老妖婆,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爻王烦躁,正要开口,却听青阳问他:「你怎知道我们今晚动手,谁告的密?」 谁刨出了石讼伟这条线索? 爻王冷笑:「监国不是料事如神麽,你猜?」 青阳用膝盖也能猜到:「贺骁?」 爻王颊肌一跳,被青阳察觉到了。 说中了。 不出所料啊,她就觉得今晚这一系列事件好像是被人设计了,被人牵着鼻子走。 有人在暗中调控! 在闪金平原能办成这种事的,她想不到别人了。 青阳叹了口气:「所以贺骁根本没进宫,他搬弄完是非后,就在最后一刻逃走了,你也找不着这个人,是不是?」 爻王冷笑。 青阳看着他,语气主打一个恨铁不成钢:「你还真是被九幽大帝耍得团团转,至死都不醒悟。我早跟你说过,这个人包藏祸心。你信了他,一定会倒大霉。」 爻王铁青着脸:「贼喊捉贼!贺骁包藏祸心也不及你之万一!我哪里对不起你,爻国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覆它于水火兵灾!」 贺骁不安好心,他已经知道了。可真正威胁他,真正对爻国有恶意的,是青阳和贝迦! 偏偏这老太婆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他才是祸灭爻国的罪魁祸首,真是岂有此理? 青阳悠悠道:「我只是个监国,要覆它于水火兵灾的,根本不是我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谈什麽对得起丶对不起的?她从来没把爻国当一回事,没把爻王的冒犯当一回事。 爻王皱眉。 这话是什麽意思,不是她?那是贝迦喽? 他望见附近有火把汇集,往这里而来。宫内其他守卫,终于赶来护驾了。 罢了,赶紧杀掉她,解去今日祸患: 「今日,这霜仙殿就是你葬身之地!」 最后一字还未说完,四王子忽然揪着他的衣角:「父王,我丶我有些不妥。」 不妥?爻王回头望去,却见儿子脸色苍白丶呼吸紧促,在檐底萤光孢子的照明下,脖子下方丶皮肤里头冒出十几条黑线,正在往上延伸。 爻王先指着青阳下令:「杀了她!」 然后他才转向四王子,急问「怎麽回事」。 「右边身体麻了。」王子睿说话越发艰难。他方才就觉得不对,但不敢打断父亲与青阳的对话,结果身体反应越发严重,「监国方才丶方才拍过我肩膀。」 爻王大惊,顾不得其他,伸手撕开他的衣襟。 王子睿右肩看不出什麽伤口,然而从肩膀到胸膛丶肋下,皮肤变成了灰褐色,还像树皮表面绽开一点裂纹。 爻王伸手一碰,硬梆梆地。 不仅看起来是木头,摸起来也是木头的手感。 「你怎能让她拍你肩膀!」爻王大惊,望向青阳的眼神都快喷火,「你又对我儿子做了什麽!」 长子就是因这妖婆而死,今天她又对四子下手! 国雠家恨,不将她剥皮抽筋誓不罢休! 「木化术罢了,一种神术。」青阳出手战斗,一边犹有馀力回答问题,「一个时辰内,他就会变成一个木头人,从里到外丶完完全全!」 「解了他的毒!」爻王咬着牙说出了违背本心的承诺,「我就饶你不死!」 「这麽大方?」青阳笑道,「可惜,我解不了。」 爻王又惊又怒:「你……」 「这是神术,你得求神才行。」 说到这里,青阳倒另外想起一事。 三方事先商量计划时,白坦就曾建议,不妨在四王子身上种入神术,御医束手无策,爻王就只能带着王子睿去神庙求助妙湛天。 在这过程中,爻王会离开王宫丶离开这个蹊跷的霜仙殿和玉泉宫,然后进入妙湛天神庙祈祷。 女神庙可不是等闲之地,哪能带着几千兵马闯进去? 所以爻王带入神庙的侍卫一定有限,白坦如果在这里动手,胜算大增。 那一切都简单了。 提议十分完美,刚提出来就被另外两边直接否定: 「不行。」 「不妥。」 梁主使说不行,因为「神庙不是屠宰场,不能在这里加害一国之君」! 开什麽玩笑,如果国君在神庙被害,天神或者神侍甚至还是主谋,以后闪金平原哪个国家还敢让神庙扎根都城?哪个国君还敢进神庙祈拜? 神恩要广泛传播,离不开王权政权的鼎力支持。 所以这是原则问题,妙湛天不能在自己的神庙诱杀爻王。它得保持庙宇的神圣丶威严和安全,而不贪图一时之利丶一国之利。 青阳则是不赞同白坦的提议,因为「爻王多疑自私,最多派人把四王子送去神庙,根本不会离宫一步」。 (本章完) 第1645章 後援来了 后援来了 别提什麽人不去就心不诚,这话只能愚弄一下信民。爻王作为一国之君很清楚,与天神打交道就好像在做生意,说到底是看谁有求于谁。 要是天神有求于他,那麽他稍微怠慢一点也无伤大雅。 自从贺骁反杀红庐主人之后,爻王就龟缩进霜仙殿,吃住都在这里,打死都不离开一步。即便四王子需要去神庙就医,爻王也不可能陪伴。他有那麽多臣子宫侍,为什麽不好好使唤? 又不是民间的慈父,无人可使,只能自己顶上。 当时白坦怏怏,还有些不信,但青阳和梁主使都反对,并说此计如果不成,就会先惊动爻王。 所以,他们选择了眼下这个折衷的方案。 果然爻王一听说这是「神术」就呆住了。 神术,就意味着御医也救不了。 他也不愧是稳坐王位几十年的老手,怒火蒸腾之馀还能转头吩咐游荣之:「你送他去神庙治疗,尽快!」 游荣之应了,着两名宫卫搬起四王子。 王子睿的腿脚已经迈不动了,只能任他们摆布。 青阳微微一哂,果然如此。 就在这时,西边忽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三长两短,连着三次。 不仅爻王闻之色变,众禁卫起初迷茫,继而大惊。 有生之年,他们从没听过这种钟声。 原因很简单,它们挂在宫门楼上,钟声一响就意味着,宫城遭遇外敌入侵! 放在今时今日,那就是白坦的军队攻破了宫城西门。 这丶这怎麽可能? 爻国宫城防御之高绝丶法阵之繁复,远超闪金任何一个国家,某一任爻王甚至自豪地说,灵虚城即使有门墙,也不可能像爻国的宫城这样,兼具美感和实用性。 爻王更是不解。 明明白恒波安插的手下徐严坤把守的是南门,白坦也该从南门进攻才对,为什麽响起的会是西门的钟声? 像是响应这几记钟声,不远处忽然传来呼喝声,火把起先如星火,汇聚在一起,就烧成了令人恐惧的火海! 这片火海,就往这里奔来。 那规模让爻王脸上变色,额头冒汗。 今晚宫内没留多少卫兵,这大队人马横冲直撞,他还瞧见他们宰杀路边的侍卫,所以——不像是来勤王的! 赵颂的队伍还挡在霜仙殿外,这支人马一到,二话不说,就与他们打成一团。 敌众我寡,很不乐观。 赵颂大喝:「白坦反了,白坦反了,跟他造反的要诛九族!」 白坦的声音果然从军中响起:「赵颂,果然你也被贺骁妖言蛊惑丶暗中策反,想害王命!」 他想竖个空靶,贺骁再好不过了,横竖人家不在现场,知名度又高。 不少宫卫都知道,赵颂这几个月来都跟在贺骁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天水城无人不晓,那贺骁可真是能人,干一件就能成一件,如果他包藏祸心,给赵颂洗脑丶鼓动他谋反岂非也是小菜一碟? 所以众人反而面露恍然。 原来是这麽回事,原来是贺骁! 好,继续干这几个反水的奸贼! 爻王见状,气得胡须都哆嗦了。 「岂有此理!裘……」他下意识找裘隆拿取扩音石,哪知话到一半,才想起这忠仆已经死了。 情急之下,他只得向其他宫人索要,可是再没有人,能像裘隆带齐那麽多家伙什儿在身上。 「还不去找?」 几个宫人忙不迭奔进殿内,一通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在书桌底下找到一块,赶来献上。 爻王不是修行者,不能动用真力呼喝。只有把扩音石挂在胸前,声音才能响彻大殿周围。 但是,趁着这几个宫人翻找扩音石的间隙,霜仙殿内的青卫和白恒波的手下突然爆发,与白坦里应外合,围攻赵颂那二三百人。 两面夹击,赵颂就很难再死堵门口。 守在爻王身边的郎中令杜英东见状,从殿后立拨百馀禁卫冲上前去,援助赵颂。 这几队人马混战一处,已经不知道是几层夹心了。 白恒波原本的手下,有十几人抵不住压力,直接投降退出战场。那两名副将头脑倒很清醒,知道一旦战败,己方万无幸理,因此竟比先前更加英勇。 这时就能看出青阳的手下着实强悍,以少打多硬扛禁卫也不露怯,几个照面下来甚至隐占上风。 刚过两个照面,赵颂身边的宫卫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又惊又怒,仔细一看,白坦的军队中有几个生面孔尤其强悍,不似普通卫兵那样勇往直前,而是在边上抽冷子辅攻。 再细看,他们身上都没有元力的光芒。 这几个都不是宫卫!赵颂忽然懂了,大叫道:「聚拢丶聚拢!白坦军中有贝迦人暗算我们!」让他最郁闷的,就是作为对手的城巡军也有元力!他们本来就是天水城的正规军队。 青阳的护卫队有一百多人,她自己只带十馀人进宫,其他的都隐在白坦军中,这时才冲出作战。那在贝迦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即便没有元力傍身,摸黑趁乱对付爻国宫卫也不在话下。 如果高下悬殊,元力只能缩小差距,但没法子抹平差距。 霜仙殿庭园内的战斗,几乎都是围绕青阳展开,但她身处战斗中心反而闲庭信步,偶尔一两个禁卫能冲近她身边,也被她随手敲翻。 「再这麽打下去,你要输了。」她仰头望着爻王,「有什麽后着,赶紧亮出来罢。」 她早就注意到,爻王的左手一直拢在袖里,即便四王子身上异变,他也没伸左手去扶。 爻王铁青着脸,亮出左手,掌心躺着一枚鹅蛋大小的铜球,球体表面镌刻繁复的纹路。 从儿子中了暗算起,他就开动霜仙殿的下一重防御工事,但这需要一段时间。 他将铜球双手合于掌心,快速摩挲几下,喝了一声: 「起!」 铜球当中立刻透出冷白的光,表面的铜板凭空浮起,凹痕变深但球体增长,有鸵鸟蛋那麽大了。 与此同时,霜仙殿的镇邪石雕都动了,眼中发出了白光。 爻国王宫和高官府邸也很喜欢放置辟邪的石雕,并且摆放位置都有讲究。 霜仙殿院门之外,有二大二小两对石狮。大的一丈多高,小的五尺,都是凸目巨口,满嘴尖牙,尽显威猛。 照影壁后还有一对石狮,块头比院外的大块头只小一号。 霜仙正殿丶后殿丶侧殿的门外也均有一对石雕,身形瘦长,乃是有翼的虎豹,每一对大小神情各不相同,雕工精湛。 此外,长廊底下每过两道廊柱外侧,也有一对石兽贴柱而雕,高度只到成年人大腿,称作稳柱兽,给柱子和上盖建筑起支撑稳定作用,是爻国独有的建筑特色。 稳石兽的数量就多了,足足有三十三头! 这些石雕眼里发出诡异的光,随后像活物那样浑身一抖,切换了姿势! 它们都面向爻王,昂首挺胸,仿佛等待指令。 爻王指了指青阳,再指了指院外的白坦和卫队,沉声道:「去!」 这些石雕化成的怪物咆哮一声,纷纷扑向他指定的目标。 此时宫人也终于找到了扩音石,冲出来献给爻王。后者将它系于胸前,提气喝道:「白坦青阳谋逆作乱,爻人切不可再受蒙蔽!凡取这二人首级者,赏黄金千两,赐朱门金楣!」 在天水城,只有一等权贵才能把大门漆作朱红色;按爻国惯例,凡立大功受重赏者,爻王御赐他一条金门楣,可以挂在自家大门上长达三个月之久,以示荣宠。 所以「朱门金楣」,就是高官大功厚禄之意,只要杀了这两人,全家全族几辈子都不愁了。 经扩音石外放,爻王的声音终于响彻全场。 霜仙殿很大,从殿门口到院门口是三十三丈,天色又暗,多数士兵并不确切知道里面发生了什麽事情,只晓得里外都打成一团。 爻王以为殿外的兵能迷途知返,毕竟参与造反的大头兵,十个有八个都是糊里糊涂被带着走,最后糊里糊涂获胜,或者糊里糊涂掉了脑袋。 还别说,跟随白坦而来的军队,的确有部分城巡卫头脑再一次混乱: 白将军真地反了? 这回可是王上亲自认证,应该不会有错罢? 可是方才丰曷女神显灵,明明称赞白坦顺应天命! 天神和国君意见相左,他们到底要听谁的? 进宫时,这支队伍里还有不少宫卫,白坦用他们来冲破宫门,然后就把他们调去其他宫殿或者城门,现在队伍里大部分都是心腹和庙兵,但依旧混有部分城巡军,这是祛不掉的。 就这麽一犹豫的工夫,石雕兽们杀到。 它们冷血无情,见敌就下死口,本身刀枪不入,不做任何退让。 城巡军的武器砍在它们身上,只会迸一溜子火星,砍它们越狠,它们伤人越欢,反正没有痛感。 尤其两头大石狮子,好像就喜欢硬拔活人脑袋甩着玩儿。它们在人群里两个进出,地上就多了四五颗滚来滚去的人头。 更可怕的是,这些石雕兽本身也有元力! 它们本就是这霜仙殿的一部分,也是宫城的一部分,几乎和宫城共享防御能力。 (本章完) 第1646章 渐行渐近 渐行渐近 青阳手下青卫之一,原本要在爻王寿典与贺灵川比武的丁晴山精通多种武器,此时祭出来的法器是几根纤细的银线,贴柱石兽朝他扑来,他把银线扯成线圈往前一套,动作快极,贴柱兽就被他套住了脖子。 这一下好像野狗被套上绳子,怎麽挣扎都没用处。贴柱兽个头较小,丁晴山只要提起它四脚离地,它就无法攻击敌人。 他就用这种法子逮住两头贴柱兽。 边上另一名青卫见状,随手擎出一把重锤,就去砸贴柱兽脑门儿。 锤头还冒黑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别!」丁晴山制止不及,咣咣两声,贴柱兽脑瓜子被打得四分五裂。 力气不可谓不大,普通宫卫连贴柱兽的铜皮都削不动。 不过贴柱兽虽被开瓢,却没有当场倒下,地上的石块儿飞快又滚在一起,重新组成了头部,再去找身体嵌合—— 噔噔噔,翻新过后的贴柱兽再次返场! 「果然!」丁晴山狠狠咒骂一声。 这玩意儿不仅铜皮铁骨,就算被打爆以后还能再生。旁人一见,深感无望: 这还怎麽打? 血肉之躯怎麽打赢这种东西?它不知疲惫疼痛,耗都能耗死你! 青阳忽然指着扑上来的贴柱兽,对那大力士道:「敲它后丘!」 即使与石雕兽战斗,人们还是习惯攻其头颈丶四肢,就像攻击活兽一样。而臀丶肩都是防御很高的部位,通常会被忽视。 大力士听命,闪避两次进攻,找准机会反手两记重锤,果然把贴柱兽后半部砸得粉碎,裂作了七八块。 地上的石头自行翻滚拼合,很快就要复原。 青阳的目光在碎石之间流连,忽然举起木杖,敲在一块其中石头上。 咔吧。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看着也没甚杀伤力,但这块坚石就是碎作两半。而后,青阳俯身,从石中摘取一枚橄榄大小丶圆溜溜的白团子。 此物一取出来,贴柱兽立刻就不动了,连地面的碎石也停止了重组。 果然,这个东西才是贴柱兽的核心中枢。它接收爻王的指令,进攻爻王认定的敌人。 青阳捏了捏,这小白珠还挺有弹性,对光一照,珠子当中还隐约有个黑点儿。 这个黑点竟然还能动弹。 是个活物。 看着像是……卵?青阳皱眉。什麽生物的卵会是这个样子? 就在此时,不远处火把燎燎,又一队人马赶到—— 涂寒丶单则重抵达,呐喊着加入战场。 他们被白坦挡在正南门外,不得已绕了个圈,从西门进入,方才城楼上的钟声就是他们敲响的。 爻宫不小,他们路上耽搁了时间,救驾来迟。 天水城流民大暴乱,官方人手不足,爻王派出宫卫支援,宫里只留一千人。平时这样安排没问题,不意青阳和白坦今晚突然造反,宫里这一千人又是白恒波安排的,其中四百多个跟着他们谋逆,其馀的要赶来救驾,却因不成规模,几次都被击退。 直到涂寒两人接到爻王密令,率兵冲进宫城,一路上收拣四散的宫卫,最后赶到霜仙殿。 这样算下来,双方的队伍人数拉近,保王派这里不再是赵颂和禁卫们苦苦支撑。 爻王大喜,又逢霜仙殿外的白坦军队被石雕兽打乱了阵形,于是再一次声色俱厉:「扔掉武器丶跪下抱头,饶尔等不死!」 眼见敌人大批援军忽至,霜仙殿石雕兽又疯狂杀人,白坦手下的不少天水城巡军也动摇了,他们本来就是鼓起勇气弑君造反,现在敌人一强,他们就气馁了,于是往后退出战场,偷偷跪下。 果然,他们扔掉武器下跪之后,石雕兽就从他们身边冲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短短几十息内,院外跪下一百多人。白坦大怒,冲去砍下几个脑袋:「都给我站起来。这老东西言而无信,我若是死了,你们同样要被凌迟!」 他同时又看了青阳一眼,心中暗急,这位监国怎麽还不发力? 此时此刻,还在顽强战斗的只剩他的心腹军队,以及神庙借给他的庙兵。 这些庙兵本不该有元力,但白坦几天前就暗中将他们按城巡军编制入籍。那时他是刑部尚书,天水城巡归在他属下的管辖范围内,批令是有效的。 事实证明这一手的高明之处,打到最后只有这些庙兵最是坚定。 见到形势逆转,爻王终于放心,指着白坦冷笑:「给你一家子高官厚禄,享不完的富贵,你竟不知足,还要跟这老虔婆一起造反?天底下竟有你这种吃里扒外丶狼心狗肺的东西!」 得知青阳造反的搭子竟然是白坦,爻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爻国这二百年来对白家可算不薄,这厮谋逆到底图个什麽! 白坦挥刀格开一头贴柱兽,正色道:「爻国奸侫当道丶贪腐横行丶国力衰颓,你视若无睹也就罢了,竟然还大肆向臣民索贿丶挖损国仓填充你自己的府库,损公而肥己!」 他呵呵一声:「民间怨声载道,你耳目闭塞,只当现在还是太平盛世,浑不知爻国江河日下,现在对外连草莽乌杂一般的盟军都镇不住了!似你这般好大喜功丶贪婪无度,偏偏又庸碌无能之辈,只要在位一天,就是为祸爻国一天!我把你揪下来,就是造福爻国百姓!」 「想造反想当王,还要扯着满嘴道义当藉口?」爻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阴恻恻道,「杀了他,让他看着自己四分五裂!」 他一指,近一半的石雕兽都去进攻白坦,比围攻青阳的还多。 叛徒总是最招人恨。 青阳虽然找出石雕兽的破绽,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砸碎它们坚硬的身躯,再在昏暗的光线下找出石块中的白卵。所以,白坦的精锐就在石雕兽围攻中左支右绌,格外艰难。 他们过往所有的训练都是为了杀伤活物,不是应对这种杀不死的怪兽。 青阳终于抬杖了:「我助你们一臂之力。」 她冲着木杖吹了口气,杖上的叶片就被吹起,如受指引般贴向众石雕兽。 (本章完) 第1647章 渔翁 渔翁 这些叶子,有的贴在石雕兽腰间,有的贴在足跟,有的贴在肚皮底下,几乎每一头石雕兽被树叶贴住的部位都不一样。 「照准树叶打!」青阳提醒白坦,「那里头就藏着石雕兽的中枢!」 一头巨型石狮咬死宫卫,转头就扑青阳,尖牙上还沾着血肉。青阳一手执杖,另一手变出青玉拂尘,冲它一甩。 拂尾变长,化作三千细丝,缚住了巨狮头颈。紧接着青阳侧移两步,避开巨狮扑咬,拂尘顺势一带—— 巨狮竟然刹不住腿脚,被她直接掼到地上! 这一下用劲极巧,别人都看不出青阳用出多大力气,只知这一掼声势浩大,那麽大一头巨狮推金山倒玉柱,震得地面都猛颤一下。 趁着巨狮还未起身,青阳举杖,猛地刺进它的腰眼。 她浑身元力喷薄,杖尖捅穿巨狮坚硬的身躯,就好像锥子凿穿了蟹壳,还带一声钝响。 等她拔杖,杖尖扎着一枚白团子。 一击命中! 巨狮也不动弹了。 爻王看得怒火飙上天灵盖,这老太婆打他的镇殿石兽,用的还是爻国的元力! 偏偏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贝迦派来的监国很特殊,乃是妖帝册封丶爻王盖章。爻王可以一纸公文摘去白坦的职位,却革不掉青阳的监国之职,自然也就无法拿走她的元力。 充其量削弱一点。 监国的意义也在于此,要是爻王想管就能管,还叫什麽「监」国? 所以青阳可以舒舒服服用着爻国的元力,杀爻王的臣子宫卫,再试图把他从王位扯下来! 但青阳也留意到,不知从何时起,霜仙殿开始有白雾弥漫。 这雾好像是从玉泉宫飘出来的,被风一阵阵吹到这里,越发浓郁了。人在雾中只觉浑身冰寒,关节都要冻僵,行动自然越发迟缓。 这雾来得蹊跷。青阳无数次经过玉泉宫,那里的雾汽从来不会吹进霜仙殿,否则活人根本没法住在这里。 也即是说,玉泉宫的结界被打开了? 「提高警惕。」她吩咐所有青卫,「玉泉宫里有东西要出来了。」 …… 天水城从内到外乱象纷呈之时,贺灵川在哪里? 他在幽湖。 利用搬山阵转移出涌泉山庄之后,贺灵川飞快往北,与万俟丰丶王福宝丶朱大娘等在幽湖别苑汇合。 别苑项目停工很久了,看场子的守门人又被青卫带走,如今的工地空无一人,正好让贺灵川落脚。 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风中夹杂一点冰晶。 「又下雪了。」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这东西又小又细,瞬间就在掌心融化。 但他知道,今晚的雪注定越下越大。 连坏天气都要来凑热闹,很好。 他不着急走,一是笃定青阳和爻王的斗争如火如荼,根本没工夫来搜捕他;二来麽,他也不能离开天水城太远,否则超出眼球蜘蛛关联范围,他就接收不到天水城内的实时播报。 董锐离开之后,他们就少了空中的监视力量。但没关系,贺灵川延聘了前几次给他送信的禽妖,分别是一头夜枭丶一头蓑羽鹤丶一头青鸟。 这几头禽妖的任务很简单,只要背着眼球蜘蛛,在天水城和王宫上方盘旋就行了,要求是速度放缓丶忽高忽低。 以便朱大娘多机位丶多角度接收眼球蜘蛛的讯息。 这时候的摄魂镜什麽也瞧不见,只得焦急道:「有新动向吗?爻王和青阳谁赢了?」 「青阳还很从容,但白坦军心动摇,有些手下开始投降,守护霜仙殿的石雕兽杀人挺快。这些东西也有元力,进攻方不占什麽优势。」朱大娘给自己打了个沙窝,舒舒服服地趴着,一边问贺灵川,「你还是认为,青阳会赢?」 「会。」贺灵川点头,「从战斗打响以来,青阳有所保留,根本未尽全力。」 贝迦前大国师的本事不止于此。这不是留一手的问题,她至少留了好几手。 「没错。这场战斗并不激烈,至少对她来说。」作为打架的高手,朱大娘一眼就能看透,「这场颠覆重在一个快字,她还在等什麽?」 从古至今,哪一场宫廷造反不得抓紧时间?要是让国君缓过劲儿来,重新调度组织人马,反叛者容易变作瓮中之鳖。 那下场惨不可言。 青阳事先明明精心策划,为什麽实施起来却好像要偷懒摸鱼? 朱大娘不明白,镜子也道:「啊,为什麽?」 「你们没发现,这场夺权之战还有一方尚未出手麽?」 朱大娘不解:「谁?」 镜子脱口而出:「神庙?」 「这场政变至少有三方筹划,青阳和白坦都下场了,但天神这一方只有丰曷女神露了个面,显了个灵,什麽实质性的支援都没给。」贺灵川笑道,「明明它才是最强力量,却一直隐在幕后。」 >br> 朱大娘讶然:「青阳不想让它们坐享其成?」 「爻王还有两把刷子,也还有底牌未掀,青阳大概不想自己出这个力气。」贺灵川目光如炬,「出力争斗必有损伤,她要是实力受损,战后的话语权就小了,容易让人渔翁得利。」 「渔翁是天神?」朱大娘就呵呵了,「我怎麽觉得,你才是渔翁。」 是天神隐藏在幕后吗?明明是这小子暗中遥控! 要不是他翻手为云覆手雨,青阳和爻王能提前干仗? 镜子也叫道:「喔喔,我想起来了,你写给裘隆的字条上面,压根儿没提到天神!」 贺灵川留在红玉盒子里的告密信,只说白坦和青阳密谋叛乱,刻意略过天神不提。 他分明知道,这次叛乱的根源就在于天神! 贺灵川耸了耸肩:「我没骗他,我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 也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事实。 他向爻王告密,是希望爻王好好反抗,不要让对手轻易夺权; 贺灵川在爻国搬弄这麽久的是非,绝不想让青阳和天神轻轻松松就击败爻王丶夺下爻国。 对手只是青阳和白坦的话,爻王还有信心击败他们;但如果他当时就知道天神才是主谋,贺灵川估不准这份打击对他来说,会激发什麽样的效果,是让他更有斗志,还是深感绝望丶乾脆放弃抵抗? 不如把这份惊喜留到现在。 所以朱大娘说得没错,他才是真正的渔翁! …… 爻国的北境,同样雪片纷飞。 面对罗甸国的入侵,爻国北线驻军立刻还击。 爻国北部,乒里乓啷打成一团。 这里就有必要提到爻国北线的地形: 守着隘口,地形狭窄,有两个大营,棉营和白苓埯,都有现成的建筑和工事可以驻扎人马。 宇文镛先到北疆,因此据守棉营,紧挨着边境线。 因为薛宗武调查案,重武将军被留在天水城,比他晚了十天才抵达北疆,因此率军驻扎在白苓埯,离北线约莫是四里。 从地理位置来说,宇文镛在前,重武在后,两支队伍理应互相守望丶共同协防。 可问题在于,宇文镛已经接到爻王指令,疑重武叛乱,若王斯礼今晚还没抵达前线,他就得直接拿下重武。 可他还没动手呢,罗甸人就大举入侵! 这是凑巧赶上了,还是里外打配合? 尤其两军位置一看就有点尴尬,宇文镛一旦北向开战,重武会不会从他背后捅刀子,和罗甸里应外合? 到时,宇文镛的军队就是夹馍中间那片肉,两头挨咬。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宇文镛立刻派人前去白苓埯大营,请重武过来棉营军帐议事。 既是前线议战,重武于情于理都得来。他要是来了,宇文镛立刻拿下他丶接管他的军队。 他要是不来,宇文镛也会要求他率先投入战场,这样自己领军从后方顶住,就不用做夹心饼乾——重武不过领军三个月,宇文镛不信全军上下都被他驯得服服贴贴。 不过他的算盘还未付诸实施,重武大营中的细作就传来一个消息,石破天惊: 就在刚刚,重武将军撤军了! 宇文镛立刻派禽妖前去探看,几番侦察后才敢确定,大营还在丶物资还在,但营里的军队几乎走光。 很仓促,但很坚决。 大部队哪里去了?据细作交代,重武将军突然拿出一封急令,称异国商人贺骁联合本国叛将造反,天水城告急,因此全军调头南下,回都勤王! 重武将军展示的急令上有爻王手书,该有的公章一个也没少,甚至还加盖了青鸿宝印。所以边关的将士们都认,拔腿就跟着他往回走。 这番说辞,让宇文镛都为之一愣,接着就气得重重砸桌。 什麽国都急令丶爻王手书,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伪造的!要是国都真地爆发叛乱,爻王的急令会首先到他这里来,怎可能是重武先接到? 将无上令,不可擅返。重武将军只需要一个调军回都的藉口。 宇文镛清晰无误地接收到一个讯号: 重武叛国! 禽妖扩大了搜索范围,终于在往南三十里外发现了重武将军的主力军! 跑得好快。 宇文镛当然有心去追,但罗甸骑兵大举压境,死死咬住宇文镛的军队,他根本撤不出前线! 只要后退几步,罗甸立刻就会拿下易守难攻的棉营隘口,杀入爻国的土地。 宇文镛只能传出飞讯,十万火急报送爻都: 重武将军叛国,率军攻回都城! 他原本还防着重武将军与罗甸国南北夹击自己,现在他才明白,人家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抽身回撤的准备! (本章完) 第1648章 妙湛天的庇护 妙湛天的庇护? 望见霜仙殿也是白雾渐起,爻王终于松了口气,开怀大笑:「跪地的爻人听好,拿起武器杀掉叛贼,便可将功赎罪丶既往不咎!」 方才有些城巡卫老老实实跪地,双手抱头,免遭石雕兽攻击。跪是跪了,心底还在打鼓,不知道战后会得到什麽样的处罚。 原本他们也是误信白坦的勤王口号,才跟着他倒攻宫城。 现在爻王亲自指认白坦青阳皆是叛党,又许诺众人既往不咎,王军人数又多,不少人心思活络,抓起武器就反水了。 青阳还好,被赵颂等人堵在院子里,只有白坦要直面这些反水的城巡军。 他手下的精锐们应付石雕兽和涂寒军队就格外吃力,如今又多出几百对手,形势马上倒转。若非他放出几个战傀减轻压力,白坦和手下几乎要被隔开霜仙殿。 爻王冷冷瞪着他,已经在思索拿下这叛贼后该怎麽上刑才能消心头之恨,是五马分尸还是剥皮剜眼? 就在这时,游荣之忽然凑过来急声道: 「王上,四王子病情恶化!」 他本该带着四王子赶去神庙求医,但霜仙殿被堵个水泄不通,他出不去啊。 爻王一惊,返身去看。 就在双方战斗期间,王子睿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双腿形同木雕,腹部也开始木质硬化。 内脏要是停止工作,根本不用等到全身木化,他早就死了。 现在王子睿的脸部已经浮肿,这是肾脏受损。木化术再蔓延下去,他也活不了两个时辰了。 爻王心如针扎,再不快些送医,他会眼睁睁给儿子送终。 他一转头,就对上青阳讥讽的眼神。 看她游刃有馀的模样,爻王就知道这场战斗不会轻易结束。前贝迦的大国师,哪是那麽好对付的? 难道,难道他最出息的两个儿子,都要死在这个老太婆手里? 怒火和热血一起涌上脑门,爻王甚至有些眩晕。但他做了个深呼吸定住心神,郑重道:「要速战速决。」 尽快终结这场叛乱,他的儿子才有救! 爻王下定决心,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而后用力按住那枚铜球。 血流不止,顺着纹路淌遍了整只铜球。 随后,铜球发出的光就由白转红,变得赤艳艳地。 爻王用力一掰,好像剥核桃一样,居然把铜球直接掰开来,从中取出一枚白色圆珠。 这珠子表面凹凸不平,甚至也有点像核桃果仁的纹路。 如果细看,还会发现它在微微跳动,一收一缩,很有节奏。 青阳在庭院中望见,目光一凝: 「那是……内丹?果不其然,他最强的凭恃是个大妖!」 爻王口中念念有辞,随后抓住白珠,用力一捏! 仅仅几息之后,玉泉宫中的冷泉湖突然传出咔嚓一声。 坚冰裂了。 吹过树梢的风,瞬间静了。 从玉泉宫飘出来的白雾仿佛成了液态,只在近地面流动,已经把整个霜仙殿都化作了雾海,众人腰胸部以下都浸在雾海当中。 这一幕犹如仙境,堂堂爻王宫刹那间化作了海上雾城,可惜众人在这里打生打死,大煞风景。不过地上的死人也被雾汽盖住,不一会儿身上就结出了冰霜。 白坦左右精锐刚刚打翻一只贴柱兽,又把它足底的中枢挖出来,一把捏爆。 有点恶心,还有黏液。 但战斗时哪顾得了这麽多,他在衣甲上擦了擦手,就去打下一个石兽。 可他才刚转身,就被什麽东西拽倒,毫无前兆! 这人反应也快,大叫着举刀去砍,但被某种巨力裹挟着拖了一路,连摔带打。 仅仅两息之后,他就彻底被雾海吞没,再也没有动静。 同伴大惊,俯身去救,却只拽上来一条胳膊! 紧接着,又有几名士兵被拽倒,消失在雾海之中。 「脚下有东西,小心!」 奇怪的是,明明他们身具元力,竟然也看不破这一重迷雾。 白坦战斗中回身,恰好与爻王对视一眼。 这老头子就直勾勾盯着他,脸上是无尽的愤怒和憎恨,忽然一声嘶吼: 「杀,杀了他,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 爻王太激动,以至于这一句都有两个破音。 下一瞬,白坦就觉身边好像有物靠近,寒气四溢。虽然瞧不见,但这东西的压迫感……很强! 尽管周边亲卫环绕,依旧没能带给他多少安全感。 左右两个亲卫好像被什麽东西甩出去,白坦冲那方向猛地挥刀,却觉脚脖子一紧—— 那物也抓住他了,用力一拽! 好澎湃的力气,白坦竟然也没站住,被一把拽倒。 「将军!」 众人惊呼,赶忙来救。 不过白坦身上适时有金光一闪而过,把抓住他的东西直接弹开,他才没有步士兵们的后尘。 这金光在夜里十分耀眼,连十馀丈外的老爻王都手一挡,而后又瞧见金光汇到白坦的脑门儿上方,形成一个独眼竖瞳的巨大标记! 那眼珠子还转动两下,好似要把现场情况看个清楚。 爻王失声道:「真实之眼!」 妙湛天神庙的大殿和多种建筑上,都有这只独眼的标记。妙湛天从「目连」大妖那里拿到真实之眼后,把它用得出神入化。因此莫说爻王了,在场士兵也是一眼就能辨认它的出处,有人下意识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 这说明什麽?难不成白坦得到了妙湛天的庇护? 等下,白坦方才攻打宫城有丰曷女神显灵,现在攻打爻王有妙湛天庇护,这,这这这…… 众人又一次深陷迷茫。 妙湛天可是爻国的主神,在场多半人都信奉于它。原本还在围攻白坦的,现在突然也下不去手了——再打下去,女神会不会怪罪于我? 「这怎麽可能!」爻王眼睛红了,突然咆哮得声嘶力竭,「妙湛天庇护的是我国,我国!」 他即位当年就开始给妙湛天修建神庙,至今建起大小神庙近三十座,每逢佳节必然亲自供奉,二十年来从未间断。 更不用说天神通过主使摊派给爻国无穷无尽的任务,他从来都殚精竭虑丶不曾懈怠。 (本章完) 第1649章 爻王真正的底牌 爻王真正的底牌 爻国财政再吃紧丶国库再空虚,也得勒紧裤腰带满足天神的需求。 扪门自问,他对妙湛天神不说鞠躬尽瘁,至少虔诚侍奉是做到了。 为什麽,为什麽妙湛天的神恩会落在吃里扒外的叛徒白坦身上,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他这一国之君面前! 妙湛天想表达什麽? 这一瞬间,爻王心底烧起一把火。 连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惊恐,又或许是惊恐至极转生出的愤怒。 白坦望着他哈哈大笑,声音里全是快意:「被神明厌弃还懵然无知!昏聩老儿,这就是取死之道!」 青阳则看着白坦,心中暗笑。 她就知道,白坦和神庙一定私下里又达成协议,因此妙湛天在他身上放置一道神恩,可替他挡去一次生命危险。 这些天神扭捏作态,既想除去爻王丶大肆收割魇气,又不愿意撕去高高在上的伪装,以免自己在爻国民间的形象受损。因此它们把青阳和白坦当作马前卒,自己隐在幕后。 但是,爻王为了医治儿子也为了平叛,不得不放出终极杀着。 而白坦身上的神恩被触发,就相当于妙湛天公开表态。 很好,既然妙湛天的态度已经曝露在几百双眼睛前面,那麽天神后头也不用遮遮掩掩,可以放手行事了。 俗称撕破脸就可以放手干了。 而这就是青阳想要的。 周围的臣子都是噤若寒蝉。今日这连番怪象让他们看得目睽口呆,就连最伶牙利齿的弄臣,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宇文胥暗自喃喃:「完了,完了。」 他后悔了,今天不该进宫的!都是贺骁害他! 游荣之涩声道:「白坦身上不过一道符印,谁知他用了什麽花招,模仿妙湛天的神恩!王上,切莫信他妖言丶中他奸计!」 青阳笑道:「何必自欺欺人?王上也快六十了,不是懵懂小儿。从今日之果回溯当日之因,你有多少未尽之责?天神缘何不满,你真就心里没数儿?」 爻王瞪着她,眼神阴郁。 正如青阳所说,他真不知道吗?他其实懂的,究其根底无非就是魇气那点事儿。其他的,什麽修庙迟缓丶怠慢天神,全都是藉口罢了。 但爻国正值多事之秋,爻王本想理顺手头这些麻烦,再等国库充盈一些,就去替天神张罗魇气。 哪知神明的耐性这麽差,几个月都等不了! 这时,霜仙殿庭院角落传来两声惨叫,却是两名大臣见形势急转直下,就想悄悄溜走,结果不知道被什麽东西结果了性命。 其他臣子听了,兔死狐悲,也是浑身颤栗。自从发现妙湛天庇护白坦,众人都觉心底发寒。尤其文胥面色又青又白,联想自己今天还向爻王检举了石讼伟,也不知道这事儿和白坦青阳两位正主儿有没有关联。 「数十年勤勉敬奉,换不回一点宽容?」爻王回头看一眼儿子,再看看周围站着的群臣,眼睛又红了,却仰天大笑,「这是要我父子今日一起死在这里?好,好,但你们也别想趁心如意!」 最后几字,转作声色俱厉。 妙湛天既然包庇白坦推翻爻王,那麽王子睿就没救了。爻王心下痛苦,但还抱有一丝希望: 只要杀了白坦和青阳,他还能坐稳王位,天神没了代理人,就不得不回来找他谈判! 所以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杀! 一切又回到原点,只要杀掉眼前这两个造反的主谋,他还有机会救自己丶救儿子丶救爻国! 像是感应到爻王心中的愤怒和不甘,雾海中突然抬起一个巨大的身影。 乍看是人,因为上身如同人类,只是肩膀更斜,有一头杂乱的卷发,有眼睛和五官,尽管看着有些粗糙而且鼻子扁平。 但谁都知道这不是人,因为它有四只手,有冷灰色的皮肤,光是上半身就长达一丈半(近5米),腰部以下的蛇躯隐在雾海,还不知到底多长! 地面的士兵仰头看着它,惊得嘴都合不拢,更觉不寒而栗。自己脚下居然潜藏着这样的庞然大物? …… 天水城东郊,幽湖别苑。 朱大娘和贺灵川大讶,齐唰唰一声: 「诶?!」 贺灵川更是一拍大腿:「我就知道,爻王必定给我们暗藏了一个惊喜。」 摄魂镜啥热闹也瞧不见,心急如焚:「怎麽了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王福宝等人也围在周边,竖起耳朵。 「爻王终于亮出了杀手鐧。」贺灵川给镜子和其他人现场转播讲解,「藏在玉泉宫冰泉底下的,居然是一头巨型阴虺!」 王福宝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惊奇无限:「阴虺?是咱仰善群岛深处的那种阴虺?」 「外形基本一样,连块头都差不多大,但这东西是冰灰色的,连眼睛都是灰蓝的,几近透明,就好像咱的阴虺王换了皮肤。并且上身更强壮,双臂有箍环,额头上还长一只独角!」 「这厮还拿一把三叉戟。」朱大娘补充,「那戟可非凡品。」 三叉戟通体焕发白光,轻轻一碰大树,树就成了冰雕。 在场的都是贺灵川的心腹,有好几个都在溶洞深处见过虺王的真面目,一听都觉得头皮发麻。 把自己跟白坦的兵易地而处,面对那等大妖也是斗志全无,恨不得脚底抹油。 万俟丰更是一下子就发现了盲点:「不对吧,玉泉宫底下有煞气麽?」 他们都知道阴虺秉地煞而生,通常只在煞气范围内活动,犹如鱼游于水。仰善群岛的阴虺不到其他海域和陆地作祟,也是因为这种先天限制,否则刀锋港哪里能发展起来? 那麽爻王召出来的这头阴虺,又是怎麽回事?爻王宫和天水城总不可能座落在煞脉之上吧? 朱大娘忽然道:「虽然离得有点儿远,但我没觉出一丝煞气,无论是这头妖怪,还是整个霜仙殿。」 眼球蜘蛛就如同它的小小分身,虽然飞在半空之中,但朱大娘判断现场的能力远强过贺灵川。 借来的耳目,和本尊终不能比。 但话说回来,修行者在煞气之中都不舒服,普通人更不用提。 贺灵川皱眉:「难道这东西是空有其形?并且看它的进攻方式,寒冰天赋了得。」 眼球蜘蛛亲眼看见,这头阴虺随意喷出一口冰霜气息,当场就把两个爻人士兵冻住。这两人倒没一秒变成冰棍,而是挣扎着跑出四五步,忽然发现脚还留在原地。 再然后,惊恐的表情就在他脸上凝固了。 阴虺转身,正好一个甩尾打在他们身上,乓啷两下碎瓷般的响声,这两人就四分五裂! 莫说在场的士兵惊骇,观战的贺灵川也是目光一凝:「好强的神通!」 朱大娘也擦了擦眼睛:「这些士兵都有元力在身,还抵不住它的冰霜吐息。」 元力对神通的抵御削减作用很大,爻人士兵被喷一口就冻僵,只能说明他们本身和这头妖怪的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元力远远抹不平。 贺灵川摇头:「不止,看这头怪物身上的光,它也享有元力,而且非常浓厚!」 阴虺身上闪着淡淡的红光,熟悉元力的都知道,它分配到的加成是很高的。 玉泉宫底的大妖丶不需要煞气的阴虺,又被爻王授予了大量元力?这岂不就是—— 朱大娘和贺灵川再一次异口同声: 「护国神兽!」 有些国家会册封某只强悍的大妖,作为自己的护国神兽,这和从前仙宗豢养镇山神兽没什麽区别。但是得到册封的大妖能享受大量供奉,国家也要专门划拨元力给它。双方协议中必然有最重要的一条: 但逢国之危难,它真得上。 看起来,玉泉宫下的阴虺就是爻国的护国神兽。 可不知道为什麽,它的存在竟然无人知晓。贺灵川旁敲侧击好几次,好像连裘隆生前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镜子哎呀一声:「哦哟,怪不得那里叫作霜仙殿!」 「难怪爻王有恃无恐,有这大家伙在,旁人很难动他。」朱大娘点评,「青阳不好说,但它干掉白坦一伙人应该是轻而易举。嗯,它随随便便又打死十几个。」 「青阳留手呢,不会轻易救白坦的。」贺灵川伸了个懒腰,「真正的好戏该上场了,不然白坦可就死定了!」 他看几个侍卫挤眉弄眼,于是侧头问道:「你们又打赌了?」 众人噤声,眼观鼻丶鼻观心。 只有万俟良硬着头皮:「一丶一点点。」 贺灵川好脾气道:「赌什麽?」 他就知道,这帮小子不会老老实实地坐山观虎斗。 「赌玉泉宫里有什麽怪物。」万俟良本着有难同当的良知,伸手挨个指过去,「他猜是冰蟾丶他猜是巨熊丶他猜是乌龟……」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我猜是水之精。」 贺灵川抬头:「阿丰呢?」 万俟丰讪讪:「我猜是冰蛇。」 「所以是你赢了?」 万俟丰轻咳一声:「是。」 贺灵川伸手,众人只得乖乖交出赌资。 「没收。」 他又对万俟丰勾了勾手指,后者就乖乖附耳过来,听到了一句教诲: 「再也不要和手下打赌。」 (本章完) 第1650章 护国神兽 护国神兽 巨虺一出世,白坦和手下齐刷刷退开好几步。 不是他们不够精锐,而是直面这头巨物的压迫感实在太强! 那一瞬间,有些士兵吓得全身僵直,石雕兽来袭都躲不过去。 「结蛇衔阵,放箭!」白坦反手将一头石雕兽捅碎,一声大吼。这种怪物,不是单枪匹马可以对付的。 他带在身边的将官,都跟着他从战场走进官场,得令之后立刻组阵。 这是军中战阵,结成圆环如长蛇衔尾,将敌人围而杀之。阵中每人一面大盾,身上都焕出微光。 巨虺的三叉戟,光是戟头都比成年人长,叉在其中一个士兵的盾牌上,居然只是扎破,没把这人扎穿! 其他士兵一拥而上,纷纷将钉镐砸在它身上。 这钉镐后头还系着长绳,一旦镐尖打穿敌人护甲,众人往各个方向全力拉扯,有机会将这妖怪固定在原地。 军队捕猎妖怪的方法很多,这是其中一种,以多困少。白坦年轻时也率军追捕过妖怪,经验丰富,但气场这麽强大的妖怪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也是头一次领略,什麽叫作无以伦比的妖气。 十几把钉镐砸在巨虺身上,只打出浅浅的凹坑。对巨虺坚甲的厚度来说,这点损伤不值一提。 凿不破,就固定不了。巨虺一手举戟,还有三手闲着,这就随手抓起阵中士兵,轻轻一撕。 这人大声惨呼,但是—— 咦,没撕动。 巨虺好像也有点惊讶。以它的力道,莫说是个人了,就是头野牛都会被撕成两半! 它不知道,这蛇衔阵能将单体受到的大部分损伤都移给阵中的其他同伴,也即是所谓的群体承担。 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但能够大幅度提高阵中所有人的生存机会。 巨虺特地停顿下来,手上又狠狠加了一把力气。 嘶啦,血雾喷溅。 这一次拉扯,超过了阵法的分担极限。就算十之七八的伤害都被平摊出去,剩下的依旧不是它手里的倒霉蛋承受得起的。 阵法里的士兵也都痛呼出声,有几个捂住胸口吐血,神情都变得萎蘼。 即便分担给上百人,巨虺的力量依旧能造成严重内伤。 这才对嘛,巨虺摇头晃脑,好似血雾很让它着迷。 周围白雾涌动,往它鳞甲上那几个伤口而去,几个呼吸间就填补完毕。 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玉泉宫中涌出的白雾,竟然可以修补它的损伤。 这就是人家的主场啊,他们在这里真地能有胜算? 爻王指着白坦,嘶声道:「杀!杀了他!」 巨虺径直游向白坦,一路横冲直撞。它好像知道军队身上也有元力,懒得跟他们折腾,挡在前方的士兵,要麽用三叉戟贴地掠扫,要麽直接凭自己壮硕的身躯直接撞开! 莫看它体格庞大,用劲却奇巧无比。士兵们纷纷摔跌出去,竟非它一合之敌! 白坦大惊,直呼:「吾神救我!」 在这妖怪大发神威之际,青阳却一直退到贝迦特使乌凌合身边,仰望巨虺道: 「真没想到,爻国的护国神兽居然是一头虺?我听说它们生活在颠倒海当中,秉煞气而生,这一头实力惊人,怎麽能活在玉泉宫里,又被爻王控制了内丹?」 那麽强悍的妖气,她只在帝君和冬宫国师身上感受过。 像这样的巨妖,要麽躲在洞府里头打盹丶低消耗过冬,要麽像墟山的大火灵岨炬那样享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和地利,要麽得到一个强国的供养,否则都会在灵气匮乏的环境中消亡。 这头巨虺大概是占了后两种要素,否则爻王不可能一直保守这个秘密。 它会听从爻王之命,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内丹被爻王拿捏? 乌凌合忽然道:「你不觉得,它的行动木讷?」 他虽是贝迦特使,但开战以来一直缩在青卫的保护圈中,面现不安。 他接到的指令是来爻国访问的,不是来打架的,更没想到自己一来就赶上这种动辄灭人国的大阵仗。 但他现在说出这句话,从语气到表情都格外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袁铉都下意识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盯着巨虺的目光空洞而幽深,哪里还是方才惴惴不安的模样? 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但乌凌合的突然转变,青阳却毫不在意,或者说,毫不意外。 爻王只知这位贝迦特使的主要身份是灵虚城大典客之子,但不知道进一步的细节: 他是养子,六岁就被大典客家中抱养,三年后被调入墟山修行,直到十六岁才离山返家。 「是呢。」青阳仔细观察巨虺的行动,若有所思,「虽然强悍,却仅凭本能行动,这是为什麽呢?」 大妖也罢,大能也罢,修行之路都是披荆斩棘,必然积累许多心得阅历。 他们的强悍之处,不仅在于修为深厚丶躯体强韧,更着重于对战斗的理解丶对时机的把握,以及对无上大道的参悟。 但这头巨虺的确有金刚不坏之身,力量也大得可怕,至今却未展现出高超的战斗意识。否则,白坦早就倒下了。 青阳又转头去看爻王,还有他手里的白色内丹。 「内丹,控制,嗯……」她沉吟道,「难道,是爻王在控制它的一举一动?」 「控制」这两个字,其实有程度轻重的分别。她原以为巨虺内丹在爻王手里,它才不得不替他卖命;但现在仔细分辨巨虺的行为模式,它其实像个巨大的提线木偶—— 爻王让它怎麽打,它就怎麽打,并未展现出自主战斗的能力。 爻王本身不是修行者,对战斗的理解相对肤浅,因此他控制的巨虺,也只是展现出横冲直撞的能力! 可即便这样,巨虺本身的素质太好丶战力太强横,也非白坦等人能敌。 「这不是阴虺。」乌凌合又道,「这是身外法相!」 他一字一句: 「千幻真人的身外法相!」 青阳终于吃了一惊。 「千幻真人?」这大家伙也跟千幻真人有关? 她嘴角微微一弯:「白子蕲不在,还真是可惜呢。」 (本章完) 第1651章 身外法相 身外法相 白子蕲追踪九幽大帝,半路上截获千幻真人的线索,然后就来天水城找妙湛天搬救兵了。他肯定想不到,关于千幻真人的另一条重要线索就在爻宫,就在他走过的玉泉宫里! 就在这时,白坦被巨虺追赶,高声向神明求救。 乌凌合就对青阳道:「先救他!」 「好。」青阳很乾脆地答应了。白坦是她的造反搭子,也是后续行动的重要人物,她总不好真地袖手旁观。 她抬起木杖,把它当作标枪,投射巨虺后心。 初离手还是把短杖,半空中迎风见长,射到巨虺后方时,长度已经超过了一丈半! 爻王站在高处瞧见了这个动作,于是巨虺转身一个回手掏,一把抄住木杖! 它正想坳断这把杖,哪知下一秒杖身爆开,化作数十股藤蔓,飞快将它裹住。 从外人角度看去,就好像几十条粗壮的蟒蛇缠住了巨虺,后者的腰身丶肩背丶手臂,尤其是脖颈都被绞缠,众人还能感受到藤蔓努力收缩的力道,如同蟒蛇在绞杀猎物。 与此同时,藤蔓上还生出细长的尖刺,乍看以为很柔软,其实一个劲儿往鳞甲的缝隙里又抠又钻! 爻人将士拼尽全力都无法凿穿的巨虺鳞甲,居然就被这弱不禁风的软刺扎进去了。袁铉甚至瞧见巨虺冷灰色的身躯上渗出了细小的深蓝色液珠。 大概这就是巨虺的血液。 而且藤蔓越生越多丶越生越壮,在巨虺表面覆盖一层又一层,到最后居然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树藤球。 爻王见状大惊,见青阳手捏法诀喃喃低语,就知道她在施法使坏,于是手捏内丹道:「打破它,快点打破它!」 他又转头对郎中令道:「射杀这个老妖婆,快!」 树藤球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怒吼,缝隙间喷出一股又一股白色冰霜,显然巨虺在爻王催促下开始发力。 树藤被染成白色,咔嚓声不绝于耳。它们还未被冻硬,巨虺就迫不及待开始破坏。 这个思路没问题,多数藤蔓在超低温下都容易冻裂,韧性不再。巨虺掰开它们就轻松多了。 青阳变幻手势,甚至闭上了双眼,全心全意操控自己的法杖变形。 巨虺打烂树球的速度很快,她催发藤蔓的速度得更快,才能困住这头巨兽。 这时候她就不考虑施展什麽定身术了,对这种怪物不会有什麽好效果。 树球旁边的士兵见状,也想往巨虺身上捅两枪,结果枪尖才扎过去,武器就被疯狂生长的藤蔓卷走! 跑慢一步,就会被巨球碾成肉饼。 这两大强者斗法,旁人哪有插手的馀地? 这是斗法,也是角力。 相当于青阳以一己之力,对抗这头由仙人的身外法相化成的巨妖。同一时期,爻王还往它身上灌注了大量元力! 此时方见青阳的真正水准,正面硬撼这头巨妖也不落下风。 但僵持不过数十息,她的额头汗如雨下,脸色也不似先前松快。 想摁住那头怪物,想让藤蔓生长的速度快过它破坏的速度,每一息每一秒都是消耗惊人。即便是青阳,也觉得自己快被迅速掏空。 「宫主!」袁铉赶紧递过一大块红色玄晶。 青阳一把抢过,红色玄晶在她手里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变小! 仅仅几十息,玄晶就缩小一半,几万两银子没了。 光这一招让其他修行者瞪圆了眼。多数人只能在调息打坐时使用玄晶,让其中的灵力一点一点缓释全身,否则就会像小水渠接不住骤然爆发的山洪,反而挤坏了经脉。 可是青阳一边高强度战斗,一边还能把玄晶快速转化为自身真力,效率惊人还不出错。 这不仅仅是身具秘法就能办到的。 这是日复一日的熬炼筋骨丶日复一日的拓宽经脉丶日复一日的巩固基底。 青阳已经过了爱炫技的年纪,近些年也很少出手了。但见微知着,她积攒了快二百年的修炼根底,果真有非凡之处。 外人只能瞧见树球乱滚,里面乒里啪啷乱响,和着巨虺沉闷的吼声;可青阳很清楚,树球里的纠缠已到白热化,她只要慢一点点,巨虺就会突围而出! 这可是千幻真人的法相,相当于上古大仙的分身。即便只凭着本能战斗,也足以将霜仙殿荡平。并且她还察觉,巨虺的战斗越来越纯熟,无效动作越来越少。 是爻王操控越发熟练,还是这头巨虺本身有些机窍? 她的脸色,隐隐透白。 每一秒战斗,都有惊人的消耗! 郎中令一声令下,箭手调转方向丶集射青阳和乌凌合。 是的,爻王也觉出这个贝迦使者有些不对劲了,决定尽快干掉他,一劳永逸。 袁铉等人结圈,将青阳和乌凌合牢牢护在中间。 他们既要抵挡御卫的箭雨,又要击退石雕兽的进攻,在青阳无暇抽手战斗时,就显得左支右绌,再不复先前从容。 大概是又摸索出内丹的一点新用法,爻王在铜球上重重拍了几下,玉泉宫内涌出的白雾就自发去找石雕兽了,不仅在它们身上生成一层寒冰甲,还附在它们的爪牙上。 被它们咬中或者抓伤的士兵,伤口中会出现淡蓝色的冰晶,而后浑身开始结霜,关节也越发僵硬。 用这种法子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简便多了。 袁铉咒骂一声,这些小怪物居然还有进阶版! 战斗的激烈程度迅速抬升两个等级,就这麽短短几十息,白恒波的手下被接连扑倒,有十人被迅速拖走,在石雕群中惨遭分尸。 就连青卫都死了一人,伤了两个。 「上!给我上!」白坦抓准时机,指着石阶上的爻王大呼,「干掉他!」 他很清楚,自己走到这里就只能冲锋向前,他丶他的手下丶他的家族都没有退路。 身后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霜仙殿中,再没有别人比他更渴望胜利。 巨虺被青阳拖住,白坦手下的士兵迅速振奋起来,重新冲击霜仙殿的院墙。 他们以庙兵为主,在见识过丰曷女神显灵之后,为天神丶为白坦而战的意志更加坚定,这时口诵祷文拼命进击。涂寒和单则重的军队在后方攻击,竟然占不到什麽便宜。 赵颂等人顶在院口承受最猛烈的攻击,早就精疲力尽。他又砍死两人,右手疼痛欲裂,举刀就晚了一点,混在人群中的青卫抓住破绽,飞快在他肋间捅了一刀。 一刀伤肝,赵颂气力顿泄。 身后两名护卫也被砸倒,赵颂胸口又中一刀,就被人拖曳在地,转眼砍成几段。 院口失守。 白坦一方占到优势,拼命压兵入院。 里头顽强抵抗,但地利一失,人数上的劣势马上显现出来。 要不是石雕兽分走敌人注意力,让白坦军不能全心全意进攻,爻军的死伤会更惨重。 趁着对手收缩防御圈子,白坦一个箭步冲到青阳等人身边,顺利完成双军会师! 他很清楚,站到青阳边上就安全多了。 而后,他就发现贝迦特使乌凌合不知何时开始闭目,喃喃低语。 西边的夜幕突然出现一颗流星,不甚光亮,混乱的天水城和爻宫几乎无人注意到它的到来。 但它以惊人的速度撞向爻宫,撞向霜仙殿。 飞在半空的禽妖,首先注意到它的存在。 近看方知,这根本不是流星,而是一团紫红色的光球! 乌凌合突然停止了祷念。 时间好像微微一滞。 两息之后,光球倏忽而至,精准砸在他的身上! 一道强光骤然爆发,连石阶上的爻王都下意识扭头捂眼。 与此同时,藤球中撞出三只大手。但闻咔嚓几声,巨虺撕碎藤球,伴随一记咆哮脱围而出! 青阳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两步,被袁铉扶住。 青木杖是她的本命法器之一,跟在她身边三十馀年,时常以心血温养。法杖被打坏,她立遭反噬。 但她脸色反而轻松,因为拖住巨虺的任务已经完成。 她对袁铉低低说了一个字: 「退!」 从现在开始,对付巨虺的主力不是她了。 这厢巨虺刚把藤球砸个粉碎,一转头就盯上白坦。 白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似能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瞧见刻骨的仇恨。 而后,它就朝着白坦掷出了手中的三叉戟! 神兵天降,声势无俩,可比青阳方才掷杖要气派多了。 伴随而来的,还有席卷一切的暴风雪。 白坦就觉眼前寒光一片,前后左右竟然退无可退丶避无可避,不由大骇。 「监国……」 「救我」二字未出,边上的乌凌合踏前两步,扔出两个淡紫色的光环。 一前一后。 这两个光环看不出本体是什麽,在空中急速变大,一个套向三叉戟,另一个则飞向爻王。 三叉戟自然不会改变路线,依旧迎着光环而去。 结果嗖地一下,它一进光环就消失了,连漫天风雪都为之一滞! 下一瞬,它就从另一枚光环穿出,方向距离全变了,继续带着耀眼的白光,狠狠刺向了—— 爻王! 轰隆一声巨响,雪粉纷纷扬扬。 神术,空间折合。 巨虺给予白坦的重重一击,乌凌合用神术接引,还给了爻王。 (本章完) 第1652章 被神厌弃的後果 被神厌弃的后果 这头巨怪再强悍又如何?在神明面前,爻王的操纵无比稚嫩,就好像五六岁的孩子耍玩具车。 这一击的效果,和青阳下午刚挨的爆炸差不多,爻王身边的禁卫七倒八歪,虽有元力庇护也是口鼻溢血丶头晕脑胀。 地面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像被戳破的肚皮。 这还是霜仙殿本身受阵法保护,否则受损更加严重。 所有人当中,反而是爻王受创最轻,只是被震倒后眼冒金星,却无实质性的损伤——郎中令忠心护主,抢先飞扑过来,替他挡去了绝大部分伤害,自己却奄奄一息动弹不得;并且爻王手中的内丹焕发微光,又抵去了三叉戟造成的震荡。 乌凌合从容转身,背后再现巨大虚影,花篮与毒蛇。 白坦身后的庙兵,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口称「女神」。 这位是丰曷女神,不是妙湛天。 它朝爻王一指,切换成神明独有的宏大之音:「拿下他!」 丰曷女神亲自下谕,众人更无怀疑,打鸡血一般冲向前去。 怎麽一转眼,就成了敌强我弱之势?爻王捏紧内丹大呼:「救我!」 第一个字刚出口,还在院外的巨虺就化作一缕白雾,遁回爻王身边。 入地三分的三叉戟,它随手拔出来一个横扫,扫飞一大片士兵。 丰曷女神向前两步,昂首对爻王道:「见我亲临,为何不跪?」 爻王站的位置比它高,但看它的神态仪态,爻王反倒应该匍匐在它面前。 老国君的眼睛被飞雪和砂石刺红,恶狠狠瞪着她的神态,像穷途末路的老狼: 「为什麽!我给你们建的神庙不够,还是我给你们的供奉不够?为什麽要坏我基业丶夺我江山!」 最后几个字,他放声嘶吼,带着无尽的愤怒和委屈。 想不通,他真地想不通。爻国是闪金平原的唯一强权,离开了它,天神还能通过谁去履行自己的意志丶去掠夺众生的魇气? 「这爻国真是你的基业丶你的江山?只要天神点头,它可以叫作爻国,可以叫作申国,可以叫作任何一个国家。」丰曷女神平淡的语气暗藏讥讽,「你活了六十岁,却比婴孩还要天真,才配落到今日这番局面。」 青阳和白坦都在场,这番话何尝不是敲打他俩? 爻王可以坐稳宝座,是因为天神允许。 天神一旦不许,那张椅子就要易主。 天神交代给爻国最重要的任务,它想尽办法推托。那麽爻王给天神建再多神庙丶敬献再多供奉,也是敷衍!天神知道,他心底对神明远远不够恭敬。 他的祖先很乖巧,懂得把天神的需求摆在第一顺位。 但是二百年后的不肖子孙忘了。 「侍奉神明,最重要的便是心意。你的祖先告诫过你,建宫室之前先建神庙,你却忘得一乾二净。」丰曷女神向他一指,「你——」 后两个字,如钉子般扎进爻王内心: 「——大不敬!」 「我……」爻王张了张嘴,喉间一噎。>r> 历代王室相传的规矩,的的确确有这麽一条。 既彰显天神的无上地位,又表达王室对天神的崇仰之情。 历代爻王给天神建的神,可太多了!光是妙湛天神庙,爻王上位以来都修了二十多座! 唯一的例外,就是这次天水城东扩。 时间紧丶任务重,国库又没钱,爻廷必须在有限时间内疯狂赶工,才能在全国范围内大量吸金,这才丶这才优先扩建王室的行宫! 只有先修王室宫殿,才能安百姓的心,才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先掏钱。修神庙哪有这个效果? 再说了,神庙也不是不修,施工图纸都打好了! 也就这麽一次破例,一次! 他怎料到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可这些话,爻王通通说不出口。作为君王,他早就洞彻一句真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神厌弃他了。 天神厌弃爻国了。 丰曷女神指了指巨虺又道:「私自收容千幻真人的身外法相,这便是爻生贰心的铁证!」 爻国一百多年来都沐浴在妙湛天的神恩之下,却在玉泉宫偷藏灵山大仙人的法身,还引为对抗天神的凭恃! 这般三心二意丶左右逢源,对天神而言就形同背叛! 爻王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再露出一脸谦卑:「那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数十年前,有高人赐予先王这具法身,说它威力无穷,可以替爻国挡一次灭国之灾,但必须置于冰寒之地,还要定时撷取生命精华。于是先王就趁着翻修玉泉宫的机会,把它镇在冰泉底下,又在泉边移栽一棵梨花树妖,为它输送养分。」 边上的青阳和白坦听到这里,终于恍然。 怪不得爻王那麽着紧玉泉宫的老梨花,还花大力气供养它,原来老梨树只是一个通道,吸入各种养分转变为生命精华,再被巨虺吸走。 青阳想起老梨树还未消亡之前,自己从它身上感受到的疲惫和无奈。 被吸养吸了快六十年,这头厚道的老树妖也支撑不住了。 难怪老梨花枯萎之后,爻王不停尝试往玉泉宫移栽各种花木甚至树妖,敢情是怕巨虺无以为继,吃不到营养。 丰曷女神目光闪动:「拿出这具法身的人,是谁?」 这个人,一定跟千幻真人有关。天神很感兴趣。 「我不知道。此事不载于文书,只由父亲弥留之际口述给我。」爻王急急道,「我明天就,不,我现在就下令全国,兴建妙湛天神庙,兴建丰曷女神庙,加大供奉丶全情投入!一定丶一定让神明满意!」 他指着白坦道:「我治国数十年,怎不比这无耻之徒驾轻就熟?」 他还想尝试着挽回天神的欢心。 丰曷女神微微一笑:「你依旧忠于女神,甘愿匍匐在它的脚下?」 「当然,当然!」爻王脸上写满了诚惶诚恐,「我对女神的忠诚,日月可鉴!」 「很好。既然如此,且看你是不是言行如一——」丰曷女神下巴往外一呶,「你的手下还在作无谓的挣扎,让他们跪下。」 第1653章 解除束缚 解除束缚 涂寒丶单则重等人仍在进攻。 爻王喘了口粗气,心知他们离自己太远,一时也过不来,于是抓着扩音石传令。 涂寒闻声住手,率队伍退离霜仙殿二十丈外。 巨虺一直对丰曷女神虎视眈眈,后者又向它一指,「立刻把它收回,然后上交内丹!」 爻王脸色一变。 在勤王的军队赶到之前,这头巨怪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天神对他的厌弃,已经毫不掩饰。 万一他交出内丹,天神和白坦又要取他性命,那怎麽办? 这个「万一」,看样子机率很大啊,他信不过。 那时,他甚至没有一丁点自保之能! 思前想后,汗如雨下。 进退两难,他只能指天立誓:「请您喝令青阳白坦退出王宫,我即刻上交宝珠内丹!如违此誓,我遭九雷轰顶丶子嗣被挫骨扬灰!」 只要青阳白坦离开,燃眉之急立解。 果然,一句话就试出来了。丰曷女神目帘低垂:「不诚不敬,才会讨价还价。罢了,这枚内丹就由我亲自收取。」 天神与国君对话,殿上群臣目眩神摇,大气都不敢喘。 但这个当口,游荣之却不得不嗑嗑吧吧挤出一句话来: 「王上,四王子去丶去了!」 爻王嚯然转身,见王子睿躺在软垫上,满面青灰,胸膛已经不再起伏,肋骨以下已经化作了木头。 这神术引发的怪病,在全身的蔓延速度居然是越来越快。就算丰曷女神站在这里又怎麽样,她也不会多看王子睿一眼。 四王子迟迟得不到神明医治,最终撒手人寰。 游荣之转了个方向,面对爻王跪拜不起。 爻王闭了闭眼,流下两行泪来,心底只有一句话: 天要亡我。 这个「天」,是天神。 可他不甘丶不忿丶不服! 他看向天神身后的白坦,后者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奇异的热切,让他想起盘旋在死尸周边的秃鹫。 这人明明想夺他的江山!自己是瞎了吗,过去那麽多年,怎麽会将这种目光看成热忱和忠诚? 爻王闭眼,叹了口气,把内丹往前一递: 「拿去吧!」 光听这句话,别人会以为他终于向丰曷女神称臣服软。 可事实上,他是向着巨虺伸手! 「作为交换,杀了他们!」 丰曷女神动了,但巨虺就站在爻王身边,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它甚至没从爻王手里拿取内丹,而是抓起这个人,咔嚓一声咬断他整条胳膊! 紧接着咕嘟一声,连手臂带内丹都被它吞了下去。 地面流淌的白雾微微一滞,忽然顺时针流转,好像有个大漩涡即将成型。 巨虺眼睛一翻,变成了暗红色的竖瞳! 那目光凶戾有神,不再像先前那样没有焦点。 在爻王的惨呼声中,它缓缓举起三叉戟,戟尖对准了丰曷女神。 这个动作,主观挑衅意味极其浓厚。 先前在爻王控制下,它的举止不会这麽情绪化。 前后不过几息,它看起来就完全不同。若说先前只是被爻王遥控的战斗模型,现在这模型活过来了,真正像个杀戮机器。 青阳面色越发严肃,她知道,这意味着巨虺拿回了自我意识,或者说,至少拿回了一部分的自主权。 她真没想到,爻王的底牌会这麽硬。这场仗,越发地不好打了。 爻王断臂滋滋冒血,他痛得几乎晕厥,却奇迹般地挺住了,放声嘶吼:「杀光他们,杀,杀,杀!」 他的眼睛充血外凸。 丰曷女神降临又怎麽样!他也有上古大仙的身外法相为后盾! 只要杀掉青阳丶杀掉白坦,甚至杀掉丰曷女神降临的躯壳,他还能力挽狂澜,他还能拯救他的帝国! 只要消灭眼前的敌人,今晚的政变就只是一场风波,明天一早,爻国的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 只要赢,他只需要打赢,爻国就还有未来丶还能强盛! 巨虺昂首一声怒吼,声震十里。 戟尖也有两道银光萦绕,带动寒风呼啸。巨虺抓起大戟,重重扎进前方地面! 突突突,戟尖落点前方地面上突然爆出一层又一层冰刺,密密麻麻,像仙人掌表面。这些刺高达四尺,顶部比针头还尖,又是涟漪般向外扩散,打出一个血色的扇形。 就这麽短短几息,无数人被冰刺打穿,惨叫声不绝于耳。 并且冰刺可是无差别攻击,不分敌我! 幸亏涂寒的军队已经后退。他见到正前方好几个庙兵被地刺扎死丶城巡卫疯狂逃蹿,就知道这场战斗已不是自己能够参与,于是做了个手势: 「退,再退!」 其实这回不用涂寒下令,军队自己转身就逃,至少又退出了百多丈,还有不少卫兵自己先溜。 他们是来勤王的,不是来直接送死的。 霜仙殿里的情况更糟糕,有院墙阻挡,白坦军队很难都跑出去。 地面都被鲜血染红。若非元力护持,这里的伤亡还会翻倍。 巨虺拿回自由之后的顺手一击,威力就与先前爻王操控下的胡打蛮缠完全不同。 那气势也完全不同,浑身冰霜寒气蒸腾,好比凶焰滔天。它凶睛一扫,就连庙兵都是两股战战,鼓不起上前的勇气。 青阳和白坦等人缩在丰曷女神身后,不用自己出手了,因为丰曷迎着冰棱刺阵往前一步,那两道紫色光环又出现了,扩为巨环将众人围在中间。 冰刺阵冲到近前就被挡住,渗不进去。 等到紫环消失,众人身周两丈外,地面被扎出一整圈密集的地刺。 随后巨虺周身一抖,无数冰晶射向四面八方。 密集丶凶悍丶穿透力强。 霜仙殿的院墙和树木都被打成了筛子。 这种无差别攻击,中者纷纷倒地。 就连飞在半空中,几十丈开外的妖禽和眼球蜘蛛也不能幸免! …… 贺灵川「啊」地一声,捂住了眼睛。 朱大娘也擦了擦眼,骂了一声「可恶」。 镜子和边上众人:「怎麽了?」 「眼球蜘蛛被误伤了。」贺灵川也很不爽。爻宫中的火拼进入下一阶段,正是紧张刺激的时刻,突然间现场转播就被掐了。 朱大娘马上纠正:「不对,丰曷女神好像也发现我了,还抬头往眼球蜘蛛看了两眼。这些天神的灵觉异常敏锐。」 贺灵川当机立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不成了,我们走吧。宫中的战斗一旦结束,我们后头就有追兵。下一个计划要开始了,现在还得抓紧时间布置最后的线索。」 朱大娘唔了一声:「对了,那头巨虺可能不算真正的阴虺。」 贺灵川和众人都好奇:「这还有假?」 「它不需要煞气,但需要冰霜寒气;战斗方式也与阴虺不尽相似,而且它拿回内丹之后,变成了竖瞳!」朱大娘认真分析,「你们在仰善群岛待那麽久,何曾见过竖瞳的阴虺?」 大家一想,的确没有。「那它到底是个什麽玩意儿,怎麽会顶着阴虺的壳子?」 朱大娘与众人一起,边走边说:「那可能是个身外法相。」 众人摇头,表示不懂。 「上古时期,有些大仙能够化出身外法相,其大小丶样貌丶身形可能与本尊截然不同,但有特殊威力。」朱大娘随口举例,「比如灵角大仙是只白鹿妖,精于神通术法,但它本体力量不够强悍——对比同水准的古仙而言。那麽灵角大仙炼出的身外法相就是一头钩镰怪,形貌可怖,与鹿完全不同,钩镰一击撕裂时空。灵角用它来战斗,可以弥补自身短板。」 王福宝问:「既然这样有用,您为什麽不炼个身外法相?」 朱大娘站起身来,给他展示一下自己曼妙的身姿,然后哼了一声:「你觉得,我这副金身还有什麽短板?」 它的腿比王福宝的腰还粗,腿毛比钢针还尖,后者只能陪笑:「没丶没有了。」 地穴蛛后的确是天生杀器,可远攻可近身,能群殴能单挑,能潜伏能冲锋,想硬挑毛病的话,可能就是游泳速度不快。但其他妖种甚至人类没有这种天赋,只能通过后天修行来补齐弱点,那麽给自己炼制身外法相也是好办法。 贺灵川反向推导:「也即是说,这头巨虺的原身很可能不擅于强力搏斗?」 「不错,许多妖怪都有这种弱点,比如多数禽妖在力量上相对欠缺,董锐的蜗蟾原身是个蜗牛,唔,和蟾蜍,在行动速度上天然地更慢。」朱大娘指正他,「当然我说的欠缺丶缓慢,都是相对而言。为了补齐短板,有些上古仙人可能不止炼出一个身外法相。我见过最多的,能有五个身外法相!」 只要一干仗,摇身一变就能放出五个法相?单挑也变成了群殴。 众人遥想,都觉得那场面太美。 「但身外法相无论炼制还是使用,都有许多限制,一时跟你们也说不明白。」这群人境界没到,朱大娘就算满身是嘴也讲不清楚,「但你们记得,多有多的好处,少有少的精妙。每个身外法相都要修炼,本尊就难免分心分神,也摊薄了资源。」 第1654章 法相和颠倒海 法相和颠倒海 「修行之道,有无穷无尽的变数,无穷无尽的讲究。」这都是朱大娘多年的心得,「多一分就可能是错,少一分也可能是败,修行之难,就难在微妙精衡丶善作取舍。」 众人都懂了,所以像朱大娘这样天赋强悍的妖怪,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专一之道,少而精。 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可是要找到这「适合」二字,却不知得费多少心力丶撞多少运气。「世间那麽多修行者和妖怪,毕生都找不准自己的方向,犹犹豫豫,尽走弯路,最后蹉跎而终。」 说这些,对众人来说还是太深奥了。万俟丰挠了挠头,抓回重点:「每个身外法相都要修炼?那麽水平岂非有高有低?」 「当然了,同一个仙人的不同法相之间,修为也有高低之别,就看他在哪个法相投入的心血和资源更多。所谓付出才有收获,法相和本尊一样,不认真修炼怎麽能强大?」 朱大娘正色道,「即使上古之时,仙人们通常只炼一两个法相,补一补自己的短处就好,不敢贪多;偶有例外,那也是手握海量资源才敢尝试,要麽坐拥宝山,要麽一宗之长。」 「地位很高?」 「对,位高权重,万事容易。」朱大娘幽幽道,「上古也不例外。」 手里权力越大,掌握的资源越多,这一点从古到今都没有变过。 像朱大娘这般单打独斗的妖怪,在这方面就很吃亏,所以体悟更深。 贺灵川沉吟:「那麽,身外法相是用什麽炼成的?」 不管炼啥东西,总得有个原料吧?他升级金甲铜将还需要一大堆材料呢,身外法相总不可能虚空索物? 「问到点子上了。」朱大娘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法相有虚有实,如是本尊所化,短时间内可以由虚化实。但如果要长期实体化,就叫身外化身,炼制方法很多,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改造其他妖怪的躯壳,越强大越好,再揉合自己的内丹或者精魄为中枢进行操控。」 贺灵川挑眉:「其他妖怪的躯壳?比如阴虺?」 「对,这是偷懒的办法,但因为炼制中要融入本尊自己的血肉或者内丹,炼出来的化身有可能改变特性,这是不可控的。」朱大娘也在推敲,「这头巨虺不吃煞气吃寒气,长年封在玉泉宫底下,可能就是显现其本尊的特性。」 贺灵川好奇:「这种化身和妖傀有什麽不同?」 「那自然大不一样!」朱大娘瞪他一眼,「无论法相还是化身,都是你的一部分,既不会背叛你,也不会反噬你。平时你怎麽控制自己的身体,你就怎麽控制它,没有任何隔阂;并且化身一旦炼制成型就不能再改动了;非要改,你得把它吞了,重新炼一个。不像董锐,成天在他的妖傀身上动刀子。」 「原来如此。」贺灵川摸摸下巴,「咱仰善群岛的阴虺王说过,它们原本世代生活在颠倒海,但那里后来发生了剧变,煞气消失;灵山则告诉我,千幻真人就在颠倒海闭关不出。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和千幻真人有关联?」 「你认为,千幻真人在颠倒海抓到这头巨虺,把它炼成了自己的身外法相?」朱大娘沉吟,「不无可能。但这个法相为什麽会在爻国的玉泉宫底?是因为这里的寒气能凑和着用?它跟爻王又有什麽关系?」 爻王把它当作对付青阳丶白坦乃至于天神的杀手鐧,当然知道它的来历。 贺灵川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爻王不能告诉我们了。」 「你这麽不看好他?」 「他没有胜算。」爻宫的战斗一开始,贺灵川就看透了结局,「对手可是青阳和天神,他对巨虺法相的运用又很粗浅。丰曷女神亲自神降,已算是很重视他了。」 虽然他总觉得,丰曷女神的降临是不情不愿。当时它再不下来,白坦就死定了。 「不错。」朱大娘赞同,「那头巨虺不止会横劈竖砍,一定还有诸多神通战技,人类老头儿发挥不出它的能力罢了。」 仙人的身外化身,那是普通人可以真正驾驭的麽? 「但爻王最后把内丹还给了巨虺,就是交出了控制权,这倒是个聪明的做法。」朱大娘点评,「巨虺如能自主战斗,会比他瞎指挥要强得多,也会给丰曷和青阳造成更多麻烦。这不就遂了你的意?」 「就是可惜了四王子。」贺灵川有点感慨,「爻国要是还有一点气运,本该显在他身上。王子睿要是能够长大丶顺利登位,爻国就还有中兴的希望。」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啊。」 「你看青阳和白坦都要除他而后快,就知道他们也在意王子睿。爻王血脉必须与爻国一起覆灭,这祸根就绝不能留。」贺灵川摇了摇头,「这世上多少有才之士,尚来不及成长,就被无情摧折。」 有才有德又怎麽样?拗不过命运。 尊贵丶聪颖丶上进如爻国四王子,在这场大乱中也是难逃一死。 他们在这里席地而谈,爻宫里头却在打生打死。 「喂,看那里!」朱大娘忽然抬爪往天边一指。 黑暗的天幕之中,忽然又飞下一点银光,直奔爻宫而去。 这个时机,这个轨迹丶这个局势…… 摄魂镜失声道:「又一个神降!哦哟哟,看来千幻真人的身外法相很不好打,丰曷女神请外援了!」 贺灵川也是头一次见到双神降,大开眼界。 别忘了霜仙殿还有一个青阳,那也是修为深厚的大拿。 青阳+双神分身,三打一,对战千幻真人的巨虺法相。 这场战斗一定很有看点,可惜朱大娘的眼球奸细们被打落,接收不到现场转播了。 众人扼腕。 也就一刻钟后,爻宫忽然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格外耀眼。 「咦?」朱大娘也不解,「那玩意儿还能飞?」 眼下这世道,非禽妖和法器不能飞行。 但这白光在天上盘旋一圈,就往北偏西方向而去。 这一下盘旋的半径很大,朱大娘已经看清,白光之中居然是一头硕大的白鸟! 第1655章 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 「鸟?」朱大娘擦了擦眼睛,「它还能变幻外形?」 贺灵川笑道:「如果它是千幻真人的身外法相,又具备一点本尊的能力……」 人家都把天赋标注在名号上了,「千幻」。 「说的也是。」朱大娘站了起来,「它既然走了,爻宫里的变故就快结束了吧?」 「不。」贺灵川摇头,「天水城和爻国的大乱,这才刚刚开幕!」 后事如何,众人都想知道,不过这时有四骑从夜色中疾奔而至,万俟丰即道:「小七回来了。」 小七就是这支小队的队长。他姓肖,家中排行第七,时间久了,大伙儿只叫他「小七」。 但是骑士行至近前,大家一看,四匹马上居然载着六个人。 其中三人不同程度受伤,最重的就是小七,肚腹几乎被人剖开,他自己捧着肠子,同伴在后头支着他。这一路上策马狂奔,遭老罪了。 好在他人已经昏迷过去。 「伶光!」 其实不用贺灵川出声,药猿已经提着小药篓跳了下去,先往小七嘴里塞了两颗丹药,然后开始检查抢救。 其他人身上的伤势,也在落地后开始治疗。 贺灵川亲手递出一瓶灵药:「怎麽回事?」 这是他派出去的队伍,六个人,六匹马。结果返程时少了两匹马,队长都受了重伤。 万俟丰丶王福宝等人也是面色大变,因为小七等人也是黑甲军,战斗素质很高。 跟着主公出生入死十几次,哪一回伤得这麽重,跑得这麽狼狈? 青阳丶赵颂等人都在王宫里。眼下的天水城东郊,还有什麽力量能给他们造成这种伤亡? 贺灵川细看小七身上的伤口,略觉眼熟,不由得心中一动。 「主公,我们勘察涌泉山庄,返回路上遇袭!」护着小七返回的黑甲护卫叫作夏勀,是小七的同乡,也是百列人,「像人又不像人,七八尺高,蒙脸穿灰袍,手生四指,身后还有条尾巴。对了,皮肤是灰蓝色的,有很细小的裂纹。」 他咽了下口水:「这怪物移动速度快极,刚出现就杀了我们一匹马,不管我们在它身上开多少口子,伤口转眼就能好。小七也是为了丶为了护我,才受此重伤。他用自己的马儿当诱饵,命我们快走,说这东西可能是妖傀,要赶紧报给您知晓!」 「那怪物忙着吞吃马匹,顾不上追击。我们就一路奔了回来。」五人都是面色讪讪。跟在主公身边那麽久了,何曾这样狼狈过? 朱大娘也挪了过来,开口就是: 「阿什摩那!」 夏勀对于敌人外形的描述很详细,它一听就知道,这是红庐主人曹闻道那头逃走的妖傀,阿什摩那! 当初红庐主人和董锐进行同行大对决,终是董锐棋高一着,首先看破曹闻道的核心要术,结果后者的主妖傀临场反噬,杀掉曹闻道之后就逃之夭夭。 都过了这麽多天,朱大娘平时在城郊乱逛,都没寻到阿什摩那的下落。 想不到贺灵川打算撤离时,它却跑出来伤人了。 「你们在哪里遇险?」朱大娘记得董锐一直想逮住阿什摩那,好生研究来着。 「青牛坪。」夏勀道,「我们从坪边驶过,那怪物就从密林中扑出。」 朱大娘了然:「在桃溪边上。」 因为天水东扩大开发,整个东郊都是黄土飞扬,没几片好树林。因为傍着水,桃溪边上的树林才得以保留。 此时伶光抬头求助蛛后:「大娘,能用蛛网帮我做个隔滤层吗?」 朱大娘探出纺绩器,精准喷射小范围的密实蛛网。它同时不忘问贺灵川:「你说阿什摩那又跑回桃溪作甚?它已经得了自由,何处不能去得?」 为什麽非要留在天水城郊附近? 「有什麽东西吸引它?」 「桃溪?桃溪有什麽?」贺灵川目光微闪,「那是曹闻道和董锐战斗的地点。妖傀师之间的决斗,用的当然是妖傀……哦!」 他几乎和朱大娘异口同声:「翻皮?!」 那地方平时鬼影都没一个,除了地下埋着一个大块头——红庐主人的妖傀丶被董锐炸死的翻皮?。 朱大娘顿足:「哎呀,我平时就该去桃溪蹲它!」 它没想到,阿什摩那还会多次返回那个战斗地点。 贺灵川则问夏勀:「山庄里是什麽情况?」 「宫卫都赶进城去,涌泉山庄只留十馀人据守。」 都城剧变,原本留驻山庄的赵颂手下们听到那边喧哗,大部分都赶了回去,只留几个看门的。 不出所料,贺灵川一拍大腿:「好极,留两人在这里守着伤员,馀下的都跟我去桃溪。」 「嗯?」 临时改了行程?众人都有点惊讶,但他是主公,他说了算。 …… 从幽湖到桃溪,距离很近。当初青阳率人拦截贺灵川,也是转眼即至。 桃溪景物依旧,溪水已经冻住了,但黑漆漆的松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好像随时会跳出怪物。 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以备阿什摩那再从哪个角落暴起伤人。 不过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阿什摩那不知道干什麽去了。 这玩意儿好像很喜欢到处游荡。 朱大娘留两个血牙卫警戒林地,自己和贺灵川等人走去溪边。 天王秤炸出来的大坑,就在这里。 官府曾经派人挖土填埋,不过附近的流民扛不住饿,又悄悄过来割鱼肉裹腹,结果都被毒死。 打那以后,这里就彻底没人来了。 众人站在坑边往下一看,翻皮?的尸身还在,但体型明显增小—— 大半边鱼身没了,露出沉沉白骨。 朱大娘尖爪一指:「坑底边缘被刨开,鱼骨上全是咬噬过的痕迹。」 众人一看,粗大的鱼骨上全是白惨惨的牙痕。 王福宝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阿什摩那把这里当饭馆了?」 「它和翻皮?都是神血改造的妖傀。既然都出自曹闻道之手,说不定改造材料还有其他相似之处。」贺灵川目光闪动,「看来阿什摩那一直留在城郊,就是为了吃掉这具鱼尸。它在战斗中受过重伤,吃这翻皮?对它应该很有好处。」 不过翻皮?的块头太大,以阿什摩那的肚量,到现在也才啃了三分之二。 说到这里,他就出神了。 朱大娘等人知道他又在沉思,也不出声打扰。 好一会儿,贺灵川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嘴角也弯了起来。 怀中摄魂镜一看就道:「啊哟哟,你又想到什麽坏点子?」 主人这个神情,就是突发奇想。 看起来,有人要倒霉了。 朱大娘也问:「你想设陷阱逮阿什摩那?时间有点紧。」 爻王宫的大战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战后,青阳等人大概就想起涌泉山庄和贺灵川了。 「不需要很多时间。」贺灵川打量着坑底的大鱼残尸,「大娘,你扛得动这条翻皮?麽?」 换作旁人要朱大娘背尸,朱大娘会一脚把他踢飞。但贺灵川有此要求,它就亲自跳下坑去比量比量,然后道:「没问题。这条大鱼已经被吃掉三分之二了,我再剔点骨头出去,体积更小。」 万俟丰出主意:「要不用网子兜住?我们有十几匹马可以拉动。」 马力很足的。 「不需要。用马拉扯,会在地面留下痕迹。」朱大娘去翻动鱼尸,「你就说,想搬去哪里吧。」 贺灵川回手,往涌泉山庄的方向一指: 「庄子。」 …… 黑甲军办事就是利索。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又离开了涌泉山庄。 这回他们是从正大门走的,两手空空丶大摇大摆。 哦不对,万俟良和王福宝还把酒窖里剩馀的陈酿全部打包,贺灵川则带走许多蜜饯和果乾,这都是用涌泉山庄自产的水果晒制的,品质上乘看得见,伶光和鬼猿特别喜欢。 一直往北走出七八里地,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才消失。贺灵川还未开口,朱大娘就道:「那东西跟到这里就不跟了,往回走了。」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这节骨眼上,不想打架。 贺灵川顺手拿出一包小白杏干,大家都来分吃: 「爻宫里的战斗,应该结束了罢?」 今晚这场政变,不过是连台好戏的开场罢了。 二百年未有之大乱,即将降临爻国。 朱大娘跃跃欲试:「那我们现在要做什麽?」 「三十六计,选上上之计。」 「干啥的?」朱大娘没听过什麽三十六计。 「走人。」书袋子没掉好,「先找个落脚点,收取帝流浆。」 百馀年来规模最大的帝流浆,他能甩追兵几个身位,先安安稳稳地接取帝流浆再说。 「然后呢?」朱大娘追问,「你不会想回琚城吧?」 「还记得白子蕲进入爻国的路线?我们这回反其道行之。」 朱大娘咦了一声:「要去北海啊?」 行吧,闲着也是闲着。 闪金平原往北的尽头,就是北海之滨。 「不。」贺灵川笑了笑,「我们去颠倒海,找千幻真人。」 朱大娘高兴了:「好好,这个好!」 它可不想现在就返回琚城。今趟陪着贺灵川出远门,它只杀过几个喽罗,根本就不过瘾! 千幻真人的颠倒海,一定好玩得紧。 第1656章 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 「莫忘了,白子蕲就快回来了。」贺灵川早就开始盘算后面的计划,「他的目标既有我,也有千幻真人,那我乾脆替他省点力气。」 手下们都以为他还在算计爻国。 以为晚了,爻国已成过去式,他早就把算盘打到白子蕲身上。 王福宝忍不住问:「主公,那这里呢?」 万俟良鄙夷:「用点脑子。这种时候,哪个蠢货还会想进天水城?」 王福宝怒目而视,习惯性绊嘴:「我们不进,不代表没有蠢货不想进!」 「这里先留给鹬蚌们。」贺灵川望向夜色中的天水城,「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轻描淡写几句话,掩住了猎猎杀气。 万俟丰等人望着他,掩不住眼中的敬仰。 主公这趟入爻,来时十几人,去时十几人,却把一个繁华似锦的爻国搅得天翻地覆丶破落在即! 爻王丶青阳丶白坦丶天神,尽在他算计之中。 就连青阳暗中策划的这一场大动乱,节奏竟也由贺灵川把控。他一定在关键时刻精准爆破,才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这样的人物,可敬丶可怖。 幸好,幸好这样的人物,是他们的主公。 万俟良等人更是心潮澎湃。 主公向来言出必行,说日后再来,那就一定会来。所以,主公领着他们重临天水城之际,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光是想像,就值得期待呵。 …… 爻宫。 霜仙殿的阵法已经彻底毁坏,美轮美奂的宫殿和高墙几乎都被推平,只剩几堵断墙。这里的地貌就好像被陨石群集中打砸过,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凹坑。 战场一路蔓延到玉泉宫和后方广大的御花园,触目所及,连树木都不能幸免。 这一战之威,可惊可怖。 寒泉还在,但雾海已经消失,显出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霜仙殿的臣子死了一大半,馀下十几个缩在残墙后头,簌簌发抖。 方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真地发生在人间吗? 爻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边只有游荣之。 他抬眼望着天上远去的白光,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跑了? 仙人的身外法相,居然丶居然撇下他逃走了? 青阳由袁铉扶着走近,肩上丶腹部的衣裳染血,神情也有些萎顿。 就在方才那一战,青卫死去三十馀人,连她也身负重伤;白坦本人还好,只受了一些皮肉伤。 白坦顾不得自己伤口淌血,和庙兵一起跪地拜伏: 「多谢神尊护持!」 他面上恭敬,心里却在滴血。今次造反,他当然把心腹和精锐都带进宫来,一共也就五百来人,是他最忠诚可靠的力量,却死了三百多个。就算宫外的城巡军死个三四千,他都没有这麽心疼。 而庙兵则死伤八百多人,这其中有被神仙打架波及的,也有被丰曷女神借用了精元气血丶枯竭而亡的。 白坦跪拜的对象,不是丰曷女神,竟是青阳身边的一名青卫! 这人叫作王凉,样貌平平,修为中等,平时在青卫中并不突出,眼下满身挂彩,右臂齐肩断去,腹部一个大洞,几乎贯穿到后背,半边脸不知道被什麽东西蚀烂,露出来的骨头都青了。 普通人受这般重伤,早就昏迷不醒,但他剩下那半张脸神情冷漠,好像全无痛感。 他甚至站在青阳前方,看也不看跪地的白坦,只是回望爻王一眼:「收拾这种货色,竟劳动我亲自下界!」 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有劳上神。您的付出不会徒劳,今后的收获定然远超预期。」青阳反而向他低头行礼,「恭送上神!」 王凉哼了一声,忽然往一堵残墙走去,伸脚踢开瓦砾。 霜仙殿已经塌了,残垣瓦砾碎了一地,到处都是杂物。王凉随手取了根树枝,好像从地上挑起什麽东西。 天色很暗,别人都瞧不出异常,但白坦走近细看,才发现树枝上有只蜘蛛,也就指甲盖那麽大。 在这小山般的残骸堆里,小蜘蛛如同尘埃般不起眼,王凉却仔细端详。 就在他注视下,蜘蛛忽然冒出青色的泡沫,顷刻间化为虚无。 「是地穴蛛的眼线!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这里。」 地穴蛛?青阳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挑。 说完,王凉头一抬丶嘴一张,就有一团银光从七窍渗出,直飞天际,隐入厚厚的云层之中。 对战巨虺,这位天神的分身消耗很大,馀下一丝力量,勉强回归神界。 紧接着,王凉惨叫出声,脸上的皮肉开始掉落。 哪怕他是一副备用的皮囊,神明的力量也不是那麽好受的。现在天神离开,分崩离析之苦就要由他来承担。 当年百战天神离开后,卢诗诗是怎麽死的,王凉今日也要完整体验一遍。 但不等他痛叫第二声,青阳拔出袁铉的长刀,一把斩落他的脑袋。 这种苦难非人类所能忍受,还是给个痛快吧。 就这一个动作,青阳牵动伤口,都疼得皱眉,但她依旧道:「今日之战,王凉有功,死去的五十名青卫有功,我会向帝君报讯,优恤他们的家眷!」 这话是说给馀下的青卫听的。 她又往地上看了一眼: 原先被丰曷女神附体的乌凌合,双眼圆睁倒在一片碎石当中,致命伤是胸膛上好大一个血洞,人的脑袋都能钻进去。 这是三叉戟留下的创口,但没有淌血,因为伤口全被冰霜冻住。 丰曷女神的分身在方才的大战中直接陨落,没能返回神界! 对丰曷女神来说,这是重大损失,甚至可能导致本尊实力大降。 双神分身,再加一个青阳丶一千多个身具元力的士兵,才把千幻真人的巨虺法相打跑! 真不愧是上古真仙丶灵山的领袖之一,光是一个法相都这般厉害。 她走近爻王,低头看着他。 爻王眼里都是不甘,每次呼吸,肺部都像个拉破的风箱:「为什麽,为什麽……」 他不服,死也不服。 「我早说过,我是来帮你们的。」帮你们认清自己的本分。 第1657章 被端上桌的下场 被端上桌的下场 青阳慢慢蹲下来,好心给他解惑:「你们已有取死之道,帝君仁厚,不忍见爻国血流成河,才派我来爻国拨乱反正,试图规导。结果——」 她声音里全是无奈:「让你援助毗夏,你说兵粮不足,结果爻国周边忧患丛生;我替你抓贪抓腐,是刮骨疗伤丶正本清源,你却听信贺骁馋言,大建幽湖别苑向群臣公然索贿。呵,你自己就是最大的贪腐源头,朽不可雕!」 「那贺骁又能干,说话又好听,其实每一句话都是裹在蜜糖里的剧毒,每一次献言都要推你进万丈深渊;我呢,真心实意帮你,可惜良言逆耳丶良药苦口。当初你若听我之言,家国又何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贝迦史无前例往爻国派出监国,就说明天神对爻国已经深感不满! 但这时的爻国还有最后的机会,只要爻国在青阳的监督下及时走回正轨,就还能续命,还能继续岁月静好。 偏偏这老头不是不知道天神想要什麽,却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小算盘,甚至拉拢百官站到自己这一侧,拼命打压贝迦派来的监国! 他越作,越是把自己丶把爻国往死路上推。 青阳看清了,贺骁看清了,白坦也看清了,只有这老头子自己至死不悟。 爻王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一咳就是一口血,但还不服:「我丶我爱惜将士丶爱惜爻国,何错之有!」 青阳所谓的「真心实意」,是帮爻国尽自己的本分,爻王哪会不知? 但他,他不想再当棋子了。 天神想要魇气,但打仗就会消耗人命丶消耗实力。爻国的传统艺能是挑动闪金其他地区的势力争斗,既均衡了闪金的局势,又巩固自己的地位,还能以此制造魇气丶满足天神需求。 只是这个办法最近不太好使,盟军和毗夏的战斗并不激烈,闪金其他地区乱象也不多,导致闪金平原产生的魇气远远不足,因而天神不满。 然而这是爻国的错吗?爻王不希望自己的子民亲上战场,不希望国库因此透支,这又有什麽不对? 「你?」青阳笑得轻蔑,「你以为,你是谁?」 「爻国不过立世二百年,就以为自己有资格不听话了?」她艰难俯身,凑到爻王耳边轻声细语,「狗想上桌,从来只有一种途径:被端上去!」 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只有嗟叹和通透,其实并没有嘲讽,但此时的爻王被恨意冲昏头脑,哪里分辨得出? 白坦从后方走近两步,对爻王道,「你都快死了,还争什麽对错?这件事只有一个结果——」 他嘴角一咧:「爻国要随你一起,亡了。」 趴在白家头上这座大山,终于倾倒。 爻王瞪着这两人,嘴里呼哧呼哧,眼里满是怨毒,突然大吼:「老虔婆你不得好死!白坦,你丶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咒你众叛亲离丶死无葬身之地……」 「聒噪。」白坦不待他说完,一刀刺入他咽喉。 爻王顿时断气。 众臣都是一抖,游荣之垂泪。 「游大人,我给你两条路选。」白坦刀尖滴血,一颗颗落回爻王身上,「跟他,还是跟我?」 游荣之慢慢抬头,看着白坦和青阳,目光中满是绝望。 爻国,要亡了。 他忽然对着爻王尸首拜了三下,而后站起来,一头撞上了残墙! 「咚」,这一下撞得狠,游荣之脑袋开花,而残墙也倒了。 馀下臣子惊呼出声。 而后,白坦的目光就落到他们身上。 众人如丧考妣,宇文胥捂着脑门上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他这时候却感觉不到疼痛:「白将军,我们丶我们跟您。」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谁手下不是当官儿? 「你们?」白坦一脸鄙夷,「一群蛀虫,有个p用?」 他挥了挥手:「杀了,一个不留!」 他们今晚把这些人弄进宫中,就是要一网打尽。天水东扩项目几乎囊括爻国的上流官贵,这些人把持着爻国的经济命脉,占有爻国三分之二的财富,并且背靠爻王编织起全国性的贪腐大网。 这,就是取死之道! 白坦手下拔出刀剑,冲上前去。 群臣尖叫出声,纷纷求饶。 白坦和青阳转身就往外走,对后头的杀戮之声充耳不闻。 「方才霜仙殿大乱,涂寒和单则重趁机逃了。」 涂寒丶单则重先前奉命后撤,本来就保存了大部分兵力,再看霜仙殿这里的神仙打架以仙人法相逃走而收场,便知大势已去。哥俩一合计,应该保存实力,日后再为国复仇! 于是他们脚步一转,领着馀下的一千五百人马匆匆逃出宫去。 大事已成,天神和青阳就不再关注他们,白坦则是没有精力专逮这一支队伍。 「爻王已死,但宫中还有馀孽要杀,城中还有暴民要治。」白坦摩拳擦掌,身上的杀气不减反增。 对他来说,今晚才刚刚开始。 「天神对你的表现,甚是满意。」青阳笑了笑,面色苍白,走两步就有些摇晃,站立不稳。袁铉赶紧伸手扶稳,「既然尘埃落定,我得回幽湖小筑养伤。方才一番大战,实在伤了元气。」 方才的战斗惊天动地,白坦基本插不上手,终于知道这位贝迦前国师名不虚传,语气中更带三分敬重: 「我派人送监国回去。」 爻王就是对青阳不敬丶对天神不敬,才落到这般下场。白坦哪里还敢重蹈他的覆辙? 再说,他一颗心早就飞出宫去,也没功夫跟青阳再多客套。 「不必,你忙你的吧。」青阳洞若观火,转身离开,「明早再见。」 雪不知道什麽时候停了。 她坐上轿子往外走,快出玉泉宫时喊了声「停」。 玉泉宫在神仙大战中被夷平,寒气都弱了,看起来和普通宫室并无分别。但那口寒泉还在往外冒白汽,人一靠近,冰寒彻骨。 「这果然是天生寒泉。」青阳若有所思,「那头巨虺借这地底的寒泉丶地面的树精维生,才能在现世活下来。」 千幻真人的法相要长存于世,同样面临灵气衰竭的麻烦。这头巨虺长年休眠封印于地底,对灵气需求很小,可以靠着特殊的地利来维持生机。 袁铉也道:「隐藏得真好,没泄露一丝妖气。」 「你以为千幻的外号怎麽来的?它的分身,当然也精于藏匿之术。」青阳笑了,「并且爻王封它为护国神兽也好,镇宫神兽也罢,元力也能帮它隐瞒身形。」 连她在玉泉宫通行了大半年,都没感受到异样的妖气。 如果有那麽一丝丝,从前也以为是老梨花的。 这玉泉宫的寒气还会往外冒,后期得再设阵法,否则整个王宫都会被冻结。 出了宫,城内暴乱依旧,到处是哭声喊声丶追赶打骂,到处是火光熊熊丶百姓仓皇。即便有袁铉等人前方开道,青阳的马车也花了两个时辰才返回幽湖小筑。 路上经过天水东扩项目的正大门口,地上的大坑还在,青阳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大事已成,人也杀了,气也出了,天神交代的任务也基本做完了。 她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看来,自己宝刀未老。 她再往涌泉山庄的方向看去一眼,贺骁今晚始终没有露面,应该是逃走了。 这个人对危险的嗅觉实在灵敏。 爻国将亡,如他所愿。 那麽,这厮后面还会再做出什麽事来? …… 正如贺灵川所料,天水城度过了爻国立国以来最混乱丶最血腥丶最残暴的一个晚上! 爻王一死,白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出所有王室后裔,连同姻亲外戚尽数诛杀,连襁褓小儿也没放过。 两千多个人头落地。 在斩草除根这件事上,他比昔日的老鸢王更决绝丶更冷酷。 在派人守紧国库丶粮仓,防止趁乱抢盗的同时,他也宣告全城: 爻王室昏聩腐朽丶倒行逆施,触怒神明,如今已遭神罚; 神怜世人,这场动荡与平民无关,天亮以后就会结束; 天水百姓各自安生,不必惊慌。 既借神明开脱自己,又安抚天水城百姓。 刚出宫门,白坦就着手收拢城内的武装力量。 今晚流民暴乱,多数城巡军和近卫军仍在天水城里镇压维稳。青阳和白坦举事太快,前后不到两个时辰,爻王身死丶爻王室的统治就被推翻。消息一传出来,天水城全城军民都处在懵逼状态,不知道如何反应。 白坦一边派人梳理各区的城巡军和官捕,自己则拉出一个清单,但凡在名单上的官员贵族,连同子嗣一并斩杀,家产抄没充公! 名单是他老早就事先编写好的,基本涵盖了老爻王的势力。这个小本本,他已经暗记了好多年,几乎是倒背如流的程度,不会漏过一家! 白坦在宫中已经杀过一轮,出来就要查缺补漏。 这轮不做大清洗,日后政权掌不牢。 再说,他缺钱。 他也振振有辞:「爻国走到今日,全因这些庸碌无能丶蝇营狗苟之辈!爻国没了,他们怎还有脸活着?」 第1658章 混乱之城 混乱之城 名单上,共有一百一十三家。 这个风雪之夜,真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白坦还选用了最省力的办法: 前面每屠一户官贵,他就命人刨开窖仓里的粮食,分发给身后的流民。 不管天水城怎麽缺粮,这些大户家的物仓至少是七成满的,每刨开一个,都伴随着阵阵欢呼。 荒年掏到硕鼠洞,就是这麽开心。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民们分到了粮,个个笑逐颜开,再去下一个大户家都自愿打前阵,就盼着冲进大户家能啖个头汤,多分点粮丶多弄点钱。 二百年不遇的机会,值得珍惜。 他们对白坦的感恩也达到了巅峰,白坦都不需要振臂大呼,身后的流民队伍就越发庞大,到最后竟超过两万八千多人,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队伍里可不止是流民,不少平民也混迹其中,打砸抢烧。 平时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平时看他们一眼都嫌脏眼睛的老爷们,原来也不禁打嘛,挨了棍比普通人叫得还惨!看到他们瘫在地上,蜷得像条死狗,平民和流民瞳孔放大丶脸皮涨红,嗷嗷喊着冲上去。 抢什麽,抢多少倒在其次,痛打贵族老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往死里打,往死里踹! 拗断他们的手丶打折他们的腿丶烫伤他们的嘴,让他们跪,好好跪! 听他们的尖叫丶听他们的哀嚎丶听他们的求饶丶听他们的哭泣! 天道好轮回,终于轮到咱当大爷了! 爽,艾玛,太爽了! 棍子打折了,换一根继续上;累到口吐白沫了,抢瓶酒提提劲儿,爬起来还能继续干! 天寒地冻大雪夜,天水城里到处都是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相书上说,火主旺,要红红火火,才能兴兴旺旺! 这个时候,白坦就亲率大军,真诚「拜访」了几个武官。 在天水城的职防系统中,这些武将占据关键位置,手底有兵有权,比如天水城八个城门的城门郎,城巡军各队督护。 没政变之前,白坦就是刑部尚书,是他们长官的长官。既是一个系统,话就容易说得敞亮。 武官们刚知道爻国变天丶爻廷乱套,也是满心茫然丶无所适从。效忠的对象突然没了,发薪的单位突然散了,老领导白将军这时伸出大腿,自然而然就有人来抱。 哪怕有些武官不愿归顺,可是白坦身后黑压压跟着两万多人,都用饿狼一般的眼神盯着他们,摆明了不听劝就是个死。 这种压力下,多数武官还是从了。 也有少数梗着脖子不识时务,还指着白坦的鼻子,大骂窃国贼数典忘祖。 白坦特别敬佩他们的忠诚和勇气,然后就围而歼之,再把他们一家老小全部杀光。 以儆效尤。 还有几名武官,领兵镇压流民暴乱时突然接到国变噩耗,大伙儿一商量,此地不可久留,乾脆就带着心腹部下趁乱冲出了天水城。 白坦闻讯也不追赶,爻王死后这一小段真空期太宝贵,他必须抓紧时间,收取整个天水城! 因为他很清楚,新的挑战马上就会接踵而来。 这个晚上,爻国的天塌了。 …… 次日傍晚,白子蕲回到天水城。 他在归途就觉出不对,因为路上遇到了一批又一批逃难的天水人。 于是他明白,青阳和天神提前发动了政变。 眼下的天水城依旧保持全城戒严状态,闲人不得进出。当然了,天宫都云使有特权。 白子蕲一进城,就感受到草木皆兵的紧绷,坊市虽然开着,但街上行人很少,多数平民不敢出门。 白坦重新编排过的城巡军,已经开始巡逻街道,抓捕可疑人物。 白子蕲去往神庙途中走过七八条街,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扒在门缝后头窥探,主打一个小心翼翼。 路过几所大宅,从前是豪门紧闭丶庭院深深,现在大门敞开谁都能进,石阶上血迹斑斑。白子蕲顺便往里头看了几眼,曾经精心修剪的园林都被踩烂,地上无数零乱的血脚印,早变成了黑渍。 他还瞧见影壁后头露出一双腿,裤子脏了,但能看出布料精致,脚上的绣鞋还缀着个粉色的小球。 腿动一下,小球也跟着动一下。 庭院里还有活人?不对。 他多走一步,发现影壁后面有两条野狗,正在啃食一个花季少女。 它们啃一口,尸首就动一下。 少女的脸朝向门口,双眼圆睁,正好对着他。 白子蕲也不由得感慨:「这些爻人,还真是果决狠辣。」 他知道白坦使出了雷霆手段,想要震慑全城。 像这样的景象,后头到处可见。 爻国政变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天,街道和屋宅还有大量死尸没有清除,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浓得化不开,中人欲呕。 白茫茫的雪,都盖不住地上的血迹。 白子蕲先去拜见妙湛天神。 莫看其他地方冷冷清清,大小神庙却人满为患,香火鼎盛。 骤逢变故,人心慌乱,只好来神庙里求一个安慰宁神。 然后,白子蕲就出城了,去往幽湖小筑。 他从水边抄近道,路过几排矮屋,听到里头传出男女争吵的声音,仿佛是一对夫妻。 丈夫道:「神庙是非去不可吗?就不能晚两天?外头动辄杀人,危险得紧!」 「你这榆木脑袋!神庙才是天水城眼下最安全之地,典客大人全家都躲去庙里!」妻子反驳,「我听说,城里的贵人们要是不想人头落地,就去神庙寻求庇护。他们都去的地方,那指定安全!」 她又道:「咱现在赶去神庙还能落脚。要是去晚了,别人反应过来,那庙里爆满,你翻墙进去都会被赶回大街!」 丈夫犹犹豫豫:「真要去?我听说流民暴乱已经结束,他们都被赶回剻屋。咱要是离开,屋里的家什会被偷光。」 「被偷光好过被杀光。城西朱大户家原本多麽风光,你今早路过没有?尸横一地啊!」妻子没好气,「像我们这样的中等殷实之家,流民来打砸抢也没人管,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第1659章 白坦求见 白坦求见 她唉了一声:「我听说丶我听说前巷口的李家被抢后报官,结果官差来了,又把他家抢了一遍,还把老头打死了!」 看丈夫不吱声,她乾脆摊牌:「行了行了,你不去就在这里待着,我自己带娃儿去。」 丈夫叹气:「连襟在宫里当差,说王上不是白将军杀的,是天神……」 「嘘嘘!」妻子忙道,「你不要命了,这也敢讲?退百步说,就算是天神……那也是宫城里那些人咎由自取!安民告示里不说了吗,那是神罚,神罚!做错了事,才会被罚!」 国君又怎麽样,惹怒了天神不应该遭罚吗? 可是天神亲自出手的大恐怖,又让夫妻俩战战兢兢。 听到这里,白子蕲微微一哂。 他方才和梁主教秘密交谈,得知神庙在这一次政变涉入颇深,不仅给白坦冲击王宫提供了庙兵,甚至前期也鼓动流民发动暴乱。 流民最穷最苦,虔信天神的人数相当可观,甚至有许多流民领袖听凭神庙驱策。爻宫事变之后,白坦带着流民打大户丶分粮食,流民情绪得到安抚,神庙随后加入劝说,这一场暴乱在午后渐趋结束。 眼下还有两股流民势力不肯消停,官方正与他们谈判。 当然,现在所谓的「官方」,就是白坦及其派系。 …… 「宫主,白坦求见。」 昨夜过后,还能让白坦自称「求见」的,除了天神之外也只有青阳了。 白坦大步走进幽湖小筑的院馆,见青阳坐在树下,心里也有一点奇怪。 天寒地冻,一个伤病号为什麽要待在户外吹冷风?不过白坦懒得多想,从昨天午后算起,十几个时辰他都在争分夺秒,精神压力极大,中间只打过一刻钟的盹,现在眼里全是血丝,脑子也有点麻木。 他现在最欠缺的,就是好好放松。 但他不敢。 不说来自外部的威胁,单单一个天水城就有千头万绪等着他去摆平。 得位不正,就是有这样的麻烦,青阳瞥他一眼笑道:「君临天水城的感觉怎麽样?」 白坦从前也是高官,但上头还有个喜怒无常的爻王压着,还得成天揣度老头子的心思;现在好了,偌大的天水城只听他一人号令。 白坦摇了摇头:「做不完的事情。」 时间紧迫,他一边努力把天水城的内务盘顺,一边着手扩编军队。颠覆爻王的统治只是个开始,他得收拢全国才能称王。 从他有心谋反开始,他就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 造反,呵,造反还能轻松愉快? 所以青阳只说他「君临天水城」,但这种感觉,真地太爽了。 大权独揽的滋味,谁试过以后都是欲罢不能! 青阳又随口道:「你怎麽看起来比爻王还要疲惫?」 白坦举事当天就受了伤,但他现在两眼血丝丶眼下黑青,比当时的状态还差。 这话让白坦心中一懔。 拿他跟死人比,晦气啊。 但他不能向青阳发火,只得摸了摸鼻子:「监国伤情如何?」 他看了一眼亲卫,后者立刻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桌上。 「这是宫中秘药,专供王上服用,内养元气丶外补伤势。」 他也是慷爻王之慨,这药原本是爻王御用。 现在,爻王所有的宝贝都归他所有了。 青阳很有礼貌:「好,白将军有心了。」 双方的语气都很客气。 白坦急着在天水城揽权,青阳则返回幽湖小筑养伤。爻王一死,双方的距离好像就有些疏远了,不像先前秘议造反时那麽紧密。 这两边都很清楚,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 先前大家有共同的目标,就是掰倒爻王丶颠覆爻国政权;这个靶子一旦倒了,合作夥伴矛头一转,就要开始琢磨对方了。 青阳要不是贝迦派来的监国,白坦可能昨晚就会对她举起屠刀。 好在她身份特殊,白坦暂不敢对她心存恶念,反而现在还要求助于她。 青阳对白坦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表面上只是客套,只字不提。 白坦毕竟杂务缠身,没时间跟她推太极,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场面话之后,终是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监国大人可知重武将军走到哪里?我往北边发去消息,一直没有回音。」 青阳摇头:「我通知你和梁主使提前举事,也让罗甸和重武配合。所以宇文镛至今没有回来天水城,至于重武何在,他还没跟我联络,兴许明后天就有飞讯。」 白坦心里一沉。 乍一听,青阳讲得没毛病,态度又很平和;其实,这话里自相矛盾。 那场政变临时提前,谁都猝不及防,重武和罗甸却能及时接到消息,就说明青阳与他们有即时通联之法,而不必非要等着禽妖传讯。 怎麽到了现在,反而就联系不上了呢? 白坦在朝为官几十年,深知听话要听话外音。青阳故意这麽说,大概有两重意思。一,宇文镛是她设法拖住的,她也随时可以不拖住;二,她掌控不了重武的动向。 换言之,重武想做什麽,不归她管。 这表态就很值得说道了,因为在事先的三方筹划中,青阳明确表示,重武是这计划中很重要的一步棋子,如果爻宫事变失败,重武可以接应他们离开;如果他们举事成功,重武也可以为他们抵挡其他势力的进攻。 当时议定的条件,是重武将军在事变成功之后要领一支军队回去援助毗夏,而爻国要负责供应武器钱粮,不可再像爻王时期那样百般推诿。 这个条件一点都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厚道,白坦当然满口子答应。 现在她却说,重武失联了,在这麽微妙的时刻! 这是不是说明,重武也有贰心? 举事之前议定的条件,对于这些悍将骄兵来说,约束力其实很弱。 白坦更担心的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青阳和她背后的贝迦,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果然,即便杀掉了爻王,麻烦依旧无穷无尽。白坦一股躁火直顶脑门儿,但脸上还得加倍诚恳:「带兵在外,时有突发,我懂!北线的交战情况如何?」 青阳笑道:「宇文镛前后吃了两个败仗,大概是因重武撤走丶爻王身死而慌了阵脚。隘口被破,北境爻军溃逃,被罗甸国撵去西南方向的侗山,折损了两千多人。」 白坦哪怕预知这个结果,听到时也微微动容。 在薛宗武手下时,北境爻军的战力还是挺不错的,仅隔三四个月,没道理直线下降。突然间兵败如山倒,很可能是军心涣散,斗志全无。 事实上,罗甸军进攻隘关时大吼大叫,什麽爻王已死,爻国没了;什麽重武将军已经撤了,你们后援没了;什麽天水城都被偷了,尔等还傻乎乎守关,到底替谁当看门狗? 最可怕的是,军中有人证实,南边的重武大营真地人去营空! 后方大乱,宇文镛自己也心系国务,不能全神贯注,结果战场犯错被罗甸人抓住了破绽,要不是亲兵舍命救他,宇文镛自己都险些被擒。 于是一场大败在所难免,宇文镛收拢残部往西逃蹿。 青阳料定他是接到了天水政变的消息,知道回来也无王可勤,或许也知道宇文家满门都被杀光,乾脆先找地方落脚,再图后进。 白坦点了点头:「我刚接到消息,罗甸已经南下澜仓。」 青阳这一次通盘计划做得周密,事先就与罗甸左宗长渠如海暗通款曲,让他配合爻国的宫廷政变举兵南下。如果政变不顺,罗甸可以牵制宇文镛及爻国中北部的军事力量,其作用十分重大;如果政变迅速得手,罗甸就该退回北方,而白坦会让出包括霜溪在内的三块贡地,作为对罗甸国出兵相助的谢礼。 这三块贡地原本一直由薛宗武经营,可见其物资丰饶丶产出肥厚。 不过罗甸国打完宇文镛之后并没有刹住脚步,而是继续南下入侵爻地,这就是不怀好意。 青阳丝毫不觉诧异:「我早就告诫过你,与罗甸联手就是与虎谋皮。」 她该说的话早都说过了,眼下就十分坦然。 能在闪金平原活下来的势力,都是机会主义者。多年来,罗甸人第一次冲破封锁打进爻国北境,又见到国君被杀丶爻都动荡,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就算吞不下爻国,也要从它身上狠狠咬下一大块肥肉! 白坦苦笑一声:「我知道。」 事变之前,矛盾的焦点是爻王,白坦的唯一目标就是拿下天水城,不惜与虎谋皮。 这是他的选择,他就要承担后果。 他也不会天真地以为,青阳会替他约束罗甸。 到了这时,他只得首先说出来意:「监国大人,重武回来之后,我想约他在城外见个面,好好聊一聊。」 「城外」两字,加了点重音。 天水城已经是他的了,重武怎麽会自投虎口?见面地点定在城外,至少表达一点诚意。 并且他还是请青阳出面,做这个中间人。 青阳微笑:「仿佛不难。你想与他谈点什麽?」 第1660章 来呀呈上来 来呀,呈上来 「天水城文武官员都向我投诚,精兵悍将也尽数归服。」白坦正色道,「我希望,重武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拜他雷霆手段所赐,天水城内不服的,要麽逃了,要麽死了。 率先向他投诚的,则立刻得到重用。 他紧接着又道:「重武毕竟不是爻人,现在领的又是爻兵,在这里根本无法自立。」 重武是毗夏人,是外人,手下又不是毗夏的军队,根本没有资格丶没有名义在爻国境内自成一系! 现在爻廷已经完了,他还留下来作甚?重武的情况和罗甸又不同,眼下在爻国的处境其实很尴尬。 「想让他依附于你?」青阳失笑,「你知不知道,他带兵回都的理由是什麽?」 白坦抿紧嘴唇。 青阳替他说出了答案:「勤王。」 重武将军被派去北境领兵,也才三个多月,在北境爻兵心目中还未建立起绝对的权威。这一点和薛宗武等老将大不相同。 罗甸大举压境,军队却能跟着他不战而回,就因为他扯起了「勤王」的大旗。 他要是敢投靠杀害爻王的凶手,手下的军队还不得翻天? 「我知道。我只想请他调头北上,抗击罗甸!」白坦深吸一口气,「抵御外侮,这总没有问题吧?」 白坦杀爻王丶占天水,导致爻国的时局空前混乱,重武就算领兵来攻,也没有必赢的把握,反而会给他人做嫁衣。 这种情况下,重武在爻国境内展开周旋,再去攻打罗甸丶替爻国收复失地,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这厮倒是贴心,青阳随手摺断一根树枝。 看着很粗,实则很脆,轻轻一折就是「啪」地一响。 但树枝上的新雪,却一点儿都没被震落。 「对了,白大人来我的幽湖小筑,怎麽带着这麽多人?」 她的住处位置全岛最高,她又坐在树下,能瞧见白坦带来一整支军队,人数至少在五百以上,精兵良铠。从她这角度望下去,刀戟森寒一片反光,幽湖小筑的进出要道都被把持。 白坦叹道:「今日局势未稳,我早晨出门都遭遇一次刺杀,不得已增加了护卫。我也只是着紧自己小命,倒让宫主见笑了。」 局势这麽乱,此刻的天水城不知多少人把他这个罪魁祸首恨之入骨,他不得小心点? 「我还以为,白大人想让我仔细说话。」青阳皮笑肉不笑,「我重伤在身,手下也凋零了,眼下只是个任人拿捏的老太婆。」 「任人拿捏」四个字,咬了重音。 「不敢不敢,万万不敢,老白诚恐!」白坦双手摇得像波浪鼓,脸上的神情果然也很惶恐,「我眼下这地位成就都是天神与宫主给的,又怎敢对宫主动大不敬的念头?」 他愤而作色:「爻王那老货为什麽获罪累国,一是得罪女神,二是处处与宫主作对!有他为鉴,我对宫主只有十二分敬重丶十二分感恩!」 这个死老太婆是真离谱,受了重伤还这麽敏锐! 白坦立刻转头吩咐一声:「来呀,呈上来!」 三辆马车缓缓驶近,每辆上面都放着三口嵌铜大箱。不管里面装着什麽,这三口箱子本身就很气派,连锁眼衔环都镌着一只饕餮。 「宫主,这是白某人一点心意,千万笑纳!」 青阳看了袁铉一眼,后者立刻上前,随手打开一大一小两只箱子。 宝光冲天而起,炫到周围人想闭眼。 一箱是黄金,朴实无华的黄金,甚至没什麽多馀的款式,就是十足赤金的方砖,每一块都能砸死人那种,一块一块摞好,相互之间没什麽间隙。 另一只小箱子里的东西就更简单了,十几块成色上好的玄晶垫底,上头压着一把黄铜短杖,杖头嵌着四个兽首雕饰,兽口各衔一宝。 「您的宝杖在对战千幻真人的法相时损毁,极是可惜。这是爻王府库里私藏的至宝,上古黄天大仙的本命法器黄天杖,据说有诸多妙用。我想,也只有这支宝杖,才配得上宫主的大神通!」 青阳看也不看箱里的红色玄晶,顺手拿起黄天杖轻晃两下,杖头的蛇首忽然动了,居然从杖里爬了出来,整条金蛇绕杖两圈,对准了白坦伸头吐信,红宝石的蛇眼透着邪异的光。 「好杖。」青阳轻声赞叹,「也保养得好。」 上古至今三千年,仙家宝贝想保养得这麽完好,得下大功夫。 时间丶精力,还要海量的金钱。作为爻宫珍藏,这把杖的价值无以估量。 白坦见她眉头舒展,就知道这一关过了,心下微松。他知道贝迦的青宫收集天下珍奇,这位老宫主眼光高得离谱,普通的好东西哪能看得上? 不用说,其他几个箱子里都是奇珍异宝。 白坦昨天拿下爻宫,随手打开爻王的府库一看,吓得险些倒退两步—— 六个大库房塞得满满当当,门都差点关不上。 那珠光宝气,连见惯了大场面的白坦都看直了眼,大骂爻王这老东西与国争利,搜刮民脂民膏。 府库仅供爻王和宫廷自用。想想过去那麽多年,爻王总喊着国库空虚丶府库紧张,号召群臣节衣缩食过日子,又要官商们想尽办法搞钱,白坦就觉他死得着实不冤。 好在爻王收集了一辈子的财宝,现在都归白坦所有了。他送给青阳的宝物,也只是慷爻王之慨。 青阳一垂手,黄天杖就收入戒中,脸色也舒缓下来。 她不缺这点宝物丶这点财富,但白坦送上厚礼这件事本身,代表了对她的敬重。 「好,届时你和重武就在我这幽湖小筑会面吧。」 她肯做这个中间人,白坦松了口气,犹豫一下又问: 「我先前去探梁主使口风,短期之内,女神不打算在天水城举办赐福法会。」 每隔一段时日,天神会在天水城降下神恩,让接受赐福的爻人耳聪目明丶暗疾尽去,这一方面彰显神能,另一方面也能收买人心。 当然了,赐福法会通常不由妙湛天亲自出手,而是它手下的从神来办。 第1661章 青阳的点拨 青阳的点拨 白坦去找梁主使,是想请天神在近期赐福天水城。但梁主使求问天神,对方给出的答覆却是不置可否。 不置可否,就是不同意呗。 白坦勉强谁也不敢勉强天神,所以来青阳这里请教。这位前贝迦的老国师,几乎跟神明打一辈子交道,必定很有心得。 青阳一眼看穿他肚里的小九九,老实不客气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去找天神赐福,怎麽想的?」 天神在爻宫事变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无数双眼睛都瞧见丰曷女神显灵,替白坦打开了宫城大门,也见证两位天神下凡,大战爻国的护国神兽。 白坦就想趁热打铁。如果天神同意在天水城举办赐福法会,就是对他的认可,他就能把自己和天神绑定在一起。 只要他把持神恩,在这个全民奉神的爻国,他推翻爻王统治丶攫取政权和军队就有正当性丶合理性了。 可神庙也不是省油的灯,哪能轻易遂他的愿? 白坦讪讪道:「我们起事突然,眼下的天水城仍然惊恐不安。我想着,天神的赐福可以抚平臣民的恐惧和创伤。」 「天神厌弃爻王,才借你之手结束他的统治,百姓也会知道这一点。」青阳点他,「但若想赢得天神的肯定,你的作为还远远不够!」 「宫城南门是丰曷女神显灵替你打开的,千幻真人分身是两位天神亲自降临打跑的,你又做了什麽?」她凉凉看他一眼,「你也就是亲手给爻王抹了脖子。」 白坦欲言又止。 他台前幕后的各种工作,都是满负荷去办。但青阳说得没错,行动的关键都是天神和青阳打通的。 大概是刚刚送出的礼起了作用,青阳语气又放缓了:「有些事情,你是办得不错。放粮赈民丶平抑物价,的确可以安抚民心。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做,你太着急了。」 今天午后,白坦让各城区县府张贴安民告示,商铺开门营生丶粮行恢复供粮,并且价格压回到每斤七文! 这就惊人了——低得惊人。 虽说还没回落到往年的地板价,但对比爻宫事变之前涨上天的粮价,这个价格就好像天上掉馅饼。 白坦同时还命县府开设粥棚,赈济灾民流民,并且不许粥底稀薄如水,每个灾民还能得两个馍馍。 这就是大棒之后,紧跟着要给个甜枣儿。 白坦在天水城制造了一整晚的血雨腥风,隔天就得给平民送点福利,好生安抚一番。 爻王在世时,穷人都快断炊;白坦上位,大家都有饭吃。 这麽一对比,还是白将军对平民更好,对吧? 何况先前为了制造粮荒,他和青阳动用大量人力,疯狂扫购市面的秋粮。如今,他不过是把这部分被藏起的粮食重新投放市场,供应一个天水城还不是绰绰有馀? 白坦这时候表现得非常虚心:「请监国教我!」 他想问的是,如何才能获得天神的支持? 「闪金平原向来是强者为尊,这是连天神也要尊重的法则!」青阳淡淡道,「爻国一直都是最强大的国家,因此得到妙湛天的恩宠;爻王被天神厌弃,则是因为他的无能和庸碌。你想重开盛世丶比肩爻国二百年的荣光,那就要在神明的注视下证明自己,证明你坐上王位乃是当之无愧!」 想登基,想称王,只有一条路子: 打败所有竞争者! 就像一千年前的闪金帝国。 就像二百年前的大爻开国高祖。 天神只会眷顾胜利者,只会支持唯一的胜利者。 青阳又接着道:「你拿下天水城,整个爻国的财富尽入你手,物资丶兵员更是无比丰沛,相比重武丶罗甸等势力,可说是占尽优势。这个开局,远比其他人更好。」 别人领着一支军队,还要担心去哪里落脚,还要操心粮草问题,还要担心发不出军饷。这些麻烦,白坦通通没有! 白坦凝立半晌,才沉声道: 「我懂了,多谢监国为我解惑!」 他是真懂了。自己杀掉爻王丶把王室连根拔起还不够;自己服下秘药,向天神尽忠也还不够。 他得打败所有对手,天神才会承认他,赐福他。 如果杀掉爻王就能将整个国家轻轻松松收入囊中,无风无浪不用费心,这种好事过去二百年为什麽没人干成? 白坦从来不敢低估自己这条路的艰难,但现在他有个极好的开局。 青阳看了看马车上的宝箱,人家既然带着诚意来找她,她不给人支个招也说不过去。毕竟,幽湖小筑还是在天水城的范围内,她还住在人家的地盘上。 对于地头蛇,还得保持三分礼数。 「也罢,我给你指个办法。」 白坦立刻抱拳:「就等着您这句话呐!」 「你身具大优势而不自知,那便是神恩。」 白坦神色一动:「可您方才不是说……」 不是说他横扫八方之前,得不到天神的助力麽? 「神明多数时候都是静默无声丶冷眼旁观,于你是这般,于你的对手也是这般。但是——」青阳缓缓道,「攻打爻宫时的丰曷显灵丶双神降临,可都是众目睽睽之下,不知多少人亲眼见证。自昨日起,天神助你击败爻王的说法开始快速传播。现在,知道怎麽做了麽?」 白坦听到后面两句,嘴角就咧开了:「我说自己沐浴神恩,天神和神庙也不会反对,是吧?」 青阳笑而不语。这种小事,天神都懒得出面澄清。 诚然天神不会再次出面赐福白坦,但它们也不会特地出来说明,它们不看好白坦! 而白坦昨天还如有神助呢,不对,不是「如有」,是确有! 对普通民众来说,对天神的广大信民来说,甚至对大半个爻国来说,他都是天选之人! 连天神都相中他了,民众又有什麽道理不敬畏丶不爱戴他? 白坦了然,但还有一点不放心:「天神不会赐福其他人麽?」 「你放心。」青阳的话,别有深意,「它们一视同仁。」 天神不会再赐福白坦,同样地,天神也不会赐福其他人。 从现在起,只有胜利者能入它们法眼! 白坦大喜,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这样算起来,自己的胜算很大,既占有了大半个爻国的资源,又能窃占神恩为己撑腰。 地利人和的双重优势,都在他这一侧了。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白坦也不再流连,当即行礼告辞。 青阳微笑:「我有伤在身,就不送你去门口了。袁铉,你替我送送白将军。」 转身前,白坦再看青阳一眼。 这个时候,他真后悔事变当晚的失算,竟然没把青阳留在城内。 爻宫事变之后,她当即以养伤为由搬回幽湖小筑,当起了甩手大掌柜。这就是放权了,偌大的天水城,任由白坦随意调度丶自由发挥。 她表态不插手,白坦起初有些高兴还有些得意,毕竟青阳和爻王当初争权也争了大半年。但是等到真正收揽大权,他又发现不对。 青阳看似又回到从前那样超然物外的身份,对他的焦头烂额袖手旁观,实则她的地位半点儿都没有下降。 因为,白坦的权力是抢来的,得位不正! 爻国国祚近二百年,在闪金平原可是难得的长寿,国人对它的认同远超闪金黎民。白坦弑上,难服民心。 他少年时也曾去灵虚城游学,读过许多史书,知道就一场国变来说,谋反弑上的那个人,往往不是最终赢家。 白坦要极力避免的,就是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替其他有心人覆灭爻国,最后却没能收取胜利的果实。 可是这个国家的局势越乱,青阳的地位就越超然。 她代表了贝迦大帝国的意志,她还能跟天神保持良好的沟通。 这就意味着,任何势力想跟贝迦勾搭丶想获得天神的承认,都得来求她。 她将会成为各方沟通的枢纽。 远的不提,白坦想和重武对话,不就得来求她牵线? 这就是青阳重新获得的权力! 看似不争不抢,实则拿捏了所有人。 稳坐贝迦国师头把交椅的老宫主,一点儿都没老糊涂。只有直面她的人,才能体会白坦感受到的压力。 白坦离去的脚步,还是有点沉重。 诚如青阳所言,闪金平原强者为尊。他想坐上王位,本来就得击败挑战者。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所有! 尊重和认同,是要靠实力去获得的。 「进屋吧。」看他离开,青阳把玩新得的黄天杖,心情不错,「给我用玫瑰和肉桂泡一盏香茶。」 …… 今晚月明,一路上不须掌灯,冰雪的反射光就能照亮前路。 但去往幽湖小筑的路上,白子蕲一行人居然还遇到流寇。 这都是城里逃出来的流民。 天水城近郊发生抢劫案,这在从前不可想像,现在却没人管。 白子蕲抵达时,青阳刚换完药,正在用饭。 「白都使,你回来晚了。」青阳请他同坐,「我昨晚从爻王宫拿回两坛梨花酒,据说是二十年陈酿,味道清甜,从前爻王都舍不得给。」 她语气亲和随意,白子蕲要不是刚出天水城,根本体会不到这句话里蕴含的恐怖。 第1662章 跳不出的漩涡逃不出的算计 跳不出的漩涡,逃不出的算计 「是你们办事提早了。」白子蕲看看袁铉抱上桌的好酒,「用那棵老树妖的梨花酿的?」 「正是。我差人从地下挖出来的,就只剩这麽两坛了。」其他都被打碎了。 袁铉给对坐的两人各斟一杯美酒,其色如琥珀,清香四溢。 闭眼喝上一口,仿佛回到三四月中。 那是春天的味道,温润丶甜美丶生机勃发。 白子蕲举杯抿了一口,连赞两声:「好酒,不枉你们大动干戈。」 青阳转动酒杯轻笑:「谁说不是呢?」 这口酒,她是喝得心满意足,加倍甘甜! 白子蕲一眼就发现她的肩膀不利索:「你有伤在身,换在从前不碰酒水。」 青阳快二百岁,从前在灵虚城一直是小心保养的典范。 「老了,哪还有那许多讲究?」青阳慢悠悠道,「你好像受伤了,也折了一些人手?」 「我去小桃山庄查线索,返程时被灵山袭击,各有损失。」 损失很大,但白子蕲轻描淡写。「他们好像真怕我找到千幻真人,这回下死力气拦截。呵,我还以为出手拦我的会是贺骁,毕竟他知道我的路线。」 「你去小桃山庄期间,贺骁没离开天水城。」青阳问他,「查出什麽了?贺骁就是九幽大帝?」 白子蕲又抿一口梨花酒:「你也知道了?」 「推测而已。他是九幽大帝,那麽许多事情才说得通。」 从前的老对手相视一笑,白子蕲轻轻道:「后生可畏啊。他把我摆了一道,也没少算计你了。」 青阳挟起一片肴肉,慢慢品尝: 「贺骁溜了。留守涌泉山庄的几个宫卫交代,昨晚我们发动之前,他就遁出涌泉山庄,逃走了。」 白子蕲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不出所料。 「爻王的宫卫没盯着他?」 「盯着,但宫使来召他进宫,他和手下回屋后就不见了,应该是用了某种遁术。这鼻子真是比狗还灵,能嗅到危险的气味。」青阳淡淡道,「嘿嘿,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发动之前走!」 她是有两分咬牙切齿的。 白子蕲了然:「你们的行动一下子提前好几天,仓促了吧?」 「不错,当时好几路人马根本来不及就位,我的布置也未完成。连宫城南门这重中之重都出了纰漏,竟然要丰曷女神显灵才帮助白坦打开城门,众神很不高兴。」青阳策划的可是国变!即使到最后一刻实施都可能出问题,何必一下子提前那麽多? 天神最忌讳直接出面干预国变,这会动摇平民的信仰,造成信众意识混乱。只是白坦在宫城南门太不给力,天神也是骑虎难下,这才让丰曷显灵。 当时就有许多卫兵头脑懵逼,不知道天神和国君干架,自己要帮哪一边。 「还有,当时我派人去芒洲找一本手记,是主持重修玉泉宫的人写的,据说里面记录了某些异象。他替前一任爻王翻修完玉泉宫就死了,不过宫里不知道他有做日志的好习惯。要是能拿到这个本子,说不定与千幻法相一战,我们的损失不至于这样惨重!」 丰曷女神分身陨落,另外一位神明分身重伤,它回归神界之前,青阳听出了它的满腹怨言。眼下人间灵气复苏,相应地神界的魇气供给就紧张。妙湛天要安抚这两位,就得投入更多资源。 至于青阳这里,青卫死了三四十个,那都是她的铁杆心腹,跟在她身边超过了二十年的青宫弟子!在闪金大陆,她上哪里再培养这麽多忠诚的手下? 更糟糕的是,她自己也被千幻的仙术打成重伤,眼下最该做的就是闭个死关丶不见外客,好好调养个月,否则这麽拖延下去,暗伤很快转作痼疾,修为都会倒退。 她毕竟要二百岁了,命火不如年轻人旺盛。 可惜,不行。 爻王一死,各方势力纷至沓来,都会找她。 她哪里有机会丶有时间闭关? 至于白坦,呵,她都懒得多说。这厮自以为钱丶地丶人尽入己手,还在兴高采烈,却忘了侄子和心腹精锐都在宫变中死去大半。这种重大隐患,在后面群狼环伺的局势下一定会爆发。 白子蕲想也不想就道:「贺骁乱前逃遁,若不是撞上大运,就是……对了,你为什麽要提前发动?」 方才他去妙湛天神庙,梁主使只说青阳监国昨日下午突然知会,要立即举事。 青阳是行动的主策划人,别人都要服从她的进度。 过去这一晚,青阳和白坦任务完成,但白子蕲不无怨言。天水城提前动荡,贺骁趁乱而走,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青阳就将昨日变故说了一遍,而后道:「石讼伟被抓,白坦马上就有曝露的风险。爻王亲口承认,告密人就是贺骁。」 白子蕲下意识往涌泉山庄方向看去一眼:「贺骁比你还清楚个中风险,否则撤退的时机不会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青阳反覆咀嚼这几个字,心中不无恨意。 果真是恰到好处! 贺骁要是提前告发,青阳和白坦准备不足,说不定失败;要是告发晚了,爻王无力反抗,青阳和白坦的政变又太容易。 像现在这样,双方死战到底,爻王和王族丶贵戚丶亲信被连根拔起,天神和青阳作为进攻方虽胜犹伤,才是火候正好! 白子蕲温声道:「贺骁这个人,喜欢火中取栗。」 随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青阳的提前叛乱都是贺骁的设计,这人就太可怕了! 青阳和爻王的过节,原本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双方也有意控制矛盾的烈度。 从什麽时候起,冲突就升级了,就刹不住了呢? 「爻国这条不归路,就从薛宗武之死开始。这是九幽大帝的手笔。」青阳缓缓道,「爻王气疯了,贺骁藉机推波助澜,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从现在回溯,这人每一步都有迹可循,扎扎实实把爻国推进了万丈深渊!」 但是,当时每一个相关人员,包括青阳自己,都跳不出这个大漩涡。 (本章完) 第1663章 妄念生灵昧灭 妄念生,灵昧灭 从表面上看,天神丶青阳和白坦好像是这次事变的最大受益者,可贺骁又收获了什麽?正因看不出他的利得,所以别人都不认为他是幕后黑手。 「有才能的外国人很危险,越有才,越危险。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主动帮你丶给你送钱送点子,是不是包藏祸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青阳呵呵一笑,「可惜,爻国没机会吸取这个教训了。」 「这个教训……」白子蕲转动手中杯子,「我怀疑,贺骁与当年火烧摘星楼事件有关!」 「被通缉的蛛后,就在他的仰善群岛上。」青阳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我昨晚回到幽湖小筑,这张字条就被一支红箭钉在外头的大树上。我想,你应该感兴趣。」 字条上只有龙飞凤舞三个字: 颠倒海。 没头没尾没落款,白子蕲目光一凝,半晌无语。 这世上知道「颠倒海」的人,本来就少; 进一步缩小范围,知道白子蕲正在搜寻颠倒海的人,还有谁呢? 「贺骁。」屋子开着窗,白子蕲深吸一口气,肺里一寒,「我返程途中被灵山偷袭,原来还是他的安排!」 他已经假设贺骁就是当年火烧天宫的蒙面人,那麽贺骁与灵山有联系,岂非情理之中? 贺骁丶灵山丶九幽大帝! 把这些线索串连起来,就会发现贺骁的伏笔很深。 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干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倒好,多多益善。 「看来,灵山正在闪金平原布下一盘大局!」他问青阳,「我提的要求,神庙需要几天时间准备。帝流浆过后,我就启程前往颠倒海。你呢?」 青阳望着窗外树枝上的银霜,摇了摇头:「千幻真人的法相很强,我内伤难愈,得养上一段时日;另外,天水城时局变幻,恐怕乱子还在后头,我得留下来巩固成果。」 爻国这一场惊天变故,她是始作俑者,也得负责引导事件的后来走向。 这才叫作,有始有终。 「可惜,千幻真人的法相逃走时,我不在现场!」白子蕲双手交叉,合在桌上,「能不能叙述一下,与千幻真人的战斗过程?有助于我的追捕。」 …… 交谈半个时辰之后,白子蕲就起身向青阳告辞。 他还要去涌泉山庄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再拣一点线索。 青阳亲自送他到小筑门口,看着他兴冲冲的背影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不知哪里传来夜枭的叫声,拉长了音调,格外凄厉。 白子蕲原本也算是她的仇人之一,但她对白子蕲却恨不起来。 这个人当年追查不老药案也是公事公办,不掺杂什麽私怨。 这麽多年来,不仅是天宫,整个灵虚城上流都知道,白子蕲是个专心致志的人,有一说一,不会特地针对谁;但一旦被他盯上的,多半没有好下场。 青阳知道,这个人也追求晋升,他渴望着执掌大权丶一展所长。 在他之上,只有都云主使了。 他离自己的理想,只有一步之遥。 但白子蕲不屑官场那一套,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爬上去。 青阳不喜欢白子蕲,但也认为,有白子蕲这样的人物,是天宫之幸。 她就对着那片黑暗出神,好半晌才问身边的袁铉: 「你猜,他能不能拿下九幽大帝?」 袁铉想了想:「白大人出马,好像没有什麽嫌犯是拿不下的。」 整个灵虚城谁不知道,再难办的差事丶再难抓的人,只要交给白都使,都能迎刃而解。 他这个人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袁铉心里有句冒犯的话不敢说,当年的不老药案谁都不敢接手,最后不也是交给白子蕲侦办,才把青阳国师拉下马? 青阳幽幽道:「你真这麽觉得?」 袁铉张口要答,青阳却抬手打断。 她并不想听答案。 过去那麽多年,白子蕲都是无往而不利,也难怪都云主使那麽忌惮他。 白子蕲的野心,就和他的能力一样,毫不掩饰。 但他今次的对手,是贺骁,是九幽大帝,甚至很可能是大闹天宫丶盗走至宝的元凶! 白子蕲已经被他骗过了很多次,就像青阳一样。 对上贺骁,她不认为白子蕲还能稳操胜算,即便白子蕲必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一趟颠倒海之行,谁能笑到最后呢? 她又坐回树下,眺望天边的明月。 贺骁这个人的行事手段,很像她年轻的时候,精明干练丶奇思妙想。 遥想昔年盘龙城之战,贝迦群豪荟萃,还有神仙打架,但她依旧从中脱颖而出,也因此奠定自己在灵虚城的一番基业,开启了腾飞之路。 真快啊。当年往事还历历在目,当年的战斗还惊心动魄,可是定睛一看,时间过去了一百五十多年! 青阳喃喃道:「老了。」 袁铉在边上没听清:「宫主?」 青阳摇了摇头:「没什麽。」 贺骁留下字条,或许也是向她邀战,但她却推给了白子蕲。 她对白子蕲说出的理由,是自己必须留在天水城丶把控政变的后续进度。 这个理由当然很充分,天神也有此要求。 爻国政变之后,她就是天神和贝迦操盘闪金平原的核心人物,哪能再轻身赴险?白子蕲也很清楚这一点,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但青阳清楚,她打心底不愿去颠倒海,不愿再跟贺骁正面对撞。 从不老药案开始,每次跟这个家伙对上,她都没占过上风。 贺骁要是早生一百五十年就好了。那时的她勇猛无惧,大概率会像今日的白子蕲一样,兴致勃勃找贺骁分个高下。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渴望迎难而上。 老了,就没有从前的峥嵘锐气。 一阵晚风吹过,叮呤叮呤。 青阳低头一看,手腕上的铃铛响了。 然而风可吹不动这个东西。她叹了口气,拍拍衣裳站起来:「这麽晚了,还不消停。」 她走回屋里,让袁铉关紧门窗出去。 屋里就剩她一人,她拿出雕像放在贡桌上,口中喃喃祷念,又取几支高香,轻轻一晃。 高香自燃。 烟气在半空中聚而不散,凝出模糊的人脸。 然后,仝明真君的声音回响在屋内:「丰曷女神损失惨重,异常愤怒。」 丰曷女神的分身折在千幻真人的法相手里,这一点,它下界之前没有心理准备麽?青阳面色平淡:「丰曷女神的损失虽重,但神界随后的收获也会异常丰厚。」 有失才有得。 「她认为,你在战斗中未尽全力,才导致两位神明的分身一死一重伤。」 「我要是有那种本事,还需要请神下凡麽?」青阳摇头,「敌人可是千幻真人!爻王的底牌真是出乎意料,我被仙术打中,能活下来纯属侥幸,这一身伤至少要养五个多月。」 其实丰曷女神没说错,她的确未尽全力。 对抗上仙,本来就该由天神出手,她为什麽要越俎代庖? 青阳只是爻宫政变的策划人,后续还有许多计划要执行,何必拿自己跟千幻真人的法相死磕? 仝明真君缓缓道:「灵虚圣尊评判,这次行动虽有疏漏,但大体上仍然成功。你也值得嘉奖!」 青阳一听,暗暗松了口气。 灵虚圣尊这番发话,就是对她这一次策划实施的行动非常满意。然而还有两位天神因为这次行动而损失重大,灵虚圣尊回头还得去安抚和补偿祂们。 仝明真君话音刚落,供桌上出现两件法器,两盒灵丹。 「从此刻起,你便是天宫的护法了。」仝明真君道,「九幽大帝自有白子蕲去追踪,爻地这里的后续行动,仍然由你主持。妙湛天神庙的梁主使,会与你通力配合。」 青阳面色肃然,心里啼笑皆非。 几年前因为不老药案,她成了天宫的阶下囚,妖帝全力保她,才把她发配到万里之外的爻国。 兜兜转转,她现在竟然被擢为天宫的护法! 护法其实是头衔,并非正职,专给外出任务的各位大佬佩戴。 名头大嘛,才好办事。 青阳很清楚,自己能获此殊荣,除了立下大功之外,也是因为执行后续的任务需要更合适的身份。 爻国都要没了,她还监什麽国? 是时候转换新身份了,天宫护法。 有了这个头衔,闪金平原上任何想要接触贝迦丶接触天神的势力,都得来找她。 唔,除了灵山和九幽大帝。 青阳揉了揉太阳穴,怎麽又想起贺骁这个魔障? 但无论如何,随着爻王死去丶爻廷覆灭,青阳手里的权力又迅速聚拢! 过去一年,她顶着监国的名头,实则手里并无实权,只能从爻王那里「借」。 可到了现在,随着爻地权力真空的出现,她再一次大有可为! 爻王跌倒,她就吃饱。 「白坦方才过来找我,希望得到天神的赐福。」 「赐福?」仝明真君沙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内,「凡人,呵呵,凡人!」 这些凡人,太自以为是了。 「妄念一生,灵昧泯灭。」仝明真君悠悠道,「这白坦也不比爻王高明到哪里去。」 (本章完) 第1664章 不该再有二百年的国家 不该再有二百年的国家 「外患将至,白坦想尽快统揽大权,天水城内的流民,现在大量依附于他。他也趁机招收精壮丶扩大军备。」白坦原本的短板,就是手中兵力太少。但他杀尽王族后裔后,城内武官受其威慑纷纷带兵投降,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就是流民。 流民原本就苦于生计,白坦动用爻国钱库招兵买马丶给钱给粮,一时之间,流民大量响应,比平民还要踊跃得多。 仝明真君问道:「你后面打算怎做?」 「爻王之死,不过是动乱之始。」 青阳轻描淡写的每一个字,都代表了未来的血雨腥风。 她有点怀念这种感觉。 「白坦妄想大权独揽,但只要天神不出面承认他,这种局面暂时就不会出现。」她缓缓道,「爻国内外有群狼环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应该快要开始了。」 「所有人都明白——天下,是打出来的。」 爻国在闪金平原的风评不好,的确也集闪金之力供养自己,但这种地域强权的存在,客观也镇住了场子,让闪金平原维持一种奇妙的动态平衡。 比如盟军和毗夏的战争,推到毗夏本土以后就不太激烈,这和爻国的态度做法大有关系。不过现在嘛…… 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权力的真空一旦出现,这次大动乱会从爻地开始,涟漪般向整片闪金平原扩散! 这才是天神最想要的。 「很好,你要妥善调配资源,巩固和扩大这一次行动的成果!」这不仅是仝明真君的叮嘱,也是天神对青阳的要求。 「是。」青阳应了一声,知道天神的目标只有一个: 魇气,魇气,还是魇气! 在帝流浆频繁爆发丶人间灵气复苏的背景下,闪金平原的小乱子丶小动荡,已经无法再让日渐饥渴和愤怒的天神满足。 爻王认不清形势丶跟不上时代,所以他和他的国家就成了天神餐桌上的大菜。 「这些势力火拼,最后再打出一两个草头王,你也仍是监国。」既然青阳这个监国干得不错,天神就让她接着做。 青阳却摇头道:「我老了,再当监国也是有心无力。」 「你怕自己没这些小国活得久?哈哈,多虑了。」仝明真君像是没听懂她的拒绝,「我看圣尊的意思是,闪金这些小国,实无长久存在的必要,否则就是第二丶第三个爻国,日渐怠慢丶尾大不掉。」 这位贝迦的老国师什麽都懂,何况现在又是天宫护法,他有话就直说了。 青阳默然。 她知道天神的心意: 有了爻国的前车之鉴,闪金平原从此不该再有二百年的国家。 要常换常新。 新国丶新君丶新民,才能又恭敬又听话。 青阳慢慢道:「爻国的覆灭,其实还有九幽大帝的一份功劳。」 「你想说什麽?」 「要不是他推波助澜,爻王不会在作死的路上义无反顾。他每出一个点子,都是给爻国灌一回大毒。偏偏爻王这个蠢货,到最后也不认为国破家亡是贺骁之过。」其实爻王临死前最恨的,既不是贺骁也不是天神,而是青阳和白坦,「我认为,这人进入天水城的目的与我后期不谋而合,也要颠覆爻国。」 爻王越来越作,搅动天神和她的怒火,她才萌生杀意;贺骁呢? 她现在觉出,贺骁打一开始就对爻王,对这个国家不怀好意,只不过最后是借她之手丶借天神之手,彻底推翻了爻王的统治。 搅风搅雨,最后又全身而退。 仝明真君有些讶异:「为什麽?」 「白子蕲推断,九幽大帝或许认定爻国就是闪金平原的恶之源,必须拔除。」青阳目光闪动,「爻国就快没了,我不清楚他的下一步计划。」 她认同白子蕲的一句话,光从「短时利益」这样粗浅的层面,很难去解读贺骁。 因为他所图甚大丶为计长远。 芸芸众生只能看到眼巴前的蝇头小利,俗称下棋最多走两步,一转头又去为五斗米折腰;等到吃了眼前亏,张嘴骂一晚,没过几天又忘了,当照上丶亏照吃,记忆比鱼还短。你跟他说步步为营丶说未雨绸缪,他能给你现场打鼾。 「白子蕲已经向圣尊报告,这人可能是当年火烧天宫的凶手!」仝明真君呵呵一笑,「无论他怀揣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都不重要了。这一次,我们会逮住他!」 青阳点了点头。 她都能想像到,灵虚众神听见白子蕲的报告之后,是怎样雷霆震怒。 火烧天宫的凶手迟迟没有归案,这几年来让灵虚众神在神界大失颜面。既然有了线索,祂们绝不会放任贺骁逍遥法外。 「对了,你派人去红庐,拿回曹闻道的研究。」之所以不让梁主使去办,是因为这件事的保密级别太高,梁主使并不知情,而白子蕲又另有要务。仝明真君语气凝重,「人间灵气增长的势头暂不可逆,原先的计划越难,时间就越紧迫!」 青阳应了,心下揣摩。听仝明真君话中之意,曹闻道这些妖傀师的研究,对灵虚众神的后续安排很有用? 但仝明真君也就提这麽一句,不再多言。 这种事,天神们总是讳莫如深。 「好。」 烟火飘散,威压消褪,仝明真君离开了。 青阳开门走出去,没两步就捂着伤口停下来,蹙眉不语。 千幻真人的仙术比附骨之蛆还可怕,未必时时刻刻作孽,但会猛然进攻心脉,打你一个猝不及防,普通修行者两步倒地而亡。 而且这伤移不出去。 袁铉很有眼力见:「宫主?」 「灵浆。」 灵浆就是青宫秘方制成的软膏,主原料是帝流浆。再过几天帝流浆大盛,此时攒着它们也没意义。 她拿出仝明真君赠与的灵丹看了两眼,连吞三颗,以灵浆配服。 青阳长长透了口气。以她现在身体状况,亟需休养调息。 可她吞药不到三十息,就有卫兵来报: 「礼部王侍郎求见……」 袁铉怒道:「滚蛋,就说宫主不在!」 (本章完) 第1665章 追寻贺骁留下的线索 追寻贺骁留下的线索 这小子眼瞎吗,瞧不见宫主身体欠佳? 青阳却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候上两个时辰,我得休息一会儿。」 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爻国一灭,天神本该趁虚而入,但它们能动用的力量突然就少了;许多活计原本由爻国去做,眼下一时之间却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再苦一苦青阳了。 长期来看,照这样下去,灵虚众神在闪金平原的影响力必然提升;但就眼下而言,这段尴尬期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 天早就黑了,但白子蕲离开幽湖小筑后并没有返回天水城的神庙休息,而是打算到涌泉山庄转一转。 逃犯住了好几个月的地方,他不可能不去察看。 青阳告诉他,那里人去庄空,贺骁已经带着手下逃走了,但她还是让白坦派一队人马看管山庄。 天水东郊总有流民游荡,他们要是进山庄翻箱倒柜,白子蕲想观察的现场就会被破坏殆尽。 老国师还是这麽体贴,白子蕲按了按太阳穴。 此时他们路过一条小溪,溪边还有成片密林。 人一到,成群夜鸟惊起,扑簌飞远。 这反而说明溪边的林地很安全,没有掠食者。 白子蕲环顾四周:「这里是什麽地方?」 青阳还特地派一名青卫给白子蕲指路,这时就回答道:「这是桃溪,溪边的桃林一到夏季就长满甜桃,城里人喜欢来这里摘桃。」 「桃溪?」这个地名在白子蕲跟青阳的对话中出现过,「前几天,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一场大战?」 「啊,是的。」青卫点头,「前面溪边被炸出一个大坑,里边埋着一具巨大的鱼尸。」 「鱼尸?去看看。」 「官府怕恶臭疫疾,着人就地掩埋。」青卫在前头领路,走不出十来丈,溪边的空地上突现一个巨坑。「嗯?我记得这个坑已经被埋起来了,怎麽又给挖开?」 「当时这里传出一记爆炸,惊天动地,我们赶来一看……咦!」他一边回忆一边低头,结果一看坑内就呆住了。 鱼尸呢? 他还特地举起火把往下探照,但坑底尽是黄土,颜色艳丽的鱼尸不翼而飞! 白子蕲见他情状,就知道事有蹊跷:「鱼尸不见了?」 「是丶是,原本就在坑底,我亲眼所见!」青卫挠了挠头,「难不成是被人挖出来吃掉了?附近的流民很多,他们饿极了什麽都吃。」 「那鱼尸应该是曹闻道的妖傀,普通人谁吃谁死。」白子蕲很乾脆道,「下去看看。」 这儿距离贺骁的涌泉山庄很近了,步行也不用半个时辰,白子蕲觉得,有必要一查。 于是众人跳下坑底检视,一边听这青卫描述当天的现场。 坑底有刨掘过的痕迹,白子蕲的手下们找到几段白惨惨的鱼骨丶几块残破的鱼皮。 就如青卫所言,鱼皮是暗红色丶带斑点,但鱼皮鱼骨都有啃噬过的痕迹。 侍童根据牙印比划了一下,接近饭盆大小:「不管是什麽东西啃噬鱼尸,它的嘴得有这麽大!」 这麽宽大的嘴丶这麽尖的牙印,不可能是人类,也不像虎狼。白子蕲皱眉,什麽生物的咬痕是这麽平直? 侍童又道:「看起来,鱼尸真是被吃掉了。」 白十七指着鱼骨:「就这麽几段骨头,能拼出一条大鱼?」 「……」 白子蕲沉吟:「不管是什麽怪物,鱼肉没少吃。」 吃了曹闻道的妖傀还没事儿,这是什麽铜肠铁胃?但是白子蕲先前与青阳交谈,她也不知道曹闻道具体带出哪几只妖傀,更不知晓贺骁的手下如何应付。 曹闻道的死因,是脑袋被咬下来。刀削斧砍都很平滑,那种参差的创口是生物所为。 青阳也说过,曹闻道生前怀疑涌泉山庄里头藏着一个妖傀师,而桃溪爆炸当晚,贺骁被青阳拖住了,并未参与这里的战斗。 也就是说,曹闻道可能被对方的妖傀师所杀? 这样看来,对方的妖傀相当了得。白子蕲可是很清楚曹闻道在业内的份量。 不过眼下线索太少,他也只得把疑问藏在心底,继续前往涌泉山庄。 他刚到,涌泉山庄的守卫就上前迎接,而青卫告辞离开。 爻宫事变结束后,青阳离开天水城才得空派人进庄查看,没找着贺骁,倒是找着了七八个在庄子里搜吃搜喝搜刮财物的流民。 「当晚守在这里的宫卫呢?」白子蕲一边巡视涌泉山庄,一边提问,「赵颂没带所有手下进宫吧?」 「宫内生变,他们大部分都赶回去了,这里只留下十人左右。」守卫答道,「但是贺骁突然带手下返回,并把这十人抓了起来,打晕关在柴房里。」 白子蕲眉头紧皱:「你是说,宫变当天,贺骁先逃走,然后又回来了?」 「是的。」 「他回来山庄做过什麽?」 「这就,这就不太清楚了。」守卫恭敬回答,「那十个宫卫都被打晕,不知后事。我等赶来时,还抓住几个混进来吃喝的流民。」 这麽大一个山庄,贺骁回来做过什麽事,旁人哪里知晓? 可他为什麽要回来? 他都逃出了涌泉山庄,明明应该尽快离开爻国。 白子蕲想起贺骁留下的字条。 贺骁临走前还不忘挑衅他,依这人谋定而后动的性格,必定在山庄布置一些后手。 「这里还发生过什麽事?」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贺骁都离开了,涌泉山庄还能有啥事情? 然而守卫却是一怔,面现犹豫。讲不讲呢? 白子蕲和颜悦色:「你只管说,事情不分大小。」 「山庄太大,要经常巡逻,所以上头安排这里三班轮值,我们是第三班,跟上一班在酉时三刻交接。」 众人一算时间,也就是说,第二班是天黑时分离岗,第三班接手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 「有什麽问题?」 这守卫道:「我听说,呃,第二班的卫兵离开之前好像在嘀咕,他们少了个人。」 「怎麽回事?」 「大概在他们离岗前的半个时辰左右吧,有个守卫去巡杏林台。结果收队离开的时候,他没出来。他们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就交代我们看见他就喊他回去。」 白子蕲了然:「一直到现在也没出现?」 「没有。」守卫回答,「我们也巡过两遍杏林台,一直都没找到他。我们队里人说,他可能自己回去了。毕竟山庄这麽大,他走了我们也不知道。」 「不过——」他又犹豫了一下,「巡逻杏林台的时候,我总觉得被人盯着,后背一阵阵发寒。但跟我一组的队友却没有感觉,只说我多疑。」 「只在杏林台有感?」 「呃是的,离开杏林台之后,就没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有蹊跷最好,代表有方向可查,总比在这山庄里茫茫捞针要强。白子蕲即道:「去给我找一个赵颂的手下,对这里越熟悉越好。」 「是。」 天宫白都使的要求,谁敢不满足?即便现在已是深夜。 所以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天水城加紧送来一名宫卫,原也是赵颂手下,宫变当日被捕,投在狱中。 他在山庄住了两三个月,对这里比其他人更熟悉。 这宫卫原本在牢中等死,白子蕲却对他道:「好好配合,留你一命。」 宫卫忙不迭同意。赵颂和爻王早就没了,他不想给他们陪葬。 过去这一个半时辰内,白子蕲在涌泉山庄到处走走看看,放着杏林台还没去。 「你带我去杏林台吧。」 贺骁到底在这里做过什麽,又留下了什麽东西? 白子蕲也猜想不会是好玩意儿,却反而越来越好奇了。 涌泉山庄其实是个大果园,林木就算叶子落光,也到处都是乌漆漆的树影。晚风一吹,就像暗藏了无数不怀好意的鬼怪。 现在庄子里人太少,在这里走动得有好大的胆子。并且越往山庄深处去,越是阴森可怖。 守卫都得是两人一组,才敢过去。 很快,杏林台到了。 顾名思义,这个高台周围长满了杏树,秋天可能美景如画,但现在就是一棵棵光杆司令。 「这些符阵是做什麽用的?」 白子蕲随手往树身上一指。 众人一路走来,已注意到有些树上会镶嵌铜符,每块都有巴掌大。 杏树光秃无叶,铜符一直在隐隐发光。 淡青色的光。 如果有流民去挖,自有结界把人手推开。 白子蕲一看就知道,这是大型符阵的阵牌,或者叫作符板。 涌泉山庄面积不小,这个阵法的规模很可观哪。 「这是贺骁命手下布置的阵法,专用于帝流浆之夜的灵风大阵。」宫卫解释:「原本涌泉山庄要做的阵法是另外一个,都布到一半了,也花了很多钱,结果贺骁突然又变了主意,改做这个灵风大阵来收集帝流浆。」 有钱,任性。 这麽大一个山庄,这麽多障碍物,不可能纯靠人手收集。 「阵法是怎麽运行的,知道麽?」 「听说阵法真正启动后,整个山庄内外一共会刮出三十五个小龙卷风,每个都是漏斗形状,上大下小,会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章完) 第1666章 久违的阵法 久违的阵法 宫卫知无不言:「这个区域的帝流浆一旦从天上飘落,就会被龙卷吸入,灌到下方的存贮容器当中。」 「据说贺岛主也试验过很多种收集帝流浆的办法,最后选取了灵风大阵,因为它方便高效,无须手动收集。」 白子蕲点了点头:「为什麽这个阵法在半运行?」 大型阵法没有完全启动,但也没停用的状态,就叫作半运行。 这种状态方便检修,查缺补漏,但能量消耗也不小。 贺骁已经离开,阵法怎麽没有关闭? 「阵法的主符器嵌入一棵老树中心,不锯断它就停不下来。」 「带我去看看阵眼。」 台子正前方一棵老杏树,数人合抱粗细,非常壮观。 树身离地两丈之处,嵌着三块铜符。 守卫就指着这棵老杏树道:「那就是阵眼。主符器在树心中间,拆不下来。」 白子蕲朝侍童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噌噌往树身上爬,很快爬到五六丈高。 不一会儿,他又探出头来: 「大人,树芯里头的确嵌一个很大的符器,不知怎麽安进去的。」 但要搞出来,那可就难了。 「下来吧。」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贺骁早有去意。但在曝露之前,他还积极仔细地去建这个大阵,令它当真可以运行。 这份耐心和专注,这种不动声色的功夫,属实可怕。 现在白子蕲更留心的是「容器」两个字。 是啊,既然这个阵法能自动收集帝流浆,那麽它总得安排贮存灵浆的容器。 「三十五个旋风,应该对应三十五个容器。嗯,为什麽是三十五个?」这个数字,好别扭。白子蕲指着这棵老杏树,「它既是阵眼,届时收取的灵液最多,贮存灵浆的容器也应该最大才是。在哪了?」 宫卫挠了挠头:「在杏林台的地窖里。」 他走去台子边缘,用脚踩了踩地面:「前些时日,贺骁在这里挖掘出前任庄主留下的杏子酒,那坑很大。他就说,回填也麻烦,乾脆挖成地窖来存贮帝流浆,正好位置也很合适。」 其实这话有点问题,涌泉山庄不缺地窖丶不缺储物楼也不缺空地,杏林台对面还是两排矮屋,专门存放东西的,为什麽非要再挖个地窖? 但贺骁是庄主,他在自己地盘爱干嘛就干嘛,想挖个酒池都没人拦着。 此时白十七凑近,低声道:「大人,这附近有东西。」 白子蕲点头:「警戒。」 他也感觉到芒刺在背,仿佛有什麽东西潜在附近,恶狠狠地打量他们。 杏林台这地方果然不大对劲。 侍童道:「雪地上有抓挠过的痕迹。」 