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镜》 第二十四章 东风破(四) 一方小院中,两个年轻人正执杯对饮。 “司隶校尉部的那些人真是目中无人,竟然说我们羽林军的战斗力还不如他们部的武猛军,改日我定要向阎隆讨教一二。” 说话的年轻人正是典兴,他现任羽林右部督,隶属于右卫将军。 今日是他休沐,在菊下楼他却遭到武猛从事阎隆的挑衅,正要大打出手,幸而郗遐及时上前劝解,他才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气。因心中郁闷,他便来找卢琛小酌几杯。 卢琛宽慰道:“他们司隶校尉部的人一直都在监视金墉城的一举一动,结果太子还是不明不白的死在金墉城,或许武猛从事也是气不顺才说话不中听些,典兄又何必太在意?” 典兴皱眉道:“说起来也是奇怪,太子遇害的当日司隶校尉部的黑衣卫竟全部撤走了,连东宫十二士也不见了。” 卢琛暗想那日在云雀街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惊动了黑衣卫,但太子身边的那些侍卫不会擅自离开,估计是全部被杀,能做到不留痕迹,恐怕此人就在司隶校尉部。 “清河王和东瀛公突然被押往许昌,陛下又对金墉城加强了防御,却是为何?” 现今司马衷已更换金墉城的守卫,由右卫将军王士文亲自镇守。 典兴回道:“陛下为太子之死悲痛万分,欲将临金墉城作思子台,以缅怀太子。” 昔年汉武帝怜太子刘据无辜,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以寄哀思。 但卢琛认为,汉武帝不赦免太子唯一的血脉刘病已,准其入宗族,以致刘病已在上位之前仍是庶人,由此可见汉武帝并非真心悔过,思念已故太子,而是为了缓解太子之乱造成的对立,还想在史书上为自己留下点好名声。 如今司马衷效仿汉武帝建思子宫,应该也是另有所图。 另一边蒯错和雨轻在一乐拉面馆巧遇吕莘,他们三人就坐到了一处。 蒯错笑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吃饭?” 吕莘苦笑道:“本来和子初兄说好要一起来的,不想他临时有事,我也就只能自己来了。” 蒯错讳莫如深的双眸微眯着,嘴角噙着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又道:“我听说刘振初入洛阳正是令兄替他租的房子,看起来令兄和刘振关系匪浅。” 吕莘毫不避讳地说道:“家兄好交友,对萍水相逢之人也会慷慨解囊、仗义疏财,何况是同乡?” 蒯错点头道:“刘振亡故,令兄可来洛阳吊唁?” 吕莘放下筷子,擦拭双手:“他的亲人自会将他带回故里安葬,家兄又何须来洛阳?” 蒯错却拿起筷子笑道:“吕兄怕是忙昏了头,他们可带不走刘振的尸首,太子遇害尚未查明,金墉城相关人等均在调查中。” “我比不了蒯兄能做到面面俱到,顾得了这头,也顾得了那头,就像是练就了分身术一样。” 吕莘起身笑道:“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蒯错看雨轻一直夹那个虾仁,却怎么也夹不到,他便主动帮雨轻夹到她碗中。 雨轻吃到嘴里却变得索然无味,放下了筷子,蒯错在旁轻声问道:“怎么又不吃了?” 雨轻随口说道:“太老。” 雨轻犹记得自己还劝过吕莘出仕,吕莘初到洛阳,他们也来了这拉面馆,好似就在昨日,此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你是在嫌我老吗?” 蒯错比雨轻年长五岁,较之卢琛陆玩他们,他确实要稍大一些。 雨轻方才出神,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是憨憨一笑,继续低头吃面。 蒯错再次夹起一个虾仁,笑道:“可我认为刚刚好,太嫩禁不起咀嚼。” 雨轻对他这句话并未在意,反而直接问道:“你是在怀疑吕重吗?” 蒯错也吃了一个虾仁,笑道:“既然要调查刘振的死因,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城南郊十里,任远亲率司隶校尉部的黑衣卫围捕一名嫌犯,他竟负隅顽抗,当场砍杀了数名黑衣卫,最后他还是在拒捕中中箭身亡。 任远目光扫过那名弓弩手,那人低首道:“属下是看他宁死不屈,担心他伤害到任都官。” 任远不禁冷笑两声,掉转马头准备回城。 这时一身天青色素袍的年轻人扬鞭催马赶来,正是陆玩。 只见他翻身下马,踉跄几步,慢慢走至倒在血泊中的年轻男子身前,他的手上仍握着佩剑,这是陆玩赠与他的凤起剑。 死者名叫庞敬,因昔年庞统在落凤坡身死,陆玩才命人为他打造了这把凤起剑,希望庞敬可以与他在洛阳并肩作战,大展宏图。 庞敬从未想过离开洛阳返回荆襄,在庞坦被捕后,他就料到会有今日之祸。 只是他不会出卖张司空,更不会出卖陆玩,这就是他的选择。 陆玩愤怒的双拳砸地,在快要失控时又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松开流血的双拳,一字一顿道:“为何要杀他?” 任远无奈摊手道:“士瑶兄也应该看到了,是他想要杀我等在先,许是为了狱中的庞坦,又或是有人命他在此袭击我等。” 陆玩眸底是少见的狠厉:“你明知道他不可能杀得了你,竟还对他痛下杀手?” 任远坐下烈焰不停踢蹄,他便手抚马头笑道:“他确实让我很震惊,可惜他这个人跟他的剑法一样,不懂得变通。” 陆玩质问道:“你认为他和庞坦都参与了东瀛公谋逆,到底有何证据?” 任远冷漠的道:“我们司隶校尉部办事,只会上报陛下,其他人无权过问,士瑶兄就莫要再为难我了。” 陆玩苦苦一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脱下外袍,俯身将其轻轻盖在庞敬的身上,忍不住洒下一行泪,然后起身道:“现在我可以带走他了吧?” 任远握着缰绳说道:“士瑶兄就这么无所顾忌地给他收尸,不怕给令兄招来灾祸?” “如果我们陆氏想要远离祸事,当初就不会选择来洛阳。” 陆玩冷冷望着他道:“任承魂归故里,他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多谢你的提醒,那今日我们勉强算是扯平了,四陆入洛,风光无限,不过日后你们恐怕是再难返回华亭闻鹤唳了。” 任远笑容里带着一抹无法言明的忧伤,扬鞭催马远去。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十五章 东风破(五) 无忧巷口,蒯错默默驻足目送,望着那背影渐行渐远,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邪魅的弧度,仿佛正在引诱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子猷兄因何到此啊?” 蒯错转身望去,正是卢琛,他迈着从容沉稳的步伐走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蒯错呵呵笑道:“忙里偷闲,苦中作乐,难道子谅兄不是如此吗?” 卢琛微笑道:“相约不如偶遇,不妨进来小坐,与我品茗论道如何?” 蒯错也不推辞,呵呵一笑:“子谅兄的茶,想必会让我大开眼界。” 这宅子先前被李如柏精心修缮了一番,融合了菊下楼的酒吧和书肆气质,珍藏了许多陈年佳酿,还有不少风月小说,宅中到处充斥着浓浓的小资情调,却又不失温馨。 卢琛对李如柏留下的这些东西全然不感兴趣,唯独院中那小片菜园子看着还算顺眼,里面栽种的菘菜北方甚是少见,卢琛每日会亲自照料,以便他日邀雨轻品菘尝笋。 蒯错看这黑红的茶汤,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 卢琛笑道:“此茶名叫黑玉,产自关中地区,是我在繁阳镇偶然得来的,子猷兄觉得味道如何?” 蒯错轻啜一口,然后道:“确实与其他不同,看起来子谅兄在繁阳镇有惊也有喜,算是不虚此行。” 卢琛放下茶杯,微微垂眸说道:“这应是宫廷御用贡茶,怎会落入胡商之手,倒让我着实不解,可惜那胡商已葬身火海,只留下这小罐茶叶而已。” 蒯错笑道:“枣嵩赠与他的也未可知,毕竟纵火烧街的幕后指使就是枣嵩,这点茶叶又算得了什么?” 卢琛摇头,淡笑道:“这是今年新进贡的茯茶,此茶为皇后所爱,专供皇后享用,因产量极少,连鲁郡公府上也未必会有这样上等的茯茶,王中郎只怕是更没机会得到,像枣嵩这样的一介散官又如何能够得到?” 蒯错也放下茶杯,沉声道:“依子谅兄所言,幕后主使似乎是另有其人。” 卢琛笑问道:“难道子猷兄不这么认为吗?” 蒯错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子谅兄当真想要查出真正的凶手?” 卢琛与他对视道:“杀人者还逍遥法外,我又岂能心安?” 蒯错道:“有关茯茶一事,我会请士文兄帮忙调查。” 卢琛起身道:“那我就先谢过子猷兄了。” 蒯错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子谅兄还是要放宽心,凡事看淡些,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在离开无忧巷后,蒯错的牛车驶向城东,车内一灰绿布衣的中年男子为他沏好茶,说道:“果然不出小郎君所料,卢琛也要入局了。” 蒯错端起这盏玉杯,闻着茶香,笑道:“茯茶确实是好茶,当然还需蔡叔亲自来烹煮。” 蔡贯是蔡攸哲从叔,早年被蔡攸哲父亲算计,造成不可逆的足疾,走路一瘸一拐,常遭族人蔑视,蒯错却对他另眼相看,他便入蒯府做了门客,后跟随蒯错一起来到洛阳。 庞坦获罪入狱,庞敬被杀,皆是出自他的手笔。 蔡贯捋须沉吟道:“接下来就要看司隶校尉许奇会不会护短了。” 蒯错嘴角犹带着微笑,眼神瞬间变得阴冷:“陛下要杀之人,谁又敢阻拦?” 天色将黑,胭脂铺子还未关门,古掌柜照常看着账本拨动着算盘,店内很是安静。 这时有个人走进来,低低的说道:“古叔,我回来了。” 那人摘下斗笠,古掌柜见后惊愕不已,忙去关门,然后转身走近他,细看后方问道:“你是秦蝌?” “是我,古叔。” 他这一声古叔,让古掌柜热泪盈眶,声音哽咽道:“既然你还活着,为何到如今才回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秦蝌扑通跪地,满面愧疚道:“是我无用,没能保护好主人,我没脸见你,更没脸见小主人。” 古掌柜颤声问道:“主人真的不在了?” 秦蝌泪如雨下,难掩悲痛的道:“当年我见到主人最后一面时,他已身中剧毒,却并未告知我缘由,只是在临死前交待我一件事,让我去离狐县帮他取一件东西,然后将其毁之。 可我还取到,就遭到郑家人暗算,从着火的村子中死里逃生后,我恐怕再回洛阳会引起郑家人的注意,连累到你们,便直接去了西凉,隐姓埋名生活了多年。” 古掌柜听后也落下泪来,又问道:“主人命你去离狐县寻找何物,为何还要将其毁之?” 秦蝌回道:“是一本兵书,主人说此书会带来无尽的杀戮,便命我毁了它,虽然我未拿到,但那场火只怕也将它烧的一干二净了。” 古掌柜心中一震,问道:“难道是传闻中钟会留下的兵法奇书?” 秦蝌点头道:“正是此书。” 古掌柜用衣袖擦去泪水,扶他起身,说道:“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先随我去见过雨轻小娘子后再做安排吧。” 此时在廷尉狱中,有个年轻官员吩咐狱卒打开牢门,然后缓步走了进去,郑丰盘坐在草席上,双目微合,一语不发。 “你将庞坦视为知己,不可能供出他,可惜你在审讯中露出了破绽,只能怪你文采盛名,给一些人从你的诗文中抓到了把柄,平白枉送了两条性命。” 郑丰睁开双目,问道:“庞氏子弟与你毫无瓜葛,你为何要杀无辜之人?” 他面无表情的道:“在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无辜之人,就像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会承认自己是制造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庞氏子弟亦是如此。” “在你心中,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他眸中掠过一丝笑意:“没必要再无谓的执着,事已至此,我们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郑丰对他这样的回答没有多少失望,已知结果就不会再有期望,摇摇头说道:“你我之间过去种种早已了结,你又何必为此走这一遭?”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郑丰对死亡的来临并不感到恐惧,只是希望在他死后,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他却突然走近,低头附耳道:“太平盛世,我怕是没机会看到了,你就替我好好看一看吧。”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十六章 屋顶 孤独的月光洒在空旷的院中,两个人坐在屋顶喝着腊梅酒。 “人能活着回来,已然很好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雨轻怅然的喝着酒,一直没说话,种闿便主动开口安慰她。 雨轻对秦蝌突然回归,没有失而复得的心情,反而过去一幕幕再次重现,又把她拉回到过去,置身在往昔迷雾之中,辨不清前进的方向。 “按秦蝌所言,那本兵书早就被烧毁,这些年朝堂与江湖争夺兵书不曾停歇,传闻也愈演愈烈,钟英想空手套白狼,背后一定有替他谋划之人,此人并没有入局,只是在局外布局而已。” 种闿直言道:“你认为钟英是被此人所杀?”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当雨轻再次斟满酒,种闿直接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雨轻伸手要端起酒壶,种闿却把酒壶拿开,劝道:“不要再喝了。” 雨轻笑了笑:“这是米酒,喝不醉的。” 种闿温和说道:“既然喝不醉,就更没必要继续喝了。” 雨轻摆了摆手道:“早知道你这么无趣,我就不叫你一起来喝酒了。” “我是无趣,自然也无法同卢琛和卫玠他们比肩,可我对你—” 种闿说到此处耳根都红了,后面想说的话是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无奈他紧张又羞涩,根本说不出口。 只见他单手抓起酒壶,把剩下的酒全都灌了下去,也许是灌的太急被呛到了,又不停的咳嗽。 雨轻递给他一块帕子,说道:“种闿,谢谢你。” 种闿接过手帕,问道:“谢我什么?” 雨轻浅笑道:“这么晚还愿意陪着我坐在屋顶吹吹冷风,喝点小酒,聊会天,我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只不过夜半三更打搅你休息,还让你挨冻,你倒是亏了。” “认识你,我已经赚了。” 种闿不需要雨轻的任何回应,对他来说,像现在这样就够了。 忽然雨轻拔剑出鞘,种闿忙拦住她道:“莫不是真的喝醉了,拔剑作甚么?” 雨轻笑着解释道:“我上屋顶时带了一个蜜瓜,却忘记了拿水果刀,只能用剑切瓜了。” 种闿这才长舒一口气,示意她收剑入鞘,刹那间蜜瓜就被劈成大小均匀的两半,不流一点汁液,开口平整,出手快又准,力道恰到好处。 雨轻笑道:“这是温室里种出来的蜜瓜,我特地摘了一个,让你尝尝鲜。” 种闿的脸瞬间红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雨轻送瓜给他,他却没准备任何东西来回报雨轻。 雨轻双手托腮,自顾自地说道:“如果这瓜很甜的话,明日我再叫人多摘一些,送去裴府,再给知世她们尝一尝。” 种闿听后又连连咳嗽,觉得自己在雨轻面前,总是犯傻。 其实种闿不喜欢吃甜食,可这是雨轻拿给他的,他只好尝了一口。 他皱眉道:“这瓜不甜,还有点涩。” “可能是还没长熟,等过些日子再去摘好了。” 雨轻望向夜空,随口问道:“你今日又去云雀街的书坊看书了?” 那间书坊正是种闿他们的秘密联络点,如今种闿已寻回公沙修留下的线人,今日他去见了父亲的故交郎蔚先,从他那里得知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雨轻。 “书坊的生意如何?” “还跟以前一样。” “除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小说,还可以卖些正经古籍手抄本、字画,或者文房用具,说不定可以吸引一些寒门士子光顾。” “那幅《郊园八景图》找回来了吗?” 雨轻摇头道:“还是毫无线索,这般找下去就如同大海捞针,是我低估了对手。” 种闿却道:“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人愿所能为之。” 郎蔚先告诉种闿那幅《郊园八景图》应是张墨所画,早年张墨尚未成名,曾借住在那处园邸,后作画赠与园邸的主人。 钟英把这幅画交给雨轻,定有深意,此事牵涉到画师张墨,只怕他的关门弟子任远也是知情的,在没有找出确凿证据之前,种闿还是决定暂时隐瞒下来。 雨轻收回视线,沉声问道:“最近赵王那边有何动静?” 种闿迟疑道:“陈定去拜访了京陵公,虽然王中郎已辞官,但或许许昌那边还有未了之事。” 雨轻内心毫无波澜,淡然道:“眼下京陵公因卫玠卷入谋害太子一案中,朝中又有人弹劾他担任司徒期间贪污受贿,司马衷也并未袒护京陵公,命其在城中府邸休养,不得擅自离京,赵王自然要趁机笼络太原王氏,以便为废后增加筹码。” 种闿问道:“京陵公会支持赵王吗?” “那就要看赵王能给太原王氏多少利益了,不过赵王想要再次得到门阀士族的民心,恐怕很难,因为司马家族毫无诚信可言。” 雨轻对此看的很透彻,想要那些豪门世族妥协,只有在圆桌会议上重新分配利益,而那一天就快要来临了。 种闿忽转话题问道:“你觉得蒯错会真心帮你调查刘振之死吗?” 雨轻反问:“你为何这么问?” 种闿加重语气道:“他和你不是一路人。” 雨轻望着他道:“我知道,但是想要洞悉司马衷每走一步棋的真实意图,就必须随时掌握蒯错有何动作。” “蒯错连庞敬都不放过,你此时接近他,是在以身犯险?” 种闿情绪变得激动,明知蒯错对雨轻有所图,他又岂能坐视? 雨轻从容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尽最大努力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而你们这支青年近卫军也必须时刻保持临战状态。” 种闿正色道:“赵兄即将赶赴洛阳,如今形势还不明朗,等待才是明智的选择。” 雨轻郑重的道:“我现在是还没有与司马氏集团掀桌子的能力,但只要能够联合南北士族,摧毁司马氏王朝又有何难?” 种闿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雨轻起身道:“要等到同江东集团代表商议之后才能确定我们有多少胜算。” “你说的是陆家?” “难道你想要在这里一直坐到天亮吗?” 雨轻从屋顶飞跃而下,背影孤单却坚定,种闿望着她,心中莫名的心疼。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十七章 无泪有伤(一) 郑丰在廷尉狱自尽,司马衷得知后勃然大怒,把廷尉狱左右二丞以及掾吏一干人等全部斩杀,廷尉监郅来俊被廷杖至死,而顾荣也遭司马衷猜忌被罢官免职。 郑丰之死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并未上朝的赵王此时脸上也是一片乌云密布。 “人找到了吗?” 孙秀低首道:“有三路人马都在找他,我想—” 司马伦盛怒下一掌拍在桌上,震碎了茶碗。 “郑丰竟敢拿半本兵书诓骗本王,他真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孙秀慌忙跪地:“王爷请息怒,陛下未必相信郑丰已死,或许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郑丰自然逃不掉。” 司马伦深吸了口气,孙秀又道:“只怕那三路人马也是被郑丰所欺骗,司空府和陆家都未有任何动静,那么到底是何人在暗中算计王爷?” 司马伦冷笑一声:“任都官现在何处?” 暮色悄然降临,城西北金谷涧水畔,埋伏于此的叛军趁材官校尉高楷的部队休整时杀出,成功包围了高楷。 眼看叛军胜利在望,高楷率领手下五百精锐骑兵一起,发起了奋勇冲锋,在即将杀出一条血路时,突然一支弩箭射穿三人,紧接着弩箭如雨,一个个骑兵相继中箭身亡。 高楷望之心惊,这不是普通的箭矢,此弩箭名叫四髯箭,是以重型腰弩发射,力道极大,能穿甲而过,若开十石弓,近距离射敌,可一箭连穿三人,如穿糖葫芦一般。 昔日马隆为西征平定鲜卑叛乱,重新组建了一支三千军队,其手下士兵皆能开重型腰弩,这才得以全歼数万鲜卑骑兵。 部将护在高楷身前,问道:“高材官,难道连马咸也反叛了?” 高楷黯然道:“我们中计了,援军是不会来了。” “越骑司马已万箭穿心而亡,我想接下来就该轮到高材官了。” 说话者名叫濮阳泰,高楷率军来此正是为剿灭这支叛军。 越骑司马马咸是司马衷安插在士孙援身边的眼线,此次奉命协助高楷,带领一千精锐在半途却遭到不明军队伏击。 高楷不禁笑了两声:“你不过是提线木偶,被人驱使,就算你能带兵闯进金墉城,也救不了东瀛公。” 濮阳泰霸气阴骘的说道:“高材官恐怕多虑了,我此行的目的不为救人,只为杀人。” 高楷脸色瞬间一变:“不好,原来是他—” 这时一箭射穿他的咽喉,濮阳泰收弓,身旁护卫提醒他道:“将军,他交代过属下,任务完成后我们必须按计划撤离。” 濮阳泰心中不忍,抓起缰绳道:“事已至此,他若继续留在洛阳,又如何全身而退?” 护卫拦在他马前,说道:“他让属下转告将军,他要独自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这就是他的宿命。” 任府,花房已空,身着宽袍大袖宛若谪仙的年轻男子行散到此,吩咐小厮立刻拆了这花房,在此处栽种一些竹子。 这边裘正和佟安道早已候在偏厅,当望见年轻男子缓步走进来,裘正忙上前禀道:“房阳和李斌等人已来到洛阳,房阳是河间王司马颙的心腹幕僚,李斌能跟随他同来洛阳,说明他已得到司马颙的信任,这还要多谢郗遐的帮助。 一旦贾南风与河间王联手,造成关中大乱,司马衷必定派军去平叛,到那时贾南风趁机搅动朝局,赵王和齐王再添一把火,晋廷覆灭指日可待。” 年轻男子对他的话毫无感触,只是扫视他们一遍,然后笑道:“服散确实让人神明开朗,你们二人跟随我多年,今日便赠与你们一些五石散,权当饯别礼。” 佟安道疑惑道:“子初郎君,此话何意?” 任远沉思片刻才道:“司马颖那边恐怕会对裴长水不利,陆玩的人未必对付的了,你们亲自带五千死士赶往邺城。” 这五千死士是任远最后的保障,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任远却要他们全部离开洛阳。 裘正和佟安道皆撩袍跪地,目光如炬,字字铿锵:“吾等愿与子初郎君誓死而战。” 任远不以为然地笑道:“那本兵法奇书在我手中,不仅陛下想要得到,其他王爷同样也对它垂涎三尺,所以他们现在不能也不敢杀我。” 裘正恳切道:“此刻洛阳城内危机四伏,吾等怎可弃你于不顾?” “纵有千军万马,我一人足矣。” 裘正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任远直接摆手道:“即刻启程,这是命令。” 任远目送他们二人离去,手挥五弦,琴声激昂凌烈,令人荡气回肠。 一曲毕,墨白才带客人进入偏厅,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之前避而不见,如今又主动见我,任都官真的还把我当做朋友吗?” 来客正是郗遐,当年的好友,早已形同陌路,再见也无话可说,他不知任远为何还要见自己。 任远淡笑道:“季钰兄入仕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郗遐苦笑道:“还是应该问这些年你可曾有把我当做朋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任远笑着斟满一杯酒:“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应该都不会相信,那我又何必再多做解释?” 郗遐还是忍不住问道:“以你的性情,根本就不该入仕,可你却进入司隶校尉部,这般为难自己到底为何?” “我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谈不上有多为难。” 任远嘴角噙着的笑容透着几分清冷,直接把这杯酒浇在地上。 郗遐以为他这么做是在缅怀逝者,又道:“这一路,你踏着无数人的鲜血,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连我也算计在内,就像你拿笔作画,提前布局构图,自己也活在局中,没有半点真心,你做这些事情时可有想过雨轻,还是连雨轻也算在其中?” 任远笑而不答,继续斟满一杯酒。 “你以为拆了花房,就可以忘记一切与她有关的回忆吗?” “建或拆,都是我一时喜好,倒是季钰兄想的太多,还在纠结于过去那点儿女情长,既已定亲,心也该定下来才是。” 任远的眼神晦涩难懂,依旧把这杯酒倒在地上。 郗遐语气冷淡道:“你的忏悔来的太迟了。” “第一杯酒是为了我们逝去的友谊,第二杯是为了我自己的过去。” 任远示意墨影把酒端给郗遐,笑道:“这一杯是敬天下百姓。”说罢他先饮而尽。 郗遐也饮了这杯酒,“你不必故作潇洒,请我来此到底有何意图?” 这时墨影把一本旧簿递给郗遐,郗遐接过来一看,却是武库兵器簿。 郗遐愕然不已:“你怎么会—” 任远微微低眸:“不管你把它交给谁,都是大功一件,可助你仕途显达。” 郗遐问道:“为何交给我?” 任远再次抬眸,眼神清澈如水,笑容温暖,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识的少年模样:“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不要让洛阳城中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到。”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十八章 无泪有伤(二) 漆黑的夜,没有星月相伴,太极殿西堂,一片通明如白昼,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殿中。 司马衷坐在案前翻阅着太子司马遹抄写的经文,自司马遹死后,司马衷每晚都会翻阅,一遍又一遍,好像是在字里行间中寻找司马遹的影子。 原东宫内侍归月已被司马衷调至西堂当差,此时归月正在案边研磨,就如往常在太子殿下书房伺候笔墨那般,安静又认真。 任远深夜被召入宫,跪坐在殿上已有一个时辰,司马衷看过经文后,就开始批阅奏章,完全不理会他。 任远却先开口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司马衷仍旧看着奏章,不以为意的问道:“你要奏何事?” 任远回禀道:“臣查出是蒯侍御在城郊埋伏三千部曲射杀马咸,致使援兵不到,材官校尉高楷殒命在金谷涧。” 司马衷听后放下笔,抬头望了他一眼,诘问道:“有何证据?” 任远泰然道:“先前沈白接近马咸,应是蒯错授意,在沈白骗取马隆生前所创作战装备以及秘密阵图之后,便被灭口,他骗取的东西大概已经落入蒯错手中。 蒯错却未交与陛下,或许这是他的筹码,臣认为他这么做皆因不甘心久居人下,才脚踏多船,寻找机会。” 司马衷不由得笑了两声:“任都官调查出的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现如今又抬出两个死人来顶罪,这些年许司隶被你的才华蒙蔽了双眼,才会这般重用你,若才华足以掩盖内心的险恶,那么就会忠奸难辨。” 任远垂眸道:“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司马衷冷然问道:“你可知孤为何召你入宫?” 任远摇头道:“微臣不知。” 司马衷猛地将太子生前所抄写的那些经文扔到他面前,诘问道:“孤的儿子到底是被谁陷害,又是谁毒杀了他?” 任远望着司马衷,神色如常,说道:“陛下,废太子死于金墉城,司隶校尉部确实难辞其咎,但还请陛下准许微臣彻查此事,以还许司隶之清白。” 司马衷起身,走至任远身前,拔剑指着他道:“是太子所抄写的这些经文告诉了孤,孰忠孰奸。” 任远无视剑锋逼近,只是低头捡起那些经文,看后方知原来司马遹在抄写经文时故意写错子和出二字,子初却是任远的表字,司马衷也是到今日才发现经文中暗藏的信息。 任远沉思片刻,自辩道:“这经文并非原本,而是被人巧妙的涂改过,且不留痕迹。 此纸名为蜜香纸,以蜜香树皮叶制成,该树木生长于岭南地区,蜜香纸并非东宫常用纸,是有人栽赃陷害微臣,还望陛下明察。” 剑尖已经抵在任远的肩头,司马衷说道:“你果然博学多识,这么快就能看出端倪,但这是仿制的蜜香纸,你应该没有料到,你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这经文上不留痕迹得改动本来就是出自你手。 为了对付蒯错,不惜自己陷害自己,倒是让孤有些看不明白了。” 任远不卑不亢道:“微臣所做皆是为了替陛下除奸。” 司马衷眼神犀利,问道:“此话何意?” 任远不疾不徐地说道:“赵王为了得到郑丰手上的兵书,挟母逼迫微臣放走郑丰,不料郑丰狡诈无比,逃出廷尉狱后便被人救走,赵王以为微臣将兵书据为己有,意图把谋害太子的罪名扣在微臣头上,以此报复。 不成想蒯侍御得知此事,也威胁微臣交出兵书,否则就要将此事上报陛下。 微臣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涂改经文,主动将把柄送给赵王和蒯侍御,只为有入宫面圣为自己澄清的机会,但微臣的确犯了欺君之罪,即便今日陛下杀了微臣,微臣也没有半句怨言。” 近日任远之父任罕携妻回乡探亲,途经济阴郡时遭遇劫匪,慌乱中与妻眷失散,此事也已上报兖州刺史。 司马衷只笑了笑,收回剑,世上所有巧合,都是蓄谋已久,他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年轻人,算无遗策,画无失理。 “看见你,不禁让孤想起一个人,他叫夏侯寓,是夏侯楙之后,才华横溢,孤欣赏他,甚至想要征辟他,他却派人暗杀孤。 孤命人屠戮夏侯寓满门,是为了告诉他们,司马氏统一天下,是天命所归,大势所趋,兴复曹魏是逆天而为,终将遭到反噬。” 司马衷继续道:“可是却有漏网之鱼,他还渗入到司隶校尉部,就在孤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的玩阳谋,因势利导,逼孤不得不废太子,最后太子殒命,那些王爷为了夺位,势必会自相残杀,宗室力量变得薄弱,给曹魏余孽再次拉拢门阀士族的机会,从而恢复大魏王朝,你这一路真可谓是光明正大,所向披靡。” 任远听后面不改色,问道:“陛下何以认定这一切都是微臣所为?” “你暗中与羌胡来往,并利用父亲职务之便,赠送贡茶给他们,还在许昌秘密组织了一支羌胡精锐,卢琛意外发现了这个秘密,你为了灭口才在繁阳镇纵火烧街,而那支羌胡精锐却没了踪迹,再次出现却是在金谷涧水畔,击杀高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司马衷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嘲讽,转身又走回到桌案前,示意归月把那罐茶叶拿给任远。 任远对此不屑一顾,只道:“仅凭这贡茶还不足以治微臣的罪,陛下怕是忘了当年策应羌胡叛乱之人,眼下有人想要故技重施,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再次发动政变,天下大乱,陛下还能阻止得了吗?” “尚未发生之事,谁也不能预料,但过往之事,值得反思,查缺补漏。” 这时归月双手呈上一卷画,司马衷却摆手让他递给任远,似有所指的道:“夏侯寓能书善画,生前与张墨偶有往来,张墨还赠画给钟英,你不会不知此事吧?” 这卷画正是雨轻丢失的《郊园八景图》,盗画之人是任远,如今画却落在司马衷的手中,看来在任远出府后,司马衷的人便搜查了任府,原来司马衷一直在等那边的消息。 任远正色道:“恩师乃方外之人,若陛下无故杀之,恐怕会激起众怒。” 张墨为了避祸而出家,他本打算带任远一起离开,任远却执意留下。 司马衷挑眉问道:“你和夏侯寓到底是何关系?” 任远泰然自若道:“依陛下之言,他自然是微臣的师叔了。” 司马衷咬牙切齿的问道:“告诉孤,夏侯寓的背后是何人?” 任远淡笑道:“臣并未见过夏侯寓,恩师也从未提起过他,臣又怎会知晓他背后之人?” 司马衷又问:“那本兵书现在何处?” 任远面无表情的答道:“郑丰未曾把兵书交给微臣。” 司马衷大怒道:“你这是在逼孤现在就杀了你?” 任远叩首道:“微臣甘愿以死谢罪。” 司马衷一声怒吼,把剑扔到他面前,他刚要拔剑,司马衷却断然道:“孤现在不仅不杀你,还要派你出任敦煌太守,在明日启程前你就替孤将这把剑交给许司隶。” 任远再次叩首:“臣领旨。”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十九章 无泪有伤(三) 一场雨不期而至,细雨轻雾,淅沥淅沥浸湿了洛阳城每个角落。 陆府安静如常,书房之人听到窗外滴答雨声,推窗倾听,微雨打在信纸上,微微颤动,纸上的字迹也渐渐模糊起来。 这是任远离开洛阳后的第七天,陆玩却收到了他写给自己的信。 信很长,足足有十几页,陆玩看了半日,又安静的坐了半日,外面已至黄昏,他却浑然不觉。 像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雨惊醒了他,他立于窗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雨,心里莫名的压抑和悲凉。 “士瑶兄若看到这封信,大概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以什么身份对你说这些话,先前双方父母口头上的娃娃亲,根本做不得数,而且我也深知自己不配成为雨轻的未婚夫。 我想士瑶兄应该也已经猜到雨轻的真实身份,早年因任先投靠齐王,出卖雨轻的父亲,致使他遇害,雨轻生母又带着无尽的遗憾离世,自此雨轻无依无靠,任氏一门对她亏欠太多,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也不值得被原谅。 若左太妃还活着,一定不会让雨轻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让她与我们这些人亲近,那样雨轻或许会活的无拘无束,随心自然。 虽然天不遂人愿,事不如人意,但失去左太妃的庇护,雨轻却变得更加坚强,也踏上了自己的路。 我虽然不知她那些大胆新颖的理念从何而来,但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她都会勇往直前,不懈努力,那么有朝一日她必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我选择替她背负所有沉重的过去,从进入司隶校尉部开始,这就注定是一条不归路,我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又一次次与奸佞之人合作共谋,早已罪孽深重,可我至死不悔,遗憾的是这一世未能还清所欠曹家的债,只能到下一世再偿还了。 .......... 比武大会举办在即,司马衷意在诛杀异己,再次掀起血雨腥风的大规模清洗,各地王爷也将趁机举兵。 我的人在青州已经见识到陆家潜藏在北方的那股势力,如果你想要抢占先机,你的兵力可提前埋伏在金墉城附近,我料定司马衷必会亲自坐镇金墉城,因它偏处城角西北一隅,可俯瞰全城,城高池深,易于防守。 司马衷命人临金墉城建造思子宫,正是为了暗中部署兵力。 蒯错奉命督造思子宫,看来你与他势必要有一战。 你不用一刀一枪就逼得殷柷退兵,亦可以在火中穿行而过,我相信这样的你终将成为最后的赢家。 .......... 其实我知道在左太妃遇害后,士瑶兄就派人一直暗中保护她,你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值得拥有这份感情。 卢琛固然是好,但他有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之间的那段美好很快就会被无情的现实湮没,所以你也不必为此烦忧。 我已不能够再为雨轻分担什么了,接下来就由士瑶兄来为她遮风挡雨吧,你一定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我错过了太多陪伴雨轻的时光,本想和她一起登山看日出,春游野餐,牵手逛街,包场看戏,在庭院中养兰画兰,教她弹琴下棋,月光下竹林漫步,为她弹琴唱歌,夜深人静时陪她坐在屋顶看星空,听她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这些我尚未做到的事也只能交给士瑶兄了。 如果可以的话,裴陆两家最好尽早联姻,雨轻才会更安全,你必须时刻守在她身边,以阻止她去做危险的事,这样我才能放心地闭上眼就此长眠。 即便到了天下太平那一日,我还是希望士瑶兄可以带她离开洛阳,去南方游山玩水,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最后我想拜托士瑶兄,暂时不要让雨轻知道我已不在人世,我出任敦煌太守,过些年死于任上,这样的结果,她或许更能够接受,也不会为了我去做什么傻事。” 天青色袍袖随手指在琴弦上拂动,忽然有人闯进书房,弦声凝绝,柔指轻顿。 来人却是夏侯殊,他一脸严肃道:“雨轻今日来找过你吗?” 陆玩微微皱眉:“没有,发生了何事?” 夏侯殊道:“雨轻不见了,从清早出去到现在都未归。” 陆玩神色骤变:“难道她已知—” 夏侯殊略带愠色道:“都是因为梁遇,也不知他同雨轻说了些什么,天一亮雨轻就独自出门了,我派人把她平日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却都不见她的人影。” 这时梁辩神色落寞的走了进来,衣服也被雨淋湿了大半,他在城中四处找寻雨轻,也是无果。 夏侯殊一看到他,就怒斥道:“你们做的好事,若雨轻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兄弟如何跟裴家交待。” 梁辩满怀愧疚道:“很抱歉,我没能拦住他—” 夏侯殊质问道:“梁遇到底说了什么?” 梁辩无奈道:“他把全部都告诉了雨轻,还有任远的那本笔记本。” 夏侯殊忿然道:“梁遇他是不是疯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梁辩叹了口气道:“我想他确实是失去了理智,甚至还认为是雨轻害死了任远。”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间,陆玩早已夺门而出,冒雨骑马出城。 城郊任家别墅空无一人,陆玩撑伞独自走了出来,南云等人就候在那里,陆玩问道:“你们怎么会跟丢?” 南云上前回禀道:“属下是亲眼看到雨轻小娘子进了这别墅,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就不见了,许是有秘密暗道,可以通向另一处,属下定会尽快找出暗道。” 雨轻出行没有带雪貂,陆玩已无法快速知晓她的踪迹,但她离开此处时间不长,应该还在附近。 陆玩吩咐道:“你们速去邻近的别墅查探一下,有情况立刻来报。” 雨下得愈发紧了,陆玩的心就越是揪着,他撑着伞毫无方向的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收伞上马飞奔而去。 原来任远不止有这一栋别墅,还有一处常年空置着的园子,任远祖父任恺生前失志,心灰意冷,在此独居过一段时间。 当陆玩赶到这里,却发现雨轻已倒在琉璃兰圃内,陆玩忙上前扶起她,她浑身都湿透了,面色苍白,冰凉的手还紧握着黑色缎面笔记本。 陆玩把大氅披在她身上,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她微微睁开眼,喃喃说道:“士瑶哥哥,有一盆细叶寒兰花刚开却枯萎了,你能救活它吗?” 陆玩抚摸她的额头发烫,温和道:“好,我会救活它。” “你可不可以也把阿远哥哥救活,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他,他不能就这样—” 陆玩刚抱起她,她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笔记本瞬间从她手中滑落,伴着一滴泪,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陆玩却找不到安慰她的方式,唯有坚定前行,带着她穿越这片寂静和黑暗。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章 无泪有伤(四) 时间推回到一天前,赵通带亲随数人轻车简从赶至洛阳,雨轻已在菊下楼备好了酒席,为他接风洗尘,种闿也在席中。 种闿先开口道:“自曼季先生假死出狱后,至今未与毋丘鸾他们联系,此事着实有些蹊跷。” 赵通却看向雨轻道:“这只能说明救他之人并非毋丘鸾,他的背后还有其他势力。” “也许他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他还活着,迟早会出现的。” 赵通怀疑郑丰是被陆家人救走,但雨轻显然不太在意真正救他之人是谁,因为雨轻凭直觉认为不是陆家人所为,那个人也不会是他们的敌人。 雨轻把一份洛阳城图交给赵通,又道:“明日我要跟随六叔进宫拜见皇后。” 赵通疑惑问道:“贾后必是想要寻求逸民先生的支持,那么你去显阳殿做什么?” 雨轻饮了一口酒道:“有件事我必须亲自去做,别人根本进入不了显阳殿,这件事也只能由我来做。” 雨轻想要亲自确认一件事,藏有遗诏的那幅画是否就在显阳殿。 种闿惊问道:“难道你要刺杀贾后?” 雨轻笑着摇头:“此时杀贾后,无非是给赵王他们做嫁衣,况且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杀的了?” 赵通看出雨轻有心事,也不再多问,只是叮嘱道:“宫内不比外面,更是危险重重,即便有逸民先生庇护着你,你还是要小心行事。” 黄昏后,街色昏黄又朦胧,商铺门前陆续都挑起了灯笼,雨轻离开菊下楼后偶然遇到了张舆,他们二人就结伴走在街上,雨轻不似以往,和他有些距离感。 “我那日和望之兄去裴府没见到你,想不到你又搬回那小院子里了,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还跟以前一样。” “那就好。” 张舆无奈的笑了笑,他一直都在等雨轻,到现在为止雨轻还欠他一个解释。 雨轻突然停步:“公安哥哥。” 张舆眼神里满是期盼:“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我先前从张爷爷那里借了几卷书,已经誊抄好,本打算待会去司空府还书,恰好遇到了你,那就直接交给你吧。” 雨轻示意顺风去车里拿书,然后继续朝前走。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吗?” “公安哥哥不该再为无关紧要的人迷茫和彷徨,内耗自己,而应该守在自己爷爷身边,他更需要你。” 张舆眼里的光芒再次消失,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雨轻,就是替爷爷带书给她,此时却是帮雨轻还书给爷爷,他们因爷爷而结缘,又以初见的方式而告别。 张舆放不下骄傲,也不愿为此低头,下意识的停下步子,接下来的路,他就不陪雨轻走了。 这时雨轻也停步,问道:“你可知阿远哥哥为何突然被派往敦煌任太守?” 张舆剑眉微皱:“我也是刚刚得知此事。” 雨轻继续问道:“你最近没有去过任府吗?” 张舆摇摇头,任远临走前,张舆去找过他,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没有回答,只有一句保重而已。 其实张舆心里很清楚,任远一定是出了事,可爷爷不愿谈及任何有关任远的事,即使他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至于雨轻,还是永远不知道真相为好。 雨轻自语道:“我初次见到阿远哥哥是在祖哥哥生辰宴上,当时阿远哥哥和郗遐他们相谈甚欢,这才几年光景,他们却渐行渐远,到底是谁变了?” “谁都没有变,只是大家走的路不同而已。” 顺风把那几卷书交给张舆的随行小厮,张舆藏起落寞,勉强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雨轻独自走在街上,感受着寒冷的风,忽然一幅画被风吹到她脚下,她俯身捡起,却是一幅《松荫观鹿图》,看着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 街对面书画小店门前,摆放着一些字画,有个伙计正在收画,见状匆匆走过来,含笑道:“小郎君,这幅画是本店展品,并不售卖。” “这是谁的画?” “这画是一位年轻郎君赠与我家掌柜的。” “你家掌柜是在何时何地见到他的?” “好像是在六天前,掌柜在城郊洛水畔遇到一位年轻郎君,他正准备把画扔进河中,掌柜忙上前阻止,这么好的画扔了实在可惜,他却说画结有缘人,就把这幅画赠与掌柜,然后乘车离去。 掌柜也不知他是哪家的郎君,但看他气度非凡,定是高门士族子弟。” 雨轻把画还给他,心里感觉沉甸甸的,当走回到无忧巷,天已经完全黑了。 只见陈大娘伫立在门口,神色有异,雨轻走上前关心地问道:“陈大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关店门?” “来了一位客人,他正在等雨轻小娘子。” “什么客人,我认识吗?” 雨轻随口说着便走进店内,那人转过身来,正是梁遇。 他血红的眼睛背后是极大的悲伤:“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能这么悠闲的逛街,有人曾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你却一刀一刀的捅,现在他连命都给了你,你却浑然不知,我真替他不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雨轻怔了一下,问道:“你在说什么?” 梁遇怒吼道:“子初兄死了,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死。” 雨轻声颤道:“你胡说,阿远哥哥怎么会—” “是他倾尽所有为你撑起了一片天,不然仅靠势微的左家你儿时怎会有这一隅安宁,只一个纨绔的何琮,就能让你瞬间变得不幸,又何谈无忧无虑? 你能一次次侥幸脱险,活到现在,都是子初兄在默默守护你,就连他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因为怕你受伤,你算什么,不过是生在曹家,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为你所做的一切?” 雨轻站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梁遇厉声道:“陈嬷嬷,你来告诉她,住在无忧巷的这些人都是从何而来?” 陈大娘垂首道:“老身原本是齐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因何琮一次醉酒后妄议朝政,被子初郎君抓到了把柄,何琮为此被他的父亲撵回了祖宅,子初郎君遂命老身搬来这里,每日看护雨轻小娘子。 屠户卜让,开绸缎铺的凌掌柜,铁匠铺杨三丰,他们祖上都曾是宫廷侍卫,而卖酱菜的繁掌柜是颍川繁家旧仆,还有一些左邻右舍皆是绿林豪杰,任家给了他们新的身份,子初郎君找各种由头把原先住在这里的人陆续都赶走了,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亲信,以便时刻保护雨轻小娘子。” 这无忧巷就是任远专门为雨轻打造的一方自由自在的小天地,就连儿时玩伴文澈的出现,也在任远的预料之中。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一章 无泪有伤(五) “司隶校尉许奇亲自带领千余黑衣卫赶至魏函谷关,任远临死前还在设计诡计,企图伏击许司隶,幸而许司隶早已洞悉他的计谋,最终任远还是死在许司隶的剑下。 依我看这也是陛下在试探许司隶是否忠心,毕竟他一直视任远为子侄,倒是也难为他能够狠得下心。” 令狐府,前厅上气氛紧张而凝重,蒯错只身前来拜访,全无往日的谦逊,微笑间尽显绝对的自信,强大的气场,句句直击要害,面对这样的他竟让令狐邕有些许压迫感。 蒯错低头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待茶叶沉入杯底,慢饮一口,才道:“任远私自放走要犯郑丰,半路还有人接应,扬威将军董萍奉命追捕逃犯,却被敌方所伤,无功而返,这不禁让我想起当年周瑜打黄盖演的一出苦肉计,董萍协助许司隶除掉了任远,这扮演者周瑜角色的自然不是任远,那又会是谁呢?” 令狐邕捋须道:“蒯侍御许是想多了。” 蒯错放下茶杯,直视着他道:“不是我想多了,而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董萍根本不是去杀任远的,而是去救任远的。 任远设局,董萍背刺许司隶,若非陛下提早调兵屯田函谷关,以防御关中,许司隶险些就中了他们的埋伏。” 令狐邕似笑非笑道:“陛下真是料事如神。” 蒯错看他还在惺惺作态,不禁冷哼了一声:“虽然令狐先生老谋深算,但终归人算不如天算,连老天都在帮陛下,你又怎么可能救的了他?” 令狐邕敛容道:“蒯侍御,我与任远素无交情,为何要冒险救他?” “任罕携妻眷回乡,遭遇劫匪,他们不是普通的强盗,而是官府多年重兵围剿不尽的伏牛山匪,先前流窜到南阳一带,我们蒯家自然知道些他们的底细,令狐先生这些年利用这些山匪劫掠,以充军费,招兵买马,可谓是殚精竭虑,梁王若是知晓,该喜还是该忧?” 昔年蒯家对付江夏贼张虎、陈生所领起义军,还有荆州南部的各宗贼,都游刃有余,又何况不成气候的伏牛山匪。 令狐邕意味深长的道:“我劝蒯侍御在这时候莫要深究伏牛山匪一事,于你无任何好处。” 因此事不仅牵涉到梁王,而且还有赵王,令狐邕当初拉他们下水,并留下他们的把柄,就是为了日后保全自己。 蒯错不以为然地笑道:“梁王和赵王已经进宫面圣,陛下对他们依旧信任有加,倒是董萍暗中掩护郑丰逃走,陛下已下令由司隶校尉部将他秘密处死,陛下对令狐先生网开一面,也是为了顾及京陵公的情面,还望令狐先生能好自为之。” 令狐邕的妻子正是京陵公王浑的侄女,司马衷表面上放过令狐邕,实则是想引蛇出洞,秘密监视令狐邕一举一动,以寻找郑丰踪迹。 蒯错站起身,离开之时还不忘提醒他道:“司隶校尉部的人正全城搜捕梁遇,我想令狐先生已无力庇佑他,若是能劝他回头是岸,也算是救他一命。” 令狐邕患有肺痨,早已病入膏肓,既然事情已经败漏,任远临走前交代他的事,他是无能为力了,只能由梁遇替他去完成了。 另一边裴府上下犹如乱麻一般,因雨轻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无法进食药,命悬一线,众人七言八语,有人对裴母说雨轻是中了梦魇,该请道士来府中驱除邪祟,被裴母当众呵斥,还有些人私底下议论是否要为雨轻提前准备后事,裴母听到后直接吩咐将他们乱棍打死。 怜画和梧桐等仆婢在人前故作坚强,在没人处却暗自抹泪,轮流守在雨轻榻前,只盼雨轻尽快苏醒。 卢琛见雨轻脉沉难对,饵液不能进,众方士无一策,便大胆提议尝试熏蒸之法,按照裴頠先前给雨轻开的方子,煮了十数斛汤药,放在床下面熏蒸,果然有些效果,第二日雨轻的烧退下去了,但仍旧未醒过来。 夜深,怜画在雨轻床前细心用温水为她擦拭身体,轻轻给她手脚做按摩,听见外面北风刮的越发紧了,便替雨轻盖好被子,又转身去添炭火。 房内寂静无声,沉睡中的雨轻朦朦胧胧感觉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雨轻,我来看你了。” 雨轻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眼含热泪:“阿远哥哥,你回来了?” 一袭白袍的任远含笑望着她:“自你出生起,我就默默守在你身边,从未离开,何谈归来?” 雨轻摇头哽咽道:“我要你活着,什么也不要为我去做,只要活着就好。” 任远微笑道:“雨轻,你可记得跟随爷爷去避暑山庄时,我对你说过,把美景用笔画下来,我也就能感受到那份自然,以后你想起我时,就把你所见到的美好事物画下来,如同我所见所画一样,这样就足够了。” 雨轻身体颤抖,强忍泪水:“可是我画不好,怎么办?” 任远温和道:“也许你现在画的不好,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画好。” 这句话却触碰到雨轻心底的伤痛,她难掩委屈:“过去我的父亲一去不回,母亲生下我就撒手人寰,左太妃也是去而不返,现在阿远哥哥也是,为什么你们总是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任远解释道:“他们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至于我的离开,不仅仅是为了你,还为了保全更多的人,牺牲一人救千人万人,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雨轻深深地望着他道:“阿远哥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不管是任承,还是太子,都没有错,错的是曹魏天下被人篡取,曹氏一族最后的权臣错失良机死于司马懿之手。 我想要努力去改变,却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因为放不下心中执念,一错再错。 你所憧憬的那个世界,大概是最完美的世界,我希望下一世可以与你在对的世界对的时间相遇,实现自己向往的生活。” 任远凝望着她,明眸如星,照亮雨轻内心的阴霾,他的身影忽远忽近,雨轻根本触不到,随后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到。 “阿远哥哥,不要走........” 雨轻猛然惊醒,怜画不敢相信,匆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喜极而泣道:“雨轻小娘子终于醒过来了。”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二章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一辆长檐车停在永康里卢宅门外,有位面容清冷的中年男子左手扶着小厮下了车,右边袖子随风飘动,更显得空荡荡的。 当管事焦四在游廊上望见他,不禁愣住,那人却毫不理会他,径自朝前面走去。 焦四慌忙赶到他身前,双膝跪倒在地,俯身叩首道:“老爷。” 他正是卢琦之父卢浮,因患病被迫截去右手,身残失志后便离开洛阳,许多年都未回来,如今突然出现,令焦四震惊不已,随之而来的却是惶恐不安。 卢浮面带愠色责问道:“当初我让你跟着子渊,不是帮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是要时时规劝他的行为,这几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焦四额头重重的磕到地上:“阿四愧对老爷信任,阿四有罪啊。” 卢浮又问:“子渊现在在哪儿?” 莫羽见状匆忙上前回道:“子渊小郎君今早去爬山尚未回来。” 卢浮虽身残,但威严气势不输当年:“休要再替他隐瞒,我给你们一个时辰,速去把他找来,迟一点尔等全部杖毙!” 另一边卢琦原打算去郑府,不料在路上遇到了蒯错,他主动邀请卢琦去彩虹街的茶楼喝茶,卢琦虽不明其用意,但也不好拒绝,便随他来到茶楼二楼雅间小坐。 蒯错很随意地说道:“我听说在那个雨夜卢兄也去了任家在城郊的旧宅,难道是子初兄在临走前交代过你什么事,你才不惜深夜冒雨赶去那里?” 卢琦一脸无辜道:“我近日染了风寒,许多天都未出府,外面的事我一概不知,蒯兄这么问,倒是把我问糊涂了。” “若是司隶校尉部的人亲自来询问,卢兄这般回答,只怕很难让人信服。” 蒯错并不急于把此事告知司隶校尉部,他还要从卢琦这里下手,牵扯出更多人。 卢琦知道对方是在试探,强装淡定道:“信或不信,那是他们的事。” 蒯错直言不讳道:“卢兄去任家旧宅找兵书也就罢了,何必要杀一个不相干的人呢?这样只会使令兄为难。 幸而她醒过来了,这次也是多亏了令兄,用熏蒸之法帮她退了烧,又再次帮你收拾了残局。” 卢琦听后连茶杯都拿不稳了,险些被茶水烫到。 蒯错呵呵一笑:“卢兄大概以为某人会拿兵书换取解药来救她,可惜令你没想到的是她根本没有中毒,中毒的人却是郑翰。 此事确实有些诡异,我竟也想不通,故而要向卢兄请教。” “他是中了郑丰的奸计,与子渊无关。” 这时有人直接推门而入,蒯错望过去,又是一笑:“今日真是巧,子谅兄也来这里喝茶。” 卢琛敛容道:“子渊,我和蒯侍御有要事相商,你先回府去吧。” 纵使卢琦有千错万错,卢琛也绝不允许外人随意置喙,况且此事关乎卢家的清誉,他不得不赶来阻止他们的谈话。 在卢琦走后,卢琛毫不客气的问道:“任远到底因何而死?” 蒯错冷笑道:“可是你亲手把他的罪证交给我,如今却又问缘由,你这样未免有些虚情假意了。” 卢琛满眼的轻蔑之色:“虚情假意的是你才对,利用我,除掉任远,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一切都会为你让路?” 蒯错反问道:“你我都一样,不是吗?” 卢琛双眸微微一沉道:“任远至少敢明着杀人,就凭这一点,你就差远了。” 蒯错不以为然地笑道:“相互比较好没意思,再说跟个死人还争什么高低?” 卢琛目光转寒:“只要我在洛阳一日,你休想动卢家的人。” 蒯错笑容里带着嘲讽:“看来子谅兄终归还是选择守护弟弟,舍弃心上人了。” “身为范阳卢氏子弟,守护家族是责任,但放下这个身份,我会用生命守护挚爱之人。” 卢琛拂袖而去,蒯错笑了笑,慢慢倾斜茶杯将茶水洒到地上,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放得下?但愿你不要成为下一个任远。” 苏醒后的雨轻明知是场梦,却还是沉沦其中,因为梦太清晰真实,好像任远真的来过,在外人看来,雨轻是醒了,却又好似没醒。 雨轻不顾深夜的寒冷,执意走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一直坐在门口等待,怜画和梧桐等小婢一番苦劝,才带她返回裴府。 可是第二日,雨轻依旧如此,这事惊动了裴母和各房长辈,众人都认为雨轻醒后神志不清,长此以往,又如何为她议亲,不免为此担忧,裴母疼惜雨轻,只是吩咐各房的人不要太过约束她,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三日,第四日,到了第五日时,有人出现在雨轻面前,那人却是李如柏。 他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满脸络腮胡子,脚夫打扮,像是换了一副模样,让人险些认不出来。 “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雨轻望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什么话也不说。 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让人无法理解,在此刻也显得不合时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如柏知道雨轻要等的人,一直以来都不是他,也许只有他真的死了,雨轻才会想起他的存在。 李如柏挨着她坐下来,叹息一声道:“我唯一的至亲死了,尽管他从未把我视为亲人,可我还是感到悲伤,老天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原来他为我做了许多事,他一直都在庇护着我,而我却对他一再的猜疑,如今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雨轻在旁安静的听着,始终沉默不语。 “你见过他,他当时还把我儿时用过的书柜和记事竹简送给了你。” 雨轻心头一震,抬眸注视着他,那个同自己有着相似童年境遇的男孩,竟是李如柏。 李如柏苦笑道:“他是我的舅舅,狠心的把我送到呼啸山庄,我也因此隐姓埋名藏匿于江湖。” 李如柏从大袖中取出一个竹子风铃,跟雨轻那个一模一样。 雨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个风铃?” 李如柏笑中带泪:“在我小时候,你的父亲曾来看过我,送给我一串竹子风铃,还说他做了两个这样的风铃,另一个留在洛阳,并让我日后来洛阳寻你,可惜我出现的太晚,没能为你做什么,对不起。” 他来过,只是没有勇气与她相见,更怕自己的出现给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她带来重创。 雨轻眼中和眼角的泪扑簌簌地全都流了下来,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在李如柏面前,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雨轻,其实你也不必自责,因为任远是替我而死,司马衷真正要杀的人是我。” “为什么?” “因为我的父亲当年曾策划暗杀司马衷,为此满门被杀,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雨轻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竟无语凝噎。 李如柏故作强颜欢笑:“在下谯县夏侯佑,字退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三章 雨歇风止(一) 李如柏赶往关中,因心中疑虑重重,便放慢了行程,却恰好亲眼目睹了在函谷关所发生的一切。 他和任远过去就如两条平行线,虽然彼此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行,但从未有过任何的联系和接触。 在任远闭上眼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这两条平行线终于重合在一起,李如柏亲自挑选了一个地方,亲自安葬了他。 还没来得及理清一些事,李如柏就收到吕莘的飞鸽传书,得知令狐邕身亡的消息,他强忍悲痛快马加鞭赶回洛阳。 在洛阳城郊,翠云峰山脚下,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正是陆玩。 他们沿着山边小道行了一段路,李如柏没心情和他继续爬山,便道:“走到这儿,就到这里吧。” 陆玩问道:“越往上路越难走,你在此踌躇不前,又如何登顶?” 李如柏不屑地说道:“我从未想过登顶。” 陆玩又问道:“如果不想登顶,为何还要来洛阳做这么多事,一直待在呼啸山庄岂不是更安逸?” 李如柏神情变得漠然:“这是我自己的事。” 陆玩语气突然加重道:“既是你个人的事,就不该连累他人,为何到头来却是别人为你而牺牲?” 李如柏剑眉轻拧,不怒而威:“我是看在你掩护梁遇离开,才与你多说几句,但我们并不是朋友。” 陆玩面色凝重道:“可你是雨轻的朋友,我不可能看着你去送死却什么也不做,更不会让子初兄白白牺牲。” 令狐邕的死,本就是蒯错设的一个局,此时令狐府早已处在四面埋伏的包围之中,只要李如柏出现,身份瞬间暴露,再难逃脱。 “梁遇那个混账都告诉了你什么?” “他确实很混账,我想如果子初兄活过来,一定会杀了他。” “他又做了什么蠢事?” “他把子初兄做的所有事都告诉了雨轻,他想要雨轻一辈子都活在自责愧疚中。” 李如柏一记重拳击碎身前的大石,咬牙切齿道:“你不该就这么放他走,应该打到他清醒为止。” 陆玩皱眉道:“现在最需要清醒的不是他,而是雨轻。” 李如柏是跟随陆家的商队进入洛阳城,然后就直接来找雨轻,他看到雨轻一直坐在门口发呆,脸上失去了纯真的笑容,就跟当年文家出事后一样,那时候至少还有左太妃陪在她身边,而现在她是孤零零一个人,虽然可以依靠裴家,但是那些黑暗和痛苦的过去,终究要靠她自己渡过。 “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可不算公平。” “父亲给我起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曹悦,一个是曹惟。” “你的名字叫曹惟,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 “你这么努力,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而是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活出真正的自我,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我想令尊替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让父亲失望了。” 雨轻低下了头,李如柏却轻轻托起她的脸颊,帮她擦干眼泪,带着温暖的笑容说道:“不管是成皋县的英莲,柳宗明身边的毓童,还是东宫的小内侍陌文,你都尽力为他们伸张正义,你的父母相信,任远相信,我也相信,你更要相信自己,你做得很好,以后会做的越来越好。” 雨轻再次露出坚强的微笑:“那以后,换我来守护你们。” 李如柏虽心中万般不舍却还是放开了手,也笑道:“好。” 他们短暂相见后又匆匆分别,这一次他们记住了彼此的名字。 雨轻为遗失的过去哭泣之后,开始正视现实,接受发生在自己周遭所有的不幸,重新站了起来。 夏侯氏和曹氏本就同气连枝,雨轻绝不会让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而李如柏愿做雨轻坚实的后盾,全力辅佐,无怨无悔,生死与共。 裴頠的府邸,大门紧闭,不见访客,不管是赵王和梁王的亲信,还是贾谧和郭彰等人,无不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 自太子遇害后,朝中局势愈发混乱,有人利用四漆屏一案攀扯到山家,山允一直不满贾南风专权乱政,贾谧又趁机弹劾山家侵占公田,贾南风便罢免了他尚书一职,李重不服,当众谏言顶撞贾南风,被贾南风外放出任代郡太守。 眼下颍川派在朝中确实占据了上风,贾谧也在有意拉拢陈家进行结盟,增加与司马衷对抗的筹码。 “逸民兄,如果还有更好的选择,不妨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说话者正是陈眕,他已去拜访过京陵公王浑,并表示相信卫玠,陈家也愿意帮助卫家渡过此次难关。 陈家这一表态,既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司马衷想要收回世家大族手中的权力,就必须击垮把持中书的颍川陈氏,陈氏一门也不会坐以待毙,利用卫家,联合各高门大阀,逼迫司马衷禅位,再重新扶持一个傀儡上位,这也是各世家必然且唯一的选择。 