雪地有一道道抓痕,横七竖八,不知是什麽怪兽留下,看起来非常急躁。 两个时辰前才下过雪,所以这些痕迹还很新鲜。 白子蕲转头问宫卫:「地窖的入口在哪?」 「铁门的拉环就在这附近。」宫卫在地面找了找,轻轻一扯。 雪下果然藏着一个铁门,没上锁,宫卫一扯就扯开了。 白子蕲一侧头,两名天宫侍卫跳了下去。 大概几十息后,他们又上来禀报: 「都使大人,底下是个大土窖,空的,但地上有重物挪动过的痕迹。」 众人一听,都有些失望。 那宫卫也在边上补充:「贺骁前几天说过,准备送一批大缸下窖,盛装帝流浆。」 一个空土窑,有什麽好看的? 「地面为什麽有这麽多抓痕?」白子蕲从怀中抓出一把萤粉,挥手洒了出去。 浅绿色的萤光刚触及地面,就变成了暗紫色。 侍童讶然:「障眼法?」 「不,这是幻阵!」白子蕲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贺骁借用附近的铜符布置了阵中阵,他一定在这里藏了东西!」 他们被误导了。 白子蕲问宫卫: 「土窖是谁挖的,总不会是你们吧?」 「不不,是仰善的人。」 白子蕲了然:「你可知道附近铜符的位置?」 他也可以派侍卫们去四处采集铜符位置,但一来太慢,如果能问到现成的资料最好,二来黑暗中还隐藏一个来历不明的敌人,己方人员还是莫要分散为妙。 「啊,知道的。当初我们也参与安装布置,贺骁说一点儿都不能出错,还要求我们努力背好阵图。」宫卫蹲下身来,拿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开始勾划,「这是阵图。」 他先画了个圆圈,这就是老杏树所在的阵眼位置,随后以之为中心座标,又画出一系列圆点,用树籽标记。 他才画了几个点,白子蕲的脸色就变了,目光也更深邃。 刚刚绘制过半,侍童就看出了端倪,脱口而出:「这丶这是不是天罡大阵!」 白十七也这样想,但没说出口。 白子蕲望着这个阵法,也差点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 什麽灵风阵,什麽三十五股小旋风?扯淡! 这个阵图,分明就是天宫众人已经格外熟悉的—— 天罡大阵! 白子蕲初至闪金平原不久,就去逍遥宗的地盘找千幻真人的线索,结果在白毛山上找到一个隐藏了不知多少年的聚灵大阵。白子蕲判断这个阵法为千幻真人输送灵气,并且做了诸多推演,甚至循线索去了北海。 他是万万没想到,再见天罡大阵,竟然是在千里之外的涌泉山庄! 「但……」 但跟我们在白毛山看见的,并不一样!侍童还要再说,被白子蕲抬手打断。 很快,宫卫就绘制完毕了,一共三十五处。 侍童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少绘了一处?」 天罡之数三十六,这阵图只有三十五。但除此之外,都与天罡大阵完全一致。 宫卫呐呐,赶紧再核对一遍,但面对天宫贵客就是没底气:「应该……我记得是这样的。」 哎呀,自己该不会记错了吧? 众人看他一脸的心虚,很是无语,白子蕲提示他:「贺骁原本是不是告诉你们,这灵风大阵会召出三十五股小旋风?」 宫卫眼睛一亮,点头如捣米:「对对,他说的就是三十五,三十五!」 原来不是他记错。 第1667章 倒反天罡 倒反天罡 白子蕲又顺便多问一句:「他什麽时候改成了这个灵风阵?」 「不久。」宫卫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九天,或者十天之前?因为改得仓促,工作量很大,我的同僚们私底下还有一点意见。」 「十天之前?」白子蕲目光微闪,「也就是说,我刚在天水城见过贺骁,他转头就去改阵法了?」 这一前一后的时间承接,表明贺骁这个阵法很可能是为白子蕲而量身定做! 因为贺骁本来就没打算留在天水城承接帝流浆,排设这个阵法只是做个表面的工夫。 然而既然出自贺骁之手,哪怕是表面的工夫也不简单。 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想清楚这一层,众人好半天都不吱声。 细数白都使历次追捕的对手,除了青阳国师之外,仿佛就数这个姓贺的最难搞定丶最能作妖! 为了稳妥起见,白十七建议:「大人,我们分散记录吧。」 这时候只能用笨办法,大家分散出去,人手记绘。 白子蕲却短促地「嘘」了一声,面露不耐,同时一边观察阵图,一手掐数暗算。 这动作一出来,大家就知道白都使有了重要发现,都不敢吵扰。 接着,在宫卫画的阵图边上,白子蕲伸手再画一阵: 由千幻真人所造,白毛山的天罡变阵。 他画得飞快,显然对这阵法已经烂熟于胸。 画完之后,他就立在两个阵法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怔怔出神。 为什麽贺骁留的也是个天罡变阵,并且只有三十五数? 这两个阵法……这两个阵法之间,到底有什麽关联? 谁也没料到,白子蕲这麽一发呆,就是小半个时辰! 天宫侍卫都不敢动,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谁敢扰断白都使的思路,事后一定没好果子吃。 甚至丛林中那道窥探的眼神,也没有离开。 这时,宫卫站麻了换个姿势,靴子踩雪沙沙一响,在这幽静之地特别突兀。 众人都对他怒目相视。 白子蕲如梦方醒,目光重新聚焦,又有了神彩。他指着宫卫画的图道:「用聚灵大阵收取帝流浆,倒是没毛病。现在,你们看这图上的阵脚,数量位置全部正确,只是少了一数而已。」 人的记性有规律可循,即所谓的模糊阴影,记错就是错一片。这宫卫如果记错了,不可能三十五精准全对丶丝毫不差,唯独只漏一个。 「这不是记错,而是贺骁有意为之。」白子蕲接着道,「白毛山上的天罡大阵之所以古怪,是因为它是个变阵,有阵脚不在原位。甚至我们最后又加绘出来,它其实有三十七数,比真正的天罡阵法还多出一数。」 众人也在观察地上的阵法,白十七咦了一声,指着白子蕲画的天罡变阵道: 「都使大人,我记得阵图好像不是这样,有两个阵脚的位置变了。」 「好,很细心。」白子蕲夸他一句,「离开逍遥宗地界后,大概隔了一个半月,我又叫人潜入白毛山再去计算,发现其中两数已经不在我们当时记录的位置,可见它们并不固定。我参研了这麽久,预估它们大概是随着时节而变,甚至会随着天上的星辰而变。如今已是早春,它们就应该在这个位置了。」 他面色肃然,一字一句:「这两数,就叫作变数!」 「白毛山天罡大阵的变化,就是由它们领起的!」 侍童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个天罡阵是三十七数,而涌泉山庄这个,则是三十五数。」 这两个天罡阵,哪一个也不是原版啊,看着都很别扭。 「不错,从单个阵法来说,它们都失衡了。你们怎麽看?」 天宫众人还未答话,那名宫卫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道:「一边多一个,一边少一个,难道是变数跳过去了?」 侍童瞪他一眼:「闭嘴!」 然而宫卫却得了白子蕲一句好夸:「对极!」 白子蕲还补充一句:「它们不仅能跳过去,甚至还能跳回来!这两个阵法相互关联又相互对照,可以看作一个整体。」 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这个「变数」,在两个不搭界的阵法当中……串场了? 这两个「天罡阵法」,一个在白毛山,一个在涌泉山庄,地域上相差千里。 一个是千幻真人所造,一个是贺骁设置,时间跨度久远。 为什麽这两个阵法可以凑成一个对照组? 白子蕲也有些眉飞色舞:「其实这两个天罡阵法都是变阵——姑且把它们叫作逍遥阵和涌泉阵——每阵各有一个变数,加起来就是两个!」 「我们赶去白毛山时,恰逢两个变数都在逍遥阵,相当于涌泉阵的变数跳过去了,所以逍遥阵是三十七数,而涌泉阵仅馀三十五数;而按照我的推算——」他从逍遥阵里拿出两个树籽,放到涌泉阵里,「刚好再过七十二天,这两个变数很可能会全跳涌泉阵里,那时形势就颠倒了,涌泉阵三十七,逍遥阵三十五。」 众人听到这里,虽然没有「哇」地一声,但神情都是大为惊叹。 好奇异的阵法设计。 可是,贺骁为什麽要做出涌泉阵,与逍遥阵遥相呼应呢? 「我想找出千幻真人的洞府,去了北海却屡次不中,连门儿都摸不着。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逍遥阵根本不完整,缺少了涌泉阵作为对照!」 一阵点醒梦中人! 这两个阵法,必须放在一起对照才能看懂。千幻真人绝不希望天神天宫顺藤摸瓜,把他摸出来,因此在白毛山只布置了一个变阵。 聪颖如白子蕲,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大概率也会推错。 他下意识拿树枝按戳地上的阵图,结果咔嚓一声,中指粗的树枝断了。 堂堂都云使,怎麽可能掌握不好力道?白子蕲只是表面平静,实则心下激动难言! 天宫众人面面相觑,这回是白十七忍不住了:「都使大人的意思是,贺骁替我们补完了另外一个变阵,让您可以推敲出千幻真人的位置?」 「不错!」白子蕲正色道,「虽然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事实上就是这麽做了。」 「我方才回忆,这两个阵法的确有可能合而为一,成七十二数,再引入无穷变化,是为地煞大阵!」他一字一句,「上古时期的确有过地煞大阵,但天地灾变后星辰移位,加上这阵法失传很久了,今不可见。贺骁布阵,不取地煞阵之形,而取地煞阵之意,就是要把秘密的讯息传达给我。」 换一个人来,根本不知道贺骁在做什麽。 白子蕲越是研究,越觉得贺骁这人成谜。 贺骁到底想做什麽,竟然向他暗示引导千幻真人的藏身地! 他不是灵山之人麽?为什麽想害千幻真人? 难道,灵山内讧了? 又或者,这是个纯纯的陷阱? 「好,且不说地煞阵之事。只把这两个天罡变阵关联起来看,因为两个变数的存在,阵法会产生周期性的改变。而这一过程——」 白子蕲目光如炬:「就叫作倒反天罡!」 两个变数的周期性横跳,就会引发形势颠倒,有时是涌泉阵充盈,有时是逍遥阵充盈。 又叫作,道反天罡。 「阵法变数,你们看到了。但这里头暗含的另一个变量,你们没发现——」白子蕲眼里发光,「那就是时间!」 他再道:「我问你们,这两个阵法何时会重归平衡?」 重归平衡? 这个问题不难,侍童不假思索:「当两个变数各归原位,两个阵法都是三十六数,应该就平衡了罢?」 否则,两个阵法就是头重脚轻,总有一个重,一个轻。 「不错!两个阵法周期性地互为颠倒,但中间必有一段衡稳之时。」白子蕲从涌泉阵拨一颗树籽,放到逍遥阵去。 这样,两个阵法就对称了,都是三十六数! 「根据天宫许久之前得到的密报,这个周期是五年,而这段衡稳的时间,只有十天左右!」 众人面露茫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好在白子蕲紧接着给他们解惑:「这十天,就是千幻真人洞府的开放日!」 「十日一过,天罡阵法再次颠倒,洞府自然重新关闭。」 天宫掌握的线索,千幻真人的洞府「海天一线」在颠倒海内,每五年一开放,一开放就是十天。 「既然知道两个阵法互相颠倒丶互为补充,我就可以从既有线索推算出目标的位置!」白子蕲拿起树枝,在两个阵法中间轻轻一戳—— 「颠倒颠倒,这里就是颠倒海!」 「六十二天之后,千幻真人洞府开放,为期十日!」 他终于要掏到千幻真人的老巢了! 众人弯腰行礼,齐声道:「恭喜都使大人!」 这个谜团已经困扰白子蕲好几个月,今日终于破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夜晚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说回涌泉山庄里的这个谜团,两个阵法的推算方法是一样的。」白子蕲往地上的涌泉阵一指,「现在贺骁这个阵法缺了一个变数,三十六变作了三十五,那麽很简单,只要找到这个遁去的一,就能找到他藏起的东西。」 「我问你们,这个一藏去了哪里?」 第1668章 坑 坑 众人凝噎半天,都看向白十七。后者自信道:「这个一,已经跑到逍遥阵里了!」 千幻真人留下的逍遥阵。 「好,那麽我们该参考的就不是涌泉阵,而是逍遥阵!」地上两个阵法都恢复到三十六数,白子蕲在逍遥阵上重新加入一颗树籽,「应该在——这个位置!」 「……」这是什麽千回百转?众人都觉得脑瓜子嗡嗡疼。 太折磨人了,想破贺骁设置的阵法,居然要跳出阵法本身,到千幻真人的古阵里去找隐藏答案! 这题超纲,只有白都使能解啊。 侍童却有疑虑:「都使大人,白毛山上的聚灵大阵,会不会也是贺骁布下的诱饵?」 「那不可能,他才多大年纪?」说到这里,白子蕲忽然打住。 是啊,贺骁看起来二十出头,眼神清澈又有朝气,不像上了岁数的人。但是,万一,他的心智阅历和能力确实与外表年纪不符呢? 世上曾有那麽多秘法,比如某些上古的仙人就用过「夺舍」之术;现世也有些怪物容颜长驻,青阳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大闹天宫丶一手建起自己的势力并推广到大半个闪金平原丶化身九幽大帝丶推动爻国内乱—— 以上这些事迹,能办成其一者,就堪称大才,能吹一辈子的牛皮了。 如果全系一人所为呢? 哪怕贺骁背靠着身后的灵山才办成这些事,用惊才绝艳来形容亦显不足。 这般大本事丶大气运,真不输给牟国的开国高祖。 他是不是修炼千年的老妖怪,顶着一张年轻人的脸?这麽想,好像才能解释得通。 白子蕲暂时赶跑这些杂念,专注于眼下。 接下来按图索骥,可就简单多了。 根据白子蕲推算出来的位置,众人从杏林台出发,往东走出四十步,在密林后方找到一处废弃的马厩。 这不知道是涌泉山庄哪一任主人留下来的,贺骁也没去整治它,就这麽放着不管。 他是庄主,他不下令拆除马概,别人就不会动它。涌泉山庄太大了,建成又有年头了,各种废弃建筑不知有多少,挨个儿去拆就是浪费时间。 这个马厩占地大概有三丶四间小屋那麽大,那破败感几乎跟周围景物融为一体。 它就是涌泉阵中消失的「一」? 「应该就是这里了。」白子蕲领着众人在周边转了一圈,正要走入马厩,脚步忽然一顿,对白十七比了个手势,声音压得极低:「陷红阵。」 他要看看,贺骁想怎麽坑他。 白十七会意,脸色一懔,叫来四五个白卫,往他们手里各塞一只铜符,低声吩咐两句。 白卫们就分散到马厩周围各处。 白子蕲这才走进马厩,见里头只有乱七八糟的杂物,比如锈迹斑斑的草叉丶各种形状的木头碎片,角落还堆着几个粗陶破罐。 当然,还有一口饮马的青石槽。 有人过来,槽底下钻出两只老鼠,一边吱叽叫骂一边逃走。 白子蕲环顾四周:「掩在密林当中,地上居然没有杂草?」 经他这麽一提,众人目光落到地面,立刻看出了不对劲儿: 马厩几乎被周围的林木挡住,白天也吃不进多少阳光,地面居然不生草也不长蘑菇? 白子蕲的目光,很快就落到青石槽上:「把它搬开。」 废弃马厩里的饮马槽,正常人都兴不起搬运它的念头。 众人去搬,但这玩意儿死沉死沉地,坚决不离地。 白子蕲护卫当中有两人气力惊人,同时按着它狠狠一推—— 「隆隆」两声闷响,好像还有机械压轧的声音,饮马槽滑开了,地底露出一个大洞! 另外两个猝不及防,直接掉了下去。 咚咚两下,两人坠地。 听声音,洞不深。 两人在洞底拿出萤光孢子打亮,白子蕲往下一看,地洞大概也就八九尺深,但是很宽! 两人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他们一边探索一边汇报: 「都使大人,这个空洞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后期又经过了加宽加固!」 白子蕲则在马厩里观察石槽后方的机关: 「石轨都长满青苔,这暗室存在好长时间了,不是贺骁挖的。嗯,可能是这山庄的某一任前主人。」 洞里两名护卫继续道:「岩壁边上放着一些物资,早都霉变腐烂了,有一股恶臭……好臭。哦,这里有一条地道!后半程好像是新挖出来的,啊!——」 两人突然大叫。 白子蕲还以为他俩遇险,正打算加派人手支援,哪知两人紧接着大叫: 「好大,好大一条鱼!」 「不不,好大一个鱼头!」 方才他们手里的萤光孢子一抬,恰好晃见一只巨大的死鱼眼珠! 这眼珠反射萤光,就定定地瞪着他们! 两人骇得锵锵两声拔刀相向,然后才发现,前方地面瘫着一条死鱼。 不对,其实是小半条,因为鱼身只有小前半截,也是最吓人的前半截。 但光这么半条,就几乎把地道堵死。 「鱼?」白子蕲心念一动,难道? 「什麽颜色,什麽模样?」 「暗红色,有斑点。嘴好大,能装进好几个人!」护卫是捂着鼻子说的,因为地道充斥着鱼尸的臭味。 「是曹闻道的妖傀。」这形貌特殊与桃溪边上失踪的鱼尸吻合。白子蕲喃喃道,「他特地把曹闻道的妖傀拖到了马厩底下?」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贺骁。 这人心计深沉,藏起鱼尸又为了什麽? 此时浓烈的鱼腥臭气也从地道入口溢出,自马厩向外扩散。 密道里的护卫又喊话补充:「这鱼尸,呕,鱼尸后半截没了,只有个大鱼头和小半前身!」 白子蕲一听,乾脆跳下洞去,想要亲眼观测。 方才破开阵法丶推算出千幻真人洞府位置时,他确实大喜过望;但是后头经晚风一吹,冷静下来,他又觉得有些不快。 他以为自己完美破解了贺骁的阵法,其实那不过是人家有意留下的环扣。 就在今晚的涌泉山庄,贺骁和他进行了一场隔空对决! 白子蕲并不觉得自己赢了,只能说没有输。 第1669章 难缠的对手 难缠的对手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坑底的臭味更浓了,能把普通人直接熏晕过去,但白子蕲仿若未觉,快步向前。 就如手下观察到的那样,与石室相连的地道看起来很新,摸一摸还有砂土,看着像是最近扩展的。 爻国宫变当天,贺骁等人是不是走这条地道脱身,从赵颂眼皮底下离开了涌泉山庄? 然后,他就瞧见了一个大鱼头。 真大,嘴又宽又扁。 白子蕲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液体滴两滴在鱼尸上。 无色液体一下子就变成了暗青色。 「是妖傀无疑。」瓶子里是天宫特制药剂,碰到神血就会变色。用这种法子认定妖傀,比眼力更靠谱。 鱼嘴上好像插着一个钩子,他顺手拔出来一看,居然是半截短杵。 他先前与青阳交谈得知,青阳更倾向于认为,这头巨鱼是曹闻道的妖傀。 贺骁把敌人的妖傀尸身搬进来作甚? 搬运这种大块头进出涌泉山庄,很难瞒过别人耳目,但赵颂的手下却不知情。要麽,贺骁用什麽储物法器悄然带货,要麽,就是宫变当晚趁着这里人少,直接把鱼尸运进来。 如果是后一种,事情就有趣了。 白子蕲检查鱼尸,很快就发现了熟悉的牙痕: 宽丶平丶直。 先前在桃溪边的鱼骨上,也发现这种牙印。 有东西以这巨鱼为食。 白子蕲再联想,方才的杏林台土窖附近,地面也有无数抓痕。 那可不是人手或者兵刃划出来的。 还有失踪的宫卫丶被盯梢的感觉…… 白子蕲喃喃道了一声:「果然幻阵是给那东西留的!」 这麽多疑点串在一起,他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怪了! 杏林台的幻阵不是给他或者宫卫准备的,而是要误导吃鱼的怪物,让它只能闻着味儿却找不着这条大鱼,所以那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挠痕,怪物躁到急头白脸。 现在,马厩的地下暗室被白子蕲打开了,他不用返回杏林台就知道,那里的幻阵一定消失了。 怪物可以顺着气味找过来了。 他心头一动,忽觉队伍里好像少了个人。 从杏林台到马厩不过三四十步,但先前给他们领路的爻国宫卫,好像没跟过来哈? 跟着天宫来客时,他本能地随在后头。白子蕲和随从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在马厩检查线索时,白子蕲环顾四周,好像就没瞧见他。 但他真没什麽存在感,连白子蕲都没觉出异样。 现在一回想,嗯,这人什麽时候没的? 「先上去……」 话未说完,坑洞上方传来砰一声巨响,然后是几声呼喝,一声惨叫,还有拔出兵刃的锵鎯声。 侍童怒喝:「敌袭!那鬼东西出来了!」 白子蕲原路返回,三步作两步冲上地面,却见马厩外头亮起一层红光,但是高频闪动,在黑暗中很显眼。 那是陷红阵发动丶但又没有完全发动的标志,这个防御阵法需要把阵符嵌入地下才能生效,一旦遇到强敌来袭,除了阵法本身提供的防御和遁术禁绝之外,还能召出三只粗壮的土傀丶三个灵巧的木傀抵挡敌人,称作阵灵,这能给主人更多时间反应和御敌。 不过现在什麽傀也没出来,有个东西拼命撞击红光罩子,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快,才撞不到两三下,陷红阵就被打破。侍童首当其冲,和它对了几招。 有个侍从受惊后退,刚好退到马厩的柱子后头。白十七一眼瞥见,厉声道:「出来,别站那……」 那刚好是他们阵法和救援的死角! 话音未落,柱后冒出一个影子。 它贴在侍从背后,无声无息,自然得好像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侍从刚从其他人投来的眼神看出不对,也不敢回头就往前跑。 然而迟了。 他一动,身后的影子比他更快。 白子蕲从地道跳上来时,恰好见到这个影子闪现出五丈开外,手里还抓着那名侍从。后者护身的法器全爆了,胸口被捅出四个血窟窿,就好像被草叉贯穿。 影子的速度快得常人肉眼难以捉捕,但白子蕲还是看清,它个头比普通人高,一身灰袍,蒙着脸,冷灰色的皮肤布满细小的裂纹。 这不是人类,因为它背后还有一条尾巴。 天宫侍卫围住地道入口,如临大敌,侍童报告:「都使大人,您一下去,它就偷袭我们,不知怎地,有一块符牌没嵌好,阵灵没召唤出来,它就撞破阵法抓了袁冬!」 白子蕲神色一动。 >> 符牌都是好的,昨天才检查过。 这时马厩侧边有白卫叫道:「布好的符牌少了一个!被抠走了!」 先前白卫布阵时,这怪人已经看懂他们要做什麽,暗中抠走了一个牌子。 即便不是人,它也很狡猾,会思考。 陷红阵的符牌缺失一二,防御也能启动,但阵灵是召唤不出来了。 陷红阵的防御能力一般——临时布置的阵法,效力多半是不如固定阵法的,所以才加入了阵灵作为补充手段,结果又没生效。 这趟追查九幽大帝,他带出来的都是好手。众人早知自己被一路尾随窥探,已经提高警惕。这种情况下,对手竟然还能偷袭成功! 并且影子抓走了袁冬。 袁冬没冠以白姓,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侍卫,而是今天才从妙湛天神庙跟过来的,跟白卫们也没有磨合过。贺骁早就离开,白子蕲本不认为城郊之行会有什麽危险,才把他带在身边。 这人是个特殊存在,修为不高但作用极大—— 他是天神的皮囊,因此需要被妥善保护。 白子蕲从小桃山庄回城路上遇袭,虽然打退了灵山的进攻,但也付出相当的代价,队伍战力折损很大,因此向妙湛天请求补充。 这便是妙湛天送给白子蕲的援助之一,其他的还在神庙准备。 眼前这怪人大概感应到人群当中袁冬最弱,所以优先挑软柿子捏,却坏了白子蕲的大事。 现在袁冬被它抓在手里,尖爪从后心刺入,捅了个对穿再提起来,鲜血顺着兀自抖搐的身体淌到地面,点点滴滴。 即便抢回来,也很难救得活了。 白子蕲看着突然出现的怪人,尝试沟通:「你是谁,能听懂人话麽?」 结果对方给他的反馈,却是举起袁冬嗅了嗅,像在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吃,然后就一口吞了! 旁人见到这一幕,都是毛骨悚然,因为这怪人的吃相特别怪异,居然是从脸部正中裂开一条竖直的缝,然后越张越大,直至覆盖全脸。 原来它没眼也没鼻,全脸就是这麽一张大嘴。那尖利交错的白牙,让白子蕲想到了食人鱼。 现在他知道,巨鱼骨头上奇怪的牙痕是怎麽来的了。 并且这玩意儿张嘴吃下一个成年人,也只需要两息时间,生咽不嚼。 怪不得二班的宫卫失踪了,方才给他们领路的宫卫也消失得不明不白,这东西吃人不吐骨头! 白子蕲对侍童道:「手放下,我看看。」 侍童放手,扯下衣物,众人竟见他前臂两个血洞,大概是被怪物的爪子刺伤。而伤口附近的皮肤都呈现奇异的死灰色,看起来不像血肉。 白子蕲还抓着半截断杵,顺手伸过去轻敲两下。 锵锵,是金石相击的声音。 神术!白子蕲的面色一下子转作凝重,二话不说,举杵敲在侍童的肩膀上! 啪嗒,侍童的左臂膀齐肩而断! 鲜血喷涌而出,他疼得啊一声大叫,差点晕过去。 但众人瞧见肩血鲜红,反而松了口气。 还好,毒性没过肩。 「替他包扎止血。」白子蕲面向怪物吩咐手下,又向地上看了一眼。侍童掉落地面的断臂,很快就全部灰化。 要不是他当机立断,侍童中的石化术蔓延到躯体,可就不好办了。 他还注意到,对面的怪物虽然没有眼睛,但自己一伸杵,怪物的脸就跟着转向。 为了验证,白子蕲抓着断杵左右晃了几下,怪物的脑袋果然也跟着轻晃。 它很关注这把断杵。 果然,贺骁留在地道里的东西,就没有一样是无用的! 「这是妖傀,与之交谈无用。」白子蕲下达指令,「控制它的妖傀师可能就在附近。十七,你带十和十一去搜,范围在这涌泉山庄之内!」 能把妖傀当作食物吃掉的,也只有妖傀了。贺骁偷走它的食物藏进阵法当中,利用它护食的特性给白子蕲下套。 想到这里,白子蕲又皱了皱眉。 妖傀通常听主人命令行事,这东西背后有妖傀师操纵,贺骁偷它食物又有什麽用?妖傀师需要那副鱼尸吗? 不大对劲,除非…… 白十七应了一声,带着另外两名侍从转身要走。 白子蕲忽然再次出声:「回来!算了。」 他很少这麽出尔反尔,众人更觉得事有蹊跷。 妖傀见状也蠢蠢欲动,想从缺口进击,白子蕲取出淡白金蜡烛,吹一口气,灯灵就从烛尖落地,化作一头雪豹。 看这妖傀身形,应该以灵敏见长,白子蕲就用灯灵化出豹子,来探一下它的底子。 就在这时,退到后头的侍童突然道:「都使大人,地上!」 第1670章 贺骁的刻意 贺骁的刻意 白子蕲侧身,目光一扫,果然见到地上有东西跳动,但先前被掩在白雪和树枝当中,并不起眼。 是怪物的两个断指,指甲尖利,先前偷袭袁冬时被侍童削下来的。 现在它们飞快滚向怪物,如同铁屑奔赴吸铁石。 白子蕲眼力老辣,还留意到断指的截面异常乾爽,并没有血渍。 怎麽回事,对面的怪物不是血肉生成? 两根断指跳回原主脚边,随后与之相融。 这种特性,更显怪异。 「罗网准备!这东西有断体再生之能,很难直接打杀。」 话音刚落,正与雪豹厮打的妖傀一声怒吼,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 它再出现,就在白子蕲身后! 五丈距离,说闪就闪过来了。 紧接着,它照白子蕲后脑就来那麽一下。 擒贼先擒王,这厮看着像是头领,干掉他就打赢了一半。 但这一挥爪却像打在钢板上,因为白子蕲身周有一层看不见的护罩,他安然无恙,怪物却被震出三尺之外。 白子蕲顺势追击,左手抓住断杵猛地一砸,在怪物肩膀戳开三指宽的口子。 它大吼一声,白子蕲和众人心头竟然响起一个声音: 「好疼,你们该死!」 两张大网正好撒来,一左一右,要将怪物网在中间。 但这怪物往地上一趴,又从原地消失。 两张大网落到地上,网了个寂寞。 白子蕲一指,雪豹扑向侍童。 果然下一瞬,怪物在侍童身后出现,张嘴啃他脑袋。 雪豹化光而至,一把将它扑倒。 两个非人的怪物又缠斗在一起。 白子蕲判断精准,发现这东西性情如狼,总是伺机进攻弱者。侍童刚刚受伤断臂,最容易被它当作优先目标。 怪物作战非常英勇,好似全无痛感,并且不管豹子给它开多少伤口,都是眨眼痊愈。 不过……白子蕲目光微凝,妖傀肩上的伤口好像一直没有康复? 他忍不住看向手中断杵,分明记得是这玩意儿打出来的。 断杵打在妖傀身上,可以打疼它,甚至阻碍它的康复? 嗯,仔细想一想,怪物从一开始就很在意这把断杵,两次三番想将它抢过去。 「结阵,别让它逃了!」 …… 一刻钟后。 马厩附近终于恢复了平静。 众侍卫都是喘息未定,缓缓收起武器。 白子蕲手中握着一只圆肚小口的琉璃瓶,瓶身透明,里头赫然装着那头妖傀! 它很不服气,屡屡冲撞瓶身,可就是出不来。 瓶口是用个棕色的果实堵住,长得像个大号榛子,坚硬的皮壳上刻有几个金色的符号。董锐如在这里,会解读出这几个字都是天魔秘语。 每撞一下,金符都会跳动一下。 一瓶一塞,就把这头来去无踪的阿什摩那生生困住。 当然白子蕲并不知道它的名字,白十七过来低声报告: 「小二不行了。」 白二就是侍童。 白子蕲走到他身边,见他靠在树上气息已断,眼睛却还睁着,不由得叹了口气,轻轻替他合上双眼。 论聪明,侍童不如白十七,论勇武,侍童也不如白十丶白十一,但他跟在白子蕲身边最久,对主公也最忠诚。 像白子蕲这般位高权重,最看重的手下品质就是忠诚。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他要多少有多少,死几个就能补充几个。 唯独忠诚,难能可贵。 侍童多次跟着白子蕲出生入死,没想到却折在这看似平静无害的涌泉山庄。 白子蕲还看向另外三具尸体,半晌才道:「火化了吧,骨灰带回灵虚城安葬,落叶归根。」 白十七催动烛灵,飞快吞噬四具遗体。 望着通天的火光,白子蕲心中不是滋味。 这怪物的战力之强悍,超过他最初的预估。 天水城郊,不该有这种怪物。偏偏事先谁也没跟他提过这头妖傀,梁主使没有,青阳也没有。 他们是忽略了,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他挥手招来白十: 「明天一早,你就启程返回灵虚城,把这只怪物交给天宫,再告诉他们,这是曹闻道的妖傀,有些蹊跷之处。」 「是。」白十没忍住好奇,「都使大人,这只竟然是红庐主人的妖傀?怎知不是贺骁手下的?」 青阳监国不是说过,贺骁手底下也有一名妖傀师? 白十七在边上顺口答道:「如果是贺骁的,他指挥妖傀直接攻击我们便好,何必要用鱼尸引诱?」 白子蕲嗯了一声:「鱼尸陷阱虽然精巧,但贺骁应该清楚,这头妖傀还杀不了我,派它过来就会平白损失一头上好的妖傀。如果我是他,布好阵法之后就走得头也不回,赶紧找个地方去迎接帝流浆的到来。」 一百五十年来最盛大的帝流浆,即将降临。对修行者来说,这才是头等大事。 「再说,这妖傀就像个无主之物。最近一个月来出现在天水城附近,又丢了性命的妖傀师,只有曹闻道!」白子蕲正色道,「它的战力卓越,包括它身上有些忌讳的东西,都很像曹闻道的手笔。」 「曹被杀之后,这头妖傀就逃走了,又在桃溪和涌泉山庄周围流连不去。贺骁索性就引它来进攻。」白子蕲指了指瓶子,「曹闻道这人有才,对妖傀的研究又有独到之处。他的遗物对于天宫来说,很有价值!」 他这麽一分析,众人诚服。 白子蕲暗自叹了口气。 他今晚要是不进涌泉山庄,就不会打这莫名其妙的架,也不会遭受这些损失。 但他怎麽可能不来! 就算明知贺骁一定在这里挖好了坑等他,他也非来不可! 贺骁九幽大帝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涌泉山庄到处都是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只要白子蕲精细研究,就能对他更加了解。 贺骁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这里布下天罡变阵。 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白子蕲,偏偏要绕个大圈让对方认真解谜,因为他知道,白子蕲只相信自己丶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对白子蕲的了解丶对人心的把握,实在是太通透了。 从前,都是白子蕲这般对待别人。 第1671章 上天的馈赠 上天的馈赠 并且贺骁一边用阵法提示千幻真人的洞府位置,一边又把怪鱼尸体搬进涌泉山庄的暗室,给白子蕲埋了个雷,把自己都逮不住的阿什摩那引去攻击天宫众人,很好地借这大妖傀之手削弱了对手的力量。 这一套连招打下来,等于向白子蕲勾了勾手指,说一句: 「来啊,你过来啊!」 天水城大乱,贺骁撤而非逃,先给白子蕲下了战书挖了坑,再从容赶往真正的决战地点! 白十伸手接瓶,一边恨恨道:「贺骁狂妄无知,这般挑衅天宫就是蚍蜉撼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和侍童平日关系很好,见后者惨死,心中怒火难褪。 「何止是挑衅天宫?他还一并挑衅了灵虚城!」白子蕲瞥他一眼,拿出贺骁留下的字条,「你觉得贺骁没有自知之明?那你说,青阳监国为什麽自己不去,要把这东西推给我?青阳的见识眼界还比不得你们?」 「……」青阳监国不是说,她还得坐镇天水城,抽不出手? 好吧,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事实,但也是托词。 「外人看爻国宫变,是青阳大展宏图丶贺骁望风而遁,以为高下立判。你们作为我身边人,不要这般肤浅。」白子蕲挥了挥手里的字条,「我到天水城,总共也没几天。过去那几个月,只有青阳监国真正跟贺骁交过手。贺骁什麽水平,她最清楚。这就是她放下包袱,特地给我的警告!」 当年的不老药案是他经办的,青阳也是他亲手送入天宫监牢的,双方关系哪能融洽? 这张字条,青阳本可以藏起来不给他。毕竟贺骁其实是下了两封战书,一封给青阳,一封给白子蕲,两人都有份丶都收到了。 然而青阳还是亲手把字条推给他,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弱。 她宁可自己丢一点面子,也要特地提醒白子蕲: 我不去了,你去吧。但要小心贺骁!这人不好对付! 另一方面,这也是对贺骁的示弱。经历几个月的明争暗斗,说她心满意足也好,说她精疲力尽也罢,总之她没有心气儿了,不愿再次直面贺骁的邀战。 白子蕲指尖冒出一点真火,把字条烧尽: 「她畏战了,真心不想再斗贺骁,只能寄希望于我!呵,或许她对我也没什麽信心。」 别人对他没信心,这对他来说可是很新奇的体验。 白十七忍不住道:「都使大人,这贺骁看着不疯也不癫,行事缜密丶心计深沉,为什麽非要挑衅灵虚城和天宫?」 「贺骁不好解读,但他若真是大闹天宫的祸首,倒是不难理解。」白子蕲道,「与大方壶有关的人事,注意不得善终。有人小心躲藏,有人反身抗争。贺骁就是这后一种人。」 「他甚至给我提示千幻真人的方位,还怕我跟不上。」他在啼笑皆非之馀,还有些敬佩和惋惜,「贺骁的取死之道,不在于狂妄无知,而在于他太有才了。」 这种人杀伤性太大,既和天宫作对,就不该活着。 九幽大帝就是祸害,在他发展成真正毒瘤之前,一定要将之铲除! 「颠倒海之行必定凶险,要好好准备。」 借着天罡变阵,借着曹闻道留下的妖傀,贺骁与他其实已经隔空对战一场! 这种暗中的你来我往,看似不如爻宫事变那麽激烈,有诸多大能打得天翻地覆,但对白子蕲来说,这才是他向往的战斗! 到目前为止,贺骁占了先手优势,白子蕲吃了点亏。 但他不怵。 来日方长,与贺骁的下一场战斗,他一定会赢! 这样的对手!白子蕲暗自握拳,这样的对手,才值得他全力以赴。 …… 两天后,贺灵川一行人离开爻国西北境,抵达铎城。 如果他早天离开,恐怕还没出天水城就会被通缉追捕,一路上关卡重重; 不过麽,现在爻国自己乱成了一锅粥,有能力的人都磨刀霍霍等着大展拳脚,哪有空去管这个外商? 而边关则是还未接到都城内乱的消息,来不及封锁,所以贺灵川的离境过程出奇地顺利。 铎城在盟军辖下,距离爻国边境数十里,人口不过四万,地力不肥,庄稼不丰,人们主要依靠两座矿山度日。 说好听点,这里气氛平和,说难听点就是死气沉沉。 贺灵川选择此地落脚有三个原因,一是帝流浆转眼即至,他们得找地方做好准备; 二是仰善商会在铎城有个空壳,叫作紫坞会,主要收购本地的矿产和木料,偶尔也做些草药买卖,所以有自己的场地,面积比涌泉山庄更大—— 紫坞会向铎城承包了郊区的大片土地,作为囤储商货的中转站。 出租几片荒郊野地,管都不用管就能来钱。这麽好的买卖,铎城官方乐不得多来几笔。 当然在闪金平原上想要守住大家大业,首先拳头得硬。所以紫坞会派驻在这里的全是精壮大汉,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模样。 盛接帝流浆的第一要素,就是面积得大! 接下来这十个时辰,贺灵川就带着手下,在紫坞会布置灵风大阵。 这个阵,是真地可以接取帝流浆的。 时间紧迫,大伙儿忙得脚不着地,连水都没空喝。 好在天公作美,又多给他们一个白天去调试阵法。 夜里,帝流浆至! 离开爻境之后也没那麽多么蛾子,贺灵川和黑甲军接取帝流浆的过程很顺利,偶尔有一两只小妖潜进来偷取灵浆,都被当场逮住。 贺灵川早知这次帝流浆大盛,但万万没料到,它会来得这样猛烈又这样持久! 头一天晚上,灵浆也就是个中雨规模,但万俟良等人都拣到灵膏,大的如鹅蛋,小的如荔枝,个个喜出望外。 隔天晚上,他们就发现自己实在太年轻丶高兴得太早了,因为—— 从这一天开始,帝流浆是暴雨量级! 天地一片滂沱,但落下来的不是雨水,而是绿莹莹的灵浆! 坞里备下的染缸丶水缸都是超大号的,每只能装上百担水,但是灵风大阵的单个小龙卷,用灵浆灌满一只大水缸也只要半个时辰! 贺灵川乾脆撤走一只水缸,把摄魂镜直接放在龙卷风底下当容器。 刚安置妥当,一坨椰子大小的帝流浆膏从天而降,直接糊在镜面上。 镜子立刻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啊啊啊啊啊,我饱满了!」 它直接开启镜内空间。空间内什麽也没有,就一个硕大无匹的空池子! 什麽钵满盆满,它要接到池子满,要把这池子直接变成深水潭。 镜子就一边盛接一边偷吃,反正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其他大小龙卷底下,也装备好了容器。这都是贺灵川在天水城攒下来的,离开涌泉山庄时一并收进镜中世界带走,用到了这里。 他也好生感慨。 想当年,他在宝树国郊外织起大网迎接帝流浆,接了整晚也就是一水桶多点儿;他好不容易拿到一块拳头大小的浆膏,就有众多妖怪来抢,还被伏山越追了好几十里地! 此一时也彼一时,今晚眼瞅着无数浆膏落地,压根儿没人俯身去接! 懒得拣,反正天上有的是。 就在此时,贺灵川也感受到了胸口处传来的悸动。 下一秒,锵龙战甲自发显形,覆盖主人全身。贺灵川瞬间切换为九幽大帝。 朱大娘在边上见了,本想开口问两句,伶光正好喊它帮忙,它就默默闭上嘴走开了——忙死了!没空多管闲事。 贺灵川举目四顾,竟然选择帝流浆接得最满的一口大缸,直接跳了进去! 扑通,灵浆四溢。 这缸子有七尺多高,原本是坊间腌酱菜或者做染缸的,有淹死过人的历史,现在刚好接灵浆接到八分满,马上就要换缸。 然而贺灵川一跳进去,缸里的灵浆就自动搅滚;不到半刻钟,水位下降了三分之一。 要知道,灵风大阵一刻不停地收集帝流浆入缸,效率高丶径流大。贺灵川这口缸里的灵浆,消失的速度却比灵风大阵收集得还快。 这些帝流浆自然不是贺灵川自己吃了,而是被身上的锵龙甲大口吞吸! 这副战甲原本就是无数细鳞覆盖而成,现在每片鳞甲都舒展开来,确保自己充分浸润在帝流浆当中。 这一刻,锵龙甲好似重新活了过来,周身黑雾外放到两丈之外,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胸口处的黑龙心鳞不停悸动,贺灵川甚至能感受到这件战甲大口进食的贪婪和欢喜。 甚至收自薛宗武的蹲肩兽白焰,也从战甲跳进缸里,一停不停地吞吃灵浆。 罗生甲被大方壶收走后重新淬炼,原本养出来的邪意已经随旧业一起被抹掉了,新生的锵龙战甲对贺灵川就毫无保留,并不掩饰它的渴望和急迫。 即便是原来的罗生甲,在灵气衰竭的时代也没有机会这样暴食。 神器对灵气的需求远超普通法器,它实在饥渴太久了。 大半个时辰后,满缸帝流浆都被它吞吸完毕。 贺灵川只得另外跳缸。 第1672章 丰收之夜 丰收之夜 就这样跳了三次,锵龙战甲对帝流浆的渴望才渐渐降低,吞食灵浆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就像饥肠辘辘的人起先就是狼吞虎咽,等肚里垫了个底儿,才有闲心细嚼慢咽。 贺灵川不想厚此薄彼,乾脆把浮生刀也拿出来,泡在灵浆当中。 两件神物一起进食,结果满缸帝流浆又不够用了。 锵龙甲表面浮起一个又一个闪金光的符咒,但没等成型就破了。贺灵川看得出,它很努力想将这些符咒定型,可惜没有成功。 他在盘龙城里也学过符籙,能看出这些符咒有些是仙人语,有些则是天魔语,也不知道具体都是什麽内容。 没关系,他拍拍战甲,时间充裕,天降帝流浆才刚刚开始呢。 等到拿起浮生刀,这把宝贝与他更是心意相通,直截了当地传递给他一个讯号: 它还可以淬炼,还可以变强! 而在现场,此时最最忙碌的,当属伶光。 最新鲜的帝流浆有时效限制,二十四个时辰内不吃掉或者炼成灵药,效力自废。 两个多月前,伶光和董锐就着手研究这个课题,出了七八个方案,最后商讨出来的解决办法,是董锐上一次返回尖嚎森林时,把鬼王地宫的丹炉一并带回! 地宫的原主人明晖真人,喜用一只名为「琼石丹炉」的巨鼎炼丹。当初贺灵川摸索地宫时,也发现了这只巨鼎,以为它被煞气损坏。不过董锐后来几次进出地宫,却发现这鼎内还残留一炉丹药。 大概是当年药刚炼好,明晖真人才掀了个顶盖,天魔就杀进地宫。明晖真人忙着应战,没空去开内炉,所以丹药就一直闷在炉子里。 琼石丹炉也被叫作培元丹鼎,是可以「养育」丹药的。经过董锐鉴定,这种丹药名为素胎丸,是用仙兽的卵丸和天魔幼胎炼制而成,蕴含强大的先天灵气。 原本只要一开炉,药效就会跑掉一半,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偏这次丹鼎内盖始终密闭,灵气无从走失,就一直积压在鼎内。 后来地质变迁,地底冒出煞气,浸满了明晖真人的洞府。丹鼎也难逃煞气包裹,但鼎内的先天灵气一直缓慢释放。 这鼎也有灵性,为了保全自己,本能地开始炼化灵丹丶对抗煞气。 好在它也不是活物,消耗的灵气数量很少,居然就在地宫中坚持了三千年。 董锐找到它时,鼎内的灵丹只剩两颗了。他一掀盖子,一股微弱的青气盘旋而去,灵丹效力所剩无几。 这陈年老丹连董锐也不敢碰,害怕吃了就要去见太奶。但丹鼎养护一下,重新开光,还是可以用的。 值得一提的是,明晖真人扔在鬼王地宫垃圾场的东西往往都不普通,只要生具慧眼,挑挑拣拣还是可以变废为宝。董锐就从里面又拣出二十七八个炉子,拿给松阳府洗洗刷刷重新开光,还能抢救回四五个,花里胡哨的效果没有了,炼个丹还是差强人意,也不知道明晖真人当年都抢过多少同行。 董锐离开爻国之前,把这些都留给贺灵川了。 并且为了应付帝流浆,贺灵川在天水城就着手准备。丹炉很贵,越临近帝流浆爆发就越贵,怎奈贺大少有的是钱。 他派人从铸器行丶鬼市丶私人器匠那里购得丹炉,并且爻国文武官员也争相向他送礼,其中亦不乏此等器物,所以贺灵川为本次帝流浆备下的上好丹炉,多达一百八十七个! 那麽从今晚开始,人手一套丹炉,马力全开,每天十二时辰不停炼丹。 这时就看出仙家丹鼎的好用了。 这只琼石丹炉高达一丈,身材壮硕,然而它的容积比外表看上去更惊人。帝流浆暴雨当天,它被安置在龙卷风底下,收集了三个时辰都没灌满内膛! 伶光检查过后,发现这家伙偷吃! 作为上古仙人的心头宝贝,琼石丹炉的食量相当惊人。它在鬼王地宫饥渴了三千年,董锐和松阳府虽然对它做过修复,但在现有灵气环境下,从来也没办法让它敞开肚皮吃喝。 好不容易逮到今天这种好机会可以暴饮暴食,它还不得像摄魂镜那样,二话不说先来个暴风吸入? 贺灵川不气反喜,还巴不得它吃得越多越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大鼎得先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给他打工。 反正帝流浆管够。 果然在暴食了三个时辰之后,这只上古遗珍终于吃饱了,开始干活儿。 大伙儿一直以为它是暗灰色的石鼎,哪知它开始炼丹就显露真身,变成了一只赤红色的大鼎。 鼎身镌刻的鸟兽和符文凭空浮了出来,就绕着大鼎做圆周运动。 伶光猴眼都湿润了,还指给贺灵川看,鸟兽纹的依次亮起,分别对应鼎内炼制的不同阶段。 这鼎还可以一边加料一边炼丹。 有趣的一幕来了,驱动它的燃料是帝流浆,鼎内炼丹的主药也是帝流浆。 通过这只炉子,完美实现了帝流浆自己炼自己。 这仙家宝鼎就是与众不同,每开炉一次就要消耗海量灵气,但它基本全自动运行,不需要药师怎麽费心照看,每一炉炼制出来的品质和数量,还相当惊人。 这一个晚上,两个龙卷风收集来的帝流浆都没能让它应接不暇,并且琼石丹鼎总共也只炼了六炉丹药,但成丹率其高无比,数量庞大。 其中两炉是大丹,合计三十六颗,两炉是中丹,合计三百六十颗,最后两炉是小丹,合计一千八百颗。 这几年通过董锐和伶光的研究,再融合贺灵川从盘龙世界带出来的丹方,仰善势力对于帝流浆的利用有了新的突破,拿出新方子二十多个。 其中炼成效力最强的,就是今晚数量最少,仅有三十六枚的「天成丹」! 此物按下后表。 琼石丹鼎承担了主力炼丹任务,众人尽量把收集来的灵浆倒进巨鼎。但伶光还是应接不暇,因为黑甲军还得兼顾阵法看护,免得被人偷浆。 (本章完) 第1673章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朱大娘摇身一变,极限操作,放出十二个血牙卫丶三群小蜘蛛去照看大阵,解放更多人手出来炼丹。 到第二天日出时分,帝流浆暂停,所有人都累瘫了。 但是时间紧任务重,炼丹一刻不能停! 贺灵川把众人分作两组,一组炼丹,一组休息,每三个时辰一换。 天刚黑,帝流浆又降临了,迫不及待。 这回甚至更进一步,达到了大暴雨量级。 人只要站在户外,不需十秒就会被从头到尾丶从外到内浇得精湿。 被帝流浆浇湿,这是多麽奢侈的快乐! 过去一百多年,谁敢想像? 从这晚开始,基本没有妖怪入侵。本世界灵雨滂沱,哪里接不着,根本用不着抢! 又过一天。 又过一天。 依旧是灵浆洗脸的快乐。 好在这天夜里,又有二百黑甲军赶到。贺灵川手下可用的人多了,收集和炼制灵浆的压力大减。 不过丹炉是没办法休息的。 它们毕竟不是琼石丹鼎那样的仙家至宝,长时间丶高强度猛火炼丹也会坏掉。 从第四天开始,陆续有丹炉被烧爆或者炸膛。 坏一个就换一个,库存充足。 这几个夜晚,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天地之间,充斥着灵雨清新的气息。 到了第七天,帝流浆的流量渐渐转小。 第九天夜里,天明前最后一滴落尽,结束! 从前到后,本轮帝流浆一共持续了整整九个晚上! 时间之长丶流量之丰沛,堪称一百五十多年来仅见。 见到第十次日出时,炉子已经报废了七八十个,每个人都熬成了兔子眼,眼下却是黑青一片。 等到最后一炉丹药炼完,贺灵川自己也捱不住了,下令全体休假三天,补养元气。 众人痛并快乐着,都说帝流浆虽好,但像这麽多搞几次,命都要交代掉。 但是这疲劳恢复起来,却比想像中快了很多。 强健如贺灵川,从前这麽凶虐自己,至少也要十几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毕竟这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然而这回最多就是五个时辰。 其他黑甲军战士,不到十个时辰也生龙活虎。 究其原因,还是身处的环境大有改善,大伙儿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灵气萦绕鼻尖。 白天也呼吸灵气,晚上也呼吸灵气; 吃饭也呼吸灵气,练功也呼吸灵气; 赌钱时也呼吸灵气,蹲坑的时候也……呃,这是多麽新奇而奢侈的体验! 整整九个晚上的帝流浆大爆发,直接将人间的灵气拉上了好几个台阶。 从前灵雨降临,浸润土地,要等到好久以后才会挥发出来;但今次不用,这种饱和式的浇灌,让空气丶土壤丶水流都充斥着浓郁的灵气。 就连迟钝的凡人,都能亲身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并且这只是个好的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灵气又会从山川地脉释放出来,那时天地灵气的浓度还会大大增加。 这样的环境,会让灵气渐渐沁润生灵的根骨筋脉,令祂们身体更强健丶寿命更悠长。 简单来说,就是更高丶发展更好。 而对修行者来说,这才是值得向往的世界,因为他们的上限被拔高了。 仅仅是一位正神丶若干从神丶属神陨落,就给人间带来这等收获。贺灵川对上古真是充满了无限神往。 那个时代,灵气又是何等的丰沛,才能支撑仙人仙兽施展毁天灭地的神通,才能滋养出黑龙这样的神物。 贺灵川也很清楚,此涨彼消之势已成,这种好日子还会继续,天地的灵气还会持续复苏。 就从这一次帝流浆大爆发开始,整个世界都会大不同。 除非—— 除非人间的灵气又被快速掠夺,输送神界。 一百五十年前,人间也曾有过这样的灵气复苏,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却没能好好把握。 神界和本界,天魔和人间,其实一直在进行浩大丶激烈却无声的竞争。 竞争灵气丶竞争生存的资源。 而左右竞争成败的核心,也越来越呼之欲出。 …… 帝流浆期间,人间好像一切暂停;等它结束后,世界又重归于喧嚣。 在贺灵川离开爻国这半个月中,南边的消息其实一个接一个传过来。 铎城离爻境很近,这也便于他接收第一手情报。 爻宫事变当晚,白坦就拿下了天水城;而在过去十多天内,他再接再厉,拿下周边三县七乡,速度比贺灵川预想的更快。 这战绩主要是在政变后的两天内刷出来的,因为随后就是帝流浆大盛,军队难以战斗。 可见,白坦策划夺权后的这些军政,不知道事先推演了多少遍,才能这样雷厉风行。 他起事之时兵力不足的短板,在夺取天水城后得到了很大改善。 天水城的将领军官迫于形势,纷纷带兵归降于他,再加上白坦原本的职位是刑部一把手,城巡军和各府官差本来就是他的下属机构。 白坦势力的急速扩大,还得益于流民的踊跃加入。 因为带领流民打豪门丶分家产丶掏粮洞,白坦在流民当中声望隆重,一时风头无俩。天水城大乱,原先的势力格局被打破,从前在天水城受尽白眼丶猪狗不如的流民,现在重新得到了向上的阶梯—— 那就是加入白坦的军队,建功立业丶得钱翻身! 想找条出路吗,想把看不起你的人踩在脚下?那就加入白将军的大军! 白坦的舆论宣传也做得好,三天之内徵兵近五千人,其中七成都是流民。 其实根据贺灵川的估算,天水城的潜力远不止于此。但白坦没有徵招更多,显然留有馀量。 这是很明智的做法。 招兵可不是简单的人数游戏,招进来的兵要发饷丶要训练丶要管理,数量越多丶负担越大。 白坦刚刚收拢天水城,要理顺的事务可太多了。 而在爻国北线,罗甸大举入侵。 打跑宇文镛后,罗甸国左宗长渠如海就亲率大军南下,一鼓作气打到富洝河口。 若是从富洝河口登船往东,在渚县码头下船,距离天水城就只有区区八十里了!并且富洝河口是相当繁忙的水湾,罗甸人只要弄到几十艘大船,就能把先锋部队运过去。 可惜,这个「只要」不成立。 重武将军打着「勤王」的名义,比罗甸国先两步南返,也就把富洝河口的船都开走了。 渠如海赶到河边一看,码头边就停着小船两三艘,根本运不了大军! 如果临时伐木造船,那得是两个月起步。 所以渠如海果断放弃水路,准备从陆地绕过去。 罗甸也有自己的盘算,爻国刚刚内乱,形势短时间内不会明朗,他们若不能第一时间打下天水城,乾脆就放缓脚步,坐观其变。 反正他们一路南下,会把沿途的城县都收入囊中。 这些地盘,以后都归罗甸所有。 不过渠如海的算盘没打多久,重武将军突然转头北上,来截击罗甸军队。 渠如海气结。 经青阳撮合,双方前不久还在爻国北境打配合,把宇文镛算计得团团转;结果重武一转身就拔刀相向,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当然渠如海不傻,也明白重武的处境微妙。 爻王一死,重武这假勤王的举动就变成了真勤王。他如果带兵杀回天水城,就要面临法理上的难题: 打输了,一切休言。 然而,就算打赢了白坦,重武也没法子据天水城而自重。那可是爻国都城,而他是毗夏人丶是异乡人,比白坦掌权更加名不正言不顺,很难让手下的爻人军队推举他为大王。 他可是抛下了宇文镛和爻北战事南下,若不死磕白坦,「勤王」的名义就站不住脚,「勤王」的行为就变成了逃战! 更何况爻国还有其他势力也在蠢蠢欲动,重武可不想自己率先与白坦争锋,结果被第三方渔翁得利。 打又不能打,留也不能留。 因此对他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调头北上去打罗甸,至少有个说法,「抗击外侮」。 他手下的爻人军队,对此倒没多大意见。本来打仗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时运,爻都已被白坦夺下,爻国天翻地覆,重武作为领兵大将,当然有权决定什麽时候得韬光养晦,什麽时候才能为爻王报仇。 当然贺灵川很清楚,重武和罗甸原本都与青阳保持密切联系,共同参与了爻国政变。所以重武调头丶避免与白坦交手,是不是出自青阳的授意呢? 这个连贺灵川也无法判断。但他很清楚一点: 重武以抵抗罗甸为名,藉机留在爻国,一定是另有图谋。 好将领都是机会主义者,一旦新的转机出现,重武不会放过。 这是野心家的表演。 爻王身死丶爻廷政变,这个国家缺失了最高统治者。 于是,爻国有些人的心思开始活络。 涂寒丶单则重领着一千四五百人逃出爻王宫丶撤离天水城之后,打着讨檄叛贼的名义,沿途招兵买马,并且与撤离北境的宇文镛残部会师,重新整编为一股势力。 他们都见识过白坦的手段,知道自己不反抗到底就只有死路一条。 (本章完) 第1674章 乱局开启 乱局开启 而在爻国以南的贡地,另一位挟权自重的大将陈垂化得知爻王死讯,飞快调兵遣将! 爻国原本有三大名将,薛宗武丶涂寒丶陈垂化。 薛宗武镇守北疆,而陈垂化戍卫南疆,平时和薛宗武一样待在自己的贡地上,轻易不得回国。 爻王五十九岁大寿,陈垂化没有回都贺寿,是因为他在夏天死了老娘和幼子。这在爻人印象中是百晦缠身,他就不能回都,免得冲撞了寿星的气运。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用不着他去冲撞,爻王的气运早就没了。 贺灵川看到这条消息,笑了: 「薛宗武死在我手里,涂寒也逃离都城丶汇合宇文镛在北边举事,陈垂化在南边大概是如坐针毡。」 白坦亲手杀了爻王丶拿下天水城,尽显狼子野心。陈垂化知道,他一定容不下自己,早晚会来收取南疆。 「但是白坦挟大胜之威,又大肆宣传天神助攻,陈垂化未必敢在这个时候去碰他。」 「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就算打赢了白坦,还有群狼环伺。」摄魂镜喂了一声,「你要是陈垂化,你会怎麽办?」 「陈垂化现在就干得不错,没有冒然举兵去伐。有贡地就能养着军队丶就不愁军饷,所以他或许认为,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再举起为国报仇的大旗,迅速联络其他势力,比如涂寒丶宇文镛等爻国遗臣,联手讨伐白坦。」贺灵川顿了一顿,「爻国毕竟立世近二百年,国人对它有认同感,所以陈垂化的号召是有用的,这点与闪金平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闪金平原上其他小国,朝生夕死,平民对国家哪有什麽认同感?上头打生打死,无非是城头再变一次大王旗。 镜子问:「这流程,有问题麽?」 「这就是常规解题思路,稳妥不易出错。但是,他陈垂化能想到的,白坦事先想不到麽?」贺灵川笑道,「你知不知道,想要拉同盟丶结阵线,得付出多少时间精力金钱,得让渡多少利益丶调和多少矛盾?如果不了解,闪金平原上的盟军就是个样板。」 司徒家领头组建起来的盟军,前期势如破竹,但在战线推回毗夏人老家之后,就好像陷在泥淖之中,进程十分缓慢,到现在也没端掉毗夏的老巢。一旦己方占了上风,盟军各方势力就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再加上爻国从旁吹风点火,盟军内部屡次内讧;征伐进程缓慢,反过来又影响盟军所有人的积极性,这仗打起来就有点疲软。 若司徒鹤在世,情况还能好一些;现在是他的儿子司徒羽主持大局,操盘相当吃力。 「那?」镜子迷糊了。 「陈垂化想组建起讨伐白坦的阵线或者联军,总要飞讯往来联络吧?总要晓以利害,谈好合作吧?这都需要时间。」贺灵川摇头,「这段时间内,白坦要是趁机攻掉涂寒,或者再拿下更多州县,收拢更多兵马,麾下军队会进一步扩大,并且他新徵召入伍的都是流民,原本不会打仗,但让他们多尝几次胜利的果实,他们也会变得勇猛且有序起来。」 没有一个地方,比战场更能磨练人。 「白坦最需要的是时间,而陈垂化就给足了他时间。这场仗越是往后拖,越是胜负难料。」 镜子奇道:「你方才不是说,陈垂化做得不错麽?」 「是不错,但也曝露了他没有破局的勇气。偏偏连着下了九天的帝流浆,又给了他不出手的理由。」贺灵川缓缓道,「你看,人若想往后退,至少能找到一百种理由。白坦要是聪明一点,就能看出陈垂化前怕虎后怕狼,不够坚定。帝流浆这九天,很可能改变战争的进程。」 「啊,怎麽说?」 贺灵川竖起一根手指:「本来一触即发的战争被打断,直接暂停了九天。在这九天当中,陈垂化和涂寒丶单则重,和其他抵抗力量,甚至和重武将军都可能进行了沟通。帝流浆同样也替他们争取到了时间。」 「其二,白坦吞下天水城,也需要消化的时间来巩固统治丶扩充军队。对比起反抗他的势力,他有个最大的优势——」 镜子脱口而出: 「天神的支持?」 「扯淡,推翻爻王室的目的已经达到,天神这时候怎麽会公开支持他?」贺灵川笑了,「他的优势是特别有钱!你忘了,天水东扩项目用几块不值钱的地皮,把官贵和平民的财富丶全国的财富,都集中到爻王室和国库那里。白坦相准机会杀了爻王丶侵占天水城,自然就把天量的财富收入囊中!」 镜子「呀」了一声:「我怎麽忘了,还有这笔钱在!」 「不奇怪,爻国最近发生的大事好像都跟钱没关系,这才让你忘了钱的魔力;但白坦可没忘。」 「有钱不一定能让神帮你,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上爻国的粮荒是他和青阳一手缔造,他手下短时间内不会缺粮。钱粮丰足丶兵源不缺,这就是他的底气所在。」贺灵川分析,「再看他的对手,不管哪一个,日子都会越过越紧。所以白坦大概也认为,时间对他而言是优势所在。」 「不是麽?」 「不完全是。」贺灵川正色道,「爻国乱局开启,就如漩涡成型,他们以身入局,想不随波逐流丶载沉载浮是不可能的。任何计划初设得再完美,也一定会有纰漏,何况这后头还有天神和贝迦搅局,还有帝流浆惑乱人心。造反这条路不好走,白坦还有很多关卡要过。」 他这话是帝流浆第五日说的。 像是印证他的判断,第三天傍晚,爻国又有新情报送达: 天水城再一次大乱! 又是流民暴动。 大伙儿一听,不顾自己炼丹累得半死,赶紧催促道: 「细说细说。」 原因也不复杂,白坦既然成了天水城的新主人,并且以它为落脚点,那就必须对它实施管控,让它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 第1675章 下跪也不简单 下跪也不简单 他在爻宫政变成功当晚就发布安民告示,可见其急迫。 不过从来都是破坏比建设容易丶暴乱比维稳容易。爻王执政时,白坦和青阳暗中搅局丶煽动流民暴乱,让爻王左支右绌,焦头烂额;现在轮到白坦自己管理天水城,立刻也尝到了爻王的痛苦。 况且他前期为了推翻爻廷统治,可是发动流民丶依赖流民。 这些流民跟着他打砸抢烧,成为政变事件的参与者,自以为有一份从龙之功,爻宫事变后恃功而骄,继续在天水城扰民滋事,甚至变本加厉,成群结队地打劫杀人。 天水城现在已经是白坦的基本盘,他怎麽能不管? 这一管,就是几百起抓捕,双方就有矛盾了。 流民们不忿: 要是没有我们帮忙,姓白的哪能这麽容易杀爻王丶拿天水城? 这股怒火憋不了几天,就在帝流浆的催化下爆发出来! 白坦不得不调兵遣将,大肆镇压。但他新收的兵员里头,也有大量的流民子弟,这时候让他们对自己的长辈兄朋举起棍棒,他们怎做得到? 所以后面几天的帝流浆之夜,天水城又重回混乱,到处充斥着暴力血腥,到处都是劫掠凶杀,一晚比一晚失控。 这时候莫说是流民了,平民对天水城的新掌权者也是怨声载道。 白坦终于亲身体会到爻王的不容易,终于彻悟流民之患为什麽是天水城的毒瘤。 此时,讨伐白坦的第一支队伍也出现了。 白坦成功夺取天水城后,就往芒洲派出心腹干将,企图在其他势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将它占住。 芒洲是爻国第二大城,人口丶资源丶地利都无可挑剔,甚至在地理位置上比天水城更加优越。白坦若能拿下芒洲,就手握数一数二两座大城,无论应付哪个对手,都是胜率大增。 他的战略眼光不错,算盘打得也好,可惜心腹将领刚到芒洲,城守诈降,将之引入城内成功刺杀,又杀得白坦的军队直接退出了芒洲。 这位徐城守随后就对白坦宣战,并在全城动员令上把白坦骂了个狗血淋头,誓不两立。 时机抓得很好,恰巧在天水城的流民暴乱再现。 既然第一只出头鸟现身,紧接着又有三四股反白的力量纷纷响应。 被帝流浆按下的暂停键,终于回弹了。 一时之间,爻地风起云涌。 那麽这时候,青阳在哪里呢?根据贺灵川得到的消息,她还稳坐天水城郊的幽湖小筑,经常有来历莫测的客人前去拜访她。 因为,她得到了天神的奖赐,被封作天宫护法。 贺灵川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感慨。青阳可是妖帝心腹,担任贝迦国师时一定没少给天宫使绊子,后来又因不老药案在天宫蹲大牢,结果在万里之外还被天宫封了个护法的职衔。 大概她自己都觉得,世事难料吧? 「青阳还在天水城,说明他们的计划很顺利。」贺灵川下了个评语,「爻国的乱象就好比一个大面团,水多了,天神和贝迦会加面;面多了,天神和贝迦会加水。但是你放心,祂们最不愿意干的事,就是一碗水端平。」 「成于斯,败于斯。」他玩味道,「白坦在事变当天大肆屠杀爻王室和官贵,这事情还是办得太急了。他的铁腕固然有许多好处,比如斩草除根丶消掉城内不安定因素,比如这些豪门积攒几代人的财富都被他一波掳走,但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 在闪金平原,那可是天量的财富,白坦不眼馋就怪了。 「爻国其他地方的大官和武将,哪个在天水城没有亲人丶没有产业?白坦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就是跟他们结大仇。况且他手段这样残暴,没有一点怀柔,对手们都知道他存心赶尽杀绝,即便投降也难有好下场,那只能跟他死战到底。」 万俟丰请教:「主公,创立申国的那位贺丶贺……也曾在旧鸢都赶尽杀绝,怎地就没被反噬?」 贺灵川知道,他说的是贺淳华,自己这副皮囊的便宜老爹。 「表面都是大开杀戒,内里大不相同。」他给众人分析,「白坦是借着宫变之凶威,把原本位高权重的大官,还有自己在朝中的对头杀个乾净,这过程中误死误杀无数,造成极度恐慌;贺淳华却是将原鸢廷百官贬为平民,他杀的是奸恶贪贿,以及二十多年前与贺家冤案有关的官员,这指向性就非常明确。虽然最终结果都是他们聚敛了钱财和权力,但贺淳华的处理手段更加高明圆润。」 「都说人以群分。你想害人杀人,就要先给目标搞臭名声丶罗织罪状丶打上标签,把他们从人群中单独剥离出来,让他们被千夫所指丶人人喊打喊杀。这样一来,其他人发现你不针对他们,才会心安理得看你加害目标,甚至在边上摇旗呐喊助威。倘若更进一步,你只要勾勾手指,他们就会冲上去替你拳打脚踢。」 「分化丶拉拢丶打压——」他挨个竖起手指,「这三个词便是斗争总纲。」 比起忍辱负重丶天生心眼子无数的贺淳华,世家大族出身的白坦反而显得斗争经验不足丶斗争手段粗暴,当然更容易激起反弹。 「其次,贺淳华是在打遍全国无敌手之后,才血洗鸢都。那时候大司马东浩明已经授首,刹利天众神明确站在贺淳华身后,他再没有像样的敌人,可以放心大胆举起屠刀。」简而言之,贺淳华把国内打服了,谁还敢反抗他? 「白坦却是政变之后马上屠杀,看似雷厉风行,实则到处结仇。」贺灵川笑了笑,「你看众神到现在也没有出面承认他的身份,就知道他的威信远不足以服众。」 「都是举刀屠杀,后果大不相同。白坦想顺利称王,想得到妙湛天的认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对手得杀!」他也不禁感叹,「历史这麽快就开启下一个轮回,真是幽默。」 朱大娘插嘴:「轮回?什麽轮回?」 「只要贝迦和天神的影响还笼罩闪金平原,爻地也好,闪金其他地方也好,无论这些势力怎麽混战,无论是谁当上那个草头王,最后总会走上爻国的老路。」 「这便是恶之始。」他缓缓道,「爻国为什麽能在闪金平原做大?还不是因为爻王的祖先们最乖巧丶最听话,跪得最好丶舔得最好,这才能从众多竞争者当中脱颖而出,维系了二百年的繁华。」 爻国最早侍奉的是刹利天,也是天神。 「然而时日一长,世代更替,爻国从上到下骄堕虚妄,竟生非分之想。」 「他们忘了本份,跪拜天神的姿势,再也不像祖先那麽标准丶那麽恭敬。」 「他们忘了身份,甚至自抬身价,不想当狗了,想当主人的夥伴。」 「然而狗就是狗,一日是狗,终生是狗;」 「既然祖先选择了给天神当狗,他们后世子孙也必须是狗,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贺灵川冷笑一声:「你以为爻地的白坦丶涂寒那些人,真正争的是什麽?」 万俟丰代表众人说出看法:「权力?」 「权力也只是表象。他们最终要争夺的,是贝迦与天神的欢心。你们看青阳还稳坐幽湖小筑就知道了。这就叫作,倾闪金之物力,结异神之欢心。」贺灵川随手倒出一炉丹药,炉子已经烧红,比烙铁还烫,「但他们想得太简单了,爻国的成功很难复制,并不是这些人扑通一声跪倒,硬梆梆喊一句主人,就能被人家赏饭吃。」 「等着被宠幸的狗有那麽多,会摇尾巴的狗有那麽多,天神为什麽要青睐他们?得有竞争力,得认真揣摩主子的心意,急主人所急,想主人所想。主子想到的,他们得干好;主子没想到的,他们要干得更激进丶更完美丶更竭尽全力,这才能从一群狗当中脱颖而出,得到主人的青睐和奖励。」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好半天,万俟良才唉了一声:「怎麽听着也不简单?不是说,跪下最容易吗?」 王福宝嗯哼一声:「那当然了,狗是那麽好当的?」 众人轰然一笑。 但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当狗,也是要有觉悟的;当狗,也是要有态度的。 不然,他们最终的下场就像爻国,被端上主人的饭桌。 然后,主人就会物色下一条好狗。 「过去近千年,闪金的历史就是这样不断轮回。」其实何止是闪金?贺灵川考考他们,「所以,怎麽才能打破这个轮回?」 「打破幻想,一开始就别跪!一旦跪了,就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万俟良大声道,「既是恶之始,我们就从源头上掐断它。」 「对,一开始就别跪。」贺灵川望向西方,平静而坚定,「为自己,为子孙后代,也为天地众生。」 渊王不跪。 锺胜光和红将军也不跪。 如今,秉承盘龙遗志的他,同样会挺胸昂首丶大步前行。 这最后一句说出来,贺灵川的脑海和心田都是嗡地一响,有钟磬之声。 馀音袅袅不绝,识海震荡不已。 唯独这份心意在风浪中沉静下来,坚若磐石。 国庆将至,有所感悟,就写一点心证吧。 第1676章 三巨头重聚 三巨头重聚 帝流浆之后,贺灵川等人就藏身乡下,开启了难得的丶心无旁骛的修行时光。 从开启爻国之行以来,他白天与爻国各色人等丶与青阳斗智斗勇,晚上还得梦入盘龙,经历另一个世界的悲欢离合,是典型的日以继夜,十二时辰连轴。 拉磨的牛丶司晨的鸡看见他这麽拼都得流泪。 相应地,贺灵川留给修行的时间就不多。 这一次是藉助帝流浆的机缘修炼,颇有临时抱佛脚的仓促,但效果却很突出。 原本贺灵川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摸到修行的天花板,再练下去无非是速度更快丶肌体更强健丶经脉更坚韧丶神魂更凝练罢了,而真力的浑厚就要靠时间去打磨淬炼,并非五年十年即可竞功。 典型代表就是青阳,一百七八十年日复一日艰苦修行,才让她的体质和修为更接近中古的陆地仙人。 这便是以时间丶以资源去换取进步。 然而灵气大爆发的世界就不是这样了,众生的上限得以提高,如贺灵川这样的后起之秀,才有机会快速赶超修行界的前辈们。 仅仅是沉浸式修行一个月,他心里隐隐就有所觉。 他在爻国虽然修行时间不多,但此行带给他的心悟却非同小可。 其他修行者往往是道行的增长按步就班,心悟和心境的提升千难万难;贺灵川正好反着来,他入世太深丶处事太险,每天都在刀尖跳舞丶在血海漫步,因此神魂的洗炼丶心境的提升远非普通人能望项背。 心境提升这麽快,在当前灵气复苏的大背景下,修为要拔起来会更容易,毕竟他的道心稳固,就像大船里的压舱石,任外头风高浪急也打不翻船身。 此前他也隐隐感觉到心境的提升受限,好像触到一层壁障—— 该为自己的修行,找准未来的方向了。 上古仙人管这一关叫作「激流立柱」,又作「点心灯」。走到这一步了,正也罢丶邪也罢,对也罢,错也罢,先要立心明志,才能抵得住红尘浊浪的滚滚激流,往后才能高举这一点心火,走在群魔乱舞丶光怪陆离的修行路上。 随着大环境的改变,会有越来越多修行者遇到这个问题,摸到这个门坎。 越得过去,柳暗花明,前路迢迢,又可以大步向前。 越不过去,山穷水复,这辈子也就在大门前徘徊了。 摸到这层壁障之后,贺灵川反而放缓了心态。 心境突破是要讲机缘的,通俗点讲,就是要有「感觉」。 这时候,欲速则不达。 没想到帝流浆结束前的那一次「立心」,居然让他被动突破了这层心障。 后面每一次修行,都促使他向着蜕变更进一步。 没过几天,董锐赶到,把众人从沉迷修行的状态中拔了出来。 与曹闻道进行过一场妖傀师之间堂堂正正的大战之后,他就被贺灵川赶出爻国养伤,路上还顺便去了一趟曹闻道的老巢。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拜前不久刚结束的天降帝流浆所赐,他的肩膀提早痊愈了。帝流浆令人生机大盛,利筋骨丶长气血,对骨伤极有好处。 他见到贺灵川,头一句话就是:「杏子酒还有没有?」 月余不喝,想念得紧。 贺灵川叫人从窖里摸出一坛杏酒,又抓出一包果乾,扔给鬼猿。 猴子接了,眉开眼笑吃起来。 果然是涌泉山庄的果子蜜饯! 董锐自己舀了一碗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才长长「啊」了一声:「还得是这一口啊。」 这时,朱大娘不知道从哪里溜达过来了,一看桌上只有一小坛酒,顿时失了兴趣。 董锐对它道:「你妹妹亲自走到巨鹿港了,要借给你一样宝贝,我给你带过来了,呼,可不容易了。」 要不是从鬼王地宫弄到一个超大号的储物戒,他可装不进那大宝贝。 「我知道。」地穴蛛后姐妹之间,有独特的联系之法。二娘已经跟它打过招呼了。 贺灵川问:「红庐之行,收获如何?」 「我带黑甲军把那里扫荡一遍,红庐弟子一击即溃,死的死,降的降,跑的跑!」红庐当然也有护卫,可哪里是黑甲军的对手?曹闻道留在红庐里的弟子和侍从,不是妖傀师就是做后勤的,武力并不出众,董锐驭使鬼猿杀了几个刺头儿,于是树倒猢狲散。 「红庐里的资源丶材料丶记录,尤其是曹闻道本身的手志和实验品,统统被我打扫乾净了!」董锐一说起战利品,就眉飞色舞,「要不是还得赶来帮你,我这时候本该回尖嚎森林闭关闭个两三年的!」 「那些资料可以摞成好几座小山,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完。我就先翻翻曹闻道的手志,这厮详细记录了近十年的实验,哎呀,倒可以跟我的心得互相印证……」 贺灵川打断他:「说点我想听的?」 妖傀师之间怎麽互相借鉴学习,他没兴趣,反正也听不懂。 董锐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我们先前的推断没错,天宫派给曹闻道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研究妖傀的人形化。」 「不会是有人类的外形就行?」 「当然没那麽简单!要具备成为人类的基本要素,不能空有外壳!」董锐举例,「比如阿什摩那,单看外形与人类相近,但它的核心其实是土之精+小魔崽的神骨神血。曹闻道当初就是用它做外形实验,结果发现不行,空有其表不行!」 解释得很浅显,好!贺灵川接着问:「天宫为什麽需要人形妖傀?」 「我目前看到的资料丶手志里,一字未提。」 「刻意不提,反而有猫腻。」贺灵川即道,「不能流于书面,说明这事儿只能烂在心里。曹闻道在闪金平原主持这项研究,一定知道天神目的,才能适时调整方向。可惜这人死得突然,来不及从他口中套出情报。」 他一直有些猜想,但得不到验证,阿什摩那弑主的速度太快。 董锐一脸神秘:「曹闻道手志中还记载一事,最早开展妖傀人形化试验的,不是妖傀师,而是天神!」 第1677章 金皮书 金皮书 「怎麽说?」 「还记得你从前跟我提过的津渡鬼母?」董锐道,「它能令人类女子感孕,诞下鬼胎,多数都是奇形怪状,但偶尔有那麽一两个……很像人类。」 津渡鬼母,这个名字真是好久没听见了。贺灵川立刻想起盘龙城郊的血肉堡垒。 当时津渡鬼母产下了极其稀有的鬼崽,虐食者。这家伙溜进城郊矿坑,想要吃人发育,结果被贺灵川小队和红将军所杀。 贺灵川小队和虐食者交过手,这东西还在幼崽阶段就可以变出人形,战斗能力很强。 「这种鬼崽在身体和大脑的结构上,与人类只有微小差别,能力和寿命却远远高过人类。」 贺灵川若有所思:「这不就是完美的人形妖傀?天神还用得着让曹闻道搞研究?」 「问题在于,津渡鬼母产下这种后代的可能性,极小极小。并且津渡鬼母不是高产的神明,它孕一回鬼胎可能就要花去几十年时间。即使一次产出九个鬼崽,要生下近乎人形的后代,遥遥无期。」 「但曹闻道的手志中既有这一条记载,就说明神明成功过,只是机率不可控制。」贺灵川想起了魔巢,那里头原本也生活着一头虐食者,是活生生的津渡鬼崽。 实验始终不稳定丶成功率始终看老天脸色的后果是什麽? 是不能量产。 时间一长,只能视同失败。 「天神有点着急,甚至逼迫津渡鬼母这样的从神去做实验。」贺灵川抚着下巴,「有意思。」 一坛杏子酒只剩个底儿了,董锐喝得太猛,连打两个酒嗝。 他正想去睡个觉,休养元气,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贺灵川:「这是丁作栋从仰善群岛发来琚城的急件。我来找你,顺便就带过来了。」 急件?贺灵川接过,顺手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六七本古籍。 信是丁作栋写的,大意说这本书是按照贺灵川的要求,从百列鹿家的书库里摸出来的。 以仰善今日之物力财力,百列早被渗透成筛子,百列平民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仰善商会的供应,甚至有大量百列人在仰善的产业里头工作赚钱。 鹿家不是看不到弊端,而是没法子阻止纠正。 桌上这些古籍,就是在鹿家管理藏书库的老汪头私底下拿给仰善的。 老汪头的孙子准备求娶心爱的姑娘,但聘礼凑来凑去不够,老汪头就把鹿家书库里的老书偷给仰善,换来一大笔丰厚报酬。 反正这些旧书的作用也只是压箱底,都多少年没人看过了? 老汪头自己倒是个爱看书的,才能挑出丁作栋想要的。 而丁作栋的要求也只有一个: 收集与天神丶仙人相关的古籍,内容越详实越好,少些捕风捉影丶博人眼球。 董锐先前并没有偷看,瞧这几本古籍破破烂烂,最顶上那一本,封皮都烂了一半,于是凑过来瞥了两眼: 「《大丰侧考》?这是什麽,卷子?」 贺灵川小心翻动这几本书,唯恐多吹口气就让书页变成碎屑:「都做了防腐处理,书页还这麽脆。鹿家的书库打理得真差!」 「我有一些谜团,只能从历史当中去找答案。百列鹿家是从上古末期就延续至今的古老仙裔,历世近三千年,他们历代收集整理的资料,哪怕只是人物丶族谱丶考志,也能反映当时的人间面貌丶世情民俗。」 这些古籍都是鹿家子弟从来不看的东西,贺灵川却把它们弄了出来。 他随手就翻了两本,内容一般。 直到拿起《大丰侧考》,他发现这本书只有封皮的材质是纸,而且至少换过一次封皮,因为封皮和内页的字迹不同。 他直接翻到最后,瞧见着作人是鹿烟河,而记录时间大约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大丰时代。 「距今一千三百年」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一下就引起贺灵川的注意。 「鹿烟河这个名字,我仿佛还有点印象。伶光,帮我找出鹿家族谱。」 他的东西太多,有些平时用不到的,就放到伶光手里保存。 伶光脖子上的玉桃项炼能储物,它一听,就在储物链里翻找起来。 趁这工夫,贺灵川也给董锐介绍: 「侧考不是卷子,而是相对于正记的一种记录方法,从侧面去考究和推论,通常传播范围不大。」 他小心翼翼翻页,感受它的材质,「正记就好像官史,总被胜利者随意涂抹改画;侧考一般都是私下记录,鲜为人知,纵然有些夸大和荒诞成分,但有些侧写反而能把真正的史实保存得更好。」 书页本身的材质稍微有点透明,摸着有点颗粒感,有点软。贺灵川找到大页空白,试着轻轻一扯,喝,没破,还有弹性。 「一千三百年的古董书还能有弹性,了不起。」 鹿家的书库,现在的管理和保存都不怎麽走心,只看老汪头还能监守自盗就知道,书库通常都没人去。所以这本书能保存完好,靠的是它自己。 鬼猿也想伸手摸摸,董锐一巴掌打开:「欠!」 一本老书经得起它的毛手毛脚? 贺灵川心里有数儿了,再捏捏书页,对光照一下,发现书页发黄不是旧了,而是它本来的颜色,微显铜光。 笃定了,「这不是纸,这是金皮。」 「金子?」董锐一挠头,鬼猿也跟着挠头,还呲了呲牙,这家伙是不是欺负猴没读过书? 朱大娘在边上打盹,一提起书,它就犯困。 「中古时期,原本能够存储文字的玉简开始退出历史舞台,修行者就要找到其他能够长久保存文字的办法。」贺灵川点了点书页,「这就是其中一种办法,金皮书。」 「前人在金矿种植点金草,这种草会吸收铜素,本身挺括,纤维很粗。再掺和其他原料丶经过特殊的制作工艺,就能造出这种不腐不化的金皮纸。哪怕放在潮湿阴暗之地,只要不是直接浸泡在水里,它就不会烂坏。」 贺灵川为什麽知道?盘龙城疏抿学宫里头就保存着一批金皮书,普通教职都没资格借阅。孙夫子偶尔借几本回家,会给他讲许多典故和冷门知识。 董锐其实只听见了「金矿」二字,没办法,他人就这麽俗气: 「听着就造价不菲。」 能在金矿边上种养植物的,那能是普通人吗?贺灵川一笑:「是啊,想造出合格的金皮纸,至少是生长了五年以上的点金草。想造出这麽薄薄一本册子,成本没有五十两拿不下来。所以,这里头的内容值得期待。」 鹿烟河会在价值五万钱的金皮书里,写什麽内容呢? 这里头的文字,乃是上古仙人语。 「一千三百多年前是标准的中古时期,仙人还没消失,贝迦还没出现。」贺灵川正色道,「我一直想知道,贝迦之前的世界是什麽模样,仙人和天神那时都在做什麽。」 但这想法不太容易实现。莫说中古了,在这个乱哄哄丶闹腾腾的世界,二百年前的历史资料都是雪泥鸿爪,难得一见。 至于上古,上古就只留下传说。 连入侵本界丶杀生无数的天魔到最后都变成了万民膜拜的天神,这个世界想传承点啥,千难万难。 此时,伶光终于翻出了厚厚三本册子,啪一下摁在桌上。 「找到了!鹿氏族谱。」 鹿氏历世三千年,从上古仙魔大战一直延续至今,血脉不绝,族谱当然很厚。 「中古时期,嗯,应该在这个合订本里。」贺灵川拿出一本鹿家族谱,一连翻了几十页,也不用怎麽费眼去看,怀中摄魂镜就叫了起来,「停停,找到了!对,就在这一页!」 翻到了。 根据族谱记载,百列当时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国家,就在今时的贝迦境内。 鹿烟河是当时百列国君的亲弟弟,按今时的说法就是王爷。彼时的百列强盛,领土面积比贝迦的藩妖国山羽国还要大一些,周围还有好几个中等强国,它也毫不惧怕。 看到这里,贺灵川其实还有点感慨。 历史上的鹿家掌舵人要是都像鹿振先这样,即便有灵山为后盾,鹿家也早就绝后。幸好每隔几代人,总会有中兴的机会与人事冒出来,再让鹿家风光几十上百年。 虽然鹿家一直都有所谓「气运之子」的传说,但这现象讲得通俗一点,不就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位鹿烟河生性离经叛道,对政务毫无兴趣,十八岁成年后才外出求学,归来后性情变得放荡不羁,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外出游历去了,短则七八个月,多则两三年才返。国君劝他多着家,他听若不闻,一直我行我素至一百八十五岁,无疾而终。 鹿家三千年历史,子嗣如云,有更多惊才之辈可以大书特书,族谱和族史对于鹿烟河的着墨不多。 但贺灵川注意到鹿烟河的身份是国君的亲弟弟,王爷。在这种位置上太勤勉丶太想进步可不好,容易引君猜忌。 第1678章 被隐藏的往事 被隐藏的往事 当然,鹿烟河的一生放浪可能也是本心的体现。 接下来,贺灵川翻阅鹿烟河留下的《大丰侧考》。这基本是他游历列国后留下的纪实文学,不仅记载了百列的社会面貌,还有周边诸国的风土人情丶奇闻异事,详实丶细致,可以当作历史文献。 但这些都不是贺灵川想看的。 董锐也失望了:「什麽玩意儿,价值五十两的金皮纸上就写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对他们眼下有什麽用嘛,有什麽用?值得千里迢迢从百列送到闪金平原,再送到贺灵川手中? 贺灵川一直在思考:「离经叛道,说明这人愿行非常之事。而且鹿烟河第一次外出游历,就因为失手打死了朝中高官的孙子——那人在郊外淹死好几个小姑娘,就是想看她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取乐。所以鹿烟河这人,还是有三分侠气的。」 他飞快将金皮纸从送到尾翻阅一遍,而后随手翻一页给董锐看:「你发现没有,这本书的留白太多了。」 这页只有两句话,后头全是空白。 翻过一页,鹿烟河才去写下一件事。 贺灵川这麽一说,董锐连续翻动,果然隔个几页又见半空白页,再隔几页又有…… 「这厮用金皮纸,也这麽浪费吗?」看来这个王爷是真有钱,董锐呵呵一笑,「这书页里暗藏什麽玄机?别卖关子,快点说!」 「我听说——」其实孙夫子不仅说过,还给他现场演示过,「如果用玄胡丶白术等材料制成特殊墨水,在金皮纸写出来的字,墨水干透之后就隐形了。想让它显形也很容易,只需要——」 他打了个响指,指尖冒出一小撮红火。 这种小神通都是信手拈来。 然后,他将纸页小心靠近火焰,仔细烘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纸页的空白处缓缓透出一行又一行靛蓝色的小字! 「果然!」 董锐啊哈一声:「鹿烟河这老小子有一套啊,书里藏了什麽见不得光的内容?」 再把火焰拿开,纸上的字在半盏茶工夫之后又会缓慢消失。 鹿烟河就用这种办法来保留他真正想写的东西。 贺灵川顺手点起一支蜡烛,把《大丰侧考》的空白页找出来,一页一页去燎火。 几乎每页上都写满了蝇头小字。 董锐本来还满面笑容,看着看着,笑容就消失了。 「难怪要用隐形墨水写书。就这些内容,他要是大喇喇写成明文,这本书大概早就没了吧?还会累及鹿家。」董锐啧啧两声,「他可是鹿家人,鹿家三千年来一直都在侍奉灵山,竟然还出了鹿烟河这样的反骨仔。」 「老鹿家一直都出人才。人才嘛,都是有脾气的。」贺灵川再翻族史,「鹿烟河看通透了,才会放浪形骸。但他又不甘心真相被历史埋没,所以写成这本隐书。」 三言两语,就是一段带血的历史。而金皮纸上每一页空白,都挤满了这样的段落。 这可是在贝迦出现之前。 鹿烟河也不下什麽定论,只是将自己了解与听闻的史料整理出来。这些事件充满了征伐与血腥,大多发生在百列国周边,也有一些是他凭藉自己的特殊身份才了解的内幕。 中古时期那般重要,留下的史书却少而又少,鹿烟河这份手记就弥足珍贵。 贺灵川和董锐仔细翻阅,发现中古时期的百列周边,或者说今日贝迦的所在地,最显着的特点就是「混乱」。 当然人间一直很乱,但中古时期的「乱」,主要体现在仙丶魔丶人三方势力的交错碰撞。 此时的天地灵气还未像后世那样衰竭,但已经远远无法满足上仙的需求。为了节约灵力,这时候的修行者,已经不再使用高来高去的飞行法术;上仙通常隐而不出,但指挥手下势力收集和争夺资源。 资源越少,竞争越激烈,亘古不变的道理。 因此,仙宗和凡人的关系越发紧张。根据鹿烟河记载,蒯国是个小国,但国内突然探明一条玄晶富矿,储量巨大。仙门「浑元宗」得知后,三次向蒯国「求购」,但购买条件与明抢无异。这时候仙宗的实力远不如上古和中古初期,对人国的震慑力大减,蒯国自然不肯。浑元宗遂灭蒯国,占下玄晶矿脉和山河资源,国民被贬为宗奴,驱役与牛马无异。 距此地八百里,又有独行仙半夜袭城,取二百小儿血炼,尤其三岁以下孩童还保有一点先天灵气,正合焙制丹丸。鹿烟河事后探明,这厮先前在争斗中受伤逃跑,身边丹药不足,就把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凡人身上灵气很少,但此时聊胜于无,独行仙只能将就了。 同一时期,仙宗也在大肆抓捕妖族。 贺灵川知道,天地灾变之后,受天魔挑拨,仙门与妖族之间矛盾激化,恶战了好几百年。妖族本来就在上古大战中遭受重创,大妖或陨落或重伤,存世不多,到了中古更加式微。 而妖兽的爪牙皮毛尖角,都是炼器的原料,内丹血肉更是富含灵气,为仙宗所需。况且妖族天性散漫丶结构松散,要麽族居,要麽独行,很少像人类那样大规模聚集,也方便仙宗各个击破。 鹿烟河就统计过,大丰时代,百列国前后一百三十七次出手「惩治」国内和周边妖兽,理由都是它们伤害百姓丶妨害农作,实则其中有大量与人无害的妖兽,比如拥有上古灵鹿血脉的玉冶鹿妖一族,从异乡迁居到百列边上的隐云山不过三年,就被百列两次围剿,理由是它们破坏王室药田丶吞吃天材地宝,还踢死了百列的王公贵族。 鹿群血染山林,全族原本大小鹿妖三百多头,到最后只有十头逃生。 但身为百列王室的鹿烟河知道,这些鹿妖根本未曾踏入百列一步,连大山都没出呢,只是因为它们的鹿角和囊丹都有特殊功效,被仙人看中,才遭此浩劫。 说到底,人家馋它们身子。 第1679章 中古埋下来的大雷 中古埋下来的大雷 像这样的例案数不胜数,一段就有一例,鹿烟河写满了十几大张金皮纸。 期间还有一桩秘辛:灵山在百列国寄存了一只蛟卵,鹿烟河不知其来历,但知道仙人用它来布置一种刚刚研究出来的聚灵大阵。 这种阵法吸聚天地灵气的速率远胜从前,但缺点就是对阵眼的要求太高。若无合适的神器镇场,可以用灵兽的活胎或者活卵来代替,越强大的品种越好。 鹿烟河都不敢想像它的来历,再看这只蛟卵的颜色发白,壳子都有点透明,不像普通卵壳那麽圆润光亮,可见它平时受到的压榨。 这只蛟卵的胚子已经变形受损,孵不出来了。仙人就把它放到百列,让他们代为温养,但是仅八年后就拿了回去,不知后来如何。 凡此种种,鹿烟河自述写都写不完。 仙人本身实力下降但傲慢霸道不减,自然激起对手的怒火。这时期仙宗与人国的矛盾格外尖锐,人国联手围攻仙宗的史实屡见不鲜。 中古时期,人们已经发现元力的妙用,以一国之力对一宗,以军队战仙修,连孱弱的凡人都有了一搏之力。鹿烟河的金皮书就记载了二十七个大小宗门的覆灭,甚至还有十六起「仙陨」事件! 比起人国,仙宗的结构更加松散,组织和调配能力偏弱,在无法进行实力碾压的前提下,仙宗的弱点就曝露得更加明显。至于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仙陨」,根据鹿烟河弄到的内情,是人国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强者,突然所向披靡丶如有神助,居然把仙人当场击落! 逆天!连鹿烟河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全书也就这麽一句。 前后十六名仙人被击倒,无论死活,最后都被人国收走了,从此下落不明。 单单鹿烟河知道的就有这麽多,那麽在金皮书记载之外呢? 董锐指着这句话,忍不住道:「喂,你是不是想得跟我一样?」 他问的是贺灵川,但回话的是朱大娘:「不是如有神助,是神降。原来中古时期的神降这麽不值钱。」 「大娘你醒了?」贺灵川也看书看得目不转睛,「中古时期,仙人还没有完全藏匿。人类想要在战场上正面打败仙人,要麽堆人海战术,要麽就得靠超凡力量。」 世上除了仙人,最强大的超凡力量是谁,这还用说? 鹿烟河的书中一个字也没提起天魔,但在场三人都知道,天魔就算退走天外,也始终凝视人间,设法暗中操盘。 仙宗和人类丶和妖族的斗争这样激烈,天魔怎麽可能不插一脚? 人国和仙宗战到酣处,又怎可能不找外援丶不向超凡力量寻求帮助? 「原来在那个时候,天魔就开始搞神降了。」作为高端力量支援人国。董锐搓着下巴思考,「要不是气恨至极,谁甘愿献出自己性命,充当天神的皮囊?」 朱大娘反驳:「你看在灵虚城墟山追着我跑的那个皮囊,她可不是因为仇恨才献身。我跟她无仇无怨哩。」 这个观点上,贺灵川是支持董锐的:「如今这个世道,天神想搞到皮囊,得给这件事添加神性和信仰的外衣,才能让宿主点头同意;但在中古时期,或许以仇恨为驱动就足够了。」 只有仇恨,能让人忘掉利益丶忘掉安危,能让人不顾一切。 仙宗激起了人类的仇恨,才让天魔有机可乘。 两人一蛛又往下看,翻到最后几页,董锐即道:「喂你们看,后来仙宗也改变了做法嘛,学着天魔隐到幕后了。」 仙宗和人类丶妖族的斗争过于激烈,自己也损失惨重,最后终于意识到,缓和矛盾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从台前藏到幕后去,凡事不要亲力亲为。 仙宗开始尝试笼络和控制一些小国,像天魔一样为他们提供神通和武力支持,并派出大能赴国坐镇,同时接受国家供养。 而这,就是「国师」一职的由来! 最好的案例就在百列。灵山派来的「国师」,不仅帮助百列理顺气运丶教化百姓丶传授术法,还能为国调配元力,令军队的战力更加强大。 也是通过这种方式,仙宗间接地接触和控制了元力,为己所用。 它控制的小国,又会对外扩张侵略,掠夺更多玄晶丶物产丶人口资源,来满足仙人和宗门的需要。 这时候的仙宗就舒服多了,毕竟对外战争不用亲力亲为,自有人国为自己打拼。 而百列的对外关系更加不睦,受到周边国家的排挤和仇视。 掌握了这一股力量,仙宗对妖族的侵掠就更加肆无忌惮。金皮书最后两页显示,在鹿烟河生命的最后几年,灵山控制下的百列和另外两个小国,对妖族的征讨力度扩大了三倍以上,「百里之内不见妖踪,虫蚁亦不可有灵。」 金皮书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看看时间,恰好完本于鹿烟河去世前一年。 两人一蛛看完,都是长久无语。 还是贺灵川道了一句: 「唉,遗祸无穷。」 「要是比下限……」董锐吐了口沫子,「这麽对比来看,贝迦都算是慈眉善目了。」 他也捉妖怪做实验,但他不会滥捕滥杀。 「是啊,」贺灵川第二遍看书,看得格外仔细,「基本印证了我的想法。」 印证了他从盘龙城里带出来的想法。 有了这些念头,他一直想在现实当中求证,才让手下到处收集资料。 朱大娘鄙夷道:「难怪后世会有贝迦出现。这些仙和魔,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大娘说得很对,这书里没有提及,但中古时期确实给后世埋下一颗大雷。」贺灵川指头在桌上轻点几下,「仙宗对妖族这样极限压榨,若妖族不亡,他们等来的自然也是极限的反弹。」 后世发生了什麽事,三人知道个大概。 这中间应该还有无数曲折,但总地来说,妖族和仙宗丶和人国的矛盾达到了不死不休丶亡族亡种的地步,于是义无反顾地投入天魔的怀抱。 数百年后,妖怪们甚至扭曲自己的天性,一点一点组建起前所未有的妖族大帝国—— 贝迦横空出世。 仙宗不知道自己干了什麽事麽? 当然是一清二楚。 但已经积重难返了。 后来,他们自己都消散为历史的烟尘;贝迦作为妖族最后的净土,反而一直留存到了今日,强盛依旧。 「仙人有什麽了不起?」贺灵川轻轻道,「为了争夺一点有限资源,也像野兽般杀红了眼。又把自己当初的承诺忘到脑后。」 黑龙神尊舍身撞击天罗星之前,群仙可是向祂保证过,一定善待众生,一定与妖族和睦。 结果呢? 这话说完,上空炸出一道惊雷,天地失色。 感应天雷,浮生刀锵啷一声出现,满屋杀气森然。 「连你都按捺不住?」贺灵川拍拍刀柄,顺势望向窗外,只见天边银蛇飞舞,闪亮夜空。 后面还带着无尽闷雷。 帝流浆大盛之后的第一场雷雨,堪称惊蛰。「复苏的灵气,大概会让很多东西从沉睡中醒来。」 又一场大乱局即将开幕。 从今往后,世界大不同了。 「鹿烟河的金皮书来得很及时,让我心里更有数了。」知己知彼,他才能详定战术。贺灵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们来计划颠倒海之行吧。」 这一趟旅程,一定充满无尽的变数! ¥¥¥¥¥ 前线,战火纷飞。 冰河侧畔,北辅城的城头好像都被削平了一层。 厚重的城门伤痕累累,哪怕经过反覆加固,这一晚还是抵不过攻城棰的数十次猛烈撞击。 终于,它被狠狠砸开,贝迦军队长驱直入! 两刻钟后,城守军不得不从后门撤退,弃守北辅城。 贝迦军队紧追不舍,但斜刺里忽然杀出一支队伍,一杆「贺」字大旗迎风招展。 贺灵川亲自领兵接应。 两军已经交战了有段时日,贝迦大军冷不丁对上这个主儿就有些应激,虚打了几个回合,就鸣金收兵。 反正北辅城也占下来了,今晚的目标已经达到。 贺灵川接到了北辅城撤退的守军,也是见好就收,两军汇作一处,共同返回玉衡城。 辛乙也从城守军中走出来,与贺灵川并驾齐驱。 他看起来和守军同样狼狈,战甲也被熏黑,身后披风都破了个大洞,不像往日那麽风度翩翩。 「多亏贺将军救援!」辛乙对他拱了拱手,一脸愧疚,「北辅城失守,被陆无双所夺。这都是我指战不力,请贺将军降罪责罚!」 他跟在贺灵川身边观战已久,多有心得,跃跃欲试——战争这种大型游戏,一向让旁观者心潮澎湃。 于是贺灵川就让他领一支军队,亲守北辅城。 玉衡城的北辅城,是金檮前线的桥头堡,敌军过河之后的必攻之地。只有打下北辅城,贝迦大军才能抢到立足点,源源不绝从对岸运兵过来。 所以陆无双拿到贝迦军队的暂代指挥权之后,同样把精力放在攻打北辅城。还给白魔吉监军时,她就观察多时,对玉衡军的打法了然于胸,于是一上手就不按套路出牌,让玉衡城狠狠吃了两次亏。 国庆快乐! 感谢十二层练气士丶2tnt两位童鞋的大额打赏。 你们的心意和留言,我都看到了~ 第1680章 放弃的辛乙 放弃的辛乙 贝迦军队士气大振,始知她真有两把刷子,非白魔吉之辈可比。 眼看贝迦士气要起来了,贺灵川亲自出手,贝迦大军两次渡河都被他直接摁头,在河边一顿猛棰。 前期试探结束,双方你来我往,奇计迭出。 贺灵川也试出,陆无双常有神来之笔,但领军经验欠缺,与后世老辣圆滑的青阳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她这时候还年轻丶还冲动。 而陆无双在贺灵川手里吃了几次亏,也沉下心来认真体会战争的艺术。金檮前线之战,很快转入呆板无趣的日常攻守阶段,贝迦的进攻频率从最初的一天两三次,变成两三天一次,然后又拖长到七八天一次。 但陆无双并没有偷闲摸鱼,而是派队伍再次渗透泷川,这回是采取步步为营的办法,一点一点往沼泽深处推进。 两军在泷川的战斗,倒比金檮前线更加激烈。 辛乙早就亲身参与和指挥战斗,但与陆无双正面硬刚,这还是头一回。 贺灵川给他的任务,是吸引敌方主力,掩护己方在泷川的拔钉行动,所以坚持得越久越好。 只有给陆无双放个重饵,她才肯下大力气进攻,所以贺灵川拿出了北辅城,再派出禽妖,全程紧密关注。 这两方的战斗格外激烈,前后持续了快十个时辰,以辛乙的撤退告终。 其实,辛乙能坚持这麽久,贺灵川还是挺意外的,当下就拍着他的肩膀道: 「我只求你挺住,不求你打赢。十个时辰,短是短了点儿,但泷川那里的贝迦据点已经被柳条拔了下来,你这也算完成任务。」贺灵川对他的失败早有预期,这时就安慰道,「至于北辅城,咱也不是第一次丢了,回头再抢回来就是。」 辛乙苦笑。 回到哨所,他就架起沙盘丶摆起阵图,讲述方才的战斗,并请贺灵川解惑。 贺灵川也不客套,指出陆无双每一次指挥的用意,再点出辛乙的错败之处。这样详解半个多时辰,他才点着沙盘笑道:「陆无双处心积虑布置这个陷阱不亏啊,你最后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辛乙抚着后脑勺,长长唉了一声: 「贺将军洞若观火,明明我才是战场上的指挥。听你这麽一讲,才知道我方才犯了多少错误!唉,输得不冤。」 「辛先生进步飞快,只是陆无双天生奇才,在战场上不拘一格。」贺灵川实话实说,「你要跟进她的节奏,很难。」 战斗,是要讲节奏的。 贺灵川能明显感觉到,在此之前陆无双有领军的经验,但指挥大型战役的经历基本为零。 这都敢接手白魔吉的烂摊子,陆无双这人实在是胆大而且自信。 当然后面的事实也证明,她有自信的本钱,的确能在战斗中飞速成长。 如果说,开始起跑时她比辛乙领先两步,现在她已经把辛乙远远甩在身后了。 贺灵川当然很想择机杀掉她,可陆无双非常机警,身边总有两支青宫卫队相随,都是顶尖好手。 这两支卫队什麽也不干,只保护她的安全,并且两次三番都护着她逃离贺灵川布置的险境。 她一开始是很喜欢冒险的,但有两次孤军深入被贺灵川逮到,伤亡惨重,后面就学乖了,及时调整战略。 辛乙看着沙盘,看着标注陆无双行动的那一只只小旗子,又出神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是后浪推前浪。」 一句话里,不知多少沧桑。 「辛先生何出此言?」贺灵川明知故问,「你正值壮年,该是雄心壮志丶一展抱负之时。」 辛乙的外表,也不过三十出头。 「跟在贺将军身边观战参战,我获益良多,当时向锺指挥使提出这个请求,真是再正确不过!」辛乙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但我亲身参与越多,就越有体会:为将之道,比修行还要严苛 丶比修行还看天赋。」 天赋是什麽?天赋是别人十遍都做不好的事,你可能看一遍就会了。 天赋是别人照猫画虎丶还相信勤能补拙的时候,你两笔就完事了,下笔如有神。 天赋就是,你自己也说不上为什麽,但你就是擅长这件事,而且特别自信,别人办不成是别人的问题,不代表你做不到。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无论是陆无双,还是贺将军,在战场上展现出来的才能皆远胜于我。」辛乙深有感触,「夹在你们两位主帅中间,我难受得很。」 贺灵川失笑:「辛先生进步已经很快了,常人难望你项背。」 这句也是实话。谁能说辛乙天赋不好?可惜遇到了他和陆无双。 落差,都是对比出来的。 「比起你们,却笨拙得不值一提。」辛乙很有自知之明,「陆无双的计策,让人眼前一亮;贺将军的打法更是羚羊挂角,无踪可寻。」 陆无双的打法,经过贺灵川讲解,辛乙还是能够厘清思路; 可是贺灵川的战斗,尤其是即时反应丶临场决策,辛乙根本就搞不清他的脑子是怎麽转的。但贺灵川就能用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证明,自己是对的! 那个时候丶那个战场丶那个突发意外丶那个关键节点,就得用贺灵川的打法才能对付过去! 辛乙叹为观止,方知「运兵」二字,当真没有固定的章法可循。 有时候,战斗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看他一脸嗟叹,贺灵川还以为他要放弃了,正觉奇怪,辛乙却抚着下巴道: 「看来,此道非我所长,我也不该在这里费心费力。」 听了这句话,贺灵川反倒对他刮目相看。 以他身份,能坦然说出「我不行」,可见其务实平和。 「辛先生有何高见?」 这话没有一点讽刺,纯属讨教。 辛乙把沙盘打乱,拂掉手上的细砂笑道:「没有高见,我就想了个偷懒的法子。何必事事精通?我不擅长打仗,那以后就找擅长的人来替我打仗,不就好了?」 贺灵川失笑:「这就是我经常下馆子的原因。」 两人都是哈哈一声。 第1681章 千幻与颠倒海 千幻与颠倒海 说到下馆子,贺灵川肚子里咕噜一响。 先前忙着打仗,十几个时辰水米不曾沾牙,现在一放松下来,饿了。 他走出去吩咐两声,不到一刻钟,亲卫就端来酒菜。 公事谈完了,接下来是喝酒聊天时间。 就在两人聊得放松丶笑得开心之时,贺灵川忽然问起:「那麽,辛先生到底擅长什麽?」 「我?」辛乙想了想,「我大概是认识的人多一些,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别人愿意跟我往来。」 贺灵川知道辛乙的本事不止于此,但他既然提到自己阅历丰厚,贺灵川马上顺着话风往下问: 「那我可要向辛先生打探一点秘密了——我很好奇,灵山如今的轮值掌舵人千幻真人,是一位什麽样的上仙?」 几个月前,贺灵川也提过同样的问题,被辛乙绕开了。 几个月后,他旧话重提,而且问得比上一次更加直接。 但辛乙现在跟他混得很熟了,自己还成天找贺灵川答疑解惑,人家回一两个问题怎麽了? 「贺兄还对这个感兴趣?」 「怎麽不感兴趣?我还没见过大仙呢。」贺灵川耸了耸肩,「锺指挥使说过,灵山有真仙,平时都闭关,但会出来轮流执掌灵山,以免世间动乱。」 灵山仙人出关是采取轮换制,这是王行屹告诉贺灵川的。但没关系,锺胜光根本不介意他把自己抬出来。 他说这话就是暗示辛乙,自己对于灵山并非懵然无知。 辛乙对贺灵川的地位和品性已经有一定了解,想想这在灵山内部也不算什麽秘密,于是道:「灵山确实由上古真仙轮流执掌。现今掌舵的有两位,一位叫作萧寒子,另一位是千幻真人。」 贺灵川呼吸都为之一顿。 千幻真人!果然,这个时代的灵山是由千幻真人掌控。 当初牟国给他发布任务,请他唤醒千幻真人时,给出来的资料就显示,千幻真人是一百五十多年闭关的。 他应该是轮值之后才闭关的,也就是——在盘龙城的时代当值! 可以说,这一阶段的灵山应该由千幻真人和萧寒子掌控。 果然,这一试就试出来了! 「这些上仙大概多久会轮值交班?」 天地灵气稀薄,这些上仙出关以后就像巨鲸上岸,短时间内能活,但质量不高,时常得往身上浇水,不是,浇灵气,才能硬挺下去。 就这样过一段时间之后,上仙就得交班回去闭关,调养自身丶补愈元气。 「这个时段就不固定了,免得被人找出规律丶趁虚而入。」辛乙答道,「但最短也有三十年,我记得掌舵时间最长的是玄禄上仙,前后一共七十二年。不过那次亏耗太大,他又休养了一百多年才能再度出关。」 贺灵川哦了一声:「眼下这两位大仙,都是什麽时候出关的?」 「萧寒子是九年前,千幻真人更近,出关不到三年。」 才三年!贺灵川目光闪动,不让辛乙看出自己的惊讶。 就如辛乙所说,轮值的上仙在位不会少于三十年,千幻真人才出来两年多,按理说,至少还得工作三四十年,然后把权柄转交给下一位古仙,自己才去闭关。 可现实历史却是,千幻真人在位只有短短十几年,这算是创下最短纪录了。 发生了什麽事,竟然让他提前结束轮值,回去闭关。 千幻早退,接手灵山的其他古仙肯定不乐意。出来就得消耗自己身体储备的灵气,打理灵山事务又是劳心劳力,哪有在洞府清修来得闲适? 所以,千幻本人是遇上了什麽问题呢?能让他提前闭关的麻烦,一定是件大事。 「那麽,这位千幻真人作为上古大仙,有什麽样的大神通?」 「那可复杂了,我只是粗浅知道一点。」辛乙笑道,「他可以让你身陷囹圄而不自知,再把你身边人都调换个遍,你也茫然不觉。这位千幻真人的本事,不是表面上的功法丶修为丶战斗那麽简单。他想对付你,你根本无从防起。你就算瞪大眼睛丶提高警惕,依旧是真假难辨。嗯不对,在他那里真就是假,假又是真。」 「听不懂。」贺灵川假意叹道,「但我真想瞻仰一下仙人风采。」 「贺将军还年轻,有的是机缘。」辛乙顺口,「再说你也不差。我看哪,你就算把人卖了,那人还要眉开眼笑替你数钱。」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辛乙接着道:「其实灵山长久以来也分作两派,一派主张积极入世,另一派仍然不喜世俗,希望避开尘缘。」 贺灵川摇头:「有贝迦和天神在,尘缘哪里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辛乙拊掌:「对极对极,正是这个道理!」 他又叹道:「贺将军二十出头就明白的道理,有些人虚长千百岁都想不通透。白吃那麽多年大米,不,灵丹了。」 贺灵川忍俊不禁,看来这位辛先生是入世派的,这从他平时的言谈举止就能瞧出端倪。 「我还听说世上有一处奇异之地,称作颠倒海?」贺灵川状作无意提起,「辛先生周游四海,可曾去过?」 贺灵川从灵山资料中获知,千幻真人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去颠倒海入定,又闻古仙通常会换地方闭关。也就是说,这时候的颠倒海跟千幻真人还没什麽关系。 他问起颠倒海,辛乙也只当他好奇外面的世界。盘龙城的少年将军虽然是打仗的天才,但常年都在盘龙荒原,阅历是短缺了些。 「颠倒海啊?确实当得上奇异二字。」辛乙面无异色,只是随口反问,「你从哪里听过这个地名?」 「鹿洵鹿先生。」贺灵川又在胡说八道了,「有一次吃酒,他说百列南端的刀锋港正对着一个群岛。那岛屿终年被煞气笼罩,生灵勿近,却是一种奇异海怪的栖身之地。」 「这种怪物称为阴虺,上岸栖息丶下水捕猎。误入群岛深处的船只很难驶出来,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阴虺吃人。而这群阴虺,来自一个奇特的地方,颠倒海。」贺灵川知道自己给出的有效讯息越多,就越像真话,「鹿先生又说,他见过一个来自颠倒海的人,人家告诉他,那是世外桃源,没有战乱丶没有纷争,不被天神影响。我想着,世上真有这样的好地方麽?」 盘龙城多年来深陷战乱,贺灵川向往这样的和平安宁之地,辛乙可以理解。 「我没去过,但我听说颠倒海原名幻海,因那里常年被大雾和煞气笼罩,海面如梦似幻,少有船只能走。颠倒海曾是北海丶也就是无尽海的一部分。」 贺灵川点点头,等着他说「后来」。 「后来仙魔大战爆发,人间满目创痍,许多地方的规则都发生改变,幻海也是如此。」 「据说灵虚圣尊与龙神的惊天一战发生在无尽海,威力之大,甚至打破了天地的局部法则,致使本界与虚空之间爆发强大的相力。幻海被吸入其中,从此更名为颠倒海,只有在特地情况下,外人才能进入。」 「原来它不在本界,难怪不受天神影响。」贺灵川赞叹一声,依旧用向往的语气问道,「怎麽才能找到它?」 「颠倒海的入口在茫茫北海,那可是无尽汪洋,你像没头苍蝇般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而且,就算有人参透规律找到它,时机不对也进不去。」 「时机?」 「莫问我哈,我也不清楚。」 贺灵川摸摸鼻子:「难度这麽大,真有人进去过麽?该不会是瞎编的?」 「那当然是有的。」辛乙失笑,「颠倒海中有居民。」 贺灵川惊奇:「人类?」 「嗯,要不怎说机缘巧合这四字惹厌?有人毕生追寻不着,有人不想去却被风暴卷进了颠倒海。反正也出不去了,他们就只能定居下来丶世代繁衍,倒也算是因祸得福。鹿洵见过的那人,可能就是这些先民的后裔。」辛乙补充,「不止人类,颠倒海中还有鱼兽丶妖怪,倒是与普通的海洋海岛没什麽区别。」 「有机会倒要去见识一番。」 辛乙挟了颗花生米:「贺将军年纪轻轻,不该有这般避世的念头。」 贺灵川懒洋洋道:「避祸嘛,人之常情。颠倒海要是够大,我就怂恿锺指挥使把盘龙城军民迁进去,再不理会这腌臢世间!」 「……」异想天开。辛乙也知道他在说笑,「说一说明天的作战计划罢。」 「好。」 金檮前线,在战争的锤练下,他带来的西摩军团和玉衡军已经顺利交融丶配合无间,并且经过这几个月来的坚守和会战,他们面对贝迦军队是越打越有信心,再不像刚开始那样心头打鼓。 但贺灵川知道,金檮前线最终很难守住。 他才讲到一半,红隼落到窗外的木柱上,对他点头行礼: 「将军,该回城了。」 按计划,贺灵川今天就要动身回一趟盘龙城。 辛乙很识相,摸摸肚皮站起来:「酒喝太多,我先回去了。」 第1681章 千幻与颠倒海 千幻与颠倒海 说到下馆子,贺灵川肚子里咕噜一响。 先前忙着打仗,十几个时辰水米不曾沾牙,现在一放松下来,饿了。 他走出去吩咐两声,不到一刻钟,亲卫就端来酒菜。 公事谈完了,接下来是喝酒聊天时间。 就在两人聊得放松丶笑得开心之时,贺灵川忽然问起:「那麽,辛先生到底擅长什麽?」 「我?」辛乙想了想,「我大概是认识的人多一些,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别人愿意跟我往来。」 贺灵川知道辛乙的本事不止于此,但他既然提到自己阅历丰厚,贺灵川马上顺着话风往下问: 「那我可要向辛先生打探一点秘密了——我很好奇,灵山如今的轮值掌舵人千幻真人,是一位什麽样的上仙?」 几个月前,贺灵川也提过同样的问题,被辛乙绕开了。 几个月后,他旧话重提,而且问得比上一次更加直接。 但辛乙现在跟他混得很熟了,自己还成天找贺灵川答疑解惑,人家回一两个问题怎麽了? 「贺兄还对这个感兴趣?」 「怎麽不感兴趣?我还没见过大仙呢。」贺灵川耸了耸肩,「锺指挥使说过,灵山有真仙,平时都闭关,但会出来轮流执掌灵山,以免世间动乱。」 灵山仙人出关是采取轮换制,这是王行屹告诉贺灵川的。但没关系,锺胜光根本不介意他把自己抬出来。 他说这话就是暗示辛乙,自己对于灵山并非懵然无知。 辛乙对贺灵川的地位和品性已经有一定了解,想想这在灵山内部也不算什麽秘密,于是道:「灵山确实由上古真仙轮流执掌。现今掌舵的有两位,一位叫作萧寒子,另一位是千幻真人。」 贺灵川呼吸都为之一顿。 千幻真人!果然,这个时代的灵山是由千幻真人掌控。 当初牟国给他发布任务,请他唤醒千幻真人时,给出来的资料就显示,千幻真人是一百五十多年闭关的。 他应该是轮值之后才闭关的,也就是——在盘龙城的时代当值! 可以说,这一阶段的灵山应该由千幻真人和萧寒子掌控。 果然,这一试就试出来了! 「这些上仙大概多久会轮值交班?」 天地灵气稀薄,这些上仙出关以后就像巨鲸上岸,短时间内能活,但质量不高,时常得往身上浇水,不是,浇灵气,才能硬挺下去。 就这样过一段时间之后,上仙就得交班回去闭关,调养自身丶补愈元气。 「这个时段就不固定了,免得被人找出规律丶趁虚而入。」辛乙答道,「但最短也有三十年,我记得掌舵时间最长的是玄禄上仙,前后一共七十二年。不过那次亏耗太大,他又休养了一百多年才能再度出关。」 贺灵川哦了一声:「眼下这两位大仙,都是什麽时候出关的?」 「萧寒子是九年前,千幻真人更近,出关不到三年。」 才三年!贺灵川目光闪动,不让辛乙看出自己的惊讶。 就如辛乙所说,轮值的上仙在位不会少于三十年,千幻真人才出来两年多,按理说,至少还得工作三四十年,然后把权柄转交给下一位古仙,自己才去闭关。 可现实历史却是,千幻真人在位只有短短十几年,这算是创下最短纪录了。 发生了什麽事,竟然让他提前结束轮值,回去闭关。 千幻早退,接手灵山的其他古仙肯定不乐意。出来就得消耗自己身体储备的灵气,打理灵山事务又是劳心劳力,哪有在洞府清修来得闲适? 所以,千幻本人是遇上了什麽问题呢?能让他提前闭关的麻烦,一定是件大事。 「那麽,这位千幻真人作为上古大仙,有什麽样的大神通?」 「那可复杂了,我只是粗浅知道一点。」辛乙笑道,「他可以让你身陷囹圄而不自知,再把你身边人都调换个遍,你也茫然不觉。这位千幻真人的本事,不是表面上的功法丶修为丶战斗那麽简单。他想对付你,你根本无从防起。你就算瞪大眼睛丶提高警惕,依旧是真假难辨。嗯不对,在他那里真就是假,假又是真。」 「听不懂。」贺灵川假意叹道,「但我真想瞻仰一下仙人风采。」 「贺将军还年轻,有的是机缘。」辛乙顺口,「再说你也不差。我看哪,你就算把人卖了,那人还要眉开眼笑替你数钱。」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辛乙接着道:「其实灵山长久以来也分作两派,一派主张积极入世,另一派仍然不喜世俗,希望避开尘缘。」 贺灵川摇头:「有贝迦和天神在,尘缘哪里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辛乙拊掌:「对极对极,正是这个道理!」 他又叹道:「贺将军二十出头就明白的道理,有些人虚长千百岁都想不通透。白吃那麽多年大米,不,灵丹了。」 贺灵川忍俊不禁,看来这位辛先生是入世派的,这从他平时的言谈举止就能瞧出端倪。 「我还听说世上有一处奇异之地,称作颠倒海?」贺灵川状作无意提起,「辛先生周游四海,可曾去过?」 贺灵川从灵山资料中获知,千幻真人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去颠倒海入定,又闻古仙通常会换地方闭关。也就是说,这时候的颠倒海跟千幻真人还没什麽关系。 他问起颠倒海,辛乙也只当他好奇外面的世界。盘龙城的少年将军虽然是打仗的天才,但常年都在盘龙荒原,阅历是短缺了些。 「颠倒海啊?确实当得上奇异二字。」辛乙面无异色,只是随口反问,「你从哪里听过这个地名?」 「鹿洵鹿先生。」贺灵川又在胡说八道了,「有一次吃酒,他说百列南端的刀锋港正对着一个群岛。那岛屿终年被煞气笼罩,生灵勿近,却是一种奇异海怪的栖身之地。」 「这种怪物称为阴虺,上岸栖息丶下水捕猎。误入群岛深处的船只很难驶出来,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阴虺吃人。而这群阴虺,来自一个奇特的地方,颠倒海。」贺灵川知道自己给出的有效讯息越多,就越像真话,「鹿先生又说,他见过一个来自颠倒海的人,人家告诉他,那是世外桃源,没有战乱丶没有纷争,不被天神影响。我想着,世上真有这样的好地方麽?」 盘龙城多年来深陷战乱,贺灵川向往这样的和平安宁之地,辛乙可以理解。 「我没去过,但我听说颠倒海原名幻海,因那里常年被大雾和煞气笼罩,海面如梦似幻,少有船只能走。颠倒海曾是北海丶也就是无尽海的一部分。」 贺灵川点点头,等着他说「后来」。 「后来仙魔大战爆发,人间满目创痍,许多地方的规则都发生改变,幻海也是如此。」 「据说灵虚圣尊与龙神的惊天一战发生在无尽海,威力之大,甚至打破了天地的局部法则,致使本界与虚空之间爆发强大的相力。幻海被吸入其中,从此更名为颠倒海,只有在特地情况下,外人才能进入。」 「原来它不在本界,难怪不受天神影响。」贺灵川赞叹一声,依旧用向往的语气问道,「怎麽才能找到它?」 「颠倒海的入口在茫茫北海,那可是无尽汪洋,你像没头苍蝇般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而且,就算有人参透规律找到它,时机不对也进不去。」 「时机?」 「莫问我哈,我也不清楚。」 贺灵川摸摸鼻子:「难度这麽大,真有人进去过麽?该不会是瞎编的?」 「那当然是有的。」辛乙失笑,「颠倒海中有居民。」 贺灵川惊奇:「人类?」 「嗯,要不怎说机缘巧合这四字惹厌?有人毕生追寻不着,有人不想去却被风暴卷进了颠倒海。反正也出不去了,他们就只能定居下来丶世代繁衍,倒也算是因祸得福。鹿洵见过的那人,可能就是这些先民的后裔。」辛乙补充,「不止人类,颠倒海中还有鱼兽丶妖怪,倒是与普通的海洋海岛没什麽区别。」 「有机会倒要去见识一番。」 辛乙挟了颗花生米:「贺将军年纪轻轻,不该有这般避世的念头。」 贺灵川懒洋洋道:「避祸嘛,人之常情。颠倒海要是够大,我就怂恿锺指挥使把盘龙城军民迁进去,再不理会这腌臢世间!」 「……」异想天开。辛乙也知道他在说笑,「说一说明天的作战计划罢。」 「好。」 金檮前线,在战争的锤练下,他带来的西摩军团和玉衡军已经顺利交融丶配合无间,并且经过这几个月来的坚守和会战,他们面对贝迦军队是越打越有信心,再不像刚开始那样心头打鼓。 但贺灵川知道,金檮前线最终很难守住。 他才讲到一半,红隼落到窗外的木柱上,对他点头行礼: 「将军,该回城了。」 按计划,贺灵川今天就要动身回一趟盘龙城。 辛乙很识相,摸摸肚皮站起来:「酒喝太多,我先回去了。」 第1682章 长出来的新角 长出来的新角 金檮前线的战事已经进入僵持阶段,贺灵川离开个一两天不是问题。当年鸢国西北线也在打仗,大将柯继海还不是赶回鸢都求取钱粮? 贺灵川很乾脆,说走就走。 他简单交代了军务,换一身军甲丶顶个头盔,轻骑简装低调出行。 …… 贺灵川一路风尘仆仆赶到盘龙城南门,恰逢日出。 这座气势恢宏的雄城就坐在万道金光之上,沐浴着晨光雾譪,铁血又浪漫,每一块砖石丶每一道创疤都有自己的故事。 盘龙城日出,已经是平原上的一道名胜,许多人天不亮就来这里候着。 不过今日的南大门内城竟在大兴土木,近千名工匠叮叮当当,干得热火朝天。 现在的盘龙城不缺钱也不缺人了,干工程直接上规模,不像从前都是小修小补凑合着用。 贺灵川目光粗略一扫,只能瞧见他们在垒墙基;另外,黑蛟雕塑边上也在搭台子,不知道做什麽用。 黑蛟雕塑镂刻在南大门的内墙上,须爪身尾兼备,从头到尾都非常完整,不像其他地方的黑蛟图腾只有一个蛟首。 它威风凛凛,头一次见到的人都是赞叹不已。 如今天地灵气复苏,黑蛟的角又长出来一截,分了个短短的小杈,像树枝新萌的嫩芽,在硕大的蛟首上还有那麽一点可爱。 贺灵川看了好一会儿,才去官署。 锺胜光正在接见重要外使,还得谈好久,暂时没空理他。不过传令兵紧接着就道: 「指挥使交代,请贺将军一个时辰后再来,一起去南城门下参加辰时末的重要仪式。」 「好。」贺灵川随口问道,「南门坏了麽,怎麽又开修了?」 这时,官署长廊走过几个年轻小将,见到贺灵川都是眼前一亮。 这几年,盘龙城提拔的年轻将领很多,还有外头带军过来投奔的。贺灵川只要一段时间不回来,就能瞧见好几个新面孔。 但他的大名却在众将领中广泛传播。 「虎翼将军!」小将领见到他都下意识立正,腰板挺得笔直。 贺灵川和他们寒暄两句,他们才笑着离去。 传令兵这才道:「锺指挥使下的指示,南城门要再建一道瓮墙!其他防御工事也得升级加固。」 贺灵川一惊。 现实中,盘龙城南门后期有三道墙,他在遗迹也见过;但在盘龙世界,盘龙城南门一直是两道墙,包括一道外墙丶一道瓮墙。 现在,锺胜光却下令修建第三道墙,与后世一样。 这个讯号,说明他判断未来的大战会更激烈,战火甚至有可能推到盘龙城下! 对于战争的进度,没人比锺胜光更了解。 所以,他已经深切认识到这场战争的残酷性。 贺灵川离开官署之后,就去疏抿学宫了。 去年,学宫从野地新移植一株树妖,直接种在了长廊底下。 又是一年春夏,花开密得见不着叶子的三角梅从高墙屋瓦倾泻而下,是粉红色的流瀑! 在秩序井然的学宫,竟有这样炸裂奔放又野性的美。 孩子们从花下过,叽叽喳喳。 贺灵川刚过拐角,孙夫子也顺着花瀑而来,一套湖水青的翠裳,鬓边却别着浅红海棠,像三角梅上精灵般的相思鸟。 「你怎麽来了?」孙茯苓笑吟吟,眼里有光,「我听说金檮前线打得很激烈。」 「没有红将军那一线难打。」贺灵川的任务是防守玉衡城,红将军却是带兵主动出击仙由,这双方承担的压力大不相同,「方才走了几个课室,你都不在。」 「学宫的新夫子很多,我这几个月不教书,要先帮着军功处整理功法奖励。」 「功法奖励?」 「是啊,天地灵气持续复苏,原先的基础功法和战技跟不上趟了。」孙茯苓帮他掸掉后肩一小片落叶,「加上灵山又派许多学者和大能,也赠送许多来自灵山的珍贵神通心法。锺指挥使和许院长召集开会好几次,要重新挑选和编排功法。基础心法这几天就会发放,全民可用;其他的,都得拿军功去换。」 「明白了。」从贺灵川的角度看,现在升级盘龙城的功法战技正当其时。每一个战士和修行者,对于提升自己的修为武力都是格外偏执。军功处上架新功法新神通,可以激励他们奋勇争先丶获取军功。 这是一条上升通道,寒门子弟参军杀敌,同样有机会入道。 要是不打仗,什麽时候才能跟人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论全民动员能力,贺灵川在这个世界上还未见到第二股势力,能与盘龙城相媲美。 孙茯苓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对了,你来得正好,许院长今早还跟我念叨,有空要找你过来。」 「我这不就自投罗网了?」贺灵川尾指在她手心勾了勾,「孙夫子带我去哪,我便去哪。」 孙茯苓嘁他一声:「我去哪你就去哪?我要是找个灵山大川躲起来呢?」 贺灵川笑嘻嘻:「我跟你一起去啊,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羡鸳鸯不羡仙?孙茯苓把这几个字反覆品味,斜睨着他:「你舍得抛掉你的西摩军团和虎翼军?」 哪个男人肯轻易放掉手中的权力? 「你要是舍得抛掉盘龙城,我又有什麽舍不得?」贺灵川向她一摊手,「身外无物,四大皆空!」 这厮在讽刺她放不下盘龙城,对吧?孙茯苓点头:「好好,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你可以跟许院长论道去了。」 「算了,我还是当回我的俗人吧,不抢辛乙的活儿。」 孙茯苓知道他肚里总共就这一两半的墨水,再挤也挤不出了。「辛乙还真是许院长坐而论道的好搭子,他们聊起来都是按时辰起算。许院长平时总喊着没空没空,聊这个就不计时间了。辛先生要走,他还依依不舍,想跟人家多唠一会儿。」 「辛乙学识渊博,正好跟许院长切磋交流。」许实初涉猎极广,更难得的是门门精通,辛乙能跟他谈个半斤八两,说明这人是真有水平。 第1683章 夺万千生计 夺万千生计 贺灵川奉上精美礼盒一个:「这趟回盘龙城,好像各大点心铺子都挂牌卖这个,我瞧着宝香楼的最好看,就选了这个给你。」 每一次来疏抿学宫,他都不忘带点手礼。 「龙须糖?」两人都这麽熟了,孙茯苓就当着他的面随手打开,见里面躺着十二块糖果,分作粉丶白丶青丶蓝四色,糖丝细如龙须,但每一丝每一缕都打理得整整齐齐,造型美观,「这是近半个月才流行起来的点心,做法是从宝象国传过来的!」 孙茯苓尝了一块,果然甘甜酥脆丶一抿即化。 她只顾着吃点心,贺灵川顾着看她。佳人的手几乎和龙须糖一样白,指甲涂着轻粉色的蔻丹,莹润光泽。 边上正好路过一个学童,眼巴巴看着他们,孙茯苓也分了一块给他,然后拿一块蓝色的给贺灵川。 他很警惕:「这是用什麽染色?」 他宁可吃大红色的,吃完了像吐过血。 「蝶豆花!」孙茯苓白他一眼,「你给我买的,你不敢吃?」 贺灵川只得接过来,不敢嚼就吞了,免得唇齿被染色,他等会儿还要去见许实初和锺胜光,还要出席公开仪式,多少得注重点形象。 「街上这些潮流点心,两三个月就换过一轮,晚一点儿都追不着。」孙茯苓感叹,「从前哪敢想这些?」 「盘龙城虽然双线作战,城门却不再关闭,泷川商路也依旧繁荣。」贺灵川正色道,「想要持久作战,就要不断生肌造血!」 从前的盘龙城是梗着脖子穷横穷横的,贝迦也不怎麽把这个泥腿子放在心上,毕竟穷鬼最多给它添堵,不会是它对手;但在拿下泷川丶妥善经营之后,再有帝流浆频繁爆发助力,盘龙城一手打仗,另一手还狠抓经济,即便是硬杠贝迦也不关城门,各地商旅起初还有些担忧,但看盘龙城及属城在战时依旧红火,物价平稳,也就稍微放心。 战时经济,真是一门学问。 说话间,两人也走到许实初办公的阁楼。 「贺将军!」许实初正奋笔疾书,一见贺灵川就搁笔来迎,「稀客稀客!玉衡城形势如何?」 「僵持中,贝迦攻势放缓,新帅未到。」 「你肯不肯去问仙台开课?」许实初笑道,「那许多新兵子弟,都想知道你跟贝迦军队作战是什麽感受。」 几年前,贺灵川坐在观众席上向他提问那一幕,许实初还记忆犹新,如今人家却有资格去问仙堂回答台下的疑问了。 时间过得真快,年轻人成长得真快呀。 贺灵川摇头:「胜负未分,哪有资格?许院长,你有事找我?」 「对,对。」许实初就往书桌后头走。 眼见他们要谈正事,孙茯苓向贺灵川笑了笑,先行离开。 许实初拿出一幅画纸,在桌面平摊: 「贺将军,这是你先前交给我的地煞阵法图,也叫作正反天罡大阵,是个组合阵法。上一回,我已经解析给你听了。」 贺灵川即道:「多谢许院长,真是帮了我大忙!」 他弄到白毛山上的聚灵大阵阵图以后,就与灵山赠送的阵法资料一起,交给这位疏抿学宫的院长研究。 许实初的阵法造诣惊人,当初贺灵川能实施大闹天宫计划,先决条件就是他把墟山大阵的阵法关键给算了出来,并且教给了贺灵川。 这样强劲的助力,贺灵川怎会不用? 千幻真人的「倒反天罡」,就是许实初推算出来的。当然,他手握灵山资料,比白子蕲掌握的线索更多,才能补出大阵的全貌。 「这些天,我还在研究这个阵法,又有一点发现。」许实初正色道,「这个阵法成型的关键在于阵眼,充作阵眼的物件越了不得,它吸聚灵气的效率就越高,比起你上一回拿给我的阵图更加厉害!」 贺灵川上一回拿给他的阵图,是天宫的墟山大阵! 听到这里,贺灵川吃了一惊:「墟……那个阵法竟不如它?」 「不如,不如!」许实初摆手,「那个阵法虽有聚灵效果,但主要作用乃是镇压,远不如这个地煞大阵纯粹。而且正反天罡大阵其实是由两个阵法组成的,都能吸灵!」 的确,墟山大阵的主要作用,是镇住大火灵岨炬,然后才是聚灵。并且墟山在灵虚城北,也不好狂吸都城的灵气,生活在这里的妖怪太多了。 贺灵川听出一点不妙的感觉:「它有多纯粹?」 「这个倒反天罡阵法,运行了多久?」 「一百五十多年吧。」 「如果真如你所说,它的阵眼是连神灵都要觊觎的旷世神物,它就很可能持续抽取两个阵眼方圆数千里的灵气,速度不快,但是非常稳定,日以继夜。」 贺灵川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竟有数千里?」 而且是两个阵法一起吸,各自数千里! 这「聚灵」的范围,的确比灵虚城的墟山大阵要大得多。 许实初一脸赞叹:「这个阵法的设置几乎是无懈可击,甚至可以用灵气自行简单维护。你说这是仙人布置的?」 「是。」千幻真人的布阵水平勿庸置疑。 「的确是此中大拿!」许实初正色道,「如果这个阵法已经运行了一百五十多年,在它的抽吸之下,那些地方的灵气应该远比其他地方更微薄,好比盘龙荒原的土地就是不如赤帕高原丰美。」 这麽一说,还真是。他初到闪金平原,尤其是刚刚登上巨鹿港的码头,就觉得这地方的灵气远不如百列和仰善群岛浓郁。 要知道,当时那两年帝流浆爆发频率之高,已经是六十年不遇。 降过了帝流浆尚且这般,那麽从前六十年又该枯竭成什麽样子? 他原以为是地域关系,或许帝流浆落在各地的雨量也不一样。 经过许实初这麽一讲解,啧,闪金平原东部的长年贫瘠,除了各种天灾人祸之外,很可能也与白毛山上的聚灵大阵有关。 灵气充裕,连戈壁滩一般的盘龙荒原都能变得水草丰美;那反过来说,灵气衰微就导致植被稀疏丶水土流失,生灵只能艰难渡日。 闪金平原东部地力不丰,农作物难活,人们吃不饱穿不暖,为了争夺那一点有限资源,可不就是互相动荡倾轧,再无宁日? 资源越贫瘠,环境越动荡,人心越险恶。 「夺万千生计,供一己之私。」贺灵川喃喃道,「真是贪心。」 仙人在小洞天闭关,消耗的灵气本来就会大量减少;可千幻真人一边闭门修行,一边还动用仙家手段,布下这麽一个范围大到匪夷所思的聚灵阵,抽吸闪金灵气。 他单独占有的资源,属实惊人。 「这大概是用上古的天罡大阵改成的。那时的灵气极其充裕,被抽吸一些倒也无碍,但放到今时就狠了些。」许实初又介绍道,「还有,就像我告诉你的,这个倒反天罡大阵可以拆为两个阵法,那麽它其实有两个阵眼。」 贺灵川点了点头。 「正常情况下,无论哪个阵法里头坏掉几个阵脚,都不影响阵法的运行,充其量效率变差一点。但是——」许实初在画上各点一下,「一旦阵眼被取出或者破坏,整个地煞大阵就会立刻停止!」 「只需要取出一个阵眼,就有这种效果?」贺灵川向他确认。 「对!无论哪个阵法不运行,另一个阵法当中的变数就跳不过去,循环就会被打破。」许实初笑道,「这就叫作牵一发而动全身。阵眼如同人脑,人被截肢未必会死,没了脑子就不能活。」 「懂了。」也就是说,他从白毛山的白熊王洞里找出心鳞之时,千幻真人布置的正反两个天罡阵很快就都停了! 贺灵川不知道他在闪金平原到底布下几个阵法,但这麽重要的灵气来源被截断,对千幻真人来说必定是重大损失。 贺灵川下意识笑了:「还好,还好。」 最近帝流浆大爆发,闪金平原的灵气浓度上升很快,而正反天罡阵刚好坏了,吸不上来一点儿。 闪金平原想要崛起,众生灵想要安居乐业,就不能放任灵气再被鲸吸! 这天罡阵坏得好啊,坏得及时。 想起阵法是怎麽坏的,贺灵川心里更加坦然。 偏偏颠倒海还未开放,千幻真人也没法子出来查个究竟,应该很生气吧? 「多谢许院长解惑!」听完了重点,贺灵川站起来告辞。 他得去官署了。 许实初笑道:「一会儿城门见。」 …… 锺胜光刚接见过外使,抽空喝了杯水,一见到贺灵川就招手: 「来,坐。」 他嗓子都哑了,眼角还有血丝。 红将军在西北线进攻,贺灵川在东线防守,他锺胜光则坐镇盘龙城居中调度,战争和外交都得管,战斗和经济两手抓,还要直面贝迦的压力,铁人都很难熬。 并且这种日子一眼望不见尽头。 贺灵川径直坐下,也不跟他说什麽好好休息,谁有空会不想睡觉?他理解锺胜光的压力,因为他自己也要为玉衡城负责丶为战争负责。 第1684章 换将 换将 贺灵川回头关好门窗,又放了个结界,锺胜光亲手给他倒了杯水: 「方才见过几个外使,是南方乌涂三国派来的,有意与我们结盟通商。」 他说这话,不掩欣喜。 贺灵川笑了:「前倨而后恭!」 这三个国家原本与盘龙城很不亲善,盘龙城当年试着往南结盟,在他们那里遇到的阻力很大;时隔几年,盘龙城做大做强,暂时又顶住了贝迦的压力,这些南方小国心思就活络了,脸色就和善了,组团来找盘龙城谈生意谈合作。 果然,地位都由实力决定。 「从乌涂国借道,盘龙城还能再开一条对外商贸的路子!否则光靠泷川还是太危险了。」一旦泷川被堵丶被占,盘龙城与外界的交流又会被拿捏。对外开放的路不能只有一条,锺胜光有此预见,所以要尽快开拓第二条对外沟通的有效路径。 「南方数个小国都有良港,虽然路况复杂一些,不像泷川商路完全归盘龙城所有,但不管好走难走,毕竟也是条路。」贺灵川接着就道,「它们都穷,对贝迦反而没有那般惧怕,盘龙城往那里开辟商路,沿途地区都会受惠。只要让它们尝到甜头,即便后头贝迦打压,它们也舍不得断了这条商路。」 也就能给盘龙城争取更多腾挪的空间。 锺胜光点头:「就是得快,不能等着贝迦从中使坏。」 贺灵川是带兵打仗的大将,视野却如此开阔,不囿于战争,与南轲将军等在战言战的将领不同,锺胜光格外欣慰。 这便是他盘龙城培养出来的后起之秀! 随后,他就问起了玉衡城前线的战斗情况。 贺灵川知道,他突然把自己从金檮前线唤回盘龙城,多半有别样的打算。 果然锺胜光听完之后也不点评,反而跟他谈起了西北前线的战事。 盘龙城攻打仙由,有一段时间了。 经过近半个月的盘整和试探,红将军一举功成,蹚过仙由国视为天堑的大河,直逼仙由都城。 仙由国殊死抵抗,贝迦积极输送物资,并有部分妖怪「自发」加入仙由国的战斗。 同时贝迦有两支军队也开进拔陵境内,驻扎下来。 这就叫「押阵」,押着拔陵国去对阵红将军。 贝迦已经发现拔陵国三心二意,在它和盘龙城之间摇摆不定,不愿像仙由国那样梗着脖子去对付盘龙城。 好办,贝迦就把军队开进拔陵国内,实时逼迫。 贝迦军队都在自己国土上虎视眈眈,拔陵国还想骑墙吗?马上就得表态! 拔陵国君此时面临空前的压力。 而贺灵川也很清楚,盘龙军队的进程不如预期! 哪怕由红将军来统帅全局,盘龙城战线推进的速度也比原来慢了近一个月,这就让贝迦有机会逼迫拔陵国站队,从而增加这场大战的变数。 锺胜光就问他: >r> 「攻打仙由越打越难,你怎麽看?」 贺灵川毫不犹豫道:「因为红将军惜兵。」 锺胜光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嗯?惜兵不对?」 「不是不对。指挥使问我理由,这就是理由,无关对错。」关于西北战局,贺灵川自己也是反覆琢磨过不知多少遍了,「盘龙城的好日子才过几年?原本全城都要节衣缩食,您和红将军只好集中手头的有限力量去打造一支精锐之师,大风军。」 「精锐的意思,就是少而精。大风军打磨了多少年,总人数也就几千,红将军用起来格外珍惜。」对任何一名大将来说,锋兵就是他的脊梁和底气,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盘龙城军也不错,但与大风军相比,就是凡铁与神兵的区别。所以红将军最擅长的是速歼战丶游击战,一夜之间疾驰八百里取人首级。但仙由本身就是强国,又是长年与盘龙城战斗,军队战力高丶对盘龙城的打法也比较了解。」 贺灵川叹了口气:「红将军的打法没问题,但眼下就是不好打,这是客观事实。您早就看到这一点,才命我组建西摩军团丶训练虎翼精兵,就是要在大风军之外再打造一支王者之师。」 他顺利完成任务,盘龙城的战斗能力可不止是翻倍那麽简单。 锺胜光听得认真,然后又问:「僵局必不持久,要麽我们退,要麽仙由灭,你看何时有可能破局?」 「拔陵随时可能反悔入局,对我们更加不利。所以短时间内想要快速打下仙由,红将军就不能再惜兵了。」贺灵川呼出一口气,「西北前线的战争,会变得格外残酷惨烈!」 战争推进到这一步了,不打不行。 盘龙城进攻仙由,一旦半途而废,局势也会完全改观。 所以不仅是处于劣势的仙由没有选择,处于优势的进攻方盘龙城同样没有退路! 并且红将军改变了打法之后,还必须得赢,否则战士们可是平白牺牲了。 锺胜光举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才呼出一口气: 「我把你从前线叫回,是有另一桩安排。」 「指挥使请说。」果不其然,他的预感很灵。 「玉衡城的战斗渐趋稳定,将士面对贝迦军队也有了底气,我想让廖霜和你手下的柳条接管。」这两员将领都是盘龙城近三年崭露头角的新星,红将军都点名夸奖过,「往后的战斗会越来越难,这些孩子们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有温道伦的配合,玉衡城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 盘龙城需要新血,战场需要新秀。 贺灵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廖霜机敏丶柳条严谨,以这对组合抵挡陆无双,或可一试。但若贝迦大将仇荣赶到,就不好说。」 「他遇到了麻烦,出征玉衡城只能延期,或者妖帝得换将了。」锺胜光展颜,「他身后的妖族在灵虚城犯了大事儿。」 「好机会。」贺灵川松了口气。他研究仇荣的打法很久了,灵虚城将才济济,这一位的打法也很有特色。仇荣不能来战,短时间内是好事。 「的确是好机会,所以——」锺胜光看着他缓缓道,「我对你另有调用。」 第1685章 被激活的蛟像 被激活的蛟像 「指挥使请吩咐。」 「我要你抽三千精锐,奔赴西北前线!」锺胜光一字一句,「配合红将军丶攻打仙由国都!」 贺灵川呼吸一顿,心都狂跳了几拍。 能去西北前线了!他按着桌子嚯然起立: 「是!」 难得见他失态,锺胜光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旋即又正色道:「虽然仙由殊死抵抗,致我们进程放慢,但战斗终究已经推到仙由国都。你方才不是说,红将军惜兵麽?你和你手下的三千精锐就作为增援,去帮她一把,看看能不能打破眼下的僵局,啃下那块硬骨头。」 贺灵川坚定道:「您一定不会失望!」 「别高兴得太早。仙由生死存亡,贝迦九成会亲自出手,甚至拔陵也可能撕破与我们的暗中协定,增兵仙由。」锺胜光随手打开一具沙盘,正是仙由国的地图,「你和红将军要面对三路强敌,这对盘龙城来说也是空前的挑战。」 赢了,后头还会有无穷的战斗; 输了,盘龙城好不容易等来的上升势头,可能会被遏止。 可是仙由国不打不行,盘龙城必须在贝迦全力对付自己之前,先把对方的爪牙打残。 贺灵川斗志昂扬:「挑战越难,奖励越丰厚!只要能打赢,只要打下仙由国都,立刻会有更多国家来找您洽谈,不仅限于南方。」 这些孩子们真是乐观,锺胜光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 至于前线如何战斗,自有贺灵川届时与红将军商量,锺胜光只提方针和要求,不作具体指导。 贺灵川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不过锺胜光脸上的笑意很快又收了起来,沉吟好一会儿才道: 「既然你回来一趟,我还有件事要告诫你。」 用上「告诫」二字,就说明事情的严重性,贺灵川点头等着下文。 「前段时间,灵虚城以为我会投诚,就频繁与我书信往来。其中有一封信,内容是渊国之灭,还附上了资料。你知道渊国麽?」 贺灵川点头:「知道。我听说是贝迦的一个藩妖国,十几年前叛变了,抗争三年,下场非常惨烈。」 直到百多年后,渊国故地还是寸草不生,渊国后裔还是男女为奴丶不得翻身。 「我少年时游学贝迦,在渊国也待过很长时间,与后来的渊王相谈甚欢,不仅结为知己,也一同发下宏愿。邵兄大才,是第一位不经天神加冕的藩王,也是贝迦第一位人王。他的牺牲,让我深感震惊惋惜。」锺胜光长长叹了口气,「盘龙城的镇城之宝大方壶,就是他在灭国之前,遣人送给我的。」 贺灵川默默点头。 「渊国覆灭已经过去了那麽多年,但我心中总是不解,邵兄是谋定而后动之人,为何会在孤立无援时举事?」 渊国在贝迦之中,四面环敌,北边还有个强大无比的灵虚城,一旦举事,根本没有后援,只能打到山穷水尽! 这是必死局。 后来的史实也证明,渊国英勇但是鲁莽,祸及子孙。 贝迦历世六百年依旧稳固,说明它内力强大,可不是那麽容易被分裂的。渊王不傻,为什麽带着渊人举国自杀? 锺胜光想不通,贺灵川也想不通,只能推断其中另有隐情。 「灵虚城命人送来的资料提到,邵兄与灵山往来密切,举事之前,灵山向他承诺,一定会披肝沥胆丶倾力支持。但我不愿信,想着那是妖帝的离间计,想要疏远我和灵山。」锺胜光缓缓道,「何况渊国早亡,那些资料也无从考据。」 贺灵川听到这里,眉头紧皱:「您现在已经拿到了证据?」 「章先生的表亲在灵山的档馆任职多年,我通过章先生请他替我收集资料,也就是渊国战争期间,灵山往那里派出的人丶物档记。」 章先生?贺灵川一怔,才想起盘龙城水池里的大章鱼。章先生的表亲,那不能是乌贼吧?! 在档馆里任职,并且有九个大脑八条腿,好像……的确很胜任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呢。 锺胜光接着道:「从资料上看,灵山的确全力支持,往渊国派去众多人手,输送无数法器,至少前中期是这样。不过到了后期,尤其是陨落两名仙人之后,灵山给出的支援越来越少。在渊国被屠灭的半年前,没有相关记录了。」 「跟邵兄约好了起事的另外两名妖王,一名突然下位,另一名反悔了,冷眼旁观。」锺胜光说到这里,唏嘘一声。 贺灵川忍不住道:「支援要怎麽送过去?渊国在贝迦中间,位置不好。」 「经过宝树国。」锺胜光解释,「宝树王在全国放置许多分身,对国家的控制很强。但这头老妖每隔一段时日都要闭关沉睡,喊都喊不醒。在那期间,它的树妖分身虽然也在职守,但许多神通都用不出来。宝树国地界太大,总有疏漏,灵山手段众多,过境输送物资并不为难。」 「总而言之,渊国最后半年最惨烈,但灵山缺席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原因,恐怕也永远找不出真相。」他悠悠一叹,「我想,灵山和贝迦一样,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贺灵川无言,但心中欣慰。 他知道,锺胜光对灵山也有防备。 锺胜光又道:「你留意辛乙。我还没交代老许,他和辛乙太聊得来,我怕他态度一变,辛乙即有所觉。」 贺灵川点头应下。 此时门外响起剥啄声,卫兵低声道:「大人,时辰快到了。」 锺胜光随即切换了神情:「走吧,去南城门。今天有件好事。」 锺胜光不仅带上了贺灵川,还带上了盘龙城的主要官员和将领。 南城广场上乌泱泱全是人,平民百姓也聚过来看热闹。 锺胜光亲自走上高台,从储物戒掏出一只寒玉宝匣,放在台子上。 贺灵川留意到,这只匣子看起来就像个大号冰块,刚取出来,方圆三丈的人群就能感受到气温骤降了六七度,甚至呵气成冰,可见其寒性凛冽。 匣子里是什麽宝贝,需要低温冷藏? 盘龙城的行事风格,就是不卖关子。锺胜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是简单说了一句: 「从今日今时起,盘龙城这盘龙二字,才真正名副其实!」 然后,他就揭开寒玉匣盖,同时后退三步。 冲天而起的不是寒气,而是火光! 围观的城民都仰着脑袋,都发出「喔」的一声,因为寒玉匣中飘出一样东西,圆溜溜的,颜色赤中带金,一边滴溜溜自转。 它初始只有猕猴桃大小,但是每自转一圈,个头就变大一圈,火光也更炽热一分。 直到大如蹴鞠,它的块头才稳定下来,但冲天的火光也把锺胜光再次逼退三大步。 热啊,这回台子周围感受到的全是热风,比盛夏七月的骄阳还要火热。 就这样尽情燃烧了十几息,火光一收—— 悬浮在半空中的,是一枚赤色宝珠,表面繁复的云纹隐隐有暗金闪动,就像珠子里有暗焰燃烧。 赤珠表面,还有一个完整的符号。 贺灵川眼力好,认得那是八卦中的离卦,其卦象为「火」。 也就在火焰收缩丶宝珠停转之时,地面忽然颤动,伴随着隆隆响声,贺灵川脚边的碎石都跳个不停。 赤帕高原可是许久没有遭遇地震了,众人都是一惊。 但贺灵川已经判断出来,震动其实并不来自地下,而是被前方的高墙带动! 就在南门广场几千双眼睛注视下,城墙上的黑蛟雕像忽然动了,自行脱离外墙,硕大的脑袋垂了下来,注视着锺胜光和火红宝珠。 全场鸦雀无声。 这黑蛟雕像平时就威风凛凛,突然间活化,独属于龙族的威压扑面而来,让人不敢抬首。 锺胜光抱拳,向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黑蛟雕像这才侧首,一口吞掉了石台上的火红宝珠! 紧接着,它就游回城墙,但没去原来的位置待着,而是沿着盘龙城宏伟的高墙,开始巡游! 宽阔而垂直的墙面,对它来说就好像平静的海面,黑蛟在城墙尽情出没,随意穿墙,完全不受重力影响。城门楼上有个卫兵一低头,正好瞧见硕大的龙角从自己鼻尖掠过,吓一大跳。 用了一刻多钟,黑蛟才游完所有城墙,并在城池各处都引发连番惊呼。 然后它就回到南城门,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埋进了墙内,一动不动。 还是那个高度丶还是那个姿势。 但和原先不同的是,它嘴里含着那颗赤红宝珠。 从贺灵川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宝珠上的赤金暗纹仍在发光。 不过大概是因为被黑蛟衔在口中,宝珠的热力不再外放,城门下的人们也不会感受到热风扑面。 锺胜光高声道:「这是乌涂国赠予盘龙城的影龙宝珠,也称大衍天珠,用它激活的黑蛟雕像,从此就会抵御外敌丶守护盘龙城!」 经历黑蛟方才一番声势浩大的游走,众人都欢呼出声。 这蛟龙看着就很神异,当得起盘龙城的守门神! 第1686章 厄运天珠 厄运天珠 贺灵川也和众人一起鼓掌。 赤鄢国的都城大门丶爻国的宫门都有守护灵,遭遇入侵时可以启动御敌,作用很大;他推测盘龙城的南门雕塑也有这样的功能,但直到今日才终于实装。 锺胜光走下高台,顺势和几个观礼的外宾交谈。 有人就问,为何偏偏是今日填入天珠? 锺胜光笑道:「蛟角不长到这麽长,天珠填不进去。」 他只说这一句,别人似懂非懂,也不好多问。但贺灵川一下子就听懂了: 天地灵气浓郁,蛟角就会生长。只有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黑蛟才能含住这枚天珠,并且发挥出守门神的效用。 从现在起,盘龙城的防御能力至少会再上两层楼。 边上有百姓忧心忡忡问起:「这珠子很珍贵吧,嵌在这里不怕被偷?」 锺胜光随手抓起一根树枝,往城墙扔去。他没直接扔向龙嘴,树枝落在墙头,一转眼动了,变成一个小小树人,没脸没嘴但是会动。 活化术。 锺胜光在贺灵川面前也没出过几次手,冷不丁来这一下,贺灵川就知道盘龙城的boss修为造诣也着实不低。 众目睽睽之下,这糊版树人顺着城墙爬向龙头,哧溜一下伸枝子去掏龙嘴里的宝珠,速度很快。 但比树人动作更快的是蛟龙。 它猛然回首,大嘴开合,咔嚓一声把树人咬得粉碎! 这一下好像巨鳄伏击猎物,底下的平民「哇」地吓一大跳,但回过神来就纷纷鼓掌。 厉害厉害!这蛟龙根本就是个活物嘛,谁能从活蛟嘴里掏东西,活不耐烦了? 贺灵川也知道锺胜光为什麽不直接攻击龙嘴了,恐怕这大宝贝还有反击之能。这大好日子,别酿出惨案。 好在蛟龙大嘴所在的位置很高,普通人根本够不着。 仪式结束之后,人们高高兴兴散场,城里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官方搞这麽隆重的仪式,不为简单地图个热闹,而是希望增强军民和外来商人的信心,让所有人都领会: 盘龙城被神物守护着,非常安全! 贺灵川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心里清楚,这是一件特别严肃的事情。 如今的盘龙城呈现对外进攻与扩张状态,往北打得仙由国不能自理,往南与诸小国结盟,往东又通过泷川商路与外界通商,真是史无前例的风光。为什麽锺胜光此时还要加固城墙丶活化蛟像? 这说明,锺胜光研判盘龙城后面的局势不容乐观,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贝迦一旦确认盘龙城不肯顺从,立刻就会大军压境,盘龙城周边的环境也会立刻恶化——倘若贝迦有十分力气,它现在对盘龙城只拿出了一两分,谁都知道。 红将军为什麽在西北前线争分夺秒?就是要在贝迦真正动手之前,先把它叫得最凶的走狗给打瘸了,尽力扩大盘龙城的战略空间。 这就叫进攻性防御。 锺胜光又把贺灵川扯回官署,接着商量出兵事宜。 这一次行动必须快而隐秘,贺灵川作为奇兵,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商量完毕,贺灵川没忍住好奇:「大衍天珠仿佛是件了不得的宝贝,乌涂国居然舍得献出来?」 「舍得,太舍得了。」锺胜光说起这件事就好笑,「若干年前,乌涂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件宝物收藏,哪知灾祸跟着就来了,先是大旱三年,然后都城被百年不遇的大水淹了,跟周边国家冲突也是屡战屡败,王室还死了好几个孩子。」 贺灵川很唯物的:「他们怎知是这珠子惹出来的祸事?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倒霉,偏要赖在人家珠子头上。」 「天珠被盗走一次,时长一年半。在这期间,官民过得舒舒服服,国家太太平平,王室也不死孩子了。后来那盗贼被抓,哭诉这珠子带给他好几次血光之灾,腿都让人打折了。」锺胜光咳了一声,「乌涂王拿回珠子之后,噩梦又开始了,第三天去围场狩猎就遇到泥石滑坡,连马带人险些被埋,救出来之后治了三天的伤。然后,他就赶紧把珠子给我送过来了,为结两地之好。」 他话里有淡淡的嘲讽。 「其实他们两个月前就献来了大衍天珠,一个劲儿吹嘘这是旷世宝物,是上古影龙的宝珠。以上这些怪事,都是我派人去乌涂国打听到的。」锺胜光何等精明,一看乌涂拿出这麽有诚意的大礼,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不得赶紧去查个清楚? 贺灵川挠头:「此等凶珠,咱还留着?」 不怕祸及己身? 「影龙遗珍见载于古籍。影龙乃是上古恶龙,出必水火天灾,涂炭生灵,最大的爱好就是猎杀同类丶吞噬龙珠,两次被龙族追杀万里,最后还是龙神亲自出手,才将它处决。」 锺胜光不是个擅长讲书的人,可就这麽干巴巴的三言两语,还能让贺灵川感受到这条恶龙的无法无天。 被全族两度追杀,最后还得黑龙神尊出马才能对付的家伙,得有多恐怖? 「当时红将军回来,我还请弥天看过这枚珠子,确认乌涂国献宝没有献错。」 贺灵川点了点头。 弥天亲自确认,那基本不会有错了。 「这枚龙珠有两个异常。首先,珠子里竟然还残存影龙的一丝恶念,或者说是戾气。它在龙神或者大能手里还好说,倘若是人类得了,比如乌涂国王,既不能藉助自身修为又不能利用国之气运去镇压它,或者国小运弱镇不住它,那麽这东西就成了祸根,恶晦缠身丶害人害己。」 贺灵川喃喃道:「影龙的恶念,您有办法镇压或者祛除?」 恶念这玩意儿,他熟啊。罗生甲从前在闪金平原能催生那麽多战乱和悲剧,不就是其中的恶念作祟?要不是恶念被大方壶清洗一空,他也不能放心穿起这件宝甲。 「不是我。」锺胜光神秘一笑,「它经受了浑沌的洗礼。」 贺灵川恍然,想起了大方壶的红海当中那个巨大的身影。 第1687章 参不透的变数 参不透的变数 是了,除了大方壶这个专业户,谁还能清得掉影龙的恶念? 「恶业晦运已去,这枚龙珠就是个好宝贝了,可为我们守护盘龙城。」 锺胜光竖起第二根手指,「另据古籍记载,大衍天珠这名头还是龙神取的。它处决影龙之后亲自刨出龙珠,认定这头恶龙居然是以杀证道,并且悟道很深。龙珠蕴含影龙领悟的大衍之数,可惜并未完全参透,否则龙神都未必抓得住它。」 贺灵川若有所思:「如果完全参透会怎麽样?」 「得虚实相生之理,从而演化无尽丶创生无穷。」锺胜光正色道,「我们原以为,大衍天珠的这点缺憾能在大方壶之中得以补足,毕竟浑沌之中就蕴含着太初之理。然而经过大方壶洗炼之后,天珠也依旧未能大成。」 「弥天反覆推导,认为天珠之中其他数理基本俱全,已做到了观象于天,观法于地,唯独少了一类,即类万物之情,通有无之变。」 换在三年之前,贺灵川一定听不懂弥天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可随着心境的提升丶随着他对世情的洞察,即便锺胜光不做额外讲解,他稍做琢磨,也就明白了: 「您是说,大衍天珠里少了生机?」 「对对对,好好好!」锺胜光大讶,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不吝夸赞,「通透!果然后生可畏。」 他当时听弥天说完也是似懂非懂,毕竟有些知识涉及本源,他也没有时间穷究,所以又去请教了许实初,半老头子给他玄乎了半天,他才弄明白。 唉,怎及贺灵川这两个字通透? 「有了生机,更有无尽变数!无有之间,有无之间,循环以复。」锺胜光又道,「弥天提过,天神也要遵循相应的规理。神界曾经有过三位古神,分别掌握了三种神格,生,死——」 「——而在生死之间的,就是命运。宇宙之浩大丶个体之微渺,都要经历从无到有丶从有到无的过程,这便是逃不开的命运,赖不掉的规理。」 「便从生机二字,又有万千演化,影龙来不及参悟就被龙神所杀。」贺灵川沉吟,「但是从它的生性来看,便是再给它几千几百年,恐怕也悟不透吧?」 锺胜光笑道:「所以弥天的建议,就是把它放给城头的黑蛟,一方面能发挥神效守护盘龙城,另一方面也让它沾染红尘浊业,体会无穷生机。影龙不入世,它的遗珠入世,未尝不可。」 「这得多少年月?」 「少则三四十年,多则无法计较。」锺胜光收起沙盘,「估计我是看不着那一天了,希望那个时候,大衍天珠还在盘龙城里。」 他又收走结界,看一眼天色,顺口道:「天快黑了,我请你……」 刚打开窗,他就瞧见柳条和门板两人说说笑笑走出院门,于是把「吃饭」俩字默默吞了:「没什麽,家里有人等你吃饭吧?」 贺灵川摸摸鼻子:「是啊。」 锺胜光这时候就是善解人意的上司:「行了,快回去吧,过几天又该出征。」 贺灵川告退,大步就往外走。 天黑了,官署的人也不多。离开院门之前,贺灵川偶尔回头,见到锺胜光又坐回书桌后头,孤灯对影,默默批阅下一份公文。 贺灵川在这里有个温暖的家,还有孙夫子,还有那麽多战友。 锺胜光看似坐拥一城,实则什麽也没有了,永远孤单影只。 他把一切都奉献给了盘龙城和大方壶。 这个人的信念得有多强大,才能支撑他一直这样走下去呢? 如今的盘龙城也是不夜城,有两条坊市彻夜经营,人流如织。贺灵川就去买了五六样小菜,又要了一坛好酒,正想往回走,却见边上卖花的小女孩用水桶装着几束花苞,浅粉色丶圆溜溜丶光秃秃。 「这是什麽?」 「芍药。」 「怎麽看起来就像铁蛋?」也就比鸽子蛋大一点。 「这可是五月花神!」小女孩眨巴眼,「最适合送心上人!」 人小鬼大。「要了。」贺灵川递过去十几个铜板,换来一大把粉红铁蛋,这才往家走。 这会儿已过饭点,巷子里热闹了,老头搬着椅子到外头眯糊,孩子们在推搡玩耍,就连家里的狗都兴冲冲跑进跑出,有两条还围着贺灵川打转,嗅他手里的肉菜香气,最后被主人吼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银屋,一切和他离开时没什麽两样,桌椅床褥一尘不染,院子里的接雨缸又养着好几条花不溜秋的金鱼。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洒在桌子上。 贺灵川的桌子从来都是空荡荡地,所以他一眼就能瞧见那朵梨花。 白得像雪,清香沁人,边上还有浅淡的金光。 它就躺在矮桌上,躺在月光下。 贺灵川顺手拈起梨花,见它新鲜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来。 是了,这是爻王玉泉宫的老梨树飘给他的落花,当时无人觉出蹊跷,他事后也把梨花喂给了神骨项炼。 结果它没被大方壶消化乾净,而是来到了他的桌子上。 不过梨花的花瓣收拢了一点,不再盛绽。 院门又是吱呀一声。 贺灵川随手收起梨花,出来一看,果然是孙茯苓来了,手里还提溜着一样东西。 扁扁的,亮红色,偏偏还有点玉质的透明。贺灵川看了好几眼,觉得这东西好像寿山石的印章。 但它明明用草绳穿好。 「这是什麽?」 「乌鱼子。」孙茯苓笑起来就是两个酒窝,「家长送的,下酒可香了。」 贺灵川拿出那束粉红铁蛋,犹豫一下,有点后悔。 买这玩意儿干啥,丑死了。送心上人的花,哪能这麽不讲究? 孙茯苓却很是惊喜,接过来道:「芍药已经出来啦?今年这麽早!」 她把芍药放进深水,轻轻拨了几下,又朝芯子吹气。 吹着吹着,也不知怎地,花瓣就打开了,虽是微绽,然而沾了水珠粉嫩嫩地,娉婷娇俏,就像十四五岁的少女。 花前月下,美人如玉。 贺灵川不吱声,唯恐破坏了这一刻的宁馨。 然后,他就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马汗酸臭。 家里又乾净又香,反衬他身上的味儿真大。 他可是从前线纵马回来的,路上只啃了两口饼子。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自己身上的马汗臭味浓得很,刚才站他边上的小媳妇儿,都捂着鼻子往后退。 可是孙茯苓从不介意,就好像闻不到一样。 是因为孙夫子以前从军,习惯了这种味道? 「我去冲个澡!」 银屋有专门的浴房,不像从前住的小木屋只能在巴掌大的小院冲浴。 等他洗好出来,孙茯苓已在院里升好了火,把乌鱼子置在火边慢烤。 贺灵川很机灵地拍碎酒坛泥封,给两人斟满:「来,第一碗敬夫子。」 