若太子司马遹还在世,裴頠一定会站出来力挽狂澜,可惜晋廷失去了公认的接班人,燃起了各地诸侯王争抢皇位的欲望,就像开启了灾难之门,现在任谁也撑不起朝廷大局,更救不了西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裴頠阖目叹息一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问错人了。” 陈眕笑道:“朝中诸事都逃不过逸民兄的耳目,我怎可不亲自前来?” 这时玄袍少年走了进来,裴頠以为她尚未清醒,又胡乱走动,便责问道:“跟着雨轻的人都去了哪里?” 雨轻躬身施礼道:“六叔,对不起,这些日子让您担心了。” 陈眕放下茶杯,笑道:“逸民兄,看起来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裴頠却敛容道:“刚好一些更应该待在府中静养,少走动才是。” 雨轻走上前笑道:“我想六叔六婶了,所以就过来了,难道说六叔不欢迎我来?” 陈眕又笑道:“你昏迷的那几日,我可是派人送去裴府好些药材,你醒来后是否也该向我表示谢意呢?” 雨轻望向他,歪头一笑:“若是我对陈先生说声感谢,岂不显得很生分?” 陈眕呵呵笑道:“这大病一场,我以为你的性情多少会有些变化,没想到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雨轻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双手递给陈眕,真诚的说道:“陈先生就如同亲叔叔般的待我好,我自会铭记在心。” 陈眕接过茶,玩笑道:“好在你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雨轻却退后几步道:“方才我在门外无意间听到陈先生和六叔的谈话,我认为对世家来说,这并非是明智的选择。” 裴頠面色一沉道:“雨轻,你—” 陈眕摆手道:“雨轻的想法总是很有趣,不如就让她继续说下去。”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四章 雨歇风止(二) 雨轻踱了两步,才缓缓说道:“如果世家门阀联合贾后扶持一个新的傀儡,短时间内自然可以得到各个既得利益者的拥护,看似达到稳定局面的效果,但由于其势力盘根错节,短暂的抱团取暖过后朝堂上势必会迎来新一轮的生死较量。 因为只要有利益,就会分配不均,贾后不喜按规则行事,到时或再次发动宫廷政变也未可知,所以这样的选择,无异于饮鸩止渴。” 陈眕点头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已属难得,想来这场病让你比之前更清醒了。 朝堂之上风云诡异,谁主沉浮,只看格局,人心是不可控,但懂得操纵人心,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雨轻淡然笑道:“只是除掉了几个陛下的心腹大臣,就以为世家压制了皇权,日后大家可以高枕无忧,看来陈先生已经忘记了杨骏灭族之祸。” 裴頠当即斥道:“雨轻,休要妄言。” 陈眕神色有异,问道:“你是想说我们陈氏也将有灭族之祸?” 雨轻又望向他道:“陈先生可知陛下已密召河间王和长沙王回洛阳,二路大军将至,世家大族向来保守,一时间难以形成合力,根本抵挡不了,陈家若不想被当作乱臣贼子,再次替人背锅,此时此刻就该站在贾后的对立面,领众臣誓死为太子复仇,方为上策。” 陈眕被雨轻这番话所震撼,还有些感动,此等军事机密大概是从裴绰那里得知,裴頠此时不愿表态,定是有所顾忌。 陈眕以为雨轻是口无遮拦,其实雨轻是在故意激化北方士族和司马氏族之间的矛盾,只为进一步推动南北士族联盟。 在陈眕离开后,厅上陷入沉寂,裴頠坐在那里一语不发,雨轻突然双膝跪地。 “六叔,方才是我多言了。” 裴頠不动声色,继续饮茶,良久才问道:“连你爷爷和我都尚且不知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晓?” 雨轻垂首回道:“是我胡乱猜的。” 裴頠听后并没有责备她,只是继续问道:“那么陛下为何要召他们回洛阳?” 雨轻显得异常冷静,答道:“长沙王才德兼备,又一直尊崇陛下,对于陛下来说,利用长沙王讨伐谋害太子之人,伺机诛锄异己,抵抗意欲谋逆的各地藩王,是稳定局势最直接也是最好的办法,虽然河间王镇守关中,但陛下向来看重关中地区,这支兵力的真正统领者并非是河间王,兴许是其他王爷带兵入洛也未可知。” 裴頠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张珲去真定县,后又跟随长沙王,你布的局比任远还要高明许多。” 雨轻微微低首道:“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裴頠问道:“盗取汝南府库的军械,也算是顺势而为?” “六叔应该知道汝南府库内的军械从何而来,不管是落入哪位王爷之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归我所有,也好让六叔放心。” 裴頠把茶杯重重的掷到桌上,“好一个让我放心,任远就是知道的太多,也做的太多,才会招来祸事,你醒来后却还执迷不悟,不思悔改,与其这样,不如永远不醒。” 雨轻却抬起头,强作微笑道:“感谢六叔带我去豫州走一遭,让我了解了父亲的过去,也结识了许多朋友。 没有六叔的庇护,在谯国时剧先生和仲长先生他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爷爷要把我记在六婶的名下,也是六叔为了更好的保护我的身份不被暴露。 但是我已经长大,即便阿远哥哥不在了,我也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六叔也不必再为我担心,从今日起我与裴家再无任何关系,绝不会牵连到—” “放肆!” 裴頠再也难掩愤怒,“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更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天要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扛!” 雨轻眼神坚定:“我已接过父亲的重任,肩上担着许多人的安危,还肩负着曹魏旧臣的希望,所以我必须扛!” “即便你要扛,至少也要找一个能与你并肩,抵挡所有风雨的人。” 雨轻愣怔住。 裴頠最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你出嫁之前,休想走出裴府的大门!” 十七年前,秦一离开洛阳前来找过裴頠,告诉他若澜已有身孕,希望他尽力护她们母子周全,但终究裴頠还是比左太妃晚到了一步,没能挽回裴若澜的命。 任远临走前也来拜见裴頠,请求他促成裴陆两家联姻,给雨轻一个真正安定幸福的家。 裴頠答应了任远,这次他一定会做到。 陆府,听雨轩,顾毗像往昔一般与陆玩对弈。 虽然顾毗落于下风,但他表现的很沉静,还带着些执着的骄傲,似乎未受到其父顾荣被免官的影响。 陆玩心中有棋,落子如飞,笑问道:“这阿虎才刚回到洛阳,就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子治兄对此却不闻不问,让外面的人看到,岂不是以为卫顾两家之间真的生了嫌隙?” 顾毗举棋不定,“近日我一直在家陪着父亲,我想阿虎也不会去计较这些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玩似笑非笑道:“他不计较,是看在令妹的面子上,而非顾家。” 顾毗欲要落子,手突然停下,笑了笑说道:“只要他能待宝儿好,我们顾家自然也不会计较得失。” 陆玩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手中棋子,又笑道:“子治兄若真的为令妹着想,就不会参与陷害卫家,又或许你们顾家本就不愿与卫家联姻,正好趁此机会让令妹与阿虎和离,先前太子刚被废,王衍怕受牵连,随即命女儿王惠风与太子和离,看起来顾家是要紧随其后了。” 顾毗依旧沉着的落下一子:“士瑶兄只因贺昙犯了一次错,就把他直接赶回会稽老家,先前吴兴沈氏与陆氏政见不合,你便联合郗隆打压他们,却还不罢休,逼得沈白走投无路,最后尸骨无存,现在又开始怀疑我们顾家,我看分明是你自己格局太小,心胸狭隘,你身边的朋友才一个接一个地离你而去。” 陆玩再次落子,说道:“你已经输了,在我面前,你根本毫无胜算,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顾毗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棋子,不禁冷笑道:“二陆入洛,誉流京华,声溢四表,江东其他士族子弟却黯然失色,就连想要一展平生之志,却还要遭受陆家的排挤,昔年陆逊在时,江东士族领袖是陆家,可如今在洛阳,只有以我们顾氏为首,才能助江东旧族崛起。”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五章 雨歇风止(三) 陆玩一掌拍在棋盘上,黑白棋子瞬间震碎。 顾毗鄙夷一笑:“你终于藏不住了。” 陆玩肃然道:“只知以武力论高低,根本得不到北方士族真正的尊重和信任,顾氏如今所为,只会让他们认为江东士族不过鼠辈。” 顾毗怒视他道:“你可以毁了这盘棋,但你最好不要毁了江东士族的出路。” 陆玩脸色凝重的说道:“赤壁之战前夕,张昭、顾雍等人都主张投降,认为东吴的实力较北方差距较大,这般打下去,对自身及家族都是巨大的消耗,如果主和,曹魏也会在政治上优待他们。 说起来你们顾氏与蒯氏一样,毫无忠义死节之气,只为苟全性命和荣华富贵,自从入洛以来,令尊所作所为都是在为顾氏一门的未来铺路,又何曾想过给整个江东士族谋出路?” 顾毗不屑道:“以前的你总是一味忍让,如今的你依靠着自己刚刚得势的好兄长,倒是气焰渐长。 但我们总归是亲戚,所以还是好心提醒你,陛下需要令兄,他才能够坐到侍中这个位置上,陆家应该知恩图报,不负圣恩。” 陆玩有些痛惜道:“你错了,是这动荡的晋廷需要我们陆氏,陛下连那些北方大族都尚且容不下,又怎么会真的信任江东士族?至于一心想要篡位的赵王,背信弃义更是常态,顾家入了他们的局,可还会有未来?” “棋未下完,结局难测。” 顾毗直接起身,想要离开,周思成却拦住他的去路。 陆玩吩咐南絮道:“让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厢房,子治兄要留在府上小住。” 顾毗恍然,陆玩主动邀请他来府中对弈,竟然是要强行留他在此为质,不由得怒道:“你敢欺我?” “我想顾伯伯定会明白我的一番用意。” 陆玩认为没必要再给他解释什么,便拂袖而去。 此时雨轻已看过段正纯的来信,心绪起伏不定,独自一人徘徊在庭院中,崔意正好来裴府看望她,就带她去竹林里走一走。 “郑翰死了,卢琦也跟着他的父亲回范阳去了。” “我听说了。” 郑翰死状与郭液无异,这大概也是任远提前布下的局,先是利用那本兵书吸引郑翰的注意,让蒯错抓住他的破绽,再借齐王之手将郑翰灭口,坐实郑沐暗中支持齐王,郑家从此也就失去了司马衷的信任。 “关于子初兄的事,我很抱歉。” 崔意早知任远和崔缇暗中联合对付东宫,任远出事,多半和赵王那边脱不了干系,但此事牵涉到清河崔氏,崔意也只能言尽于此。 “他的离开,与悦哥哥无关。” 雨轻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脸上依旧挂着淡定的微笑:“与谌哥哥也无关,那是他选择的人生,只和他自己有关,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你能这样想,逸民先生应该很欣慰。” 崔意看出雨轻已然放下了,又道:“你生病的这些日子,很多人都为你担心,明知药有多苦,还让自己生病,依我看这药还得再苦些,你才能长记性。”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以后我不会轻易倒下的。” 崔意略停步,定定的看着她道:“那年在临淄时你陪着我一起赏雪竹,还同我讲了雪夜访戴的故事,那时候的你把我看作可以信赖的哥哥,其实这样也很好,我本来就没有兄弟姐妹,日后我们以兄妹相称,互相扶持,你可愿意?” 崔意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太多的不可能,他无力打破,而兄妹是彼此在心中的最佳位置,可以亲密,可以守护,却无法占有,确定兄妹关系,也是为了防止自己不惜一切的爱上她,控制住自己想要得到她的冲动念头。 雨轻会心一笑,又道:“能有悦哥哥这样完美的兄长,我就是全洛阳城最幸运的女郎了。” 崔意摇头道:“我并不完美。” 雨轻却深深施一礼道:“多谢兄长出手替爷爷解困。” 段正纯在来信上说裴绰在汲郡遇袭,幸而崔意派手下八百骑兵赶去支援,裴绰才得以安然脱险。 崔意笑道:“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足挂齿,此番真正相助裴长水之人并不是我。” 雨轻满脸疑惑,崔意却已走到前面,很随意地挥挥手。 河阳县,邻近石崇别馆,有座隐蔽的田庄,此处正是令狐邕的产业。 令狐邕按照任远的嘱托将石崇的大部分家产都秘密转移给雨轻,自曝身份的同时,也让梁王野心暴露无遗。 令狐邕生前阴养死士两千,散在人间,这支武装力量是他留给李如柏的最后保障。 寒冬里,桃花林中,竹笛声声,零星的桃花渐渐绽开。 布衣男子倚着桃花树,腰间插一支竹笛,只见他拿起酒葫芦饮了一口,又随手掷给另一人。 那人也饮了一口酒,笑道:“我只听闻月判官的笛声能催命,不想还能催的桃花朵朵开。” “如此反常,恐非祥兆,同甫兄不该来这里。” 夏侯殊把酒葫芦还给他,笑道:“我若不亲自来,岂能放心?” 这些年李如柏和夏侯殊只互通书信,彼此很少见面,夏侯殊此时出现在这里,却是为了帮他做掩护,引开梁王和蒯错的耳目,这也是陆玩透露给夏侯殊的消息。 夏侯殊将裴绰遇袭之事告知李如柏,李如柏听后有些惊愕,然后迟疑道:“你如何确定是卢志派人截杀裴长水?” 夏侯殊笃定道:“八九不离十,邺城镇军似有异动,成都王为防走漏消息,势必会除掉裴长水。” 李如柏摇了摇头,又道:“此时对裴长水动手,只会暴露成都王谋逆野心,并不明智,卢志应该不会这么做,而且卢琛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夏侯殊道:“若卢琛身在邺城,或许会设法阻止,但他如今在洛阳,也是鞭长莫及。” 李如柏却认为是有人想要将此事嫁祸给卢家,让裴卢两家失和,从中得利者才是真凶。 李如柏沉思半晌,然后问道:“她知道了吗?” 夏侯殊无奈道:“嗯,崔意此次也帮了忙。” 李如柏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开。 “你过去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你真的舍得就这样放手吗?” 李如柏不答,他和任远一样,都只能成为雨轻的过去,雨轻有属于自己的未来,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他不想再去打搅,只希望她不要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六章 背刺(一) “恰好那幅《鹿鸣图》被贾南风赐与了和郁,袁兄只是略施小技便夺回此画,真可谓天助吾等。” 洛阳城东梅宅,书房内坐着三个人,梅庶亲自给他们端茶,毕恭毕敬,然后侍立在衣着青莲锦袍中年男子身后。 此时说话者名叫潘伯武,他在中牟演的那场戏,成功借他人之手除掉了东瀛公心腹将领聂玄,还骗过了郗遐的眼睛。 和忱入洛后,和几位旧友宴饮作乐,其中有位友人喜欢赌钱,但赌技不佳,欠下一堆烂债,债主催他还钱,他不敢禀明父亲,只好来求和忱帮忙找回场子。 和忱因汝南之事心中烦闷,也想借此消遣,便与债主对赌,每局赌注二十万钱,连赢几十局,债主输的差点吐血。 但债主很快请来了一位高手,当和忱连赢五局后,便轻敌自负,最后竟输个精光,连带这幅《鹿鸣图》也输给了这个叫袁忠的人。 袁忠出身陈郡袁氏,现为公府掾,他望向中年男子,笑道:“若非裴先生运筹帷幄,在下怎能轻松拿到此画?” 他口中的裴先生正是裴瓒,裴楷之子,杨骏之婿。 当年裴瓒被钟家的旧部暗中救下,并没有死,也未返回裴家祖宅,而是去见了钟英,之后易容扮成张墨身边的老仆,常年跟随张墨四处云游。 任远也曾受裴瓒的指导,裴瓒也甚是钟爱他这个忘年之交。 如今张墨遁入空门,隐居于五台山,裴瓒在得知任远的死讯后,却做不到像张墨那般隐忍,而是秘密联络昔年杨骏府上的掾吏,其中也包括崔基。 那年张墨交给裴宪的《醉客图》,画中有话,就是想要告诉裴家,裴瓒还活着,很安全,无需担忧。 裴瓒微眯细长双眸,略带一丝笑意:“此番多亏二位,不然怕是还要多费些周折。” 此时梅庶从小厮扶篱手中接过紫竹画筒,缓步走上前,裴瓒摆手命其打开,不料里面却是空的。 裴瓒当即沉下脸来,质问道:“画为何不见了?” 梅庶一脸错愕,画是由他亲自放进画筒内,今早他还检查过,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扶篱慌忙跪下,回道:“当时屋内有两个极相似的紫竹画筒,先生不是派东阡拿走了一个画筒,我想许是他拿错了。” 裴瓒豁然起身道:“不好,让西陌速去追他回来。” 书房内,裴頠正在专心撰写《辩才论》,雨轻在旁帮他研磨。 因在豫州之时陆晔透露出陆家有与裴家联姻之意,故而今日裴頠把雨轻叫来书房,询问她的想法。 “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考虑现实问题,我应该会找个庶族地主子弟,家境殷实,耕读传家,敝庐在郭外,素产唯田园,左右林野旷,不闻朝市喧。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书取幽栖事,将寻静者论。” “我不喜欢听不切实际的话。” “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我父亲和母亲那样的生活,他们的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两个人的关系最舒服最纯粹,我相信他们生前一定过得很幸福。” “莫说世家大族子弟,就连庶族子弟都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家族,与人私奔。纵使真的私奔,也必会被家族追杀,更不要妄想日子可以过得安稳。 你所谓的那种美好短暂易逝,在婚姻关系中,合适远比爱和喜欢更能长久,我希望你能一生平安顺遂。 方才的话,我只当是你说的梦话,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雨轻不言,低头研磨。 裴頠抚了抚额头,又道:“每个人都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无所顾忌的结果就是到头来你什么都不能做,无规矩不成方圆,有约束,才有自由。” 雨轻低语道:“六叔和士瑶哥哥说的话一样,好无趣。” 裴頠拿笔轻轻蘸了点墨,说道:“所以他很适合你,只有你还活在自己的梦里。” 雨轻憨笑道:“这里本就是我的梦境,自然活在梦里。” 裴頠无奈的摇摇头:“强词夺理。” 这时管事把一个紫竹画筒轻放在书案上,向雨轻回禀后悄悄退下。 雨轻瞧了一眼,好奇问道:“不知是谁送画给六叔,可要打开看看?” 裴頠丝毫不理会,近日来他一直闭门谢客,自然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礼物。 雨轻又笑道:“既然六叔不收,那不如就给我吧?” 裴頠不禁皱眉:“连送画之人是谁都不得而知,这画如何能收下,管事年迈糊涂,怎么你也糊涂了?” 雨轻边研磨边道:“六叔担心这是显阳殿那边送来的,就算不收,六叔和那边也是撇不清关系的。” 裴頠手中笔略停了一下,“你若这么想看,就自己打开看吧。” 雨轻欣然一笑,打开画筒取出一卷画,待展开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又道:“真是一幅好画,六叔可识得此墨宝?” 裴頠定睛一看,却是卫协的《鹿鸣图》,贾南风将此画赐与和郁,有意拉拢汝南士族,如今和郁转赠给自己,无非是同陈眕一样,逼他出来表态。 裴頠只是轻轻一叹:“确实是好画,可惜是仿作赝品。” 雨轻眯眼笑道:“此赝品非彼赝品。” 裴頠问道:“何意?” 雨轻一本正经的说道:“依我看,作画者画技高超,而且装裱考究,绝非一般俗手可及,名家仿名家,高手仿高手,这样的赝品也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裴頠语重心长地说道:“临摹字画,可以平复心境,也可沉淀自己,于你确有许多益处。” 雨轻颔首道:“多谢六叔,我一定认真用心临摹。” 对雨轻来说,遗诏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此刻裴瓒却忧心如焚,他原本是派北阡去裴府送信,请求裴頠暗中帮助,以便他的人马顺利进入洛阳城。 如今弄巧成拙,一旦裴頠得到遗诏,他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西陌回禀道:“先生,据林管事来报,他并未察觉,而那幅画却落到了左太妃的养女手里。” 裴瓒眼神微亮,一声冷笑:“看来天意如此,不得不除之。” “可她毕竟是—” 裴瓒眸中一抹恨意:“对裴家而言,她活着,终究是祸害,况且子初已不在,她还有何资格苟活于世?”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七章 背刺(二) 一辆装饰豪华的长檐车正朝司空府驶来,车内温暖如春,还散发着一股兰草的幽香。 今日蒯错休沐,张司空因病数日未上朝,故蒯错特来探望。 “这曲家兄妹近日可有送来什么消息?” 寒阵回禀道:“果然不出子猷郎君所料,裴瓒确实还活着,或许就藏在洛阳。” 蒯错先前派曲芷接近裴源,进入裴家,伺机打探杨家旧事,后来在江夏之乱时又制造机会让曲若结识了武音,曲家兄妹入洛,正是为了寻找遗诏的下落。 裴建头脑简单,因裴宪屡次劝诫他,令他生恼,便回怼说若三兄实在看不惯他,他就离府去寻自己的二兄,这话传到裴母那里,认为裴建口无遮拦,迟早会惹出大祸,这才撵他回祖宅。 曲芷很早就把这件事告知蒯错,可惜后来裴家人对裴瓒之事缄口不提,蒯错也就将此事搁置下来。 直到调查张墨时,发现裴瓒生前和张墨常有来往,任远死后,蒯错便猜测裴瓒应该会重返洛阳为其报仇。 曲若从武家那里刚刚探听到有位故人来到洛阳,蒯错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是对的。 “那就尽快让曲洋把这个消息传到鲁郡公府,待他们的人查出裴瓒身在何处,司隶校尉部正好捡个现成的功劳。” 寒阵领命,匆匆离开。 到了司空府门外,蒯错随即下了牛车,小厮过去递名帖,蒯错就望见从司空府西角门走出来一主二婢,为首的中年妇人正是卞瑄的夫人李娴。 任蕙因任远之事久未出府走动,李娴便到府中看望,在二人交谈中,任蕙谈及到裴家那个养女与自己的儿子性格相差实在太大,李娴听出她话中之意,张家与裴家联姻之事恐怕就此作罢,还得烦请她帮忙另觅儿媳人选。 城南有处围墙巷,这里的房屋甚是简陋,廉价的房租,成为洛阳城中最底层的栖息地。 在裴建和黄栗子离开洛阳后,黄娥一家人也不好继续赖在裴府,便用黄栗子留给他们的钱在此租了两间小屋,暂时居住。 雨轻见黄娥喜读书,就让她在崇文馆作图书管理员,不仅闲暇时方便借阅书籍,还能赚些钱贴补家用,黄娥欣然答应。 此时黄娥已经换上干净的青衣制服,望了一眼木桌上放着的那把小铜镜,这是史进送给她的,她想拿起却又停住手,笑意趋冷,转身朝门口走去。 当打开门,紫裙少女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圆圆的脸蛋,像花儿一样的笑容,她不由得怔了一下,来人正是陆虎。 “你这是要去崇文馆吗?” 黄娥微微点头,低眸赧然一笑。 陆虎笑道:“今日你不必去了。” 黄娥紧握双手不知所措,声颤道:“为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陆虎拉起她的手,笑道:“别紧张,只是我帮你请了一天假,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黄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轻声问道:“什么地方?” 陆虎神秘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那好吧,待我换身衣服便随你去。” 黄娥转身的瞬间笑容倏尔不见,眸中泛起一抹杀意。 彩虹街,一布衣青年走进一家首饰店,买了一支梅花银簪,放进袖中,然后直奔菊下楼。 原来陆虎想要撮合黄娥和史进,提前与史进约定好在菊下楼门口见,可是史进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未见她们的身影,心下有些焦急,想要亲自去围墙巷,刚抬步要走,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正射在他背后的木柱上。 史进四下张望,街上人来人往,一时间难以找到射箭人,又见羽箭上有张字条,他解开看后大惊,立刻赶往无忧巷。 不远处,一辆牛车停在街边,小厮低声回禀道:“夫人,陆虎途经穿柳巷被几名江湖高手围困,陆玩的人及时赶到,双方势均力敌,看样子还要打上一阵子。” 李娴慢悠悠说道:“陆虎并不是他们的目标,是有人故意引开陆玩的人,无忧巷那边大概也是如此。” “黄娥的父母已被我们擒住,是否送到裴府?” 李娴摇头道:“这样岂不打草惊蛇,暂且先把他们送回围墙巷,找人看守起来就是。” 清平街学堂,今日停课,操场上空无一人。 冬日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荫,洒下一地金黄,白袍少年独自坐在看台一角,垂眸想着一些事。 有人疾步走来,身影变得清晰,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映入少年的眼眸。 “孟姜小娘子在西市遇到了麻烦,恐怕是徐东楼他们—” 黄娥欲言又止,眼中带泪,越发楚楚动人:“她待我如姐妹,是我连累了她,还请雨轻小娘子速派人帮她解围。” 雨轻淡淡问道:“你见到史进了吗?” 黄娥摇头:“未曾见到。” 雨轻叹息一声,站起身,走到田径场第一跑道处,说道:“听陆虎说,小昭参加了田径比赛,还拿了第一名,你当时也来学堂观看了这场比赛,她应该很高兴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黄娥迟疑道:“嗯,她跑了第一名,心里自然很欢喜。” 雨轻自语道:“比赛重在参与,名次并不重要,即便小昭在田径比赛中只获得了第三名,她依然很开心。” 黄娥柳眉微皱,问道:“雨轻小娘子在怀疑什么?” 雨轻盯视着她:“我想你根本不是去那里看比赛的,而是去杀她的。” 黄娥满脸无辜:“我一直把小昭看作亲妹妹,怎会—” 雨轻目光一黯:“因为她在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故而你不得不将她灭口。” 黄娥好奇问道:“雨轻小娘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起疑的?” “其实在史进面前,你早已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史进钟意与你,更想以真情感化你,即便到今日,他仍然没有放弃你。” 黄娥不禁笑道:“原来雨轻小娘子给别人牵线搭桥,都是另有所图。 可惜你只说对了一半,在我想要动手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雨轻问道:“到底是谁对她痛下杀手,为何偏偏是她?” “杀手都一样,只知杀人,不问缘由。” 黄娥袖中藏剑,剑光疾掠,却未触及到雨轻分毫,有人抢先替她挡开了这一剑。 “你收手吧!” 史进突然出现,徒手紧紧抓住剑刃,鲜血渗出,他劝道:“你不该这样活着,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愿意等你回头。” 黄娥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史进甩开,不想他能寻到这里,还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她第一次开始犹豫,或许在她心里也不想杀雨轻,但这是恩人的命令,她不能也不敢违背。 而雨轻只想查出小昭之死的真相,并没有杀她之心。 “我知道是谁派你来杀我,他虽对我无情,但我不能不顾及裴家人的感受,既知他有危险,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八章 王道与霸道 “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奴婢真的没有背叛先生。” 一间密室中,摆放着各种刑具,被缚之人双膝跪地,对面的年轻男子只是笑着注视着他,良久不言,却令他胆寒。 先前太子司马遹被囚禁在金墉城期间感染风寒,陛下命太医为其诊治,贾南风心存猜疑,便派黄门孙虑前去查探。 此事没过多久,太子就被毒害,孙虑也在宫中离奇消失了。 因黄门令董猛于武安侯府中自尽,很多人都以为孙虑作为其心腹受牵连被灭口,不想孙虑却是被裴瓒关押在城郊的一处庄子上。 孙虑是早年杨骏安插在宫中的耳目,在杨骏被诛杀后,孙虑转投贾南风,故而裴瓒对他方才之言并未深信。 “皇后矫诏,命你去找太医令程据拿药,进入金镛城暗中毒杀太子,这便是事实。” 孙虑面露惶恐之色:“奴婢没有毒害太子。” 裴瓒微微摇头道:“想杀你的人很多,可愿意救你的人恐怕不多。” 孙虑此刻才明白裴瓒出手搭救自己的用意,他若不遵从,只怕顷刻间就会没命。 “奴婢明白。” 裴瓒眯眼笑道:“岳父生前厚待你家中父母兄弟,今后我亦会如此。” “多谢先生体恤。” 这时梅庶近前回禀:“牛车侧翻,陆家郎君竟没坠入悬崖,如今已经来到庄子外,他只说自己在半路上牛车轱辘坏了,想进庄内歇歇脚,讨杯茶喝。” 裴瓒眼神阴鸷:“他还真是命大,不过既然找上门了,总要见上一见,正好教他们这些吴地士族一些规矩。” 陆玩追查李嚣死因,发现他生前与司徒府掾袁忠来往甚密,今日袁忠独自出城,陆玩一路跟踪,却在城西郊遭到埋伏,牛车侧翻,险些丧命。 当陆玩走至厅门口,东阡和西陌却将他拦下。 “这是何故?” “凡入此白虎堂者,皆要搜身。” 陆玩森然一笑,东阡还未走近,突然感觉后背发凉,恍若置身于尸山血海的战场中,血腥之气扑面袭来,无形之中似有一双冷漠到极致的目光射向自己,如同被阎王俯视,自己瞬间沦为汪洋中的浮萍,身体支撑不住,剑坠地,瘫软跪地。 西陌也是还未近身,便跪倒在陆玩面前。 “你们跪错人了。” 陆玩径自走进厅内,裴瓒正在独自下棋,不紧不慢道:“看来传闻不虚,陆家郎君能够手下留情,他们自当跪 谢。” 陆玩年仅十三岁就屠尽所有背叛陆家者,震慑到吴地豪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陆玩才能接手陆家的那支黑暗势力。 入洛后,陆玩身上的杀气收放自如,亲眼目睹过其杀气之人,俱已身亡。 陆玩淡定道:“我送给先生一份大礼,先生却欲要杀我,这是何道理?” 裴瓒反问道:“我容你进庄歇息,你竟在此胡言乱语,又是何道理?” 陆玩直言不讳道:“杀李嚣的真正凶手不是成都王,而是先生。 乐令当年担任河南尹时,袁忠被征辟为掾吏,他这枚棋子倒是很好用,以此嫁祸乐令,甚至是王司徒,毕竟先前因王祷去过杨骏旧宅,被成都王派人追杀,他们之间结下了梁子,先生真是计谋深远。” 裴瓒手里正握着一颗棋子,不由得呵呵一笑:“你我素不相识,如此攻讦,岂非太过失礼?” 陆玩大步上前说道:“纵使先生不愿继续与画师张墨为伍,至少也该待在闻喜祖宅,而不是返回洛阳,给人增添烦扰。” 裴瓒终于抬眸看向他,笑道:“你说的话当真是有趣。” “裴先生所作《醉客图》中的高士策杖于陶山湖畔,范蠡曾隐居陶山,这无疑是在向本家传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至于为何要在数年后才告知裴家,我想定是那时候起裴先生就开始着手谋划废后之事。 可惜先生好不容易拿到的那幅画,却阴差阳错的送与他人,但正因此,先生得以避祸,或许冥冥之中是子初兄在庇佑先生。” 裴瓒眸中升起怒意,“陆机和陆云一向卑躬屈膝,攀附权贵,而你这无名小辈只会投机取巧,也配与子初称兄道弟?” 陆玩神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道:“真正不配谈及子初兄的是何人,难道先生还不自知吗? 是你的激进与极端,让子初兄没了退路,为了搅乱朝局,你命戴曦出卖郑丰,逼迫子初兄按照你的计划行事,或许子初兄算是你的学生,但他却不是任你拿捏的棋子,他心怀大义,不似你这般胸无全局,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陆玩用最平淡的语气戳中裴瓒的心窝,他怒而拂袖,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挥落在地。 “世上没几人能有陆都督的胸襟和气量,放得下仇恨,一生忍辱负重,为己谋划,人之本性,既然上天让我活下来,那么我顺天而行,何错之有?” 陆玩正容道:“究竟是顺天而行还是逆天行事,尚且难以判断,但你不顾亲情,对雨 轻痛下杀手,诚非君子所为,更为君子所不齿。” 裴瓒鄙夷道:“因为她该死,是她毁了任远的一生,她活着只会毁了更多人的人生。” 陆玩大袖浮动,脚踏散落在地的棋子,慢慢走近他。 “为何她该死,就因为她的出身不甚光彩,也毫无根基,遭受外人欺凌也就罢了,你是她的亲叔叔,竟也狠心至此,错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她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她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走好自己的路。 而你把过错全都归咎于她一人,只是在自欺欺人,倘若裴令公还在世,知道你为一己之私,祸害苍生,定会对你失望至极。” 裴瓒听后怒摔茶杯,余光扫向窗外,地上的那些棋子却瞬间化为齑粉。 原来陆玩方才那几步却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心中燃起的杀意,至于埋伏在门外的那些弓弩手早已被周思成带领的一队死士所除掉。 陆玩肃然道:“你可知正是你口中所说的该死之人真心想要救你,如果不是她,先生怎会如此轻松的找到黄门孙虑的踪迹? 而今先生应该是要孙虑出面指证贾南风矫诏毒杀太子,可据她所知,孙虑早已投靠齐王,先生险些就掉入齐王的圈套。” 裴瓒毫不领情:“区区一个齐王,又有何惧?” 裴瓒此人自视甚高,哪怕是面对裴頠,也绝不会轻易低头。 “你是裴令公的智囊,也是杨骏最倚重的女婿,自然不惧齐王,可仅凭一份遗诏很难废后,因为目前陛下还需要皇后这把刀,我劝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陆玩亲自来见裴瓒,是念在他是雨轻的叔叔,话语都留有几分余地,日后也好转还。 但陆玩不会给裴瓒太多考虑的时间,因为许司隶和鲁郡公正派人满城搜寻他,陆玩必须尽快将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第三十九章 遗诏 天将暗未暗,有人带着一封信突然来到傅府,令傅只既震惊又疑惑。 来客正是杨霄,《鹿鸣图》中藏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遗诏,另一样是杨骏的亲笔书信。 原来杨骏生前已经有废后之心,欲联合各大士族,逼迫司马衷废除贾后,可惜贾南风出手更快,信还未送出去,杨骏就被诛杀。 “既然你已手握先帝遗诏,愿意与你合作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为何你会来找我?” “不瞒傅侍中,先前我去找过卢志,郗隆,还去过青州,可惜他们无一例外对我都不看好,甚至是满心算计。 家父生前说过,傅氏一门皆风骨峻整,为国悾悾忠益,不计个人得失,敢于直谏,傅侍中是匡扶社稷之臣,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妖后毒杀太子,继续祸国殃民,故而我才来此,还望傅侍中能够以天下黎民百姓为重。” 清泉公傅咸昔年不满杨骏的各种专权行为,时常进谏,杨骏甚为忌惮,还曾想过将他赶出洛阳。 傅只同傅咸一样,也多次直言劝谏,但杨骏并未芥蒂,升他为侍中。 在贾南风诛除杨骏过程中,傅只的所作所为却十分微妙,当楚王司马玮控制住杨骏府邸,内外不通时,傅只正在杨骏府邸,情况危急,傅只以入宫察看情形为由,才得以脱身,他也因参与诛除杨骏,获封灵州县公。 后来傅只又上书表示不应一并诛除杨骏属官,最终司马衷赦免了杨骏一众属官。 这些属官中有的人选择继续追随杨霄,有的人却投靠了其他阵营。 傅只虽称不上杨骏心腹,但也没有暗算杨骏之心,同时对杨霄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归傅只也算是保住了忠于杨骏的那些人,杨霄承他这份恩情,如今偿还他恩情的机会终于到了。 傅只面色微沉:“这几年,除了司隶校尉部,还有一些人也在追查你的下落,你能不被发现,屡次逃脱,背后定是有高人相助,我听闻鲁郡公近日正在满城搜寻一个人,你却在此风口浪尖来我府上,欲置我于何地?” 杨霄道:“傅侍中心中所虑并非鲁郡公,而是陛下,但如今废除贾后,乃是大势所趋,不仅赵王和齐王欲要诛除贾后为太子复仇,而且颍川派系也会借此名目向贾后发难,到那时他们又会陷傅侍中于何地?” 傅只质问道:“你说皇后谋害太子,证据何在?” 杨霄道:“我已将黄门孙虑擒获,傅侍中待会一审便知。” 傅只神情凝重,废后兹事体 大,心中仍有些许顾虑。 杨霄又道:“越骑校尉士孙援欲助太子起兵谋逆,此事虽然被裴頠及时阻止,但贾后已对士孙援起了疑心,傅宣作为东宫属官,多半也会被牵连进去。 傅侍中只有先发制人,方能保全令子,从而保全傅氏一门的清誉。” 太极殿西堂,贾南风从归月手中接过药碗,然后亲自侍奉司马衷服用汤药。 此时的贾南风亲尝一口汤药,确认药温是否适宜,药性是否过烈,确保无误后,才端给司马衷服用。 司马衷服下汤药后,淡淡说道:“你来了。” 贾南风把药碗放置案边,颔首道:“妾身有件事要告诉陛下。” 司马衷倚在榻上,问道:“何事啊?” 贾南风回道:“河南尹在府中暴毙而亡,妹妹因伤心过度,失了神志,我担心她继续住在那府里,不免睹物思人,病情越发严重,便派人护送她回平阳老家了,长渊(贾谧字)年少不经事,家中又突逢此变故,我便让他待在府中好好静养一阵子。” 那日贾谧在显阳殿所言,尤其是欲要贾家与司马衷对立,直接触怒了贾南风,立刻命其罚跪祠堂面壁思过,事后贾南风又觉不对,贾谧不该如此糊涂,调查后才发现原来是韩寿与贾午在背后生事,挑唆贾谧谋害太子,幸而贾谧没有完全听信他们,不然必将祸及贾氏一门。 贾南风当机立断,杀了韩寿,贾午则被强制送回祖宅,将其关押,并着人看守,下令其永不许回洛阳。 司马衷抬眸望了她一眼,说道:“皇后做事一向稳妥,只是你一定要好好派人照顾贾谧,以免伤及身体。” 贾南风又道:“最近我得到线报,朝中政令根本没有发到地方,各大世家又开始肆意妄为,他们明显想要架空我们,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贾南风先前有意拉拢陈家,实际上是在替司马衷试探颍川派系有无反心,不想陈准竟派人暗中调查黄门孙虑,这令贾南风心中不安。 司马衷沉声道:“这些人从来没有真正臣服于孤,民予之则喜,夺之则怒,孤给了他们太多的好处,以至于让他们认为得到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甚至还想要从孤这里得到更多,永远不会知足。 既然他们贪婪没有止境,那就只能将他们尽数诛除。 秦王、河间王、长沙王和东武公不日将会进京,孤已命郭正监视着赵王和梁王,如若他们有任何异动,那就在比武大会上一并斩杀。” 贾南风点点头,她似 乎明白司马衷此番话的深意。 早年司马衷想要同母弟秦王司马柬镇守关中,无奈世家极力阻挠,最后只得让河间王司马颙担任平西将军,镇守长安。 司马衷为防关中生变,派去心腹李哙为军司,一旦河间王有异心,李哙可接应秦王接管关中镇军。 东武公司马澹与司马衷私交甚笃,其妻郭氏又是贾南风的表妹,故深得司马衷和贾南风的信任,而司马衷派去青徐一带的真正耳目正是司马澹。 长沙王司马乂被贾南风贬为常山王,又命他返回封地,实际上却是司马衷命司马乂秘密在并州征召羯人组建军队,后来并州连年大灾,东赢公司马腾谋逆事发,司马衷便复封司马乂为长沙王,让他出任并州刺史都督诸军事。 “依妾身所见,除去东海王氏,荆襄蒯氏以及贾郭两族,平原华氏,泰山羊氏、汝南和氏或可用。” 司马衷半眯着眼睛道:“这几家最是喜欢左右逢源脚踏几只船,能为我们一时所用,也算是他们生前尽忠,弃之亦不可惜。” 贾南风迟疑一下又道:“陛下,太子之事—” 司马衷抚上她的手,说道:“你是孤的皇后,孤自当信你,就算遗诏现世,孤也不会轻易随了他的愿,孤和他走的路不同,只要最后孤把这江山坐稳了,想来他应该不会怪孤的。” 正因过去司马炎对世家太过宽容,一再妥协,司马衷上位后为夺回皇权才不得不掀翻桌子,元气大伤,如今是司马衷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他只能放手一搏。 喜欢晋中镜 第四十章 庐山真面目(一) 今日平原王府举办了一场香韵盛宴,文人雅士各携名香,比试优劣,还为文赋诗,甚是热闹。 待到夜色昏沉,宴席渐渐散去,卢琛和刘群、刘演结伴走出王府,正准备上车之时,就听背后有人笑道:“道玄兄(荀邃字)外出办公,昨日刚回到洛阳,众豪贵子弟齐聚怡园为他接风洗尘,子谅兄怎么偏偏没来呢?” 卢琛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转身就要走开。 谢裒继续不冷不热的说道:“子谅兄近来事多心烦,抽不开身,旁人或许不知,但道玄兄和我却是心知肚明。” 面对谢裒如此讽刺,卢琛却再次沉默,因李嚣之死被重查,和演欲算计陆玩,险些把琅琊王司马睿拉下水,谢裒自然把这笔账记在成都王司马颖心腹幕僚卢志的头上。 刘群按耐不住,抢先道:“谢兄方才斗香输给了蒯侍御,蒯侍御赢了却一脸的不高兴,看来谢兄输了也是白输。” 卢琛示意刘群无需与谢裒多言,然后直接坐上牛车走了。 谢裒冷笑了两声,与着作佐郎王满同乘一辆车,往城南方向驶去。 王满和谢裒交好,也是琅琊王在洛阳的耳目之一。 王满谈及今日早朝上发生之事,秘书丞王逢被度支侍郎西郭数占了坐位,甚为惹恼,这西郭数更是直言王逢依仗其父京陵公的功勋,平日跋扈无礼,扰乱朝纲,应当予以惩处,以儆效尤。 但司马衷却感慨说自己读书读到汉高祖刘邦诛灭功臣时,就告诫自己要和众臣子共保富贵,世世代代下去,纵使有些人无视朝纲到如斯地步,自己也不忍惩处。 何况京陵公一向清廉正直,又有灭吴之功,王逢或有过错,但念其父之功勋,当宽宥其罪。 谢裒笑道:“这不过是陛下和西郭数演的戏码,对太原王氏明褒暗贬,这可不是什么宽宥,而是警告京陵公安分守己。 平原王此番设宴明面上是在斗香,暗里却是在替陛下敲打某些人,同时也算是给他们最后一次站队的机会。 朝中一直有人想要废掉贾后,而今太子被毒害,陛下和贾后坐不住了,才会如此急切的打击世家大族。 不过这样也好,赵王暗生谋逆之心已久,必会找些宗室助力,利益分歧,不可避免,如今上面那位已经安全顺利抵达陈留,我们只需同逸民先生一样,保持中立,看几方势力互相厮杀。” 王满听后心情也放松下来,又道:“裴家人都未出现,看来近日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谢裒沉吟道:“裴瓒再次出现,只怕也是为了那份遗诏,眼下这么多势力都在找寻他,不知最后这遗诏会落入谁手?” 王满呵呵笑道:“既然幼儒兄准备和裴家那个养女联手,为何不帮她一把?” 谢裒若有所思道:“我自然会帮,只是还不到时候。” 另一边卞瑄刚从平原王府赴宴回府,随后就有客来访,正是胡允时。 “此香气味幽凉,闻之心静,宛如在冷香中嗅到花开之味,看来玄慈先生又调制出一种独特之香,想必心情怡然。” “平原王今日把自己珍藏的许多名贵合香拿出来与我们品鉴,我从中倒是得到了很多灵感。” 卞瑄呵呵一笑,端起茶碗之时,只听胡允时说道:“下邳太守恬铭死了,或许又能带给玄慈先生不少的制香灵感。” 卞瑄目光闪烁一下,问道:“允时可知恬铭的背后是何人?” 胡允时笑道:“外人只知他是张司空的门生,实际上他却是陛下的人。” 卞瑄放下茶碗,捋须道:“他任尚书郎时,得罪了贾后一党,东武公司马澹又向来与贾郭亲善,伺机报复后,再将此事嫁祸给东海王和琅琊王,可谓一举三得,若无人及时提醒陛下,定会被奸佞蒙蔽圣听。” 胡允时敛容道:“原来玄慈先生是想离间东武公司马澹与陛下的关系。” 卞瑄神情凝重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王爷入洛少些阻力。” 胡允时摇摇头,问道:“玄慈先生可有想过此事会对张司空造成什么影响?” 卞瑄让卞粹的人去暗杀恬铭,就是为了让张司空来背锅,理由就是张司空与齐王暗中勾结,设计除掉恬铭,陷害东武公,司马衷和贾南风得知后,张司空的下场可想而知。 卞瑄无奈道:“张司空是顾大局的人,他不会怪王爷的。” 胡允时剑眉一皱,说道:“这只是你自己的局,张司空乃耆宿重臣,离间他与司马衷的关系,让晋廷彻底失去中流砥柱,各地藩王带兵入洛,掀起一场血色狂欢,到最后城中户不盈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这才是您所期盼看到的局面。” 卞瑄脸色阴沉道:“这些年贾后一直倚重张司空,若要废后,必先除掉张司空,我这么做也是在帮你们安定胡氏报前仇,你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胡允时幽幽说道:“想必此事左将军(卞粹)并不知情,做下如此糊涂事,还以为胜券在握,玄慈先生可知蒯侍御已经开始怀疑于恩的背后另有其 人,并且暗中调查洛阳令楚颂之,几年前的临淄李槐案以及牛山雅集,这其中曲折,万一被蒯侍御查个清楚,你们卞家数十年苦心经营岂不毁于一旦?” 当年卞瑄是想借兵甲一事故意挑起齐王、东海王和琅琊王三方势力乱斗,继而利用于恩策动民变,不料杨霄横插一脚将兵甲劫走,坏了他的计划。 楚颂之出现在牛山雅集,正是卞瑄提前做好的安排,只是为了让他接近雨轻,至于其他事,楚颂之都不知情,也并未参与。 卞瑄问道:“你是从何而知?” 胡允时却道:“张司空也许保得住自己的女婿,但却难以保住玄慈先生,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卞瑄决然道:“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蒯错原本以为雨轻会来平原王府看热闹,却未见她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想驱车来到县衙门口,竟遇到了雨轻。 蒯错笑问道:“这会子你来县衙做什么?” 雨轻不禁反问道:“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又在哪里发现了什么命案?” 蒯错似笑非笑道:“我确是为了一桩案子而来,你与洛阳令也算是相熟,兴许还能帮到他。” 第四十一章 庐山真面目(二) 二堂内,蒯错出乎意料的谈及楚颂之的兄长楚庆之,他年轻有为,任高青县令时,审时度势,与当地豪强斗智斗勇,为百姓伸张正义,可惜死于任上。 楚颂之听后一直沉默不语,蒯错却试探的说道:“我听闻令兄生前曾调查过一起盗墓案,后来却不了了之,其中着实有些蹊跷,或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遭横祸—” 楚颂之断然道:“蒯侍御莫要胡乱揣测,家兄是因积劳成疾,不幸病逝。” 蒯错质疑道:“到底你是对令兄太了解,还是太不了解呢?” 雨轻在旁道:“即使是亲兄弟,有些事也未必能完全了解,又何况外人?” 蒯错淡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洛阳令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眼下有一桩案子,恐怕还要洛阳令协助调查。” “什么案子?” “江湖术士于恩死于廷尉狱中,其死状与郑翰相同,恐怕凶手是同一个人,廷尉府已决定两案并作一案。” 蒯错又望向雨轻,笑道:“你不是一向很喜欢查案,我对你很有信心,你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我看蒯侍御胸有成竹,有你在,找出真凶自是不在话下,你又何必再让我来给楚兄添乱呢?” 雨轻浅笑一下又道:“我今日不是来找楚兄的,而是看望阿圆姐姐的,既然她不在,我也不再叨扰了。” 比武大会召开在即,蒯错叮嘱楚颂之务必要加强治安巡逻,然后就和雨轻离开了县衙。 “待我回衙署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晚些时候我会去裴府拜访逸民先生。” 蒯错对雨轻笑了笑,然后就放下了车帘,蔡贯却道:“子猷郎君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楚颂之?” 蒯错敛容道:“当然不会,我只是想要利用楚颂之钓大鱼,告诉徐有禄,一定要盯紧楚颂之。” 县丞徐有禄是右卫将军王士文安插的眼线,楚颂之的一举一动,全在蒯错掌控之中。 县衙二堂内归于寂静,楚颂之继续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似乎并未受到之前的影响。 傍晚散衙后,楚颂之应邀来到崔府,此时崔意正在楼上抚弄焦尾,桌边还放着一碟山药糕。 琴声止,崔意摆手示意楚颂之入座,意有所指的道:“这是雨轻方才特意命人送来的山药糕,楚兄不妨好好品尝一下?” 楚颂之勉强吃了一口,虽然山药糕很香甜,心里却不是滋味。 “雨轻担心凭你一人根本应付不了蒯错,我倒觉得她 的担心是多余的。” 楚颂之坦然道:“道儒兄有话不妨直言。” 崔意审视他片刻才道:“当年令兄查出齐王派人盗墓以养私兵,后被齐王所杀,幸而楚兄并不知情,又有人暗中庇护,你才能走到今日。” 楚颂之微微皱眉,问道:“道儒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崔意笑了一下,然后道:“我在临淄待过一段时间,楚兄与我们结识并非意外,后来你舍近求远,没去田太守那里任职,反而去了泰山郡,紧跟着府库赈粮丢失,孟广义偏偏还是张司空的门生,想来楚兄入洛,定是有人提前为你设计好的。” “在牛山雅集上,我连你们的真实身份都不知晓,又谈何故意接近?” “也许你是不知,但你背后之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更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不曾伤害过你们,那个人更不会—” “雨轻和你一样,也选择相信他,虽然我还不知他是谁,但也只好暂且相信他。” 楚颂之突然站起身,躬身恳求道:“请道儒兄施以援手,助他摆脱困局。” 崔意颇感无奈道:“他早已给自己设下一个死局,我又如何能解?” 楚颂之满脸惊诧,似乎无法相信。 崔意告诫他道:“你现在只需做好洛阳令分内之事,至于其他的事,不该你管,你也管不了。” 另一边贾游来到茂先楼二楼,见雨轻正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小木牌,他便缓步走过去,还未等他开口,雨轻就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大哥哥,你来迟了一步,阅览室刚刚关门了。” “雨轻,你也是来借书的吗?” 雨轻摇摇头,又点点头,贾游不由得笑道:“虽然没能借到书,但碰见了你,也不算白跑一趟,你的六叔有事找你,你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雨轻浅笑道:“没关系,晚些回去也是一样的。” 贾游却道:“你还是这样贪玩。” 雨轻跟着他下了楼,他又在一楼的几排书架之间来回走着,当拿起一本书籍时却听雨轻说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哥哥。” 贾游一边翻看着书籍,一边随口问道:“又遇到了何事啊?” 雨轻一脸困惑道:“大哥哥曾任东宫侍讲,为何却对废太子一案漠不关心?” 贾游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我既已辞去东宫侍讲一职,那么东宫之事便与我再无关系,我为何还要去关 心?” 雨轻近前道:“我知大哥哥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况且此案还牵扯到显阳殿,为了贾氏一门,大哥哥也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贾游淡笑道:“原来你今日是特意在此等我的,不过你怎知我会来这里?” 雨轻笃定道:“如果大哥哥真的想来借书的话,又岂会故意来迟,大哥哥知道我现在住在六叔府中,所以是有话想要让我转告给六叔。” 贾游将书籍放回书架上,说道:“我来此只是想奉劝你一句,不要再查刘振之事了。” 雨轻问道:“为什么?” 贾游叹息一声:“太子已死,你再查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给你六叔招来祸端。” 雨轻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大哥哥应该知道侍御史刘振是绝不可能参与毒杀太子的,因为他是太子党。” 贾游淡然道:“”适可而止,否则物极必反。” “东宫十二士莫名失踪,不知生死,此事令人匪夷所思,我想从这里入手或许能—” “因左太妃的缘故,自你幼时起就与太子互通书信,感情深厚,我可以理解,但若是被陛下和皇后知晓此事,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雨轻愣怔住,贾游竟然知道她与太子常年互通书信之事,或是在内侍陌文出事之后,她进东宫探望太子,贾游便察觉出了端倪。 第四十二章 及时雨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司空府,偏厅上,卞粹对着张华吟诵起这首诗,然后苦苦一笑,想不到这首诗终成谶语。 卞粹已将卞瑄奉齐王命令杀于恩灭口之事告知张华,张华听后捋须不言。 卞粹面带惭色道:“他是糊涂,但也是玄仁无能,未能及时阻止,才致今日之祸。” 张华摇头道:“他可并不糊涂,你念的这诗却是不太应景,倒像是你糊涂了。” “原来还有人记得这首诗,在卞家夜宴上玄慈先生故意让千里兄当众抚琴,大概是想试探我会作何反应,更想借此判断我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徒有其表?” 只见卞壼带着一白袍少年疾步走进来,卞粹望向他们,沉着脸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雨轻见卞壼神色紧张,抢先解释道:“听说张爷爷近来身体不适,故而我才来府上探望,玄仁先生就莫要责备小姨夫了。” 张华摆手道:“罢了,想来他们也是无心的。” 雨轻走至张华身前,稍显犹豫道:“张爷爷,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是有心来看我,那就不如讲来听听吧。” “我手下一支商队途径徐州时,遇到了一伙劫匪,他们的头目正是成皋县邬家管事朱全,不成想邬家抢劫案了结后,他假死脱身,之后还召集了一众难民在下邳闹事,致使太守恬铭遇刺身亡。 我的手下擒住朱全,经审问后得知朱全的背后竟是葛长卿,而那葛长卿脚踏两只船,身为齐王的幕僚,暗地里却给赵王办事,多半邬家的宝藏也已经落入赵王之手。 葛长卿假借齐王命令让玄慈先生除掉于恩,欲要嫁祸给张爷爷,也应是赵王的手笔。” 张华没有接话,卞粹在旁道:“就算朱全之言属实,没有任何证据,也难以定葛长卿的罪,更牵扯不到赵王。” 雨轻双手递给卞粹一封信,说道:“这是葛长卿杀害侍御史刘振的证据。” 邬家之事败露后,葛长卿便派人杀朱全灭口,李如柏设计将他救走,后囚禁在呼啸山庄。 崔意先前截获葛长卿给赵王的密信,信中讲到已买通鲁郡公府的一名门客,欲借他之手除掉刘振,不管最后刘振是死于何人之手,只要有此证据,由葛长卿替卞瑄背锅再合适不过。 张华不禁呵呵一笑:“望之能做你的小姨夫,当真是幸事。” 雨轻 望着卞粹笑道:“有他这个处处护我周全的小姨夫,对我来说也是幸事。” 卞粹眉宇舒展,没想到雨轻竟真能替卞瑄解困。 曹魏时期卞夫人生前有意隐藏家族实力,将母族其中一支分了出去,正是如今的济阴卞氏。 雨轻父亲生前待在洛阳那段期间担心被裴家人监视,故而与卞家来往不多,但在他离开洛阳前,却找过卞粹,希望卞家可以照拂雨轻一二。 卞粹娶张司空之女,是为了更接近朝廷中枢,但他与卞瑄不同,行事保守,隐藏的也更深。 雨轻同张华闲聊一会,就说想去看看小姨,然后就先行离开了。 卞壼主动陪张华下棋,卞粹也随之走开,当他匆匆穿过游廊,望见雨轻还在前面慢悠悠走着,便叫住了她。 “虽然你只是女郎,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诗才横溢,不过仅仅有文采,可是远远不够的。” “玄仁先生,其实我并无诗才,不过及时解了你们的困局,也算是没有辜负卞家的期望。” “你贸然来司空府,就不怕我岳丈起疑?” “如果我不破局,玄慈先生大概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慷慨赴死,过去许多生命白白的牺牲,血都白流了,你们还想要这样的苦难再重来一次吗?” 卞粹无言以对,雨轻却道:“我希望你们尽早离开原来的死局,重新开局进入新的生局,正所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 卞粹闻之一震,雨轻真诚的说道:“既然我已经踏上这条道路,自当拼尽全力庇护你们所有人,也请你们相信我。” 卢府,书房,一身素袍的年轻人正伏案写文章,当有人走进来,他手中的笔停顿一下,然后又继续写着。 “连杯茶都没有,看来子谅你是真的不欢迎我来。” 卢琛冷笑一声:“我实在没有料到房兄会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自然也就没有准备你喝的茶。” 房阳来到洛阳已有些时日,身为河间王司马颙的主簿,又是心腹智囊,自是要为河间王作些打算。 清河房氏向来和范阳卢氏交好,房阳此番是何来意,卢琛心下已猜出了七八分。 房阳呵呵笑道:“子谅这么说,倒像是与我生分了,子渊若是还在洛阳,自是不会如此待客。” “想必房兄应该清楚子渊因何返回祖宅,你和他往后却是真的要生分了。” 房阳为了那本兵书,把算盘打到卢琦身上,卢琛不与他计较,也是看在两家的面 子上。 房阳意有所指的道:“子谅这是同我生气,还是同令尊生气呢?” 房阳已劝说河间王司马颙加入成都王司马颖阵营,准备合兵对抗长沙王司马乂。 如今房阳是以卢志盟友的身份来拜访,想来卢琛又能奈他何? 房阳见卢琛并未答话,又笑道:“我看道儒和洛阳令楚颂之走得很近,朝中皆知张司空和赵王不合已久,但他却始终无法扳倒赵王,我担心道儒选错了阵营,带累了你,到时后悔晚矣。” “道儒选择与谁合作,仅是道儒个人的立场,还影响不到整个清河崔氏,更不可能左右到范阳卢氏。” 卢琛把羊须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又道:“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葛长卿就是自作聪明,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与他又有何不同?” 房阳尴尬笑道:“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难以为成都王分忧,故而前来找你相商。” 卢琛毫不留情地道:“你是想先利用夏侯骏的旧部除掉军司李哙,再设好陷阱引秦王司马柬入关中,我不妨告诉你,梁王之所以与你们合作,是要从河间王手中夺取关中兵力,你的如意算盘势必会落空。 我劝你尽早收手,以免清河房氏受到多方势力的打压。” 房阳道:“就算我现在收手,但邺城令也不会就此收手。” 卢琛重新拿起羊须笔,冷声道:“我们卢家的事就不需要你费心了,送客。” 第四十三章 真情假意 室内寂静无声息,突然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卢琛将羊须笔掷到案上,墨汁瞬间溅起,落在纸上,他已没心情继续写下去,索性把那几张纸全部扔进炭火盆中。 “信上千言万语不如一次见面,你总算是想通了。” 卢慈知道卢琛是在给雨轻写信,他劝过卢琛,如果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面对面解释清楚为好。 卢琛淡淡道:“我是想通了,凭你现在的能力,足可以替代我了。” 卢慈上前辩解道:“我知道你会因房阳的突然造访而怪罪我,可我也是迫于无奈,就算是看在成都王的面子上,也不好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你替我做决定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卢琛转过身来,质问道:“那封密信之前经过叔叔之手,此事旁人无从知晓,是你暗中给道儒送信,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卢慈笑了笑:“帮道儒对付赵王,于我们有益无损,子谅你何必这般小题大做?” 卢琛眸中尽显失望,那日在繁阳镇上遇险时,秦伯驹并没有飞鸽传书,也没有沿路留下任何记号,或许他根本不想让自己找到出口,只是要救雨轻一人而已。 卢琛虽然怀疑过卢慈,但念在他也是范阳卢氏子弟,故而隐忍不发,但他的隐忍是有限度的,卢慈只是影子一样的存在,他还没有资格插手明面上的事。 卢琛轻蔑道:“我想这件事对你益处最多。” 卢慈问道:“子谅这是何意?” 卢琛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是何意,欲将卢家置于何地?” 卢慈目光微沉:“子谅言重了,我不是有意背着你,只是不愿你被卷进来,况且我这也是遵从父亲的命令。” 卢琛不屑的道:“你遵从的是卞家家主,而非是你的父亲。 你母亲本家原是济阴卞氏,大概是奉卞家家主之命伺机接近我们范阳卢氏,以打探情报,在你母亲离世后,秦伯驹便跟随你进入卢家。” 卢慈知道自己这么做势必会暴露自己,但牺牲自己保住卞瑄,他认为值得,此刻他在卢琛面前,也已经没有再掩饰得必要了。 卢慈有恃无恐道:“我的出身虽比不上卢琦,但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堂兄,长幼有序,我做事自然不需要向你解释。” 卢琛剑眉皱紧,又问:“你让秦伯驹随我去繁阳镇,当真是为了保护我吗?” 卢慈冷冷一笑:“我若有心害你,又何必等到那个时候? ” 卢琛低眸,说道:“卢琦能被遣回祖宅,但是你恐怕没那个机会了。” “子谅,现在你还不能也无权处置我。” 卢慈不愿再与他多言,转身就要走开,耳畔却传来剑出鞘的嘶鸣声。 寒光起,卢慈神情凝重,不料房梁上隐藏的刺客直接跳下来,旋身推挡时被含光剑刺伤持刀的右臂,蒙面刺客却是秦伯驹。 卢慈惊愕:“你为何要来这里?” 秦伯驹垂首道:“属下担心他会—” 卢慈忿然道:“愚蠢,如果不是子谅刚才手下留情,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吗?” 秦伯驹赶忙叩首道:“多谢子谅郎君不杀之恩。” “卢慈,我奉劝你不要再试探我的耐心,我现在不杀你们,不表示我会就此放过你们。” 卢琛收剑入鞘,眼前的主仆二人都有所隐瞒,他再追问也不会有答案。 “子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大仁大爱,不枉我这些年做你的影子,追随在你身后。” 卢琛有些怅然道:“可是我却看错了你。” 卢慈又道:“子谅,你愿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 卢琛走回书案前,提笔准备重新写信,“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慈沉声道:“北卢南陆,两方联手,或可解洛阳城之危。” 卢琛淡淡道:“想要和我们范阳卢氏谈合作,那就要看他们吴郡陆氏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银河碎屑落在青瓦上,灯笼的暖光照在年轻男子的脸上,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驻足仰望天上的那轮圆月,笑容暖暖,好似这个冬夜不太冷。 “六叔恐怕是留宿在那边府里了,我看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蒯错看裴肃一副逐客的姿态,不禁笑问道:“逸民先生明知我来拜访,却故意躲着不见我,难道是心虚吗?” 裴肃冷下脸来:“六叔怎会心虚?分明是有人来者不善。” 蒯错呵呵一笑,“裴兄在紧张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如果蒯侍御是为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来找家兄,那就只能扫你的兴了。” 裴浚疾步走过来,看了一眼蒯错,又对裴肃道:“你先回去歇息吧。” 裴肃自知方才有些失言了,便转身走开。 蒯错似笑非笑道:“我自是不信的,只怕那些惦记杨家旧事的人会拉逸民先生下水,离间他与陛下的关系,那就得不偿失了。” 裴浚双眸微眯:“蒯侍御此话何意啊?” 蒯错笑道:“我只是提醒裴兄,逸民先生和皇后乃是表亲,自入仕以来又一直深受皇后信任,一旦皇后出了事,势必会连累到逸民先生,既然已经辞官赋闲在家,就该好好的保重自己,莫要再去理会朝堂之事。” 蒯错言下之意是裴頠参与废后之事,只是给他人做嫁衣,甚至最后还会落得被卸磨杀驴的下场,其实这也是司马衷在间接敲打裴頠。 裴浚却自嘲笑道:“蒯侍御能这般为家兄着想,作为弟弟的我实在赧颜,彦将兄说的一点也没错,蒯侍御很有当年卫太保的风范。” 卫瓘以其独特的权术手腕和军事才能,平定蜀国叛乱,成为司马家最信任的文臣,最后却尝到了当年邓艾一样的苦果,被自己折辱过的小人物荣晦报复,满门被杀。 而蒯错之阴险冷酷,与卫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蒯错对他的讽刺毫不在意,依旧笑道:“彦将兄(贾游字)潜心做学问就好,不要再像先前趟了浑水还不自知,毁了自己的仕途不说,还让鲁郡公也跟着受连累。” 裴浚也不予理睬,蒯错刚要离开却又停步,意为不明的笑道:“裴长水应该快要回来了,想必他此行收获颇丰。”说罢拂袖而走。 裴浚望着他远去,神情复杂,对身边小厮道:“雨轻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小厮回道:“雨轻小娘子方才派人来说她遇到了几位朋友,要与他们秉烛夜谈,明日便回来。” 