他又是好久没回来了,但一进院子,就感受到独属于家的温馨舒适。 孙茯苓一笑,轻轻跟他碰了碰碗:「愿年年岁岁都像今朝。」 难得偷来浮生半日闲,月下对饮,贺灵川却给她讲前线的战斗丶讲战场上的刀光枪剑,孙茯苓听得认真,也给他说起城中和学院的趣闻。 一面是战斗,一面是生活,盘龙城一直力保两面兼顾。 烤制乌鱼子过程中,孙茯苓给它抹了两遍酒,这时才拔出小刀切片。 「果然与众不同。」贺灵川赞不绝口,「倘若再加些香料,风味更佳。」 「比如说?」 贺灵川随口讲出两味,突然打住。 孙茯苓奇道:「盘龙城里没见过卖呀,哪里出产的?」 「东边,闪金大陆上的爻国特产。」在爻国待久了,他也吃惯了,方才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孙茯苓摇头:「太远了,连商人都带不过来。」 从闪金平原到盘龙城,这中间何止隔着千山万水? 贺灵川轻轻握着她的手:「放心,一定搞来给你尝尝!」 他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眼前这几道难关过了,就是天上月亮,我也摘下来给你。」 孙茯苓动容:「好,一言为定。」 两人不再讨论战争,喝酒吃菜,只谈些风花雪月,八卦些家长里短。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平凡生活。 这才是战火纷飞的时代里,弥足珍贵的一点安宁。 好日子总是太短,一转眼就过了五天。 贺灵川的假期结束了,军队也已经集结。 他穿上军甲的那一刻,这个家的气氛就变作了肃杀严酷。 孙茯苓亲手替他系好披风,恋恋不舍。 贺灵川笑了,转身抚着她的面庞:「夫子还有什麽要交代?」 「别杀红了眼。」孙茯苓轻轻道,「冷静多智的虎翼将军,才是对手的噩梦。」 两人一起出门,孙茯苓一直送他到南城门口。 贺灵川的亲兵已经牵马在这里候着了。 「路上小心。」每一次远行之前,孙茯苓都会叮嘱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但这一回,她抓着他的手,久久都不放开。 贺灵川听出了她的担忧,一把将她扯过来,忽然低头吻住了她。 城门前后的喧嚣热闹,好像一下子就被隔绝开去,充耳不闻。 直到战马打了个响鼻,两人才分开来。周围行人都投来善意的目光,盘龙城民风开化,不拘小节,这副场景可不少见,但俊男美女的组合就很养眼了。 贺灵川不理他们,正色道:「放心,不日即归。」 孙茯苓双颊染晕,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情意无所遁形。 「去吧。」她轻轻道,「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她的目光,温柔又坚定,贺灵川看出了内蕴的信心—— 对他的信心。 她相信他一定能做成,一定! 「遵命!」贺灵川吻过她的额头,就跳上战马出发了。 大军就在城外候着。 等他半途回首,孙夫子早不在原来位置。 她走得可真快。 贺灵川经过南城门,目光瞥过黑蛟雕像,突然想起一事: 现实中,他两次去过盘龙废墟,南门后的黑蛟雕像犹在,但龙嘴里空空如也,可没有这颗大衍天珠! 盘龙城覆灭后,珠子成了谁的战利品呢?他沉下脸。 说到底,战争,就是一场赢家通吃的游戏。 第1688章 无尽海 无尽海 白子蕲的船队,已在无尽海上漂荡了整整十日。 四周都是茫茫海水,清澈丶晶莹丶无尽起伏。 天海一线丶烟波浩渺的景观虽然壮阔,看上十天也会腻味。离岸这麽远了,一只海鸟都没有,天地之间只剩孤船和自己。 这时候只能感叹,大海啊你全是水。 除了水之外,啥也没有。大伙儿只能趴在甲板上晒太阳打呵欠,无聊透顶。偶尔船舱里冒出来一只老鼠,全船人能撵着它跑上圈。 白十七伸了个懒腰,呵出一口白汽。 这时候的爻国早就春暖花开,天水城里桃李芳菲,不知人间悲愁; 但在闪金大陆的尽头,遥远的北海依旧寒风呼啸,看不见一点回暖的徵兆。 这里要到六月中旬才稍微暖和,两个月后,也就是八月中又开始飘雪降温。 天寒地冻,不宜人居。 不过现在北方的港口已经解冻,能走船了。白十七花费重金,雇了十八艘大型海船,载上众人扬帆启航。 经过一个多月的充足准备,白子蕲带出海的队伍有三千馀人,抵得过一支小型军队。 他乘坐的就是主船,最大最豪华,据说也是最稳的。但连海上走船二十多年的船老大,也没亲身去过颠倒海,只是听过类似的传说。 「我家三代走船。大概七十多年前,我曾祖父召过一个水手,就说自己来自一个地方叫作银珠岛,就在颠倒海当中。岛上住着很多人类,据说都是渔民的后裔。他们的先人出海遭遇风暴,被卷上银珠岛,从此就在那里定居。这个水手在十三四岁时偷船私自出海玩耍,结果顺着海流不小心划出了颠倒海,从此就回不去了。」 船老大补充,「他在我曾祖父船上做事,也是希望某一天找到颠倒海,他就能回归故乡。」 有人就问:「那麽他最后回去了麽?」 「没呢,他老死在安港,后来埋在港口边上的乱坟地里。」 白十七则问:「银珠岛上有神仙吗?」 「你怎麽知道?」船老大奇道,「他说有的,有的。」 「是什麽神仙?」 「哦,忘记了,」船老大讪讪,「其实我也没见过他,我父亲听曾祖父说的。」 就在这时,白十七的烛灵显出身形,向着西北方向指去。 偏了,船走偏了。「转舵,快!」 船老大不知道他们指挥方向的原理是什麽,但出钱的是大爷,他也没意见。众人外形精悍,一看就很不好惹,又有神通在手,何况这是一支浩荡船队,船老大不敢起什麽歪念头。 白子蕲也往后方看去一眼,只见海上风帆飘扬,远洋船队相当壮观。 这里头除了白子蕲带在身边的力量之外,其馀全是妙湛天的部众。 这位主神在闪金平原势力强大丶信众如云。虽说这一次掏洞千幻真人是白子蕲首先追查到线索,半路才求她帮忙,但妙湛天二话不说降下神谕,搜罗自己在闪金的精锐,派出这个强大阵容。 隐藏力量和杀手鐧且不去说,单是受其驱策的妖怪就有百多位,天水城神庙的精锐反而只细挑了六十人,其馀的都来自闪金平原中部和中北部信奉妙湛天的罗甸丶喀沙丶隆野三支部族,个个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且信仰极其坚定。 女神的帮助这样无私,白子蕲表面上诚惶诚恐,但心底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今次掏捕千幻真人,对妙湛天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神界此时的动荡丶微妙的局势,让妙湛天一心独占这个机会。 祂一定要捉到千幻,不计任何代价。 虽说对付上古真仙的风险极大,但一旦成功,那回报也是无比丰厚。 连妙湛天都忍不了这种诱惑,押上重注。 不过祂既然这样慷慨,白子蕲就觉得身上的重担大大减轻,可以腾出更多精力专注于目标。 次日天不亮,众人还在睡梦当中,就听轮班值守的护卫和船老大一起喊: 「起来起来,前方风暴!」 大海行船,再没有两个字比「风暴」更加可怕。众人瞌睡虫都被吓没了,爬起来穿好靴子,快步冲上甲板。 白十七上次随白子蕲来过北海,遇上一个超级风暴,船差点沉了,他把胆汁都吐完了。 这次一听风暴,大家都是心有馀悸。 其实众人一醒就觉出不对劲了,船身颠簸厉害,一上甲板更觉狂风呼啸,小体重的赶忙抱紧柱子,唯恐自己被风刮跑。 「风暴!」船老大指着正前方颤声道,「风暴……墙!」 白十七一看,地平线上好像出现一排灰黄色的风暴,上接天丶下接海,天空浓云滚滚,云层里好像藏着什麽东西,沉沉压向海面,令观众窒息般的恐惧油然而生。 「这麽远就能瞧见,这风暴圈好大!」船老大面色凝重,「我走船二三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麽恐怖的风暴。」 白子蕲就站在船头观察风暴,这时走回两步道:「朝它开过去。」 贺骁的提示,果然是真的,帮助他算出了颠倒海的高精度位置! 这麽可靠的敌人,白子蕲还是头一次遇见。 这麽个风暴在海上跑来跑去,要不是有人帮忙,白子蕲也找不到。何况千幻真人的洞府开放期限也只有十天,逾时不候。 「啊?」船老大知道他是来找颠倒海的,过去十天还暗笑这些人太疯癫,自己赚这一笔大钱赚得心安理得。 哪知,真让他们碰上了! 这个时候,船老大开始要打退堂鼓了。 「各位大人,这风暴跑得远比船快。我们要是靠近过去,马上就会粉身碎骨!」 先前还觉得这船队壮观,现放在风暴前方,也就是十几个小点儿。 白子蕲懒得张嘴,白十七一把匕首抵在船老大后腰:「不听话,你现在就下海喂鱼吧。」 船老大无法,只得乖乖转舵。 白子蕲这才对他道:「死不了,你不用担心。」 这保票开出来,船老大才不信咧,不过形势比人强,白卫手里的刀又快又锋利。 第1689章 跟着风暴走的群岛 跟着风暴走的群岛 复行四个时辰,太阳都开始斜射,这风暴也不过在众人视野中变大一点。 方才如果听船老大的,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靠近它。 但即便这样,众人也是连连惊叹。 船老大形容得好,风暴……墙! 这不是龙卷风,这就是即将占满所有人视野的风暴墙,又高丶又厚丶又堵! 还伴随着海量的烟丶云丶雾丶尘。 旋风之中,夹杂着电闪雷鸣。 船老大脸都白了,恳求白子蕲:「大人,这麽开过去十死无生啊!」 白子蕲不为所动:「放心,我说没事就没事。」 青卫们一言不发。白都使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他们无需怀疑。 船驶得越近,众人越觉得这堵风暴墙宽伟无伦,两侧基本没有尽头。 白十七精心挑选的大船,对比这个超级风暴的体积,好比一百斤巨瓜边上放十几颗芝麻粒儿。 天地之威,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任何言语形容它,都很苍白。 并且风暴是冲着大船的方向来的。 瞅它速度,最晚在明天就能迎面撞上白子蕲的船! 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淡定如常。 「笔直朝它开过去,时间刚刚好。」 时间?船老大都快吓疯了,什麽时间? 早知道这些人全是疯子,他根本不会收他们的钱! 这一晚,没人敢睡。 夜空璀璨的星河也不见了,只有乌压压的一片黑。 第二天早晨,船老大和一众手下全都鼻青脸肿,望向白卫的目光也闪闪躲躲。 因为双向奔赴,风暴墙在众人视野中极尽壮观。 也亏得白子蕲带在身边的人个个意志坚定,换作普通旅客,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此时的海风已经狂暴到不成样子,白子蕲命众人拿出灯灵结成稳定阵法,船才没沉下海底。 船老大和水手们都被收拾过一次,鼻青脸肿,这时也不敢作妖,驾着船老老实实朝风暴挺进。 「要是没算错的话……」白子蕲暗自嘀咕一句,「不对,不可能算错!」 很快,船只进入了风暴周边的海流圈,哪怕有定风法阵也被掀得七扭八歪,有几回帆都快要碰到海面。 因为风暴向上吸水,海流会吸卷周边的一切,输送到半空当中。 走到海流当中,船就被裹挟着自动走了,无论船老大技巧再怎麽高超,也不可能把船从海流中拔出来。 眼看风暴就在自己视野中越来越大丶越来越大,甚至被吸上天的水流在风暴墙上蜿蜒如活龙,船老大绝望闭眼:「完了。」 海水被水龙卷吸上去打成冰雾,再狠狠打在他脸上,沁到心里去。 不过就在他垂头等死时,风力好像一下变小了,不像原来那样猛刮脸皮。扑面的水汽也轻了,耳边传来其他人的欢呼: 「上天了,水龙上天了!」 船老大一睁眼,竟然见到眼前庞浩的风暴墙正在解体,铁灰色的烟云飞升上天,好像被什麽东西吸入云层。 仅馀几缕上升的水流,如飞龙升天钻入云层,再不复见。 前后两刻钟不到,海面重归风平浪静,只有天空淅沥落雨,船老大下意识舔舔嘴,咸的。 这是最后一点被吸上天的海水,化成雨重归大海。 然后天上就开始掉鱼了,噼里啪啦,什麽品种都有,跟冰雹似地。 船老大的手下们刚开始还欢呼,感觉劫后馀生,结果半空中掉下一头两丈长的大鲨鱼,直接砸晕了好几个,还张着血盆大口在甲板上到处扑腾。 水手们吓得避之不及,这时船舱里探出一物,趁着巨鲨扭身,一下子将它撞下海去。 船夫们的视野都被巨鲨挡着,也没瞅见这是个啥,仿佛只见到个灰影,巨鲨就被踢下水了,影子也不见了。 嚯!那头鲨鱼,得有好几千斤吧? 船身晃个不停,白子蕲下令:「继续前进。」 再有一刻钟,原先快要压到海面上的黑云顷刻间消弥于无形之中。 什麽叫作天有不测风云?这就是活生生的样板。 风暴散去,前方居然是大大小小十馀个岛屿,峰峦迭嶂丶绿树葱茏,就与普通海岛没什麽两样。 「这丶这……?」船老大揉了揉眼,「这片海域根本没有岛屿,它们从哪里冒出来!」 「风暴带来的。」白子蕲也在凝视这片海岛,「这便是传说中的银珠岛!」 深藏在风暴中心的银珠岛。 他是算好了时间来的,那样宏伟的风暴墙,在今天午时二刻必定消散! 只要抓准时机,风暴不会对他们造成严重伤害。 船队继续前进,远方的银珠岛在视野内越来越大。 但海面上的风忽然转向,从岛屿吹往这里,不知哪里飘出的浓雾,滚涌着扑面而来! 白子蕲和白十七等人手上的戒指,戒面忽然发出了红光。 「雾里有毒,支开结界!」 他们手上的戒指,遇到神通或者毒物都有反应。 这是白子蕲特备的法器,毕竟对手可是个蜃仙,谁知道自己什麽时候就会中招? 转眼雾汽扑到,但十馀艘大船都撑开了结界,淡青色的光罩将浓雾格挡在外头。 普通海雾都是乳白色的,但这雾却是白里透着一点红粉,颜色煞是好看。 白子蕲手下的术师道:「这是烟瘴,会致人迷乱。」 浓雾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只见白茫茫一片,连几丈外的友船都瞧不见。 不用白子蕲交代,全员提高警惕以防偷袭。 第一道攻击,会从哪里发出? 然而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海风还在呼呼地吹,不一会儿就将浓雾吹跑了。 海面重新开阔,虽然空气中还有点霾,但视野至少清晰,一切和先前仿佛没什麽不同。 方才那阵浓雾,大概是外船进入风暴圈,从而触发了防御类的神通? 海面风平浪静,白子蕲反而下令船队停止前进。 一上岛就是千幻真人的地盘,对这位上古真仙的实力,要保持起码的敬畏。 他比往常更谨慎,甚至保持十馀里的海程距离,然后就派出三头褐背鹞子,乘风向银珠岛飞去。 它们要先做一番侦查。 这三头鹞子都与各自的主人共享视界,它们瞧见什麽,主人也能瞧见什麽。 自高空俯瞰,群岛如海上明珠,风光秀美旖旎,白鸟盘旋成群,见到鹞子都惊慌躲避。 最大的岛屿东部有山高耸入云,白雾缭绕。 海上有仙山,也不外如是。 岛上还有农田丶建筑丶堤坝,以及各种人类活动的痕迹。 鹞子再飞低一点,就能瞧见主岛上的人类城镇和村落最多最密,而离它越远的岛屿,人迹越少。 若非银珠岛身处风暴圈正中,光从鹞子眼中,看不出它跟普通海岛有什麽区别。 白十七有些惊讶:「从屋舍密度判断,银珠群岛的居民至少有几万人!」 这麽一个沾不着陆地的风暴群岛,竟有几万人在此栖居繁衍? 并且,这里可是千幻真人的洞府! 上古大仙难道会和凡人住在一起?白十七难以想像。这感觉就好像妙湛天住在他家隔壁,特别地不真实。 「小题大作。」白子蕲正在观察远处的银珠主岛,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具沙盘。 鹞子飞到哪里丶瞧见哪里,沙盘上就会自动勾勒出地形,还是成比例地缩小。 甚至岛上的建筑丶河川丶山石,也会在沙盘里依次出现,维妙维肖。 它们多飞个十几圈,就能将整个银珠岛的地图构建完毕。 银珠岛非常神秘,从来没有外人做过这种测绘,连妙湛天神庙也没能收集到相对完整的资料。而一份详实丶细致丶可靠的地图,对白子蕲的行动与指挥极其重要。 「仙人和天神一样,是需要被供奉的。上古时期,平民住在地上,仰望灵山的仙人,定期都要向他们进贡敬奉,也称仙税或者仙贡。」白子蕲的话里有淡淡讽刺,「一个仙宗从上到下动辄万人,原本占据墟山的大还宗甚至有六万门徒,除了辟谷的仙人之外,宗门子弟的吃用开销都得由领地内的平民负担,平均三十个平民才能供养一个仙宗子弟。所以这种仙税很重,如果收成不好丶进贡少了,上仙可不管你有什麽难度,立刻降下责罚,让这些蝼蚁知道什麽叫作雷霆之怒。」 「仙宗里面还有仙田丶药园丶牧场,需要大量的劳力和杂役,这些也要从平民中抽调。你看,上仙的生活怎麽少得了凡人的奉献?」白子蕲往银珠岛一指,「既是千幻真人的洞府,延续这一模式毫不稀奇。」 上古丶中古时期,仙人仙宗都是这麽过日子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这里的灵气倒是不如预期。」 帝流浆大爆发才过去几十天,外界的灵气很浓,浓到普通生物初期好不习惯,甚至有点醉氧;相比之下,这风暴中央丶银珠岛海域的灵气反而没有想像中充裕。 要知道,仙人居所之所以叫作「洞天福地」,这里头灵气的浓度就得是外界的十几倍,几十倍,否则仙人在这里就不是闭关了,而是坐死牢。 第1690章 银珠岛 银珠岛 白十七低声道:「许是因为千幻真人的聚灵大阵被破坏,吸不来灵气了。」 「是这个道理。」白毛山上的聚灵阵法意外停摆,如果千幻真人没有其他阵法吸灵,颠倒海就断供大半年了。 灵气稀薄一点,人类和其他生物还能生存,但仙人可难过死了。 「所以,那岛上应该有人心急如焚,可惜风暴没打开之前也出不去。」白子蕲分析,「此行最大变数,就是千幻真人的状态难以预料。我听说他早该出来执掌灵山,却一直没有入世。可见,要麽是洞府出事,要麽是他出事了。」 「但他的巨虺法相前不久刚从爻王宫逃走,很可能会返回这里。所以,岛上的人丶包括千幻自己可能会有防备。」面对这个量级的对手,白子蕲也是异常谨慎,「时间尚早,不急着上岛。」 静静横卧海面的银珠岛,反而让他感觉到不踏实。 …… 贺灵川跳下船丶走上码头的那一刻,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巨鹿港的码头。 到处都是清脆的铃声,这代表着渔船回港靠岸,需要卸货; 早就候在码头的船夫和力工,一窝蜂上来搬运渔货,偷不着东西吃的贼鸥一恼羞成怒就去啄他们的头发。 码头后面就是热热闹闹的海鲜市集,刚上岸的水产立刻就在这里批发零售,到处都是货商和和渔民讨价还价。万俟丰等人光捏着鼻子还不够,得闭气冲过市集,否则会被冲天的腥臭熏晕过去! 然而走不快,因为集市里摩肩接踵。软沙地早就被踩硬了,方才还下过咸雨,靴子一踩到坑洼里的泥水就叽叽作响。 走在集市,就有一种身陷泥泞的咸湿感,真切但不舒服。 好不容易挤出集市,众人都是「啊」地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 妈呀,活过来了。 董锐晃晃系在脖子上的红果子:「还好还好,我有备无患。」 朱大娘则是无所谓,蜘蛛的嗅觉和人类不同,根本不觉得这是「臭」。 不过它的身形与众不同,刚下船就与众人分开,只通过眼球蜘蛛联系。 这些穿衣服的人类需要打尖吃饭休息洗澡,麻烦得很,它又不用。 贺灵川等人在海上漂泊十日,成天都缩在憋屈的小舱房里,被海波推得摇摇晃晃,好不容易脚踏实地,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客栈更衣吃饭。 不过,他们还没走下码头就被人围观。 三四岁的孩子流着鼻涕张着嘴丶愣愣地看他们,挽着他的两个大妈也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 「好怪,穿的是什麽衣服!」 「不像咱岛上的人。」 贺灵川等人的服色丶料子,的确与岛上居民迥异。 「难道是外面来的?风墙刚刚消退……啊,你家男人出海回来没有?开海后的第一船海鲜,卖得可贵了!」 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上来就想摸贺灵川的衣料子,结果被万俟良一爆栗弹在额头上,吓跑了。 不管他们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一群跟屁虫,一直跟到他们走进客栈,外头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黑甲军卫都嘀咕一声,没见过世面。 董锐低声道:「这些岛民很少见到外人。」 岛上的建筑都是就地取材,以竹丶木丶棕榈丶椰纤为主,表面刷漆,搭建方式比较原始,所以三层建筑非常很少见。但有些宅子的外墙用三合土筑成,表面还嵌着整整齐齐的白贝壳作为装饰。 贺灵川注意到,他们走过的街头巷尾经常摆放一个四方形的盆子,有陶制的,有木头的,也有石头挖成的,里面或多或少都残馀一些黑灰色的馀烬。 眼球蜘蛛特地传来了朱大娘的抱怨:「盆里的气味不好,呛鼻。」 众人侧目。 方才经过腥臭渔市,地穴蛛后面不改色,现在遇到几个小盆子,大家啥也没闻着,它却觉得反胃了? 话说,它到底躲在哪里?贺灵川举目四顾,也没瞧见它。 伶光跳下去,凑近盆子用力嗅了几下,甚至捏了一小块灰烬回来,跟贺灵川说: 「虿盆!这盆子里放入五毒和五草燃烧,气味很特别。」 严格来说,朱大娘也属于「五毒」之一,所以它不喜欢盆子里的气味。 「做什麽用?」 「驱鬼的。」董锐在边上道,「五毒五草同烧,很古老的驱鬼之法。」 在他这里,古老=过时,老早都不用了。 众人都觉新奇。银珠岛可是千幻真人的地盘,这地方居然还能闹鬼啊? 鬼猿呲着牙,叽叽叽叫了好几声。 众人听不懂,但看它表情也不像说了什麽好话。 董锐给它翻译:「猴儿说,这鬼搞不好是千幻放的。它可是蜃仙,什麽东西扮不出来?」 众人都是嘿嘿笑,朱大娘却压低了声音:「你们有没感觉,自己好像被监视了?」 万俟丰等人互视一眼,摇头。 他们都是灵觉敏锐的战士,平时修行也勤,但这回真未觉出异样。 话说回来,路上所有人都盯着他们这些外来客瞧,被监视的感觉一直都有啊。 贺灵川皱了皱眉,银珠岛一直给他不太舒服的感觉,但说不上为什麽。 又拐进另一条主街,街道居然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群愤怒叫骂,往一个建筑扔臭鸡蛋和烂菜叶。 贺灵川听到了「害人偿命」这几个字,定睛一看是个酒楼,招牌「隆襄酒家」特别新,连漆都是新刷不久,站老远都能闻到。 酒楼大门紧闭,也不知道是没人还是没敢出来。 看两眼热闹,贺灵川等人继续又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一个客栈,门檐底下垂个牌子,上头画了个大饼+酒壶的图案,下面两行加粗字体: 黄风酒馆。 餐食丶住宿丶订货。 店门正上方还挂一道辟邪符,黄纸朱字,看着也是新换上去不久。 他们打尖时发现,铜钱和银票在这里都不能用,本地的流通主货币叫作海玉,拇指大小,表面光滑如牛角,也不知具体材质,上头有小孔可以穿绳,分作红黄绿三色,绿色的购买力最低,红色最高。 (本章完) 第1691章 怪里怪气的海岛 怪里怪气的海岛 贺灵川等人当然没有这种东西,幸好金银在本地依旧还是硬通货。 客栈的掌柜满头白发,看着有七十来岁,但精神很好。见还有人在窗边探头探脑,他就抬手把这些闲人赶跑,才走回来给众人倒水: 「客人们难道是外乡来的?」 「不错,海上遇风暴,忽然就进来了。」贺灵川微笑以对,「海图上没有标注,这叫什麽地方?」 「咱这里叫作银珠岛,还有一个别称,风暴岛。因为我们这个地方啊,常年都被风墙裹挟。」掌柜给的都是竹杯,口径不大不小的嫩竹取节削边,干制几天,就是简易耐摔的杯子,「风墙在汪洋上流浪,它走到哪里,银珠岛就到哪里。」 银珠岛永远跟着风暴走。 「你们平时见到的外乡人,不多罢?」 「稀罕得很咧!比三条腿的蛤蟆还少。」掌柜明言,「这风暴多数时候都在茫茫海中央打开通道,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哪来的外乡人?」 贺灵川问:「你瞧见我们,好像不是很惊讶?」 至少不像外头的银珠岛人那麽惊讶,就差上来动手动脚了。 掌柜呵呵笑:「是是,我不仅见过外乡人,还去过你们陆地的港湾!」 「哦?怎麽见到的?」贺灵川随手递过去一锭银子。 掌柜伸手接了,态度更加热情。 「六十年前的事了,当时这风暴正好刮到某一个海湾附近。它消失以后,我们就瞧见了岸上的灯火和码头。那时我年纪还小,心里好奇,就找了艘船划了过去。跟我同去岸上的,还有其他四五个夥伴,不过我赶在时限之前回来了,有三个却没赶上,被留在了海岸。」掌柜叹了口气,「直到现在,我也没再见过他们。」 「时限?」董锐问,「时限是多久?」 「十天。」掌柜往远方一指,「你们瞧见的风平浪静,只会持续十天。时限一到,风暴再起,银珠岛就与世隔绝。」 银珠岛是被风暴环绕的群岛,风暴不停,它们就不能连通外界。 「这一隔绝又是五年,直到下一次通道打开。」 贺灵川问他:「街上的虿盆和你店门上的辟邪符,是做什麽用的?」 「防恶鬼啊,也叫夜叉,有绿皮的,有黑皮的!」掌柜唉了一声,「风暴消失这几天,可能会有夜叉入侵,我们都要严防死守。就在五年前,我亲眼见过夜叉吃人,是我邻居家的小孩子!嘎叽一下,脑袋就被咬掉半个。」 董锐好奇:「银珠岛跟着风暴走,这些夜叉又从哪来?」 「风神说,这个岛平时都被风暴保护着,邪异难近;唯独在这十天内,作为屏障的风暴散去,海底的恶鬼夜叉通行无阻,就会摸上岛来吃人。」掌柜往南边一指,「这些夜叉,多数都从颠倒湖过来。」 「颠倒湖?」众人面面相觑,「那跟颠倒海有什麽关系?」 「颠倒海是银珠岛所在这片海,岛上还有个湖,叫颠倒湖。」 湖也以「颠倒」为名?「在哪?」 掌柜顺手一指:「从这里沿着海岸线往东走八里,你们会看到一个很大的圆湖,它与大海相通,我们都喊它颠倒湖。」 只差一个字,涵义差别可大了。董锐好奇:「为什麽叫作颠倒湖?」 「不过就是个地名,湖中有块碑这麽写而已。我们这里还有个湖,名叫腰子湖呢,形状就像一只猪腰子。」掌柜笑道,「你们去了,看一眼便知。」 董锐继续问道:「你去过那湖麽?」 「去过,当然去过,我小时候总在那湖里游泳。大人不让我们下水,说水里有夜叉吃人,但小孩子肯定不听。不过嘛,那几年确实有几个娃子失踪,又有人从湖里捕到几只大海鳄,大家更怕了,娃子再敢偷偷游泳,下水一次打一次。」 「现在还有人下湖麽?」 「有啊,那湖里鱼不少,总有人去撑船捕鱼。」掌柜指着刚刚经过的夥计,「阿义和他弟弟也常去湖里游泳。」 贺灵川和董锐互视一眼,传说感十足的颠倒海,竟然这样平易近人,可以让平民随便下水扑腾吗? 更好奇了。 「哦,我曾曾祖母好像讲过,她邻居家的孩子得了怪病,怎麽都治不好。有一回母亲背着他路过颠倒湖,坐在湖边大石上歇歇脚,想起娃儿的病就哭,眼泪全落在湖里。突然湖中跳出一条大白鱼,猛地撞在孩子身上。母亲给吓醒了,睁眼一看是个梦,然而怀里的孩子居然病气全无,哭得中气十足。」 「后来这孩子不药而愈,一直活到八十岁,旁人都说他有大气运,幼年在湖边遇到了风神治病。」 万俟丰忽然问道:「你们怎麽会定居在风暴中心?」 「我们生于斯长于斯,也没什麽机会出去。我祖先丶祖先的祖先,都是风暴岛人。」掌柜咳了一声,「我听过很多荒诞不经的传说,但靠谱一点的有两个,一说是我们的祖先都是海上的渔人和商旅,被风暴卷进这里,从此定居。」 「另一种说法,我们世代都是银珠岛的居民,从古至今都是。但是很久以前天崩地裂,银珠岛即将毁灭,是风暴之神动用无上神通,把岛屿拖进这里,人和岛才得以长久保存。」 「风暴之神就是风神?道号呢?」 「是的是的,风神的道号乃是天祟无量扶危渡厄化虚入实千幻真人!」掌柜伸手往东一指,「银珠城中心有庙,专门供奉风神哩。」 众人立刻来了精神,董锐问: 「有雕像?是什麽模样?」 「慈眉善目丶大袖宽袍,头上还挽个灵髻!」掌柜道,「城内的贵人,也都喜欢这般打扮。」 这一身打扮根本不适合干活,可不就是贵人才能穿着? 贺灵川笑了:「这位上仙有没有显过灵?」 贝迦的天神也喜欢用人形做雕像,要麽慈眉善目丶要麽美丽尊贵,当然也有狰狞凶狠的,但总体还是人脸;闪金平原上供奉的野神,倒有些是兽首人身,或者人身兽首。 这跟当地的传统审美和信仰有关,天神来了就要接地气,想来仙人也不例外。 「有啊,那当然有了!」掌柜正色道,「不止风神显灵,祂手下的仙人也经常现身银珠岛呢。」 贺灵川笑道:「看来,有空还得去城里拜一拜。」 「那必须去!」掌柜也是好心,「您几位既然有幸来到银珠岛,就该好好拜一拜风神,往后行船顺风顺水。」 趁着上菜之前的工夫,众人先放了几个清洁术,把船舱里的酸气丶渔市里的腥气都从身上清掉,免得味儿太大影响食欲。 一个多月前帝流浆超级大盛,人间灵气暴涨,众人用起真力都大方多了,不再像从前那样锱铢必较。盘龙城新出的神通,贺灵川也转授众人,其中就有几个相当实用的小神通,这祛除脏污的清洁术就是其中之一。 否则众人就得去澡房来一顿洗刷刷,在这危机四伏的岛上就不合适了。 至于吃饭—— 大家在船上都啃过乾粮,这饭也不是非吃不可,但贺灵川认为,许多细节都有助于评断真假虚实。 伶光作为首席大医官,跳下来挨道菜都试了毒—— 没事儿。 众人来自仰善群岛,海岛风情的食物吃了好几年,不过银珠岛与世隔绝,其饭食和外界还是有很大不同。仰善人都吃惯了腌鱼生,但在这里是把刚刚捕上岸的油甘鱼去骨切小块,拌薄荷丶梅子丶酸浆果和皮牙子一起蘸酱吃。 异常酸鲜,一口开胃。 然后就是浅坑烤肉和芋泥酥鸭。 在今天之前,贺灵川都不知道芋泥和鸭子这麽般配。 咸口的,香喷喷的鸭油渗到芋泥里,喔哟! 众人都吃得眉开眼笑,这饭菜一定是真的,沉甸甸的饱腹感骗不了人。 当然,这麽一顿饭价格不菲,本地客人进来,多半只要一碗红油酸浆面,吸溜吸溜吃完就走。 贺灵川本以为这红油是红色辣椒油,结果那味道是酸辣酸辣的,多吃两口,泪腺都通透了。 董锐啃了口鸭子,下意识问他:「咱待会儿……」 贺灵川轻轻嘘了一声:「说好的,在这里不要开口讨论计划细节。」 在千幻真人地盘上,谁知道人家有多少耳目神通可以搞窃听? 大伙儿乖乖乾饭,偶尔聊几个段子,一片哄笑。这表现都很心大,就好像误入桃花源的上岛观光客,而不是走进了龙潭虎穴。 万俟丰甚至询问亲自上菜的掌柜:「街头那家隆襄酒楼是什麽情况,怎麽会被围起来谩骂?」 「前天刚开业,盛况一时哩。我去看了,座无虚席。」掌柜有问必答,一指边上的夥计,「他堂兄弟阿阳就在隆襄酒楼跑堂呢,据说当天人手奇缺。」 「不过食客回家就拉肚子,有几十个都去看大夫。唉,那一晚全城的大夫都很忙啊,可惜其中还有一个食客没救回来,死了。」 大家都是哦了一声,开饭馆的吃死人,那还能开下去麽? 国庆最后一天假期了, 抓紧吃,抓紧玩! (本章完) 第1692章 我们是友军 我们是友军 「我们这银珠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街坊邻居都是熟人。出了这麽大的事儿,大伙儿都气坏了,要找他家讨说法。」掌柜转头问夥计,「你兄弟咋说的?」 「这两天都没瞧见阿阳。」夥计摇头,「我也想问他,但找不着他。真是怪事,平时总在我们面前乱晃,该露脸的时候就找不见人。」 毕竟还有任务在手,这麽一通风卷残云,贺灵川等人就抹着嘴站了起来: 「掌柜的,再搞点乾粮。」 银珠岛靠海吃海,渔人经常出海,一上船就是十天半月,那得带主食嘛。所以乾粮又叫渔夫饭,是用黄稞面加亚麻籽揉蒸的粗馍馍,中间切开来,爱夹什麽就夹什麽。众人打包了方才没吃完的浅坑烤肉当馅料,然后又拿了十几包猪腰子饼和小糖饼。 猪腰子饼也不是真有猪腰,只是形状很像,吃着又香又甜,入品可以抿化。 万俟良笑道:「这地方又有腰子湖,又有腰子饼,到底为什麽跟腰子过不去?」 众人拿好乾粮和清水就出发了,一路上穿街过市,满眼热闹。 方才掌柜说,其实码头和渔港平时也挺冷清的,但是今天开海了嘛,千帆竞渡。 董锐边走边嘀咕:「我道这银珠岛是什麽龙潭虎穴,上来一瞧,竟然这样普通?和其他海岛没区别嘛。」 银珠岛上居然还有平民,还有渔港码头,跟仰善群岛太像了。 这可是蜃仙的地盘!他进来之前,原以为岛上光怪陆离丶危机四伏,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哪知道岛上全是活人,全是平民…… 全是生活! 跟他的想像大相径庭。 「切莫掉以轻心。」朱大娘的话通过眼球蜘蛛传导给他俩,「我妹妹的小跟班反覆提醒,高明的蜃景绝不会让你第一时间提起警惕,而是帮你消除戒心,让你自以为安全。」 攻敌不备,成功率才会大增。 它所说的朱二娘的小跟班,当然就是那头小蜃妖了。 蜃妖从魔巢沼泽一直跟着朱二娘迁徙,不离不弃,最后定居仰善群岛。 董锐唉了一声:「它要是跟来这里就好了,能帮不少忙。」 都是蜃妖嘛,套路应该相通。 「它道行太浅,不一定能识破千幻的伎俩,或者说必然有些陷阱是它窥不破的。你们要是笃信它,反而容易被误导。」朱大娘对战斗的理解很深刻,「就好像你和贺小子都是人类,你们之间的战斗方式一样麽,惯用的路数一样麽?」 一个驭使妖傀,一个以武入道,当然不一样。 是了,「蜃妖」只是个统称,听说这个妖族的种类其实是五花八门,个体之间的差距可能贼大。董锐挠了挠头:「话说,你成天住在盘丝岛上,见没见过小跟班的模样?」 「没有。」朱大娘一本正经,「它只跟我妹妹好,看见我就好像见了鬼。」 贺灵川也在沉思:「我离岛之前,蜃妖反覆叮嘱我,进了颠倒海就务必记住一句话:真作假时假亦真。」 董锐不满:「这句话本身就很难参透的,好吧?」>> 贺灵川同意:「得结合实际来看。」 这才是此行的难点。 董锐再问他:「那我们正在做什麽?」 「和原计划一样,等。」终于离开渔港了,贺灵川伸了个懒腰,「让对方先来找我们。我们是友军,怕什麽?」 …… 近海。 银珠岛方向竟然也划来百多艘小船,其样式丶漆色都与白子蕲船队出发的港口完全不同。 船上的渔人都在快乐地拣鱼。 方才的风暴上天,无数海鲜被砸到水面上,死的死丶晕的晕,人类正好出海拣便宜。 很快啊,一刻钟能拣两篓子。 看他们熟练地占地盘抛网,个个拣得眉开眼笑,就知道他们干这勾当不止一两次了。 不过瞧见白子蕲的船队,他们非常惊讶,有两个渔民胆子大,就划船靠近过来大叫: 「你们是谁?」 语言沟通没有问题。 白子蕲扫他们一眼,随手举了面镜子往他们身上一照,而后道:「这两个都是人类。」 来千幻真人的地盘冒险,就得有鉴别真伪的能力。 他向白十七点了点头,后者当即站到半船腰上,对他们道:「我们是远洋商人,从北港出发,要去芙利国。路上遇到超级风暴,还以为会粉身碎骨,哪知突然风平浪静,然后就瞧见了这岛和你们……前面那是什麽岛?」 「银珠岛,也叫风暴岛。」 白十七茫然摇头:「没听过!」 「风暴岛只跟着风暴走,来过的人少之又少,你当然没听过了。」这两个船民一脸自豪,但紧接着又问,「你们运了很多货吗?」 「不错,满舱都是货物。」白十七掏出银子,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你们收不收这个?我就问几句话。」 能好端端问话,他就懒得动拳头。刚进千幻地盘,少惹事为妙。 两个船民互视一眼,点头:「收,收,有银子为什麽不收?偶尔有外面的海客进来,也用银钱跟我们做交易。」 白十七邀他们上船,这两人不敢,怕上船之后被人家打闷棍。 于是白十七直接跳上他们船头,开启问答模式。 过一会儿,他才返回大船,这两人也拿着银子划船离开,继续捕鱼。 「都使大人,他们都是银珠岛民,平时种田丶农闲时捕鱼。那风暴墙五年才开启一次,但平时天顶上有阳光,他们的生产作息不受影响。」 白子蕲嗯了一声,白十七越发精明了,细节都能问到位。 「我问岛上有没有海神庙宇,我们想去求拜好运。他们说风神和弟子们的仙居就在这座山上,语气非常虔诚!哦,风神就是千幻真人。」沙盘上,银珠主岛的山脉连绵起伏,白十七指着最高的山峰,「这是石龙峰,相传仙人就住在峰顶,但这两个渔人从来没上去过。因为此地有幻宗把守,闲人勿近,只有幻宗指定的役民能上去。」 幻宗便是千幻真人门下。 第1693章 各自试探 各自试探 白子蕲嘴角一勾:「那麽,凡人要怎麽敬拜上仙呢?」 「山脚下有一座风神庙。千幻真人说,风神只是他的一个分身,让大家去那里烧香敬拜,他自生感应。」 只要灵气充足,仙人要做到「有求必应」不是难事儿。 但白子蕲却对「风神」有点兴趣:「风神是这些渔民的信仰?」 「银珠岛人长年都在风暴圈内生活,最敬惧的就是风神!」这种自然的伟力,又让人心生膜拜,所以对「风神」的信仰就应运而生。 白子蕲了然:「他们信拜风神,从什麽时候开始?」 「说是从古至今,没有确切的起始。」 「幻宗在风神庙,显灵不少次了吧?」 「是的,从前每过两三个月,风神都会显灵,要麽赐福,要麽惩戒!」白十七道,「但前一次显灵是一年前了,银珠岛上爆发连环杀人案,死者都是在睡梦中丢了脑袋。地方上抓不到凶手,平民惴惴不安,是风神显迹丶直接把凶手揪了出来,平民感佩不已丶大呼明圣。」 光给奖惠,旁人喜而不敏;要恩威并施,才能让人又怕又敬。幻宗也是深得其中精髓。 白子蕲微微一哂:「千幻真人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入主颠倒海,无论那时候有没有风神,现在它已经是千幻真人的壳子了。」 如果千幻真人到来之前,这里就有风神信仰,那麽,这种信仰已经被千幻鸠占鹊巢。 人类的寿命很短,只要繁衍几代,后人就只会拜认千幻为真正的风神。 「他们的劳动所得,要上贡麽?」 「要的。岛上平民要把一半收入献给风神庙,如有偷漏,下场很惨。」 白子蕲点头:「果然还是这个路子。」 在颠倒海,千幻和幻宗弟子们依旧享受着平民的供奉。 「但多数岛民的进献交得心甘情愿,因为风神会选择根骨禀赋上佳的孩子带上仙山,传授长生之术!」 白子蕲嗯了一声。 成仙,多少人的毕生梦想。如果能给后代谋一个修炼成仙的机会,平民什麽苦都能吃。 「此外,风神还会替他们抵挡来自颠倒湖的恶鬼,也称作夜叉!」 「颠倒湖的夜叉?」越来越精彩了,「这里还有个颠倒湖?」 「有的,在银珠岛东南角。这两个船民说,颠倒湖即是传说中的鬼界,入口在银珠岛上。平时,风神会施展无上法力,把人界和鬼界隔离开来,保护银珠岛不受夜叉侵扰;但在风暴墙消失的这几天里,两界隔离也打开了,夜叉就会冲进银珠岛,吃人害人。」白十七顿了一顿,「先前这些船民一看见我们就那般紧张,是把我们认作颠倒湖出来的夜叉。」 「你不是说,颠倒湖是在银珠岛上?」 「船民一直相信,它有水下暗道与外海相连。」白十七又道,「夜叉突然大举进攻,把银珠岛杀得血流成河。整个村庄丶乡镇,甚至小城居民,都被夜叉吃了个精光。这种事,过往已经发生多次,而每一次,银珠岛人都要付出惨重代价,才能打退夜叉们的进攻。」 白子蕲有点好奇:「为什麽风暴墙消失时,风神没法子保护平民?理由是什麽?」 「风神的力量来自于风暴墙,在这十天当中,风暴墙暂时消失,风神自然也就虚弱了。」 「行,行。」白子蕲点头,「很合理。」 信仰风神的人,大概会觉得逻辑上没什麽问题。 除非他们像白子蕲一样,知道风暴墙的出现消失和千幻真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白十七也就问出这麽多了,船民知道的有限。 白子蕲再问他:「该放的东西,放好了麽?」 「放好了!」 白子蕲走回沙盘边上,果然见到盘中有一个小点儿正在移动,乃是刚刚离开的渔船。 那两个渔民得了大锭银子,抵得上好些天的渔获,乾脆也不捕鱼了,直接划船回家。 白十一在边上看着,忍不住问:「都使大人,您觉得……对方知道我们来了麽?」 白子蕲还未答话,操控鹞子的手下突然「啊」地一声,捂住眼睛。 「怎麽?」 「我控制鹞子飞得低了些,结果山上飞出一道寒光,就……」这人放下手,左眼充血。 他和鹞子共享视界和感受,鹞子遇袭,那份痛苦也会让他感同身受。 「哪座山?」 「石丶石龙峰!」 也就是银珠岛的最高峰丶千幻真人的住处? 白子蕲看了看白十一:「对方不仅发现我们,也在观察我们。」 否则银珠岛鸟类繁多,石龙峰上的人为什麽只斩这只鹞子?「他们知道,这鹞子是从我船上飞出来的。也即是说,我们刚进风暴圈,他们可能就知道了。」 这也合理,仙人自有仙家手段,领地遭人入侵,怎好茫然不知? 白十七请示:「我们现在……?」 「等!」白子蕲坐了下来,「稍安勿躁。」 说话间,他想起了贺骁。 这厮人在何处? 虽说海上行船多变数,但白子蕲预感,贺骁多半也能如期赶上这一场盛会。 没什麽理由,他就是知道。 所以,贺骁正在哪里挖坑给他跳呢? 大半个时辰后,沙盘上显示的小点儿停靠到银珠岛,然后,就上岸了。 …… 两名船民得了一笔横财,也无心捕鱼,直接就划船回去了。 他们不住在银珠主岛,而是三里外的另一个小岛。 不过渔船刚刚靠岸,岸上就有人等着了: 三名白衣人,宽袍大袖高髻,面色冷漠。 他们毫不客气道:「你俩,下来。」 两人一惊,满脸害怕。 「快点!」 两名船民腿软,一上岸就扑通一声跪在沙地上:「仙爷,我们什麽坏事也没做啊!」 「方才,海上是什麽人?」 「他们,他们是过路的海商,正好遇到风暴解除,就丶就进来了,找我们问问情况。」 「什麽情况?」 两人就将方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全说了,半字都不敢漏。 三人听了,冷笑:「仙山之事,你们也敢信口胡言?见钱眼开!」 船民正要求饶,对面一人抬手,袖里就有一道寒光飞出,将一名船民打了个对穿。 另一名船民大惊,转身就跑。 可他还没爬起身,这道寒光又追出,从他后心穿过。 幻宗弟子这才伸手,在他们身上检查了一下: 「没有跟踪类的神通。」 「对方是什麽人?」 「反正来者不善,我们回去禀报师尊。」这人抓出一片银叶子,正要扔在地上,同门却道,「灵气都断供多久了,你还想飞回去?不省着点用!」 这人一想也对,立刻收起了银叶子:「对方人多,我怕师尊等急了。」 「人多有什麽用?这里可是上古真仙的洞府!他们再多百倍,进来也是死路一条!」 三人跳上渔船,往船尾一指,拍了个水浪术: 「走。」 话音刚落,船尾就有水浪翻滚,推动渔船往主岛漾漾而去,不须人手划桨。 但船里的鱼腥味儿太浓了,三人随手放了两个清洁术,还觉得臭味萦绕鼻尖,乾脆屏息不闻。 「我就觉得奇怪,咱都出不去洞天福地,为什麽这些人能开船进来?」 先前那人冷笑:「自寻死路,当然就进来了。」 「你是说,师……」 「别提!当心师尊又罚你闭口三年。」 三人聊了几句,都没留意到渔船底部趴着一只奇怪的虫子。 这东西还没有尾指长,外形像蝎子,但尾钩不往上翘也没有尖钩,而是化作几条细长分叉的须子,通体纯黑。 如果贺灵川在这儿,大概能认出这是个什麽玩意儿,他在盘龙世界的玉衡城里就遇到过。 眼下这只怪虫藏在渔船的木缝里,船底又泡在水里,船上的三名幻宗弟子对它完全无感。 一刻钟后,渔船行至主岛。三人随便找个地方靠了岸。 他们前脚刚离开,那只怪虫就从船底钻出来,抖抖身上的水,展开膜翅飞了起来,就远远缀在这三人身后。 那三人明明步行,但一步就能跨出五丈以上,姿势还是闲庭信步,飞在半空中的怪虫竟然得竭尽全力才能跟上。 再往前就有人声了,仿佛是个镇子。 三人脚步不停,身形却从原地消失。 隐身术! 幸好那头怪虫能追踪人身上的热量。在它的嗅探感知当中,这三个红得发热的人体还在奔行,而且是径直穿过小镇,一刻也不停留。 但来来往往的镇民根本瞧不见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三名幻宗弟子就从他们身边经过,顶多感觉到劲风扑面。 住在海边,就要领略无常的海风,他们已经习惯了。 怪虫不敢跟得太近,唯恐被他们发现。 就这样一路往石龙峰而去,很快就到山脚下。 那两个船民没有撒谎,石龙峰的入口处修起好大一座庙宇,外墙高达三丈,当御敌用的城墙都绰绰有馀。 里头的建筑动辄层,修得美轮美奂,匾额丶柱雕丶楹联一律鎏金,木料都刷宝漆,在烟气萦绕中显得神圣又庄严。 这就是风神庙。 第1694章 各自行动 各自行动 这座大庙光是主体部分就占地百亩,还不算后头围起来的山林和湖泊。 怪虫飞到门口没敢进去,蹲在一边的大树上守候。 这大庙的香火鼎盛至极,每时每刻都有信民进出,有人还是三步一跪以明心志。 门口能容七八百人的广场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嗡嗡嗡的祈祷声。怪虫对他们视而不见,耐心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杂役打扮的人抓着扫把走出来,它才悄悄跟上。 刚才一阵大风刮过,落叶无数,这杂役就是出来洒扫庭院的。 他扫到角落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肩膀却被什麽东西重重抽了一下。 杂役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头,然而眼前一花,不知道什麽东西猛地撞进他嘴里! 活的,会动! 他还没来得及大叫,这东西就堵住了他的嗓子眼。 他抠着嗓子眼,眼睛翻白,摔倒在地。 离他二十步就是两名香客,但视线被墙挡住,庙门口又吵得半死,他俩也没听见异动。 也就几息之后,这个杂役抓着扫把,再次从角落走了出来,径直进入庙里。 他面无表情,目光有点呆滞,但广场和庙里人声鼎沸,谁会注意这麽个不起眼的杂役? 庙里的建筑层层迭迭,比站在外头看到的还要宏伟,几座宝殿一座比一座更高更气派。 他先进了几座宝殿,瞧见这里供着的都是有名有号的仙人,什麽掾玉真人丶什麽抱朴仙师…… 尽管个个是泥塑木雕,但工艺精湛丶嵌珠雕玉。 他再往里走,一刻钟后才走进最大的宝殿。 殿内有极其华丽的藻井,其繁复精美难以用言语形容,一个匠人穷尽毕生精力都未必能雕成。 这里只供一座巨型雕像,高度是惊人的五丈! 雕塑还是个人形坐像,枣泥色脸盘,颌下三缕须丶头戴富贵帽丶一身大红袍,袍上五色织锦,有牡丹丶鹤鸟丶仙桃等等祥庆图案。 这就是万众敬拜的风神,风暴岛的主人! 他抓着一根长杖,杖身缠两条巨蟒,而脚底趴着一头怪兽,凸眼獠牙短尾,身形像犬也像狮,有两个脑袋。因雕得维妙维肖,这怪兽让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它的恐怖,反衬出风神的威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无论杂役走到大殿最左还是最右边,风神下垂的目光都在盯着他。 每一个进殿的人,都是这般感受。 雕像前是供桌丶礼台丶各式繁复的仪仗用器,尤其两侧仪态各异的彩色人俑,也把大殿堆了个半满。 方才两个船民也说过,这些人俑并不是匠人手造。它们原本也是活人,因犯下罪行或者冒犯仙人,才被变作人俑,摆在殿内警省他人。 这回杂役刚进大殿,边上就有人上前拦截:「出去,这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主仙殿有自己的专属仆役,不许这种洒扫庭院的杂役抢工。 杂役也不坚持,转身就往外走。 在主仙殿可不能闹事,不然怕是要分分钟被劈成渣滓。 但是,上石龙峰的路好像在大殿后方,他要怎麽过去呢?怪虫没法子用自己的原身过去,它能感受到前方有结界屏障,要是自己冒然去闯,下场怕是大不妙。 此时有个十三丶四岁的少年从殿后走出,一身柔缎袍服,白脸高髻。 先前驱赶杂役的仆夫立刻点头哈腰,嘴都要咧到耳后根:「方少爷要回家探亲啦?」 他诌媚的样子和先前判若两人,但这少年方少爷充耳不闻,径直从他前方经过,好像根本没瞧见这个大活人。 跟这些下人,他也不屑多说一字。 回家探亲?是了,有些银珠岛人的孩子会被挑去侍奉风神,再传长生之术。 所以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家伙,也是幻宗弟子喽? 杂役想了想,跟在方少爷身后离开了大殿。 也就是一刻钟后,打扫主仙殿的仆夫又看见方少爷走了回来。 怪事,方少爷不是刚要出门归家? 但仆夫方才碰了个钉子,现在也不敢再去打招呼,只能目送他消失在殿后。 …… 贺灵川等人按掌柜的指引重新走去海边,沿着岸边往东而行。 一路上经过的两个小镇都很热闹,有些渔船已经回来了,船泊在岸边,渔娘们坐在屋前,一边聊天一边修补鱼网丶晒制鱼乾,时不时爆发阵阵大笑。 孩子丶狗子和鸡鸭在海滩上疯跑。 其乐融融的农忙景象。 风暴中心的群岛上,居然有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万俟丰感叹: 「不可思议。这简直是我和叔叔几年前的梦中之地。」 万俟一族被驱赶出雅国,颠沛流离,万俟峰心心念念就想给族人找一块安身之处。 当时如果能找到这里,他们一定会住下不走。 不过世上本就没什麽「如果」,现在他跟着主公打天下创奇功,未尝不是天意。 众人又走过一座矮丘,站在丘顶回望,却见港口后方是一座大城,房屋鳞次栉比丶牌坊街巷纵横,其中人潮涌动,来来去去都是生活。 「风暴中心,居然住着这麽多人。」大伙儿啧啧称奇。 银珠岛坠入风暴眼,少说也有两千多年。人类可是最能繁衍的生物之一。 朱大娘另有重点:「喂,你说白子蕲上岛了没有?」 「早晚赶到,不会错过。」贺灵川很有信心,「他可是白子蕲。我留下的提示又不难,他一定能解开。」 「你留下的是提示吗?」朱大娘呸了一声,「明明是谜团!」 「想好怎麽对付他没有?」 「先静观其变。」贺灵川道,「白子蕲来此只为两个目标,千幻真人和我。他不一定能马上找到我,风暴圈的开放时间又有限制,所以他会先找千幻真人,途中再设法偶遇我。」 白子蕲不太清楚贺灵川来颠倒海的真实目的,就像贺灵川不清楚千幻真人为什麽始终闭关不出。 他们都有各自的谜团待解。 再往前走,海边的风景依旧很美,但山林渐密而人烟渐稀。 很快,众人也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个巨湖。 (本章完) 第1695章 来人 来人 仰善群岛也有岛中湖,而且不止一个,但所有的加在一起,面积都没眼前这个的十分之一大! 从这面积来看,夸张点说它是「海」,好像也没什麽大问题。不过这应该是个舄湖,全封闭,与外海只隔一条三丈宽的礁埕。 湖面波光粼粼,反射夕阳馀晖,众人打量它时,还有一条鱼儿跃出水面,扑楞楞很有活力。 这时,鬼猿指着湖中吱吱叫,大家转头看去,就知道这地名是怎麽来的了。 湖中立一块天然巨岩,原本光滑平整,但黑色的藤壶硬生生在岩石表面凹出几个青黑色的大字: 颠倒乾坤。 有来无回。 万俟良等人揉了揉眼,确认这几个字真是细小的藤壶排阵列队拼出来的。 这是什麽手法? 「原来颠倒二字从这而来。」董锐摸摸后脑勺,「就不知道是湖还是海。」 贺灵川从灵山拿到的资料,对于这里的描述是海中岛丶岛中海。 「海中岛」这几个字已经得到验证,银珠岛的确存在于茫茫大海之中; 那麽接下来的「岛中海」又要怎麽理解?会在这里麽? 「这个湖就是颠倒海?」朱大娘走上前,伸出爪子,小心翼翼探了探湖水。 湖水就是湖水,好像没什麽异常。 伶光抓耳挠腮:「大娘小心点!」 朱大娘嗯了一声,扔出十几团白色薄鞘,刚落地就炸开来,每一团都能放出普通狗子那麽大的蜘蛛……几十只。 咚咚咚,几百只蜘蛛跳进水里,下沉了。 大娘又不傻,先用神通探探路。 这些不是眼球蜘蛛,贺灵川和董锐不能与它们共享视界。好在蛛后本尊在这里,它往岸边一趴,自能在水下开出无数个视角。 也幸好贺灵川和董锐接收不到,否则这几百个视角拼接起来,就是比昆虫复眼还要复杂的万花筒视界,可以逼疯每一个正常人类。 当然这对蛛后来说是小菜一碟丶每天的日常。 过了一刻多钟,它就开口了:「这湖看着很大,其实不深。我有几个眼线潜到湖底了,最深也就是四丈左右。(十三米多)」 「嗯,犄角旮旯的地方很多。」舄湖嘛,被海水侵蚀得千疮百孔,「找起来有点费力,但到目前为止,没瞧见什麽异常的地方。还有,湖水半咸。掌柜说它暗通外海,应该是没错的。」 石头缝里的鱼虾蟹贝,都被它的蜘蛛吓得落荒而逃。 这麽搜索了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贺灵川想了想,让大娘先唤回眼线。 小蜘蛛们鱼贯出水,但爪子都抱着猎物,有的是脸盆大的鲍鱼,有的是两斤多重的大青蟹,有的抱着响螺,还有两只小蜘蛛,合力抬着一条扁鲨上岸了。 「这是?」 「都下水了,不能走空。」朱大娘一本正经,它也想尝尝风暴岛上的海鲜什麽味儿。 「别生明火,免得把白子蕲等人引来。」颠倒湖很大,湖岸线又格外曲折,白子蕲就算来到湖边,如无别的指引,想找着贺灵川也是痴人说梦—— 除非贺灵川给他提示,比如湖边的篝火。 众手下一合计,嘻嘻哈哈:「挖暗炕!客栈里头吃的浅坑烤肉,现学现用!」 「不正经!」董锐呵斥,「你们到这等凶险之地,是来野炊还是来寻仙?——喔哟,这只蓝龙虾给我留着!这个大,这个好!」 他们把地坑挖深,在里头烧一点暗火,铺上圆溜溜的鹅卵石。不一会儿,石卵被烧到滚烫。 众人再把海鲜倒进去,洒点米酒,很快就能焖熟。 众人变着法子搞吃食,贺灵川和朱大娘则是蹲到湖边发呆。 「慧灯照幻海。」这是千幻真人给灵山留下的提示,「什麽意思呢?」 下一句是「银珠藏洞心」,应该是指千幻的洞府藏在银珠岛上,不需要再推敲。 「幻海就是颠倒海或者颠倒湖吧?」朱大娘挠了挠肚皮,「彗灯是什麽?」 「尚未可知。」 朱大娘看着黑甲军没心没肺的模样,突然改用小蜘蛛传话: 「咱在岛上晃悠这麽久了,什麽时候有人来找我们?」 「应该是快了。」贺灵川道,「就方才听来,风神及其手下牢牢控制整个银珠岛,绝非与世无争的模样。风暴墙刚刚消失就有外船进入,我们这些陌生人又在岛上到处乱逛,你还怕他们不来?」 朱大娘听了也不再多问,命小蜘蛛抱两条大鱼过来,它也尝个鲜。 跟在贺灵川身边久了,朱大娘知道他行事都有计较,已经不会再问「为什麽我们不去风神庙,而要让对方来找我们」这种话了。>> 不出两刻钟,林子里的光线忽然一暗,一阵大风刮过,黄砂迷眼。 众人下意识低头闭眼,朱大娘突然站起,道一声: 「来了。」 话音未落,林子里传出清脆的叮呤呤几声。那是万俟丰随手放下的警示阵法,一旦有人进犯闯入,铃声自响。 大家下一秒就要拔刀,但贺灵川已提前开声: 「住手。」 风砂一停,林边就多出十馀人,都是宽袍深衣丶发束高冠。 贺灵川一路走来见到的平民,基本都是黝黑乾瘦,哪有这般高大白皙? 为首之人,头戴高冠,缀明珠一颗。 他看着贺灵川等人:「你们来自外海?」 贺灵川还没起身,就拿起一块腰子饼,慢慢品尝。万俟丰笑道:「这不是很明显麽?」 他们衣着神情都与本地人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 双方互相打量,都在迅速评估对面的实力。伶光趴在贺灵川肩膀,紧张地挠了挠后脑勺,如果己方表现出实力太弱,它相信对方上来就是直接拿下铐走,不会再多问一句。 然而这几个长袍人还是审慎地多问了几句:「与西北海面上的船只可是一路?」 西北海面?众人相视一眼,均道一句,来了。 风暴圈刚消失不久,能在汪洋大海上掐准时间赶过来的除了己方,最有可能就是白子蕲和青阳了! 果然白子蕲破解了他留下的线索,追到了海上风暴的正确位置。贺灵川对他很有信心,再说自己留下的谜题又不难。 董锐接话:「若是一路人,我们何不待在一处?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他不喜欢这些长袍人的傲慢盘问。 贝迦人就够傲慢了,但还不像眼前这几位,简直要拿鼻孔怼人。 「你们怎麽找到银珠岛的?」 风暴圈在北海一刻不停移动,能推算出银珠岛位置的外人,那是凤毛鳞角。 为什麽这一次风暴刚结束,就有两批人赶进洞天福地? 就在这时,林地另一端又响起脚步声,有两个农人钻了出来,身后背着篓,篓里装着野菜。 他们也没料到平时幽静的湖边是这阵仗,一出来就愣了,再瞧见这几个长袍人,立刻就是面露诚恐,当面下跪大呼「仙爷」。 万俟丰就在这时候答话了:「我们受人之托,进来寻找千幻真人。」 长袍人脸色一变:「且慢!」 他一挥手,带来的人呈扇形排布,把贺灵川等围在中间,随后才道:「闲杂人等,全都退下。」 他目不斜视,但那两个农人飞也似地退走了,有个还在路上绊了腿,也不敢喊疼,爬起来继续飞奔,生怕晚一秒就被仙爷降罪。 长袍人凝视着贺灵川:「谁让你们来的?」 「你又是哪个嘛?」董锐挠挠鼻子,「这银珠岛是你说了算?」 长袍人转动手上戒指,众人周围地面黑乎乎的树影里,好像就有东西爬出来,蠢蠢欲动,还有低沉的吼声传来。 长袍人冷冷道:「我乃幻宗徐长老座下弟子鲁靖,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敬酒不吃,他就要来硬的了。 眼前这几个家伙,看着也非善类。 万俟丰等人望向贺灵川,等他拿主意。后者吃掉最后一小块饼,随手拿巾子擦了擦手: 「灵山。」 鲁靖一怔,他身后的幻宗弟子也是面面相觑。 「五年还是十年前就轮到千幻真人值守了,他却总不出现,灵山派人过来也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只得请我们进来看看究竟。」贺灵川半转过身,一手搭在桌上,「都以为颠倒海出了大事,可进来一看,你们这里安居乐业。」 他两句话里面就有多处细节,鲁靖面色和缓下来,但仍然道:「你说你是灵山之人?有何凭证?灵山上一次派来的两人,叫什麽名字?」 「是王一多,徐敬旻带队。」 说完,贺灵川从怀中取出一只铜铃,轻轻晃了两下。 呤呤呤—— 声音格外清脆,像风吹过笙笛。 但是仔细看,虽然铃身光亮泛彩,但这并不是铜质,反而很像砗磲。在充足的光线下,每转动一圈,铃铛表面都会漾出红蓝光。 这也是彩贝的特性。 并且铃铛里头的撞针也不是铜质,而是一枚小小的白珍珠。 珍珠撞击砗磲,能发出金属般清脆的声音,非常少见。 这是王行几屹亲手交给贺灵川的信物,说是在银珠岛向幻宗出示,即可通行无阻。 (本章完) 第1696章 三羊开泰 三羊开泰 「檐锺!」鲁靖核对那两个名字无误,又瞧见这只砗磲铃铛,态度立刻就变了,「阁下怎麽称呼?」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群人唯贺灵川马首是瞻。 「我姓贺,仰善岛主。牟国国师王行屹亲自委托,我就过来看看。」 「贺岛主。」鲁靖当然不知道「仰善群岛」是个什麽势力,横竖他也不关心。不过牟国国师,他还是听说过的,还要给两分面子,「既是灵山委托,就请随我上山。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同伴,隐在周围?你把它喊出来,我们一起上山。」 他说的是朱大娘! 这些长袍人过来之前,朱大娘本来就站在树林的阴影里,大风一刮,它站起来往后一挪,隐入树后。 那麽大个蜘蛛就不见了,连贺灵川都找不到它。 潜行状态伺机待发的地穴蛛后,最是可怕。 方才这些长袍人围上来,也没有围住朱大娘。 贺灵川笑着道一声「好」,心里却在盘算。 朱大娘被密林挡得严实,这些人方才的角度应该瞧不见它,而蛛后上岸之后就隐藏起来,没进渔港丶没被闲人看见。 所以,这些幻宗人是怎麽发现它的? 是先一步扩开神念?还是这个洞天福地有些玄虚,己方刚到岛上,一举一动就被监控呢? 但换个角度看,进入风暴圈的白子蕲等人,或许同样逃不过地头蛇的注视,这倒也是好事儿。 贺灵川微抬声调:「大娘!」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密林就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两个长袍人原本站在这里,一惊回头,赶紧跳开。 嚯,好大的蜘蛛! 朱大娘缩减了身形,只有成年女子高度,但螯足异常粗壮丶浑身长满绒刺,旁人看一下都觉得眼睛被扎得生疼。 它要是不走这几步,两个长袍人根本没发现它就在身后。地穴蛛后是伪装大师,它先前给自己换上了保护色,往树林里一趴,隐形了。 贺灵川瞧见他们惊讶的表情,默默把第一种可能删掉。 「人到齐了?」鲁靖双手互拍三下,喝了一声,「车来!」 树林深处哗啦一响,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三头怪兽拉着大车,自街角风驰电掣而来。 这四头怪兽很像贺灵川在赤鄢国结识的羚将军,也是比马还高的大羊,但卷曲的短毛是血红色的,胸口一道「v」字形的白痕,像领带一样。 这羊浑身肌肉虬结,头生双角,是夸张的旋扭造型,但最终尖角向前,比匕首还要锋利。羊臀上有个既像旋风又像梅花的标志。 这羊看人的眼神也是恶狠狠的,眼珠子同样是骇人的暗红色。 明明是羊,却有猛虎的气势,浑身上下都写着「想死就过来」四个字。 鲁靖即道:「请上车。」 众人把疑问憋在肚子里,鱼贯上车。 这还是个敞篷车,没有顶盖,古战车的款式,看着最多只能站进七八人。万俟良心里正在嘀咕这四十来人怎麽挤得下,哪知站上去的人越多,车就变得越大,到最后所有人都站上去,再加一个朱大娘还绰绰有馀。 这是仙家手段,还是法器得力? 众人心里嘀咕,有心想问这车到底能装进多少人,但看鲁靖半仰头的模样,还是把问题默默咽回肚子里。 帝流浆大爆发刚结束,大伙儿还不明确灵气充沛到底意味着什麽,想法仍未转变过来。 朱大娘倒是老神哉哉。这种小伎俩,它在上古时期见多不怪。 「都扶稳了。」这大车并没有缰绳,鲁靖拍拍车厢,道了一句,「回宗。」 三羊迈开腿,大车就动了,风驰电掣,速度比一般的马车快上三四倍不止。众人就见两边景物刷刷往后甩飞,车子却出奇地平稳。 万俟良好奇探头,发现车轮被底下一股清风托起,竟然并没有真正接触地面,而是保持着二指宽的距离。 这车竟然是悬浮于地面,难怪感觉不到颠簸。 红羊车接连穿过两道高岗,树丛枝叶一分,眼前赫然是个镇子! 离湖这麽近,就有平民居住? 并且镇里住户不少,看房屋数量至少有一千多人。 三羊车头也不回地往前冲,连个弯道都不拐。 和众人想像的不同,这三羊大车有路就走路,没有路——就走直线! 镇口就有两个摊子,一个卖杂货,另一个卖菜,正有四五人围着买东西,闻声回头,已经避让不及。 这群羊也不减速,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故,领头的大公羊摆了摆头,突然一个起跳—— 羊车仿佛腾云驾雾,就从众人上方跃过,直接横跨十五丈距离,降落到镇内的空地上! 黑甲卫都暗道一句:「我去!」 贺灵川记得,朱大娘带自己逃离天宫摘星楼之时,派出的跳蛛纵身一跃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 这三头大羊还拉着一个笨重厚实的大车,跳起来倒是轻飘飘地。 况且大车落地也没有轰隆一响,反而很丝滑地往前继续滑动。否则墩那麽一下子,普通马车都要散架。 众人虽未出声,鲁靖也从他们眼中看见了赞叹,心中暗道一声没见识,面上却矜持微笑:「这三只大羊叫作英泰,日行数千里,从前可以驭风而行。」 从前?那现在不可以喽? 它们行动时,正前方会劈出一股无形的劲风,挡路的无论是人是物都会被推走,有个卖枣儿的阿婆闪躲不及,筐子都被掀飞到一边去。 原本最多容两车并驱的土路,硬是被这辆古车走得像康庄大道。 前方就是全镇最高的建筑,看外观要麽是官署,要麽是仓库,石墙都有一丈多高。 羊车径直冲过去,根本不减速。 眼看就要一头撞倒石墙,巨羊再次起跳,带动整辆大车向上斜飞,直接从墙头掠过。 墙后就是大屋,屋顶离地近两丈,领头的大公羊落足很准,蹄子正好踩在屋脊上。 这四十多号人的重量,加羊加车加朱大娘,本可以直接把人家干塌房的,谁知羊蹄周围忽然有清风旋绕,整辆大车也好像被自然托住。 第1697章 海上仙山 海上仙山 羊蹄轻轻一点,连羊带车再次起跳,一连飞过几栋排屋,又落回土路上。 众人回看,那屋子完好无损,瓦片只被踢歪了一片而已。 头一回瞧见能够飞檐走壁的羊车,这几头大羊的驭风天赋可真了得。 连黑甲军都觉得开眼,镇里的平民百姓更是呼啦啦跪了一地,东西满地乱滚也不去拣,只向着羊车离去的方向埋头便拜,一边高声诵读风神的大名。 羊车驶得这样快,贺灵川还能听见后头传来「仙爷仙爷」的呼声,于是问鲁靖:「你们不常下山?」 仙人嘛,就得高居云端之上。要是幻宗子弟经常下山,让凡人总能见到,那还有神秘感吗? 鲁靖即道:「修行艰苦,宗门不许门徒私自下山。民间的采买接洽,都有专人负责。」 这羊车速度极快,差点跑出幻影,两下半就远离小镇,往石龙山而去。 如果从高处俯瞰,银珠岛有五分之三的面积属于石龙山脉,远看山势如屏风,尤其主峰石龙峰更是一峰擎天,半山腰以上都隐在云雾之中,非常壮观。 英泰羊车也经过风神庙的专用道,但没有停留,众人只能感受这庙建得相当气派,占地面积也很大,然后就进入了石龙山脉。 没人留意到,山道边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闻声抬头,直勾勾盯着羊车。 他看着拉车的大羊,也看见了车上的人。 当然羊车快如白驹过隙,仅仅息后,就从他视野之中消失。 上山之后,英泰更有用武之地,跑起来两侧的实景都化作虚线,尤其飞崖越涧如履平地,有几次甚至是踩在断崖上,平行于地面奔跑,连羊带车带人都摔不下来。 美中不足,这车在飞檐走壁的时候晃得人眼晕,站不稳的容易闪到腰,让贺灵川想起前世坐过的过山车。 众人自觉远离朱大娘,这要是不小心摔在它身上,那可真叫一个千疮百孔丶浑身飙血。 鲁靖方才说过,英泰原本可以驭风飞行的,现在为何不可以了?呵,想也知道,大概是这半年多来洞天福地的灵气浓度显着下降,它们被迫陆行减速。 由此可见,这里的灵气消耗速度有多快。 贺灵川原本怀疑千幻真人已经离开颠倒海,但由此观之,这担心纯属多馀。 除了这种上古真仙,谁还能鲸吸洞天福地的灵气? 进入石龙山脉,路边都见不到香客,取而代之的是各类珍禽异兽,比如路边的树杈上明明停着个白底黑点的猫头鹰,脑门儿上还有两个小天线,可是当它转头一百八十度,众人才发现,它长着一张人脸! 人面鴞。 英泰车奔驰在山谷之中,还险些撞上一群灵鹿。这些鹿比寻常的马儿更加高大,纯白如雪,甚至在渐渐昏暗的山谷中能自行焕发蒙蒙的白光,模样格外圣洁。 越往山上走,灵气越浓郁。 甚至空气中有浓浓的青雾游移—— 雾化状的灵气,连贺灵川也是头一次瞧见! 即便众人前不久在外界经历过帝流浆的洗礼,这时多做几次深呼吸,同样有醉氧的感受! 「这山上的灵气好生浓郁!」董锐惊讶,「至少是山下的六七倍!」 银珠岛的灵气,和四个月前的人间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丶一个地。 可是石龙峰上的灵气,又比银珠岛浓郁何止五七倍! 贺灵川知道这多半是因为聚灵大阵吸来的灵气,都集中投放在石龙峰上。银珠岛只不过拣了一点漏丶喝了一口汤,灵气就比外界浓郁。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肺舒畅,身体都变得轻盈。 这些仙人可真会享福,躲进洞天福地自成一统,过他们的太平岁月,哪管人间兴衰疾苦? 闪金平原众生的潦倒困顿?呵呵,看不见,根本看不见。 贺灵川捏着车板,这要是普通车厢,早被他摁出几个指印来。 鲁靖却摇头道:「已经比原先减弱很多。你们从外头来,可知发生过什麽事情?」 董锐一脸茫然,明知故问:「啊?外头什麽事?」 嘿嘿,不就是倒反天罡大阵被破,这帮龟儿子吸不着外界的灵气了嘛! 鲁靖也不再多言。 就算这些人是灵山的,但自己乃是千幻真仙门下,无须唯唯喏喏,更不能有问必答。 董锐又问:「咱现在上山,能见到千幻真人本尊不?」 鲁靖摇了摇头:「仙尊正在闭关。具体的,你们得问肖掌门。」 他答得很谨慎了,毕竟这些人上山之后,也会知道仙尊正在闭关,自己这麽说不算泄密。但贺灵川听了,和朱大娘互视一眼,心道一声果不其然。 千幻出事了。 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可以确认。 他们进入风暴圈之前就盘过重点,千幻真人这一次闭关前后都有蹊跷,提前闭关又迟迟不肯出山。贺灵川也推敲过,是不是千幻真人受了重伤,始终没能痊愈? 但朱大娘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到了千幻真人这个水准的大仙,若说闭关一百五十多年还修不好伤势,那只可能是伤及本源。 就算天神下凡来对付他,除非主神出手,其他神明也很难将千幻真人伤成这样;反过来说,想重创千幻真人,主神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呢,最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越是这样的强者,越不愿意亲自出手,所以朱大娘更倾向于千幻真人在修行上遇到一点问题。 光听鲁靖的回答,看不出是贺灵川还是朱大娘说中。 万俟丰也插话:「鲁先生已经修炼成仙了麽?」 鲁靖看他一眼:「即使在洞天福地,仙人也不是那麽好修炼的。」 这意思便是没有了。 前路越走越开阔,巨大的山谷被辟作田野,凡人的身影又出现了——背篓跨锄,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 这田野乍看之下和普通农田也没什麽区别,同样绿油油地,长势好不喜人。但万俟良眼尖,就在英泰车疾驰的过程中,还发现田里有两个奔跑的身影—— 奶乎乎丶胖乎乎丶一掌多高的小娃娃,头上顶着绿叶子,叶片上还结着几颗红丹果。 它们几乎就从羊车底下蹿过去,手舞足蹈。 「嚯,人参娃娃!」万俟良从前只在话本子里听过这种奇珍,没想到有亲眼见证的一天,「这是仙田?」 「不错。」鲁靖反问他,「人间没有了麽?」 「早就没了。」董锐叹息,「人间最好的药田在贝迦,也是集约化大规模种植。」 难怪这些瓜娃子打死不出洞天福地,这里的福利也太好了吧? 伶光同样看得目不转睛。它一眼看出田里有好些珍稀药材,本来都应该分布在高海拔的悬崖峭壁上,移栽就死,贵气得要命。没想到啊,仙人把他们种在这里就好像种大葱一样,又肥又壮长势喜人。 要不是羊车奔行太快,它真想跳下去好好观摩。 万俟良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仙田有独特的种植方法,怎麽也是凡人手作?」 怎不用术法神通搞灌溉丶播秧? 而且这里的凡人农夫密度远超平地。 远观是飘渺难及的仙山,可镜头拉近一看,绿油油的田地里全是一个个布衣忙碌的身影。 鲁靖摇头:「我曾经分管过石龙峰的田事。唉,仙田里的杂草长得比灵草还快,有些有毒丶有些会绞死灵草丶有些不断根就能再发芽,最终还得依靠人眼辨别丶人手拔除,什麽神通能够自行包揽这些?」 什麽工具神通,都比不上人手灵活。所以凡人的劳作,是这系统中很重要的一环。 再往前走,就是成片成片的果树林丶桑田和工坊了,同样缺不了人。 董锐好奇:「都说天衣无缝,难不成仙人的宝衣也是凡人手织的?」 「不用手织,难道锦丝玉帛会自动穿梭引线成衣?」鲁靖笑道,「不管什麽宝衣,诸如梳拢丶织锦这前七道工序都要人手去做,后头的定型丶炼制丶镶嵌才是宗门接手。」 初级的原料丶初级的工艺,这都得凡人操劳。 「还有许多门徒没有辟谷之能,不可以长时间餐风饮露。他们的衣食住行,也都需要整个银珠岛来供养。」鲁靖又道,「宗门内的劳务极其繁重,仅靠我们这点人手哪能办成?」 两人都道原来如此。 贺灵川也清楚,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鲁靖避而不提,那就是成本。 凡人的劳役,比起神通术法种田可是廉价极了,吃得少丶干得多,又听话,为什麽不用? 珍贵的灵力最应该用于修行战斗丶用于炼器布阵,凭什麽拿来种地? 一切经济活动的根本,无非是成本核算。高高在上的仙人,也要算好这一笔帐。 话又两说,如果银珠岛上的凡人对千幻和幻宗毫无价值,他们的下场才最凄惨。 无论哪个世界,人能活下来,只是因为还有价值,还对别人有用。 羊车又奔行数里地,山路两侧的田野就荒了,虽然还能瞧见阡陌,但杂草已经蹿得很高了。 第1698章 仙人居所 仙人居所 在石龙山,不光是仙草长得快,杂草的生长倍速至少要乘以二。 万俟良这个多事的,偏偏还要嘴欠:「这两边不种药材和作物?」 鲁靖面无表情:「不种了。」 近一年来,石龙山的灵气下降太快,有些田地林场的收成不好,幻宗保质不保量,乾脆弃种一部分仙田。 贺灵川点了点头,当年缥缈宗风魔山的仙田,也是一块接一块荒废的呢。 他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问鲁靖:「你是银珠岛本地人吧?」 「是啊。我是主岛边上的千花岛人,五岁时有幸被幻宗收入,修行仙法,至今已经三十九年。」 听完这话,万俟丰下意识多看他一眼。这人看着就二十出头,和主公差不多,没料到已经四十多岁。果然灵气和仙法能驻颜长寿。 贺灵川则注意到,他是千幻真人进入银珠岛之后,幻宗才从本地收取的弟子,于是问出了关键:「那麽,鲁道友可曾见过千幻真人?」 鲁靖眉头一挑,足足停顿了两息才道:「贺岛主对我很感兴趣?」 他这麽一反问,贺灵川就知道答案了,随口打了个哈哈:「我看诸位都很年轻,不像是一百多年前就跟着千幻仙尊进来的。」 就算仙人驻颜有术,眼睛也很难骗人。几百岁的老东西,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眼神可是完全不同的。 鲁靖看了看身后的同门:「是啊,随仙尊返回银珠岛的前辈们都是师祖级别了,你看我身后这些人,都恨不得早生一百多年。」 众人都笑了,董锐却向贺灵川挤了挤眼。 「返回」,这两个字是什麽意思?姓鲁的这些年轻的幻宗弟子,以为千幻真人从来都定居在颠倒海吗? 贺灵川瞥他一眼:「你眼睛怎麽了?」 听到了听到了,别激动。 先前客栈掌柜已经说过,本地风神道号千幻。 颠倒海的风暴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千幻真人当然不能让普通人知道,自己是一百五十多年前才入主颠倒海的,否则风神的壳子一戳就破。 「没什麽,乱砂迷眼。」董锐只得揉了揉眼。 千幻真人之事,没必要再问鲁靖了。他是后进弟子,不明真相。所以贺灵川切换了问题:「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发现我们上岛的?」 这个好答,鲁靖遂道:「我们有护岛神通,一旦外人闯入,瞒不过我们耳目。你们船只刚驶进来,幻宗就知道了。」 「西北角那支船队呢?」贺灵川又问,「他们上岛没有?」 「我来接应你们。那些人的动态,要等到我们回山之后方能知晓。」鲁靖看向他道,「你跟他们是什麽关系?」 「死敌。」贺灵川一摊手,「他们是灵山的死敌,也会是你们的死敌。」 朱大娘一听,就知道这厮又在偷换概念了,把自己等同于灵山。 「那他们就是来找死的。」鲁靖很自然道,「他们打哪儿来?」 「天宫。」贺灵川笑了,「是天魔派来的。」 …… 层峦迭嶂,幽幽仙林。 群鸟在云间嬉戏,石龙峰就是人间仙境,与山下的银珠城恍若两个世界。 越往上,越不见人类的痕迹,尤其进入海拔五百丈以上,周围只有流云雾霭。 贺灵川想起风魔山上的缥缈宗故地,上下山也是这样又小又窄的羊肠小道,只是那里常年覆盖冰雪,而这儿的石缝里全是泥泞的青苔,凡人很不好走。 而后山林当中丶悬崖之上丶峭壁底下,开始出现一栋又一栋精美建筑。 起初还是单门独幢,偶尔一个精舍丶座小亭,等到翻越几座山头,拂开一座仙桃林,巍峨的宫殿群赫然映入眼帘! 细数仙山七重楼,雕栏玉砌不老松。 恰逢彤云出岫丶天光开合,照亮了仙宫的朱檐红脊。 这一刻,万山红遍,大美难言。 如此极致奢严,贺灵川在灵虚城也见过,可是远没有空山云霭中的观感这般震撼。 这才是仙人居所该有的气象。 英泰羊车就从山林间一跃而出,落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继续往上疾驰。 从这里开始,路面都是汉白玉砌成,平整大气,每一块石阶高度相等,像用尺子量过那麽精确。 从下走到上,乾净得没有一片落叶。 羊蹄敲在路面上,玉音清脆,饶富韵律。 这一组宫阙盘山而建,高低错落,以平台廊道相连,遍种奇花异草。眼下快要入夏,廊边的清池提前开满了三色荷。 远眺如水墨,近看是仙卷。 羊车顺着平台一直奔到山巅广场,这里更加开阔,至少能容三四千人。鲁靖介绍,这里叫作「盘仙台」,是大能布道丶弟子聆音之所在。 广场尽头是三座大殿,正中的主殿高达七层,葳蕤又厚重,庄严又气派。 这里,已是云遮雾绕的上仙居所,距凡世遥不可及。 任何人站在盘仙台仰望恢宏苍茫的大殿,都要心生崇仰。 但羊车没驶入主殿,而是踢躂躂进了边上的侧殿后方。 已有几名幻宗弟子候在这里:「鲁师叔?」 「退下,这些是远来的客人。」鲁靖将他们挥退,才对贺灵川道,「肖掌门在文晖阁,随我来。」 众人随着他再度穿堂入殿,走了许久,又绕过一道巨大的屏风,就见四围堂内站着数十人,都是垂手肃立,面向上方的文晖阁方向。 又得往上爬!董锐忍不住抖了抖腿,到底还有多少层台阶?万俟丰等人留在四围堂,倒是不用累腿了。 好不容易到顶,鲁靖通报一声,就引贺灵川丶董锐和朱大娘进入室内。 文晖阁中空,贺灵川第一眼就瞧见天井之中立着一面大镜。 这镜子得有一人多高,圆如明月,银边顶端还嵌着三颗绿松石。镜面映出来的不是室内环境,而是茫茫大海! 海面波光粼粼丶推浪烁金,还停着一支船队。 镜前站着十来人,正在低声议论。 贺灵川怀里的摄魂镜突然激动起来,语无伦次:「昊元金镜!啊啊啊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昊元金镜!我我,我竟有一天能亲眼看见它!」 第1699章 幻宗 幻宗 贺灵川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镜子的尖叫太刺耳了。 这昊元金镜很有来头麽,自家的破镜见到它就好像见到了暗恋千年的偶像一样。 「昊元金镜,我辈楷模!」镜子舌头都快打结了,「它有诸诸诸诸多妙用,我给你讲,我给你讲……」 贺灵川一弹指打在胸口,打断了它的聒噪。 吵死了!他这里要谈正事哩。 鲁靖走上前去,向着中间的黑袍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肖掌门,外来客带到!」 肖掌门回头,面貌清瘦丶身形高挑,颌下三络须,眉尾有红痣,果然有仙风道骨模样。贺灵川知道,这位掌门的本名叫作肖文城,道号掾玉真人,千幻真人的亲传弟子之一。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仙人,能在庙里立牌位丶接香火。 甚至他神情和目光的淡漠,都很符合贺灵川对于仙人的想像。 他的目光在贺灵川和朱大娘身上一扫,犀利得像是要把人从里到外都穿透。 很有侵略性,让人很不舒服。 这种来自上位者的凝视,贺灵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鲁靖察颜观色,无缝带出下文:「这几位说自己是灵山来客,也出示了信物。」 贺灵川再次取出砗磲铃铛,肖掌门亲手接过,仔细摩挲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果然是仙尊之物。」 这铃铛是千幻的?贺灵川适时接话:「千幻仙尊一直不曾出世,灵山担忧,请我进来问个究竟。」 千幻真人翘班太久了,不仅其他真仙有怨言,灵山也担心他出事。肖掌门身为千幻之下的一把手,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怎麽称呼?」 贺灵川随口介绍自己三人,然后就直截了当,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请问千幻仙尊何在?」 肖掌门看了看身后众人,下令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连同鲁靖等退出静室,只有五人留下。 「我上一次见到王行屹,他和你差不多大。」肖掌门半侧过身,「一甲子过去,连他也当上国师了。他近况如何?」 摄魂镜哟地一声:「好家夥,一下子就把自己辈份拔高了。」 这就叫作「托大」。 官场丶上下丶人情的套路,贺灵川熟得很,两句话就带回主题: 「抱歉,我不是牟国人,王国师和我也有两年未见,但总给我写信;他本人应该是一切安好,就是担心千幻仙尊。」 肖掌门一指镜子:「你们可知,海上是谁?」 「视角太远了。」贺灵川也在观察镜面,「能放大麽?」 贺灵川刚说完,昊元金镜的镜面忽然放大,同时聚焦在船队当中最大丶最豪华的那一艘上。 哦,这镜子好有灵性,一下就明白他在说什麽了,甚至还能找到船队的主舰。 画面放大之后,贺灵川就能瞧见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灰帆丶帆上的补丁,还有甲板上的卫兵和水手,以及那张熟人的面孔—— 白子蕲果然来了。 「天宫都云使,白子蕲。」贺灵川冲他一指,「他一直追踪千幻真人的下落,灵山几次派人狙击他,都失败了。」 肖掌门问:「追踪仙尊?他是怎麽个追踪法?」 「白毛山的聚灵大阵。」 肖掌门皱眉:「什麽白毛山?」 「哦,这是现在的叫法;一百六七十年前,那地方叫作龙首山,传说中的龙神陨落之地!」看对面的脸色变了,贺灵川更是娓娓道来,「近一年前,灵山突然发现龙首山上的倒反天罡大阵露出了形迹,巨蕨木的伪装消失。待要抓捕,白子蕲突围而走,还杀了我们不少人!」 好家夥!边上的董锐听了,忍不住挠了挠鼻子。 贺灵川扯谎了麽?没有啊,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他摘掉了最关键的因素,再把前后事件这麽一搭一凑,听起来就好像白子蕲才是破坏聚灵大阵的元凶! 这甩锅的功力,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肖文城身后几人面面相觑,脸上乌云密布:「聚灵大阵失效,原来是他们搞的鬼!」 这大半年来,他们过得好苦哇。 贺灵川闻声看去,肖文城即给他介绍:「这位是徐长老丶刘长老丶靳长老……」 贺灵川抱拳为礼,对面这几人都是点一点头。 徐长老接话:「我们师兄弟十几个跟着仙尊进来颠倒海之前,那个聚灵大阵还是我们亲手布置的!」 贺灵川恍然。 眼前这几位,果然都是仙人! 难怪对凡人傲慢。 鲁靖是幻宗在银珠岛招收的门徒,而这几位才是千幻真人的心腹,是无数年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仙人! 就算贺灵川等挂着个灵山特使的头衔,肖文城等人同样投来俯视的目光—— 仙凡有别丶实力为尊啊。 「奇怪的是,这个姓白的如果只发现了龙首山上的天罡阵,怎麽能推导出颠倒海的正确位置?」肖文城皱眉,「这个阵法必须正反对比,才能精确定位。」 贺灵川面不改色:「天宫手段层出不穷,恐怕得亲自问他才有答案。」 徐长老又接话:「搞不好两个阵法都被他们发现了,天宫在闪金平原也有一些势力。嘿,你们忘了麽,灵山有些消息,天宫知道得比我们都早呢!」 他浓眉圆脸,鼻子还有点红,看起来脾气暴躁。 肖文城转过身去,再看镜中的船队和白子蕲,目透深思。 徐长老忍不住道:「就这麽几艘船几个人,咱派人全弄死也就完事了,掌门师兄还犹豫个啥!」 「他敢追踪仙尊,能是无备而来?」 徐长老笑道:「这是什麽地方,管教他们有来无回!师兄太过谨慎。」 肖文城不理他,回问贺灵川:「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白子蕲精明能干丶见微知着,且对天宫忠心耿耿,深得灵虚圣尊欢心,在几位都云使当中,他最有希望接任主使之位,成为执掌天宫的第一人。」这可不是贺灵川胡说,而是王行屹告诉过他的。 最了解白子蕲的,当然是他的对头们。 王行屹也顺便给他八了个卦,白子蕲乾的大事很多,导致都云主使一直不太中意这位得力干将。不过老头子近两年身体欠佳,对白子蕲的态度倒是好转了些。 肖文城长长「哦」了一声:「天宫的重要人物。」 还不是一号人物,但也快了。 贺灵川听出他语气中蕴含的杀机,接着又道:「他从爻国过来,原本没有这麽多人。这大队人马,应该都是后头借过来的。」 他一提爻国,众人就明白了,靳长老插话:「爻国是刹利天的地盘,会把人马借给灵虚众神手下的天宫?」 「爻国很早就改变信仰,举国侍奉妙湛天了。诸位不清楚麽?这已经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 看众仙的表情,是真不清楚。 这些老家伙,多少年没出过颠倒海了? 他们是不是也不太关注闪金平原上的人国? 还没等幻宗的仙人们消化这个消息,贺灵川就抛出下一个重磅: 「并且爻国刚刚覆灭,闪金平原已经没有这个国家了。」 肖文城终于吃了一惊:「爻国灭了?谁打败了它?」 「它太不听话,天宫和贝迦掀起政变,把王室屠戮一空。暂无新王上位,如今的爻国故地还在群雄逐鹿。」贺灵川说到这里,话锋一拐,「爻王临死前,放出了藏在玉泉宫下的一头巨型阴虺,天神则出动了两个神降。」 「神降?」肖文城更专注了,「是妙湛天的分身?」 「仿佛不是,具体不知。」贺灵川又道,「我们推断,这莫不是千幻仙尊的身外法相?」 他已经看出,幻宗关注爻国的原因,大概就是这头阴虺了。 果然肖文城点了点头:「不错,那就是仙尊法相,约莫在六十年前借给了爻国的国君。」 然而仙尊回到颠倒海之后,并未提起爻国改信妙湛天之事。 董锐和朱大娘互视一眼,咦,还真被姓贺的猜中了。 爻宫变故之后,他们就讨论巨虺法相藏身爻王宫的原因。 朱大娘是上古大妖,董锐是妖傀师,他们一致认为,不可能是因为上一代爻王无意在路边拣到内丹,就可以控制巨虺了。 爻王父子都不具备精深的修为,光凭一颗内丹就想完全控制仙人法相,那是痴人说梦。 巨虺乖乖沉在玉泉宫下几十年,都不出来作乱,唯一解释得通的理由,就是它纯属自愿丶并非被迫。 谁能让它自愿留在凡人王宫?有诸多可能,但最大的可能是它的本尊。 猜中了的贺灵川,还要表现得一脸惊讶:「这是为何?」 肖文城摆手先问:「那一战胜负如何?」 仙尊的法相出战,他们当然关心结果。 「两个神降下来的分身,一死一重伤,但巨虺也化作白鸟,往北飞走。」董锐咦了一声,「按理说,巨虺会回归颠倒海吧?怎麽贵宗并不知晓?」 后面几位仙人眼都不眨一下,好像没听见,更没打算回答。 董锐已经很久没受过这种蔑视,腹里大骂不已。 第1700章 镜子里的海啸 肖文城沉吟:「国那块地方,现在还信仰妙湛天麽?」 他们无视贺灵川的提问,但贺灵川必须回答他们的问题。 贺灵川笑笑,丝毫不以为意:「垂涎交地的将帅,都得争取妙湛天的支持和欢心。」 肖文城懂了:「海上这支船队,你认为是白子蕲向妙湛天借来的人手? 「十有七八。」贺灵川很坦荡,「这一百多年来,妙湛天在闪金平原已经根深蒂固。白子蕲想借力,只能找它。妙湛天的手段了得,各位小心为上!」 借什麽人手?天宫就是天魔的下属,在贺灵川看来,这就是白子蕲应妙湛天的要求办事! 徐长老早就不耐烦了,当下站了出来道:「说恁多作甚?且试试他们的份量!」 贺灵川三人就见到,他直接把手伸到昊元金镜里去了! 不仅伸手入镜,甚至还搅了几下,动作和打散鸡蛋差不多,他嘴里还哼了一声:「浪来!」 镜面就荡漾开了,好像被搅乱的水面。 贺灵川还留意到,镜子顶部嵌着的绿松石,有一颗随着徐长老的动作而飞快转红。 等到镜子表面重新平静,那句话怎麽说来着? 平滑如镜! 对,直到画面重新高清显现,贺灵川三人才发现,镜内原本平静的大海已经浪翻云涌,远处有大浪一层一层推高,向白子蕲的船队推进! 徐长老这才满意收手,贺灵川注意到,他手上乾爽,连个水珠都没有。 等到浪头冲到船队正前方,潮头已经高达十五丈。(五十米) 镜前观战的贺灵川,脸色都是微微一变。镜子里显示的就是现实,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海啸! 是的,已经不能叫作大浪了,而是海啸! 最可怕的是海啸到来之前,船队所在的海面飞速下降,连海水带船队都被吸向正前方的大潮! 白子蕲的座舰虽然很大很豪华,但在这等天威面前,就好似水箱里的玩具船,轻轻一掀就会翻倒。 贺灵川怀里的摄魂镜赞叹不绝:「好好好,这一手沧浪术好生了得,但只有通过昊元金镜才能施展!」 沧浪术的名头,贺灵川在盘龙城给的新神通目录里面也见过,还有个别称叫作「推波助澜」,是消耗真力和效果不成正比的神通,贺灵川就见到城里的术师在湖中练习,几乎耗尽全身真力,才推出个小到中浪,高度也就是—·刚过他头顶吧。 性价比不高,所以目前很少人用军功去换;但据说练到高深处,效果就非常强大。 据说。 现在看来,神通简介并没有骗人,徐长老露这一手很见威力。 不过,徐长老在镜子里施展法术,白子蕲所在的大海突然潮起,这是什麽操作? 「这就是昊元金镜的神妙了!」摄魂镜场内讲解,「只要它能跟某一个场景融为一体,就可以调动空间内的灵气,具现和放大你的法术神通效果, 称作「以小见大」。」 贺灵川看看镜面里的海啸,,真是没少放大。>> 不过这个神通放完,镜子上有一块绿松石已经完全变成了红宝石。同时,周围的灵气也嗖嗖往昊元金镜里灌个不停。 文晖阁有天井,淡青色的灵雾就从上方不停灌入。贺灵川甚至能感觉到灵气被抽吸过快,在空气中形成的漩涡。 贺灵川盲猜,方才的海啸神通就耗掉了昊元金镜一枚绿松石的储量。想在现实的大海中掀起这麽大的风浪,耗能不可能不惊人。 看来这玩意儿有使用限制,在三枚绿松石全被消耗掉之后,「以小见大」的特性很可能就会暂时哑火。 摄魂镜马上补了个「但是」:「但像现在的海啸这麽离谱,我也丶也是没想到的。」 「以小见大」也是有极限的吧?能大成这样? 与场景融为一体?贺灵川若有所悟,昊元金镜是与颠倒海这片空间融为一体了吧? 这才是重点,才能施展种种神异。 这样看来,幻宗在颠倒海所占据的主场优势,实在大到离谱。 看看船上的人们惊慌失措的神情,贺灵川反而有点替白子蕲担忧了。 这货要是被一记大浪拍死,自己这麽多布置不都白瞎了? 他也暗暗皱眉,这海上还有许多渔家小船来不及避走,幻宗使这一手沧浪术不一定能对付白子蕲的船队,却会把这些渔船掀个底儿朝天。 徐长老也哼了一声:「要是他们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回头我们差人把尸体打捞起来,送回天宫!」 眼看船队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正前方海面忽然冒出一道闪着青光的裂隙,既像画布上被撕开的口子,也像怪兽张开的大嘴。 船队被海水裹挟着往前冲,正好直直冲向这巨大的豁口,船身摇晃得像遇上了十六飓风。 而后,巨浪兜头砸下丶席卷一切。 贺灵川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看着船队消失在巨浪之下。这可不是简单的画面,这是外头大海上的真实情况! 肖文城等人也注视昊元金镜,满面肃然, 天宫的船队,被打翻没有? 这人造的浪头也就那麽一次,拍完之后,整片海域激荡不已。海面上还有三四十艘小渔船躲避不及,也被卷入潮头,顷刻不见。 这就至少有百多渔民葬身海底。 此外,海啸的馀波也开始冲击银珠岛,沙滩丶海岸都迎来两丈多高的狂浪。 靳长老忽然往镜面一指:「不妙,看这里。」 他所指之处就是海啸过完的海面,现在还有馀波激荡,突然青光再次出现,十馀艘大船从裂隙当中驶了出来,滑入海面! 不多不少,整整十七艘,比原来少了一艘。 看来那船落在最后,没能及时进入裂隙,于是葬身海啸。 「空间类神通?好大的范围。」刘长老喃喃道,「不简单哪。」 对仙人们来说,空间神通算不得什麽新鲜玩意儿,但能造出一次性让这麽多船只通过的空间,那就很了不起。 朱大娘突然道:「未必是空间神通。」 第1701章 以小见大 以小见大 肖文城看它一眼,这蛛后独特的外貌造型让人很难忽视它的存在。 徐长老不悦:「那你说是什麽。」 「外来者,尤其是敌人想在这片天地施展空间神通,是受限制的罢?」 刘长老点头:「不错,多数遁术在这里失灵。」 「那麽白子蕲最不该用的,就是空间术法。」朱大娘也不卖关子了,「他们使出的,可能是时间诡计,地点还是原来的地点,只要把时间往后挪个几十息,就能免掉灭顶之灾!」 时间诡计?贺灵川还头一次听见这个词,但肖文城等人一脸平静,好像早就知道这个词。 「所以,其实他们在哪里消失就在哪里出现,只不过等待期间过了几十息,海啸最可怕的头排狂浪已经拍完了,馀下这些颠簸,用出定风珠或者凭着大船本身也能硬扛过去。」 「是这个道理!」靳长老点头,「人类没有这种本事,是他们身后的天魔出手了。呵,这些家伙今回可要大出血了。」 贺灵川和董锐耳边收到朱大娘的传音: 「时间诡计是很高深的术法,相应的法器极难炼制,使用时不仅耗能惊人,施术者还要承受因为干扰规则而爆发的强大反噬之力!」这就是时间诡计的三大门槛,所以,「即使在上古之时,通晓这一门术法的神仙也是少之又少;即便会了,他们轻易也不使用。」 朱大娘解释得很清楚,贺灵川听得心中一动。 白子蕲的船队刚进入风暴圈,天魔就肯花这麽大力气替他们保驾护航,决心可见一斑。 不惜代价,说明所图者甚大。 幻宗的仙人们,是不是也察觉到来者不善,所以才用出这等神通? 「即便手眼通天,他们也已经进入结界范围。」徐长老指着镜子里的海面,「瞧,加速了。」 原本白子蕲的船队停在近海,与陆地谨慎地保持距离,但被昊元金镜的沧浪术这麽一搞,好像就想明白了,还是登岛安全一点。 此时被海啸打进海底的那一艘船,也慢慢浮上水面。已经不能说是「一艘」了,而是一堆四分五裂的碎片。 白子蕲的船队若没有神术护航,也都会是这个下场。 徐长老眯了眯眼:「再来,别让他们轻易上岛!」 天魔一出手,肖文城也看出对方志在必得的决心。那还有什麽好说的?对方来势汹汹,这一局必定以你死我活收场! 那麽问题来了,是掀起海啸需要用到的灵力更多,还是创造一整支船队都能通过的「时间诡计」通道耗能更大? 眼球蜘蛛附在他耳边,传来朱大娘的啧啧称奇: 「掀起海啸需要更强大的能量,这些家伙用起灵气来是真不心疼吗?哎不过这些仙人作为地主通过昊元金镜施法,损耗肯定比对方小得多,要是说拼消耗嘛倒有便宜可占。」 幻宗当然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以眼下就要再接再厉。刘长老再次出手,去镜子里搅浑水。 新一轮海啸在远处生成,推波助澜,扬起的水墙比上一波还高! 董锐看得眉开眼笑:「好好,好样的。」 这些仙人虽然眼睛长在天灵盖上,但手底还是很硬嘛。 就这样乾死白子蕲和他的船队得了! 贺灵川却注意到,昊元金镜上的绿松石又红了一枚。 这侧面证实了他的推断,这件至宝最多再帮助众仙发动一次海啸,然后就得暂时歇菜了。 他都不知道,船上的人面对海啸时是什麽心态。 不过就在这时,白子蕲的座舰上空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虚影: 一只淡金色的眼睛! 它的宽度快赶上舰船的长度,就那样孤悬半空,硕大的眼珠子还到处转动几下,先看向巨浪水墙,紧接着又直直看向昊元金镜。 那目光中的犀利和无情,贺灵川从前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真实之眼!」 妙湛天的招牌神技。但今天他不需要回避,可以直勾勾地瞪它。 肖文城同样面色肃然:「果然是妙湛天的神能!」 神界所谓的「主神」可不会轻易出手,妙湛天在这里却不吝啬,正说明了天宫本次行动的决心。 硕大的真实之眼,在海啸来临之前就消失了,随后船队再一次被「时间诡计」庇护,逃过灭顶之灾。 这一回,白子蕲明显有经验了,调度得当,十七艘大船俱在,一艘都没减员。 靳长老则道:「妙湛天放出真实之眼,想干什麽?」 「你该问,祂想看什麽。」肖文城面无表情,「祂大概想鉴别一下,海啸是不是幻术。」 真实之眼有看破虚妄的能力,如果这气势惊人的海啸只是千幻的障眼法,或者小神通伪装成大神通,天魔花费那麽大代价去保船队平安,就是纯纯的大冤种。 最高级的战斗,往往拼的是资源丶拼的是库存。 贺灵川下意识看了看徐长老,这位仙人好似并没有表面上那麽鲁直。 现在幻宗作为进攻方,在昊元金镜的帮助下已经召唤了两次海啸,逼迫天魔两次出手丶救白子蕲的船队渡过危难。 双方的损耗不成正比,幻宗是以自己的小代价去换对方的高成本,这笔帐划算得很。 不过白子蕲的船队还走在海面上,距离银珠岛也越来越近了。 刘长老捋起袖子,瞪眼道:「再来!」 他就不信天宫能借来无穷无尽的天魔之力! 这支船队,他非得搞翻不可。 肖文城却拦住了他:「推波助澜消耗太大,成效却小。你换一个神通!」 败家玩意儿,看不见宝镜上的绿松石都用掉了两颗,对方却只减员了一条船吗?这就是杀鸡用牛刀,打苍蝇用十二香松云锦扇,浪费得让他肉疼难忍。 贺灵川也从镜面上翻江倒海的大场面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盘龙世界见过的一幕。 当年新来的仙由国将领率军进攻蒲樨沟,又不想让自己兵员折损太多,就架起几十门冲天炮,天天往蒲樨沟开炮。那时候的仙由国有钱,一天打个几十炮都是洒洒水不计较。 然而这麽打了七八天之后,仙由国才发现,炮火虽然声势惊人,但在蒲樨沟造成的伤亡很小,根本没炸死几个人,多数军民还躲得好好儿地。 想要真正打赢,那还得靠人手上去占领。 放在眼下这个场景也是一样,海啸或许可以打翻船队,但真能奈何白子蕲和天宫派出的核心力量麽?贺灵川存疑。 肖文城这麽一拦,刘长老道了一声「行」,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只盂钵进来。 钵里有清水,好像还有三条小黑鱼摇头摆尾,是黑灰相间的颜色。 贺灵川还没辨认出那是什麽鱼,刘长老手一翻,连清水带黑鱼都泼进了镜子里。 嚯,好方便。 也就几息之后,董锐目光一凝,道了声「有意思」。 他又瞧见那三条鱼了。 确切来说,是通过镜子俯瞰大海,能清晰瞧见水面之下的三个黑影! 镜子里映出来的,可是真实的海面! 不消说,这三个黑影就是方才盂钵里的鱼。但看它们此刻的身形,竟然比白子蕲的旗舰还要大上一圈! 它们在盂钵里还是尾指长的小鱼,一进镜中的大海,竟成了深洋的巨无霸! 就连抹香鲸都赶不上它们的块头大。 摄魂镜尖声道:「我就说昊元金镜神妙无方,是不是,是不是?」 贺灵川的注意力却在昊元金镜的最后一枚绿松石上。 它褪色了,从浓重的翠绿变成了薄绿,通透得像翡翠。 由此可见,这成鱼术的耗能远远小于海啸。 这时有几名弟子敲门进来了,抬着两个大箱子。 他们先向仙门长辈行了一礼,才打开箱子。 宝光四射,比金子都要耀眼。 下一秒,全部倒入昊元金镜。 这些东西颜色各异,互相碰撞还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 玄晶,全是玄晶! 董锐忍不住瞪圆了眼: 满满两大箱玄晶哪,就像路边拣来的瓦砾一样,被直接倒了? 他匆匆一瞥,仿佛瞧见好几块浅紫色的玄晶,最小的一块也有巴掌大,哪怕是现在放去外界都价值二十五万两银子,在这里却只能充当饲料吗? 当然玄晶不会掉进海里去,而是被昊元金镜自己给吞了。 贺灵川就见到镜上最后一枚绿松石的颜色又变深了一点点,从翡翠绿变作了碧玉色。 满满两大箱玄晶,也就转化为那麽一丁点能量? 昊元金镜虽然神妙,但这耗能也不是普通仙人承受得起。 这面宝镜一边进食,不耽误它一边干活。 徐长老清声道:「擒贼先擒王,把这艘船扬了。」 三条巨鱼好像听到了他的指令,长尾一甩,海面就是一片大浪。它们打了个回旋,就直奔白子蕲的座船而去。 若被其中一条大鱼顶中,大船很可能会被撞到底朝天;三条一起上,这船搞不好来个三百六十度回旋,船上的人哪能幸免? 更不用说这三条大鱼都露出满嘴尖牙,一张口吃进百多人好像轻轻松松。 第1702章 兵来将挡 兵来将挡 白子蕲的座舰的确被第一头大鱼顶中,撞击的力道极其惊人。木屑飞溅中,贺灵川甚至见到十馀名水手被撞飞下海。 但这大船牢固得不像话,被撞的瞬间还焕发出青白两色光芒,显然有加固丶平衡等几重阵法保护,而且效力相当强劲。海底巨兽的力道明明能将它掀翻,但船身只是疯狂地作钟摆式摇晃,好几次主帆都挂进水里,但船底好像有个超大号压舱石,每次都能把它摆正,且只有最开始动摇的幅度大,摆上七八下就要渐渐平稳。 巨鱼第一下没成功也很恼火,在远处摆尾回身,重新加速冲过来,快撞上首舰时张开大嘴,好歹要给它啃个大洞出来。 再坚固的船,遇上这张深渊大口也不可能分毫无损。 与此同时,另外两条大鱼也顶了上来。 不过它们成功第一次之后,所有船只都发出了浓郁的红光! 十七艘海船挨得很近,所以红光彼此氤氲扩散,从贺灵川所在的俯瞰角度望下去,红光将整支船队完全包裹,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 而后,两条巨鱼就狠狠撞在了白子蕲的座舰上。 这回它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把大船撞烂不算完,然而它们好似一头撞到了铁板上,白子蕲的座舰这回只是轻晃几下就稳住了,连海面都没掀起太大的波浪。 怎麽形容呢?就好像一脸盆的清水放了块大木板,任水怎麽荡漾,木板起伏的幅度也是有限。 稳得很哩。 第一条巨鱼已经调头冲过来,一口啃在大船上,一边摇头摆尾,要把它拖进海底。 它的力量不可谓不大,但离奇的一幕出现了: 十七艘船一起同频摇晃,但哪一艘也不厉害。白子蕲的座舰也未被啃破,反而巨鱼像是嘴被卡住,晃来晃去也挣不开大船。 「牵一发而动全身。」朱大娘看懂了,「他们把神通用在船上,十七艘船连成了一体!你的鱼想掀翻白子蕲的船,除非把这十七艘船一起掀掉!」 这就像白坦的军队在爻王宫面对石雕兽时用出来的齐心协力战阵,只不过是个超大号的加强版。三条巨鱼气力再大,也不可能一次性掀翻十七条船。 白子蕲这一手对付不了飓风,但对付几条兴风作浪的巨兽,倒是绰绰有馀。 连董锐都看出来,这回甚至不需要神明插手。 朱大娘的潜台词是,乾脆你就加量,再添个十条八条大鱼进去,把近海搅成一锅粥。毕竟什麽阵法都有极限的嘛。 你就硬上,就硬怼。 不过这个时候,白子蕲的船上突然冒出几道金光,直接扎进鱼眼! 这条鱼被船只卡住,还没退出去,也就躲不开对手的反击。 另一道金光从它口中钻入。 也就十几息后,巨鱼突然化作流水,从甲板上淌走。 这本来就是巨象化的神通,遭受致命重创之后再也维持不住,马上被打回原形。 船上又冒出几道金光,追着另外两条巨鱼如法炮制。 等到海面平静下来,金光也未返回白子蕲手中,而是游去船前,化作了七条巨大的剑鱼! 这里的海风也不知何时变了方向,都是从银珠岛往海上吹,船队逆风而行,走得十分艰难。但这七条剑鱼一出场,就拖着整支船队冲向岸边,比船顺风走得还快! 「长明灯灵。」这回轮到贺灵川给众仙解说,「白子蕲是从天宫的掌灯使升为都云使的,擅使灯灵。但我会过他的灯灵,从前没有这样强大,应该是得到了天魔的加持和灌注。」 天宫和幻宗双方连照面都不打,连试探都没有,起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大招——现在是幻宗单方面输出,白子蕲带领的天宫队伍暂时单方面化解和防御。 然而在这片天地当中,天宫的神术不可能一而再丶再而三施展,所以船队眼下的最佳方案就是尽快上岛。 白子蕲再怎样天纵奇才,跟仙人交手的机会还是太少,经验欠缺,第一个照面就吃了点亏。 不过,幻宗的进攻也开始谨慎了,不像原来那麽大手大脚。 贺灵川目光闪动,看了看昊元金镜。 这镜子的用途看起来很广,与这片天地的联系又很密切,幻宗多半不敢让它耗尽能量,否则许多匪夷所思的神通都施展不了。 所以众仙才换了个成本更低的黑鱼阵,结果没奈何得了白子蕲。 具化之能,灯灵也有啊。 那几头剑鱼的驰游速度很快,最多再有半刻钟,白子蕲的船队就能靠近银珠岛的海滩。 能在海上解决的办法,最好不要拖到陆地上。 徐长老不知从哪里抓出一大团油膏,在盂钵里加水揉了几下,让它化开,然后就泼进了昊元金镜里。 摄魂镜看见这一幕就很不满:「他怎麽啥破东西都往昊元金镜随便扔,宝镜又不是垃圾箱!」 但徐长老的油膏入镜之后,众人就见到海底飞快冒出大团黑油,将成片海域都染黑,表面一层油汪汪。 方才还清澈见底的海水,一转眼就成了黑色的泥浆沼泽,还能卟卟冒泡。 那几条灯灵化成的剑鱼,好像在浓稠的芝麻糊里游泳,扑腾大半天,前进还不到百丈。 肖文城往后走,退到长桌边上。 桌面上本来就有一具沙盘。他伸手一拂,沙盘迅速放大,聚焦在银珠岛及周边海域。 哪里是海滩丶哪里是河溪丶哪里有城镇丶哪里是低谷,在沙盘上显示得一清二楚。 肖文城及两位长老各点一炷香,面向南方闭上眼,默默祷告,表情异常虔诚。 他们还能拜谁?自然是千幻真人。 三人几乎是同时停声开眼,手中都有一点香灰落到了沙盘上。 三人就低头盯着这一点香灰,目不转睛。 不一会儿,香灰隐入沙中,消失不见。 徐长老这才松了口气:「仙尊已经默许了!师兄——」 肖文城点了点头。 此时,白子蕲的船队在沙盘上也有显示,已经靠近银珠岛东北部沿海。 第1703章 各自运筹 各自运筹 在贺灵川看来,肖文城有个很明显的屏息动作,然后捋袖伸手,在沙盘上轻轻一拔—— 沙盘上的银珠岛东北部海滩,就被他凭空拔高,改成了悬崖峭壁! 波涛如沸,卷出了千堆雪。 贺灵川三人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只是改了个沙盘,因为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沉闷的隆隆声响好像发自地心深处! 他们不约而同往昊元金镜看去,发现银珠岛的东北角果然抬升,变作了高达十五丈的山崖! 地貌剧变,不啻于十地震,无数山石滚滚而下,董锐正好瞧见那海边有个镇子,被突然抬高的地层碾成了粉末! 仅仅五息,偌大一个镇子就被深深的地缝吞噬。 无数鸟类惊惶失措,离巢乱飞。 朱大娘喃喃道:「移山填海!」 这些幻宗仙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有移山填海之能!虽说只在颠倒海这方小天地之内,也让朱大娘震惊。 问题在于,人家不仅能做到,好像犹有馀力。 抬抬手就完成了拔山退海的壮举,这绝对不正常。 它通过眼球蜘蛛,悄悄对贺丶董两人道:「他们大概也是借用了千幻真人的力量,才能用这沙盘调整地形!」 使用沙盘之前要点香祷念,明显是先徵得千幻真人的同意。 徐长老的话也有意思,他说得了千幻的「默许」。 默许的意思就是不反对,为什麽千幻不态度鲜明一点?通常只有凡人拜神,才会得到这种结果。 这一瞬间,贺灵川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他预判过上古真仙的强大,但人家的真正实力其实远超他的想像! 翻手云丶覆手雨,管教海陆换新颜。 这样的千幻真人,妙湛天到底打算怎麽对付他? 肖文城停手,重重呼出一口气,额上见汗。 不管有没有藉助千幻真人的力量,他这麽干也一点儿都不轻松。 「肖掌门,你这是?」 贺灵川猜想,肖文城用出这一手所要消耗的天地灵气,远远超过了方才的海啸巨浪! 费这麽大力气抬升陆地,就为了不让白子蕲上岸? 肖文城正色道:「不能让他们从那里上岸!」 银珠岛东北角,距离幻宗驻地石龙峰实在太近,他们得给自己留足战略缓冲地带。 贺灵川仔细在沙盘上观察银珠岛地形,发现岛屿沿海遍布花岗岩,原本可供上岛的平缓沙滩丶石滩丶码头不多,总共只有四个,现在还被幻宗废了一个。 但他心里又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幻宗真像表现出来这样强大,何必要堵白子蕲去路,一个劲儿阻止他们上岸? 这不是进攻,这是被动的防御! 一刻钟之前,肖文城还利用昊元金镜进攻白子蕲的船队,占尽了地利天时之便呢。 「这样得消耗多少灵气?」那等天文数字,连现在财大气粗的贺灵川都不敢去想。他要是没记错,颠倒海内的灵气已经停供大半年了,「完全阻止他们登陆,不太现实。」 白子蕲和身边的高手,一定能找到通路上岛。 只是他身后那几千精兵,或许不能从悬崖峭壁直接爬上来。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徐长老眼含恚怒,「换在几十年前,他们挺不过一个照面就没了!」 他这是不假思索丶脱口而出。 所以过去这几十年间,发生了什麽事情? 海上的白子蕲也发现前路不通,船队调了个头,往东南行去,寻找合适的登陆地点。 「看好他们的位置,他们人不少。」肖文城看向靳长老,「老靳丶老徐,绝不能让他们布置阵法!」 「我们召集人手。」两位长老点点头,转身出了静室。 「阵法?」董锐奇道,「他们要布置什麽阵法?」 天宫想布置什麽阵法,这些仙人又怎麽会知道? 「天宫阴险,从前也入侵过不少洞天福地。」肖文城面色凝重,「按理说,他们本没有多少胜算,但他们一进来就会拼命抽吸灵气。得亏他们是从海上闯入,不会悄无声息。我们必须在天宫布阵吸灵之前,将他们全部杀掉。」 贺灵川三人恍然。 是了,这几千年来,天宫掏仙人洞已经掏出了经验。仙人躲进洞府,不就是因为内部的灵气比外界充足麽?而天宫队伍一进洞就抽吸灵气,也能侧面削弱仙人实力。 这就好比你跟大白鲨搏斗,你怕打不赢,先一步把缸里的水放光了,那麽它扑腾的能力自然就弱了,虽然血盆大口和獠牙还在。 毫无疑问,天宫已经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千幻真人作为灵山最高掌权人之一,很清楚天宫进来会做什麽,所以肖文城这些高傲惯了的仙人,在面对天宫的入侵也依旧紧张。 天宫这一次行动的目标非同小可,乃是上古真仙之一的千幻真人,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怎敢进来? 所以肖文城不敢托大,要先派两位师弟过去阻止天宫建阵,顺便探一探对手的底儿。 …… 白子蕲的船队刚靠近海岸,又一处浅滩快速抬升,在隆隆声中变作了高崖。 十七艘大船上,所有人眼睁睁瞧见这一幕,眼里不掩震惊。 这就是仙家手段?这一次天宫的多数追随者来自闪金平原,从未见过如此奇观。 浪头被山崖打回来,晃得船身左摇右摆。 船底的海水几乎变成了粘稠的软膏状,白子蕲命人施过几次神通,收效很差,乾脆就让灯灵剑鱼继续拖着船只往前走。 慢就慢点儿吧。 白子蕲站在船头,凝视悬崖好一会儿才下令:「调头,去找下一个登陆地点。」 「都使大人,如果仙宗将所有登陆点都抬升呢?」白十七忍不住道,「不若我们先派人上岛,建起大阵。」 「就算阵法建得起来,也需要严密保护。这是千幻真人的地盘,你不知道幻宗会从哪里进攻。」白子蕲正色道,「我们需要这些战士的助力。再说——」 他举起右手,那枚戒指正在发光:「这也是一重隐忧。」 此行凶险,天宫就给众人配备了这枚戒指,靠近莫名的神通或者剧毒就会发光。 可问题在于,自从进入风暴圈之后这枚戒指就没黯淡过,全程都在一闪一闪! 海啸来袭时,它发光。 黑色大鱼来袭时,它发光。 靠近银珠岛沿岸,它还在发光。 这玩意儿要是时时刻刻都发光,那和不发光有什麽区别!根本起不到警示作用。 然而白十七不会质疑天宫出品的质量,这只能说明,千幻真人和仙宗的神通环伺他们左右,一刻也不消停,就等着择机作乱。 「至于登陆地点,你也不用担忧,银珠岛南部和西南部的海床都很浅,除非幻宗把那些地方全部抬升,否则我们总有落脚之地。」 话是这样说,但白子蕲心里到底怎麽想,白十七不清楚。 「敌人的进攻,让罗甸人和喀野人有点忧惧。」 在进入颠倒海之前,罗甸人遇过的最强对手,也不过就是闪金平原的大妖,召集军队就能打。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毁天灭地的对手?甚至连个照面都没打,对方就险些置他们于死地。 面对这个量级的对手,白十七如果没有倚仗,也会胆怯。 「女神动用了真实之眼,确认突然到来的海啸不是幻术,而是货真价实的无上神通!」那几条黑色巨鱼还能勉强用灯灵对付,但海啸麽就超出人力抵御的范畴,只能是天神亲自出马。 就连白子蕲也感叹:「上古真仙的洞府,果然非同凡响。」 这时,一只鹞子飞回海船上,冲着白子蕲叫唤两声。 白十七走过去,解开它爪尖的竹筒。 竹筒里藏着一张粗纸,字迹也有点扭曲,但还能认清。 白十七把它呈给白子蕲,后者一看: 幻宗人有飞行和隐身之能。 幻宗入口在风神殿正后方。 信内还把风神丶也就是千幻真人的雕塑外形描述一遍,而后讲道,幻宗上上下下共一千四五百人,都住在石龙峰的高庐之上,远离地面,终年云雾缭绕。 虽说住在石龙峰上,但宗内的年轻弟子们都没见过千幻真人,他们平时只跟自己的师尊和同门打交道。 据说风神正在闭关,准备为下一轮的风墙结界积蓄力量。 在石龙峰上主持大小事务的,是掾玉真人肖文城。他和幻宗其他长老们是风神麾下最得力的仙师,威能无边! 至于这片洞天福地的灵气,半年来慢慢减少,原因不明。 众人都问掾玉真人,后者只说稍安勿躁。 其实大家都明白,他也没什麽好办法。作为幻宗弟子,竟然也被困在了这个洞天福地,出不了外界一步! 至于何时开始被困,方少爷也不清楚。 这些情报都是白子蕲先前派出去的虫妖打探到的。它吃人的时候,能从猎物的脑子里抽取很多段记忆。 白子蕲看到最后一句话,目光微凝: 在风神庙瞧见贺骁乘着幻宗的羊车,往石龙峰而去。 白子蕲用法术做过贺骁的立绘,传给众手下看过,那五官绘得传神到位,和本尊也差不多,所以虫妖毫不费力就辨认出来。 第1704章 分析 各自运筹 在贺灵川看来,肖文城有个很明显的屏息动作,然后捋袖伸手,在沙盘上轻轻一拔—— 沙盘上的银珠岛东北部海滩,就被他凭空拔高,改成了悬崖峭壁! 波涛如沸,卷出了千堆雪。 贺灵川三人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只是改了个沙盘,因为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沉闷的隆隆声响好像发自地心深处! 他们不约而同往昊元金镜看去,发现银珠岛的东北角果然抬升,变作了高达十五丈的山崖! 地貌剧变,不啻于十地震,无数山石滚滚而下,董锐正好瞧见那海边有个镇子,被突然抬高的地层碾成了粉末! 仅仅五息,偌大一个镇子就被深深的地缝吞噬。 无数鸟类惊惶失措,离巢乱飞。 朱大娘喃喃道:「移山填海!」 这些幻宗仙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有移山填海之能!虽说只在颠倒海这方小天地之内,也让朱大娘震惊。 问题在于,人家不仅能做到,好像犹有馀力。 抬抬手就完成了拔山退海的壮举,这绝对不正常。 它通过眼球蜘蛛,悄悄对贺丶董两人道:「他们大概也是借用了千幻真人的力量,才能用这沙盘调整地形!」 使用沙盘之前要点香祷念,明显是先徵得千幻真人的同意。 徐长老的话也有意思,他说得了千幻的「默许」。 默许的意思就是不反对,为什麽千幻不态度鲜明一点?通常只有凡人拜神,才会得到这种结果。 这一瞬间,贺灵川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他预判过上古真仙的强大,但人家的真正实力其实远超他的想像! 翻手云丶覆手雨,管教海陆换新颜。 这样的千幻真人,妙湛天到底打算怎麽对付他? 肖文城停手,重重呼出一口气,额上见汗。 不管有没有藉助千幻真人的力量,他这麽干也一点儿都不轻松。 「肖掌门,你这是?」 贺灵川猜想,肖文城用出这一手所要消耗的天地灵气,远远超过了方才的海啸巨浪! 费这麽大力气抬升陆地,就为了不让白子蕲上岸? 肖文城正色道:「不能让他们从那里上岸!」 银珠岛东北角,距离幻宗驻地石龙峰实在太近,他们得给自己留足战略缓冲地带。 贺灵川仔细在沙盘上观察银珠岛地形,发现岛屿沿海遍布花岗岩,原本可供上岛的平缓沙滩丶石滩丶码头不多,总共只有四个,现在还被幻宗废了一个。 但他心里又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幻宗真像表现出来这样强大,何必要堵白子蕲去路,一个劲儿阻止他们上岸? 这不是进攻,这是被动的防御! 一刻钟之前,肖文城还利用昊元金镜进攻白子蕲的船队,占尽了地利天时之便呢。 「这样得消耗多少灵气?」那等天文数字,连现在财大气粗的贺灵川都不敢去想。他要是没记错,颠倒海内的灵气已经停供大半年了,「完全阻止他们登陆,不太现实。」 白子蕲和身边的高手,一定能找到通路上岛。 只是他身后那几千精兵,或许不能从悬崖峭壁直接爬上来。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徐长老眼含恚怒,「换在几十年前,他们挺不过一个照面就没了!」 他这是不假思索丶脱口而出。 所以过去这几十年间,发生了什麽事情? 海上的白子蕲也发现前路不通,船队调了个头,往东南行去,寻找合适的登陆地点。 「看好他们的位置,他们人不少。」肖文城看向靳长老,「老靳丶老徐,绝不能让他们布置阵法!」 「我们召集人手。」两位长老点点头,转身出了静室。 「阵法?」董锐奇道,「他们要布置什麽阵法?」 天宫想布置什麽阵法,这些仙人又怎麽会知道? 「天宫阴险,从前也入侵过不少洞天福地。」肖文城面色凝重,「按理说,他们本没有多少胜算,但他们一进来就会拼命抽吸灵气。得亏他们是从海上闯入,不会悄无声息。我们必须在天宫布阵吸灵之前,将他们全部杀掉。」 贺灵川三人恍然。 是了,这几千年来,天宫掏仙人洞已经掏出了经验。仙人躲进洞府,不就是因为内部的灵气比外界充足麽?而天宫队伍一进洞就抽吸灵气,也能侧面削弱仙人实力。 这就好比你跟大白鲨搏斗,你怕打不赢,先一步把缸里的水放光了,那麽它扑腾的能力自然就弱了,虽然血盆大口和獠牙还在。 毫无疑问,天宫已经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千幻真人作为灵山最高掌权人之一,很清楚天宫进来会做什麽,所以肖文城这些高傲惯了的仙人,在面对天宫的入侵也依旧紧张。 天宫这一次行动的目标非同小可,乃是上古真仙之一的千幻真人,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怎敢进来? 所以肖文城不敢托大,要先派两位师弟过去阻止天宫建阵,顺便探一探对手的底儿。 …… 白子蕲的船队刚靠近海岸,又一处浅滩快速抬升,在隆隆声中变作了高崖。 十七艘大船上,所有人眼睁睁瞧见这一幕,眼里不掩震惊。 这就是仙家手段?这一次天宫的多数追随者来自闪金平原,从未见过如此奇观。 浪头被山崖打回来,晃得船身左摇右摆。 船底的海水几乎变成了粘稠的软膏状,白子蕲命人施过几次神通,收效很差,乾脆就让灯灵剑鱼继续拖着船只往前走。 慢就慢点儿吧。 白子蕲站在船头,凝视悬崖好一会儿才下令:「调头,去找下一个登陆地点。」 「都使大人,如果仙宗将所有登陆点都抬升呢?」白十七忍不住道,「不若我们先派人上岛,建起大阵。」 「就算阵法建得起来,也需要严密保护。这是千幻真人的地盘,你不知道幻宗会从哪里进攻。」白子蕲正色道,「我们需要这些战士的助力。再说——」 他举起右手,那枚戒指正在发光:「这也是一重隐忧。」 此行凶险,天宫就给众人配备了这枚戒指,靠近莫名的神通或者剧毒就会发光。 可问题在于,自从进入风暴圈之后这枚戒指就没黯淡过,全程都在一闪一闪! 海啸来袭时,它发光。 黑色大鱼来袭时,它发光。 靠近银珠岛沿岸,它还在发光。 这玩意儿要是时时刻刻都发光,那和不发光有什麽区别!根本起不到警示作用。 然而白十七不会质疑天宫出品的质量,这只能说明,千幻真人和仙宗的神通环伺他们左右,一刻也不消停,就等着择机作乱。 「至于登陆地点,你也不用担忧,银珠岛南部和西南部的海床都很浅,除非幻宗把那些地方全部抬升,否则我们总有落脚之地。」 话是这样说,但白子蕲心里到底怎麽想,白十七不清楚。 「敌人的进攻,让罗甸人和喀野人有点忧惧。」 在进入颠倒海之前,罗甸人遇过的最强对手,也不过就是闪金平原的大妖,召集军队就能打。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毁天灭地的对手?甚至连个照面都没打,对方就险些置他们于死地。 面对这个量级的对手,白十七如果没有倚仗,也会胆怯。 「女神动用了真实之眼,确认突然到来的海啸不是幻术,而是货真价实的无上神通!」那几条黑色巨鱼还能勉强用灯灵对付,但海啸麽就超出人力抵御的范畴,只能是天神亲自出马。 就连白子蕲也感叹:「上古真仙的洞府,果然非同凡响。」 这时,一只鹞子飞回海船上,冲着白子蕲叫唤两声。 白十七走过去,解开它爪尖的竹筒。 竹筒里藏着一张粗纸,字迹也有点扭曲,但还能认清。 白十七把它呈给白子蕲,后者一看: 幻宗人有飞行和隐身之能。 幻宗入口在风神殿正后方。 信内还把风神丶也就是千幻真人的雕塑外形描述一遍,而后讲道,幻宗上上下下共一千四五百人,都住在石龙峰的高庐之上,远离地面,终年云雾缭绕。 虽说住在石龙峰上,但宗内的年轻弟子们都没见过千幻真人,他们平时只跟自己的师尊和同门打交道。 据说风神正在闭关,准备为下一轮的风墙结界积蓄力量。 在石龙峰上主持大小事务的,是掾玉真人肖文城。他和幻宗其他长老们是风神麾下最得力的仙师,威能无边! 至于这片洞天福地的灵气,半年来慢慢减少,原因不明。 众人都问掾玉真人,后者只说稍安勿躁。 其实大家都明白,他也没什麽好办法。作为幻宗弟子,竟然也被困在了这个洞天福地,出不了外界一步! 至于何时开始被困,方少爷也不清楚。 这些情报都是白子蕲先前派出去的虫妖打探到的。它吃人的时候,能从猎物的脑子里抽取很多段记忆。 白子蕲看到最后一句话,目光微凝: 在风神庙瞧见贺骁乘着幻宗的羊车,往石龙峰而去。 白子蕲用法术做过贺骁的立绘,传给众手下看过,那五官绘得传神到位,和本尊也差不多,所以虫妖毫不费力就辨认出来。 第1705章 六十年前和一百五十年前 护驾! 从老爻王的表现来看,他笃信玉泉宫里的东西能帮助他立于不败之地。 但无论如何,白恒波意外暴毙,是青阳计划中的重大损失。 她往霜仙殿看了一眼,仿佛能够穿透门墙,瞧见爻王得意的嘴脸: 白恒波的手下没了首领,还能乖乖听青阳的话麽?他们跟她又不熟。 并且爻王现在召她进殿,青阳嗅到了暗藏的杀机。 这老东西想把她调离四王子和群臣身边,再诱入霜仙殿强杀? 那不消说,霜仙殿里蓄势待发,她只要进去就很难全身而退。 对方装糊涂,裘隆只得把话挑明:「王上想与监国和乌特使先议几句。」 青阳面露关切,话也说得又轻又慢:「王上身体如何了?我方才见他眼里血丝浓重,呼吸粗重,说话有痰声,属实疲惫。我这里有些护气养心丶安神镇定的灵丹,王上要不要服用一些?」 她暗暗盘算,时间都快过了,白坦到底在做什麽! 裘隆腹诽,还不都是你害的?但面上还要强笑:「王上歇了两刻钟,好多了。」 青阳感同身受叹口气:「我们这种老家伙,上了年纪就熬不了夜,还得是殿下这样的年轻人活力充沛。」 她一手轻轻搭在四王子肩膀上,脸上满是慈爱。四王子也不好抖掉,脸上略显尴尬。 白恒波已死,地利被对方掌握,她就得打掉对手的优势。 爻王那个老家伙,大概猜出她为什麽要召集天水东扩工程的负责人,这时就急着把他们与青阳隔开。 没错,她今晚存着一网打尽的心思。能够参与天水东扩工程的,基本都是爻王的死忠,是爻王的基本盘。 贺骁只用一个工程,就替她筛出了所有该杀之人,高效! 尤其是四王子。 这少年自身敏而好学,得父王宠爱。青阳既然举事,四王子就是重要目标。 他平时不住宫内,身边护卫重重,若不找个理由把他诓进来一并杀掉,青阳就怕他在王宫兵变后逃出城去,遗祸无穷。 王子睿在臣民那里人气很高,若是逃出去后振臂一呼,大概就有许多将领拥护。 天神希望闪金平原大乱,但青阳不喜欢四王子带来的变数。 裘隆也暗暗焦急。这老妖婆大概是看出什麽来了,既不逃走也不进殿,就这麽杵在原地,还拉着四王子! 他只得向前一步,半插在四王子与青阳之间:「殿下,王上让你去一趟后殿。」 王子睿早觉出气氛有点不对劲儿,应了一声就往后走。 就在这时,青阳忽觉怀中微颤。 她随手取出水镜一看,目光微凝,心头大喜。 镜面就四个大字: 已过宫门。 好,好好好! 这是白坦发来捷报,他已经率军穿过宫门,直入王宫! 今晚行动的第一大难关,终于过了。 青阳暗中松了口气,也不装了,笑着对裘隆道:「我看,四王子与我一起进殿吧。」 按照她事先拟好的计划,白坦一旦穿过宫门,白恒波这里就该马上行动。 但白恒波已经死了。 青阳本不想沾手,但现在不碰也不行。 四王子本已走出三四步,她手一招,少年竟然又踉跄回去。 裘隆手明手快,往青阳跟前一挡,手底拨出短钺,往青阳与四王子中间一划—— 青阳悄悄在王子睿肩上黏了一根丝线,只要往回一扯就可以把猝不及防的四王子扯回来,像提线木偶。 同时,裘隆舌绽春雷,大吼一声:「护驾!」 他就比爻王小两岁,但这一动手龙精虎猛,哪有平时的老衰之相? 四王子身上的丝线应声而断,裘隆胳膊肘向外一拐,短钺突然就变长变尖,直取青阳下巴。 他用的是一对子午双钺,形式与普通斧钺大不相同,瘦长尖窄,更像是安在手臂上的拐刀,划出的罡风能达到六尺多长! 这对钺刀得自中古战场,原是一位大将遗物,裘隆重金请人改造,又仔细养护二十多年,才使得这般趁手。 只听「叮」一声清响,像玉磬相击。 他的钺刀自然没那麽容易击伤青阳,对手擎出一把短杖挡住这一击,随后做了个舀水的动作,腕部一舀丶一晃,很自然地将钺刀的力量全部卸去,顺手又把裘隆搅进无形的气劲当中! 裘隆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带入一个漩涡,几乎站都要站不稳当。 厉害。 对手连神通都没使,就把他带入被动。 至于青阳手中长杖,钺刀几度砍中,却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就算几百年的铁木也没有这般硬度,偏偏杖身还缠着藤蔓,还挺着几片绿叶。 青阳另一只手原本背在身后,腕上还戴着一串红珠,这时五指轻动,拨弦一般飞快掐了个诀,就对着裘隆打了出去。 那手势好像推动某物向前,掌心有个青色符文亮起。 裘隆并不觉得异常,但周围空气突然重若千钧,压得他动弹不得。 在旁人眼中,他就这样僵在原地,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定身术! 中古之后,这法术本已失传,谁也没料到它会在青阳手中重现,还用得这样顺溜。一旦它成功施展,就能将七尺内的敌人当场定住。 至于能定多久,那要看对手的块头丶实力和抗力了。 对付普通修行者,青阳这一手至少能定住六息,但因为元力作梗,裘隆只能被控三息左右。 若对着当年大闹天宫的朱大娘使用,能不能有一瞬都不好说,毕竟朱大娘当时穿着上古蛛仙的遗蜕,个头比草屋子还大。 但是对付裘隆,青阳成竹在胸,一个定身术扔出去就偏转杖尖,在裘隆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刺进他的咽喉! 在她手中,杖尾能媲美针尖,当场捅了个前进后出,给裘隆颈上开出一个血洞。 裘隆身上也闪过几道微光,那是护身法器纷纷激活,却抵不住青阳的真力。 三息,足够了。 这一套行云流水,旁人都还未反应过来,裘隆就丢了性命。青阳的表现却是信手拈来,没有多花一丝力气。 哪怕她刺死裘隆那一击,看起来也温柔克制,没什麽杀气。 檐下的禁卫刚刚冲过来,就见裘隆被青阳两回合击杀,不由得大惊,纷纷去护四王子。 「殿下,快快进殿!」 哪还用他们多说?趁着裘隆给自己争取时间,四王子已经大步奔向霜仙殿。 奔跑时,他就觉得肩上发麻,甩不开膀子,但后面危机当头,他也顾不上这点异样。 青阳并未追赶。 王子睿一口气奔到最上层台阶,自觉安全,才反身去看。 禁卫站满台阶,对着青阳和白恒波的手下们执革相向。 双方对峙。 其他臣子也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忙不迭奔到霜仙殿的台阶上,躲去禁卫之后。 这这丶今天进宫,怎麽恰好就赶上人家造反了? 但这里基本都是文职,没有武将,不能帮忙协防。 青阳长杖柱地,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但王子睿注意到,她的杖头除了原先的绿叶依旧,竟然还开出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轻盈灵动,很像铁线莲。 而后,地上有个东西动了。 王子睿一看,毛骨悚然: 裘隆居然爬了起来! 之所以王子睿不喜反惊,是因为裘隆移动的姿势不像个正常人类,起先四足爬行,后面意外地仰了仰身就站了起来,到处乱碰乱撞,哪有平时半点从容谨慎? 「裘隆!」自王子睿记事起,就是裘隆看着长大的,此时见这熟悉已极的老宫人口眼歪斜,口中嗬嗬作响,连话都不会说,不由得怒道,「你对他做了什麽!」 青阳握住木杖,杖顶那一朵小小紫花就在风中摇曳,这种安祥柔美,与眼下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朵花,叫作魂花。」她微笑道,「我的杖吃了人,就会把他的生魂一并抽出来,不让他有诈死的机会。」 她指了指撞树倒下的裘隆:「裘隆裘大人身体虽然活了,但魂儿没了,这具身体就变作了有魄无魂的活死人!」 裘隆大概也有替死类的宝物,被她穿喉后自动生效。然而魔高一丈,青阳顺手抽走了他的生魂,刚活转过来的身体还能动弹,但脑海里已经空了。 「毒妇!」霜仙殿门一响,爻王大步走了出来,满面怒容,「天底下竟有你这等贱恶之人,我以上礼待你,你竟然杀我大将丶害我子嗣,还和白坦密谋,想要夺我江山。」 青阳脸色微变:「白坦?」 「不用装象。我已经革了白坦的官职,这会儿已经有人去收拾他!」爻王眯起眼道,「你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不就等着白恒波回来麽?我告诉你,他已经回来了,你们转头就能瞧见!」 霜仙殿外院门口忽然哗啦啦涌进一群人,就站在青阳及青卫们的正后方,为首的正是赵颂。 他高举一枚首级,声色俱厉:「白恒波人头在此,你们还不投降?下跪不杀!」 这首级犹在滴血,五官扭曲,还凝结着生前的恐惧。 但不妨碍众人看清,这正是白恒波! (本章完) 第1706章 幻宗的尴尬 幻宗的尴尬 姓贺的八百个心眼子,董锐不语,心里暗喷: 你进来颠倒海之前可不是这麽说的! 刘长老一怔:「诸位这就要走?」 「灵山只派我调查仙尊隐世的原因,既然我已经查出,这就该回去了。」贺灵川笑了,「连诸位仙长都请不出仙尊,我还留下来作甚?」 刘长老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上一次进入颠倒海的几名灵山来客都很执着,非要亲自尝试叫出仙尊不可。他以为,贺灵川等人也会是这个打算。 哪知人家就事论事,绝不肯多出一分力气。 「这个?」刘长老犹豫好一会儿才道,「倒不是我们有意阻拦,你们暂时还不好离开。」 三人面面相觑,贺灵川暗自冷笑。 果然是这样,老头子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就不肯说尽真话。 不愧是蜃妖的弟子。 「这是为何?」 「仙尊闭关的同时,也用大神通封住了整个颠倒海,只能进不能出。」刘长老叹了口气,「你们此刻若去海边跳上船,无论驶出多远,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最后都会回到银珠岛。」 「风暴墙刚刚打开,我们就试过了,不行。」他顿了一下,「所以我才说,天宫这些人是送死来了,出不去。」 潜台词:呵,你们也是。 董锐一听,不对啊: 「只进不出?慢丶慢着!那你们呢?」 情急之下,他都不用敬称了。 刘长老轻咳一声,有点难堪。 他只做一个表情,三人就再一次懂了。 贺灵川两句话就试出了一个恐怖的真相: 包括肖文城在内,幻宗自己从上到下也出不了颠倒海! 董锐脸皮一抽:「不是说,颠倒海每期开放十日?这才过了不到一天!」 这扯不扯?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规则? 「那是从前,也就是仙尊闭关之前。」 仙尊闭关之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刘长老能怎麽办?唉,他出不去,他也很无奈啊。 贺灵川和董锐互视一眼,千幻真人到底对颠倒海做了什麽? 朱大娘再一次心直口快:「也就是说,这十天内如果叫不出千幻真人,颠倒海就得再封闭五年?」 十天开放期一过,颠倒海本来就会关闭! 刘长老苦笑:「照目前来看,是这样子。」 他大爷的!董锐暗骂,千幻这麽一搞,连己方都很被动啊,「仙尊为何要这麽做?」 「他老人家要真正掌控颠倒海,就必须如此。」刘长老指了指昊元金镜,「这镜子和桌上的沙盘能发挥惊天动地的神效,都源于仙尊对颠倒海的绝对控制!可谁也没料到,他这次闭关超时了几十年……连仙尊自己都没想到。」 「倒反天罡大阵已被破坏,如果颠倒海内的灵气再被天宫布阵吸走——」贺灵川沉声道,「诸位仙人今后要如何是好?」 仙人对灵气的需求量,远远超过普通修行者。 颠倒海的灵气得不到外界补充,又被天宫吸乾的话,幻宗仙人在这里就只能慢慢乾涸而死,像过去三千年无数同类一样。 他们当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风暴消失之前,我们就在商量此事。」刘长老缓缓道,「原本打算再试着唤醒仙尊,结果你们和天宫都来了。」 难怪幻宗刚开始对白子蕲船队的入侵没什麽反应,敢情这些人有自己的糟心事儿。 贺灵川目光一闪: 「刘长老,我倒有个建议。」 刘长老挑了挑眉,当然不信他有什麽好办法。幻宗商量了几十年对策,又搭进去好几位师兄弟都办不成的事,这小子才几斤几两重,连真相都不知道哩,一进来就想指手划脚? 刘长老平时可没这麽和颜悦色,要不是看在灵山面子上,早将这些人扔进海里去。 董锐看出他的讥讽,立刻在边上帮腔:「这厮办事无有不成,否则王行屹也不会特地请他来找千幻真人。」 就在此时,幻宗掌门肖文城推门走了进来:「怎样了?」 刘长老道:「这几位有建议。」 「哦?」死马当活马医吧,肖文城客气道,「愿闻其详。」 贺灵川反而提问:「从前尝试请动千幻仙尊的各位幻宗仙人,是一个一个去的?」 「不。」这倒是可以说的,刘长老道,「一位一位先进,发现他们回不来,所以第三次是三位一起进的。」 人多力量大,仙多神通强。 所以第三次是仙人们抱团进去的,结果也没成。 「进?」贺灵川抓住了要点,「所以是进入某地?」 「呃。」众仙平时议论惯了,也没多想,刘长老看了看肖文城,见他没什麽表示,才接着道,「是啊,我们想进入仙尊的闭关之地,直接请丶请他出关。」 朱大娘恍然:「难怪那般凶险。」 虫子化蝶之前会结茧保护自己,仙人闭关之前也一样,会做重重布置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千幻的手段有多厉害? 从前进去的幻宗子弟和灵山来客,或许就是误触了这些禁制,才没能回来。 董锐不讨喜地问了一句:「几位大仙,你们怎麽确定千幻仙尊仍然健在?」 从古至今,走火入魔而死的仙人数不胜数,真仙就一定不会蹈他们覆辙? 他这话冒昧但很实在,两名仙人表情一黑,刘长老指着昊元金镜道: 「这是我师尊手中至宝,如今还是认主状态,才能与颠倒海深层嵌合,我等也只能借用。」 这就说明千幻本尊还活着。 「并且偶有迹象,也能表明仙尊依旧影响本境。」 董锐往镜子一指,发挥想像力:「千幻真人该不会就在这镜子里闭关吧?这里头看着也有一个空间。」 肖文城摇头:「要是这麽简单就好了。」 「天宫队伍进来之前,诸位还在商量请出仙尊的办法。」贺灵川问肖文城,「可有眉目?」 时间紧迫,错过这十天,幻宗就得再等五年,更不用说现在还有白子蕲来搅局。所以,他们请动千幻的心情应该比任何人都迫切。 但前面几次尝试都失败了,他们也不想有去无回。 第1707章 贺灵川的提议 贺灵川的提议 寻常路走不了,那就得另外设法。 肖文城目光微闪。 双方也就一面之缘,幻宗的计划怎好就向这向人和盘托出? 「试了好几个办法,均未成功。」肖文城随口道,「贺岛主有什麽建议?」 他刚进门,这姓贺的就说自己有建议,结果到现在还不说,只是一个劲儿问他们。 贺灵川看出他有所保留,也不追问,而是爽快道:「千幻仙尊还在这片天地当中,云深不知处,对麽?」 「可以这样说。」 「如果洞府严重震荡,或者遭受外敌进攻,对仙尊会有什麽影响?」 「本界会自行应对。」肖文城和刘长老互视一眼,「但凡事都有限度,如果这片天地巨变超出仙尊掌控,说不定……说不定能真正惊动他老人家,让他结束入定出关御敌。」 这少年还真有几分见识,刚来不到两个时辰,就摸到一点门道。 刘长老却道:「可是,我们之前也照这思路尝试几次,仍然唤不,呃,唤不动仙尊。他老人家的定力可真是……」 说到这里,一脸苦笑。 贺灵川面无异色。 他知道大衍天珠的用处,千幻真人炼化珠子之后,不管在这片小天地催生什麽样的变化,都不奇怪。 而千幻迟迟不能出关,一定也是大衍天珠的功劳。 朱大娘接口:「那就是你们用力太弱,破坏得不够彻底。」 肖文城摇头:「如果想花大力气,必须等到风暴墙消散。我们原本打算今时动手,但天宫却派人进来了。」 三人恍然。 风暴结界没开之前,万一颠倒海被损害过度,他们逃都没地方逃。 所以仙人迟迟不敢有大动作。 贺灵川往镜子一指:「现在有了第二个方案,或许不用损害银珠岛上的生灵,就能将千幻仙尊请出来。」 众仙若使用暴力手段震荡颠倒海,无论成与不成,生活在这里的生灵必定第一个倒霉。 镜子里,映出天宫的船队即将登陆。肖文城嗯了一声,却不惊讶:「你是说,把他们引去仙尊的闭关所在?」 贺灵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考虑过这个做法,而且是深思熟虑。 「前面几位仙人都有去无回,足见凶险,何不让天宫的好心人替幻宗请出千幻仙尊?」贺灵川这个建议,就是一石二鸟。 他当然希望千幻真人快点复出,因为白子蕲和妙湛天准备的后手一定很猛。 幻宗有好几位仙人坐镇,贺灵川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不知道该不该有信心。 贺灵川一开口,徐长老就不住冷笑,这时终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麽?不懂事就乖乖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肖文城回首:「徐师弟……」 「小子无状,竟想把祸端引给仙尊!」徐长老怒道,「你就没师傅吗,你对你师傅也这样子?大敌当前你不干,全都甩给师傅摆平?」 「只是个建议罢了,徐长老息怒。」贺灵川的笑容真诚无芥蒂,「不过,我确实没有师傅,都是自己练的野路子。」 他是怎麽走上修行路的?大方壶。 他是怎麽修炼的?盘龙世界无穷无尽的战斗。 要说师傅,大方壶算不算? 不能怪他对师傅毫无敬重,从前搞不定的敌人,他的确是直接扔给大方壶,比如梦魇丶比如奈落天,再比如罗生甲里的怨念。从这一点看,徐长老没骂错,他确实喜欢把祸端都扔给师傅。 这话说完,朱大娘下意识看他一眼。 是了,这小子从未说过自己师承何人。但修为一定有个来处,谁能教出贺灵川这种弟子呢? 众仙脸色都不好看,肖掌门即对贺灵川道:「我们要关门说话,几位先到外头候着吧。」 贺灵川点点头,与同伴走出静室,恰好与幻宗其他几名长老擦肩而过。 大门一关,肖文城召集他们商议。 贺灵川向不远处的万俟丰等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原地待命,自己则和董锐丶朱大娘走去殿边的小园。 这里琼花异草,空气中都飘着花香。还有几棵山茶花,艳比蔷薇。 董锐却没心思观景,只道:「他们犹豫什麽?」 「他们担心自己唤不出千幻真人,却又怕采用我的法子,天宫来人会重创千幻。」贺灵川低声道,「千幻如今的状态,应该是保护他自己的最好办法,我的法子却是让幻宗绕过这重布置,藉助天宫的力量,直接把他们的老祖宗摇出来。所以,他们难免心存疑虑。」 「你给出的办法,比第一种省事得多。」朱大娘毫不客气,「他们会想明白的。」 贺灵川笑了:「我看肖文城早有此意,不然为何要消耗天地灵气,沿海拔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做法,比搅起海啸还要铺张浪费,他作为堂堂掌门心里没数儿吗?不就是想把白子蕲的船队迫去指定地点?只是这麽干有点大逆不道丶罔顾师命,其他幻宗仙人不同意。现在我们再提议丶形势再恶化,这些仙人的态度或许就会软化。」 他忽然住口不语,比了几个手势。 手语。 出发北海之前,他就要求所有人都要多学一门手语,关键时刻作为加密对话。 这套手语是盘龙城的军方用语,贺灵川又转教给手下人和董锐丶朱大娘,外人根本看不懂。 千幻真人有千变万化的本事,但贺灵川不信,千幻真人连这门手语都可以模拟。 他还给「千幻真人」这个名字安排了一个特定手势,四指并拢,拇指轻碰中指两下,形如鸭嘴。 他这麽快就开始打手语,朱大娘也明白为什麽: 被人监视的感觉总是萦绕不去,这里是不是也有人偷听他们对话? 毕竟这儿还是千幻真人和幻宗的地盘。 所以,还是启用加密通讯吧。 贺灵川的比比划划,同伴都看得懂: 「千幻出的意外,这几个仙人说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尽多不实。」 人家还防着他们,没把真话说尽。 这才是人之常情。 朱大娘动了动前爪。它虽然有八个爪,但哪一个也不如人手灵活,根本打不出手语。 但没关系,它用不着。 朱大娘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你觉得,他们隐瞒了什麽?」 这是地穴蛛后的独门绝活,可以利用眼球蜘蛛传递自己的「心声」,甚至不用张嘴发音。 但这是单向传输,贺灵川和董锐可没这本事,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直接递送给它。 他们想发表观点,只能比比划划给朱大娘看。 「当风暴墙存在时,颠倒海自成一片天地。我有一个猜想:千幻闭关不出,甚至不回应幻宗的呼唤,可能他本人已经与这片天地已经嵌为一体,难分彼此,所以才能用出外界匪夷所思的种种神通。」 一听说千幻真人闭关的直接原因是大衍天珠,他就有此猜想。 大衍天珠的作用是虚实相合互换,确实是最适合千幻真人的至宝。 贺灵川张口:「方才刘长老也透露,昊元金镜如此神妙,是与天地融为一体。」 法器都这样了,它的主人千幻真人呢? 朱大娘沉吟不语。 从幻宗众人的表述来看,贺灵川的推论有道理。 「与天地相融,这在上古之时连黑龙神尊都办不到。千幻光靠一枚珠子就能成了?不合适。」不是朱大娘看不起人家,事实如此,「我想,他搞的还是幻阵!这就说得通了。」 贺灵川又比划手语问朱大娘:「你认为,此时的千幻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无意识。」朱大娘毫不犹豫,「他若还有自主意识,怎麽会吞噬自己的宗门子弟?」 幻宗方才无形中也承认,他们想做的就是打破千幻这种「天人合一」的状态,让他老人家清醒过来。 「以身化道,融合天地。」这句话,贺灵川是直接说出来的,因为手语比划不出来,「那麽他很可能无处不在,又无处都在。」 朱大娘沉吟:「我不认为其他仙人能办到这一点,但千幻真人可不好说。」 毕竟也是有名有号的上古大仙,经历了灭世之战还能留下来的强人,对法则的理解本就远超常仙。 「那麽,千幻为什麽阻止别人离开颠倒海?」贺灵川继续开口,「在他入定之前,只要风暴墙打开,谁都可以自由出入;为什麽在他入定之后,所有人却要被限制外出?」 颠倒海本来就是个封闭的小天地,每五年只能打开十天。千幻融入它之后,为什麽还要再上一重限制?这好没道理。 董锐和朱大娘互视一眼,是啊,为什麽? 贺灵川不提,他们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董锐摊手:「喂,超纲了,这答案只有千幻自己知道吧?」 贺灵川又开始比划:「所以颠倒海还藏有更多秘密,不止是幻宗告诉我们的这些表面内容。这些秘密,很可能就是幻宗对我的提议犹豫不决的原因。」 幻宗是不是担心天宫会对千幻造成伤害? 可千幻不是已经融入整片颠倒海了麽,白子蕲再厉害,怎麽才能伤到他? 这里面有不少悖论呢。 第1708章 群仙的决定 群仙的决定 董锐问他:「我们现在怎办?」 「等着幻宗与天宫互掐。」贺灵川双拳轻碰一下,这在手语里是打架的意思,「幻宗没那麽容易采纳我这个外人的建议,这就需要白子蕲再加把劲了。人教人低头很难,形势教人低头,那叫顺理成章!至少,肖文城作为掌门感受到压力,现在就有些动摇。等到战局更加不利,其他仙人也会开始考虑我的提议。」 不急。他的提议放在那里,就像魔鬼的诱惑,早晚有更多人动心。 朱大娘问:「咱怎麽做?」 「一定要唤出千幻真人!我对这帮仙人,可不像他们自己那麽有信心。」贺灵川毫不犹豫,「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全力帮助幻宗!」 「这些家伙都拿鼻孔看人,我们还得全力帮忙吗?」董锐悻悻,心里不爽。 但他心底也明白,自己这几人现在和幻宗暂时绑定在一起,幻宗要是输了,自己不仅出不了颠倒海,还会被天宫围杀。 「当然。」贺灵川开口,「白子蕲这趟一定带着底牌进来。在这个生死游戏里,谁先亮牌谁被动,我们得逼着他先亮底牌!」 千幻真人出世,和天宫斗个你死我活,才是他喜闻乐见的局面。 在今天进入颠倒海之前,他还想过要帮幻宗和千幻一把,毕竟妙湛天和天宫一旦得手,遗祸无穷。 但在听说了大衍天珠之后,他立刻就改变主意,有了新的想法。 董锐比划:「白子蕲能把千幻逼出来?」 「放心吧,他很清楚自己面对什麽样的敌人。不要小看他,更不要小看了妙湛天。」贺灵川继续开口,「不过,只要他发现千幻真人的异常,多半就不会急着去找千幻了。」 他对白子蕲相当了解,甚至可以推演对方的思路。 董锐奇道:「他不着急找千幻,那他想干什麽?」 贺灵川还未开口,朱大娘用爪子戳了几下地面:「这还用问?趁着千幻还没出来,先把他的徒子徒孙杀个乾净呗!剪其羽翼丶拔其爪牙,然后再慢慢对付他——换作是我,一定会这麽干!」 贺灵川赞一声:「不愧是大娘。」 只要涉及战斗,大娘总是那麽灵光。 他继续比划:「所以天宫与幻宗之间只有生死决战,这里头就有我们发挥的空间。」 他们聊完,静室门也打开了,有四位长老急匆匆走出去,肖文城则请贺灵川入室。 「贺岛主,区区几队天宫人马,我们还能应付。」肖文城正色道,「你在这里观战便好。」 这话一出,贺灵川就知道他们不打算采纳他的建议。 但如果一开始就否定,为什麽还要关门商议? 可见已经有人心动,但是拗不过其他仙人的口诛。 像这般把危险直接带给仙尊,大逆不道! 即便真地利用敌人把仙尊「请」出来了,事后又要怎麽跟千幻本人交代? 我们打不过,我们怕死,所以把强敌都推给您老人家了? 就连肖文城也担不起这个罪过,所以经过群仙内部一番争论,最后只能选择保守疗法,不是,打法。 董锐口无遮拦:「这里要是出了纰漏,仙尊最终同样会有危险。」 徐长老一瞪虎目,话未出口,贺灵川已经抢先道:「我们尊重贵宗的决定!这一次抵御天宫入侵,我们自当全力相助。」 「贺岛主有心了。」肖文城很客套,显然不太在意他们的援助,「几位先在这里,与我们一同观战吧。」 这群灵山来客没一个是仙人。幻宗人才济济丶神通浩大,能缺这点力量? 贺灵川爽朗答了个「好」字,就去照镜子了,一句话也不多说。 「贺小子又说中了。」朱大娘的声音在董丶贺两人耳边响起,「这些仙人从开始就犹犹豫豫丶错失良机,直到形势所迫才会委委屈屈采纳你的建议,那时反而要付出更大代价!嘿,这都算什麽仙人?根本没有上古大战时的果敢和风采!」 贺灵川看它一眼。果敢的,活不到大战之后。 肖文城的决定,大概也是幻宗仙人们激烈磋商后的结果。在千幻真人的世界里,肖文城并不能真正一手遮天丶全拿主意。 贺灵川目光微闪。在他看来,仙宗这种多头管理丶多抓共议的组织方式,在面对泼天大事时有些无力也有些迟钝。 方才妙湛天光明正大地亮出了标志性的「真实之眼」,就是向整个幻宗宣战! 幻宗或许不怕天宫,但面对大天魔,一定很有压力。 天宫队伍才进入颠倒海不到半天时间,局面马上就要发展成你死我活,这也将是幻宗的生死存亡之战,半点轻忽不得! 结果这群仙人前怕狼后怕虎,谁也不肯承担责任。 贺灵川略微有些失望。 想当年,上仙之中也有黑龙神尊丶明晖真人丶首岸仙人这样有胆魄丶有担当的大能,愿意为了万千生灵而舍身忘命。 唉,也只是当年了。 「冒昧问一下。」董锐指着沙盘,「下一步怎办?总不让白子蕲的船队登陆吗?」 「引它们到这儿来。」肖文城这时候也不避讳他了,伸手一指,「颠倒湖!」 徐长老脸色一变,口气也不好:「掌门师兄,你怎麽还想……」 肖文城摆了摆手:「如他所言,天宫的队伍总会登陆的,我们不可能一直抬升陆地,最好的办法,就是选一个对我们最有利的位置,诱他们上岸!还有比颠倒湖更适合的地点麽?诸位师弟只管说来。」 徐长老张了张嘴,但没迸话,显然是一时想不出。 刘长老扯了扯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贺灵川奇道:「我刚登上银珠岛时,也去拜访过颠倒湖,没瞧出端倪。」 他想的却是徐长老脱口而出的问话,肖文城还想怎麽来着? 这位徐长老直而不愚,他看出什麽来了? 客栈掌柜说过,风暴墙开启那十天当中,或许会有夜叉鬼怪从湖中爬出来吃人。 肖掌门是不是想利用它们? 但徐长老为何不快? (本章完) 第1709章 幻与真 幻与真 「风暴墙刚刚开放,湖里未必有什麽动静。」肖文城凝声道,「要等到天黑之后。」 快了。 「恰好颠倒湖与外海只隔一道堰埕。」他指着海岸线,「那就打开堰埕,把他们引进去吧。」 昊元金镜显示,白子蕲的船队又找到一处平滩,准备登陆。 肖文城抢先一步,再次请动千幻真人的力量,将这处平滩也拔升为高耸的礁岩。 于是全岛又来一次大地震,轰隆声不绝于耳。 白子蕲船队当中有数十术师不服,想集众人力量将礁岩摁平,然而不管使多大力气出去,都是泥牛入海。 没用,这颠倒海的地形地貌,是昊元金镜,不对,是千幻真人说了算。 船队只能放弃,辗转寻找下一个登陆地点。 而借着上一次改换地貌的轰轰烈烈,肖文城另一只手在颠倒湖边悄然下压,把那条堰埕给深深地「摁」没了。 海水一下子就倒灌进去。 这样,颠倒湖和海洋之间就全无阻隔,水域可以互通。 并且从沙盘看去,如今的颠倒湖哪里还是个湖?分明是个连通外海的天然港湾! 「白子蕲的船队,一定不会错过这里。」肖文城对自己这一手也很满意,「靳师弟,徐师弟,准备带人过去吧。」 两位长老应了一声,转身出阁。 镜中显示,白子蕲的船队沿着海岸线前进,果然在两刻钟之后抵达了颠倒湖! 贺灵川就亲眼见到,这支船队从原本的围口进入,慢慢驶向内侧的湖岸。 「是时候了,别让他们布阵!」肖文城轻轻一拍昊元金镜,这镜子就不见了,好像它从未存在于静室之中。 「到广场去。」他对贺灵川说了一句,再推开门丶一拂袖,居然就从贺灵川几人眼皮底下消失了。 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这些仙人真是有些好用的神通。朱大娘不无羡慕地啐了一口。 …… 幻宗又借天地之力发动几次进攻,都被天宫硬接下来了。 代价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接大阵已到极限,船阵解散,被迫退出同进同退同担损伤的机制。一转眼,船队又折了三艘,只剩十四艘船了,其中还有三艘船受损严重,行进困难。 所有人绷紧了心弦,连白子蕲都是面沉如水。他们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得先上岸才行,在海里就是吃大亏。 幸好幻宗在一轮爆攻之后也是偃旗息鼓,暂时没有再掀风浪。 至于水底的油膏,他用白十的灯灵做成了暗火放入海中,一把火烧了个乾净。 于是白子蕲抓紧时机,下令船队全速前进。 海面上再次回归风平浪静,但众人都知道,这份安定不长久。不久,海面上有一艘小船从后方划了过来,白卫很快就来报告: 「都使大人,罗甸和隆野来人求见。」 白子蕲颌首。 所以十几息后,两国军队派过来的大汉站上甲板,向白子蕲恭敬行礼:「都使大人!将军派遣我等聆候下一步行动!」 翻作白话:船队连走两个地方都上不了岸,你下一步打算干啥,先跟俺们说说呗?免得大家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 这两三千人跟着白子蕲的座舰在海上溜达了很久,也不知自己该做什麽。 白子蕲淡淡道:「跟好了,准备登陆就是。」 他明白,这三支势力担心海上不可久留,怕仙宗再发什麽大招进攻。 先前的海啸和巨鱼太吓人了,甚至对手还能轻易抬升陆地,让平滩变高崖。这些神通,都远远超出了人力所及的范畴,让人灰心丧气。这些战士虽然勇猛,但身在船上随浪逐流,知道那不是凭藉自己的勇气就能抗衡的。 两名汉子互视一眼,面带难色。 就这麽回报将军? 「不用担心,对方奈何不了我们。」白子蕲按了按戒指,「否则多来几次海啸就好,为什麽要费心费力抬升陆地丶阻止我们上岸?」 两人小心翼翼:「您是说?」 白子蕲解释道:「就算幻宗能够拔山填海,就算这里是幻境,运用这种大神通消耗的灵气也是极其惊人。他们能多用几回?莫要忘了,千幻布置在外的倒反天罡大阵已经停转,颠倒海的灵气得不到及时补充,他们消耗的资源都是库存,不能像从前大手大脚。」 「您的意思是,我们很快可以上岸了?」 跟这些家伙说话,好似对牛弹琴,白子蕲叹了口气:「对,最多再转两三个地点。」 看样子,给个明确的答案就行了,不需要解释这麽多。 两人开颜,立刻告退,回各自船上覆命去也。 能交差就行:白都使大人明确说了,最多再辗转两三个地方就能登陆! 他们刚下甲板,灰帆上忽然飞下一只灰色鹦鹉,翅膀一收,就停在白子蕲身边的木门框上,口吐人言: 「分析得不错。」 女声。 白子蕲立刻向它行礼:「女神。」 这只灰鹦鹉,赫然是妙湛天的报声鸟。 「我从前和千幻交过手,它的幻境精微丶神通玄妙,战斗方式与方才迥异,不会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进攻。」灰鹦鹉道,「虫妖探得的情报可能是真的,千幻本体异常,这对我们来说是大好消息。」 白子蕲望向石龙峰方向:「恕属下直言,千幻虽未露面,已经给我们造成意外损失。」 从他带队追捕千幻那一刻,他就知道此行极度凶险。但还没踏上银珠岛就损失了四条船丶几百精锐,这比他预料的更加激烈。 「除了黑龙之外,我从未见过哪个仙人能做到天地同力,哪怕是在自己的洞府。」灰鹦鹉往外踱了两步,「在这里,连千幻的手下都能办到,蹊跷!多半是借了他的力。看来千幻这两千多年也没闲着,又有一些参悟。但幻境就是幻境,他们越随心所欲就越发失真,而失真就势必不能长久。」 即便是幻境,也有些规律要遵守。一旦守不住,幻境自破。 无论是神是仙,千百年来苦苦修行,参悟的是规则,理解的是法度。 白子蕲则抓紧问道:「千幻真人这个幻境,边界在哪?我看岛上平民都是活人,虫林鱼鸟莫不真实。」 「一点也不奇怪。千幻的幻境就是要让你真假难辨,你以为是假的,结果全是真的;你以为是真的,结果那是假的。你明知道这是千幻的幻境,然而根本无从防范。」灰鹦鹉缓缓道,「这就叫作,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去推算它的边界,没有任何意义。」 白子蕲沉吟。 的确,天宫队伍自从进入颠倒海,海啸丶巨鱼造成的伤害是真的,被强行抬升的陆地也是真的,这样看来,那麽幻境和现实又有什麽区别呢? 他想了想又道:「幻宗停止了进攻,看来即便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大神通大威能也不是无穷无尽。」 「幻宗肆意施放大神通,以为自己挥斥方遒,其实在透支整个幻境的底气。」