喜欢晋中镜 第四十四章 变数 密室中,夏侯殊正和梁辩,毋丘鸾,杨霄,赵通和种闿等人商议整合兵力,重新部署的事宜。 因雨轻意外发现遗诏,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裴??已知裴瓒入洛之事,今日他便跟随陆玩去见了裴瓒,而蒯错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登门拜访。 裴瓒手上握有一支武装力量,正是杨骏生前留给他的上万家兵,以备日后能够积蓄力量废后之用。 裴瓒将这些家兵交还给杨霄,杨霄出现在这里,也表示支持雨轻提出的合并建议,且愿意听从调遣。 这时文澈匆匆赶来,递上一封密信。 此乃段正纯的亲笔书信,信上讲到长沙王司马乂途径赵国,房子县令设伏袭击,反被成都王派来的援军所杀。 夏侯殊看过后又把这封信递给毋丘鸾他们,自己却低头饮茶不语。 杨霄不禁笑道:“卢志最懂的审时度势,起初大概是想借赵王之手除掉长沙王,不料房子县事情败漏,索性直接派兵杀了房子县令,此举既是给赵王善后,也可向长沙王示好,两边都不得罪,着实走的一步好棋。” 毋丘鸾也道:“司马家精于算计,而今轮到他们互相算计,接下来的戏想必会越来越好看。” 赵通却道:“赵王欲行谋逆之举,定要先设法废后,眼下废后之事未见明朗,他绝无可能在自己封国内对长沙王动手,那样只会落人口实,我想长沙王经过赵国是有意为之,实为试探成都王,若成都王此时不出援兵,那么长沙王势必会联合关中兵力夺下邺都。” 种闿疑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以此震慑赵王和成都王?” 赵通望向夏侯殊,笑道:“我听闻张珲出任真定县令时,就与前任房子县令尚震打过交道,后来尚县令获罪被免官,而今高奉任房子县令还不到一年,就出了事,并且也与张珲有关,是不是太巧了?” 梁辩开口说道:“高奉出自陈留高氏,曾为国子监祭酒的属官,律学博士,高氏一门乃世代法家,素来坚守正道,注重节操,高奉断不会如此行事,此事背后应当另有隐情。” 毋丘鸾接言道:“这么看来,高奉既不是赵王的人,也不会是成都王那边的人,那么他的背后又会是谁?” 赵通又笑道:“如果当初张珲上任后没有重查陈年疑案对付巨鹿魏氏,高奉又怎会有接任房子县令的机会?” 夏侯殊不禁皱眉,因雨轻抽不开身,他才代雨轻召集他们前来商议。 赵通怀疑张珲的同时,也是在质疑雨轻识人用人的能力,夏侯殊虽心中不快,但考虑到大家初次合作,尽量避免分歧,加之夏侯殊对张珲也不甚了解,故而一直保持沉默。 毋丘鸾却直接道:“赵兄认为是有人故意设此局,剑指高奉背后之人,可惜张珲早已识破此局,并未对高奉施以援手,那人低估了张珲的实力。” 梁辩把茶杯一放,说道:“赵兄之言不无道理,也有这种可能,不过道儒兄早前已在长沙王身边安插了眼线,或许很快会传来我们想要的消息。” 梁辩知道雨轻与张珲是旧识,但眼下风云变幻,提防戒备之心不可无,况且就连同为吴郡名门的陆玩都未必真的了解张珲。 夜色深深映照着竹林,竹叶伴随琴声而舞动,曲中透着悲凉和哀伤,却又有种坚定与希望。 月光下,一个身影渐渐拉长,琴声戛然而止。 “你来了。” 来客正是吕莘,他走至崔意身前,直接问道:“道儒兄该不是特意请我前来欣赏如此妙曲的?” “崔醒为何死在房子县?” “据司隶校尉部收到的线报,崔醒作为长沙王的幕僚,只身犯险入房子县查探,才被房子县令高奉杀害。”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崔意捡起落在琴弦上的一片竹叶,随手一掷,赶走了枝头啼叫的夜鸮。 吕莘无奈道:“要是子初兄还在的话,应该会知道的多一些,关于房子县之事,我想子谅兄更清楚,你何不去问他?” “我已问过,崔醒并非被成都王的人所杀。”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长沙王下的手?” 崔意轻抚额头,心想崔醒算不得长沙王的心腹,只是因其父为西河太守,他才有机会进入并州刺史府。 长沙王不可能派资质平平的崔醒去房子县打探,崔醒更不可能冒然去那里,很大可能他是被人设计。 吕莘又道:“能不惧博陵崔氏,自然也没把清河崔氏放在眼里,杀害崔醒之人倒是无所顾忌。” 崔意摇头道:“他不是无所顾忌,而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与此同时,在钟府花厅内,钟雅和四位益州友人围桌而坐,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事。 “我来迟了,还请各位见谅。” 钟雅见白袍少年衣袖处轻微划破,神色却与往常无异,倒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向雨轻介绍在座的朋友。 他们分别是巴西谯登,郫县何贤(何攀从子),绵竹秦松,武阳李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不善饮酒,就以茶代酒敬各位。” 雨轻一饮而尽,然后坐于钟雅身旁,又笑道:“我想各位既然千里迢迢来到洛阳,自然是要给益州人士挣得一席之地,太子被害,如今的乱局,对你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又岂可错过?” 谯登他们此番赴洛除了各自带有家兵,还秘密护送一批军械。 原来传闻中的那本兵法奇书并无暗藏玄机,或许只是钟会想要借此吸引司马家的人去争夺而已,可谓是一场精心计算的报复,故而雨轻的父亲才命秦蝌将它烧毁。 但钟会生前确在蜀地藏匿了大量军械,直到钟雅去益州平叛时才辗转得知此事,并派人秘密寻找。 谯登直面问道:“士季公(钟会)当年不曾把蜀地军械一事告知族人,想必是不希望它成为日后家族复仇之用,可钟兄如今找回军械,还联络关中旧部,你有想过一旦事败,将会给钟家带来什么后果?” 钟雅饮酒不语,雨轻却笑道:“谯兄多虑了,彦胄兄身为中书郎,仕途正好,岂可行复仇之事?” 何贤疑惑道:“不然将这些军械运来洛阳所为何用?” “想要开新局,自是要换新饵。” “此话何解?” “把从蜀地而来的神秘军械献给有野心的赵王,再将此消息传到其他藩王耳中,想必会引发新一轮的争夺战。” 眼下雨轻就是想要利用这批军械吸引蒯错的注意,同时借此探听赵王积蓄了多少兵力以及藏匿之处,更是要让赵王和齐王再无联手的可能。 钟雅这才开口道:“此事关键就在于获得赵王的信任,可是赵王身边幕僚皆非等闲之辈,一时之间实在—” 秦松起身道:“秦某不才,愿往赵王府走一遭。” 钟雅含笑点头,秦松出身益州豪族,又是秦宓之后,最是善辩,这场空手套白狼的好戏,非他莫属。 雨轻却道:“秦兄一人前去,恐势单力薄,我正好想起一个人来,与你同往,必会事半功倍。” 秦松不解:“何人?” 雨轻笑道:“秦蝌。” 齐王一直想要从雨轻父亲手中得到兵法奇书,若得知秦蝌未死,并且还出现在赵王府,齐王定会以为赵王早与曹魏余孽勾结,心中必然忌恨,至于梁王那边,本就并非真心扶持赵王,密报司隶校尉部也未可知。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四十五章 一个陌生的声音 一辆牛车驶向无忧巷,由于雷岩在云雀街被围攻之时受了些皮外伤,雨轻正细心帮雷岩上药。 “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钟雅?” “如果他插手此事,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钟家和卫家一样,现如今被许多双眼睛盯着,对他们而言,不作为就是最大的作为。” “虽然那伙人在云雀街上袭击我们,但未下狠手,更多的像是故意引陆玩的人出现,并对他们下了死手。” 雷岩停顿一下,又道:“房阳的人也出现在那里,难道你不怀疑是—” 雨轻摇摇头,心想看来是有人故意引自己去云雀街,目的是让陆家和卢家加深敌对,想必是不愿看到范阳卢氏和吴郡陆氏合作,这又会是谁的手笔?” 牛车突然停下,驾车的苗烈转身回禀道:“雨轻小娘子,前面的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雨轻掀起车帘,朝那边望了一眼,辨不出是哪家的牛车,此时也不想再生事,就放下车帘,淡淡道:“让他先过去吧。” 只听木轮缓缓碾过青石板,在两辆车快要擦肩而过之时,那辆车却停了下来,从车窗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为何去云雀街?” 雨轻听后不禁笑道:“你这么问倒像是早就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一样,岂不令人生疑?” “这条路不是你该走的路,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为什么?” “今晚不止一次刺杀,以后还会出现,你有几条命可以跟他们斗?” “人只有一条命,也只能活一次,所以更要好好把握每一次击杀的机会,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 “你还真是天真,但愿你能活到最后。” 几颗头颅滚落在地,那辆车很快驶远了。 雷岩心惊,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就算是月判官出面对付他们,也未必能将他们全部斩杀。 雨轻却在思索那辆车上的人会是谁,眼前这些人与云雀街上那伙人的背后似乎不是同一个人,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刺杀,而那个人出手帮她扫除前进路上的障碍,又是为了什么? 苗烈不知要不要继续前行,只得问道:“雨轻小娘子,还回无忧巷吗?” 雨轻这才回过神,说道:“去县衙。” 另一处别院,厅上一袭丁香紫锦袍少年正为崔缇抚琴,这是郭液亲手所作的无底蕉叶式膝琴,后来崔缇替他制作完成,赠与许甸,并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崔缇对美人早已司空见惯,能够吸引他注意的并非许甸的容貌或家世,而是许甸有着极致的忍耐和坚定的复仇决心,她认定的仇人还是雨轻。 在颍川书院校庆上,许甸与昔日兄长许伉的同窗联手,设局暗杀雨轻,可惜没料到荀邃早已将她的行踪透露给雨轻,棋差一招,许甸险些命丧书院,好在崔缇暗中出手,将她救走。 一曲毕,许甸轻抚着琴盒上雕刻的昙花,笑道:“老天总是那么眷顾她,真是令人羡慕。” “仅凭那几个草莽,根本很难得手,你明知道这一点,就不要在我面前做无谓的感叹。” 崔缇对她毫无怜香惜玉的兴致,一番布局到了关键时刻,绝对不容有失。 “何琮不过一蠢材,可以任你轻松拿捏,但接下来你该好好想想如何应对何玄。” 许甸巧施手段让何琮为自己所用,来对付雨轻,但何玄很快会知晓此事,许甸要想脱身,必须另寻他法。 “既然刺杀失败,她必会追查幕后之人,一旦查到何琮,势必会牵连到何家,何太师是陛下近臣,陛下自会偏袒何家人,裴长水心生怨恨,王爷再趁机离间他与陛下的关系,也就事半功倍。 至于何玄,他和陆玩早在谯国因嵇家盐田之事而反目,陆玩自然会怀疑何琮是受何玄指使,何玄若不想坐以待毙,只能主动与我们合作。 而且何玄的妹妹何钏倾慕卢琛许久,无奈卢琛早已心有所属,今晚云雀街发生的事,何钏也是知情的,我想把此事告知卢琛,事情应该会变得更有趣。” 崔缇微微点头,如果把何家卷进云雀街袭击一事,对卢琛而言,就不得不考虑是否陛下暗中插手,有意嫁祸卢氏,欲要挑起南北士族权力斗争。 只是云雀街上的袭击,有些突然,又有些巧合,让崔缇实在捉摸不透。 陆府,书房内,陆云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卷宗,一语不发,南絮已经换了好几杯茶,却还未见陆玩回来。 忽然起了北风,窗子被刮开,猛烈地击打着窗棂,发出刺耳的响声,南絮慌忙去关窗,竟望见陆玩迎着寒风走来,便道:“士瑶小郎君回来了。” 当陆玩大步走进来,陆云直接将那份卷宗摔到桌上,问道:“这是什么?” 陆玩简单回道:“何琮早年曾涉及宫中失火案,因何劭当时任中书令,何琮才得以免祸。” 陆云问道:“为何偏偏要查他?” 陆玩直言道:“他死了,自然需要调查一番。” 陆云震惊,起身问道:“你杀了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玩极其冷漠的说道:“杀他这样的人,只会脏了自己的手,但我还是要感谢杀他之人,为民除害。” 陆云却皱眉道:“何太师只会认为何琮派人袭击雨轻,你为报复而杀他。” 陆玩面不改色道:“查清昔年宫中失火案,何太师恐怕也难逃罪责。” 陆云摇了摇头,说道:“先帝时曾也着人调查过失火案,却都无果,真相扑朔迷离,可见此案水很深,先帝无奈之下才就此作罢。况且这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又从何查起?” 陆玩拿起卷宗道:“就从何琮查起。” 当年失火处从大厦门延至宣武观,一夜之间大厦门和宣武观烧毁殆尽,这场大火不早不晚,正好在司马炎欲要废太子妃贾南风之时,夜守大夏门的城门候及宣武观内值宿侍卫皆畏罪自杀,司马炎怀疑此事与贾南风有牵连,即命黄沙御史高光彻查失火案。 但不久之后太庙地陷梁折,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司马炎为平息事端,称大火乃是上天垂戒,自此不再追查失火案。 那时的何琮任城门校尉司马一职,也被卷入其中,后来城门校尉阎良死在狱中,失火案就此了结。 阎良乃阎缵从兄,为司马炎心腹之臣,生前曾极力主张废贾南风囚禁金墉城,应是有人故意制造这场大火,以便将其除掉,何琮作为其属官,自是知晓其中内幕,或许何琮之死,也与当年失火案有关。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四十六章 怡园小记(上) “何琮惨死家中,陛下命我务必尽快查出凶手,好给何太师一个交代,依逸民兄来看,此案该如何了结才好?” 因何琮刺杀雨轻在先,那么眼下雨轻的嫌疑最大,按例雨轻应该被带去司隶校尉部衙门问话,但今日许奇却主动来找裴頠商量,显然是有意放水。 “那么陛下想要什么结果?” “何琮一人死事小,只怕有人想要利用何琮之死牵扯出当年那桩宫中失火案,到时候局势可不好收场了。” 昔年贾充将女儿贾荃嫁与齐王,司马炎大为不满,想要把贾充调离洛阳,荀勖遂向贾充献计唯有与太子联姻,才能免于出镇长安。 后来司马炎突然病重,朝臣内外皆属意于齐王,河南尹夏侯和劝贾充应当支持有德行的齐王,司马炎得知后便夺了贾充的兵权,开始重用杨皇后的家人。 实际上贾南风嫁给司马衷是各方势力博弈、妥协的结果,也是司马炎逼迫贾充出面表态,瓦解各方势力,收拢权力的结果。 而后来司马炎欲要废太子妃贾南风,正值朝堂派系争斗最激烈之际,此时的司马炎已经压不住世家,自己亲手建立的王朝几近崩塌,司马衷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便选择和贾南风联手,宫中失火以及太庙一事幕后推手正是司马衷。 许奇言下之意,裴頠既是站在世家的阵营,自然会维护世家的利益,失火案牵涉的人太多,若不想再次看到诛杀太傅杨骏那样的朝局动乱,就必须压住朝中那股废后的声音。 裴頠笑问:“我猜子泰兄已有对策,不如直言?” 许奇端起茶杯道:“琅琊王。” 当年何琮并未返回祖宅,而是去了琅琊,与琅琊王有些来往,重回洛阳,想必是替琅琊王办事。 “为何是琅琊王?” “我知逸民兄喜欢烧冷灶,可是太子已去,这冷灶自然也就没必要再烧下去了。” 裴頠自顾自的饮茶,没有接话。 “如果逸民兄继续烧这冷灶,只怕朝中有人会怀疑你的用心。” “许司隶故意把琅琊王牵扯进来,绝非平息事端那么简单,恐怕是另有目的。” “只要琅琊王忠心于陛下,自然会无事,而且将会被重用,逸民兄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裴頠望着许奇离去,慢慢放下茶杯,扶额沉思之时,裴浚大步走进来,看了看桌上的茶,摇头道:“我看兄长的这杯茶水太浅了,还是换一杯为好。” “你该知道这水的深浅,我早已经不在意了。” “如果不想在意就可以不在意的话,兄长头上的白发也不会越来越多了。” 在杨骏被诛杀后,裴浚便不再用心仕途,表面上成为洛阳第一富贵闲人,实则掌控着强大的河东地区豪族势力和情报网,这既是作为长兄的裴頠对他的保护,也是在隐藏裴秀这一支的真正实力。 裴浚唤仆婢再端一杯茶来,然后道:“云雀街上发生之事,应该是有人利用雨轻追查东宫十二士之事,而设的陷阱,看起来那人对陆玩很是了解,出手狠绝,陆玩的人伤亡惨重。 那人要对付的可不止有陆家,或许他早就知道何琮要刺杀雨轻,而杀何琮之人正是此人。” 裴頠叹息一声,如今陆家被北方大族针对,又遭受同为东吴旧族的人背刺,不知接下来陆家将会如何反击? 裴浚却继续道:“东宫十二士至今下落不明,也许这就是许奇登门的原因,试探兄长是否知情。” 裴頠眉头微微一皱:“他们真的死了吗?” 裴浚不禁问道:“兄长是希望他们活着,还是希望他们真的死了?” 裴頠道:“现在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裴浚云淡风轻的说道:“经汝南之事,我更加确定太子还远没有达到兄长及拥戴他的朝臣的期待,想必在陛下心目中,太子也不是最理想的继位者,既然太子已被废身亡,兄长就不该再与那些东宫旧臣有任何瓜葛,至于雨轻,更不能被卷入其中。” 裴浚认为裴頠一直以来扶持太子,却并没有真正了解太子,或许太子在金墉城被毒害,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因许奇到访的缘故,裴浚便让雨轻去怡园逛逛,还派了百余名护卫跟随。 此时卢琛正和刘演、温峤等好友在厅上宴饮,有人望见赵通和种闿一同走进来,不由得调侃笑道:“今日子谅兄何不与他切磋一下琴技,试看究竟谁能凭一曲妙音赢得佳人回眸?” 说话者正是郭晟,卢琛还未答话,又有人趁机嘲讽道:“看种兄这般落寞,恐怕是那位佳人已经另寻新欢了,卢兄现下哪里还有心思抚琴,只怕喝的酒也变成醋了?” 话音刚落,那人已被索俷一脚踢飞,吐血昏倒在地。 众人无不愕然,坐于卢慈身旁的毋丘鸾却笑道:“我看斗琴不如斗武,在座的各位若想与我的弟弟比试一下拳脚,他自会奉陪到底。” 郭晟怒道:“卢琛,你竟然纵容他这等村野匹夫公然出手伤人,简直目无王法!” “今日老子就告诉你什么是王法!” 索俷凌空旋身飞踢,将郭晟连人带桌一起踹翻。 韩蔚高声道:“真是放肆!” 毋丘鸾微笑道:“郭兄蓄意挑衅,无非是想逼卢兄出手,可他是谦谦君子,自然不好还击,我的弟弟性情豪爽,最喜欢打抱不平,替卢兄教训几个孟浪之徒又有何不可?” 何玄轻蔑笑道:“一个被索家丢弃的丑儿,混入草莽苟且偷生,如今作了毋丘家的走狗,倒也算是扬眉吐气。” “乱咬人的疯狗,看你索爷爷不拔了你的狗牙!” 索俷欲要挥出一记重拳,却被雷岩及时挡下。 “这里还真是热闹,不过你说的疯狗在哪里,万一被咬伤可就麻烦了。” 只见玄袍少年疾步走进来,楚颂之紧随其后,看郭晟及其友人受伤被人抬了出去,便道:“我这个洛阳令来的不巧了,早知有人在此闹事,我就不来了。” 何玄冷冷道:“洛阳令来得正是时候,此事本就该你管,躲是躲不掉的。” 少年笑道:“何兄此言差矣,该躲避之人应是犯事者,堂堂洛阳令根本无须躲避。” 何玄望着索俷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洛阳令把这厮带回衙门审问。” 少年又笑道:“事情都有轻重缓急,像是这等逞凶斗狠之事,自然不必急于一时。”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四十七章 怡园小记(下) 何玄不禁冷哼一声:“我看分明是裴家人有意包庇毋丘鸾。” 何玄知道河东裴氏和同郡毋丘氏有旧交,而今雨轻亲自出面,想必是为了帮毋丘鸾开脱罪责。 “大家都知道我是左太妃的养女,后来被裴长水收养,说不定哪一日就得离开裴府,自然也算不得正经的裴家人,今日怡园内并无一个裴家郎君,何兄可以说我包庇毋丘兄,但要是把裴家攀扯进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雨轻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出身,亦不在乎厅上之人的眼光和看法,只是轻轻一笑,然后在赵通旁边落座。 赵通却知这是雨轻在刻意把今日之事与裴家撇清干系,因为此番对付陈郡何氏,就等同于站在司马衷的对立面。 这时华恒放下酒杯,笑道:“在此久坐实在乏味,不知各位可愿随我去西园射鹿?” 许田西有射鹿台,为汉献帝狩猎射鹿之所,后来汉献帝与刘备关系密切,引起曹操猜忌,曹操便请汉献帝与众臣到许田狩猎,一为显示武力,二为试探群臣,猎中,关羽劝刘备杀曹公,刘备却未动手,此为三国时的许田打围事件。 华恒借用许田打围一事,提醒何玄莫要太大意,以免中了别人的圈套。 雨轻淡然道:“听华常侍提起射鹿,让我不由得想起当年祥瑞白猿一事,前一阵子颍川怪事频发,先有韩旋意外失踪,而后晁亮为避祸诈死逃脱,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晁亮竟在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发现他之人却是赖婴,更令人震惊的是晁亮竟与祥瑞白猿一案有关,也是有人为此桩旧案才想要将他灭口,他只得诈死逃走。” 厅上顿时一片哗然,有人不禁质疑道:“晁亮怎么可能还活着?” 雨轻笑道:“刚才我在来怡园的路上碰巧遇到赖婴,便邀他共游怡园,估摸着他在温泉馆已经沐浴完毕,很快就会来这里与各位一同欢饮,我想听他讲祥瑞白猿之死的真相会比去西园射鹿更有趣?” 须臾,赖婴就大步走入厅内,直接望向何玄问道:“这厅内温暖如春,何兄为何冷汗涔涔?” 何玄自嘲笑道:“方才服散所致,赖兄应该对此习以为常才是。” 赖婴笑道:“何兄怕是忘记了,我早已不再服散,服散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继而铸成大错,而晁亮却还沉迷于服散,故而他连杀自己的是何人都不清楚,岂不可悲?” 何玄意味不明的笑道:“晁亮能遇到你,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赖婴立时敛容道:“可是晁亮 遇上你,却注定不幸。” 何玄依旧好言劝道:“赖兄,或许晁亮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对我有误会,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不该轻易被陆玩利用,将矛头对准颍川士人,伤了同乡情分,更有愧于你们赖氏先祖。” 赖婴不以为然道:“谎言终究是有破绽,真相永远不会被埋藏,何兄的所作所为才真是愧对你们陈郡何氏!” 何玄凤眸微低:“看来赖兄当真是为了陆玩,要对我翻脸无情?” “是你引我入局,欲要陷我于死地,当年祥瑞白猿早在驿馆时就已被人下了一剂毒药,几个时辰之后它就会毒发身亡,你设计一出醉酒杀猿,就是为了找个替罪羔羊,同时借此事打压颍川派,你不仅欺我一人,而且还欺我们整个颍川士族,像你这样的奸邪小人根本不配谈情义二字!” 厅上众人听后无不震惊,何玄却毫不在意,自斟自饮,然后道:“陆玩手段高明,何某佩服。” 雨轻再次开口道:“有人以为驿丞及驿卒、杂役均已被杀,祥瑞一案很难再翻案,所以有恃无恐,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日一名驿卒偷偷出去赌钱,等他输光了回来取钱时正好看到有人给白猿下毒,他害怕又不敢声张,匆匆逃走,再也没有回驿站。” 雷岩展开一幅画像呈现在大家面前,正是根据驿卒描述画出的下毒之人的画像。 何玄看后却拊掌笑道:“这个故事编的有些意思,不知是何人的构思啊?” 雨轻盯视着他道:“方才你回答赖婴的问题时,除了回避他的视线,你的肩膀还不自觉地动了动,这说明你在说谎,想要逃避他的问题。 大家在看画像时都是好奇和惊讶,唯独你看过这幅画后却松了口气,因为你知道画中人并不是下毒的凶手,你会有这种松弛的反应,说明真正下毒之人早已被你灭口。” 何玄问道:“你在云雀街上遇袭,总该反省一下自己,怎么还是这样如小儿般口无遮拦,不知道天高地厚?” 雨轻笑道:“何琮被害,你还能来怡园享乐,看来他的死,轻如鸿毛一文不值。” 何玄脸色阴沉道:“我们何家自会不惜一切找出杀害他的真凶,并让他偿命。” 雨轻淡然道:“我已把祥瑞一案的相关人证物证交予洛阳令,何兄若是不愿去县衙,洛阳令就会将此案上报司隶校尉部,祥瑞关乎国运,我想许司隶定会彻查。” 这时华恒不由得笑道:“你跟着逸民先生到豫州随便走了走,就破了一桩旧案,这么看还是逸民先 生教导有方。” 雨轻也笑道:“华常侍昔日作为太子宾友,想必东宫也是受益良多。” 何玄是华恒在谯地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现在这枚棋子已经被废了,不过雨轻也只能查到何玄这里,此时的华恒根本不是雨轻仅靠一桩旧案能对付得了的。 不知何时种闿无意中望见刘演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原来卢琛早已离席,而雨轻把后面的事交给了楚颂之,也转身离去。 怡园西墙留有一处小门,春季时这里爬满了青藤,到如今只剩下光秃的墙壁和零落的枝条,一派萧瑟,旁人很少打此经过,此刻雨轻却独自站在这里,眼神满是感伤。 由于任府那幢满墙青藤的小楼颇有特色,故而雨轻在此也种了青藤,只是她却不知任远生前经常会驻足于此。 “是时候找人把墙上的枝条修剪一下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雨轻转身,正是卢琛。 “谌哥哥怎么还没离开?” 卢琛走近几步,说道:“我不会离开,而且我也说过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说着摘下自己腰间系着的闻香玉佩,递到雨轻手上。 “凭此玉佩,卢家死士绝不敢再伤你分毫,其他人若想动你,就是与我卢琛为敌。” 第四十八章 玉佩 雨轻摇摇头:“我不需要。” “可我认为现在的你需要。” 卢琛态度强硬,停顿片刻,语气变缓:“权当护身之用,别无他意,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种补偿。” 雨轻眸光复杂:“谌哥哥多次救我,对我有恩,我还未曾报答,怎可再接受你的这番好意?” 卢琛望着她,饱含歉意:“雨轻,你能醒过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随身玉佩不能轻易送人,想是谌哥哥今日有些醉了。” 雨轻把玉佩还给他,他却不接,只是无奈道:“我看是你醉了,这玉佩不是送给你,而是借给你。” 卢琛做不到像崔意那样放手,因为雨轻是他压抑痛苦的生活中唯一一抹甜。 再者近日雨轻在云雀街遇袭,暗算她的人到底谁,是何目的,这些还尚未可知,仅靠陆玩一人又如何护雨轻周全? 雨轻倔强的说道:“过去在阿远哥哥眼里,我总是需要被保护,谌哥哥也是如此,或许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被动的接受,可我不喜欢被人安排的人生,以后我要主动出击,迎接自己的人生。” 卢琛敛容道:“利用死了的晁亮来诈何玄,重翻旧案,这就是你所谓的主动出击?” 雨轻不禁问道:“谌哥哥是担心此案会牵连到华恒,继而影响到—” 卢琛立马截住她的话:“连郗遐都尚且在敬则兄那里占不到丝毫便宜,可见他的背后不止有华家。” 雨轻却道:“正因如此,才更有必要继续查下去。” 华恒和崔缇往来甚密,故而雨轻怀疑华恒是赵王阵营的人,太子遇害一案扑朔迷离,或许能从华恒这里找出有用的线索。 “雨轻,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真相,小昭的惨死,刘振之死,东宫十二士的消失,我都要一查到底。” “真相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即使再危险也要查下去?” “就算再危险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找出真相的机会,因为在这里根本没有人在意真相,更谈不上坚持所谓的正义。” “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空话,若非你执意追查东宫十二士的下落,又怎会在云雀街遇袭?你这么做无异于飞蛾扑火,你最好收起你的那些怀疑。” “谌哥哥或许不愿我为此涉险,但更多的是怕真相与成都王或梁王有关。” 卢琛竟无力反驳,虽然在雨轻面前,他只是她一个人的谌哥哥,从来不是什么 高高在上的范阳卢氏子弟,但卢家人的所作所为,卢琛又不得不替他们掩盖。 “谌哥哥,你是范阳卢氏家族的未来,理应比别人看得更长远,而不是—” “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现在谈南北结盟还为时尚早,我要离京一段时间,比武大会时我们再见吧。” 卢琛想要再靠近她一点,可是刚迈出一步便停了下来,轻叹一声,又道:“我实在不喜欢你走的这条路,因为它危险重重,可是我也没办法让你改变,我不确定你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我真心希望最后你能让自己的选择变得正确。” “谌哥哥,我—” “天色已晚,快些回家去吧,别再让你的六叔担心。” 蒯府,暖阁内,蒯错与一年轻男子对坐品茗,见他腰间系着一镂空玉香囊,宛如一轮明月,散发着幽幽花香,蒯错不觉想起什么,却又笑了笑。 “真是稀客,志远兄(张珲字)还尚未返京,你倒是先回来了?” 来人正是张珲的堂弟张清,他谦逊地说道:“兄长让我来洛阳办些事,我想着还是先来拜访子猷兄为好。” 蒯错又笑道:“我想你应该到了几日了,近来城内热闹多,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呢?” 张清点头道:“略有耳闻。” 蒯错意味深长的说道:“外人都道志远兄替自己的弟弟承担过错,被外放真定做县令,但我深知你才是那个最受委屈的人。” 在蒯错看来,先前在铜驼街的金麒麟酒楼所发生之事,看似是太学生闻骅替张清教训国子学生和助教而故意闹事,实则却是张清利用他以便给张珲寻找一个可以被外放真定的理由。 张清淡笑道:“原是我做错了事,带累了兄长,幸蒙兄长不弃,我自当竭尽全力。” 蒯错笑道:“志远兄有你这个好弟弟鼎力相助,又何愁功业不立?” 张清又进前一步道:“家兄愿与子猷兄共建功业,不知子猷兄能否鼎力相助?” “常山内史程恢,房子县令高奉,先后被杀,令兄为长沙王可谓殚精竭虑,还有什么是需要我这个侍御史相助的?” “子猷兄应当明白,家兄这么做都是为陛下分忧,绝无半点私心。” 当年是司马衷看中张珲,选他入东宫做太子伴读,后来张珲被外放真定,也是司马衷暗中安排,司马衷对张珲算是格外厚待。 蒯错自恃为司马衷的心腹,可以与张珲合作共事,但绝不能居于其下。 “顾毗现在何处啊?” 张清利用张家女眷去陆府时偷偷把顾毗带走,此事竟被蒯错识破。 “他自然是待在最安全的地方,毕竟顾家和卫家生了嫌隙,以卫玠的性子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家兄这也是为了保护他。” “如果陆玩查到是你所为,你该如何应对?” 张清微微垂下眼睑,语气低沉道:“陆玩知晓我自幼与沈白交好,我此番来洛阳正是为了给沈白报仇雪恨。” 蒯错提醒他道:“你最好不要让陆玩找到顾毗,更不能让顾荣找到他,只有顾家和陆家反目,陛下才会真的放心。” 司马衷在明面上重用陆家,暗地里却让顾家盯着陆家,司马衷之所以用顾家,是因顾家在北方有些人脉,比陆家更好掌控,也可借顾家来笼络吴地民心。 待张清走后,蔡贯捋须问道:“不知子猷郎君可有注意到张清身上所佩戴的玉佩?” 蒯错冷笑一声:“他是故意戴着沈白的贴身玉佩,来刺我的眼。” 蔡贯却疑道:“沈白生前会不会真的拿到了王戎府上私藏的《九州山岳图》?” 蒯错却道:“若他得到此图,何不将图献给赵王以保自己性命?” “赵王本就阴险狡诈,献图未必能够保命,还不如把此图交给信任之人,待日后寻找机会再报复陆家。” “若真如你所料,张清入洛,势必要有一番作为了。” “我看张清此人并不简单。” “不管他是何居心,作为张珲的堂弟,总还有些利用价值。” 第四十九章 红阁子 自郗遐订亲后,与王家走动多了些,今日步布陪同郗遐一起来王家赴宴,不过郗遐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了,步布听王敦侍妾宋祎吹笛,倒是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厅上宾客都已散去。 步布也准备起身告辞,王敦却又命人打开一坛酒,呵呵笑道:“元先(步布字),这坛黄桂稠酒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兄长那里要来的,你我共饮几杯如何?” 步布婉拒道:“多谢处仲兄的盛情款待,但再喝恐怕就要醉了。” 王敦眯眼一笑:“若是真的醉了,住下便是,我自会挑好的美人服侍你。” 这时宋祎走来,亲自给步布斟满一杯酒,步布只好饮了这杯酒。 王敦也饮了一口,说道:“我听阿龙说一个低等士族子弟进了国子学,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能让国子学开了这个先例,还有不少的豪贵子弟争相与之结交,真是怪哉。” 步布笑道:“虽然他只是个低等士族子弟,但其祖上可是一位出名的厉害人物。” 王敦不禁问道:“莫非元先认识此人?” “我倒是不认识他,只是听说过他祖上的一些事,其实也未必真,不说也罢,况且天色已晚,我也—” 步布欲言又止,王敦越发好奇起来,拉住步布的手,笑道:“你只管讲来,今晚有美人相伴,定不会让你寂寞。” 