灰鹦鹉笑道,「船队有些狼狈,我原希望他们再进攻一次,哪知他们偃旗息鼓。看来,这就是他们的极限。」 试出极限就好办了。 眼看天宫队伍损失惨重,自己却不能再攻,幻宗应该也很恼火吧? 白子蕲抓紧时间:「我听说,千幻曾经败于您手?请教女神,它的本体到底是什麽?」 蜃妖只是个统称,据说妖种很多,但外人难近。 灰鹦鹉沉默了一小会儿,摇头:「这个问题得问弥天,不过我怀疑,祂也未必知道答案。」 「弥天?」白子蕲有点意外,好久没有听过这位大神了。 「上古之时,千幻在无尽海伏击我,那个时候用的也是身外法相。随后弥天赶来帮忙。它可是当时不折不扣的战神,千幻不敌而走,被弥天追了半个世界才算逃脱。千幻行踪飘渺,这是它唯一记录在案的败绩。」灰鹦鹉道,「那一战之后,千幻重伤,直到上古大战结束都没有露面。它和弥天之间的恩怨就这麽结下了,直到后来……」 它低沉一笑,打住了,转而道:「即使在上古时期,千幻也没露过真身,反而法相形形色色。这应该是为了弥补真身之不足。」 也就是说,千幻的真身反而不厉害喽?白子蕲即道:「既然千幻闭关不出,我们的策略也稍作改变,上岸之后先造据点丶立稳脚跟丶建起灯塔丶掠夺灵气。在这过程中,幻宗的仙人一定会来阻拦。」 灰鹦鹉即道:「水来土掩。你只要好好完成手头的事务;仙人之上嘛,用不着你来操心。」 虽然轻描淡写,但白子蕲明白,妙湛天亲口给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这跟爻国政变完全不同,祂面对白坦的请求可以爱搭不理;但白子蕲闯进千幻洞府就是给祂干活来的,这支队伍就是祂在闪金平原的精锐力量,妙湛天自己也要端正态度丶全力以赴。 拿到这颗定心丸,白子蕲才更有底气:「击退幻宗之后,我们就顺势往北,去攻石龙峰。」 (本章完) 第1710章 白子蕲的决心 白子蕲的决心 天宫队伍闯入千幻地盘,原本是幻宗占据地利之便,想把他们的力量耗尽再瓮中杀鳖;但天宫若是拿下石龙峰,则强弱对调丶优势换手。待千幻出关时也变成了光棍司令,那就好对付多了。 「千幻不是不出来麽?」妙湛天低笑,「好,好极,你就杀光他的徒子徒孙,让他好好看看!」 再拿光幻宗的库房宝藏! 「千幻这个老东西,从上古至今一定积存了很多宝贝。」 白子蕲沉吟:「还要顺便派人探索一下颠倒湖,那地方不大对劲。」 颠倒海当中还有个颠倒湖,他怎麽能不在意?本地渔民还说,每次风暴墙开放,颠倒湖中就会爬出夜叉鬼怪。 呵,真是笑话。上古真仙的洞府里头还能有闲妖野怪?千幻要是真不想瞧见它们,一巴掌就能将它们拍成渣渣! 灰鹦鹉突然对白子蕲道:「你替我抓到千幻真人,就立下不世奇功,想要什麽奖赐?」 白子蕲低眉垂目:「神尊就是赐一根鸿毛,对我来说都重逾百山。」 这话可不是乱说。妙湛天本就是三十五位正神之一,在灵虚众神当中的位次都能排进前四。否则祂怎能在墟山的神殿当中拥有那麽大的黄金雕像,怎能在闪金平原独占一国信仰? 白子蕲还知道,这一次颠倒海之行也是妙湛天力压众神丶抢来的机会。一旦成功拿下千幻真人,祂的实力必然暴涨,神位也要往前挪。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大神。 「你向来以耿直精忠闻名,何时学得这般油滑?」灰鹦鹉正好从背部剔下一根羽毛,顺嘴就叼给他,「来,赐给你了。」 白子蕲双手接过,正色道:「多谢女神。」 灰鹦鹉止笑,侧头打量他两眼,才接着道:「打理天宫的老头子越来越力不从心,圣尊已经有意安排你接任主使之位,我反而不方便替你出头。」 白子蕲点头,知道女神这句话说得很实在。 「您已经赐我许多宝物,还有这只灯灵。」白子蕲一抬手,指尖燃起一点金焰,「我已经心满意足。」 白子蕲领军有功,妙湛天就该降下赏赐,但不忙在一时。灰鹦鹉嗯了一声:「当上主使之后,你要做什麽?」 「今日之天宫积腐积弊丶暮气沉沉,与贝迦同朽,最该做的自然是刮骨清腐,除旧纳新。」白子蕲正色道,「人间灵气爆发丶势不可挡,天宫也该积极有为,再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丶无所革新,只会在未来的大变局中越发被动。」 妙湛天低笑两声:「我算是知道,你为什麽讨人厌了。」 祂平时也没少听见白子蕲的负面。 这小子太想进步了,可他已经是天宫的都云使,上头有且只有一个位置。白子蕲越能干,不喜欢他的人就越多。 「神尊过奖。」白子蕲继续道,「别的不提,贺骁就是大闹天宫的祸首这件事,为什麽能隐瞒那麽久?是谁在贝迦丶在灵虚城丶在天宫面前替他打掩护?还有,对牟国的战争一直断断续续丶小打小闹,天宫也听之由之,约束无力,致周边乱象丛生!我拿到真相后就知道,这些绊脚石不除,天宫行事始终就会磕磕绊绊,不可能高效。变局当前,拖一次丶慢一拍,或许就满盘皆输。」 灰鹦鹉呵呵低笑,好似觉得他最后一句话有点危言耸听,但还是道: 「好极。我们没有看错你。」 天宫就需要这样一展抱负的继任者。 白子蕲听出了祂的不以为然。以天宫之强横,以贝迦之强盛,犯几次小错又怎麽了?说什麽满盘皆输? 但白子蕲心里的紧迫感实实在在,并且自从他来到闪金平原之后越发沉重。这片土地乍看之下混乱依旧,实则暗生变局。别的不说,魇气的数量为什麽远低于从前? 白子蕲总觉得,暗中有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谓之不祥。放任它继续发展,一定对天宫大为不利。 他不知道威胁具体会来自哪里,但能感受到它已然存在。 可惜他没有证据,也无法宣之于口,更没法子说服众神。 船队继续贴着海岸线前进,这时就有眼线来报:「银珠岛东南角没有沙滩,但有一片长礁。」 鹦鹉飞走了,白子蕲下令:「靠过去。」 船队往长礁靠拢时小心翼翼,唯恐地貌突然又被抬升导致船只搁浅。 然而直至驶近湾角,前方水域依旧开阔,没有任何地形上的突变。 这个时候,白子蕲反而犹豫,没让船队直接前进,而是走回桌边观察沙盘。 这是先前鹞子妖巡飞银珠岛建好的地图。 白子蕲反覆观看沙盘,再和眼前景象比对,伸手一指:「这里原本还有一道礁埕,埕外是海,埕内是湖,现在这道埕却没了?」 两道礁埕互围,就切分出内湖和外海。 这湖的名字,他还记得哩,就叫颠倒湖。 现在少了一道,内外的水体就连在一起了,湖海相连。 白十七低头抬头,反覆对比几次,惊道:「是的,礁埕不见了!莫不是幻宗给我们设了个陷阱?」 这沙盘制成不到两个时辰,要麽绘制时出了错,要麽幻宗捣鬼,悄悄弄掉了礁埕。 两个可能性都不小。 白子蕲打量前方水域:「我说为什麽这边没有抬升的山崖,敢情幻宗想把我们赶来这里。」 白十七望着浑黑的湖水,越看越觉得危机四伏:「仍是被都使大人一眼识破!」 「幻宗不知道我已经制出银珠岛的全景沙盘,还想引我进入颠倒湖,这地方一定有什麽蹊跷。」白子蕲嗯了一声,「先前那两个渔民说过,颠倒湖是鬼界的入口。也就是说,这里很可能是虚与实的分界。吩咐下去,前进。」 「……大人?」明知是陷阱,还要往前走? 「尽快上岸,在幻宗释放下一次大神通之前。」这支队伍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发挥出战斗力。 所以哪怕明知眼前是个陷阱,天宫的队伍也没得选,一头就得扎进去。 第1711章 颠倒湖 颠倒湖 但他口中必须豪迈:「我本就想检查一下颠倒湖。幻宗不是打算在这里伏击我们麽?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的淡定从容,让身边人很受鼓舞。但白子蕲清楚,今次掏洞的难度远超过往,己方只要一不小心,折戟沉沙的可能性很大。 妙湛天神已经明确传讯,保护船队的大范围神术「时间诡计」,短时间内无法再来一次。在人家的幻境当中,天神要施展神能明显也有些吃力。 如果颠倒海再一次扬起海啸,或者什麽人力难御的大范围神通,白子蕲的船队可能要遭受重大损失。 在这一局面还没出现之前,他得尽快带领手下登陆银珠岛,免得对方缓过劲儿,再放一次大招。 幻宗有幻宗的不得已,白子蕲也有白子蕲讲不出的迫切。 打开了礁埕的颠倒湖,已经变作一个不规则多边形的大海湾,船队当然想要就近停靠。沿湖全是石滩,石卵石子儿颜色洁白,湖床坡度平缓,适合泊靠。 这里的特点就是静,船队一驶入就好像进了龙潭,周围一丝儿杂响都没有,连风都安息了,只有划水的汩汩声。 尽管加持了法术,船只还是越走越慢,好像底下拖着千斤坠。 站在船舷往下望,水面波光粼粼,看不见任何异样,但如果把视角切换到水面以下再打个光,眼前一幕必定令所有人毛骨悚然: 每艘大船的船底丶水位线以下,都在蠕蠕而动! 仔细看,那不是水草,而是密密麻麻的怪物。 有些像人,有些不像人,有的长着三只眼,有的长着两道鳃,有的身形像人但是尖耳秃头,有的皮肤是暗蓝色的丶布满鱼鳞…… 总之,形貌非常抽象,但无一例外都很丑恶。 无论谁在幽深的水底碰见它们,都像做了噩梦一样。 这些东西就在湖底穿梭来去,数量越来越多,附着在船底的也越来越密,像白子蕲的主舰底下甚至附着出厚厚两层。 为了争抢一点空隙,它们甚至相互打架。 船身原本有多重防护阵法,不容它们这样猖獗,可惜方才硬接幻宗几轮大神通的洗礼,阵法基本都被毁坏,没来得及补充,这些怪物又没发起攻击,所以船上的人们居然无所察觉。 但它们全趴在船底,船身就很重。 罗甸将领吩咐手下:「找个人下去船底看看,什麽东西拖慢船速。」 罗甸人以陆兵为主,会水的没几个,被挑中的倒霉蛋推托无门,只得怏怏下水。 然后就一去不回。 就在众人等待期间,最后两艘大船的船尾有动静了: 水怪顺着船身悄悄往上爬,正好有个哨兵内急,走到船尾放水。他一边解裤带,顺势往下望,猛地对上一双铜铃大眼! 「啊……」他吓一大跳,刚要拔刀,人就被拽下去了。 但这一声毕竟惊动了同伴,众人刚抽出武器,就见船尾爆出一头又一头怪物,奇形怪状丶狰狞丑恶,潮水一般冲了上来。 「敌袭,敌袭!」示警的钟声在一艘又一艘船上敲响,因为水怪们几乎在同时发动进攻。 十四艘大船,一艘都不落,全被水怪光顾。 天宫带来的战士都是百练精兵,非常英勇,手起刀落就能剁掉一颗怪物脑袋。这些怪物的单体战力确实不如他们,可数量却是令人发指地多! 它们就从水下顺着船身爬上来,仿佛冲向猎物的蚂蚁大军,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每艘大船有几百士兵,却能挤上去几千水怪! 每个战士可以砍下一颗首级,五颗首级,乃至三十颗首级,可是能砍下一百颗麽? 都说蚁多咬死象,这就是最形象的写照。 开战仅仅不到一刻钟,就有几十个士兵在被围攻时露了破绽,一不小心被拽倒,然后—— 然后就被撒得粉碎,连惨叫声都拖不到七八息时间。 最惨的是一时未死,眼睁睁看着自己肚皮被刨开,肠肝胃都被硬扯出来,成了怪物们争抢的活肉! 「甲板聚拢,不要落单!」将领们的吼声此起彼伏,「结阵对付它们!」 有一艘大船上的五名术师联手施法,放出十馀头火鸦。它们浑身烈焰蒸腾,只要绕着大船飞上一圈,就有无数水怪被真火点燃,嘶叫着掉下水去。 它们每飞一圈,就能清掉一大波怪物。 可问题在于,水怪们毫不畏死丶前仆后继,根本杀都杀不完。 这颠倒湖底难不成直连地狱,才能源源不绝往船上输送怪物? 白子蕲的座舰受到水怪的重点关照,别的船只爬上一千头,他这里打底两千起。不过他这里护卫力量最强,众人只要收拢防御,怪物一时都突破不了。 「夜叉!」白子蕲看清这些怪物之后,就皱起眉头。 这不就是渔民口中的吃人怪物夜叉?每到风暴墙消失,它们就有可能冲出颠倒湖作恶。不过这回它们不是找凡人晦气,而是找天宫队伍干架。 白子蕲回望船队,每条船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水怪,他这主舰上最多,防御圈外连个插足的空隙都没有。 粗略估计,出水的怪物至少有两万多头。 连天宫的队伍面对它们都要无奈减员,这个数量的水怪要是放去银珠岛上,怕不得把活人都吃到灭绝! 银珠岛的平民,总共也只有十来万人。 白子蕲听渔民说过,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次水怪袭城,也不过是两千多头一起出湖,就给银珠岛造成了三万多人的死亡! 怎麽天宫队伍一来,水怪出湖的数量就翻了十几倍不止? 白子蕲来了兴趣,对着自己的白卫一挥手:「把那具尸体拖过来!对,直接拖过来。」 白卫刚好斩死一头七尺高的水怪,这东西外形像人,双腿直立,绿皮凸眼,大嘴可以咧到耳后,成排黄牙还往外翻。 白子蕲戴上手套,一刀到底,直接给它来了个开胸剖腹。这怪物却不流血,而是冒出白色的沫子。 他抓着刀口两侧的肌肉,用力往外掰开。 这一下的手感就不对了,没有血肉之躯的紧实和韧性,反倒像是放了十几天的腐肉,松软滑腻,一戳一个洞。 怪物的胸腔被打开后,众人一看,更是瞠目: 内脏也冒出泡沫,腹腔里全是水。 仅仅几息工夫,消化道就在众人眼皮底下化没了,像冰融成了水。 不到半盏茶时间,整只怪物都化了,一点儿残渣都没留下,甲板上满是水渍和泡沫。 不过,妖怪躯体当中也升起一道细细浅浅丶人眼难见的灰雾,奔着船外飘去。 它运气不好,刚出现就被灯灵照亮,白子蕲拔下一根头发,在灯灵的金火中轻轻一燎,就朝灰雾甩去。 嗖地一下,发丝变成一根细小的捆索,自动将这灰雾捆住。 灰雾拼命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白子蕲将它拽过来一看,再拿灯灵一熏,这东西就露出了真面目: 鬼魂。 是一个全身浮肿丶面目都挤在一起的死魂。 白十七一看即道:「是个水鬼!」 夜叉的躯体里,居然住着一头溺死鬼? 白子蕲顺手把它丢给灯灵,然后道:「再来一只。」 又一头水怪被拖过来剖查检验。 情况如出一辙,它刚死就开始化水,从里到外,最后什麽都没剩下。 难怪过去那麽多年,银珠岛人都弄不清这些怪物到底什麽结构,它们死后存在的时间实在太短,连白子蕲都来不及做尸检。 这副躯体当中,同样浮起一个死魂。 白子蕲懂了,向着船上的夜叉一指:「去!」 灯灵一下子变大,拖着长长的尾翼巡船一圈。 在金光照映下,众人才发现,刚刚死去的夜叉身上都冒出一点灰雾,它们翻过船舷,飞快投入颠倒湖底。 白子蕲摘下手套,摇了摇头:「什麽夜叉?全是千幻的傀儡。」 这就不是自然的活物! 那麽问题来了,千幻为什麽要定期往银珠岛投放这种怪物呢? 他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上头传来异常风响。紧接着几名白卫就大呼:「大人小心,水怪会飞!」 有一头水怪从帆上俯冲下来,直取白子蕲。 灯灵「呼」地一声冲天而起,化作利箭,一举洞穿。 待它掉落甲板,众人举灯一看,这玩意儿的后背上居然生有蝙蝠一般的膜翅,爬到高处一跃而起,就能顺风滑翔。 顷刻之间,爬上船体的有翼水怪越来越多。它们直接跳到聚集的士兵当中扑人嘶咬,试图撕开防御圈。 「对方放出这些东西,就是想消耗我们的力量。」 先前,幻宗动用大神通消耗天神之力,现在则是派出水怪来杀伤天宫队伍的武力,双管齐下。白子蕲也不能惯着他们,当即吩咐,「传我命令,各舰祭出定心幡!」 各船之间都有通联消息的神通,他的指令第一时间传出去,每艘船只都在人群密集处撑开一把大白伞。 它外观像油纸伞,伞头嵌一颗珍珠,伞下有十几根细长的布条子。 等到十四把白伞全部撑开,白子蕲再次下令:「敲响震魂鼓。」 第1712章 仙都大阵 身后就有人祭出一面大鼓,咚咚咚敲了起来。 这鼓刚拿出来只有巴掌大小,一见风就比磨盘还大两号,厚实古朴,鼓面的褐皮还有浅细的鳞纹。敲鼓的棒槌也不是普通木棍,而是两根分叉的长角。 这就是天宫的至宝之一,震魂鼓! 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仙家宝物,用麒麟皮制成,鼓槌就是一对麒麟角。它有十几种敲法,对应十几种效果,但最基础的一种就是震魂夺魄! 沉闷的鼓声响彻颠倒湖,隆隆隆像敲在众人心口上,致气血浮动丶难受欲呕。不过各船上的定心幡很快就转动起来,幡条飞舞,也有蒙蒙青光笼罩着船上的活人。 正在玩命进攻的水怪闻声一顿,打起了摆子,动作都不像先前流畅。震魂鼓多打十几响,众多水怪就像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然后倒地不起。 一缕又一缕灰魂飞出外壳,就要投入颠倒湖。 此时震魂鼓的鼓点突然密集,竟奏出凌厉的杀伐之音,水鬼们还没逃出船身,就被震得魂飞魄散! 它们本就是水底的死魂,不知从哪里借来水壳,平时魂体之间的联系根本不像活人那麽紧密,所以受不得震魂鼓点,一震就散了。 白子蕲已经看出来了,湖底爬上来的「夜叉」可以无穷无尽,一直到耗尽己方人马为止。消灭这些东西就不能单纯凭藉武力对抗,而要从它们的弱点下手。 他带震魂鼓进入洞府,原本是怕千幻真人的幻境迷魂众生,就能以鼓提慑,不想用来击退夜叉也是对症下药。上船的夜叉纷纷倒毙,不一会儿化水消失,连尸首都未留下。 眼看一场大战方起,弹指间就要烟消云散,众人都长长透出一口气。这些水怪力量不强,但杀之无尽,谁有那麽好的体力顽抗到底? 然而最后一艘船忽然左摇右晃,在这无风的港湾摇摆幅度超过了九十度,,就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用力拨弄它。禽妖飞快来报:「夜叉凿穿船底,要弄沉我们的船!」 夜叉们学乖了,出水露头就会被摄魂鼓震飞,那乾脆就躲在水底使坏。这时候派谁下水都不合适,白十七伸手一指,他的灯灵咻一声蹿入水中。谁都能瞧见,这头灯灵下水之前变作了一头鲨鱼。 然而水花四溅过后,湖水暗沉一片,就和先前一样。光呢? 灯灵从来散发暖金色的光,怎麽一下水就不见了? 「水中什麽也瞧不见,我的灯灵正在驱赶水底的夜叉」白十七说到这里,突然按着胸口大叫一声,「有东西,水底有东西在撕扯我的灯灵!」 白子蕲当即下令:「全速上岸,水里不安全。」另外两名白卫也放出自己的灯灵下水救助。 就在这时,其他几艘大船也摇摆起来,显然夜叉也相中它们了。术师们赶去船边,强忍颠簸,联手施放一个神通: 震天雷。 这是上古神通的弱化版,原本用于仙神战争,是朝着天上打的,现在改作朝向水里发射也一样有用,七八个大雷入水三丈之后才轰隆爆炸,水面都被炸出两丈多高的水花! 可见其威力之大。 水底的夜叉当然也遭了殃,被震昏一大片。海船抓紧时间驶向岸边。 白子蕲先前就已经发现,从颠倒湖里爬出来的水怪,块头越来越大,显然它们自身也在不断调整。真不愧是千幻真人,本尊不出现还能鼓捣出这麽多么蛾子。 大船才刚靠岸,天宫军队就迫不及待跳上石滩,这地方下饺子一样站满了人。呼,还是脚踏实地让人最安心! 即使夜叉再来袭击,众人的应对也能从容得多。 上岸之后,白子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亲卫取出符器,开始布阵。 这也是个聚灵阵法,称为「仙都阵」。与倒反天罡大阵不同的是,它的阵脚只有十一个,聚集灵气的范围也比较小,只覆盖银珠岛。 但它短时间内吸收灵气的效率非常强劲,是天罡大阵的数倍不止。事实上,天宫也将它用于帝流浆大盛之夜。 这套阵法还有一项最大的优点,就是便携性,连阵眼带阵脚,一共十二件现成的符器,可以随身携带,即放即用,几乎不需要额外调试。 白子蕲的队伍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敌人,哪有心思丶哪有耐心再去调校阵法?他走到石滩边缘,抓起阵眼往半空中一扔,喝了一声:「起!」 这阵眼形如花器,飞到半空中就自行稳定,花瓣层层绽放,发出粉红色的光芒。其他十一件阵器如受召唤,也都飞去阵眼周围,自择方位丶自动绽开。 是的,这套仙都阵悬浮半空,离地三丈,并不接触地面,这样地表的变化基本与它无关。除非幻宗再施展一次拔山移位,在这里生造出大山。 那也没关系,白子蕲可以换个地方再摆阵,看谁的消耗大丶成本高。紧接着大阵自动运行,疯狂抽取这片天地中的灵气! 站在阵法附近的宫卫,甚至能瞧见远近的青气全被吸过来,投入阵法搅起的漩涡当中。灵气,青雾状的灵气! 这可真叫一个风卷云聚。 仙都阵的主阵眼,花瓣底部直通一个金色的苞形容器。被抽吸过来的灵气在这里化为浆液,被储存起来。莫看它只是浅浅一个苞房,庞沛的灵气输送进去就如泥牛入海,短时间内压根儿装不满! 天宫立世久远,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灵气复苏的轮回,对于盛接帝流浆有自己一整套心得和高效的法器。他们不必像贺灵川那样,搜罗无数容器来装盛帝流浆。 不过颠倒海面积有限,灵气总量毕竟比不得外界帝流浆大盛之时,被「仙都阵」这麽一通狂抽,说不好何时就枯竭了。撅仙人的根,这就是天宫和白子蕲反客为主丶化被动为主攻的核心思路。 仙都大阵成功开启,天宫队伍都是一阵欢呼。 根据过往经验,这一招在其他仙人洞府非常好用。 第1713章 兵来将挡 仙人再牛掰,离开了灵气也像上岸的鱼,能蹦躂多久?届时,天宫再据灵气为己有,跟仙人慢慢拖耗,胜利的天秤最终会偏向天宫。 不过白子蕲脸上没见半点轻松,而是连下几道命令,再设阵法丶再布人手,严防死守。 「千幻是老牌的上古真仙丶灵山执管人,与天宫从前掏过的普通仙人不同。倒反天罡大阵已经运行一百五十多年,谁也说不出祂到底储存了多少灵气和玄晶。」仙都大阵的抽吸,只能加剧千幻和幻宗的消耗,至于能不能把人家的库存削到底儿,难说。 「所以我们另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杀灭千幻手下的力量。」千幻的闭关,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幻境也需要用灵力维持,幻境也有法则要遵守,否则先前的大神通进攻为什麽停下来了?」 「是因为幻宗发现,拿我们没有办法?」白十七走了过来,面色萎顿。白子蕲问他:「你的灯灵怎麽样了?」 方才两头灯灵下水,才勉强把白十七的灯灵捞了回来,代价就是三头都不同程度受伤水下那些鬼东西,很强横嘛。 白十七从怀里掏出白金蜡烛,低声道:「只剩这点儿了。蜡烛上只有豆大一点火苗,摇摇欲灭。 白十七本人也是面色腊黄,印堂发黑。他也是从掌灯使升上来的,与灯灵本命相连。灯灵受重创,他也遭受反噬,现在五内如焚很不好过。 白子蕲拿出自己的淡白金蜡烛,吹了一口。「呼」地一声,点亮了。 他就把烛火引到白十七的蜡烛上,后者的灯焰一下子就挑高了,不再是先前病怏怏的模样。白十七知道他把大灯灵的力量匀给自己,不由得大为感激:「多谢都使大人!」 白子蕲摆手:「说说水下的情况。」 「我的灯灵下水也照亮不了一点,周围海水还是乌漆一片,只能靠着下水之前找准方向,去驱赶船底的夜叉。」白十七仰首吞了一颗丹药,「但刚打退十几只夜叉,黑暗中就有东西朝我的灯灵冲来,是几头形似海鳗或巨蟒的怪物。灯灵照不透黑暗,但我能感觉到,湖水深处还隐藏着更大的威胁。 白子蕲回头望向湖面。这就是颠倒湖,连长明灯灵都照不透的黑暗里,还隐藏许多蹊跷白十七话音刚落,泊在岸边的船队忽然猛烈摇晃。 夜叉们嘶吼着,把一艘又一艘大船拖入湖底,好像在发泄先前的怒火。 天宫军队只能站在岸边看着,也没什麽好办法,只能庆幸大伙儿都上了岸。在水里跟这些家伙战斗,实属不智。但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让军队的士气有点低落。 白子蕲只道:「不用在意,我们返程会坐幻宗的船出去。」 这趟颠倒海之行,只许胜不许败,赢了当然将千幻的一切尽收囊底。 此时,天空也出现一些飞行夜叉,试图攻击仙都大阵,但被天宫队伍射箭击退。并且仙都大阵本身的防护能力就很出色白卫又设了六七个防护阵法给它,两头夜叉连仙都阵都没能靠近,就被击成了童粉。 白十七望着空中巨大的莲花阵符,佩服道:「都使大人料事如神,敌人果然没再使用搬山移海的手段!」 「不是不用,是暂时用不出。」白子蕲很冷静,「幻宗起先召唤海啸,然后是三尾黑鱼,而后抬山退海,这些神通不仅耗能巨大,还有个显着的特点,就是无中生有,本不该出现在这幻境的秩序当中!无论他们借用什麽力量达到,都是有代价的。」 「这种代价不仅仅是消耗掉海量的灵气,更是对幻境本身的破坏!」白子薪深刻领会了妙湛天刚才的推解,「所以这一次,他们从颠倒湖中召唤夜叉袭击我们,就是进攻方式的降级。」 白十七下意识看向自己手中的蜡烛:「这?」幻宗的攻击降级了,他还受此重创? 「这些夜叉的身体是水壳子做的,但魂魄却是真的,算不得无中生有了,所以攻击力也更弱些。」在这个幻境当中「真实」的攻击力反而是弱的,有趣。「这就印证女神方才所言,倘若幻宗在这里真能随心所欲丶无所顾忌,又何必攻击降级?」 「之所以对战夜叉惊险,是因为我们没有动用杀器。」白子蕲望着仙都阵的阵符,「幻宗也知道这一点,接二连三进攻就是想把我们的底牌翻出来。」 这一场战争,谁先按捺不住翻出底牌,谁就陷入被动。 「是。」当然白十七也知道,为了护庇船队不被海啸掀翻,天神方才已经消耗了海量神力。这种力量用一点就少一点,本该留着对付千幻真人,却虚耗在幻境当中,太不划算。 除非天宫队伍再次面临生死存亡,否则天神不会再出手了。颠倒湖畔,风平浪静五十息。 在这五十息内,连拂过树梢的风都静止了,只有仙都大阵的符器在半空中闪着越发鲜艳的光。天神也估算出来了,前后只需要十个时辰,这个阵法就能将整片小天地的灵气鲸吞一空! 只要坚持到那时候,彼消此涨之势即成! 就在白子蕲刚下这个定论,原本平静的湖水波澜再起,浪头一圈一圈向岸边打来。哨兵高声示警:「有东西从水里过来了,块头数量很大!」 白子蕲的命令简单明了:「全军应战。」就知道幻宗不会坐视他们吸光灵气。 很快,湖里的东西就初显狰狞,一个个硕大的黑影冒出水面,一步步押向岸边。夜叉又来了。 只不过走在最前排的夜叉块头硕大,是先前的五六倍,除了面貌凶狠之外,浑身肌肉虬结,更透着一股子狂暴的气息。它们登上陆地,手里握着长戟或枪,刺尖上还挂着水草,每走一步,地面都会颤动一下。 白十七瞧见其中一头巨夜叉,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因为这家伙就是个九头蛇的造型,尾巴只有一条,却有九个脑袋,每个看起来都像噩梦。 湖底的噩梦。 方才在暗湖中偷袭重创灯灵的,就是这个家伙吧? 这些大块头也不孤单,身后跟着成群的小夜叉,同样是密密麻麻盖满整个石滩,好似湖里能出来无穷无尽 仙都阵正是争分夺秒的紧要关头,要是换地方再重新启动,又得浪费不少时间。所以接下来的两刻钟,天宫队伍无论如何都得顶住。 「打起精神来报仇!」 「为了女神,把这些孤魂野鬼打回湖里去!」 罗甸丶喀野等将领都在给本国士兵鼓劲。也不愧是妙湛天带来的精锐,换作闪金平原其他地方的军队,面对今晚这一系列事件恐怕早就两股战战丶全无斗志,然而这支队伍却是山呼怒吼,身上焕发蒙蒙的光。 「为了女神!」这是元力启动了。 三支队伍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此行即是军队出征,虽然元力不如身在国内那麽深厚,但将领俱在,队伍的人数也摆在这里,依旧凝出了元力。 白子蕲千里迢迢带他们出海,除了相中他们的武力之外,还要借元力之妙用。别的不提,军队的元力对付夜叉这种人魂水身的怪物,天然就有压制之效。一转眼,双方就打作一处,混战开幕。 巨夜叉也不仅是块头大,有些还精擅法术!比如其中一只青皮赤发丶脖间挂着骷髅头项炼的巨夜叉,每次举起手中的三股叉都能召唤一次惊涛拍岸,身后都能涌起一丈多高的浪头,猛地砸进天宫队伍。 这个法术本身杀伤力有限,更被元力削减得七七八八,但它就能把活人拍得七倒八歪,阵形和站位都被拉垮。其他夜叉趁机往前冲杀。 白子蕲的阵营中又响起了震魂鼓声,前一次就是这样打垮了上船的夜叉。但这一回的水怪们紧紧围绕在巨夜叉身边,而在鼓声响起时,每一头巨夜叉周边都出现了黑色光晕,被笼罩其中的水怪步伐坚定,不再惧怕震魂鼓声。 这些夜叉被改进得好快。 天宫队伍浑然不惧。只要离开湖面踏上实地,他们就有御敌的勇气。白子蕲挥了挥手:「放出金甲。」 几息之后,天宫阵营中就冲出三头金甲神将。 虽说叫作「金甲」,但在夜色中看来色如黄铜,并且叫作「神将」也不准确,因为其中只有一具是人形,另外两具,一头是巨熊形象,另一头根本连生物都不像,就是个硕大的圆球,分内外两圈,外圈随意滚动,内圈至少能站进五六十人。 这圆球的行话叫作任意球,能随主人心意自行游移,但不论外圈如何滚动,内圈几乎是完全静止,里头的士兵只会感觉到轻微颠簸,绝不会跟着大金球一起头下脚上。 滚过敌人身边时,金球放慢,他们就可以射箭或者刺出枪戟,攻击会无障碍通过金球表面袭击敌人。坐在这只移动堡垒当中,他们的战力大增 第1714章 拉锯 但敌人倘若想瞄准他们,不好意思,金球不接受反向穿刺。 它的防御能力比另外两个神将更加了得,十几头夜叉追着它一通狂刺,都没能把金球的外壳扎烂,急得像狗撵皮球。 贺灵川要是瞧见这三尊神将,真会羡慕得眼睛发红。他手里的金甲铜将在一个月前才耗费海量资源升级为神将,以他今时之身家还觉得肉疼哪,结果天宫队伍一出手就是三头成品! 这种东西就是战场大杀器,不管是前头冲锋还是后头运输,都是一把好手。 天宫一祭出三头金甲神将,前线压力大为减轻。这就是三个钢皮罐头,防御力惊人,有一头巨夜叉殴了半天,才把人形神将的胸甲打凹一点,但它自己的手骨折了,更是被金甲神将抓住破绽,一枪穿心。 金甲神将最了不得的一点,就是它可以自主判断丶自行战斗,乖巧得不需要主人太费心。它们的缺点在此刻都不算缺点了,就是耗能高得离谱。 ????? 白子蕲瞧见海中夜叉来袭,反倒松了口气:「不是再一次移山填海,还好,说明幻宗也是心有馀力不足。」判断正确!幻宗的大神通放不出来,他就更有信心跟对方慢慢耗下去。 眼下的局面很有趣,幻宗努力想消灭天宫队伍的人数丶想消耗天神的力量,因为这都是不可再生资源。 而白子蕲则来个釜底抽薪,要把这方天地里的灵气抽光。这就像虎口拔牙,爪牙都被拔掉的老虎,看着也没那麽可怕了。两边都在猛砸对方的软肋,而白子蕲很清楚,倘若只有这个作战强度,时间必然站在自己这一边。 倘若。 眼看己方潮水一般的进攻竟被拦下,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铃声,听着飘渺又不响亮,但巨夜叉精神一振,其中一头朝着金甲球猛烈喷出白霜。 球里的士兵自然无恙,但地面丶球面都结出厚厚一层坚冰,金甲球越滚越慢,不一会儿就被冻住。 它本身有纾解困顿的神通,但还没来得及施展,另一头巨夜叉怒吼着冲过来,双手握紧狼牙棒,反身转手就是一击横扫!这是巨夜叉中块头最大的一个,身高五丈,力气也最惊人。 金甲球就被打飞出去,越飞越高,甚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才扑腾一声掉进了颠倒湖! 它手中的狼牙大棒也不知是什麽材质的,先前硬扛人形神将十几记凿击,只崩了一个小缺口,结果就这麽全力一挥,虽然金甲球被直接打飞,但这比双开门板还粗的棍子「咔吧」一声折了。 撞力之大,可见一斑。 「糟糕!」操纵金甲球的战傀师惊得脑门儿直冒汗。 金甲球可以保护里面的士兵免受刀枪箭戟,也可以过滤掉很多神通,但它不防水!设计之初,谁想过这玩意儿会滚进湖里? 那几十个士兵被困在几百个孔洞漏水的铁皮罐子里,能活多久呢? 接收到白子蕲投过去的死亡凝视,战傀师拼尽全力,想指挥金甲球滚回陆地。然而湖底可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瞧不见。 努力了几十息,战傀师只得颓然报告:「都使大人,金甲球与我失丶失去了联系。」那几十个士兵无了,天宫斥巨资打造的金甲球也无了。 这东西的炼制,耗力耗钱还耗时,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造好的。白子蕲来不及降罪,指着金甲神将道:「去帮忙!」 那大块头正遭到几头巨夜叉的围攻,其战傀师承受的压力极大,但这是专业性很强的技术操控,普通修行者还没法子跟他分担。 这人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过去了。 此时湖中冒出来的夜叉还是源源不绝,前仆后继进攻天宫营地。看样子,不把活人拖垮,它们就绝不停手。除了金甲神将和其他几具战傀,天宫的人马都是血肉之躯,跟这些披着水壳子的恶鬼硬拼,很吃亏啊。 并且被这些东西生拖硬拽,天宫队伍还不好撤退。 白子蕲再次回头去看颠倒湖。幻宗花大力气把他们引来这里,就是要用夜叉对付他们?他得承认,这些夜叉给自己队伍造成不少麻烦,但目前为止并不致命! 海啸都搞不定天宫队伍,幻宗会天真地以为,这些夜叉就能啃死他们?是不是还有什麽陷阱和后手? 白子蕲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了贺骁。 那小子已经登上石龙峰,这会儿应该和幻宗沆瀣一气了。 仙人和仙宗是什麽脾性,天宫多年来已经深入了解,但如果加入贺骁这个变数白十七也刚好问起:「都使大人,贺骁坐着羊车上了石龙峰,会不会坏事?」 跟在白子蕲身边这麽久,他是头一次见到白都使都觉得棘手的敌人——除了青阳,贺骁在涌泉山庄布下的倒反天罡副阵,让所有人记忆犹新。 并且白十七也没忘了,贺骁自己甚至都没出手,就害死了白二!众人不说,但心里已经忌惮。 白子蕲摇了摇头:「他也是刚进颠倒海,就算顶着灵山的身份与幻宗相认,以这些仙人的傲慢,又怎麽看得起他?更不可能听他安排调遣。」 他又跟了个「但是」:「这人心计很深,我们还看不清他的目的。他未必跟幻宗一路,有可能私下行动。」贺骁是他此次颠倒海之行的第二个目标。 两人之间的恩怨已经持续太久,今次一定要在颠倒海内了结掉! 白子蕲暗暗握拳:「贺骁这样的人物,若不尽早除去,以后一定是遗祸无穷!」就在这时,海中仿佛又有铃声传来。 下一波夜叉攻势又起,这回出湖的夜叉块头更大丶模样更狰狞,动作也更狠辣了。打不完,根本打不完。 白十七下意识回头看看仙都大阵,真是不解:「幻宗从哪里收集到这麽多鬼魂!」杀都杀不光。 「历年死在北海的冤鬼也不知有多少,银珠岛被风暴裹挟着走,或者中途就把这些鬼魂都拣了起来。」白子蕲随口下令,「西北角补位,别让它们突破入阵!」 第1715章 幻宗的伪装 贺灵川走出文晖阁,就召唤万俟丰等人,一起赶往石龙峰上的巨大广场。 他们脚程也快,但赶到广场时,肖文城已经做完动员了,最后几个字馀音袅袅,回荡山尖。 广场上聚齐了三百馀人,观服色发冠,应该都是幻宗门徒,手里都着枪戟,最常见的就是三股叉。 此外还有妖兽灵禽百馀,都落在广场边缘,其中大部分不说常人难得一见,连贺灵川也只在图册里瞧过它们的身影,比如一只赤尻蓝脸红鼻子的大山魈,脑后还有另一张脸,也是浓墨重彩,它叫作脸谱魈。 鬼猿看见它,忍不住摸了摸后脑勺,这家伙跟它有一丢丢相似。 脸谱魈察觉它的目光,狠狠瞪了过来。董锐拍拍自己的妖傀,让它别直勾勾盯着人家看,不礼貌。事实上,他当初调制鬼猿时也揉合了一点点脸谱魈的特性,当然不是从这一只身上取样。 。。。。。。。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些妖兽,而是矗在广场正中的大镜子—— 昊元金镜自静室中消失之后,就出现在了这里,并且体积至少扩张了两倍,远远超过了花园的月形拱门。贺灵川从镜中看到,白子蕲的船队已经顺利登上颠倒湖岸的石滩。 这比肖文城的计划还早了半个时辰。 那麽幻宗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阻止天宫之人向银珠岛扩散。 肖文城往侧边让出几步,一指镜面:「去吧,教这些天魔见识我幻宗之威!」话音刚落,靳丶徐二位长老就大步走入了镜中! 镜面如水,在他二人穿入之后还有些荡漾。 有他们带头,广场上的幻宗子弟也紧随其后,快步入镜。十几头灵禽拍拍翅膀,从众人头顶飞过,投入镜面。 摄魂镜哎呀一声:「一步到位丶无视远近!真是了不起!」贺灵川敲了敲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它就这麽崇拜别的镜子? 但昊元金镜确实神通广大,不到半刻钟,广场上空空如也,方才还在场的幻宗子弟尽数入镜。从昊元金镜的前科推断,这些人大概都已经抵达颠倒湖畔。 贺灵川也看得好生羡慕。这不就是任意门功能?通过这面镜子,幻宗门下能随时抵达指定地点,机动性可太强了。这就是地主优势,不过好像只在千幻掌控的小天地里才有效。 他还特别留意镜顶的绿松石,发现颜色没怎麽变化。 看来,空间传送是这面镜子的基本功能,虽然一次就传送好几百人,但消耗的能量并不多。宝贝,真是好宝贝啊。 要是有这宝贝,以后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是不是也能开启任意门? 灵虚上城的惊鸿渡虽然也是个远距离的传送型大阵,但位置固定,并不能像昊元金镜这样随意挪动。「人呢?」董锐看着远处安安静静的湖岸问道,「怎麽没瞧见?」 「他们在这里了。」肖文城伸出食中二指,在镜前划了两个圈儿,昊元金镜的局部画面一下子放大丶聚焦。于是贺灵川等人清清楚楚看见,天宫营地西北角的湖岸边上,聚着几百头夜叉。 也是恶形恶状,几乎没有两头长成一个样子,但它们不言不动,近两丈高的茂密长草把它们挡得严严实实。昊元金镜特地选了个俯视的视角,否则从其他角度根本瞧不见它们的身影。 陆续又有几头夜叉赶到,为首的就转过身,冲后头的同伴打了几个手势。这手势,只有人能做出来。 董锐咦了一声,指着为首的夜叉道:「等等,这丶这把浑天叉」 这头夜叉手里拿着的,就是靳长老方才握在手里的浑天叉,样式有点独特,两个刃尖像蛇信一样弯曲分权,尖头蓝汪汪地,他还记得哩。 现在这把浑天叉在夜叉手里,难道?「这位难道就是靳长老?!」 肖文城颌首:「不错。」 他往镜中的夜叉群一指:「这就是我们先前入镜的队伍。」 昊元金镜可不仅仅有传送之能。他们过镜时,还顺便改换了一下面貌! 是了,这是蜃仙手下的幻宗,这里是千幻一手打造的幻境,没有几手改换面貌的功夫反而说不过去。朱大娘看了看自己,好奇道:「要是我过镜,是不是也能换一身打扮?」 「能。」肖文城头也不回,「这幻术只改掉你的外观,改掉你在别人眼中的模样,并不是你的本体;就算你是头大象,过镜之后,也能拥有人的外形。」 哦?有趣。朱大娘动了动前爪,有机会一定要试。 千百年来,它一直都是这身造型,自己都看腻了。董锐一直盯着镜内:「他们下水了?」 镜里清清楚楚显现,靳长老这支队伍大概是集合完毕,开始往前移动,一直到所有「夜叉」都沉入湖水,湖边再次空空荡荡。 众人看看湖水再看看岸上的天宫营地,不需要肖文城解说,也明白靳长老他们想做什麽了。 镜内视角又切换回天宫营地,董锐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笑道:「不行,实在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夜叉,哪些是幻宗人。」所谓鱼目混珠,这群大活人就混在夜叉大军当中,向天宫队伍发起猛攻 真真假假,又很难辨。 可他们的单体战力远胜普通夜叉,时常打对面的天宫士兵一个措手不及。 朱大娘挠了挠眼睛:「等下,天宫队伍没有元力麽,不能窥破你们的伪装吗? 白子蕲和他的护卫没有,但他带来的精锐都像军人,或许来自某些国家,应该能够聚拢出一些元力。「仅凭那点儿可怜的元力,就想窥破昊元金镜的神通?」肖文城淡淡道,「除非贝迦大军亲至!」 表面上都称作「元力」,但国的元力丶罗甸的元力与贝迦不可相提并论,拿来看破普通幻术或许绰绰有馀,但这里可是颠倒海,昊元金镜可是上古蜃仙的至宝! 贺灵川忽然道:「贵宗派出去的队伍当中,好像有不少出身银珠岛的弟子。他们与夜叉不共戴天,怎会愿意伪装成夜叉下海?」 带他们上石龙峰的鲁靖,就是银珠岛人。过去一百多年,像他这样出身平民,幼时被挑入山门,修习仙术的弟子也不知有多少。 而湖中夜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来骚扰和捕杀平民,这些宗门弟子与它们并肩而战,不会心存芥蒂麽? 肖文城摆摆手:「从前他们也经常这麽做,伪装成夜叉,潜入夜叉大军之中破坏和屠杀。只不过今次情况特殊,他们的目标从夜叉变成了天宫队伍而已。 这些道理,都讲得通。 贺灵川一边留意昊元金镜显示的战斗场面,一边问肖文城:「肖掌门和几位长老跟随千幻仙尊多年,见多识广,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刘长老立刻接话:「说吧。」 「我听说这几千年来,天宫也入侵不少洞府,害死很多仙人。」贺灵川提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我见识过天宫的兽,也看过天魔所谓的神降,尤其是后者的皮囊强度有限,导致降下来的天神分身威力受限。他们对付修行者绰绰有馀,但怎可能对仙人们造成致命伤害?」 在遇到幻宗这些活生生的仙人之前,没人能给他答案。身边的朱大娘战死于上古,也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这里头有很多原因。」刘长老沉声道,「仙人洞府如果得不到外界灵气的灌输,只消耗自己的储备,内部环境也会日益恶化。天宫如果进攻这样的洞府,里面的仙人原本就已经衰弱,远非全盛时期,抵御能力自然降低。」 千幻真人的地位和本事摆在那里,能给自己搞一个面积广袤的聚灵大阵,吸走半个闪金的灵气为己用。寻常仙人哪有这个能力? 过去三千年多数仙人的陨落,根本不需要天宫动手,自己就无声消泯了。 倒反天罡大阵已经被拆了,灵气的大量灌输中止,所以眼下的幻宗众仙也开始害怕自己步他们后尘 「为了节约灵气,有些仙人还会长期入定,即是所谓的闭死关」。外敌入侵时,他不一定处在清醒状态,也会给天宫可乘之机。」 贺灵川一脸恍然。 懂了,就好像冬眠的熊,被吵醒后总是比较迟钝 「以上两种都要撞大运,所以天宫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鐧。」刘长老面沉如水,「出动他们自己的仙人!」董锐一惊:「哈?天宫?」 天宫也有仙人?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是了,玉则成到仰善群岛追捕地穴蛛后之时,还请动了木宿真君的分身。根据朱大娘事后品评,木宿真君的真身是九死还魂草,近乎妖仙实力。 也即是说,贝迦确实有妖仙坐镇,只是平时不会轻易出动,毕竟外界的灵气不充裕。这也符合贝迦举世第一大妖国的身份地位。 并且以贝迦的实力,供养几尊妖仙应该不在话下 「天宫和贝迦到底有多少妖仙和仙人?直到仙尊闭关之前,我们也没拿全名册。」肖文城正色道,「我们能确定,这支天宫队伍里一定有妖仙存在。」 第1716章 各见优劣 几人说话的工夫,颠倒湖畔的战斗一直在继续。潜藏在夜叉群中的幻宗门下分散开来随机发难,经常能将天宫队伍的防御撕开一条口子,大肆破坏。 天宫营地一度被搞得十分狼狈,东北角丶西北角两端的防御都被撕开,真正的夜叉们一见有机可乘,更是嗷嗷嗷冲上去干。 肖文城冷冷道:「还不肯拿出后手吗?」 他还很清醒,没被大好局面冲昏头脑,能看出天宫队伍一直都用军队的力量御敌,白子蕲只出动了几个金甲神将。更强大的力量,白子蕲迟迟没有拿出来。 是天神有意节约,还是他们没有后手?后一种的可能性很低。 就在这时,天宫营地上空忽然又出现一道虚影:金色的巨大独眼。 贺灵川喃喃道:「妙湛天又开眼了。」 这就是妙湛天的真实之眼。但和先前只出来照一照海面不同,这一次大眼珠子来回转动,目光相当凌厉!它照见哪里,就有一道金光打到哪里。 金光过处,幻宗门人都被照出了本相,无所遁形! 真实之眼来来回回扫视几遍,也不过是二三十息时间,整片战场上的幻宗门人就都显露真容,再也挂不住夜叉的伪装。天宫队伍见状怒吼不已,方才就是这些不要脸的家伙浑水摸鱼,伤了他们好多同伴。 而幻宗弟子也被照得心里一寒,因为他们褪掉伪装之后,就素着一张脸站在夜叉大军里!前后左右甚至上空,全是面目狰狞的夜叉水怪! 他们追杀了好些年的水怪。 甚至有人能听到夜叉嗓子眼里发出的呵呵声,离自己最多三尺远。 别打,别打,千万别打,今次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天宫队伍,不是这些夜叉! 说来也怪,夜叉瞧见自己队伍里的人类,只是微微一怔,像是想不明白怎麽回事,但立刻就对他们失去兴趣,转身继续去攻天宫营地。 它们好像只跟天宫苦大仇深,却对这一百多年来不停追杀它们的幻宗弟子视若无睹。幻宗门徒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抹掉额头沁出的冷汗,继续战斗。 这种感觉太古怪了,和从前的死敌一起并肩而战。 但他们接下来的战斗就艰难多了,因为外表伪装已被真实之眼识破,站在狰狞的夜叉群里就是显眼包,天宫队伍一瞧见他们就集中攻击,把原属于巨夜叉的火力都转送给他们了。 靳长老一看优势被扭曲,当即下令全力进攻。 这时候也不装了,他一挥手,一声令下,就有上百道神通同时打入仙都大阵! 只见光芒闪动,不仅一连突破三个防御阵法,连仙都大阵的阵眼符器都是一滞,直接停止了运行。这可是贺灵川在现实中亲眼见过的最高效丶威力最大的一次神通集射。 一百多道飞虹同时冲击阵法,流光溢彩,其中又有仙人的合力。哪怕昊元金镜从高空拉了个远景,望过去的效果还是特别震撼。>br> 阵眼罢工,仙都大阵当场就停止运行,不再抽吸颠倒海的灵气。阵眼从半空中掉落地面,几乎烧成一团焦炭。幸好它的底苞还在,先前吸收的灵气没有跑掉。 这套阵器的威力和坚固勿庸置疑,但本次神通轰击有仙人加入,它还是没顶住。「换一个阵器,快!」 战阵的每一个零件,都有相应的配套。但这也给白子蕲提了个醒,不够不够,人手不够,元力不够,斗志更是步步下探。 他带来的军队不少,但在夜叉的茫茫人海战术面前并无优势;现在仙宗弟子也混在夜叉大潮中出手了,再这麽下去,不等颠倒海的灵气被抽光,自己带来的手下恐怕就先撑不住了。 白子蕲很清楚「兵败如山倒」的可怕。跟着他来颠倒海的或许是闪金平原各地的精锐,但这些人对白子蕲能有多少了解丶能有多少信任? 他们跟着他,并不出于敬重和信赖,只是执行女神的命令罢了,怎可能义无反顾为他牺牲? 这不是白子蕲亲手训出来的军队,而是闪金平原上的杂牌军。人家需要听到打赢的希望,军心才不会崩溃。别忘了,仙宗现在最多只派来两个仙人掠阵,千幻的这套班底还不知道有多少后劲! 这场决战才刚刚开幕,两边都在积极试探对方的底限,哪一方也不会蠢到起手就梭哈。贺灵川也是暗暗道: 快了。 白子蕲定有对策。 他要是接不住幻宗的招,后面可就有大麻烦。 颠倒湖畔,仙宗弟子被真实之眼看破身份,索性就放开了手脚,把枪戟叉子一扔,换回自己原先的武器,狠狠打两波急攻。 贺灵川一直想了解仙宗甚至是天魔的战争方式,当然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观摩机会。 这一轮灵气复苏的速度超过所有人想像,蛛后姐妹预判,如果灵气浓度持续向好,有可能回到中古时期的水平。在那样的环境下,个人修行和群体战争方式都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原本隐在暗处的超凡力量也可能再度出现。 颠倒海内仙魔死斗的局面,是贺灵川一手促成,很可能也是他观察未来战争的最好样本!或许,这就是一次预演。 他想看清中古时期的战争烈度,想看看仙魔对立下还有多少人类自主活动的空间——这一点对他丶对闪金平原至关重要! 这很可能是他离开颠倒海之后,后面几步行动纲领的依据。 这也是贺灵川非进颠倒海不可的原因之一。 与天宫队伍多用刀枪棍戟不同,幻宗门徒下山战斗,虽然也在袍子外头罩上轻甲,武器却五花八门,除了常见的刀剑之外,竟然还有玉尺丶扇子丶书卷等物,贺灵川看了就想挠头。 其实他匆匆一瞥,看见扇子的用处也不小。有个修士抓着扇子打出几道风刃,这法术如有实质,在半空中划出灰寒的弧形刃影,甚至还能转弯。其中一枚风刃打中树木,一直削断四五株水桶粗的树木才消失不见。 第1717章 加持和反加持 这风刃斩在天宫的士兵身上也有破甲之效,一下就伤可见骨,有两个倒霉蛋被切中咽喉,死得乾脆利落。其他的非常规武器,也基本都以施法为主,打出来的飞虹光影,在黑暗中煞是好看。 「花里胡哨!」摄魂镜跟在贺灵川身边久了,也有资格点评,「耗能太多,战斗久了远不如刀枪管用。」 贺灵川知道,这些武器最适用于颠倒海。此前一百五十年,颠倒海内灵气充沛,幻宗门人可以选择的法器极多,兼具美观与实用;反观天宫军队多用利刃凶兵,那是长久顺应人间形势的做法,高效省力。 在镜前观战的朱大娘,老实不客气指出:「颠倒海内灵气骤减,这些奇门兵器耗能太高,不利于持久战斗,还是换回刀剑更好。」 哪个宗派传授的入门武技不是刀剑?这些家伙明明会用,却拿着扇子玉尺去跟天宫作战,真是没事找事给自己上难度。它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个仙人长老重重哼了一声,面色不愉。 一个没来由的小妖怪,敢在幻宗的地头大放獗词!他们不计较,但给不了好脸。贺灵川记得,这位好像姓柳。 肖文城面沉如水,同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场的门徒年岁都不大,除了十几个领头的是他从海外带进来的老人,其他的都是银珠岛人,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 不知道仗怎麽打,不知道战斗的残酷 他心里暗暗责备带队的靳长老疏忽大意,没有提前让他们换回合适的武器,现在再下令也来不及了。 贺灵川这样的统兵大将最清楚,决定战役成败的,除了策略丶天时丶实力对比等等,还有各种突发和细节。幻宗战斗经验的欠缺,注定了他们的打法很糙,远不如天宫队伍那麽有章法。 开玩笑,对面坐镇的可是白子蕲。 不过颠倒湖畔还能打得你来我往丶一片火热,贺灵川观察到,幻宗队伍的法术神通异乎寻常地强大。 天宫队伍可是有元力加持,就说方才提到的风刃术,本来能扎破他们身上的护甲就不错了,怎可能还在人家身上猛开天窗? 靳长老的法术神通更是匪夷所思,贺灵川亲眼见到他一掌按在地上,正前方大面积的扇形地面就开始翻滚,好像人拿着毯子抖个不停,范围内无论敌我双方都是脚步不稳丶摔倒在地。 紧接着下方噌噌冒地刺,每根都是上尖下粗的石笋,最长能达四尺! 这些地刺避开了自己人,专扎天宫士兵,伤腿伤胳膊还是小伤,一刺穿喉的就有七八个之多,最惨的是有两人正好一p股摔倒,于是就 幻宗门下在这湖畔,各种法术神通信手拈来。徐长老用幻术两次改变地形,让敌人摔了个嘴啃泥,随后夜叉一拥而上,把他们戳成肉泥。 活用法术,确实是这些老牌仙人的强大优势。并且贺灵川相信,他俩的实力远不止干此,但他们并没有上一场就放大招,再搞几个惊天动地,显然打算细水长流。 很多道理,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反覆验真。 「肖掌门,在颠倒海内,贵宗的术法是不是格外强大?」 哦,这小子看出来了,肖文城颌首:「不错,这片天地可是由仙尊掌控。天人合力,自然更强。」他说得很明白,颠倒海对幻宗子弟有加持! 也就是幻宗子弟的法术更强大,防御更坚挺。 董锐指着自己鼻尖:「那我们呢?可不可以也强化?」 他只是随口一问,但肖文城的回答让他喜出望外:「只要得到仙尊认可的人,都可以。」 「好好!」董锐刚刚露出笑容,肖文城接着道,「然而加持有限,想要力量直接翻上一两倍,那不可能。」董锐摩拳笑道:「有增强就好,不奢望更多。 跟着地头蛇混,还是有彩头拿的。 朱大娘刨根问底:「为何不能加持更多?」 「体质不合。况且师尊的力量,不是普通修行者可以承受的。」肖文城正色道,「过犹不及。」董锐:「那我们要怎麽做?」 「晚点你们也穿镜而过,昊元金镜就会评估你们。」 意思是,能不能得到仙尊的加持,那由昊元金镜来决定。 面对夜叉潮和幻宗的联手进攻,白子蕲在盘面上又加派两具金甲神将,勉强稳住局面。 这东西是中古时期人国的工艺之大成,专门对付仙宗的神通。为了这次远征,白子蕲藉助妙湛天之力,调动所有资源才搞来这麽几具,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他手里还有牌,但眼下的牌还得一张一张打,快不得,急不得。 一刻钟后,白十七凑过来禀报:「都使大人,仙都大阵修好了! 方才幻宗弟子披着伪装过来,第一时间神通攒射,把仙都大阵的阵眼打坏,聚灵大阵停工。这个阵法极其重要,关系到白子蕲的下一步行动,所以天宫队伍顶着对方的进攻,付出不小代价,硬是派人修复了这个大阵。 阵法重新运行,绿色的灵雾又从四面八方赶来,小天地的灵气再一次被抽吸。 幻宗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徐长老一声令下,进攻强度又有提升。 此时真实之眼的虚影也从空中消失。少了它的「鉴真」之能,幻宗门人的伪装又回来了,外形重新变回青面獠牙,混在夜叉堆里就像水滴入海,又分辨不出。 千幻真人的幻术真是顽固,但妙湛天也不能一直花费神力给天宫军队打光。 这时候,白子蕲就毫不犹豫向天神求援。 妙湛天这是为自己而战,该出手的时候决不能吝啬。 所以有人很快给他递来几支红色蜡烛:」这是妙湛天神特地为本次远征而精心炼制的灯塔,仙都大阵已经吸取不少灵气,可以用来催建灯塔了。」 然后交代了用法。 白子蕲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丰曷女神! 丰曷女神在爻国政变时就已经出过力气,当时降临于所谓的「贝迦使者」,并且分身也在与阴虺对战中阵亡。这对丰易女神来说,一定是重大损失,但在这一次妙湛天主导的远征行动中,作为从神的丰易女神还是不得不带伤上场。 可见妙湛天对颠倒海之行的重视,近乎全力以赴。 乍看之下,这些红烛与民间所用的香烛好像没甚不同,只是烛身上镌有两道金符,都是天魔语写就。 白子蕲命人在地上刨了个土坑,自己摘下仙都阵眼的一瓣花萼,这东西即在他掌中变作了一个小小莲台。他再取出一只红烛,插到莲台上,轻轻放进土坑里。 「去。」 白子蕲一声令下,他的灯灵即分出豆大的火苗,「呼」地一下点燃红烛。 「都退开,退远点。 话音刚落,红烛身形暴涨! 既横着长,也竖着长。 边上众人的脖子越抬越高,观察它的角度飞快从俯视变仰视,角度还越来越大。 仅仅一刻钟,它就从食指粗的小蜡烛,变作了高近十丈(三十三米)的庞然巨柱! 它的直径,能让大伙儿绕圈走了。 并且巨柱长到十丈之后,并没有完全停止生长,只是增速放缓。 这时才能看出柱身是六角形的,非常光滑,柱顶如碑尖,有一个圆形的镂空回廊,先前放进去的小火苗,现在已经变成了熊熊大火。 当它烧成了赤金色,柱尖顶上金火重燃,再次凝聚成巨大的独眼! 它出现之后,依旧骨碌碌转动,但目光不再扫视,而是在灯塔方圆五里内形成一个淡金色的光晕结界,凡是进入其中的人事,体表都被镀上一层淡金,煞是好看。 第一尊「灯塔」,成功点燃! 它的光芒照亮湖畔的那一瞬,所有幻宗门下的伪装再一次褪去,被照出了本相。 不仅如此,夜叉竟然也被照成了半透明。 现在,天宫队伍可以一眼瞧出藏在它们身体里面的死魂,闪着暗淡的蓝色魂火。 照准这些死魂攻击,武器捅对了位置,那就是一发入魂,直击要害。 有的放矢就好!天宫军队的战斗效率一下子大大提升,人人精神大振。 混在夜叉堆里的徐长老却觉出不对: 他顺手再放一次陷地术,同样的力道丶同样的法咒,施展出来的效果却只是地面微凹,不像先前那样一陷就是一个巨坑。 怎麽回事? 不止是他,幻宗门下的神通法术同样效力骤减,原本的五光十色都黯淡了。 那厢靳长老也放了几个法术,随即怒吼:「是那灯塔结界搞鬼,挡去了仙尊的恩赐!」 每施展一个法术,都相当吃力! 他和徐长老的话,原本可以通过昊元金镜实时传到石龙峰上,以便上下实时沟通;然而,肖文城和贺灵川只能瞧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说了什麽。 通话被结界切断了! 再过几息,贺灵川就瞧见灯塔结界内的景象渐渐模糊,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又像冬天窗上结出的霜花。 第1718章 不信 肖文城勃然色变,轻拍昊元金镜道:「盯住颠倒湖畔,放大!」 昊元金镜自发调整几次角度,没用。 镜内画面显示,灯塔结界内景象全糊,众人只能隐约察觉有东西移动,但在结界之外,一切仍然高清可见。 「灯塔的光,隔绝了昊元金镜的视界。」肖文城立知不好,也顾不得再珍惜能量,转身走到沙盘边上,在颠倒湖畔轻点两下,指尖用力往上一提! 这一套手法,他先前已经施展两次。贺灵川知道他正在改换地貌,要在颠倒湖畔拔山而起。虽说极其耗能,但再施展个一两次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肖文城这麽一提,颠倒湖畔成片的石滩确实拔地而起——除了灯塔结界! 镜中显示,那片结界静悄悄地,压根儿动都没动,与周围的地貌格格不入,显得尤其突兀。 肖文城放手,在桌上重重一捶:「该死,妙湛天的结界隔绝了仙尊的力量!」 这句话总结十分到位,白子蕲建起来的灯塔结界,基本把幻宗在这片小天地享有的特权给隔了个乾乾净净。无论是神通加持丶地貌改换丶窥视战场,统统用不出来! 肖文城随手从桌上抓起一个貔貅玉雕,扔进了昊元金镜:「去!」 不及掌心大的貔貅镇纸,刚进昊元金镜就活了,摇头摆尾,栩栩如生! 但肖文城是对准了镜子里的灯塔结界扔过去的,这只貔貅却没能掉落指定地点,而是被结界的光罩弹了开去,落在二三里开外的丛林当中。 「传送也失灵了。」蛋锐暗中竖起了大拇指,妙湛天这一招反客为主,可太绝了! 天宫都云使炼不出这种法器,「灯塔」必然得自妙湛天。进入上古真仙的幻境之前,当然要做好准备,而这位女神最出名的能力就是「鉴真」,那麽祂未雨绸缪炼制一些针对幻界的法器,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妙湛天出品,必属精品,这灯塔结界的所有特性,几乎都是针对幻界打造的。 贺灵川不知道妙湛天和千幻在上古之时有过一场大战,否则就能推导出更多内容。 妙湛天这一手,大幅度削弱幻宗在战场上的优势,已经是掰回一局,若再配合仙都大阵的吸灵之能,随着时间推移,胜利的天秤很可能朝向天宫队伍倾斜。 肖文城面色阴沉:「得设法打掉这根灯塔。」 「这麽好用的东西,如果材料充裕,妙湛天不会只造一个。」贺灵川提醒他,「或许白子蕲不仅想用灯塔站稳脚跟,还想用它一步一步蚕食你们的领地!」 在灯塔结界内,幻宗不占任何优势,仙尊的昊元金镜也对它无可奈何。 柳长老脸色微变,随即哼了一声:「危言耸听。也要看他们有没这个本事!」 肖文城凝重道:「这就是毒瘤,颠倒海万万容它们不得!」 「若我是白子蕲,眼下最紧要之事,就是稳扎稳打,把灯塔结界连成一片,倒不忙着进攻石龙峰!」贺灵川正色道,「若是仙尊不出丶妙湛天也不下场的话,决定这场战争胜败的最重要因素就是资源!」 「他占走的灵气越多,叠加你们的消耗越大,即成彼涨此消之势。」从这里也能看出,天宫对于掏挖仙人洞府很有经验,各种预案都做足了。 贺灵川观察沙盘地形已经很久了,这时就伸手在沙盘上比划:」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安放灯塔的绝佳位置,坡度很大丶易守难攻,彼此还可以互相呼应,方便天宫从湖畔一路建起灯塔,直到石龙峰下。如果我们提前改造地貌,多半可以阻碍他们串连结界。」 他没有权限,无论怎麽指点怎麽提拉,沙盘的地形也是一动不动。 董锐助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被动。」 肖文城看着他指向的几个位置,再瞥一眼昊元金镜,沉吟不语。 贺灵川的话有待商榷,天宫队伍能拿出几个灯塔可不好说——就算拿出来了,会在贺灵川相中的地点放置麽? 每一次改易地貌都是耗能巨大,由不得他不谨慎。 他再看看后头几个长老,要麽皱眉,要麽冲他摇头。 贺灵川虽是灵山来客,但一来不知根不知底,二来年纪太小,寿数连他们的零头都不到。 这就像四五十岁的成年人,会听信七八岁娃子胡咧咧麽? 摄魂镜在主人怀中冷笑:「前期拿着灵气胡乱挥霍,现在捉襟见肘了吧?都不知道办事要留有馀量!」有点儿不对。 它也是见多识广丶见微知着的镜子了。 贺灵川听它这麽一说,心头却是一动,转头看向昊元金镜。 有点儿不对。 千幻利用倒反天罡大阵,在闪金平原吸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灵气,就算祂自己消耗量再大,也应该有很多库存。别的不提,石龙峰灵气浓度就是山下的好几倍,幻宗的玄晶存货应该可观,短时间内不可能耗尽。 在眼下这种危急关头,肖文城会因为小心吝啬,舍不得去辟易地貌麽?不应该啊。 贺灵川先前以为,制约昊元金镜使用次数和频率的关键,是耗能问题;现在再看镜顶那三颗绿松石,它们只是代表灵气的储备吗? 肖文城每次移山填海之前,都会瞥一眼昊元金镜。这镜子能给他什麽提示? 所以,制约这些仙人不敢咣咣咣猛砸大神通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肖文城也没心思揣摩他在想什麽,转头对柳长老吩咐:「让傅师弟带二百人,支援颠倒湖畔。」 灯塔结界屏蔽了昊元金镜的视角,谁也不知道结界内的战斗打得怎麽样了。保险起见,肖文城再派去一位仙人。但他这麽派人,就是不搭理贺灵川的建议。 董锐冲着贺灵川挤了挤眼,意思是你的好心都喂了狗。贺灵川理都不理,抚着下巴想心事。 他给幻宗提醒过一次,支招过一次,对方不听。没关系,这都在情理之中,他一没资历二没年纪,人家凭什麽听他的? 第1719章 微妙和拉扯 他只是先打个眼儿。 也就是两刻钟后,刘长老忽然指着昊元金镜叫道:「看那里!看百寿山!」 颠倒湖北部有座小山,称作百寿山,有点矮也有点秃,贺灵川乘坐羊车上石龙峰,中途也经过那里。昊元金镜显示,有一百馀人蹿行在百寿山中,并且很快就登去了山顶。 是天宫的队伍! 但他们走得相当隐蔽,地面上的幻宗门人并未发现他们的行踪。 这回肖文城特地放大他们的动作,见他们赶到山顶后就埋头刨坑,不由得望了贺灵川一眼。这小子方才指得好准! 天宫队伍当真就选了百寿山头! 看见他们手里的红色蜡烛,幻宗这里也紧急派人,直接穿过昊元金镜,杀向百寿山头。双方的战斗,一下子就白热化了。 肖文城派出自己师弟伍长老丶柳长老,率二百门人赶去阻止,否则再等下去,第二座灯塔也要建起来了。二百馀人对战一百敌兵,己方还有两名仙人,按理说是十拿九稳。 然而当伍长老气势汹汹发起神通,对面的天宫队伍立刻反击,声势同样惊人。 「仙人水准。」朱大娘爪子痒了,连戳地面好几下,「白子蕲派出的人马,居然有仙人实力坐镇!」不能再拖了,灯塔结界只要开始运行,昊元金镜就奈何不了它,肖文城也没法改换那里的地形。 贺灵川就在边上看着,肖文城再无奈也不得不把手伸向沙盘,将百寿山的两个山头直接给摁没了。在这期间,石龙峰又是地颤不已。 等他抬手,百寿山已经变成了百寿坑,不仅原本的丘陵不见了,地面还下沉一丈,形成了一整个丝瓜形的深沟山谷。 肖文城也发现了,天宫的灯塔一定要建在高处,这样笼罩的范围才够大;如果建在平地或者低洼,根本发挥不出它原有的效用。 那麽现在的百寿山谷根本不适合天宫队伍建造灯塔,他们只能换个地方。 无论他们怎麽改,百寿山谷还是横亘南北的一条人工创疤,即便天宫队伍最后还是建起了第二座灯塔,它与颠倒湖畔还隔着一个山谷,不能完全相连。 这个战略意义就很重要了。 接下来,天宫和幻宗就在银珠岛南部互捉迷藏。 天宫前后派出七八支队伍赶去不同方向建造灯塔,扩大己方优势。 贺灵川事先指的那几个位置,基本都说中了。尤其是前两个,幻宗要是早做准备,天宫队伍都未必过得去。肖文城下意识看了贺灵川一眼,见他不骄不躁,形若无事。 现在麽,幻宗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阻挠。 但千日防贼毕竟很难,肖文城又在沙盘上抬地三次,然后就抬不动了。董锐急道:「怎麽不抬了,快啊!天宫快走到地方了。」 「不成,得缓一缓了,沙盘已到极限。」 贺灵川皱了皱眉。如果他是肖文城,有限的三次机会就不该用来抬升那三个位置。此一时彼一时,他已经看出白子蕲的打法有意更改路线,不再一路往北了。 为什麽呢? 但肖文城已经抬升完毕,贺灵川作为外客,不好再去指摘。 并且他也发现,战役的节奏已经改变,现在隐隐是白子蕲牵着幻宗的鼻子走,有时候还吊着这些仙人的胃口。这种微妙和拉扯,非战场老手不能发现。 但贺灵川没有多言,反正肖文城等人不打算采纳他的意见。 肖文城这话说完,贺灵川一瞥昊元金镜,发现镜顶的最后一颗绿松石也变成了红色。然而肖文城方才明明消耗的是沙盘的力量,为什麽这种枯竭反映在昊元金镜上? 贺灵川目光微闪。 果然,昊元金镜显示的不仅是自己的状态吧? 既然它和整个幻境融为一体,现在三颗松石全部变红,是不是象徵着颠倒海幻境的力量调用已到极限,亟需恢复?那麽在它重新积蓄力量的这段时间内,幻宗只能凭自己的真正实力与天宫队伍抗衡了。 石龙山脉,仙光洞。 这洞开在山腹里,门脸却小,只有对开的两扇门,看起来既不厚重也不贵气,却是幻宗后山重地之一的库房。 幻宗家大业大,多年来拾掇的家底儿分作好几个库房存储,仙光洞是最大的一个。往日这里门可罗雀,几天也不见个人影,今天的洞门却打开了七八次,幻宗弟子匆匆进出。 按规定,车辆不能进出库房,所以他们必须人手搬运,出洞装车。 又一辆英泰大车驶近,停在仙光洞门口,车上两个修士跳下来大步进洞。这时有个十三丶四岁的少年从林子里走出来,柔缎白脸,表情有点木讷。 仙光洞大门还开着,刚刚进洞的两名修士,交谈的声音正好传了出来:「我们要是能直接穿镜过来多好?骑这羊车怪麻烦的。」 「宝镜不是给你我备的,有资格穿镜的都是去打仗的师叔师兄们!」另一人哎了一声,「大战开启,上头大概想着能省就省。」 「还缺我们两人这点儿能量?」 「少动嘴,多做事。吴师叔也去了前线,不然一定把你骂到狗血淋头。」 「穿镜」是什麽意思?少年本想进洞,走到英泰大车边上时,忽然停下脚步。 宝库大门上装饰一个斗笠大的兽首,似龙非龙丶似虎非虎,模样狰狞,但是双目紧闭。可是少年一走近,兽首忽然睁眼,淡蓝色的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找异样。 这兽首甚至像活虎一样,抬起鼻子呲着牙,用力嗅了几下。 少年不敢再靠近了,距门还有一丈半,兽首都闻着味儿了,他要是敢往门里闯,这东西九成会报警!不进就不进罢,他耐心候在外头。 也就是小半刻钟后,两个修士回来了,每人手里都抱着一个金色箱子。箱子身上嵌绿色两色宝石,看着就非常贵气。 但少年知道,这两个箱子比看上去还要昂贵,它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百宝箱」。 莫看外表小巧,好像装五斤就满了,其实内里大有乾坤,每一只的体积都可以容纳一千斤黄金。这还是低阶的百宝箱。如果是长老手里的,那容量还能上翻十倍。 少年行礼:「吴师兄丶李师兄,刘长老命我赶去山顶,能不能载我一程?」 强敌来袭,山下开战,宗内人员跑动频繁,物资调运密集,再不像从前那麽悠闲。李师兄不疑有它,一指英泰羊车:「方师弟上车。」 方师弟跳上马车,羊车就开动了,往石龙主峰而去。「您二位来取什麽了?」 「还不是玄晶?」李师兄拍着小箱子,「天魔来袭,这玄晶用得真快!我俩都跑第三趟了!」这两个箱子里,装满了玄晶吗?方师弟开始评估这两人的实力了,自己能不能一举拿下? 他侧了侧头:「天魔都没上山,为什麽用这麽快?」 「运行大大小小的防御阵法,要玄晶吧?下山作战的前辈们,也需要玄晶。」吴师兄叹气,「还有昊元金镜,我们前两次送玄晶过去,根本不够它吃的!」 方师弟哦了一声:「我就见过昊元金镜一次,就在靳长老布道之时。这面镜子非常丶非常厉害吧?」 「那是当然!」李师兄道,「昊元金镜可是我宗的镇宗之宝,明察秋毫,山上山下有任何异动都瞒不过它。」「石龙峰这麽大,它能瞧见山上的一草一木?」 「能,怎麽不能?」吴师兄接话,「只要镜子前的人想听,甚至能听取你我现在的对话。」「这麽厉害。」方师弟想表达惊叹,可惜他声调平平。 罢了,如果昊元金镜监控着石龙峰,就算他杀掉两人抢走百宝箱,恐怕冲不到山下就会被拦住。不如上山看看,收集一些情报。 湖畔战场。 从灯塔结界内部看上看,半空中好像浮着一层水纹状的透明薄膜,但不妨碍众人仰望天空。这就是妙湛天的真实结界边缘,往外是幻境,往内是真实。 白子蕲就站在灯塔上,居高临下俯瞰战场。 灯塔建好之后,女神又给它诸多加持,偌大的湖畔没有比它更安全的地方了。白十七立在他身边:「结界搭好之后,幻宗的攻击变弱了。」 「不,只是变得正常了。」白子蕲纠正他,「他们在这个幻界,原本享有千幻的加持。结界祛除了他们的特权,让他们与我们公平较量。」 白十七望着湖里爬出来的一茬又一茬夜叉,忍不住道:「这还公平?夜叉无穷无尽,这要杀到什麽时候!」单是夜叉,或者单是幻宗都还好办,这两路敌人混在一起,天宫也觉得棘手。 基础兵员的不足,千幻用夜叉填补了。 幻宗弟子战力不俗,高过普通兵员很多,但天宫队伍也有元力,并非没有一战之能。问题在于,这场仗还要打多久。 天宫军队的数量,可不像夜叉那样无穷无尽。 白子蕲拍拍灯塔:「只要解决仙人,夜叉不是问题。」 第1720章 揭破 此时,白十来报:「据方才抓到的幻宗俘虏交代,除了掌门肖文城之外,宗内还有八位长老,都在风神庙供雕像丶享香火,个个神通广大,高来高去。」 「也就是说,除了千幻之外,幻宗还有九位仙人坐镇!」白子蕲微微动容,「比我预料的还多些。不愧是上古真仙洞府,防卫力量强悍。 连同千幻,十尊大能。 白十又道:「他们是跨镜来的!石龙峰顶有一面昊元金镜,幻宗长老要去任何地方,只要跨入镜中,就能一步到位!」白十七恍然:「难怪他们来得这麽快!」 「灯塔亮起,他们就不能通过镜子传进结界了,最多停在边缘。」从结界边缘到湖畔战场,路程好几里,赶来的幻宗人要麽步行,要麽驭器飞行,没那麽方便。「女神法力无边,连昊天金镜的威能都隔绝掉了。」 否则这一仗太不好打。 白十七则道:「这麽多仙人,若是一拥而上,咱们也难顶。亏得女神和都使神机妙算,支起结界隔绝窥伺,又令他们分散出去,各个击破!」 「仙人们不会一拥而上的。」白子蕲道,「这样看来,多建灯塔诱杀仙人的计划可以继续,稍作修正就行。银珠岛不大,等到禁幻区域各自串连起来,我们就能挺进岛屿中部,那时就不用再管夜叉。」 白子蕲笃定,他们刚闯进颠倒海时,幻宗不知他们根底,不会派出全仙人的豪华阵容,顶多局部试探。然而那就是幻宗的最佳战机,一旦错过,天宫就会在颠倒海扎根,对幻宗鲸吞蚕食。 幻宗不是想摸天宫队伍的根底麽?可是灯塔结界的存在,让他们根本弄不清天宫到底派进来多少高端战力。白子蕲在银珠岛各处筹建灯塔,就能把幻宗仙人分散调走,让他们无法聚力于一处。 这些所谓「大能」,精擅兵法的真是少之又少,也就方便了天宫各个击破。 白十七笑道:「这些仙人虽强,却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绝不是都使大人的对手。」 「诱杀几个仙人之后,我们就可以挺进石龙峰,把千幻的老巢撅掉。」白子蕲顺口一问,「对了,石龙峰上有消息传下来麽?」 「还没有。」 白子蕲眺望北边的山峦:「石龙峰的玄晶藏量最丰富,但不好搞。」 又过两刻钟,白十来报:「都使大人,我们拷杀了五个仙宗门人,终于问出您想要的答案。」他低低说了两句。 白子蕲展颜:「储量呢?」「他们不知。」 「想来也是,他们哪管这些?」白子蕲的命令简明扼要,「去矿村,弄清楚。」「是。」 又一队人马穿越昊元金镜,进入颠倒湖畔战场。领头的还是幻宗长老。 就在这时,一辆英泰羊车顺着石龙峰的山路蜿蜒到顶,停在了广场上方。两名幻宗弟子走入回廊,对肖文城行礼:「掌门,玄晶送到。」 肖文城不答,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快点干活。 李丶吴两人就把英泰车上的箱子搬下来,倒进昊元金镜。哗啦啦啦—— 玄晶撞击的脆响不绝于耳,这一箱子足足倒了十几息才全部倒空。 董锐在边上暗暗计时,心里连道十几声「卧槽」,这一箱得有多少玄晶?直接倒进昊元金镜,真是打水漂一般,都听不见半声水响。 只有库存极其充沛,才敢这麽大手大脚。 小小一个幻宗,放到外头也是富可敌国,而且能敌好几国。至少,他在外界还没见过哪个国家敢这麽浪费玄晶!贝迦维持惊鸿渡传送阵,一天消耗几十斤玄晶,他就觉得够夸张了,但与幻宗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千幻和幻宗果然囤积了大量玄晶,作为颠倒海运行的基础资源。但贺灵川很清楚,幻宗的玄晶自由,是强行剥削闪金平原一百多年的成果! 这些灵气,本属于天地生灵。 就在这时,贺灵川突然感觉到一阵悸动。宝刀示警! 浮生刀与他心意相通,这就是在提示他,有情况。 但山顶安安静静,除了流云雾霭之外,什麽新鲜事情也没哦,有的。 他目光一扫,恰见英泰羊车走下来的第三名幻宗弟子,搬着个箱子走过来,也要倾倒玄晶。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除了面无表情,好似没什麽异常。 但他还没走到镜前,浮生刀又颤了一次。就是这个人! 贺灵川忽然横斜两步,挡在他前头:「你叫什麽名字?」 「方青。」少年停下脚步,看看他,再看看肖文城,「刘长老座下。」肖文城转头:「怎麽了?」 贺灵川哪知怎麽了,但他能没话找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上来作甚?」方青一抬手里的箱子:「我,我上来送玄晶啊。」 刚倒完玄晶的李丶吴二人闻言,互望一眼,目光都有些闪烁。方师弟方才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董锐一眼看出他们的欲言又止:「怎麽回事?」「方师弟方才说,是刘长老找他」 说话的李师兄离方青最近,冷不防后者张嘴吐出一道黄影。李师兄正好张着嘴,这东西就要射进他喉咙里去。「叮」一声轻响,贺灵川反转浮生刀柄,将这黄影打在地上。 方青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露馅了,它也没待下去的必要,得赶紧回去颠倒湖禀报石龙峰上的见闻。仙光洞宝库的位置,还有石龙峰上玄妙的镜子,都是重要情报! 尤其这面镜子,幻宗那些惊天动地的手段,大概都是通过它来施展。只要把这情报递送给都使大人和神明,他们一定会有对应的御敌之法。 但他没跑出五步,斜侧方一捧蛛丝射来,粘住他的后背就往回拽,力量大得惊人。正是朱大娘出手了。 从蛛后身边跑过,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这一下回弹比冲出去更快,眼看方青就要被拽回镜子前面,他嘴巴突然一张,又有个东西嗖一下钻出来,冲向平台边缘,速度快如闪电。 第1721章 自爆 不过比它更快的是一支冰锥。 它在空中闪躲两次,这冰锥竟然也跟着它拐弯两次,越追越近。这东西忽然由一变五,往几个不同方向飞去。哪知下一个瞬间,冰锥同样裂化为五支! 众人只听到「咻咻」几声,每一支冰锥都命中目标。有的钉在树干上,有的钉在石头上。 贺灵川回头,见肖文城铁青着脸。 不消说,这冰锥是肖大掌门放出来的,仙家神通不同凡响,应变速度实在太快。贺灵川原本对这些仙人生出的些许轻视之心,一下子就收拢了。 不说对敌策略问题,这些仙人的修为本身是过硬的。 董锐也从地上刨出一个黄色的小身影,正是被贺灵川先前刀把打掉的东西:一只甲虫,死的。 至于肖文城的冰锥,同样钉住了五只昆虫。其中四只都是平平无奇的甲虫,就块头稍大一点,有金绿色,有黄褐色,唯有一只黑虫子怪模怪样,体型不及尾指长,像蝎子但没有尖钩,尾部是几条细长分叉的须子。 简单来说,它好像把虫须长在了尾部,这时还一动一动地。 「这是脑虫,有些地方多两个字,唤它「噬脑虫妖!」朱大娘也走过来观察,「它会潜入活物七窍,咬破上颚入侵脑部,然后控制受害体的一言一行。它尾部这些纤须,就是接入猎物的脑子用的。」 董锐拿小刀拨一拨它的尾部:「宿主是死是活?」 「死了,被入侵时就死了。不过噬脑虫妖能分沁一点药物,让肌体暂时保持活性,这样肌肉就不会松散丶尸体就不会发臭。」否则噬脑虫妖能骗过人类,却骗不过其他嗅觉灵敏的妖怪。 有些动物都不必成妖,就能闻到生物垂死时发出来的独特气味,比如乌鸦丶秃鹫和野狗。 「它还有一项绝活儿:吃掉脑子的时候,还能翻阅宿主的记忆。」朱大娘解说,「所以这东西很适合当作斥候。要不是我们及时发现,它逃走后就会把石龙峰上的情报全带给白子蕲。」 石龙峰阵法严密丶防御出色,任何天宫的禽妖丶虫妖靠近,都会受到攻击。结果对方派出了噬脑虫妖这麽隐蔽的小怪物,附于幻宗弟子上山。 唉,防不胜防。 贺灵川盯着树上的怪虫,只觉眼熟。 是了,他见过这个东西在盘龙世界的玉衡城之战! 那时伏山烈派虫妖潜入玉衡城刺杀城守,还想暗算贺灵川,那一仗打得好生艰难。原来,原来现实的贝迦真有噬脑虫妖! 「它还没死。」贺灵川转头问蛛后,「大娘,能不能从它嘴里套点情报出来?」「我试试。」 朱大娘派出小蜘蛛,给噬脑虫妖裹满了蛛网。肖文城一招手,冰锥就消失不见。小蜘蛛就把噬脑虫妖带去一边拷问了,它的酸液有蚀体之能,多数虫妖都受不了。肖文城即召两个门人过来问话。 李吴二人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现在遍体生寒,赶紧一五一十全说了。 「这东西在仙光洞附近流连?」肖文城恍然,「仙光洞的大门有鬼面兽把守,一切鬼祟无所遁形。它进不去,所以才乘坐英泰车上山打探情报。」 李吴二人摸了摸脖子,深感劫后馀生。这怪物要是中途暴起发难,自己就没了。 「昊元金镜是上古有名的至宝,妙湛天多半知道它的威能和神通。」肖文城也有些庆幸,「噬脑虫妖如果把它现在的状态报给天魔知晓,对我们更加不利。」 如果妙湛天知道他们用的是昊元金镜,如果发现昊元金镜状态不佳,必定要调整应对手段。 「不过它想潜入仙光洞,说明妙湛天对我们的宝库有想法。」肖文城眉头紧皱,「他们也面临灵力不足的情况,必须用玄晶作为补充!」 贺灵川点头:「他们需要大量玄晶来供养灯塔。看起来,妙湛天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两个结界。」刘长老忽然从大殿内奔出来,只一步就跨到镜边:「不好,老杜的魂灯灭了!」 每位仙人都有一盏魂灯,供在侧殿之内。人死,灯灭。 「什麽!」众人色变。 一刻多钟前,杜长老带队赶去洪岗,阻止天宫在那里建立灯塔。 洪岗之所以叫「岗」,是好大一片陡坡,然而这场战斗格外激烈,洪岗直接被削平了两层,只剩下一个小土包。 方才肖文城等人刚好看到杜长老大发神威,先打退贝迦的妖仙,再连斩五名修行者,噬脑虫妖就来窃取情报。众人分心对付它,没留意昊元金镜,哪知就这麽几十息工夫,洪岗竟然形势大变? 他们转头去看昊元金镜,恰好瞧见最惊悚的一幕:幻宗和天宫双方激烈争夺的地点洪岗,居然无声无息陷落成一个巨大的土坑! 不是爆炸,而是挤压内陷。 这个不规则巨坑的直径有五十馀丈,深度也超过了五丈,土坑里头全变成了乾乾净净的焦黄色,没有碳化物,没有杂质。朱大娘失声道:「神魂内爆!」 仙人和魂力格外强大的修行者,一旦发现自己必死,有可能启动魂爆,以期重创敌人或者同归于尽。 神魂内爆的形成类似黑洞,攻击范围内的物体都会被压缩;如是生物,身躯会被活生生挤压,但骨骼血液肌肉一点都不会外溅,这与神魂外爆的效果不同,但更难防御。 贺灵川大讶。 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仙人,都懂得惜命。但凡杜长老发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他也不会启动魂爆。出了什麽事? 杜长老阵亡,但洪岗也成了洪坑,不再是天宫的必争之地,他们只得悻悻放弃,准备撤退。肖文城抚着昊元金镜的边框道:「老杜怎麽死的?让我看看!」 镜子忽然模糊,再次清晰时,就显示众人方才漏掉的那一段场景。擦,贺灵川暗惊,这镜子居然还有回放功能? 杜长老法术了得,战斗节奏很快,前半程压着对面的妖仙一阵输出。然后,天宫的支援就到了。 不知从哪里飞出两枚金环,在空中相交,叮地一声,就变成了四枚。 四枚再彼此撞击,数量又翻倍等它们飞出百丈远,两枚金环已经变成了百八十枚,都冒出了重影,一边撞击一边向着四面八方飞旋,让人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声音不仅震耳欲聋,还自带强扰乱效果,闻者头晕脑胀,心堵欲呕。就好像夏天的蝉鸣大合唱突然在耳边放大了一千倍! 一百多头夜叉丶十几名幻宗弟子被击飞,有的口吐鲜血,有的脑浆都被打出来了。 杜长老气得「呔」一声大吼,扔出一道蓝光将它打回去,否则金环还不知道要收割多少人命。这玩意儿还带回旋效果,被动打了个圈。 杜长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人,矮瘦黝黑,望之四十多岁,起手一刀直劈他后脑勺。杜长老哪会轻易被袭,两步遁开才返向对敌,结果一看这人就直了眼,惊呼出声——就好比刘长老突然指着镜子,一脸震惊:「涤贇师弟!师兄,那丶那竟然是涤蛋师弟!」他眼都瞪圆了。 以他身份修为,本不该这样失态。 肖文城顺着他手指看去,目光一凝,也是满脸铁青:「真是涤师弟!天宫这些走狗当真可恨,我一定将他们剥皮抽筋,神魂炙烤三十六日,以慰涤贇师弟在天之灵!」 贺灵川也瞧向昊元金镜。 杜长老太过震惊,竟未发现一个影子从树后蹿出,鬼魅般刺他后颈。又一个妖仙! 三打一,还是偷袭起手,不讲武德。 这回杜长老没能躲过,顶着喉间重伤应对两下,就中招倒地。 对方要去封他穴位丶镇他神魂以防自爆,结果杜长老还是抢先一步——这是幻宗在颠倒海内阵亡的第一名仙人! 洪岗就成了洪坑,双方百馀人跟着尸骨无存。观战的镜前仙人,无不怒发冲冠。 若非刚才那只噬脑虫妖转移了镜前仙人的注意力,他们本可以第一时间穿镜而去,支援杜长老的!可恶,可恨! 眼看仙人懊恼不已,贺灵川适时提问:「持金环的人是?」什麽人物,能让杜长老震惊到失防? 「是我同门师弟,仙尊座下排位第四十九!」肖文城目光死死盯着镜面,现在昊元金镜又切回原来的视角,「三百年前,涤师弟奉仙尊之命出关办事,从此无音讯,我们派人探访,也没查出下落。想不到今日再见,竟是此情此境!」 刘长老补了一句:「他和老杜情同手足,上古之时不知多少次并肩而战。」董锐试探着问:「以慰在天之灵?」 那就不是涤贇投敌? 肖文城指着镜子里的人:「那已经不是涤贇师弟了,天魔占据了他的皮囊!」贺灵川和董锐已经猜到,但还是听得毛骨悚然。 众人直勾勾盯着镜面,不一会儿,洪岗崭新的沙坑里有沙子翻动,随后钻出来一人,正是涤贇上人。也就是天魔。 第1722章 侵占的企图 这家伙没死!但他左臂连同半边肩膀没了,红中带点烁金的血液滴滴答答。涤贇上人的前两步还有些踉跄,但紧接着就朝身上的伤吹了口白气。 伤口飞快结上一层霜,冻住了。 杜长老的神魂内爆威力很大,连仙人之躯都遭不住刘长老咬牙:「我去收了他!」 话音刚落,另一名妖仙从林子里钻出来,站到涤上人身边,天宫军队也围了过来。 「来不及了。」肖文城一把拽住刘长老,「他既露面,晚点再对付他!你看岛西也有异动。」贺灵川喃喃道:「天魔可以利用仙人的身躯? 他脑海里有些疑问,豁然开解。 方才的噬脑虫妖,是贺灵川先发现的。看他们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幻宗仙人对他们的印象好了起来,也多了几分耐心。 「过去这麽多年,天魔也收集一些仙人皮囊,专用在这种时候!」刘长老咬着后槽牙,「只有仙人的身躯可以承受天魔的降临,可以让天魔在人间也发挥力量丶少受限制! 普通人类或者修行者当中,有幸能充当天魔皮囊的特殊体质是十万无一,天魔找起来都费劲。比如奈落天身为刹利天众的主神,为了拿到贺灵川的皮囊,还得跟贺淳华签订契约,承诺给他很多条件。 即便如此,这些皮囊顶多承受天魔十分之一二的力量,一旦超过,躯体就会崩溃,一旦超时,躯体还是会崩所以天魔只能降下分身,并且在人间行动总是束手束脚很不方便,时限又短 但如果套用仙人的躯壳,那就不一样了! 作为上古时期跟天魔打得有来有去的大能,仙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极强,也不存在随时崩溃的风险唯一的难题,是不好搞啊。 这时候,贺灵川终于明白,天魔为何那样热衷于掏挖仙人洞了。除了消灭老对手之外,它们还觊觎对方的身子! 难怪杜长老落败之后也不投降,直接自爆。因为他清楚自己的下场。 「即便夺取仙人皮囊,他们也不能随时随地套在身上,到处乱蹿吧?」直到今天之前,贺灵川就没见过任何一个使用仙人皮囊的天魔,一个都没有! 可见仙人皮囊也不是好衣裳,想穿就能随时穿。 「不能。」肖文城顺口道,「我们受到什麽限制,他们也同样跑不了!」 残存至今的仙人,为什麽都躲在洞天福地?因为外界灵气不足,长期曝露在外,会导致他们自身的灵力大幅度下降,乃至最后消亡。 夺取了仙人躯壳的天魔,同样会受到这个条件的制约。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有事没事儿就下界溜达。 「所谓神降」的过程极度消耗魇气,天魔若是带着五分力量降临,那麽进入皮囊之后可能就只剩两三分了,近半能量都消耗在路上。」神界的魇气现在多麽珍贵,哪个天魔也不能没事就打一把消耗,「并且据我们所知,天魔降临人间好像还受到某些制约,不能长久存在。这也是师尊长久研究的方向。」 刘长老补充:「另外,天魔虽然可以占据我们的皮囊,可一旦在战斗中受伤,恢复起来就很慢。」鸠占鹊巢,毕竟比不得本尊亲自操控,就连肌体骨血的运行都不如原本畅快。 贺灵川目光微动:「等一下。他们已经动用了仙人的躯壳,那麽降下来的是天魔的分身还是主体?」 「如果是大天魔降临,可能只是个分身。」肖文城冷冷道,「如果是所谓的从神及以下,那就可以做到近乎本身亲临!」他指着镜中的涤上人:「我希望降到涤身上的是个完整的天魔,这样等我抓到它,一定让它好好享受真火灼魂!」「完整的天魔之力!」这才是天宫胆敢冲入上古真仙洞府的底牌吧?「这仙人的皮囊是随时可用麽? 「不,他们事先也得准备很久!神降不是个简单的仪式,因为两界壁垒的存在,天魔打算投射过来的力量越多,神降过程越艰难。」 作为天魔的老对手,这些上仙很清楚大神降的复杂和曲折。贺灵川恍然。 从前他和朱大娘大闹墟山丶火烧摘星楼,天宫派出来的是两头兽丶一位天神分身,也就是百战天来了一次小神降, 为什麽天宫没有派更厉害的皮囊出动?贺灵川现在想来就有些后怕,多亏自己当时制定的是速战计划,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钟,天宫也来不及启动更强大的防御。 误打误撞的一次幸运。 「天宫今次杀入颠倒海,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连天魔都就位了。」贺灵川看得目不转睛,「他们的准备一定周全,今天这场对抗才刚开始。 恐怕会有巨大的伤亡。 又过半个时辰,肖文城的神情越发凝重了,因为哪怕幻宗全力阻止,紧邻湖畔的石河子地区,还是又建起了一座妙湛天的灯塔! 昊元金镜的画面显示,这片区域很快模糊,灯塔结界屏蔽了幻宗在此的一切特权。这是天宫建起的第六个灯塔。 从沙盘上看,它们中间还有些空隙,但只要再建两座,就能大致衔接起来了。肖文城走到沙盘边上,伸手一指: 「天宫建立了六个灯塔结界,但在这具沙盘上并无显示!」 这具沙盘显示颠倒海的山河地貌,银珠岛上每一栋小屋丶每一块田地,甚至山头的小树,都清晰可见丶人物可动。这是实景沙盘,牢记银珠岛的每一点动态变化。 但贺灵川早就注意到,天宫建起灯塔之后,不对,确切地说,是灯塔上方的真实之眼睁开之后,结界内的一切变化都不显示在沙盘之上了! 双方那麽多人投入战斗,战场上不知怎样千疮百孔,也不知多少人被打倒在地。可这一切在沙盘上都不见了。沙盘显示,这六个地方空无一物! 就像天宫队伍不曾入侵之前那样,安宁祥和。甚至这沙盘上也没有灯塔本身,没有真实之眼。 第1723章 你就吹吧 董锐不安地挠了挠后脑勺:「沙盘不显示,是说天魔的结界可以瞒过仙尊的法眼?」 「不错!如果仙尊清醒,这种雕虫小技瞒不过他;可他现在偏偏」肖文城阴沉着脸,「那麽在仙尊的浩瀚感知中,这两个结界内什麽也没发生,甚至他可能都没发现这几个结界的存在!」 「这种结界可称为异点,异常的地点。」 他解释得拗口,而在贺灵川理解,妙湛天就是在千幻搭建的世界里,人为制造几个漏洞,或者说bug,不仅隔绝千幻在颠倒海建立的法则,还屏蔽了千幻对这里的感知! 换句话说,妙湛天的结界在千幻的幻境里「隐形」了。这真是诡异的一幕: 千幻的幻境正在力求真实,而妙湛天的真实之眼却在他的幻境里努力造假。贺灵川喃喃道:「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叫什麽事儿? 朱大娘则道:「妙湛天的灯塔接二连三建好,并且连成一片,这种能够骗过仙尊的异点越来越多,随着灯塔照亮范围的扩大,妙湛天的力量就会驱逐掉你们仙尊的力量,反过来在岛上建立起自己的天魔结界!」 届时天宫势力从湖畔撤向银珠岛中北部,夜叉也不会追那麽远,他们就能腾出手脚,专心致志对付幻宗。并且在灯塔结界之内,妙湛天的力量正在慢慢增强,一旦它将灯塔插遍全岛,就意味着颠倒海再也不是千幻的主场。 这是个恐怖的远景。不对,不远了。 朱大娘再补刀:「这所谓灯塔都是事先精心炼制,不可能匆忙制作。以有心算无心,你们吃大亏。」再加上白子蕲的精心调配,有时鲸吞,有时蚕食,都是照着仙人的弱点打的,一进来就要让对方措手不及。董锐喃喃道:「要是银珠岛插满灯塔,那麽」 想想就不寒而栗。 他轻咳一声:「肖掌门,咱还有啥后手不?眼下这局面不大好哇。」除了千幻闭关不出,幻宗这九个大仙人吧唧一下就死了一个。 他怎麽瞅着,这一把不太妙。幻宗可不是寻常仙宗,要有后手是不是该拿出来了?肖文城知道他是旧话重提,想着请出千幻仙尊来横扫千军。 贺灵川摇了摇头:「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看出来了,肖文城挺沉稳,这是有后着的表现。 「天宫想得太简单了!」肖文城盯着镜面,头也不回,「妙湛天想用这些灯塔在颠倒海内对抗仙尊的规则,消耗何其惊人!它还能再建几座?」 除了实力对比,打仗最后拼的还是消耗,还是资源。 在蜃仙的地盘上对抗千幻的力量,哪怕只是破其一点,消耗的灵气都是天文数字。况且灯塔建起六七座也不够。从它们覆盖范围来看,至少得有个十二三座。 灯塔本身还在生长,结界覆盖范围越大,耗能越高。 贺灵川却有不同看法:「肖掌门,如果这些灯塔结界都连作一片,它们可以集体抵抗仙尊的法则之力,其实反而要轻松许多。」 团结就是力量,这话不仅对活物适用。当灯塔们彼此辉映,就是把颠倒海幻界的法则天窗越扩越大。这就叫作,成气候了。 双方的力量对比,始终是此消彼长。 贺灵川本来都懒得开口,人家不要他的建议,他就坐看幻宗的局面一点一点陷入被动。但自己这一行人的安危,最后还是和幻宗的胜败绑定在一起,他也不能真正置身事外。肖文城面沉如水。 这话是有道理的。最可怕的是,妙湛天的手段应该也不止这麽一招。 「恐怕灯塔结界还有一桩隐性的弊端。」贺灵川看看周围,正好其他仙人都不在,这才指着沙盘对肖文城道,「它们暂时隐去了神通术法对这片天地的伤害!想把仙尊召出来,恐怕更不容易了。」 仙人和天宫的战斗可谓是激情碰撞,在结界模糊之前,他可是看得津津有味。仙人一个法术过去,地面就像是被犁过好几遍,底下的坚岩都被刨了出来。 这两大势力对决,客观上说,对于小洞天有所伤害。根据朱大娘推断,颠倒海要是剧烈震荡,超过一定阈值,说不定就把千幻从「天人合一」的状态震醒过来! 但灯塔结界的出现,却像一块块白布,把小洞天血淋淋的伤口先掩盖起来,让千幻无从察觉。这就能延缓千幻出关的时间。 他讲得有点隐晦,但肖文城是什麽人,一点就透,脸色也变了。 这位贺岛主又说对了! 妙湛天支起这些结界的目的之一,说不定就想隐藏仙魔大战对于小洞天的伤害,暂时安抚千幻仙尊。这是个拖字诀。 等到祂把幻宗从上到下屠戮殆尽,再去对付千幻,那就从容多了。 「这是一套很完整的方案,从千幻仙尊到幻宗各位,天宫早就把你们算计了个遍。」在贺灵川看来,妙湛天和白子蕲的入侵既有章法又有后手,有条不紊;幻宗虽然是仓促应战丶被动进攻,但问题越曝露越多。 不过这对贺灵川来说是好事儿,幻宗要是打得顺风顺水,这场仗还有他插手的馀地麽?眼看时机成熟,他话锋一拐,开始不客气了:「仙尊明明留下来一副好牌,真不应该打成这样。」 他一个外地来的小辈看似指摘无状,肖文城皱了皱眉,竟无言以对。 换作徐长老在这里,八成要拍案而起,对贺灵川横眉怒目。但肖文城清楚,贺灵川说的是事实,这本就是他的失误。刘长老走过来,刚好听见这几句话,忽然道:「贺岛主好似格外了解白子蕲,和他有什麽过节麽?」 贺灵川来了这麽久,这些仙人才头一次表现出对他本人的兴趣。因为他轻易不提建议,但是屡提屡中,屡提屡对。 好几次了。 众仙现在身处逆境,这才想着听一听别人的看法。 接话的不是贺灵川,而是董锐:「当然有了,他们可是死对头。白子蕲既然来了颠倒海,就绝不会放过他。」他指着贺灵川,再指一指昊元金镜内的灯塔结界:「他和白子蕲,只能活一个!」 两个仙人互视一眼。这是多大仇,多大怨?「你们怎麽得罪了天宫的都云使?」 普通人想让都云使记仇又记恨,那是根本够不上。 「也没啥。」董锐吹了吹自己指甲,「也就是打破了天宫的墟山大阵,烧毁了摘星楼,又顺便捣毁了小半个灵虚城!」灵虚城不是他们打坏的,是方灿然。没关系,暂时刮个功劳,小方不会介意的。 两仙异口同声:「什麽?」 他们互视一眼,都瞧见对方眼里的不信。墟山是什麽地方?天魔的地上居所! 过去五六百年,它都太太平平地,即使是千幻仙尊轮值灵山,也从未在灵虚城和天宫搞过这麽严重的破坏!正因为他们太清楚天宫和天魔的能力,才知道这件事难度太大,影响太深远。 眼前这两人一妖怪,何德何能? 董锐笑道:「真的,我说的每个字都比真珠还真。若非有这等战绩,灵山为什麽请我们来颠倒海查探真相?千幻仙尊在颠倒海闭关,这事本来就是绝密,当世几人有资格知道?」 想来颠倒海给灵山办差事,那还得有战绩丶有身位丶有本事。他们能来,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他还在灵虚城掰倒了贝迦的国师青阳,那老太婆后来被贬到爻国当监国哩。」话音刚落,贺灵川就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这就没必要提了,反而不足采信。肖文城和刘长老这回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了,只是不发一语。 过了,过了,吹牛吹过了,听着不像真的。 青阳活了快二百岁,他们当然听说过。贝迦四大国师之首,灵虚城根深蒂固的第一等权势,能被眼前这二十出头的小子打掉? 仙人们只是闭关时间久了点,不是心智退化,所以他们不信。 「我在灵虚城和白子蕲联手,藉助一桩天神秘药案,才把罪魁祸首青阳国师拉下马;白子蕲立了这份大功就脱颖而出,隐隐成为都云主使的接班人,才有机会得妙湛天指派,进入颠倒海。」贺灵川正色道,「我和白子蕲合作过也交手过,相见也是分外眼红,我还带兵打过好几年仗,很清楚他的路数。」 进一步补充细节,才能抬升一点可信度。但看肖文城两人的神情:你就吹吧。朱大娘则传音给董锐:「他什麽时候带兵打过仗?吹吧。」 贺小子天纵奇才,它承认。但它跟在贺灵川身边也有好些年了,他打过什麽仗了?董锐:「」 大娘不懂,人类是需要镀金履历的。 「天宫队伍这麽能打,除了有天魔镇场,很大程度要归功于白子蕲的统筹指挥。」贺灵川指了指昊元金镜,正色道,「眼下这个世道,天魔想在人间兴风作浪,想对仙人加以残害,还得藉助人的力量!」 第1724章 乱花迷眼 刘长老忍不住问:「你和白子蕲交过手?结果呢?」 「被挂在天榜第一通缉了四年,我还好端端进来这里,天宫难奈我何。」贺灵川笑道,「刘长老以为呢?」 除了智计之外,白子蕲最了不起的武器其实是权力——他已经是天宫的二号人物了。这样的强人都奈何不了贺灵川,那麽贺灵川的本事还用多问吗? 即使赢不过白子蕲,也该是旗鼓相当。 贺灵川接着问道:「幻宗门下,没出过世俗的军将麽? 今日观战,这些仙人确实个体强大,但于用兵对阵,好像太随意了些。面对训练有素丶指挥有方的军队,他们有些束手。 「出过不少,但贝迦步步紧逼,幻宗门下弟子最后都会走向红尘,很少留在宗内。」刘长老答道,「百多年前,老徐丶老靳奉仙尊之命前往刚刚成立的牟国,跟贝迦打过几场大战。 贺灵川挑了挑眉,怪不得。在盘龙世界,灵山也派来不少宗门弟子支援盘龙城,有强手有高人,还有众多后勤人才,大概也都是像幻宗这样培养出来的。 但是,进过军队和会指挥丶会打仗,那是两回事。贺灵川在盘龙城的感触就很深,年轻的宗门弟子基础条件过硬,气血方刚,很容易被调校为优秀的战士,甚至有些能够成为优秀的将领。 浑不似眼前这些仙人油盐不进丶每遇大战不争先,并且对大规模的群体作战很不适应在外界,仙人是怎麽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效仿天神。 天神也很难亲自插手人间战争,所以他们扶植了贝迦;后来,灵山也协助建起了牟国,征战打仗这种事情就交给专业的军将了。 刘长老看了肖掌门一眼,后者微一犹豫,还是试探着问:「换作是贺岛主,这牌要怎麽打?」 他可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只想广开言路,听听外面的人是怎麽想的白子蕲来自世俗,那一套行军布阵,仙家并不擅长。 那就让他的对头,同样来自外界的贺灵川来试试,也未尝不可。 危急当前,这些眼高于顶的仙人,终于要纡尊降贵,问计于贺灵川。 幻宗的确还有些杀手鐧,但压箱底的东西都是能不出就不出。这小子要是能用几个方略就改写战局,那真是最好不过了。他这话说出来,边上的朱大娘就有点佩服贺灵川了,这小子方才怎麽说来着?仙人会低头,一定是形势所迫? 眼下时机刚刚好,早了他们不信丶浪费口舌,晚了回天乏术,连贺灵川也难挽颓势。 贺灵川即指着昊元金镜里的画面道:「湖畔的战斗其实有两个关键:其一,天宫想建灯塔群,就得支付海量的灵气,所以诸位得想个法子,无论付出什麽代价,先把吸灵大阵打掉。若要伤天宫根本,这就是重中之重。 灯塔的耗能必定惊人,白子蕲想多建几座,玄晶的消耗是个天文数字。除了天宫队伍从外界带进来的玄晶储备之外,最重要的来源大概就是吸灵大阵。 狂吸千幻洞府内的灵气是一举两得,一方面引为己用,另一方面削弱仙宗肖文城缓缓点头:「我们已在筹划,但需要时间。」 他也清楚,那个吸灵大阵是灯塔结界存在的基础,只要打掉吸灵大阵,灯塔结界很可能就无以为继。否则光凭人手摧毁,那得费多大力气? 贺灵川说不惜代价,是因为那片石滩是双方主力争夺的焦点,也是天宫和天魔严密布控的防御重点。己方想把吸灵大阵和灯塔结界打下来,呵呵,以目前的进攻强度很难办。 「多久?」 肖文城在心里预估,然后道:「两刻钟吧。」 「好,第二个关键,是诸位拦截天宫建造灯塔的安排有点问题。」贺灵川随手点了点沙盘,「如今天宫看似分出九支队伍,各取一地建造灯塔,已建好五座,还有四座待建,都安排人手护持。贵宗不管轻重大小,处处都跟,处处都派人去剿。 他旁观这麽久,早就看出一堆毛病。 肖文城和刘长老互视一眼,没吱声,但心中都道:「难不成放任他们建起灯塔? 「看吧,白子蕲新派去这三个地方的队伍配置简陋,根本没有妖仙或者天魔坐镇。」贺灵川随手在沙盘上圈起三个地点「这只是诱饵,哄骗诸位分散武力用的。你们打掉它,天宫不伤筋不动骨,顶多换个地方再建灯塔。」 拼战术丶拼耐心丶拼心眼子,他不认为这些仙人是白子蕲的对手肖文城眉头一动。 「另外这三个地方,明明对方都有两员以上的大能镇守,你们却只派一位。人家以三打一,很占便宜就比如洪岗。贺灵川又圈起三个地点,「所以这三个地方是骗你们出手,他们才好以多打少,消灭贵宗的高端战力!」 刘长老皱眉:「但我们的人手在每一个灯塔都遇到强敌。 「那就是白子蕲的穿插调度之功。」贺灵川正色道,「这几个灯塔结界几乎连在一起,你们从昊元金镜就看不见他是如何调兵遣将了。」 这就是天宫努力建起灯塔结界的目的之一,不能让敌人轻易获取重要情报。 「实则从蛛丝马迹判断,这里头必有空塔!」他一字一句,「从开战到现在,天宫死了不少人了,不说士兵,就是精锐都损失很大,他们的人手根本没有那麽充裕。」 莫看天宫高人层出不穷,灯塔下的战斗好像全是硬碰硬,实则都是白子蕲支来调去,把有限的人手翻出许多花样。「对方的统帅白子蕲就是想打一个乱花迷眼,你们打久了也会发现,但那时想必死伤甚众了。」 两名仙人一听,都是恍然大悟。 贺灵川的道理说破不值钱,浅显易懂。可问题在于,他怎麽在纷繁复杂的战斗中,在各处混乱的场景里筛出这些特点呢?那可是六个地点的乱战哪! 第1725章 新的争夺 白子蕲为了掩护真实的战斗目的,做了很多假动作,甚至派妖仙在各地点来回穿插。 为什麽贺灵川能识破?为什麽包括肖文城丶董锐等等在内,虽然和他瞧见一样的镜中画面,却分析不出来丶总结不出来?看不清形势丶理不清乱象丶破不了迷障,就定不下决策。 贺灵川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他在盘龙世界指挥大小战役,可没有昊元金镜这种统观全局的神器助力,所有情报全靠人手收集,场面比这里还要混乱几倍,他不还是打下来了? 从前的苦一点儿都没白吃,从前的坑一个都没白踩 「任他招数眼花缭乱,你们一招可破,就是往这三个地方加派人手,诸位要遇强更强,反过来打掉他们的大能!」贺灵川抚着下巴,「嗯,不必三个地方一起上,先尝试各个击破,每个地方去四位仙人!」 1:2或者1:3,瞬间成了4:2或者4:3,幻宗占优。这个打法还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幻宗的仙人更强,而且比天宫的高手个体强出不止一截。 这是朱大娘的观察总结,幻宗的仙人和精锐比起天宫带来的平均实力更高,毕竟多年来在小洞天修炼无忧无虑,灵气不愁,所以安排进组的人数只要提上去,单挑变群殴,胜算可不止翻倍。 这样,在打掉灯塔结界的同时,还能有效杀灭敌人的高端战力,也是一举两得。 「只要打掉一两处灯塔结界,天宫队伍就不敢再张,人手也不敢再分散,还得回到原来稳扎稳打的路线,那麽灯塔结界的扩张就只能慢下来。」这就初步达到了幻宗的战略目的 危急当头,肖文城只能放下架子,从实际出发去仔细思考「好,我这就调度!」 他听劝,直接把攻打诱饵的三支队伍叫回来,重新整编之后就投向佰支山! 天宫队伍正在佰支山上争分夺秒,对手只有两位仙人,他们修建灯塔绰绰有馀,顶端的真实之眼虚影都快要睁开了。不过肖文城重新调整之后,就有四名仙人带领弟子,穿镜冲入佰支山! 这几乎就是肖文城能动用的最强阵容,效果立竿见影,东风立刻压倒了西风。正逢灯塔结界点亮,昊元金镜的画面模糊,瞧不见里面的动静了。 贺灵川镇定自若,对其他人道:「无妨,等一等便好。」五打二,其中还有刘长老这个吨位的大能,没多少悬念。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这尊灯塔结界上的金色独眼,忽然消失!刘长老大喜:「打下来了!」 话音刚落,结界里的景象忽然清晰: 到处坑坑洼洼,都是神通打出来的痕迹; 灯塔倒了,被斩成了四丶五截,显然下手的人心中恨极了它。 贺灵川也是暗暗心惊。幻宗仙人虽然对治军谋略不太在行,但个体的实力真是杠杠硬啊。 并且他们多数都是上古大战的幸存者,对于保全自己很有心得。先前战死的杜长老,如果不是被天魔乱心,也不至于那麽早阵亡。 转头去见沙盘,却见盘上的佰支山跟着更新了,果然也是千疮百孔。驻守灯塔的大妖怪猝不及防,一死一逃。 天宫刚立起来的第三座灯塔,还没亮上一刻钟就被打掉了。贺灵川拊掌:「好极,下一处!」 众仙带着弟子辗转第二处灯塔结界,也是两刻钟不到就打下来了。 但与此同时,作为诱饵的三处地点因为无人进攻,灯塔已经建好亮起。 这早就在贺灵川意料之中,当即重新拆分幻宗精英,又恢复两两成组的进攻方式,三路出击,最快速度灭掉灯塔。这时候他打法又变了,又不讲究集中进攻了,仙人们纵有疑问,见贺灵川全神贯注,也不好张嘴。 对面的天宫队伍也反应过来,重新调派强大战力。双方都在飞快地排兵布阵。 这一场看似幻宗与天宫作战,实则背后却是贺灵川与白子蕲对弈。不过贺灵川和天宫这一方占据优势,因为昊元金镜真是运兵神器! 每打完一场战斗,仙人都能原地召唤镜子,带领队伍直接跨入下一个作战地点。它就好像任意门,只要不计较耗能成本它就能开在颠倒海任何一个地方。 银珠岛不大,但无论是地上走丶天上飞,天宫赶路总归要花点时间,哪能像他们一步到位?千幻的世界已经对外来者禁绝了遁术。 时间就是优势。 幻宗的机动性这麽强,前头还在白子蕲手下吃亏,连仙人都死了一个,贺灵川真觉得惋惜。幸好现在他接手了。 也就是几刻钟后,银珠岛上其他灯塔结界都被清理完毕,只剩下颠倒湖畔这一块硬骨头。哪怕对面是白子蕲在操盘,他要指挥手下撵着仙人跑,也陷入了被动。 贺灵川所说的两个关键,现在就剩一个了:打掉天宫的湖畔据点。 正面战场,基本只能凭双方硬实力死磕。 但打到这时,幻宗仙人对贺灵川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己方的困局到了对方手里,怎麽三两下就拨云见月呢? 就在这时,昊元金镜右下角一闪,忽然显出一个画面:湖畔的灯塔结界内闪出一队天宫人马,大概是十七八个,已经穿过森林,往西北而去。 他们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镇。 这个镇子位于颠倒湖的西北方向,贺灵川看着建筑有些眼熟,尤其是一栋三层高的官舍,仔细一想——哦,不就是鲁靖驾英泰羊车带他们离开颠倒湖时,路过的那个小镇? 同时奔出结界的还有几组衣甲鲜明的天宫卫兵,这一群人与他们方向不同,就很不起眼。董锐随手一指:「这一组好像没有大能,可能也是诱饵咦不对,那不是涤上人吗?」 先前昊元金镜是俯视角度,这些人都低头赶路,看不出什麽特别;董锐开口时,昊元金镜切了个平视的视角,照出他们的脸面。 其中一人用披风裹紧自己,面容熟悉,可不就是先前击杀杜长老的涤贇上人? 仙魔大战之馀,他们潜入这个平民小镇,意欲何为?贺灵川蹙眉,问肖文城:「这镇子有什麽特殊之处?或者藏有什麽异宝?」是天宫需求的。 肖文城看向刘长老,后者也在凝神思考。 「没藏什麽宝物,啊」刘长老以掌击拳,「等等!这虞村原本没什麽特别的,平时往石龙峰运些矿石,但银珠岛的灵矿好似也由他们发掘,再运来镇上。」 「什麽是灵矿?」贺灵川嗅出了不祥的意味。 肖文城不答,先转头对刘长老说了一句:「把仙光洞的老陆找来,马上!」刘长老也不解释,拍拍昊元金镜道一声:「仙光洞!」 镜面果然切换景致,出现了一个山洞,出口处的门楼雕得格外细致。刘长老穿进镜子,一步就跨到仙光洞里。 来去瞬息,贺灵川再一次羡慕昊元金镜的能力。难怪他的摄魂镜看见人家的镜子要大呼小叫,确实妙用无穷。摄魂镜像是知道他的感慨,还在碎碎念:「这面宝镜还能摸索出很多用法喔,要是咱能搬回去就好了,哎!」是个好想法,贺灵川摸了摸鼻子。 「灵矿是上古时候的说法,指的是玄晶矿脉!」肖文城这才解释,「颠倒海被风暴裹挟,平时我们都出不去,但外头的大阵会将灵气源源不绝输送进来,降在银珠岛!岛屿得了滋润,灵气也沉降到地底,形成了玄晶矿脉,位置就在虞村附近!」 贺灵川三人都听明白了。倒反天罡大气收集闪金平原的灵气,输送进颠倒海。过去一百五十多年来,这个仙人洞府也不知积攒起多少灵气!反正除了供养千幻之外,还有大量盈馀。其中石龙峰得利最丰,但还有一部分灵气散逸到整个洞府,最后沉入地底化为矿脉。 贺灵川即问:「怎没有及时开采?」 「玄晶库存够用,我们暂时没去挖取。」这片小天地里,什麽东西不归仙人所有?无论是地上的人,还是地下的矿,等到要用再挖都来得及。 「谁能料到,风暴墙一打开,天宫就进来了。」 他们倒是不着急,毕竟过去一百五十多年也没什麽好着急的,当然也可能是开战之后顾不上,贺灵川关心的是:「矿脉探明的库存是多少?够不够天宫队伍用的?」 「我找个人来。」肖文城是幻宗掌门,不负责具体事务,这个问题要找专管的人员来回答。很快,刘长老又穿镜而回,但身边多了个人。 「这是仙光洞进料室的陆管事,他跟虞村对接。」哪宗内这些俗务都有专人专管,刘长老作为上仙,平时一心清修,少理凡间事务。 陆管事有几分红尘之气,人很机灵,不等贺灵川发问即道:「虞村有我们仙门颁发的特许令,专门负责给石龙峰采挖玄晶矿,每十五日送矿一次,就运到风神庙,由我们自己再搬上山。这样,已经持续二十多年了。」 第1726章 亲自下场 「探明的玄晶矿脉储量是多大?」 「进入颠倒海的灵气,从沉降地表到化为玄晶,至少要两三年时间。照目前的采收进度,最多还能再挖个三四年。」陆管事答得很实在,「虞村的矿头提过,原本矿脉生长很快,他们挖过的地方,可能一个月又长出了新矿石。不过,不过最近半年长出来的矿芽很少,即便冒芽了,长大的速度也很慢。所以虞村报请我宗之后,就放慢了挖掘速度,如今每月只能出矿八百斤左右。」 八百斤,还是产量下降以后!贺灵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吃惊。 三年前,整个闪金平原的灵气稀薄成那样,这颠倒海却能每日挖出几十斤灵矿。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虞村下一次送矿上山,是什麽时候?」 陆管事掐指一算:「本该是明丶明日。其实虞村已经有四十四天没送玄晶上山了,因为装载玄晶的灵兽膨奇发脾气,不肯出村子。」 众人一听,就知道麻烦了。 他们的运气真差。虞村一个半月都没送矿,至少攒了一千多斤玄晶。天宫派人往那里去,目的很明确了。 刘长老怒道:「岂有此理,这等大事也能拖延?」 他说这话,贺灵川就知道幻宗的玄晶库存很丰富,要是真缺用了,不会这样不紧不慢。 陆管事嗫嚅:「饲养膨奇的老罗年纪大了,那活计由别人接手,膨奇就不干了,哄不好,一钻地底,谁喊都不出来」肖文城没空听他扯闲话,立刻打断:「天魔必定赶去虞村建立灯塔,一边夺村中玄晶库存,一边占矿山抽取灵矿。」众人面沉如水,都觉紧迫。 天宫要是占下灵矿,就更有本钱跟他们硬耗了。 幻宗平时用人力挖矿,是因为来日方长不着急;天宫刨矿,那不知道能用出什麽手段。 贺灵川提醒:「灵矿重要,白子蕲多半会调足人手过来抢占。他先前建起两个灯塔,这边再建好就是三个了,最终能连在一起。」 贺灵川原本并不知道虞村附近就有灵矿,否则一定会提前考虑丶通盘筹划。不过,「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肖文城立刻道:「不能让他们得逞,但我要准备晚点的湖畔抢攻,脱不开身。刘师弟,你带柳师弟丶赵师弟和须陀师弟一同前往。」 幻宗群仙,扣掉千幻和战死的杜长老,还有八位。其中三位已经派去湖畔战场,肖文城自己必须坐镇文晖阁统筹大局。现在馀下四仙全被派往虞村,足见重视。 唉,人手不够啊。若是从前寻找师尊失踪的师兄弟们还在,那就好了。只要再多一丶两名仙人,说不定就是压倒对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有机会替涤贇师弟报仇了!」刘长老说完,自去召集其他仙人。 肖文城又深吸一口气,望向贺灵川:「贺岛主,请你帮忙关照一下虞村的战斗。」这是幻宗第一次开口求助贺灵川。 肖文城知道自己的师弟们个保个强悍,但若想在这危急关头发挥出最大力量,还得有个精于筹谋的大家。贺灵川方才已经展现出过人的才能,立刻就被肖文城抓壮丁了。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好,必不负肖掌门所托!」 仙魔大战持续到现在,也该亲自下场试一试水温了,正好他也技痒。朱大娘顿时来了精神:「终于轮到我们上场了麽?」 它在镜子边看了大半夜,都看困了! 肖文城递给他们每人一只锦囊:「玄晶和丹药,以作补充。」 这小口袋也是储物法器,董锐神念一探,发现里面是红得发紫的大块玄晶,另有十七八粒丹药,三四件应急法器,效力各自不同,不由得大喜,一句「掌门大气」差点就脱口而出。 好险收了回去,这话他一般对贺老板说。 肖掌门虽然在山上待久了,但也懂人情世故。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替幻宗出工出力,他们不得表示表示?此时刘长老也约集其他仙人,进殿聚到镜前。 随行的,还有二百多名宗门精英。 肖文城作为幻宗掌门脱不开身,必须留在这里统筹战局,但他特地交代在场所有人,声色俱厉:「这一仗,你们都要听从贺岛主号令,不许擅动。谁敢不遵,战后剥夺修为丶打作劳役!」 他了解自己的宗门弟子,突然空降一个头领过来,会生轻慢之心。这处罚极其严厉,幻宗弟子都看向贺灵川,一脸惊奇。 这莫名出现的「贺岛主」到底什麽来路,能得掌门如此器重? 临行前,贺灵川正色对肖文城道: 「肖掌门,与天宫这场战役,胜负都在纠缠二字。白子蕲很有办法也很有韧劲,贵宗只有比他更硬挺更有韧劲,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没说能赢,只说「不败」。 肖文城点了点头:「我自有计较。」 此时刘长老拍了拍昊元金镜,说出此行目的地:「虞村。」 昊元金镜里显出虞村,画面放大。 已经耽搁太久了,众人抬腿就跳了进去。 也就在过镜之时,谁都不知道,贺灵川藏在衣襟里的神骨项炼,隐约亮了一下。 穿镜而过的感觉很奇妙,先是一阵凉意,好像浓浓的水雾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有一步踏空的失重感。贺灵川还瞧见周边的景致都扭曲了,光怪陆离,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但异象异感只持续两息,四下里的光线恢复,他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树林里。林地的枝叶并不茂密,抬头还能瞧见天上的云层。 又闻吱吱几声,他的突然出现,吓坏了正在地上拣落果吃的胖老鼠。这灰耗子一溜烟儿跑远了,嘴里还骂得很脏。 四周格外安静,没瞧见刘长老丶没瞧见朱大娘和董锐,也没瞧见同进镜子的幻宗门人。贺灵川走了几步,地上叶片被踩得沙沙作响:「这是哪里?」 昊元金镜不是应该把他送到指定地点,也就是虞村吗? 第1727章 各行其是 他看别人穿镜,落点都是十拿九稳,说去哪就去哪,几百人都没出过错。但他环顾四周,这不就是片野树林? 这算什麽,传送故障? 「呃」摄魂镜也有点懵,但它很快调整过来,「东边好像有水光!」贺灵川也从枝叶间隙瞧见一点波光,于是大步走了过去。 这林子是真没闲人来过,长草齐胸,地面的杂根横七竖八,很容易绊脚。贺灵川还在小树上瞧见两个鸟窝。等他拂开最后两根长柳条,眼前突然开阔: 「湖?」 眼前又是一个湖,面积比颠倒湖小得多,贺灵川估计绕湖一圈也就两刻钟不到,岸边树影低垂,格外静谧。甚至他站在山岗上,就能瞧见这个湖的全貌。 摄魂镜也咦了一声:「这不就是腰子湖?昊元金镜怎麽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贺灵川刚到银珠岛,客栈掌柜就告诉过他,往南有一大一小两个湖,颠倒湖和腰子湖。腰子湖因形状而得名,并不是本次仙魔争斗的地点,贺灵川也未多关注它。 没想到,他竟然被镜子送到这里来。 一阵晚风吹过,把天顶云幕拂开,下一秒天光四照,上下皆明。明月如盘,高挂天际。 「月亮出来了。」贺灵川说这话时,目光却往下看,因为湖水竟然也在发光!那光氤氲朦胧,异常柔和,像夜明珠裹上一层薄若无物的绡纱。 摄魂镜突然道:「是湖底!光是从底下照上来的,腰子湖的湖底在发光!」这光,把水下的杂物都照得清清楚楚。 等光照到了湖面上,影影碎碎,像不刺眼的亮片。腰子湖面,就像一整块月白色丶半透明的水晶。贺灵川轻轻按了按衣襟—— 自从腰子湖发光,藏在衣襟里的神骨项炼就开始发热。 他离湖水越近,项炼越热乎,还开始轻颤,仿佛有点按捺不住。它要是个人,这会儿的表现大概就是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有意思。 自从他化身九幽大帝以来,神骨项炼多数时候都静悄悄地,就像个普通的链坠子,很少再有异象。贺灵川推断,可能是自己从前喂得太好,这家伙嘴刁,对寻常宝物不屑一顾。 那反过来说,能让现在的神骨项炼见猎心喜的,又该是什麽样的宝贝? 看起来这件宝物在腰子湖里,但他现在有任务在身,不好直接跳水。再说,肖文城肯定能通过昊元金镜监视他。他念了句口诀,再咳嗽一声清嗓子:「肖掌门,我怎麽会在这里?」 镜前人能与镜内人对话,幻宗利用昊元金镜这项神通,从前常常给凡人降下仙谕。没人回复他。 贺灵川皱眉,又重复一次问题。 这一回,肖文城的声音立刻在他耳边响起:「昊元金镜好像出了点差池。无妨,你再将它召唤出来,重新跨越一次。」差池? 「其他人呢?」 「他们已经赶到虞村。」 此时,朱大娘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我和董矮子已经到村边了。你跑哪去了?」于是贺灵川召念一句「昊元金镜」,镜面果然就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贺灵川再看腰子湖一眼,一步跨入镜内。 这麽个不起眼的小湖,藏着什麽东西?他后头还得找机会来寻宝。石龙峰上,站在镜前的肖文城也是一脸惊讶。 虽说腰子湖离虞村不远,但昊元宝镜竟然会传送出错,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他一时也没想明白为什麽。 为什麽三人一蛛进镜子,其他人都好端端传到指定地点,只有贺灵川自己一个去了腰子湖畔? 这是意外,还是贺灵川身上有什麽特别之处? 肖掌门死死盯着腰子湖水面的涟漪,心里还有几个念头转过,突然感受到昊元金镜传来的一点悸动。很微弱,但的确存在。 以他修为,这不可能是错觉。 然后又是一下,又是一下,像极其缓慢的心跳。好像某种一成不变被打破了。 不会吧?! 他一下挺直腰板,呼吸放轻,面露喜色。而后贺灵川就来谘询他了。 眼看这人重新入镜,肖文城陷入了沉思。 不过就在这时,昊元金镜又显示出颠倒湖畔的战局变数。肖文城看了两眼,就挥了挥手,文晖阁的大门自动关上。 这个阁内有一座很大的壁盒,层层叠叠的帘幔华美,石雕和贡桌都异常大气,但盒里并没有雕像,只供一个硕大的牌位。千幻的牌位。 这样的真仙当然有资格享受人间和宗门香火,不会受到业报反噬。 肖文城对着仙尊的牌位揖首三下,每拜一下都要低声道:「仙尊在上,宗门浩劫已至,求赐玲珑血珠一用。」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昊元金镜悸动之故,肖文城这回得到的反馈空前迅速,他刚拜完牌位,壁龛里就传来机关开启的咂咂声。 他神色一喜,大步走进去,从壁龛当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球。 这小球还没有巴掌大,材料似藤似金,中间镂空,拿远看又像树根盘结而成,到处都是漏洞。 然而奇怪的是,小球当中有一缕红雾飘来荡去,扑到球壁上就变作液体,有时还会显出一点轮廓,也不知像人还是动物。它是从牌位正下方拿出来的,显然先前一直都被镇压在那里。 肖文城双手捧着红球,原地站了几息,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凑近昊元金镜,往里一放——这一次,却不像黑鱼丶貔貅那样一放就成。 昊元金镜一点反应都没有,红球怎麽拿进去就怎麽拿出来,它不收。 肖文城看着镜子里的湖畔战场,神情凝重还有几分惊讶:「这还不够?」可是昊元金镜的反应,摆明了就是红球出场的时机未至。 这个东西被师尊镇压了两千多年,越来越邪性了。虞村西南方向一里开外,矮岗。 这里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农家小院,竹蓠芭围起三个屋子丶一个柴房,还有鸡舍和猪圈。院内外站着七丶八人,左顾右盼警戒四周。 三个屋子只有一个亮灯,里面的人却不少——涤上人赫然在此,身后还有几位,都是面无表情。 这木屋里还有一个小盒,里面供着千幻的牌位,供桌被打理得十分乾净,上头摆着三色果品。一炷香没烧尽,还在袅袅冒烟。 屋里还有一老一少,老的大概六十多岁,满面皱纹,小的也就六七岁,满眼惊惶,躲在老人身后簌簌发抖。涤贇上人看了男孩一眼,就有人上前,一把将他从老人身后拽了出来。 动作极快,老人来不及阻止,孩子就被扣住了。男孩一声尖叫,忍不住大哭。 这样凄清的夜里,孩子哭声格外刺耳,连涤贇上人都受不住。他皱了皱眉,手指一动,男孩的嘴就像被缝上拉链,张都张不开,唔唔哭声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老头子想上前,被边上人一把按住。「你们是谁,要做什麽!」 「你饲喂膨奇几十年了,它跟你最亲近,对吧?」时间宝贵,幻宗随时会来,涤快言快语,「这头灵兽最近都藏在地底不肯露面,你替我们把它叫出来,你的小孙儿就能活命。」 罗老头一惊。 膨奇?这些家伙是冲着膨奇来的?找膨奇,不就是要找 他年纪大了,但眼不瞎耳不聋,银珠岛地震了多少次,颠倒海方向电闪雷鸣丶火光冲天,他怎会不知银珠岛出了大事?他本以为是夜叉出湖杀人,哪知这些生人突然闯进他家,开口就要抓膨奇。 膨奇是虞村的命根子,也是风神和幻宗最看重的宝贝。谁想逮走它,就是虞村和幻宗的敌人!这些陌生人是不是跟颠倒海的乱象有关? 今天风暴墙打开,是不是有坏人藉机闯进颠倒海,杀人越货抢玄晶来了? 这麽想着,他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误会,误会,没有这种事情!膨奇可是仙门灵兽,我从前只喂它几口饭吃,它对我都爱搭不理,哪里会听我一个凡人老头子的话?」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天宫队伍在战斗中抓到几名俘虏,都供述虞村的灵兽膨奇我行我素惯了,不听别人的话,有时连幻宗的仙人都不理踩。 但它只跟一个人亲近,只跟一个人玩耍,因为它过去二三十年都由罗老头精心饲养。有个冬夜,有人看到罗老头趴在膨奇的肚皮呼呼大睡,像躺在一个巨型抱枕上。 「膨奇跟你无关,幻宗跟你无关,不值得用孙子的命去换。」涤把手按在孩子脑门儿上,「最后一次机会,否则你会看到他脑浆迸裂。」 看着小孙子求救的眼神,罗老头心如刀割。但涤上人注意到,他还偷偷往千幻的神拿看去一眼。他都能闻到老头子的犹豫和挣扎。 老东西很虔诚啊,不好搞。 「你是选孙子,还是选膨奇?」涤赞上人拿出了自己降临人间以来的最大耐心,「你唤出膨奇,不仅能救孙子,还能救下虞村所有人,否则我一会儿就找他们去了。」 第1728章 问讯 罗老头下巴都抖了,连喘几口粗气,看着像是心疾快要发作,但嘴巴一张仍是否认:「大人,我真不知道膨奇在哪里,怎麽叫得出」 涤暴躁地叹口气,一掌拍下。蠢东西,不识好歹。 简简单单一件事,搞这麽复杂干嘛? 「响儿!」罗老头大叫一声,目眦尽裂,猛地扑了上来。 sto9?? 后面的人一放手,他就扑在孙子小小软软却生机全无的身体上,哭得撕心裂肺。儿子儿媳早死,这些年来都是祖孙相依为命,罗老头真恨不得自己代替孙儿死了。他瞪着涤贇,眼珠凸出:「你们比夜叉还狠毒,仙宗一定杀了你们!」 这些凡人p用没有,从来都只会说谁谁谁绝不放过你。涤上人看向屋里供着的仙牌:「你们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千幻?愚蠢的凡人,他害死你们,你们反倒还供着他。」 宁可目睹孙子死在眼前也不说,老头的嘴比蚌壳紧,更重要的是时间紧迫,没空慢慢审他。涤贇上人只得伸手,在罗老头额上又是一拍。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罗老头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不躲。他自忖必死,心想下去陪着孙儿也好,孩子应该还没走远。哪知涤上人这一拍,他没有脑门开花,反而一个白乎乎的影子被拍出脑后。 白影飘在空中,五官身形都是罗老头,但形体不大稳当,好像随时都要化烟散开。 这是罗老头的生魂,涤贇上人一拍就把他拍了出来,先走两步挡住地上的尸体,然后拿出一根香点着。 这冒出来的烟雾是青色的,有奇异的甜香,活人闻多了会头晕脑胀,但罗老头鼻子吸个不停,还露出一脸陶醉。越闻越上头。 涤拿出来的香,叫作「失魂引」,对生魂死魂都一样管用,效力就好比鬼物的镇定药物,令它们浑浑噩噩,不仅失去攻击性,甚至神魂呆滞,有问必答。 涤贇上人一开始不用这招,是因为它比较费时,而且容易失控,最好还是让罗老头自己答应。谁知这老头的性情比驴还犟,软硬不吃。 生魂突然离体,多半会忘了先前刚刚经历的事。罗老头现在看涤上人的表情就很平和,约等于无视——他眼里只有那半截线香。 涤贇上人看他闻香闻上头了,这才开口:「召唤膨奇,一共分作几步?」 这时候的生魂没什麽思考能力,跟它说话就要直来直往,不能模糊问话。但凡多拐半个弯,他们都听不懂。罗老头呆呆道:「拿食物,叫它,给它吃。」 「怎麽叫?」 罗老头示范了一遍,就是嘬起嘴唇,然后发声:「嘬嘬嘬嘬嘬——膨奇来,快来!」 「」和屋里所有人想像的都不一样,这不是唤鸡唤猫的叫法?「不使用什麽召唤法器?」「我从来没用过,就是我一叫,它就来了。」 纯靠亲和。 涤贇上人总算抓到一两个有用的词:「它平时吃什麽?」「土。」 「」土还算作是食物吗,还用这老头子喂吗?「你拿什麽喂它?它最喜欢吃什麽?」要把膨奇引出来,至少饵得香一点。 「鸡崽,最好是第二次换毛之前的鸡崽,但也不要太小。」罗老头呆呆道,「一定是活的,一次最少二十只以上。」鸡崽通常在出生十周左右第二次换毛。这时候已经半大不小了,会跑会跳会叽叽叫,活泼得很。 涤贇上人皱眉:「它还吃什麽?」 就算罗老头说膨奇爱吃玄晶丶爱吃丹药,他都能顺手掏出来。但这鸡崽 「还吃狗,因为狗太吵闹,它很不喜欢。」罗老头摇了摇头,「它挑食,要麽吃土,要麽吃鸡吃狗。」乡下地方,鸡舍羊栏边上往往有狗看守。膨奇要去吃鸡,狗当然会吠叫。 涤贇上人转头交代一句,就有人去院内的鸡舍转了一圈,回来时摇了摇头:「没有,就俩鸡蛋。」「膨奇平时躲在哪里?」 「地下,地底!」罗老头道,「我坐在院子里,它也能从地下钻出来,又跟我抱怨院子太小。」 「你通常在哪里喂它?」 「村里或者后丶后山的」罗老头说了两个字,突然卡壳了。「后山的什麽?」涤贇上人焦急,「快说!」 他不催也就罢了,这麽一催促,罗老头的眼珠子就开始乱颤。 被青烟迷住神魂的,哪个眼睛能动得这麽灵便?涤上人暗道一声不好,正想让老头多闻点香,不过罗老头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他心底的执着和仇恨,连神通也锢不住,真是让众人刮目相看。当然,罗老头也一并想起了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 「你们害人性命,心肠狠毒,千幻仙尊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短短几个瞬间,罗老头面目癫狂丶纵声尖笑,「等死吧,你们都等着被上仙撕成碎片丶挫骨扬灰!」 说罢,他破口大骂,脸上却涕泪纵横。 涤贇上人从没听过这麽多乡俚荤话,皱了皱眉。「失魂引」不可控的副作用当中,有一项就是魂魄反而会更执着丶更坚强甚至更疯癫。 罗老头就是彻底癫狂,不顾自己摇摇欲坠,也无视双方力量上的巨大差距,冲上来就想跟涤贇拼命。这种情况下,想再问出有用的线索是不可能了。他就算折磨老头子的生魂,想来对方也不会妥协。不用涤赞上人出手,后面就有人一把抓住罗老头的生魂,轻轻一捏—— 这个凡人的魂体消失,就像肥皂泡破灭一样简单。 「现在怎办?」涤上人后面的人道,「我早说过先建塔再去虞村,占住矿山再找膨奇。你非要节外生枝,浪费了最宝贵的时间。这趟若是不成,妙湛天尊一定降罪于你。」 涤贇上人冷冷道:「废话少说。」 中途停下来找罗老头,的确是他临时起意。天宫在湖畔战场抓到的俘虏交代过虞村,它就想着先弄些现成的玄晶回去,因为天宫队伍手里的玄晶库存告急。 第1729章 隐在暗处的对手 可他怎知这老头子天生犟种,宁可孙子被打死,自己的魂儿都被揪出来,嘴巴还闭那麽紧。正常的人类,应该会更心疼自己的骨肉子孙吧? 死老头儿不知道什麽叫作亲疏有别吗? 无论如何,时间确实是耽误了。按照妙湛天神的要求,原本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赶到虞村丶兴建灯塔!随即有人走上前来,取出一个头套,仔细套住罗老头的头颅。 sto??9 这头套是透明的,材质软嗒嗒,还沾着水,手感滑溜溜,很像海蛰皮。 被戴上之后,头套很快自行收紧,沿着罗老头的面部五官开始凹凸起伏,慢慢地越来越贴合;同时由于水分大量蒸发,头套的颜色也变了,和罗老头黝黑的皮肤越来越接近。 也就三十几息时间,头套完全乾燥固形,涤贇亲手把它揭下来,交给身边人:「戴上。」这人戴上头套丶摆正位置,稍作整理—— 「罗老头」就出现了,甚至脑门儿上还有几根头发。正主儿的脑袋几乎秃了,这头套居然把头发也一同还原。「说话。」 这人一张嘴:「我跟你们不共戴天!」 略沙哑的声线丶语调和罗老头如出一辙,就是没什麽感情。他再换过一身粗布衣裳,就好像地上的罗老头死而复生。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表情有点僵硬,看久就知道不自然。幸好罗老头乾枯瘦小,这种老头子的脸一般都比较木讷,只要少笑少开口就不会第一时间穿帮。 「好极,你进村拿些诱饵。」涤上人说这话时,多少带点无奈。他身后个个都是不世出的高人,去外头跺跺脚,闪金平原都要抖三抖,结果进了颠倒海却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 木屋的屋顶上站着一人,手里高举红色蜡烛。 山间风大,但蜡烛燃烧的烟气并不扩散,而是在举头三尺处凝成一只不断转动的独眼。在它垂落的目光边缘,有一层淡淡的阴影。 这就是妙湛天真实之眼的分眼,被这层阴影罩住的人,可以躲过昊元金镜的监视,也就相当于隔绝了天机的窥探。 他们离开湖畔的灯塔结界之后,就点起这支蜡烛,所以肖文城等人在昊元金镜里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不知道他们的动作。否则一举一动都被幻宗监视,接下去的伎俩还怎麽玩? 众人走出木屋,屋顶上的人跳下来跟进,继续用真实之眼的结界笼罩全队。 「走吧。」只要把第三个灯塔顺利建成,并且保住,天神和天宫这场仗就能迎来转机! 天宫收回所有外派人马,重新集结,就在颠倒湖结界以北八里外的高岗上重新开塔驻营! 多点开花的打法被贺灵川破去,白子蕲索性改变战术,也不取巧了,暂时只开辟了一个新营地丶只建一座新灯塔,还派重兵把持。 就这一个营地配备了好几名大能,军队一千多人,幻宗想啃下来可不容易。这回就不以灯塔的数量取胜了,白子蕲重新规划,一共只打算建四个灯塔。 他和妙湛天沟通过了,这玩意儿能够不停生长,其结界覆盖范围也会越来越大——前提是玄晶管够,保质保量。 灯塔越高大,消耗的能量就会成倍增长。建起一座高塔的耗能,顶得上四到五座小塔,所以白子蕲最初想多建小塔。现在,既然他更改了打法,就要准备更多玄晶去填饱高塔的胃口。 白子蕲站在高塔上,望着北边大山的轮廓直皱眉。对手的打法突变,很不像幻宗和仙人们的风格。 臭棋篓子突然变成了对弈高人,要麽他们原来就是伪装的,要诱白子蕲上当,要麽边上有高手指点。以他对仙宗的了解,前者不像那些托大的老东西的作风,所以应该就是后者了。 方才几次来回过招,对方的反应迅速而精准,当真把他的路数堵得严严实实,有两三回还预判了他的预判。这就直接导致天宫损失惨重,直接陨落两名妖仙,还有三位天神受到重创! 至于三国精锐,在湖畔战场打了一个多时辰也才折损六百馀人,但在这几次护塔之战中,却死了四百多人! 白子蕲很清楚,对方的反击看似要打垮灯塔丶夺回领地,让天宫没有立足之地,其实真正的隐藏目标却是杀灭天宫的高端战将! 在这个阶段的战场上,妖仙丶仙人和天魔是左右战局的关键因素之一。 资源可以劫掠丶地盘可以争夺,但他带进颠倒海的人就这麽多,没法子再生。妙湛天想剪千幻羽翼,而对方又何尝不想削妙湛天的实力? 这种事儿吧,一回还说能是巧合,两三回可就是故意了。白子蕲发现,这个新换上的对手好像很了解他。了解他的脾气,了解他的作风,了解他的思考方式。 颠倒海内,原本不可能有这种人。所以,是海外进来的?所以会是贺骁吗?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贺骁接过了幻宗的指挥棒,但白子蕲就是觉得,可能是他!贺骁给他下战书,把他约进颠倒海,不可能只作壁上观吧? 对方了解他,而他对贺骁同样有三分清楚。这人一贯锺爱火中取栗,这次仙魔大战一定是他发挥的战场!该怎麽对付这个家伙呢?眼下他还藏在暗处。 白子蕲想起潜入石龙峰的噬脑虫妖,这东西已经很久没给出反馈,是不是已经遇害?那毕竟是仙宗领地,外人外妖想要行动自如丶搞点破坏,难度还是很大。 得用什麽办法才好? 此时,塔顶上方的光线又变了。 白子蕲就站在塔顶上,对光线的变化最为敏锐,这时抬头一看,恰见巨大的真实之眼又接连眨了两下眼。它平时很少眨眼,这是又有什麽变故了? 白子蕲念头还没转完,灰鹦鹉落到他身边的横木上,口出人言:「我领悟了千幻在颠倒海内的法则,给真实之眼新加上了明察秋毫之力。你看看沙盘。」 白子蕲依言去看桌面的沙盘,竟发现沙盘上出现了人物! 颠倒海的立体地图,是他先前派出禽妖观察地形,然后测绘的。这上头有山有水丶有丛林有建筑,独独没有人!哪怕湖畔战场已经打得刺刀见红,在沙盘上看起来依旧是空荡荡一片,只显示地形地貌。 白子蕲过往用的沙盘也是这种,并不觉得有甚问题。可是,这具沙盘上现在有人了! 一个个鲜活跑动丶有脸有手的人,在沙盘战场上你死我活。 白子蕲看看沙盘再看看底下的真实战场,嗯,的确是一一对应。 真实战场上的每一个人,在沙盘上都能找到镜像,细到面部五官丶动作打斗,甚至放大局部细节,还能瞧见头发丝儿飘动,或者鲜血从伤口飈溅。 灰鹦鹉继续解说:「从现在起,灯塔结界内的所有变化,无论人丶事丶地,都会显示在沙盘上,你可要善加利用!」白子蕲大喜应「是」。 从这麽一个变化,就能看出妙湛天果然神通广大,这麽快就吃透了颠倒海的法则,并且创生出相应的神术。有了这具真实之眼加持的沙盘,白子蕲对战局的统观能力就会连上两层楼! 很快,边上的白十就从沙盘上发现,有一支敌军绕到灯塔后方,准备发动偷袭。「呵,就拿他们开刀。」白子蕲一笑,掷出令牌,派罗甸人前去截击。 此时天地一亮,满眼清辉。 这一刻的夜空,终于拨云见月。 从风暴墙消失至今,颠倒海一直是乌云密布,难见星月。但今天可是十五,月亮皎洁光明如银盘,给海面和岛屿都镀上一层朦胧而温柔的白光。 月下的银珠岛,同样白得发光。 自外部看灯塔结界,一片模糊;但是站在结界里的人看外面基本清晰,只有浅浅一层水漾纹的阻隔。白子蕲就站在塔顶,目光再一次扫过颠倒湖,忽然一凝: 岸边怎有灯光,星星点点,非常密集!他第一反应,就是敌人的援军到了。但是不对,幻宗后援根本不需要掌灯。他交代一句,立刻就有禽妖飞去侦查。 原来月光普照之后,颠倒湖畔的垂木上就有小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发出暖白色的光。远远看去,比天上繁星还要闪烁丶还要温柔。 禽妖在这些树林上空盘旋一刻多钟,没发现别的异常,于是折两枚发光小灯衔在嘴里,返回灯塔。白十七接过来一看,这东西是梨形:「有点像萤光孢子。」 但它也有梨子的手感。白十七随手捏了一个,「噗叽」一声爆了,汁水四溅,亮光随即消失。他闻了闻,气味也像梨子。 白子蕲眼皮一翻:「去找个知情人问一问。」 「是。」 开战以来,天宫其实抓了几个附近的村民来了解情况,现在这批人还在。不一会儿,白十七就回来了,禀报白子蕲: 这些「小灯」的确是树木成熟的果实,本地人管它们叫作「银树」,平时看上去跟普通林木没什麽两样,只有在月圆之夜吸饱了月华,才会自行发光,谓之「银珠」。 这才是银珠岛得名的由来。 第1730章 奇异的光 「只是果实?」银珠果就放在手边,白子蕲低头看向手上的戒指,只见红光更亮,闪烁不已。「这是神通的产物。」 千幻的幻境当中,为什麽会产出这些附着了神通的果子? 就在众人眼皮底下,银珠果的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变成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黄皮梨子附近的村民说过,这果子可以吃,还挺甜的。 「他们没用这银珠果做过试验?」 「自他们有记忆以来,湖边就盛产这种银珠,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但是除了十五见月发光之外,好像没什麽特别的。」白十七道,「被摘下来之后,它的发光时间就是一刻钟,不多不少。 一刻钟?白子蕲沉吟,一刻钟能做什麽事?颠倒湖,银珠果。 这里头有什麽玄机呢?幻宗可是想尽办法把天宫队伍引来这里,除了源源不绝的夜叉大潮之外,还有什麽陷阱等着他们?仙人不会以为,光是这些夜叉就能牵制住天宫吧? 他望着银光粼《粼《的湖面:「派些傀儡下水。我想看看,湖下有什麽奥秘。」 夜叉基本都被天宫吸引到颠倒湖东北侧,方才禽妖飞了几圈,发现西南侧和西北侧基本没有水鬼的踪影。白十七应了,自去布置。 很快,禽妖就叼着一个小口袋飞向颠倒湖西南侧,然后甩开袋口,玩一把高空抛物,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入湖水这是几百个水虱,长相既像甲由又像潮虫,每个都比指甲盖还小,像是脱水已久,僵住了一动不动。 s??to9 但是它们一入水就活了,也鼓了,然后翻过身子,十几条腿齐划并进,飞快潜向湖底同时,它的体积也是见水膨胀,直到变作西瓜大小。 要是朱大娘亲睹,大概会认出这东西叫作大王具足虫,生长在海底,什麽腐肉都吃。 当然天宫现在放它们出来,不是请它们进餐的,而是打探一下湖底的情况。这种怪物的复眼由四千个平面小眼组成,非常适应昏暗的水底环境 另一头禽妖飞过来,也抓来一只口袋,把里面十几只银珠果扔到水里。就有几头大王具足虫游过来,各抱一只银珠果,再次下潜。 白子蕲有点在意这些银珠果,所以让它们做个对照组,看看果子下水会有什麽效果约莫两刻钟后,实验结果出炉: 湖底有淤泥水草丶有贝类水族,甚至有一部分大王具足虫也不幸遇到夜叉,被它们叉起来吃掉了。除此之外,颠倒湖底和其他湖底没什麽区别,甚至没有千疮百孔的窍穴。 银珠果呢? 入水以后也没什麽其它表现,也没触发任何变化,直到一刻钟后光芒消失 至于夜叉们,白子蕲本以为它们是从湖底的淤泥里爬出来的,大王具足虫过去试探一下,发现底下是实心的,潜不下去。 但它们也瞧见了夜叉出现的全过程,原来是蓝色的死魂先出现在湖底的水草叶片上,如同雨后的露珠,不过是蓝色的。随后周围的水流一拥而上,围着它转了几圈,和着湖泥构成了夜叉的身体! 那过程就好像捏泥人,很快但很随意,像是信手拈就,因为每一只夜叉的外形都不一样。白子蕲扫视湖面,从他现在的角度可以远眺湖中的大石。 他知道,那上面写着八个字颠倒干坤 有来无回。 这个「来」字是什麽意思,从哪来? 此时北边来了一个急讯,白十七转递给白子蕲:「距此十三里远,腰子湖底突然大放光明。腰子湖?白子蕲来了兴趣。 他看过沙盘,知道腰子湖在颠倒海的北偏西方向,相隔不远。 那里就是个单纯的陆地湖泊,面积也小,但因为是淡水,周围住家很多,一共有四个销子环湖而居,人口超过五千。丰曷女神前往的虞村,也在腰子湖边上。 「派人侦查腰子湖。」今晚,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你再问问村民,那湖怎麽回事。白十七就去问话。 村民的答覆是,只要天上有月,腰子湖底的水藻也会发光。 「水藻?」 「据说腰子湖底铺满了水藻,它们吸收月光再放出来,就好像水底也有一轮明月照映,十分明亮。人若泛舟于上,水下纤毫毕现,连鱼虾都无处藏身。」 白子蕲喃喃自语:「颠倒湖畔发光的果子,腰子湖底发光的水藻。这二者有什麽关联?」白十七即道:「都与月光有关,都生长在水边或者水下。」 但它们之间隔着十几里地。 白子蕲想了好一会儿:「腰子湖还有什麽特别之处?」 「盛产鱼虾蟹,水质很好,除此之外没了。」白十七道,「镇民靠水吃水,在那里打了几十年的水产,但过往没听说什麽怪事,除了偶尔有人落水淹死。不过他们又说,湖边海边淹死人很正常,每年都有。」 白子蕲沉吟不语。 贺灵川穿镜而过,身上又是一凉。 这一次就很精准了,没遇上传输事故。周边景物一花,他出现在山丘上,下一秒就瞧见了自己的同伴和几位仙人,还有幻宗的精锐们。 然后,他就听见下方传来的喧哗。 周围灌木浓密,刘长老拂开一捧乱枝,指着上方对贺灵川道:「天魔到了,刚在伴丘上立起灯塔!」这矮丘离地面不过十二丈,刚好位于虞村与矿区中间,山的这边是虞村,另一边就是灵矿矿脉了。 所以它才得名「伴丘」,取意为长久陪伴虞村的矮丘。当然虞村人要是知道天魔只在高处建塔,现在宁可不要这份陪伴。灯塔就修在伴丘最高处,从贺灵川的站位能清晰瞧见塔顶的真实之眼。 经过妙湛天先前的调整,灯塔的初始笼罩范围变小了,但它会很快长高长大,然后把虞村和矿坑都包裹进去。到那时候,昊元金镜就瞧不见结界里发生的事了,颠倒海的诸多规则也不在结界里生效。 它还会和另外两个灯塔相连,形成大片盲区,所以幻宗万万容不下它。 第1731章 膨奇和虞村 通过昊元金镜,幻宗掌门肖文城的声音又在众人耳边响起:「妙湛天一直在揣度仙尊的法则,再过不久,灯塔结界或许会解开遁术禁绝的制约,灵矿就要遭殃!所以,请各位抓紧破坏灯塔。」 贺灵川一听,心头咯噔一响。 外人进入颠倒海就会受到「遁术禁绝」的约束,包括天宫带来的妖仙和天魔,在行动上远没有幻宗仙人机动。但灯塔结界如果能够解开这个禁制,让这些对手也能自由使用遁术,幻宗的重大优势就被削减。 ??sto9 而迫在眉睫的危机,就是天魔可以用遁术手段去地下采矿了!这个坏消息,很可能推翻贺灵川方才制定的全盘计划。 「妙湛天还有多久能破译,我是说,破除仙尊的遁术禁制? 「尚不好说。」肖文城道,「但从开战以来,灯塔结界被妙湛天添置的效能越来越多,我到现在还不能在昊元金镜上瞧见伴丘上的灯塔。所以,它破掉遁术禁绝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妙湛天亲自来了,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否则灯塔结界为什麽能那样迅速改进? 他又补充:「湖畔战场刚刚反馈,灯塔结界很可能像昊元金镜这样,也拥有了在领域之内明鉴一切丶统观全局的效力,因为我们组织的两次塔后突袭,都被对方提前发现。妙湛天拥有真实之眼,办到这一点对祂不难。」 贺灵川苦笑:「你就不能给点好消息?」 妙湛天真不愧是灵虚正神之一,对规则的理解至深,这麽快就依据战局来修改神通。在贺灵川看来,因时因势而变这一点,天魔真是比多数仙人厉害。 肖文城即道:「方才你们所有人穿过昊元金镜时,都被施加了幻隐神通,在凡人和对手眼中都是隐形的,不用特殊神通照不出来。」 听到这里,董锐随手拿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果然,镜面空无一物,只有后头的树枝随风摇摆。 「这神通也把你们的气息一并隐去,但你们自己留下的痕迹比如脚印和声响,那是盖不住的。」肖文城交代,「有仙尊的神通加持,即便是真实之眼也发现不了你们,但这效力只能持续半个时辰。时限一到,或者你们与人动手了,幻隐效果就自动消失。」 董锐问:「灯塔结界也不行? 「不行。」肖文城解释,「就像涤能在昊元金镜面前隐身一样,你们也能隐身于灯塔结界之内。」这才叫作,礼尚往来。 贺灵川边听边观察底下的虞村。 也许因为这里专职挖矿,虞村虽名为「村」,其实居民过一千三,比附近的镇子规模都大。村内的道路宽阔,民宅也建得比较气派,三层建筑就有十几栋。 虞村灯火通明,男子一律堵在村口,虽然抓紧武器,但脸上写满焦灼和不安。 因为夜叉不定时出湖,每到风暴墙消失的这几个晚上,村人都会提心吊胆,严阵以待;但往年的怪诞绝无法与今晚美银珠岛地震的次数都快数不过来了,村里的屋子塌了五六间,还压死十来人。最惨的是一家四口,息内全没了。 天空不仅有飞虹流光,还总有怪鸟飞来飞去,晚风还经常送来远处的喊杀声仙魔打架,银珠岛人怎能不惊恐万状? 这些男子也知道自己难与大神通抗衡,可身后就是家园和亲人,他们退无可退。 贺灵川等人其实晚来一步,刘长老曾经的同门师弟丶如今已成天魔皮囊的涤上人领着一支队伍赶到伴丘,也立起了灯塔。 他们的目标清晰,专为挖取玄晶,又是动用妙湛天的神力才瞒过昊元金镜,按理说不会放任凡人在这里旁观,然后再去仙人那里举报一波。 可他们理都不理虞村的平民,只在自己的结界内活动。 灯塔结界建立之后,从外界就瞧不见灯塔内的实际情况了,只能望见塔尖上那个巨大的真实之眼虚影但这个结界其实在慢慢变大,最多再有一刻钟就能把整个虞村包进去。 所以虞村人也很惊恐,对着它指指点点。这绝不像是好东西,不像是风神的法术! 有些村民立刻面朝北部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辞,都向风神祷告,求祂救救虞村丶救救自己这一家人。就有一人站出来大吼:「都别跪了,没时间了,我们要撤离虞村!」 这人浓眉大眼,太阳穴饱满,十七八岁年纪,身板硬壮,穿一副轻皮甲,腰间挎着双刀。 贺灵川自己也用刀,看鞘形就知道宽背薄刃,刀线流畅,且刀柄略弯,应该更适宜骑乘砍杀刘长老正好解说:「这是罗燮,玄晶矿山副卫长。 尽管众人所立之处离村口还有十几丈,近视眼都看不清人物,但刘长老还要支起结界,才能对贺灵川等人放心说话。 罗燮还有十几个手下,这时就配合着过去赶人。 不知是谁弱弱说了一句:「咱村不是有阵法保护?」 虞村在这里扎根了大几十年,多数村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时心里难免不舍。 罗燮一眼瞪过去:「东南边的仗打了那麽久,说明上仙到现在还没赢。你们知道伴丘上是什麽东西,阵法真扛得住?现在就走,晚一点全要死在这里!」 一个「死」字出口,总算唤回不少人的理智。 村民们一哄而散,不是马上往外逃,而是赶回去收拾家底。整个虞村鸡飞狗跳。 刘长老问贺灵川:「贺岛主,现在如何安排?」「灯塔结界扩散到矿区没有?」 刘长老不用翻山去看就知道:「还没有,大概再有一刻钟吧。」 「灯塔刚刚建立,需要全力护持,他们这会儿应该还没下去矿洞,我们还有时间布置。」贺灵川对馀下三位仙人道,「请你们三位潜入灯塔结界打探,再等我讯号再出手,不要浪费幻隐的机会。」 他们处在「幻隐」神通的保护下,一跟人动手就会显形。 三名仙人点头,带着众弟子们穿镜而过,直接摸到灯塔结界边缘,悄悄钻了进去。以他们修为,轻易能够做到全程安静无声,地上不留痕迹。 山坡上,只留下贺灵川三人丶刘长老和十几名幻宗弟子。 「这村里隐着一只灵兽,可以大量储存玄晶是麽?我总觉得,天魔不会轻易放走一千多斤玄晶。」涤贇上人断了一条胳膊,还被派来这里抢建灯塔,说明两件事: 一,白子蕲身边的大能也不多,有点捉襟见肘,显然仙宫在上一轮与幻宗的交锋中结结实实吃了点亏;二,天宫队伍急需玄晶,不惜代价都要搞到。 涤贇上人来都来了,为什麽不试着把虞村的玄晶库存搞到手?那可是一千多斤高品质玄晶,拿给灯塔也能顶用好一阵子吧? 当年让贺灵川看得目瞪口呆的灵虚城惊鸿渡,那麽气派恢弘的一套法器要维持正常运转,每天也不过耗能二十斤玄晶,这虞村的库存能让它运行两个月呢。 「它不一定在村里。」刘长老解答,「膨奇这一脉,外界是见不着了。但这一头才不到三百岁,原本一直养在灵山。它还处在幼童期,贪玩好动,经常遁出去百馀里,有时还跑到其他岛上去玩。这种灵兽要到八百岁才能成熟。」 董锐听得两眼放光:「嚯,好晚熟的娃子。」一说到稀有妖兽,他就有兴趣了。 「它腹内自成一个储物空间,并且空间随着它的年纪而增大,八百岁可以装载十万八千斤玄晶;现在三百岁麽,容量只有三万七千斤,但也很够用了。」刘长老语速飞快,「虞村人挖出来的玄晶矿石,在矿洞外头就要过筛丶提纯丶称重,然后喂给膨奇,并不会带回村子。」 贺灵川一听,就知道幻宗这一手是防着凡人矿工私吞玄晶。毕竟这玩意儿在哪里都值大价钱。 「每过十五日,膨奇就会自行把玄晶送到风神庙,不用虞村人动手。」 玄晶运输也由膨奇包办,虞村人只管挖矿和提筛就行了,风险又少一重。在太平日子里,膨奇本身不稳定的性情倒也不算是风险。 「平时这灵兽就藏在地底,谁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贺灵川点了点头:「怎麽才能把它叫出来?」 「它有顺风耳,你喊大声一点,它能够听见。」刘长老摇头,「但听见不等于听话,这个家伙任性得很,老罗头养了它几十年,上个月卸职不养了,它就闹脾气。」 「老罗头平时怎麽喂它?」 「那就不清楚了。」刘长老能管这些细节吗?他往下一指,「这个罗燮,就是他的孙子。」 刘长老是仙人,按理说哪能认得虞村的人?但老罗头毕竟身负重任,是灵兽的饲养员,要求身家背景清清楚楚。他们对话期间,虞村鸡飞狗跳。 是真正意义上的鸡飞狗跳,因为众村民不仅收拾家中细软,还要把鸡丶羊丶猪也一起带走。护卫队怎麽劝也没用。 第1732章 破绽 开玩笑,这也是他们的财产哪,怎麽能留给伴丘上不明来历的人物? 一时之间,赶猪的丶拽羊的,热热闹闹。尤其仓促之间要抓鸡特不容易,贺灵川就瞧见好几家院子里,大人小孩撵着母鸡满场飞奔,到处是鸡毛乱飘,犬只吠叫,竟然给这麽恐怖的时刻增加了一丝滑稽。 贺灵川即道:「把罗燮找来,有任务给他。」 罗燮既是玄晶矿山的副卫长,应该对矿洞很熟悉。但是话音刚未落,刘长老就咦了一声。 「怎麽?」 「老罗头回来了。」刘长老指着刚从侧边进村的一个人影,「穿蓝布衫,脑壳秃亮那个就是。」膨奇的饲养员来了? 众人低头一看,果然有个乾瘦的老头儿从村后快步进来,一路上有村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是目不斜视点点头,脚下不停。罗燮也迎了上去:「爷爷,你怎麽来了?阿响呢?」 弟弟还小,祖父放他一个人在家吗? 贺灵川心头一动,指着这对祖孙道:「能不能让我听见他们对话?」 村里太吵闹,距离又远,而且老头子说话本来就中气不足,他最多听见随风而来的只言片语。刘长老点头,做了个手势,这两人的对话就蓦然在贺灵川等人耳边响起,堪称高清无杂音! 「托人照顾了。」这是罗老头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的低哑,「村里太乱了,你帮我搞几十个鸡崽来,我要把膨奇引走,不能让它留在附近。「 敌人的结界一直在蔓延,很快会包住虞村,不能让膨奇在这里露头。 「是。」罗燮也知道祖父的任务重要,赶紧回头叫手下收集鸡崽。这时候人人忙着搬家,不少院子里都有零星鸡崽乱跑。护卫队挨家挨户收集,主人家已经顾不上了,摆摆手就让他们自己抓。 这边罗燮不放心,又问祖父:「伴丘这个结界马上会笼罩虞村,我先派人把阿弟接走。您把阿响寄在谁家了?」 弟弟才六岁,屋子又孤零零地立在村外,没有邻居,爷爷要外出办事,那肯定把弟弟寄在别人家里了。可问题是,现在村里村外所有人都要逃难,谁还能仔细照看他弟弟? 还是带在身边最安全。 刚好一对村民夫妇奔过来,罗老头侧身给他们让路,然后才道:「哦,还是老地方。」 「刘婶家里?」罗燮自己工作繁忙,罗老头也要经常外出,小孩子经常托给邻村的刘婶管带。 「对。」罗老头看向村子里的一片乱哄哄,岔开了话题,「已经安置妥当,你不用担心。你在撤走村里人?」「是。」罗燮皱了皱眉,爷爷给出个疑问句,语气却没有平时丰富。 罗老头平时又哄孙子又哄膨奇,经常要笑眯眯地夹着嗓子说话,长年练出的语调抑扬顿挫,面对大孙子也会不经意流露。「您要把膨奇带到哪里去?」 「风神庙。」罗老头道,「玄晶不能留给天魔。」贺灵川听得心头一动,和董锐互视一眼。 虞村人只瞧见灯塔,都不知道颠倒海内确切发生了什麽事,这也是银珠岛居民普遍的疑问。可是罗老头一来,就准确叫出了「天魔」的称号。是幻宗告诉他了? 果然罗燮也是一怔:「天魔?那是外来入侵的敌人吗?」在此之前,他只知道银珠岛居民的唯一天敌是夜叉。 罗老头含糊应了一声,从嗓子眼里咳一口浓痰,吐到地上。 大概罗燮也好奇,一边招呼两户村民快走,一边问他:「上仙可说过,那是什麽东西?比夜叉如何?」「很厉害,比夜叉厉害,能和仙人打成平手。」 罗老头的声音没那麽平铺直叙了,但罗燮听着更怪,因为自从他被幻宗收入门下,爷爷对风神和仙宗更加虔诚,每日三次焚香礼敬,言必称「仙尊」丶「仙圣」,现在怎会平呼「仙人」? 可他看祖父,眉眼没变,身上常穿的蓝布衣还是那一件,洗到发白还打补丁。 眼下形势危急,山坡上的刘长老不耐烦看他们祖孙聊天,正要施展神通传音给罗燮,却被贺灵川抬手阻止。「长老且慢,先看着。」 刘长老见识过他的能力,也就捺住性子,但不时去看伴丘上的灯塔。这灯塔长得好快,再这麽下去,要覆盖掉矿区了。 好在护卫队也挺能干,到底是凑齐了二十六七个活生生的小鸡崽,装在两个小竹筐里送过来,交给罗老头。「爷爷,你要在哪里叫出膨奇?」 召唤膨奇,让它把矿石全送去风神庙,这事儿就办完了。 罗老头张了张嘴,声音却慢半拍:「我随便找个地方,它不喜欢热闹和生人。」 膨奇确实是很孤僻的妖怪,罗燮即道:「我陪您去。」 他能感受到四周杀机暗伏,这时候哪能放心祖父一个人走夜路?罗老头一指村里:「你不管他们了?」 「有人管。他们只去侗村,近得很。」罗老头嗯了一声:「行,走吧。」 贺灵川看到这里,目光微动,忽然问边上的幻宗弟子:「你们谁与罗燮相识?」即有一名弟子蒲碌站了出来:「他是我儿子好友,时常来我家玩耍。」 「你再带两人,现在就去找他。」贺灵川对他们低语两句,三人点了点头,快速跳下山坡。贺灵川又点几人,去附近暗处做好接应。 那厢罗燮交代好手下看护村民上路,自己就去接罗老头手里装鸡崽的箩筐:「我帮您拿着。」「不用。」罗老头避开他的手,「我还没老到那个份儿上。」 说完,他扭头进了山林,林子里暗漆漆地,只有树顶漏下几缕月光。罗燮赶紧跟了过去。 罗老头侧首看他一眼:「快走。」 时间耽误太久了,尽快远离人群,寻个幽僻之所。 罗燮正要赶到前头给他开路,不意丛林簌簌一响,有身影闪现。他吃了一惊,手按刀把:「谁!」 前方出现三人,为首的站到月光底下,是熟悉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