步布见宋祎再次为他斟酒,美人眼波流转,他也心神荡漾,带着几分醉意缓缓说道:“这名叫赵愔的学子来自河南郡赵氏,他的祖上是有名的方士赵达。 河南郡方士赵达精通占卜及测绘,深受吴主宠信,还将赵达之妹纳入后宫,后来吴主听说赵达有书,遂派人去索求没有得到,赵达也未升至高官,赵夫人因三绝风光无限,可数年之后年老色衰,逐渐失宠,又遭到后宫其他嫔妃的诬陷,被吴主猜疑、废黜,凄惨死去。” 王敦疑道:“即便赵愔是赵达的后人,他又不精通占卜,才学平平,如何能受到这些人的关注?” 步布没有回答,只是饮了一杯酒。 王敦摆手示意宋祎和众仆婢退下,然后挨近他道:“元先无须多虑,我并非是要向你打听东吴旧事,而是子慕那孩子在国子学受了欺负,问过后才知是赵愔暗中使坏,和几名纨绔子弟捉弄了子慕,让他当众难堪,这般欺辱我们琅琊王氏,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步布又饮了一杯酒,才道:“赵夫人善刺绣,曾为吴主绣过一幅《九州山岳图》,但赵夫人当年所绣的《九州山岳图》有诸多错 误之处,因其兄赵达测量绘图有误,吴主生性多疑,自此疏远了赵氏兄妹。 我听族中老人提起过,宫中曾传言赵夫人另绣有一幅精准且完善的《九州山岳图》,悄悄交予兄长赵达,赵达死后,吴主派人找寻都无果,至于赵夫人生前那些精巧的作品,在东吴灭亡后也都不知所踪了。 尤其是在赵夫人受宠那些年,吴主命她将一些重要的衣甲器械制造图都绣了下来,以便保存,像是甲轻而刃不能入的藤铁,折叠云梯,虎纹铜铎,百炼钢剑,水军装备,铜治方位仪等重要军备,这些绣品会不会也有复本,最后落入了赵达手中?” 步家对建邺宫中秘闻较陆家知道的还要多一些,毕竟当年步练师在孙权的众多夫人中最受宠爱,孙权称帝后,步练师虽未被立为皇后,但宫中对步练师的礼节等同于皇后。 王敦恍然一笑,“季钰自恃才高,极少推崇他人,元先你却是例外,想必今后你的仕途路会扶摇直上。” “季钰兄有张司空和王司徒的提携,我不敢比肩,只希望自己能跟上季钰兄的脚步,不拖他的后腿就好。” “元先太过自谦了。” 王敦招手唤来宋祎继续吹笛,步布却笑称自己与一位佳人有约,不便在此留宿。 离开王敦府上,步布并未返回城西延熹里,而是乘车来到一家名为红阁子的青楼。 这里的管事见到步布走来,忙喝退那些莺莺燕燕,垂首侍立一旁。 “祁镇兄何故亲自前来?” 士祁镇来自交州军阀士家,步布之所以会陪同郗遐去中牟,正是为了暗中协助士祁镇的计划,今日士祁镇却是第一次来红阁子。 “元先兄在中牟的确是骗过了郗遐的眼睛,但终究还是输给了他,如今在洛阳可不只有郗遐,你自己又如何应付得来?” “若非我借用曾元之死转移郗遐的注意力,曾顺可是难逃一死,你识人的眼光还是不太行。” 步布对士祁镇此时入洛并不欣喜,在他看来,也算不上明智之举。 士祁镇皱眉道:“曾顺好歹是我家的旧部,可赵愔什么也不是,根本不值得信任。” 步布笑道:“赵愔这个人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让他们相信赵夫人留下了许多珍贵绣品,待消息在洛阳传开了,他也就可以消失了。” 士祁镇不解道:“那你接近王敦又是为何?” 步布沉吟道:“收藏宫中的那幅《九州山岳图》是假的,王戎手里的仿品自然也是假的,曾 任太子舍人的王敦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他今番试探我,到底是替王戎找寻真的《九州山岳图》,还是心中另有算计,我倒是有些好奇。” 士祁镇摇头道:“太子遇害之事真相未明,你最好不要与东宫属官走得太近。” 步布又笑道:“多亏了郗家与王家联姻,我才有机会接近王敦,自打在荆州结识了郗遐,我们行事也便宜许多,今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他,这个朋友真是没有白交。” 士祁镇提醒道:“不要太大意了,郗遐可非等闲之辈。” 步布却问:“张清那边如何了?” 士祁镇答道:“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步布敛容道:“除了蒯错,在张珲那里也不要露出什么破绽,现在的张珲可是不好对付的。” 士祁镇沉吟道:“张珲果然是陛下的人。” 步布扶额道:“他和张季鹰淡泊的性情不同,也不像陆家那般忍辱负重,他不会甘心只做一枚棋子,自然也不会真的忠心于陛下,这样的人才更危险。” 第五十章 华恒(上) 邺城,一座安静的宅院中,只有清扫落叶的老仆,甚是空旷。 这时几只雀儿大胆的飞落书房廊前,低头吃着地上残留的米粒。 室内,有名小厮将一盆刚刚经过修枝的绿萼梅放置在加湿器旁边,此盆景根盘很粗,底部有大爪盘根,虽然矮小,却不失霸气,枝上几朵新长出的小花苞又平添一抹温柔的烂漫。 一身月蓝白锦袍的年轻男子,身姿清瘦挺拔,单手握书,步履轻缓走至窗下,笑问:“遥夜,你说我们在邺城能看到下雪吗?” “今年邺城的冬天还未下过一场雪,但看今日天有些阴,也许这雪就快要来了,只是下了雪,外面那些雀儿就要遭殃了。” “北方寒冬少不得会有些风雪,有人施舍食物给它们固然能多活几日,但死亡却是最为常见的。” 张珲很随意的说出这些话,之前吩咐小厮投喂那些雀儿的人却也是他。 他可以施舍,也可以随时拿走,弱者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初昼近前回禀道:“辛家郎君来了。” 张珲淡淡一笑,把书放置案上,又示意初昼去沏茶。 “早知你此行只带了这几名随从,我就多派些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廊前的雀儿便全都飞走了,年轻男子见此笑了两声,然后大步走进书房。 张珲道:“越前兄(辛歆字)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在这里住上两日便要走了,也就不必再麻烦了。” 这是辛家的别院,自辛家出事后,辛歆便离开了洛阳,闲居魏郡。 辛歆不似其他北方士族子弟那般排斥吴郡士族,因他与张珲都喜欢侍弄花草,彼此也算是谈得来的朋友。 在辛歆离开洛阳之时,往日好友都有所顾忌未前来送行,只有张珲在细雨中设宴为其饯行,后来张珲出任真定县令,辛歆也多次协助过他查案。 辛歆看他脸颊消瘦,便关心道:“就算如此,人总要好好吃饭,待会我们去菊下楼吧。” “邺县令昨日派人请我过府一叙,我到现在还没有消化,就不和你去菊下楼用饭了。” “你不该去的。” 张珲半开玩笑道:“我不去的话,难道你替我去赴那鸿门宴?” 辛歆沉声道:“那件事恐怕与乐高有关。” 张珲先前在真定县发现有劣币流通,经一番调查后得知魏郡内有人私铸劣币,故而张珲请辛歆调查此事。 “只是如此吗?” “乐高已提前将跟私铸劣币有关人等全部灭口,没留下任何痕迹,我看此事只能作罢了。” 张珲轻笑道:“一个将死之人,任其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无益。” 辛歆心中一震:“你想杀了乐高?” 张珲低眸道:“若乐高畏罪自杀,乐令心中会如何想,邺县令又能否撇清干系?” 辛歆迟疑道:“这个时候卢志不可能杀乐高。” “崔醒死于乐高之手,就算卢志不动手,崔家人也会动手杀了他。” 辛歆半晌不语。 张珲却继续道:“越前兄,眼看着邺城就快要下雪了,你还是早点起程离开这里为好。 虽然冬雪未至邺城,但此时的洛阳却被一场盛大的雪幕包裹着,洁白的雪花簌簌飘落,城郊一处庄子外,孩童们正欢笑着在雪地里嬉戏打闹。 这时一辆牛车缓缓停下,一位华服男子由美妾搀扶下车,突然一雪球扔过来,正好砸在他的狐氅上,他顿时面色不悦,其中有个抱着雪球的男孩好奇的瞧着他,笑嘻嘻问道:“你找谁?” 华服男子没有答话,只是拂了拂狐氅,美妾上前含笑问道:“阎先生可在庄子上?”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先生。”说着就将雪球砸向流鼻涕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气得小脸圆鼓鼓的,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然后继续追赶他,由于跑得太快滑了一跤,那美妾上前扶他起身,又示意小厮把带的食盒拿过来送给这些孩子。 当那扔雪球的小男孩拿起一块糕饼咬了一口,华服男子不禁冷笑道:“你就不怕我给你的这糕饼上有毒?” 那男孩把糕饼早已咽下去,着急又吐不出来,样子甚是好笑。 美妾轻声道:“他还只是个孩童,敬则郎君何必吓唬他?” 此华服男子正是华恒,只见他抚了抚额头:“阎缵这个村塾先生当得悠闲自在,我倒有些羡慕他了。”说着径自走进庄内。 厅上一中年男子站于窗下望着外面的雪景,案旁有名书童正在煮雪水烹茶。 华恒大步走进来,笑道:“没想到续伯兄在这庄上躲清静,真是让我好找啊。” 阎缵转过身,坐下说道:“到处都乱糟糟的,哪里还有什么清静?” 华恒跪坐对面,道:“续伯兄(阎缵字)舆棺上书,理太子之冤,实在令敬则佩服。” 阎缵冷哼了一声:“太子被废之时,你却称病不上朝,而今再来说这些又有何意?” 华恒神色依旧,一边看着书童斟茶,一边道:“续伯兄也知道太子谋逆已是事实,舆棺上书亦改变不了太子被废,可为何还要执意这么做呢?” 阎缵面色一沉:“枉你为太子宾友,竟说出这等凉薄之言?” “续伯兄之所以重新出仕,绝非河间王的引荐,而是因为太子看重你,忠直有大节。” 河间王司马颙曾引荐阎缵为西戎校尉司马,后因功封平乐乡侯。 华恒转而道:“太子虽亡,但皇太孙尚在,续伯兄念及前太子,也该为皇太孙做些事情才是。” 阎缵疑道:“难道是陛下命你来的?” 华恒轻叹道:“往日在东宫时未能给太子排忧解难,如今我只是想做些补偿罢了。” 阎缵凝视华恒良久,他有些看不懂眼前之人。 “五日一朝,于敬既简,于恩亦疏,易致构间,重蹈前太子之覆辙,我想阎兄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陛下已立司马臧为皇太孙,华恒此番前来就是想请阎缵再次上书,慎选正直之士为太孙之师,鉴于前太子被人构陷而亡,改革自汉高祖以来一直实行的太子五日一朝天子之礼,父子可经常见面,不易为奸佞之臣进谗构陷。 第五十一章 华恒(下) 在毓童死后,雨轻让蒲掌柜(蒲喈)转让了在夕照街上的小酒肆,然后接手彩虹街上的一家客栈,而原在铜驼街经营夏簟生意的蒲禄则改行开了一所药肆。 这药肆平日采购主要面对一些药农,还有来自山泽的采药人,有时也会向那些胡商们进口药材。 药肆不但卖药材,也出售汤药,就是类似板蓝根冲剂,售价便宜,一般的头疼脑热,吃上一服就能痊愈,自然得到普通百姓的喜爱,更在坊间流传此乃仙汤,‘千种之疾,入口而愈’,所以这家药肆的生意好到夸张,每日进店求药者络绎不绝。 今日药肆刚收了一批来自辽东的药材,他照旧在柜前清点完账目后,就打算离开药肆,不想来了一对主仆,专门要买汤药,想是那位带着帷帽的夫人生了病,也没说话,只是身旁的丫鬟向坐堂郎中询问了一些问题。 “我家夫人近来食欲不振,能否再开一个增进食欲的方子?” “自是有健脾养胃的方子,不过三味药,但凭摸脉,望闻问切才可开方,一个脉一个方,岂能随意开方?” 那年轻妇人冷哼一声:“玉钏,休要在这里多嘴多舌,拿上两副药便是,管这汤药是不是灵药,病的人自己都不着急,我们又着急什么?”说完就要转身走开。 老郎中捋须道:“听你说话中气十足,想来不需要调理脾胃,但我看你确实得了一种不治之症。” 玉钏听后心惊,慌忙上前问道:“什么不治之症?” 老郎中呵呵一笑道:“妒病。” 妇人当即怒道:“白胡子老头,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老郎中见她们主仆二人匆匆离开,便一把揪下自己的假胡子,此人正是段正纯,他哈哈笑道:“果真是个悍妇。” 蒲禄疑惑道:“你认识那妇人?” 段正纯笑道:“沮梅,李斌之妻,没想到她也跟着李斌一起来了洛阳。” 原来沮梅是这两日刚到的洛阳,发现李斌着了风寒,却不知收敛,还同房阳醉卧青楼,于是又大闹了一场,事后沮梅心中有些后悔,今日才出来给他买药。 “依我看,那日显甫郎君有三分的不是,少夫人却有七分的不是。” 玉钏见沮梅凝神不语,继续劝道:“显甫郎君原是陪同主簿房阳一起去的醉欢楼,想来这等应酬也不好推辞,少夫人该理解他才是,怎么还生他的气呢?” 沮梅依旧嘴硬道:“这汤药你自去送给他,我可懒得去。” “今早伯明(沮亮字)郎君派人来送信了。” 玉钏取出一封信递给沮梅,沮梅看过后黛眉微微蹙起,心道:“哥哥到底想要做什么?” 玉钏又道:“即便少夫人不愿见显甫郎君,但咱们到了洛阳,也该去拜访一下华家老夫人,毕竟咱们沮家和华家也算是沾着亲的,往日虽不大走动,可如今正该多多来往才是,为了显甫郎君今后的—” “他满眼里只有那些狐媚子,哪里还会想自己的仕途?” 沮梅无奈的摇摇头,昔日袁绍时广平沮氏可与平原华氏势均力敌、齐头并进,可现今沮家如何能和华家比? 另一边郗遐很早散值,偏巧遇上华恒,二人便同乘一辆牛车驶向铜驼街。 近来度支尚书华混没有再为难郗遐,反而有意示好,华家人对他的态度转变之快,倒让郗遐多少有些不适应。 华恒亲自给郗遐斟了一杯酒,递给他笑问:“季钰可是还在为狩猎场上发生的事而生气?” 郗遐饮酒不答。 华恒呵呵一笑:“误会而已,就同当年河内郡之事一样,家兄前两日还说想要请你来府上坐坐,季钰又何必为之前的一点小事而耿耿于怀,让外人看到,岂不显得小气?” 郗遐笑道:“敬则兄真是会说话,到哪里都不得罪人。” “大家各有各的苦,谁又比谁好过到哪里去?能做到互相理解,已是十分难得了。” 华恒话语间流露出几分真诚,郗遐不由得问道:“敬则兄又是为何事而烦忧呢?” “这陆云巡视一趟豫州,确实抄了许多豪强富商,追回了石崇部分家产,也算是有些收获,勉强可以给朝廷救急,但还是填补不了国库这些年的亏空,季钰你如今在度支部,自然清楚这里面的难处,你倒是说说,这个年大家要怎么过?” 郗遐一时无法作答,华恒所说确是事实,但眼下连张司空都想不出解决国库空虚之法,郗遐这个尚书郎对此更是毫无头绪。 “今日陛下召江统、束皙等人进西堂议事,束皙提出了汉朝的盐铁官营制度,认为如今正可效仿之,以解国库空虚。” 汉武帝时,为了更好的控制社会,实行盐铁官营政策,将原有富豪占有的矿山矿脉和盐田收归国家,由官府直接组织盐业和铁器的产供销,官营的主要目的就是增加财政收入。 郗遐也曾想过盐铁国营发展贸易,只恐怕那些大族不会轻易妥协,毕竟盐铁背后是巨大的利益。 华恒继 续道:“束皙认为朝廷除了落实盐铁官营政策外,还要下令限制商队运输,虽然很难强制他们交出自家盐铁生意,但可以限制运输,让他们没办法去别处贩卖,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到时候我们华家自是愿意把盐铁生意交出来的,不知郗家可舍得交出自家的盐业?” 郗遐敛容道:“朝廷下令,岂敢不从?” 华恒饮了一杯酒,缓缓道:“这等利国利民的政策,要是仅靠江统和束皙二人,实在难以推行,现下劣币改革在各地方已初见成效,若是盐铁国营政策紧随其后,必会事半功倍,我想张司空也会表示支持。” 华恒言下之意就是想让郗遐与束皙联合起草盐铁国营这一经济改革方案,郗遐和束皙都算是张华看重的人,他们二人合作也是理所当然。 郗遐原以为华家会不顾百姓,通过乱发铜钱和征税来填补国库亏空,不料华恒竟说出这般话来。 郗遐不禁感叹道:“如果太子在时,敬则兄也能如此为社稷着想,想必太子也不会—” 华恒意味深长地说道:“季钰,有些事是不能回首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路还很长,我们还得走下去。” 第五十二章 昙花一现(上) 秦松自蜀地来到洛阳后,就暂住在何攀的别院,今日他乘车来到城东步广里一座精致典雅的宅院,这里正是曹魏名臣仓慈之后仓海的宅邸。 三国时期敦煌地区混乱不堪,导致丝绸之路难以通行,仓慈临危受命,对付当地大小势力或招降或铲除,使当地社会秩序得以好转,重新取得各方商旅的信任,丝绸之路再次畅通。 仓家自此也常年经营皮货生意,与权贵们多有来往。 在任远遇害后,作为其好友的仓海并未过多的沉浸在这份悲痛中,照旧与达官显贵们宴饮作乐。 “还是秦兄有艳福,那许家女郎可是个尤物,不过眼光极高,现跟在崔缇身边,秦兄刚入赵王府,她便专门为你抚琴,可见赵王很是看重你。” “许甸只是要试探我,想让赵王相信蜀地士人是真心辅佐,还需仓兄的帮助。” 秦松既然向钟雅和雨轻自荐,决定入局,自要以万全之策确保万无一失。 仓海呵呵一笑:“秦兄置身风花雪月,醉卧花丛中,还能保持冷静的思考,钟兄果然慧眼识人。” 秦松眯眼笑道:“我看真正谋划此事之人并不是钟兄,而是裴家那个养女,她昨日送信给我,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 仓海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她最会做生意,遍布南北,你们蜀地自然也在其中了。” 秦松意有所指道:“仓兄也很会做生意,能够成为各地王爷的供货商,可是一点也不逊色于她。” 仓海不由得笑道:“有批货原是供应给赵王府的,是制造皮甲和角弓的材料,可惜在从长安运来洛阳的途中被一伙贼人劫走了,赵王如今正派人找寻,我看这个立功的机会,就送与秦兄好了。” 此时沮梅已带着些礼物来到华府,与老夫人及各房夫人叙了叙家常,然后就陪着荥阳长公主去园中赏梅。 “上回令兄送来的蓝田玉雕,玉上雕刻着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甚为简约生动,诗意雅致,我很是喜欢,今日你又特意带了这些珍贵古玩,你们兄妹真是有心了。” 长公主走了一会,便停在一梅树下,似有心事。 沮梅颔首道:“能入公主的眼,自是它的福气。” 长公主沉吟道:“你倒是知礼数,不像有的人,明明背地里尽是做些下贱的事,还在人前装清高。” 沮梅早已派人打听了华家后院一些事,近日华恒常留宿崔缇的别院,与许甸厮混,因许甸是世家女郎,又依附于崔缇,荥阳长公主也不 能随意处置她,为此还生了一场大气。 沮梅近前道:“公主,有句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 “若你能替我解忧,我自会重重赏你。” “公主也知道我家夫君现为河间王的掾吏,他对我说过一件事,许甸和房阳关系并不简单,他们之间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长公主凝神不语,沮梅又道:“也许是我家夫君想多了,在许家出事之前,和许甸有着暧昧不清关系的人就不止一两个,她确实也是有些手段的,想必能替崔缇做不少的事情。” 长公主笑了笑:“不安分的人在洛阳是待不长的。” 寒夜,冷月高悬,一滴泪滴在琴盒上雕刻的那朵昙花上,虽然它永远不会绽放,但是泪打湿了花瓣,此刻竟美得令人心疼。 一身宽袍大袖的许甸站立琴桌前,眸中含泪,却强忍着不再落下泪来。 她难掩悲愤道:“愚蠢的家伙!” 自郭液和兄长死后,许甸就处处被许氏族人冷落,这时候她才真正明白失去,也有所醒悟。 在外人来看是陆云有意打压许家,可许甸知道自己的兄长效力于赵王,最后却同任承一样沦为弃子,郭液更是为了保全她而牺牲了自己。 归根结底都是赵王薄情寡义,许甸被崔缇所救,她认为这正是上天垂怜,给她一次真正复仇的机会。 须臾,心腹小厮上前禀道:“秦松果然中计,去了约定的地点见那个人。” 许甸微微点头:“让门客速去告知崔缇,你去转告房兄,此事是我一人所为,绝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在那小厮离开后,小婢忽听铮铮之音,却见许甸尽断琴弦,拂袖而去。 赵王府,偏厅上,因秦松姗姗来迟,孙秀便率先发问:“昨日王府设宴,众人都来赴宴,唯独你没有到,王爷几次派人前去催促,你的小厮却说你访友未回,益州名士都是这般自由散漫吗?” 秦松无奈道:“孙会昨晚在红阁子吃的酒多了些,今日还宿酒未醒,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我念在大家同为王府幕僚,便派人送他回府,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现在反倒来寻我的麻烦,以后令郎的事,我是不敢再管了。” 孙秀脸沉下来,他没料到秦松拿孙会来说事,此刻倒不好再追问。 坐于崔缇身旁的中年男子是殿中侍御史殷浑,只听他笑了两声:“益州多隐士,秦兄愿意效力王爷,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更有些不敢相信。” 秦松望了他一眼:“我听说殷柷为抓捕谋逆乱党领兵至汝南城下,最后却带着残兵败将返回许昌,想必殷柷是受人蛊惑,才险些酿成大祸,殷侍御深得王爷信任,可莫要听信小人之言,而坏了大事。” 殷浑饮着茶,若有所思,赵王还未至,他不想与秦松争辩太多,在一切没有定论之前,秦松仍是同阵营的人。 崔缇却开口道:“昨日秦兄除了陪着孙会去过红阁子,应该还见了别的什么人,访友未回,不知你寻访的是哪位朋友?” 秦松笑道:“身居洛阳的益州友人屈指可数,费谞与我自幼交好,既然来到洛阳,我们自然是要好好聚一聚的,偏巧还遇见了许素,没想到费谞和他交情不浅。” 崔缇冷笑道:“秦兄初入洛阳,倒是忙于应酬,不知疲累。” 秦松笑道:“在洛阳清河崔氏子弟自然不必到处去应酬,旁人就会主动登门拜访,而我只能自己多多走动,才能结识到一二友人,崔兄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秦兄祖上曾与东吴使臣张温辩天,莫非今日秦兄也要在此来一场辩论?” 说话者正是陈定,只见他大步走进厅中,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王府门客张援。 张援朝崔缇那边望了一眼,崔缇若无其事的饮着茶,因为在他看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陈定扫视众人,肃然道:“即使王爷惜才,但眼里也绝不容沙子。” 张援走上前,回禀道:“昨日我看到河间王的幕僚李斌去了红阁子。” 第五十三章 昙花一现(下) “原来陈兄也如崔兄一样,对我昨日的行踪尤为感兴趣。” 秦松淡淡一笑,坦言道:“昨日我确实在红阁子见到了李斌,他是为了一件事才来寻我。” 陈定看他并未隐瞒,语气缓和下来:“他寻你所为何事啊?” 秦松直言道:“在我来洛阳的途中意外得到一批皮货,不想李斌跑来说那批皮货是山匪从他的手下那里劫掠的,让我把皮货归还给他,我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今日便想着请陈兄帮我定夺。” 陈定似笑非笑的注视秦松一会,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张援先退下。 崔缇把茶杯一放,开口道:“只是一批皮货而已,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也难证清白。” 秦松淡然问道:“在崔兄质疑别人之前,是否应该先省己身?” 还未等崔缇开口,秦松已然走至陈定身前,从容说道:“那人不仅劫掠了这批皮货,还将嵖岈山的私兵转移路线泄露给河间王,甚至想借此离间我和王爷,此人实在是歹毒至极。 我本无大才,被王爷弃之不用,也无甚可惜,但往后益州士人还怎敢再效力王爷?”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劫掠皮货的那些人并不是山匪,而是死士,并来自汝南,我还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张地图。” 陈定从秦松手中接过那张地图,面色一沉,先前赵王藏匿在嵖岈山的私兵所用军需皆是由许伉负责,那么走漏此消息的无疑就是许伉之妹许甸。 崔缇心中一震,原是想让许甸制造出一些事端,把秦松赶出赵王府,不料许甸却是河间王的耳目,自己反被她算计。 此时的许甸已来至一处旧宅,这里是许恽早年在洛阳的别院。 当年许恽拒绝杨骏的征辟后,便离开了洛阳,这处宅院闲置多年,许伉不甚在意,郭液却有些留意,前些年便派几名老仆过来看守这院子,如今看起来倒是打理的井井有条,又栽种了一些奇花异草,别具韵味。 “我以为你已经逃离洛阳了,没想到你还有闲心来逛这破园子?” 说话者正是华恒,对于他的出现,许甸并不觉得惊讶。 司隶校尉部的人正在全城搜捕许甸,这却是华恒之妻荥阳长公主的手笔。 许甸笑道:“连日来敬则郎君与我虚情假意,无非就是想激起荥阳长公主的妒意,借她之手除掉我,到时候赵王还得感谢你替他铲除河间王的眼线,你的手不沾一点血,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么看来崔缇果然不如 你。” 华恒缓步走向她:“对你真心实意的人已经死了,但他终究还是留了一手,我真是小瞧了他,更是小瞧了你。” 许甸又笑道:“洧仓缺失的那些漕粮,王浚一人吞不下,也不敢全都吞下,洛阳这边有人替王浚设法遮掩,想必是要从中牟利,能拿走一半漕粮,最后却由王浚承担下所有罪责,恐怕连太原王氏也要忌惮此人,区区一本洧仓簿自然也奈何不了他,我倒是有些好奇此人究竟是谁?” 原来郭液在刻着昙花的琴盒内暗藏一本洧仓簿,这是他留给许甸最后的保命符。 而夏侯殊拿到的洧仓簿只是副本,并无漕粮经王浚之手再次调拨他处的记录。 华恒与她只有一尺的距离:“本来我想饶你一命,可惜你既聪明又愚蠢,聪明的是知道自己做什么怎么做,愚蠢的是不知道不应该做什么,所谓知止而不殆,朝堂上踏错一步都可能会丧命,你一介失去家族庇护的女流之辈铤而走险焉能自保?” 许甸不以为然地笑道:“与其说是崔缇救的我,不如说是你怀疑郭液生前留下了什么证据,这才主动对我示好。” “许伉出事后,令尊便要将你献给东海王世子为妾,你堂堂世家贵女,竟落魄至此,我想想都心疼。 念在我们欢愉数日的情份上,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保住你世家贵女最后的尊严。” 许甸迎上他玩味的目光:“我承认自己是输了,但我并非输给了你,像你这样道貌岸然毫无道德底线的人迟早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看来人只有到死的时候才能看清自己。” 华恒眼神中折射出霸气和不屑,拂袖而去。 静室内,雨轻正默默看着书案上放着的一幅画,画上只有三片昙花花瓣,作画者才刚开始画,就结束了,雨轻不免感到惋惜。 这时种闿走到她身边,沉声道:“若没有她费心布局,秦松又如何能取得赵王的信任,只可惜她做了太多糊涂事,如今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雨轻叹道:“要是郭液还在的话,许多事也就没那么难办了。” 郭液是令狐邕的心腹,最后事败殒命,雨轻派人将此事告知了许甸。 许甸在临死前终于明白,为何当初郭液说这一世他们不可能,许甸之所以和薛融来往,只是为了刺激郭液,这种幼稚的行为,却让许甸悔之莫及。 同样出身世家,雨轻同情许甸的遭遇,也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圈子里的 残酷与无情。 雨轻提起笔又放下:“我的画技一般,还是你来帮她完成这幅昙花图吧。” 种闿却拿起笔递给她:“只要用心画,画坏了也没有关系。” 雨轻这才重新拿起毛笔,开始沾墨,侧面花瓣用中锋,随意点画其余花瓣,毛笔沾水画花瓣里面,然后用逆锋画出叶子,颜色有深有浅,再画出根茎,勾勒叶脉,又添了些小细节,顷刻间月下昙花在纸上徐徐绽放。 种闿点头道:“你画的很好,许甸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的。” 雨轻放下毛笔,望着他道:“谢谢你几次三番来看我,又送我燕窝,下雪天还来,我的病早已经好了,你不必再遣人送—” 种闿忙道:“每日吃些燕窝,对身体总是好的,近来我见你劳心劳神,食量也减少了,再不好好补补身子,我担心你这么下去会累病的。” 自任远出事后,雨轻消瘦许多,笑容也变少了,也许她自己没有发觉,但种闿全都看在眼里。 雨轻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拒绝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什么。” 种闿沉默。 雨轻无奈道:“赵兄怀疑我的战略眼光,大概你的看法和赵兄一样。” 种闿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言问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帮助河间王?” 第五十四章 邺城之战:序章 雨轻淡笑道:“因为事实上轮谁都轮不到河间王坐皇位,只要他手握关中兵力,势必会把水彻底搅浑,以便从宗室内斗中捞好处,我需要的就是他这个搅局者。” 种闿剑眉紧皱:“如果没有遏制他的手段,一旦河间王势力膨胀起来,你又该如何?” 雨轻徐徐道:“司马颙奸诈狠毒,难保他的阵营不会发生内乱,毕竟关中军队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司马颙还没有完全掌控关中军队,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给他制造一些内乱。” 其实除去钟繇和夏侯渊先后镇守过关中,贾逵和郭淮二人在关中地区也有着深厚根基,如今贾郭两家的旧部或许就是司马衷在关中军队的耳目,而钟家和夏侯家他们能否结盟还未可知,关中局势直接影响到洛阳,暗中谋划者自然不少。 参军毕垣早前与河间王司马颙心腹将领吕朗结怨,然后为李哙收买,就是为了日后伺机行事,这正是司马颙的计谋,雨轻便将计就计,待除掉李哙,毕垣势必更能得司马颙信任,也将跃居房阳和沮亮之上,成为司马颙的首席幕僚。 种闿犹豫道:“可即便如此,仍存在太多风险,我想—” 雨轻截住他的话:“我们手里的兵力不多,想要依靠这些人马对抗司马衷以及那些藩王,根本毫无胜算,只有想办法保存自己的实力,尽可能地节省兵力,最后才会有赢的机会。” 种闿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去关中?” 雨轻摇头道:“不,我要去邺城。” “是不是因为—” 种闿欲言又止,他知道卢琛去了邺城,恐怕雨轻是担心卢琛的安危,才紧随其后去邺城。 雨轻淡淡说道:“以目前情形来看,长沙王和成都王还要斗上一番,想必赵王和梁王也是不希望长沙王带兵入洛,能够两败俱伤最好,就算只是削弱哪一方的兵力,于我们也是有利的。” 种闿没再说话,只是注视着那幅昙花图,然后慢慢拿起笔,在那幅昙花图上添了几笔,却是一对翩飞的蝴蝶。 种闿沉吟道:“昙花总是带着些孤单与忧伤,这样看着是不是更好些?” 雨轻点点头:“嗯,许甸和郭液他们就像是这对蝴蝶,终于永远在一起了。” 种闿凝视着雨轻,说道:“我陪你去邺城,长沙王身边没有我们可信之人,始终处于被动,我们种家与长沙王母族审家有姻亲关系,打探消息,自是比你的属下便利许多。” 原来种闿早已决定亲自去往邺城,赵通对此 虽不十分赞成,但眼下又无更好的人选,他只能勉强答应。 长沙王的左常侍王矩心思缜密,善于用兵,乃长沙王背后的智囊,张珲地位也是不及他的,想要取得长沙王的信任,就要先过的了王矩这一关,一般的士族子弟根本无法胜任这项任务。 雨轻明白他话中深意:“好吧,在路上你可以教我弹琴,而我会教你忽悠大法。” 种闿疑惑:“什么是忽悠大法?” 雨轻笑道:“兵者,诡道也。诡道就是欺诈,高明的人从来不说谎,而是用真话骗人,真真假假真亦假,假假真真假亦真,此乃忽悠大法之精妙。” 邺城县衙大牢,有名囚犯叫甘焯,是本地有名的豪绅。 前两年成都王司马颖下令修缮邺城三台,城中各士族及富商们都主动捐资,唯有一豪绅不仅不出资,甚至还试图阻止官府修缮。 邺城令卢志向来待民宽厚,对甘焯不予处罚,不想其独子甚是纨绔,强占民地强抢民女,甘焯为子掩盖罪行,杀人灭口,死者多达百余人,卢志这才将他收监入狱。 “如果甘先生供出幕后指使,此案或有转圜余地。” 说话者正是乐高,他坐在牢房门外已有一盏茶的时间,甘焯却什么也没说,此刻只是不屑地笑了两声。 乐高放下茶杯说道:“甘先生,你唯一的儿子还在潜逃中,邺城令正全力搜捕他,他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你可要想清楚了。” 甘焯不禁笑道:“先前卢志就派人威逼利诱城中豪富,迫使他们不得不捐资修缮三台,我不愿就此屈服,他便制造出这起案子,对他而言,杀甘某并不难,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原来竟是想要利用我栽赃他人,邺城令直言便是,甘某也好死个明白。” “既然甘先生不领情,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愿你的儿子不会这般不通人情。” 乐高刚站起身,不料甘焯大笑起来,又道:“借修缮三台之名,广积粮草,修筑暗道,成都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我儿必会将其罪行上告朝廷,尔等鹰犬爪牙亦不会有好下场!” 乐高目光一寒:“还不快堵住他的嘴,再让他胡说八道,你们都得跟着他一起死!” 狱卒慌忙过去捂住甘焯的嘴,乐高交待狱曹几句,便匆匆离开了牢狱。 次日,卢志刚到县衙,狱曹就赶来禀报甘焯于昨晚死在狱中之事,紧接着又有人来报,乐高莫名惨死家中。 卢志听后略感不安,即刻命李县丞去 调查这两桩命案,然后他又乘车去镇北将军府。 邺城郊外的驿站,这里的驿长及驿卒、驿子皆属军队编制,此时一队士兵正在巡查过往的商旅及官员。 身着素袍的年轻男子下了牛车,径自走进驿站,驿长盛元礼早已望见他,正要堆笑上前施礼,他已走上楼去。 盛元礼忙吩咐身边驿卒:“快去准备热水,子谅郎君连日赶路,自是要好好沐浴一番的,再弄些好酒菜,稍后我会亲自端上去。” 驿卒领命走开,盛元礼却暗自思忖道:“天色尚早,他为何不直接进城,反而来到驿站,莫非也是为了找寻甘楙的下落?” 事前有人密告邺城令,甘焯之子甘楙几日前出现在驿站附近,故而卢志遣兵来此寻找线索。 二楼一上等房间内,不二正在沏茶,小景则将古瑟轻轻放置案上。 须臾,盛元礼提着食盒走进来,刚放下食盒,卢琛便自语道:“甘楙早已离开邺城,去了汲郡,这些人自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想必盛驿长对此很清楚。” 第五十五章 邺城之战:再遇 盛元礼一脸愕然:“在下愚钝,不知子谅郎君此话何意?” 卢琛并未看他,而是随手拿起琴谱,一边翻看一边笑道:“你早前隶属关中军,孙会贩马,你可谓是出了不少力,像你这般大胆有能力之人,只做一个小小的驿长,着实有些屈才。” 盛元礼吓得直接跪地,叩首道:“当年赵王镇守关中,在下也是受孙秀的胁迫,不敢不从,还请子谅郎君饶过在下,莫要将此事告知成都王。” 卢琛笑问:“那甘楙潜入驿站,你作为驿长,难道就丝毫没有察觉?” 盛元礼想了一会,才答道:“近日驿站来往商旅很多,如果甘楙混入其中,一时间很难察觉,况且淳于将军带领一支押运粮草的军队也在此短暂停歇过,我自得好好招待,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事?” 卢琛合上琴谱,又笑道:“你倒是很坦白,不过太急着坦白,多少有些做作。” 盛元礼微微抬首道:“在下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子谅郎君若不信,大可把我绑去县衙审问。” 卢琛得到线报,甘楙确实来过此驿站,故而卢琛方才自语只是在诈他,看他有何反应。 虽然卢琛怀疑盛元礼是某人安插在邺城的耳目,但究竟他的背后是赵王还是河间王,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目前还不能确定。 甘楙多半是混入押运粮草的军队才得以避开这一路关卡的层层检查,可就算盛元礼有意帮助他逃脱,他也是很难顺利混入押运粮草的军队中,除非军中某位将领为他作掩护。 卢琛还没有找到确凿证据,自然不能随意处置盛元礼,只简单询问了一些邺县城中近况,就让盛元礼先行退下,然后他又吩咐不二和小景一些事,他们便各自领命走开。 室内陷入寂静,卢琛移步案前,开始弹瑟,一曲《屈原问渡》,旋律舒缓中带着急促,禅意深远。 屈原被放逐后,行吟泽畔,向渔夫问渡,渔夫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来回应。 卢琛认为真正的智慧在于无执,顺时而变,在坚持原则的屈原与顺应环境的渔夫两者之间,他选择后者。 为了自己的家族,既要逆势而上,也要顺势而为,这是他不得不走的路。 忽然外面疾风骤起,烛光倏尔熄灭,窗外的黑影飘来荡去,紧接着凄厉的声音传来:“卢琛,当年本宫落水而亡,你不自沉洛水,随本宫而去,此刻竟还弹奏起屈原问渡,你不甘心屈服,却又不敢反抗,说到底 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瑟声未止,卢琛神色自若道:“不必在我跟前装神弄鬼,既是来索命的,为何还不现身?” 这时,门开了,只见一蒙面女子缓步走进来。 卢琛边弹瑟边低吟道:“你似乎对荥阳公主的离世难以释怀,虽然很遗憾,但事实如此,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 女子不禁冷笑道:“公主在落水前被人强行灌下大量的五石散,出现幻觉才导致溺水,就算被及时救上岸,也没有生还的可能,有人操控公主的命运制造一起意外死亡,可叹公主一片真心付与流水。” 瑟声顿止,烛光再次亮起,卢琛瞥向她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那女子揭开面纱,竟是清玉姑娘。 清玉敛容问道:“公主被人谋杀,冤魂不散,正是她让我来问你,你可曾对此有过丝毫愧疚之心?” 卢琛神情淡淡道:“看来你和荥阳公主关系匪浅,不过当年公主出事后,她宫里的侍婢和内侍全都杖毙,其中还包括公主的乳母郑氏,我听说郑氏还有个女儿,就住在宫外,后来却消失不见了,不知生死。” 清玉一脸愤恨道:“是母亲在冥冥之中保护我,让我活到今日,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虽然等待的这几年漫长又煎熬,但好在我终于知道了真相,复仇有望,过去再苦再难也值了。” 卢琛没想到清玉就是荥阳公主的奶姐妹,俞伟光死于她之手,想来她的背后是郑翰,大概她也是齐王的眼线。 可郑翰不会知晓公主的真正死因,而齐王很早便离京,他若知晓此事内幕,必定会大做文章,绝不会沉默这么久,那么清玉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呢?又是何人指使她来邺城寻自己复仇? 卢琛道:“除去驿长盛元礼,外面尚有士兵巡查,你竟还能潜入驿站,看来你背后之人果然有些本事。” 清玉眼神轻蔑,说道:“那年你和卢琦进道观避雨,遇上落魄的我,还好心的送与我吃食,回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你那副伪善的面孔,更是令人作呕,你以为我出现在那里只是偶然吗?” 卢琛目光略沉,并不作答。 清玉继续道:“你能活着离开道观,也是老天在帮你,当年是我一把火烧了燕春楼,路上偏偏遇到了郗遐和桓协,他们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赶路慢了不是,快了也不是,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而且那处道观也非普通的道观,如此一来倒是打乱了我的计划,也可以说是坏了卢琦的计划。” 清玉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显加重了语气。 卢琦早就对自己的堂兄卢琛,动了杀机,道观避雨正是卢琦给清玉制造的杀卢琛的机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卢琛命不该绝。 卢琛摇头笑道:“失败过一次,还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看来你是不打算活着离开邺城了。” 清玉肃然道:“卢琦才是真正的失败者,也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遭到亲人暗算,手生毒疮被截去,成了残废,仕途尽毁,范阳卢氏声高冠戴,为世盛门,家族内部却在自相残害,卢琦屡次三番设计杀你,只是为了替父报仇,你对他多次宽恕,无非就是赎罪,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可卢琦的父亲却回不到从前了,不管是荥阳公主,还是卢浮和卢琦,你永远都无法弥补。” 卢浮早年为杨骏的门生,深得杨骏信任和重用,而当时的卢志却站在司马衷的阵营,暗中铲除杨骏的亲信,卢浮也不能幸免。 卢琛双手按在瑟弦上,抬眸看向她:“既是来寻仇的,又何须多言?” 清玉取出一支短笛,冷笑道:“拥有绝对音感的你,不妨聆听一下我吹的曲子,与绿珠的笛技相比,孰高孰低?” 刺耳的笛声响起,只见无数毒蛇从房间的角落钻了出来,朝着卢琛攻去。 这一次,清玉背后的主人可谓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邺城必将成为卢志和卢琛父子的葬身之地,而这些毒蛇只是某人送给卢琛的第一份礼物。 第五十六章 邺城之战:神秘主仆 镇北将军府,前院有间配房,朴实恬静,一身着银线暗绣云纹素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躺在醉翁椅上,单手盘着菩提手串,眼睛似睁未睁,心里却在想着一些事情。 这时,一人捧着锦盒快步走上前,堆笑道:“孟貂寺,您近来身体可好?” “刘将军言重了,我早已担不起这样尊贵的称呼。” 来人正是宁朔将军刘渊,只见他谄媚笑道:“早年您得先帝信任,不辞辛劳抚育王爷长大,现今王爷对您格外敬重,优待有加,这个称呼您自然担得起。” 刘渊口中的孟貂寺名叫孟久,是成都王之母程太妃的心腹宦官,在洛阳皇宫时,孟久被司马炎派去服侍程才人,照顾年幼的司马颖的日常起居,后来跟随司马颖出镇邺城,他一直陪伴在成都王司马颖的身边,深受其宠信。 孟久笑而不语,刘渊双手递上锦盒,笑道:“昨儿我寻了件好东西,特来孝敬孟貂寺。” 刘渊轻轻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对同等大小的夜明珠,甚是罕见。 孟久摆摆手道:“刘将军说这话,我可不爱听,这些年我帮你们父子几人的忙可不少,仅靠我这张嘴能行吗,为了替你们周旋打点,我自己还添了不少东西进去,难不成还去找你讨要?” 刘渊低首道:“承蒙孟貂寺的关照,在下才能有今日,此等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孟久轻咳两声,刘渊忙上前搀扶他起身,他握住刘渊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一片诚心,可是这话叫外人听了去,就会变了味。” 刘渊点点头,赔笑道:“本来不该过来打搅您静养,可是事情紧急,不得不前来—” 孟久似乎猜出他的来意,眯眼笑道:“王爷和邺城令去巡视军营还未回府,事情再紧急,也得等王爷回来再作处理。” 刘渊又道:“五部那边传来丧讯,有族人病故,在下想回五部参加葬礼,还请孟貂寺在王爷跟前替在下告个假,通融一下。” 卢志早前已派遣刘渊长子刘和返回并州,调发五部之众协助成都王,而刘渊依旧留在邺城。 昔日曹操为加强对南匈奴的控制,将单于部众分为五部,分散在陕西、山西、河北一带,各置部帅,并选派官员担任司马监视他们。 孟久略显为难道:“刘将军,邺城内刚发生了命案,死的人还是乐令的堂侄,王爷心中正是烦闷,我看你的事还是先缓一缓为好。” 刘渊迟疑道:“对于乐高的这件案子,邺城令也是尚无头绪,此案如此 棘手,何不直接交给魏郡太守?” 孟久冷下脸道:“刘将军,此案还在调查中,不是你我能置喙的,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刘渊尴尬的笑了笑,躬身退下,心中却道:“一个阉人,也配拿腔作势,从我这里拿走许多金银珠宝,还嫌不够,贪得无厌的家伙,早晚我会活剥了他。” 一辆牛车停在驿站附近的小道上,两名小厮正在路边烤野鸡,炭火炙烤下,只见油脂慢慢析出,焦香迷人。 当小厮往烤鸡上面撒盐时,就望见有名商贾打扮的青年人疾步走来,不由得笑道:“留琬,你让祖则郎君等了这么久,好歹捉只野兔回来,也好一块烤来吃。” 留琬从袖中丢出来一条蛇,笑道:“送你了。” 那小厮手法迅捷,直接用筷子插在蛇身上七寸处,又笑问:“这蛇有没有毒啊?” 留琬没再理会他,大步走至车前,躬身禀道:“祖则郎君,卢琛很聪明,很快找出了领头的那几条蛇,打乱了蛇群的阵脚,不过他在攻防之间险些被隐藏在角落的毒蛇咬伤,属下及时提醒,又吹笛驱散了蛇群,现在卢琛已经离开了驿站。 不过那名女子竟然精通御蛇之术,这在北方倒是极为少见的。” “怎么不让毒蛇咬上他一口?” 车内之人戏谑一笑:“卢琛在汝南暗算过小叔,小叔非但不记仇,还让我赶来邺城帮他一二,真不知道小叔心里在想什么。” 留琬又道:“先前辛歆在邺城待了一阵子,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愿卷入其中,便趁早离开了。” 车帘被风微微吹动着,声音渐冷:“蔡攸哲曾经说过,辛歆表面上看起来温柔敦厚,实际上也是个狠人。 前两年在铜驼街发生打斗,那名弹琵琶的鲜卑女子就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张舆才得以查清此事的真相。 辛冉参与益州叛乱,辛歆之父辛桐只是被罚服劳役,可见辛歆是个懂得未雨绸缪之人,在他离开洛阳后,除了四处游历,应该还做了很多事。 我本想着会会他,偏偏他走得快,不过我既然北上,往后机会多的是。” 留琬点点头,然后问道:“属下估计她这两日就将赶至邺城,驿站这边可要加派人手?” 车帘被掀起,“我猜她不会选择住驿站,而卢琛自会着人盯着驿站的动静,本来我是打算见见她的,可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尽快找到甘楙,不然如何搅动邺城这摊浑水?” 林间,一黑一赤, 两匹骏马并肩掣行。 待行至漳河岸边,白袍少年望着河水,笑道:“很早以前邺城地区经常遭受水患,严重影响农田的收成,为了祈求河伯停止发大水,邺城官员便想出了一个为河伯娶亲的办法—” 另一玄袍年轻人笑道:“你是想讲魏国名臣西门豹治邺的故事,西门豹将企图河伯娶妇的巫婆引入漳河,从而一举打破了陈规陋习,却因此得罪了众多乡官豪绅,受到不少弹劾,最后含冤而终,如今的邺城令恐怕没有他那般为百姓谋福利的高尚情操。” 白袍少年又笑道:“魏郡太守华荟,郗遐与他打过交道,此人颇有手段,若能借他之力削弱长沙王和成都王的兵力,对我们有利,何乐而不为?” 年轻人皱眉道:“华家最是贪婪无度,你这样做无疑是与狐谋皮?” 白袍少年沉吟道:“到底是与狐谋皮,还是各取所需,那就要看华荟的背后是何人了。” 陶家庄,栽种着大片的竹林,一夜风雪后,雪压竹枝,宛若素衣仙子,如诗如画,竹间响起一曲雅韵,让人心神沉醉。 白袍素带的年轻男子躺在雪地里,恣意地大笑起来。 这时,小厮走来回禀道:“道逊郎君,宏固郎君(杜??字)携友人到访。” 陶醉缓缓坐起身,喃喃自语道:“他不待在汲郡,反倒这会来邺城凑热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第五十七章 邺城之战:陶家庄 陶醉本家是丹阳陶氏,汉末军阀征战时期,徐州刺史陶谦与袁术结盟,主动攻打过曹操控制的兖州,曹操遂有征讨他之心。 后来曹操的父亲死在陶谦手中,曹操便举起为父报仇的大旗,兴兵攻打徐州,陶谦兵败后病逝,其子陶商和陶应皆不出仕,而陶氏一族分支北迁至邺城。 由于陶醉祖上陶昱与郗虑皆授业于大儒郑玄,陶家与郗家私交甚好。 到了西晋,陶醉之父陶磐得高光赏识,担任黄沙御史,因得罪权贵,遭到弹劾,诬陷其作奸谋利,最后被免官。 陶醉虽未出仕,但现今御史台中仍有陶磐的门生故吏,陶家隐藏在朝廷监察系统中的势力早已压过郗家。 院中,庖人手持便面煽火,用竹子炭火烤炙肉串,焦香四溢。 而在厅上,三人席地而坐,杜綝身边的白袍少年正是雨轻。 杜綝之父杜尹现今任汲郡太守,朝廷已从当地豪族手上收回那片吴泽陂,杜尹借鉴束皙之前所奏的《广田农议》,正着手开发吴泽陂,雨轻也有派人去协助杜太守。 只见他们身前的黑地朱彩漆木案上摆着一道名曰‘鱼腹藏羊’的菜肴,将鱼鲜与肉香融于一炉,可谓入冬的鲜之至味,还有一些养生菜,如雉羹和糜鱼鸡等,席上金浆玉醴,佳肴美馔,较之菊下楼的菜品也毫不逊色。 杜綝看着用竹盘盛的烤肉,不由得问道:“郗遐常说陶兄是个竹痴,如今怎么舍得砍竹了?” 陶醉轻叹道:“前日雪下得太大,压倒了一片竹子,再惜竹也是无可奈何。” 杜綝笑道:“若无这场雪,我们也吃不到竹子烤肉了,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陶醉眼角的余光瞥向雨轻,说道:“既然你是宏固兄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在邺城遇到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雨轻淡笑道:“先前陶兄在河内郡帮郗遐探查各县情况,用以对付华荟,背后目的恐怕并不单纯。” 陶醉一怔:“裴兄何出此言?” 雨轻半开玩笑道:“陶兄与华信因万花楼的意珊姑娘早已生了嫌隙,此举自然是为了报私怨。” 杜綝好奇地问道:“真有这回事吗?” 陶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早就忘记了,没人会把风月场上的事当真的,况且河内郡的事已经查清了,季钰兄和华家也并未因此事而变得生分,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误会。” 雨轻点头笑道:“陶兄说的极是,郗遐素日认 你是知己,如今看来,果然是个知己。” 陶醉又是一笑,与杜綝继续推杯换盏。 此番杜綝来到陶家庄,却是为了朝廷运粮车队遇劫一事。 早先成都王曾向前任汲郡太守借调一批军粮,去年汲郡旱情严重,朝廷便将赈灾粮以及借调的军粮一并拨了下来。 负责此次运粮的立义将军李遵把车队分成三队,互为犄角,互相支援,民夫携带弓箭自卫在内部,而运粮部队在外围组成方阵护送,以防偷袭。 不料途中李遵突然病死,部将赵棱一心只想快点赶路,运完粮交差了事,便将车队合为一队,运粮民夫和士兵混编,最后却遭胡人劫掠,全军覆没,仅有李遵的一名亲卫死里逃生,奔赴汲郡将此事告知杜太守。 杜尹认为此事有些蹊跷,便吩咐其子杜綝赶来邺城调查此事,偏巧杜綝在路上遇到雨轻,二人便结伴来到陶家庄。 因陶家在汲郡有些生意,陶醉又是郗遐的好友,杜綝便也与他逐渐亲近起来。 席间陶醉留他们在庄上小住,杜綝见天色已晚,就答应下来。 月色如水,爬上窗子,厢房内,还亮着灯,雨轻和杜綝正下着跳棋。 杜??有些不快地说道:“裴长水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你又来邺城做什么,生意上的事有必要亲力亲为吗?” 雨轻解释道:“汲郡菊下楼开业在即,我自是要过来把把关的,当然也想来看望一下宏固兄,你在汲郡又没什么朋友,我远道而来,你没有热情款待也就罢了,难道还嫌我聒噪?” 杜綝摇了摇头,说不过她只能转换话题:“你方才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试探他。” 雨轻单手支颐,若有所思道:“在河内郡,郗遐也不过是局中棋子,而陶醉更像是个破局者,他除了提供给郗遐最为关键的信息,还在有意无意地引导郗遐查李奕,我想他对河内郡的情况大概早就了如指掌。” 杜綝听见外面的风声越发的紧,不禁皱了皱眉:“连郗遐自己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太过在意?” 雨轻手中摩挲着一颗琉璃珠,笑道:“他留我们住在陶家庄,自然也是对某些事甚为在意。” 杜綝道:“在邺城,我看你还是待在子谅兄身边为好,明日我就派人—” 雨轻摇头:“我觉得现下住在陶家庄就很好,况且我说过要帮你追查那批粮食的下落,又岂能就此离开?” 杜綝犹豫道:“此事本与你无关,恐怕还会连累到你。” 雨轻坚定地说道:“若是阿远哥哥在的话,想来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当年雨轻想要重修从洛阳到长安的官道,任远便将杜綝介绍给雨轻认识,以便日后雨轻可以与京兆杜氏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司马家通过篡权的方式掌握的曹魏政权,故而在用人方面向来谨慎,司马昭为了拉拢杜预,将他招至麾下,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杜预,他也成为司马昭相府中的重要幕僚。 杜预先是跟随钟会平定蜀汉,其后秦凉平反,再入朝做了七年的度支尚书,后来在灭吴战役之前,杜预三陈平吴策,司马炎听取了他的建议,拉拢了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才发兵南征。 灭吴之战中,杜预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运筹帷幄的战略家,在晋朝一统后,拿到灭国之功的杜预,分外清醒,没有争功,而是上书请求解除兵权,回家养老,但是司马炎不许,还是命他继续镇守襄阳,正因他懂得势如破竹的进取,更明白功成身退的智慧,最后活成了真正的赢家。 如今京兆杜氏也未有身居高位者,杜预之子杜锡任太子舍人时,试图平衡司马衷与太子司马遹父子间的关系,但迫于不同方面的压力,还是黯然退出了东宫幕僚集团。 而杜尹在朝中保持中立,想要与京兆杜氏结盟,当下或是最佳时机。 第五十八章 邺城之战:古龙县楚留香 三国时期,曹操击败袁绍后,以邺城为基地,逐步崛起,后被封为魏公,魏王,更是把魏郡的辖县增至二十九个,曹丕在此基础上建立了曹魏,魏郡北部被划归为广平郡,该郡与阳平郡、魏郡合称为三魏,但到了西晋,魏郡只统辖八县,邺城仍为治所。 早年卢毓把女儿嫁给华廙,华荟(华廙次子)与卢志乃表兄弟,但华荟因当年河内郡向真坠马案,与卢志心生嫌隙。 而今乐高遇害,作为魏郡太守的华荟表面上敷衍成都王司马颖的人下令彻查,实际上却是搭台看戏。 乐高出身不高,却锋芒太露,得罪了不少人,先前在洛阳谷水诗会上为了个姜柔对孙会、羊耽大打出手,后来在河内郡怀县暗害向真,与向家也是结了仇。 河内向氏虽算不上是豪族,但旧时人脉仍在,伺机报仇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崔醒之死,乐高生前去房子县见过崔醒,在外人看来,乐高确有最大的嫌疑,如今乐高死了,他与崔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无从得知。 府衙二堂内,一年轻人上前回禀道:“府尊,蔡克前来拜访。” 说话者正是阮孚,先前阮孚经郗遐推荐在东中郎将王浚麾下任参军,在王浚辞官后,阮孚便来到魏郡,做了主簿。 华荟慢悠悠道:“蔡克与你是同郡人,那就让他喝盏茶再走吧。” 阮孚犹豫道:“可他是成都王派来询问—” 华荟不阴不阳地说道:“成都王前两日刚打发个宦官孟久过来,现在又遣个小小的记事督,他是以为我这个魏郡太守太有空闲了。” 阮孚颔首道:“那卑职这就去送客。” 华荟冷哼一声道:“难道是王戎看在令尊与其竹林之游的情分上,你阮邀集才在定品时被擢为二品的?” 阮孚一脸赧然,慢慢垂下头去。 华荟又道:“你们阮氏子弟素来服散宿醉荒诞度日,不入仕途自然也无人理会,但你毕竟是王裔举荐的,想必你与他们是有不同之处的,既然来到邺城,就把自己的本领全部使出来,不然趁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王裔(王浚次子)母亲来自平原华氏,考虑到这层亲戚关系,以及太原王氏在邺城的旧部势力,华荟才会征辟阮孚。 阮孚再次抬首,说道:“想来记事督很是清闲,自然可以留他在府衙多坐坐,顺便把公师郡丞请过去与他叙话,甘焯案与乐高案合并为一案,这件事还是由公师郡丞告知蔡克为好。” 公师蕃是阳平馆陶人士,为成都王司马颖帐下将军,其叔公师拯现任郡丞,先前甘焯案发,邺令卢志上报郡守,华荟却在巡视魏县的灾情,此案便交由公师郡丞审理。 华荟目光里闪着精芒,冷笑道:“汲郡那边也该有人来了,就让蔡克好好招呼他们吧。” 与此同时卢琛已经来到邺城城东的一处旧宅,此宅已闲置多年,如今却有人暂住在这座宅子里。 厅上,卢琛微笑地问道:“向先生不愿出仕,隐居怀县,怎么也会来邺城?” 向纯呵呵一笑:“只是来此访友,我想卢家小郎君必是来探望邺县令的。” 卢琛也笑道:“这处宅院原是东汉末年袁尚属下阴夔的私宅,后来阴夔降了曹,不久之后病死,不知它现今的主人与阴家是否有关系?” 阴夔出自南阳阴氏,阴澹与娄修有姻亲,或许阴澹也是司隶校尉部的人,而今阮孚又经王裔推荐担任魏郡主簿,阮家与向家一直交好,卢琛猜测向纯大概是加入了某一方的阵营。 向纯笑道:“这是山家的别院,山公曾任北中郎将督邺城守备事,卢家小郎君既然前来,应该早已知悉,又何须再提久远往事?” 卢琛却道:“往事耐人寻味,就像是河内郡向真坠马案,向先生可会时常回想起那件事?” 向纯立时敛起笑容,审视着卢琛,一字一顿道:“那件事如刺在心,我岂能忘记?” 卢琛轻叹一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乐高遇害,让我不禁想起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但却真实地发生过,最后可能还是真相。” 向纯神色阴郁,没有答话。 卢琛语气平缓地说道:“其实当时向真染了风寒,那日本来是不打算去畋猎的,可是听人说郑家子弟到时也会去,向真这才打起精神陪着山朗去狩猎场,不料这一去便丢了性命。 不成想却是向先生暗中授意某人给令弟假传消息,似乎就是为了将令弟推向别人为他设下的死亡陷阱,兄弟反目至此,又是为何?” 向纯不以为然道:“乐高去了怀县,郗遐也去了怀县,他们所知之事,你皆知,他们不知之事,你也知晓,真是让人佩服,可惜我那糊涂的弟弟、软弱无能的俞伟光还有自作聪明的乐高,作为那件事的知情者他们都已经死了,你终究是难以查清了。” 卢琛又笑道:“向先生看得如此透彻,乐高之死应是与你无关。” 向纯摇了摇头,遗憾道:“你是个通透的人,却总在做无用之事,终会被他人带累。” 在邺城,没人会真正关心乐高的死因,但在他死后,邺县令所面临的处境却被很多人关注着。 卢琛很清楚这些,此次连环命案的幕后真凶要对付的人正是他的父亲,他绝不能让其阴谋得逞。 日落之时,杜??乘车刚刚进城,就遇到了蔡谟,他正要去何叙的别院赴宴,强拉着杜??一起去了何宅。 南阳何叙娶的是乐令之女,与成都王成了连襟,较之乐高,何叙更得成都王的宠信。 何叙和他的兄长何虔性格张扬跋扈不同,为人大气内敛,乐高曾当众嘲讽他携南阳友人组团去梁国,却空跑了一趟,陆玩三言两语就让阴澹和来扬败下阵来,最后何叙还给陆玩做了嫁衣,南阳四俊不如就此改名为南阳四鼠,何叙听后并未动怒,只是笑说谢裒暗中帮助陆玩,是他始料未及的。 厅上,何叙看到一副陌生面孔,有些好奇,便笑问道:“宏固兄,他也是你的友人?” 只见杜??身边的中年男子头戴幅巾,颌下留着三缕黑须,一身布衣打扮,躬身施礼道:“在下古龙县楚留香,是杜郡守的掾吏。” 何叙疑惑道:“古龙县在何地?” 杜??含笑解释道:“在岭南一带,甚是偏远,连我也不曾去过那里。”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九章 邺城之战:谁是青蛙,谁是王子(一) 何叙微微点头,不再深问,只是向杜??询问汲郡吴泽的水利工程情况。 其实今日是何叙的生辰宴,许多友人前来送贺礼,蔡谟为他准备的生辰贺礼是一床丝桐,何叙见之甚喜,遂即兴抚奏了一曲。 楚留香也带来了一份礼物,正是一辆指南车,世所罕见,不论车子如何转动,车上木人的手指始终指向南方,在场所有的宾客都惊叹不已。 何叙大喜道:“传闻三国时期在邺城,以激轮带动的木制机器人能够击乐演奏,奇妙机巧,自古未有,而今得以亲眼目睹指南车之真容,实乃何某之幸。” 蔡谟眯眼笑问:“敢问楚兄,这指南车是从何得来?” 楚留香笑道:“很久以前,远方的越裳氏派使臣到周朝,迷失了回去的路线,周公便制造了指南车相赠,为其指明方向。 我的曾祖父精通医术,曾在交州救治过一位老者,那老者是越裳部族后人,为报救命之恩,便将指南车献给曾祖父。” 楚留香走至何叙身前,躬身道:“楚某自知难以充分发挥其价值,不如送给何兄,日后也可作为行军指向工具,以助何兄早日建功勋耀门楣。” 何叙起身还礼道:“多谢楚兄割爱相赠,待我明日去见王爷,必定给楚兄讨个丰厚的赏赐。” 楚留香谦恭道:“楚某无尺寸之功,不敢领受成都王的赏赐,只请求成都王能够派兵协助上党郡守,帮汲郡百姓追回被劫走的赈粮。” 何叙偏头望向杜??,问道:“难道令尊已查出是何人劫走的粮食?” 杜??答道:“虽未查出那支胡人骑兵的幕后主使,但据线人密报,他们已将粮食运往上党郡。” 何叙听后神色如常,只道:“宏固兄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告知王爷。” 杜??点头道:“那就有劳何兄了。” 蔡谟眼神一转,开口道:“说起来邺令也正为一事烦忧,或许宏固兄能够帮他解忧。” 杜??从容问道:“何事?” 蔡谟沉声道:“甘楙逃至汲郡,还需烦请杜郡守将此要犯逮捕并押送回邺城。” 杜??不紧不慢地道:“我听闻甘焯已死在狱中,连见过他最后一面的乐高也死了,此案或许另有隐情,华郡守自上任以来为政清廉,有礼有法,官吏百姓都十分爱戴,我想华郡守必会重审此案,若甘焯之子甘楙真的有罪,我自当禀明父亲,将他逮捕归案。” 何叙呵呵一笑:“吃酒不言公务事,宏固兄难得来邺城,改日我带你登台远望,领略这无限风光。” 在回去的路上,长檐车内,中年男子捋须笑道:“我今日也算是出仕了。” 杜??也笑道:“雨轻,恐怕没人敢征辟你做掾吏。” 雨轻不解:“为何?” 杜??一本正经地说道:“上司都不会喜欢太聪明的下属。” 雨轻挨近他,狡黠一笑:“小杜大人,你这样说是在夸我吗?” 杜??拿下她的假胡须,佯怒道:“就算我不计较,也不能像这般没大没小的。” 雨轻撅嘴不理他,杜??却往暖手炉里放进自制的腊梅香饼,又把暖手炉塞到她手里,温和笑道:“假扮幕僚可以,但说话还是要注意分寸,更要粘好你的假胡须,千万别一不小心掉下来,弄得跟那个黄门孟久似的,让别人看去笑话。” 孟久先前替成都王去汲郡借粮时戴着假胡须,有一次掉下来还不自知,杜??恰好看到,还好心提醒了他。 雨轻吃吃一笑,双手抚摸着暖手炉,嗅着淡淡花香。 杜??所制的腊梅香饼中未添加麝香,调出的香气更为淡雅,恰似腊梅本身的清幽香气,不浓烈却能让人心情舒畅。 杜??忍不住问道:“雨轻,你觉得何叙会相信那番话吗?” 雨轻目光笃定,说道:“如果是成都王暗中派人劫走的粮食,那么粮食应该还未抵达邺城,成都王帐下将军公师蕃先前带兵去巡视西部胡族,或许就是与那些粮食有关。 这段时间内发生任何风吹草动,自然足够引起成都王的怀疑。 即便此事不是成都王所为,但在他得知粮食被运往上党郡的消息后,必生抢夺之心,我们正好把这打头阵的机会送给成都王,等他帮我们抢回粮食,我们还得好好感谢他呢。” 杜??皱眉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公师蕃带兵离邺这等军事机密?” 雨轻笑道:“悦哥哥的表兄公师淑也在邺城,他与公师蕃是叔侄,此事正是他透露给我的。” 杜??良久不语,心中暗想崔意多半是想要查出杀害崔醒的真正凶手,只是如此一来,邺城之行就变得更加凶险了。 邺城城西菊下楼,二楼包厢内,四仙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菜肴,还有一鸳鸯火锅。 一年轻男子笑道:“我听这里的小二说,刘将军最喜欢吃这里的狮子头,所以我就提前帮你点了一份,还有这盘如意菜,希望刘将军在邺城能够事事如意。” 刘渊盯视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他叫呼延仝,当年他的父亲呼延灼的部落被呼延翼(刘渊岳父)所占领,呼延灼和妻子相继遇害,呼延仝便流落中原,如今突然出现在邺城,并邀请他来此,不知有何意图。 呼延仝往青梅酸汤锅底里放入几片羊肉,用筷子拨弄一番,肉片烫熟后取至盘内,又随意蘸些芝麻酱,品尝过后,笑问道:“味道实在鲜美,刘将军怎么不吃呢?难道是怕我在这些酒菜里下毒?” 刘渊目光闪烁,见呼延仝把每样菜肴都尝了一口,便捋须道:“看样子你这些年过得不错。” 呼延仝呵呵笑道:“马马虎虎,自然是比不了刘将军的。” 刘渊不禁感叹道:“昔年令尊性格软弱,导致部落内部混乱不堪,加之旧疾复发,岳父才代管部落,并无侵占之意,不想令尊被部下所杀,岳父得知后将那人五马分尸以告慰令尊在天英灵,年幼的你不知内情,逃离部落,岳父也曾派人四处找寻你的下落…” 刘渊停顿片刻又道:“看到你如今过得好,他总算可以放心了,不过你在中原举目无亲,这些年又是在何处安身立命?” 呼延仝笑道:“刘将军早年质居洛阳,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章 邺城之战:谁是青蛙,谁是王子(二) 刘渊轻轻摇晃着琉璃杯中的葡萄酒,笑而不答。 呼延仝又笑道:“我与刘聪乃总角之交,昔日总是接受他的帮助和馈赠,阔别数年之久,再次相见,理当送给他一份拿得出手、让他惊喜的礼物,以表兄弟情深,这也是东海王的一番心意。” 刘聪起初担任新兴太守郭颐的主簿,后来迁任右部都尉,因安抚接纳得宜,刘聪很快得到五部豪族的归心,较之长兄刘和,刘聪更有野心,也更懂得算计。 这批货物正是盐和铁器,呼延仝拱手送上这样重要的战略物资,对于有野心的刘聪来说,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刘渊怔了一下,其实他早就从乐高那里打听到呼延仝在裴府当马奴,只是没想到呼延仝会加入东海王的阵营。 呼延仝话锋一转,“眼下邺城乱象已现,福祸难料,刘将军被困在邺城这么久,也是时候为自己以及五部族众谋出路了。” 刘渊一心想要逃离邺城,如今机会来了,他却又开始犹豫了。 呼延仝看他有点动摇,便继续道:“东海王收到线报,长沙王屯兵朝歌,欲要夺取邺城兵力,等到交战之时,卢志为保存成都王的兵力,必会让刘将军领五部充当先锋军,到最后自己的族人白白牺牲,你可甘心?” 听到此处,刘渊神色大变,呼延仝一语中的,戳中了刘渊的痛处。 呼延仝挨近他道:“东海王妃是裴康之女,有这层姻亲关系在,东海王的幕僚中少不了有河东裴氏子弟,青州刺史裴宪日后或许也会成为东海王的助力。 东海王诚心招揽天下贤士,必会对刘将军一视同仁,同患难共荣华,如今局势于刘将军不利,还是应当早作决断。” 在蔡克离开府衙后,就直接返回平北将军府,而阮孚则驱车去了坐落在邺城西北隅的铜雀台,楼顶上有位年轻男子正在安静地下棋,此人名叫卢琛。 阮孚走上前去,笑道:“府尊前几日告诉我,说你会来邺城,不想你这么快就来了。” 卢琛笑问道:“遥集兄在百忙之中还赶来铜雀台,应该不会是为了给我接风洗尘吧?” 阮孚含笑解释道:“本来约好与陶兄在铜雀园聚会,不想他有事不来了,现在回去尚早,不如登临恣望,纵目披襟,可巧遇到了子谅兄,远望残雪无尽,一片苍茫辽阔,子谅兄何不作一篇《登高赋》,我也可在旁瞻仰一番了。” 卢琛手握棋子笑道:“赵将军(赵骧)方才与我对弈,不想他下到一半就走了,既然你来了,就替他下完这局吧,如果你赢下此局,我便作赋一篇,反之亦然。” 曹魏时期,邺城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势,台下更是引漳河水经暗道穿铜雀台流入玄武池,用以训练水军,时至如今这里仍是军事制高点。 赵骧为成都王麾下将领,今晨巡视城防,遇到卢琛,二人便登上铜雀台手谈一局。 阮孚微微点头,撩袍坐于他对面,开始审视这盘棋局。 卢琛落子后又笑道:“遥集兄文采斐然,当年也是济南第一才子,桓协本就不甘心落于你之后,才出言挑衅,加之丁滔在旁添油加醋的诋毁你,你才动了手,说起来他们错的更多。 不过遥集兄明明知道他们就在那家酒肆,为何偏偏还要去呢?这样岂不是自找麻烦?” 王祷同崔意提起过在济南偶遇阮孚之事,当时阮孚走至那家酒肆门前,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神色有些怪异,王祷只觉得他有此状是服散所致。 阮孚进入酒肆内,便与桓协他们发生了争执,在王祷和雨轻下楼去与桓协谈话之时,二楼的一位客人却悄然离开了,留下一桌未动的饭菜,这不免让王祷心中起疑。 崔意猜测阮孚原本是来这家酒肆的二楼见某个人,不想他却望见坐于酒肆二楼临窗的雨轻和王祷,故而他才在一楼大堂内闹出动静,以便提醒那人尽早离开酒肆。 阮孚也落下一子,呵呵笑道:“子谅兄,有些不期而至,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就如我与子谅兄今日之相逢。” 卢琛再次拿起一颗棋子,思忖道:“可是遥集兄和郗遐在中牟县弄琴巷的那处鬼宅不期而遇,倒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阮孚面露惊色,问道:“是何人安排?” 卢琛淡笑道:“当然是老天安排好的,只为枉死之魂沉冤得雪。” 阮孚不禁笑了笑,缓缓落下一子。 卢琛慢慢说道:“令兄之前拜托郗遐向枣嵩推荐你,让你在东中郎将麾下担任参军,想必是出自真心,况且郗遐经过中牟正是时候,说起来也是你的运气好,不管遇到何种困境,都会出现转机。” “他们的好,我铭记在心。” 阮孚刚要落下一子,卢琛却抓住他执子的那只手,似笑非笑道:“落子前还是要三思啊,否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待卢琛松开手,阮孚手指转动着,玩味一笑。 卢琛却将棋子放回棋罐中,起身拂了拂衣袖道:“我既已来到邺城,自是不会很快离开的,这局棋我们可以改日再下。” 阮孚笑道:“如此甚好,子谅兄若有什么需求,尽管来府衙寻我。” 卢琛客气地说道:“那就劳烦遥集兄帮我给华郡守带个话,他先前在济南修理河道时,有件东西落在我三叔那里,却忘记拿回去,我来邺城一并带了过来,华郡守公务繁忙,我就不去府衙叨扰了,他派人到邺令府上去取就是了。”说完转身离去。 阮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容逐渐收敛,露出桀骜锐利的眼神。 见仁近前道:“遥集郎君,他请您带话给府尊,到底有何意图?” 阮孚沉吟道:“华荟随卢皓一同治理河道,大概是卢皓手上握有华荟的什么把柄,想给卢志使绊子,华荟就得自己先掂量一下后果了。” 见智也开口道:“遥集郎君,我看他方才处处都在试探您,似乎已经对您起疑,是否要暂缓壶口关那边的计划?” 阮孚断然道:“按原计划进行,势必要公师蕃有去无回,我倒要看看卢志卢琛父子深陷局中,能否冲破重生?”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一章 邺城之战:学渣的逆袭 在公师蕃巡视魏郡周边时,收到斥候急报,汲桑率胡兵劫走那批粮食后逃往西北方向,公师蕃遂领兵一路追至壶口关附近,突遇一伙山贼劫掠商队,这商队的领队正是公师淑的手下。 公师蕃见山贼行踪可疑,便下令全军停止行进,调转方向,去了广平郡。 此时公师淑就在广平郡,得知此事后,便匆匆赶至堂叔公师蕃驻扎在襄国县郊的军营。 公师蕃和这个自幼养在崔家的侄子不算亲近,加上公师淑不务正业,这些年热衷于经商,还派人去并州买了几座荒山,扬言要争做天下第一煤老板,公师蕃对他这个侄子更是无甚好感。 公师淑想着此次毕竟是公师蕃帮了自己,他又是自己的亲叔叔,自然不能空手而来,便带了一些牛羊,犒劳军士们。 大帐中,公师蕃正在看地图,公师淑亲自端来一碗羊羹,轻轻放至案上。 公师淑堆笑道:“侄儿特意带来珍贵的盐池滩羊,这种羊吃虫草舔盐巴,故而羊肉不膻,叔叔何不尝一口?” 公师蕃摆了摆手:“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若无其他事就回去吧。” 公师淑面带惭色道:“侄儿学识浅薄,又不曾习武,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经商谋生,但侄儿也想为叔叔分忧,原是从荏平师懽那里买了几匹好马打算送给叔叔,不想被一个自称善于相马的羯人给坑骗了,白花了我好多钱,最后连马也被他们骗走了。 幸好我已寻到他们的踪迹,原来他们不仅骗了我的马,还把荏平牧区的苑马都带走了,领着一众牧民跑去了赵国,我已派去家兵赶往赵国,这次必将他们一举擒获。” 公师蕃脸色微变,心道:最初只是想利用荏平牧区头目汲桑劫走那些赈粮,不料汲桑竟生私吞之心,斥候被人收买传递假消息,引自己去壶口关,致使未能追回那批粮食。 如今那批粮食恐怕也已运送至赵国境内,他们能够一路北上无阻,多半是早已转投赵王。 公师蕃捋须沉思一会,望向他道:“你的人经常从壶口关运货到河北,想必与那里的守军打过交道,我有件事要你立刻去办。” 公师淑颔首道:“叔叔吩咐侄儿便是。” 大帐外,门下督楼权正在来回踱着步子,公师淑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禁愣怔住。 公师淑笑问道:“羊羹味道如何啊?” 楼权点头道:“甚是美味。” 公师淑轻叹道:“可惜如此美味的羊羹,叔叔却一口也吃不下。” 楼权问道:“这是为何?” 公师淑贴近他耳畔低语道:“斥候突然殒命,有些蹊跷,怕是与壶口关之事有关,叔叔如此忧心,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还请楼兄指点迷津,助我尽快查清此事,以便让叔叔对我有所改观,日后我必有重谢。” 楼权呵呵笑道:“公师兄言重了,我定当不遗余力。” 公师淑又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开了。 楼权目色骤冷,暗自思忖道:“公师藩能够捡回一条命,还是多亏了他的这个侄子,既然公师淑自作聪明,想要插手此事,那就让他们叔侄俩一起死。” 原来楼权提早在壶口关设下埋伏,欲要趁机除掉公师藩,怎料半路上出现一支商队,打乱了他的计划。 在公师淑离开军营后,就坐上一辆牛车,车内之人正吃着香喷喷的羊肉馅笼饼,瞧了一眼公师淑,忍不住笑道:“看来被我猜对了,你的叔叔不想留你用饭,而是直接把你给轰出来了,是不是?” 公师淑根本不理睬他,掀开食盒,拿起一个笼饼,大口吃起来。 此人正是段正纯,公师淑是他煤炭生意的合伙人,两个人都是不学无术,这两年下来他们还算谈得来。 段正纯一脸坏笑道:“好歹那伙山匪是我专门请来给你叔叔做戏的,你这才有机会和你那不熟的叔叔套个近乎,要是没我帮你,你现在连你叔叔的面都见不着,事都成了,那座山可归我了?” 公师淑瞥他一眼:“这事还没成呢,奸细也没抓到,要想得到那座矿山,你就得真的出些力才行。” 段正纯连连摇头道:“我可不去赵国,连崔家的人都丢了性命,我这个毫无背景的商贾去了那里只怕死了连灰都不剩。” 公师淑调侃道:“找个漂亮女人,这桩美差舍你其谁?” 段正纯来了兴致:“什么女人?” 公师淑喝了一口酒又道:“她叫云鹄,是一名胡姬,曾在怀县一家酒肆卖艺,消失两年后,在广平再次出现,听说是被广平郡丞刘惠养在外宅。 乐高生前去找过云鹄,不知为了何事,还烦请段兄前去帮我打探一二。” 因缪胤犯了事,缪徵被免官,李叡与缪氏子弟常有来往,也受到牵连,被外放广平郡守。 在崔意眼中,李叡虽只会纸上谈兵,高谈阔论,但是心存善念,行事磊落,他与高奉是太学同窗,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出一些线索。 段正纯目光微闪,问道:“那汲桑他们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公师淑眯眼笑道:“他们到了赵国境内,想要继续北上恐怕很难。” 公师淑心想:眼下成都王和赵王正互相争抢那批粮食,而长沙王和河间王则是按兵不动,欲要坐收渔翁之利,以现在的情形来说,自己想要将粮食运走,根本不现实,索性一把火烧了,谁都别想得到。 府衙后院,李叡正在院中练习射箭,他使用的是筋角复合弓,这种弓不是一般人能够拉开的,需要相当大的臂力,再配上铁头重箭,射出去的威力极大,能射穿敌人的护具。 李叡每天都会在此射上一百箭,不是随随便便射出去,而是认认真真地练习。 当一箭射穿靶子,郡丞刘惠在旁不迭的拍手称赞,李叡被他打断了节奏,便放下弓箭,刘惠赶紧双手奉上茶。 李叡从他手中接过茶,笑问道:“刘郡丞,府衙内堆积成山的卷宗都整理好了吗?” 刘惠答道:“整理这些繁杂的卷宗,不能太过心急,得一步步来,这样才不容易出错。” 李叡睨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这会子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又想给我举靶子?” 刘惠讪笑了笑,又道:“府尊刚刚上任不久,不知我们郡内常有羯人山匪出没,他们凶残至极,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个个又壮武有力,善骑射,官府难以将其剿灭,正是公师将军带兵援助,与府衙合力剿匪,这才彻底剿灭匪患,前任郡守还因此设宴款待公师将军。 听说公师将军明日就要进城来,府尊也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公师将军才是。” 李叡不由得笑道:“看来郡丞与公师将军很相熟,那就由你替我款待他好了。”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二章 邺城之战:猗猗的网 广平县城郊一条偏僻的小道上,孤零零立着一家简陋的客栈。 日暮时分,大堂内坐满了人,都是商胡,这是一支胡人商队,规模不小,大约二百多人,马匹和骆驼满载着货物。 商主头戴浑脱毡帽,穿深色袍,腰间佩着弯刀,相貌英伟,目光深邃,吃着自带的风干牛肉,身旁的老驼夫不时同他讲着些什么。 没过多久掌柜亲自端着一碗热羹走过来,笑道:“客官,这是您要的羊羹。” 此羊羹是用羊胁六斤,肉四斤,水四升,煮好后取出羊胁切之,再用葱头一斤,胡荽一两,安石榴汁数合,调其味。 他还未尝就笑着摇头道:“这不是我点的羊羹。” 掌柜好奇问道:“客官,这羊羹正是按照您喜欢的口味所做,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挑眉问道:“在下初次来到此地,掌柜怎会知晓在下的饮食喜好?” 掌柜堆笑回道:“打我们这里经过的胡商都喜欢喝这种羊羹,莫非客官不是胡商?还是说这羊羹里放的石榴汁不合您的口味?” 他没有答话,只是下意识地按住佩刀。 掌柜继续笑道:“本店小本经营,自然不会有西域贡品安石榴,先前的厨子走了,新来的厨子是邺城人,带了几筐自家栽种的石榴,客官赶得巧,才能喝上如此美味的羊羹。” 他不禁冷声道:“我看不只是换了厨子,连掌柜也换人了?” “这是洛阳朋友送给我的荆州炒米,我想你会喜欢的。” 突然一个锦袋被丢到桌上,他仰头望去,二楼之上,有个年轻男子正扶栏望着他。 “呼延仝,你怎么会来这里?” “拓跋兄,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你乔装成胡商来此有何贵干啊?” 这年轻商主名叫拓跋猗卢,是鲜卑首领拓跋禄官的侄儿,拓跋禄官将部落分为三部,其侄拓跋猗卢居盛乐城统辖西部,其兄拓跋猗迤统领中部,在拓跋猗迤离世后,其部众多归拓跋猗卢,由于叔父拓跋禄官年迈,拓跋猗卢已成为鲜卑三部的实际掌管者。 当年在呼延仝逃亡途中,遇到拓跋猗卢,他掩护呼延仝离开,并给了呼延仝一袋炒糜,如今呼延仝也在做同样的事,就当是迟来的回礼。 原来这家客栈是拓跋猗卢设在广平的秘密联络点,由于客栈掌柜的叛变,这处秘密联络点的外面到处都布满了公师蕃的眼线,并且四周的制高点也有弓箭手,公师蕃的抓捕行动正悄然展开。 呼延仝识破后就将计就计,派出自己的手下假扮成拓跋猗卢的商队提前一日来到这处客栈,清除了公师蕃的那些人,给拓跋猗卢留好了退路。 拓跋猗卢注视着掌柜,幽幽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掌柜扑通跪地,落泪道:“我若不这么做,刘聪就会杀了我的妻儿。” 拓跋猗卢沉声道:“念在你效力我叔父多年,我暂且不杀你,你回部落亲自向我叔父请罪吧。” “多谢西部大人。” 掌柜再次叩首,然后离开。 拓跋猗卢刚掌权不久,目前被部落族长老们处处针对,随意处置叔父拓跋禄官的人,只会落人口实。 不过那掌柜已经暴露了自己,这里势力错综复杂,他根本无法活着回到草原,但拓跋猗卢会保他的妻儿不死,只有解决这些线人的后顾之忧,才能换来真正的信任和忠诚。 呼延仝提醒他道:“公师蕃早已盯上了这里,拓跋兄在广平城的眼线要么同这里的掌柜一样背叛了你,要么就是被人算计了。” 拓跋猗卢不以为然的笑道:“我们拓跋部势微,素来与晋廷保持亲善,公师蕃为何要与我们为敌?” 呼延仝笑道:“前阵子朝廷拨给汲郡的赈粮被胡人劫掠,公师蕃奉成都王的命令抓捕你们,以便给汲郡郡守一个交代。” 拓跋猗卢听到这里变了脸色,“我们没有劫掠朝廷赈粮。” “正是因为你们没有劫掠,公师蕃才要抓你们去顶罪,拓跋兄方才不是也说自己部落势微,那么只能沦为别人的俎上鱼肉。” 呼延仝边下楼边说道:“今日公师蕃进城赴宴,有人想要借广平郡守李叡之手除掉公师蕃,拓跋兄不会也以为摆下鸿门宴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公师蕃杀掉吧?广平郡守李叡可不一定想让公师蕃这么快就死掉,而公师蕃敢只带十余亲随入城,想必在城中有自己人接应。 公师蕃决定赴鸿门宴,应该是为了找出军中的奸细,如果拓跋兄今夜偷袭公师蕃的军营,不仅得不到军械,恐怕还会沦为炮灰,因为某人先前承诺会配合你们的行动,只是个空头支票而已。” 虽然拓跋猗卢不明白何为空头支票,但是他险些中了别人的圈套,却是事实。 拓跋猗卢打开锦袋,拿起炒米放进口中嚼了嚼,慢慢道:“当年我不耻呼延翼之行径,才出手帮你逃离部落,现今你帮我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呼延仝走到他身前,肃然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而拓跋兄想要统领五部,所以说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 拓跋猗卢盯视着他道:“即便如此,凭你又能如何帮我?” 呼延仝道:“逼公师蕃叛离成都王,再把脏水泼到刘渊身上,一旦刘渊失去成都王的信任,就很难活着离开邺城,至于刘聪他们,刚得到一批铁器和盐,让其他部落的人知晓后,争夺之战不可避免,待他们五部发生内乱,拓跋兄趁机平乱,自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拓跋猗卢疑道:“你不仅能击溃公师蕃的伏兵,而且对邺城和广平郡的形势了如指掌,你的背后究竟是何人?” 呼延仝从那个锦袋里倒出一把炒米,又分给拓跋猗卢一些,呵呵笑道:“当然是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 邺城县衙三堂书房门外,卢琛驻足良久,直到暮色四合,有人将书房门打开,他才走了进去。 卢志仍是看着案卷,淡淡问了一句:“为何来县衙?” 卢琛微微低首道:“有件事我需要向邺城令请教,自然得来衙门。”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三章 邺城之战:死棋 从卢琛口中说出‘邺城令’这三个字,熟悉却又陌生。 卢志不禁皱眉望向他,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说道:“你去了驿站,又来衙门,唯独不回府,恐怕你只有在外面受些伤,才会想起自己是谁。” 卢琛迎上他的目光:“正是因为我自己很清楚我是谁,才昼夜不停赶来这里,邺城令近来事繁,想不起关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也就罢了,但身为成都王的谋主,本该对那些幕僚的情况了如指掌,可乐令的堂侄乐高却突然身死,到底是邺城令太大意了,还是明知故昧借势杀人?” 卢志没有答话,甘焯一案原是乐高精心设计的,但甘焯是如何知晓官府修缮邺城三台的真实目的,卢志对此一直心存疑虑,现在甘焯和乐高都死了,卢志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而站在他面前的卢琛同样也觉察出了问题所在。 卢琛继续道:“乐高死前去见甘焯,明面上是追查甘楙的下落,实际上却是为了灭口,因为真正泄露机密之人来自军中,想要保住那个人,只能杀了甘焯,而为了把这一切嫁祸给邺城令,乐高同样也得死,从始至终他就是一步死棋。 虽然乐高是仰仗和乐令的叔侄关系,才能够留在邺城,但是他的真正底细,乐令未必清楚,成都王也不会再追究一个死人生前做过什么,但甘焯死于狱中,这是邺城令的失察,军中藏奸细,泄露机密,这是邺城令再度失察,失察之过,可大可小,邺城令应该想到如何善后了。” 卢志听后不由得笑道:“你不如直接说我为善后而派人去杀公师蕃,以便让他背下所有的罪名?” 卢琛摇摇头:“恰恰相反,其实邺城令很清楚不管李叡背后是何人,他作为广平郡守,是绝不能让公师蕃死在自己的治下,一定会设法保住他的性命,只要公师蕃查出军中的奸细,自然也可以给邺城令善后。 只不过现在令邺城令担忧的是很多人都盯上了公师蕃,他能否追回那批赈粮?” 卢志心中所思所虑,已被卢琛猜出大半,这也在卢志的意料之中。 卢志捋须道:“你错了,李叡要保的不是公师蕃,而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争夺游戏才刚开始,哪一方都不能太快出局,看着多方互相消耗直至被拖垮,这正是朝廷选在这个时候拨给汲郡赈粮的真实用意,也是李叡出任广平郡守的目的所在。 至于赈粮之事,该担忧之人从来都是丢粮食的汲郡郡守,与邺城毫无干系。” 卢琛目光骤寒,说道:“邺城令是想以公师蕃为饵,钓出乐高背后隐藏的势力,可成都王未必愿意舍弃爱将,在此时邺城令这么做就不怕引起成都王的猜忌?” 卢志正色道:“我既为邺城令,那么自当以邺城百姓为重,清除地下势力,这也是为成都王的声望着想,可你刚到邺城就被人暗算,同在繁阳镇时一样,任何轻敌或过早的自信,都可能让你深陷泥潭。” “为了自己的父亲,深陷泥潭也在所不惜。”卢琛停顿一下又道:“杜??正是这样的人,往日杜锡任太子舍人,时常忠心规劝太子,从未顾及个人利益与安危,杜氏一门忠直守正,邺城令却想要拿他们当刀使,难道这也是为了邺城的百姓?” 卢志沉下脸道:“不要妄图拯救所有人,这世上任谁也做不到。” 卢琛微微垂眸:“这世道需要被救的人太多了,我只救能救之人。” 卢志伏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先前说过你的叔叔待你很好,那么你还是尽早回到他身边去吧。” 在荥阳公主出事之前,卢琛就被迫离开了洛阳,这一次,卢志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这也许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羁绊,复杂而深沉。 他也曾想过修复他们的父子关系,但卢琛的脾气行为和他一样,伴着父子间隐形的角斗逐渐成长起来,恰如他年轻时经历过的那样,在父亲的威压下,父子之间产生了一种无言的隔阂。 卢琛淡漠地笑道:“父亲,还是让三弟去叔叔那里为好,毕竟他才是您最为关心的儿子。” 华家的牛车驶到城西一处别院门前,下车之人正是华信(华荟子)。 郑翰出事后,郑沐就将府内的莺莺燕燕全部打发了,其中也包括郑林一掷千金买来的阿夏姑娘。 华信先前就同郑林争抢过阿夏,而今有人要将美人拱手送上,华信喜不自胜。 “我的美人呢?” 华信进到厅内看到的却是两名男子干巴巴的坐在那里等着他,身边连个侍婢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美人了,只有个青衣小厮侍立在侧。 一人起身笑道:“华兄莫急,先坐下来我们再慢慢说好了。” 华信哪里肯听,当即质问道:“好你个杜??,是不是又改主意了?” 杜??轻笑道:“我说过的话,何曾变过?” 华信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道:“还装什么,我看你就是自己不舍得,不过后悔也晚了,我既然来了,你不想送也得送。” 杜??忙解释道:“华兄,不是我不想送,而是有人抢先一步把阿夏带走了。” 华信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抢人?” 杜??无奈道:“是何叙,他看上了阿夏,硬是把人抢了去,我本想拦住他,可他说是要把人送进平北将军府的,谅华兄也不敢阻拦。” 华信闻言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姓何的算是个什么东西,抢人还打着成都王的旗号,先前因在真定冯家宴会上崔醒喝醉酒拿他打趣,他就一直怀恨在心,崔醒死在房子县,乐高也死了,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连我都瞧不上!” 杜??疑道:“莫非崔醒之死和何叙有关?” 华信虽是个纨绔子弟,但脑子却不算笨,很快反应过来,握住杜??的手臂问道:“家父不见你,你才诓骗我来此,是不是?” 杜??把他的手拿开,再次落座,一本正经地道:“我怎会骗你,你若不信的话,直接派人去何府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华信也落座,说道:“只要你把美人给我抢回来,我就信你。” 杜??饮了一口酒,笑道:“把人要回来不难,但前提是华兄必须将那日张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四章 邺城之战:连环计 华信放松了肩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青衣小厮刚要躬身为他斟酒,他却摆了摆手,慢悠悠道:“杜??,你连粮食都尚未寻到,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楚留香忙起身走到他身前,亲自将玉液倒入鹦鹉螺杯中,堆笑道:“怎么会是别人的事,城中接连发生命案,宏固郎君和卑职都想着为令尊分忧,可令尊怕是误会我们了,我们跟着蔡谟去何府,只是为了打探消息,在邺城,我们只愿意相信令尊,百姓亦是如此。” 华信斜睨着他,说道:“杜??,你带来的人倒是会说话,更懂得送贵礼好办事。” 楚留香笑了笑,“我有位经商的朋友,偶然从大秦商人那里得到一颗闪着紫色光晕的波斯大珍珠,正想要烦请华兄将此等宝物转交给令尊。”说着从青衣小厮手中接过锦盒,双手递给华信。 此物价值万金,华信自是欣然领受,然后呵呵笑道:“其实那日在张家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何叙早前和张氏之女议过亲,后来何叙娶了乐令之女,崔醒笑说何叙看不起真定张氏,可在他看来,何家和张家两家却十分般配,就是这样的玩笑话,何叙当即就翻了脸,旁人上前劝解,他却拂袖而去,真是扫了大家的兴致。” 楚留香暗自思忖:张燕曾孙张林任门下通事令史,后来协助赵王司马伦篡位,因不满孙秀专权,被赵王诛杀,夷灭三族。 或许张林同石崇一样,狡兔三窟,毕竟昔年张燕驻守邺城,其在邺城应该还有些旧部,张林与成都王暗中勾结是极有可能的。 那时候的崔醒在真定县经常和一帮友人斗鸡走狗,很可能是发现何叙和张家人有来往,后来他只身去房子县,大概已经开始怀疑张林与成都王暗中勾结,何叙才设计乐高去房子县,就是为了与自己撇清干系,也可以说成都王早已将乐高当作弃子。 杜??又笑道:“华兄,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何叙乖乖把美人再送回来。” 华信挨近他问道:“什么办法?” 杜??笑容神秘:“让阮孚上门去要人,何叙自然得把人交出来。” 华信完全不解:“这是为何?” 杜??讥诮道:“因为何乾嗜赌,借过阮瞻不少钱,何叙这个做弟弟的只能拿美人去帮哥哥还债了。” 华信眯眼一笑,又说了些要带杜??一起在邺城走马章台之类的闲话,然后就带着珍珠离开了。 楚留香捋须笑道:“宏固郎君,此计成矣。” 杜??却敛容问道:“雨轻,那颗珍珠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雨轻直言道:“有两支胡商商队经过广平郡,不知发生了什么,双方竟厮杀起来,最后一方全军覆没,另一方担心官兵将至,丢下货物就逃走了,我的手下正好路过那里,并从那些货物中发现了这颗珍珠,便遣人送来魏郡。” 其中一支是拓跋猗卢带领的商队,另一支商队背后的主人却是刘聪。 刘聪原本要将那颗大秦珍珠献给成都王以换取其父刘渊的自由,这也是呼延仝给他出的主意,因为此珍珠散发着紫色的光芒,意味着紫气东来,寓意王者气象,昔年魏明帝曹睿和东吴孙权都曾得到过这样硕大的珍珠。 雨轻方才的一番说辞可以骗过华信,但他的父亲华荟不会不知晓此珍珠背后的意义,定会派人来请杜??去府衙。 何乾和何叙两兄弟一个效力东海王,一个依附成都王,以目前形势来看,东海王和成都王联手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华荟多半会让阮孚去试探何叙。 杜??审视着雨轻,说道:“你先是主动把阿夏送进何叙府邸,后以我的名义又将阿夏送与华信,不仅从华信口中得到崔醒遇害的重要线索,而且又多了一个证据坐实成都王谋逆的罪名,看得出来你是筹谋已久。” 雨轻淡定道:“在邺城,每个人都在谋划着自己的利益,杜哥哥来到邺城,自然也会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若不先发制人,终必为人所制。” “我不喜欢算计,更不喜欢被算计。” 杜??突然靠近她,清澈的双眸里带着些破碎感,伸手点了点她的假胡须,唇角噙着一抹微笑:“这场游戏我可以陪你继续玩下去,但是你这个郡府掾吏得待在我身边了。” 对杜??来说,帮助雨轻不仅仅是因为任远的嘱托,而且还出自他自己的本心。 在杜锡被调离东宫后,有一次怡园举办马球比赛,崔缇和华恒联手对付杜??,打掉了他手上的马球杆,杜??为此还遭到旁人的嘲讽。 这时雨轻出现,捡起马球杆,崔缇却催马上前,雨轻镇定自若的站立在原地,一动未动,崔缇见势反而勒马,雨轻则走过去将马球杆还给杜??,并点头示意安慰,然后走开了,给杜??独处的空间,让他自己慢慢调节情绪。 那一刻,杜??觉得雨轻很特别,还格外的耀眼。 洛阳城郊,一辆牛车缓缓行驶着,车内年轻公子正摆弄着新得来的竹根雕,自顾自的说着,完全不在意身旁之人的脸色。 “今日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道儒兄不是向来不喜跟郭家人打交道,而且你说的话郭晟也未必听得明白,他的脾气可不好,待会你肯定是要碰一鼻子灰的。” 崔意淡淡道:“兄长难得有事请我帮忙,我怎好拒绝?” 王润却笑道:“我看他没安好心,你也并非是出于好意。” 崔缇向崔意透露郗遐正在暗中调查郭彰门生始平太守费进,因他横征暴敛,还指使胡人大肆抢掠百姓财物,引发民乱,郭家在关中的旧部武力镇压百姓的反抗,造成百姓死伤无数。 崔缇请崔意将此事告知郭彰,借郭家之力去对付郗遐,也算是替因赵王府走水而被逼自尽的邓管事报仇了。 郭淮汉中拒刘,屡建战功,成为御蜀屏障,故郭家在关中军隐藏的势力不可小觑,陛下甚是关心关中局势,这才单独召见郭彰,赵王司马伦自然不希望秦王带兵回京,只有让郭家与贾家、钟家、夏侯家几家的旧部争权起内讧,赵王在关中的耳目才能有机可趁。 崔缇是想要利用崔意挑起这几家的争斗,当然崔意也有自己的算盘,就看是谁棋高一着了。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五章 洛阳篇:乱舞(一) 因太原王氏和郭氏有姻亲关系,崔治将自己心爱的竹根雕送给王润,王润才陪同崔意一起来彩虹街的剧院找郭晟。 不想牛车刚驶进彩虹街,他们就碰上了一场热闹。 前几日郭晟在季家铺子前遇到了苗湘湘,见她甚有姿色,便出言轻薄于她,甚至还想要动手,幸好山延赶到,苗湘湘才免遭凌辱。 不过山延得罪了郭晟,也因此丢了尚书都令史一职,加之山颇和山朗每日都给他脸色看,他便借住在季冬阳家。 今日山延来崇文馆看书,坐了半晌才离开,想着给苗湘湘买点她爱吃糕饼,又转到了彩虹街,却再次遇上了郭晟。 怎料郭晟竟把整条街的糕饼都买了下来,更说以后要是洛阳城的哪家店敢卖东西给山延,就是跟郭家作对。 只见山延从容道:“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郭晟,你今日如此猖狂,恐祸不远矣。” 郭晟抚上额头道:“看来让你丢职实在是惩罚的太轻了,只有你被赶出山氏一族,才能学会跪地求饶,不过到那时已经晚了。” 王润和崔意就站在不远处观望,其实王润本就看不惯郭晟的嚣张跋扈,刚要上前,却被崔意拉住,这时有人抢先站出来替山延说话。 “郭兄,不看僧面看佛面,山延好歹也算是郗遐的朋友,你又何必处处为难人家呢?” 郭晟循声望过去,说话者正是羊曼。 郭晟不禁冷笑道:“祖延兄,郗遐何时与这等卑贱之人做了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旁边有人附和道:“什么朋友,不过就是给郗遐跑腿打杂的,如今他已经丢了职,郗遐哪里还会再搭理他?” 羊曼也笑道:“山延记性极好,但凡看过的文书都会过目不忘,尤其对数字十分敏感,各地计簿上的欺谩不实之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为此可是帮了郗遐不少的忙。” 郭晟冷哼了一声:“只怕到最后是帮了倒忙,连累郗遐也说不定。”言罢就拂袖而去。 崔意目光闪动,拍了拍王润的肩膀,附耳低语几句。 王润疑惑道:“你不去找郭晟闲聊也就罢了,怎么突然想起去拜见鲁郡公?” “想来洛阳令马上就会找上郭府,我们还是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 崔意得知何玄因祥瑞一案入狱,服毒自尽前供出了真正杀害祥瑞之人是陈府的一名门客。 偏巧郭彰派人去狱中探望过何玄,看来是有人故意嫁祸给郭彰,把陈家推出来背锅,就是为了挑起陈家和郭家的争斗。 崔意上车前,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意外发现了薛昀的身影,他神色匆匆地离开,倒是有些奇怪,但崔意也没细想,坐上牛车径自驶向鲁郡公府。 而山延在回穿柳巷的路上,却被人打了一闷棍,当即晕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望见面前站立之人,却一语不发,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那人冷然问道:“知道自己因何被打吗?” 山延摇摇头,后又点点头。 “山朗一直视你为眼中钉,见你和郭晟结怨,便想出了一个愚蠢的计谋,找人暗中除掉你,再推到郭晟的头上,不管是山朗的本意,还是有人怂恿他这样做,至少如此一来可以甩开郭家派来的盯梢,你也可以暂时喘口气了,当然这一棍,你也该受着。” 山延微微抬首,面带愧色道:“多谢子扬郎君(崔临字)施手相救。” 崔临听他这么说,又把杯盖盖在茶碗上,眼神偏冷:“为了一个苗湘湘,竟险些中了别人的圈套,才做了几天的都令史,就想着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我看你还是如从前一般感情用事,当年我救下你,你对我说过什么,只怕你早已忘记了。” 原来山延小时候得过一场风寒,病得很重,山朗不仅没找大夫给他看病,还把他丢进荒山野林中,在他奄奄一息之时,是游学经过此地的崔临救了他。 山延得救后当着崔临的面发誓,将来要成为河内山氏一门的掌权者,将所有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此刻的山延眉宇间带着些忧愁,低声道:“士宣从不敢忘,只是不想把无辜之人卷进来。” 崔临语气沉重:“从你接近郗遐开始,就应该知道这条路注定要孤身一个人走,即便心中满是荒凉,也绝不能回头。” 山延有些怅然:“我把子扬郎君当作自己的信仰,可子扬郎君的信仰又是什么?” 崔临肃然道:“在如今,无所谓什么信仰和正义,只有不惜一切的魄力和勇气,正如郗遐在汝南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而今羊曼也在做同样的事,只可惜他们注定是敌对。” 山延被崔临安插到度支部,跟着郗遐做了许多事,他认为这些事都是利国利民的,郗遐所作所为确实无愧于心,他敬重郗遐的为人。 可是当崔临吩咐他把始平郡的计簿交给郗遐,他心里却有些想不通,为何要郗遐去对付郭家?今日羊曼的出现,崔临方才的话语,他这才明了崔临的用意。 真正要对付郗遐的人不是崔临,而是羊曼,崔临只是想要借此探查羊曼的背后究竟是何人? 羊曼自进入度支部,只知埋头处理公事,一直表现的很安静,直到度支郎孟逖被人陷害身亡,羊曼却以为母求医问药为由告了假,离开洛阳不知去了何处,崔临也就是在那时开始怀疑羊曼。 山延思忖片刻才道:“子扬郎君,羊曼表面上是利用始平郡之事大做文章,暗地里应该还另有动作,楚颂之作为洛阳令,或许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崔临点头道:“你今日遇袭,本就该去告知洛阳令,山朗办的这件事虽蠢,但却给了你陪着楚颂之查案的机会,倒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忙。” 酒肆账房内,脚店掌柜邓稼先将账簿递给薛昀过目,薛昀却并未翻开,只是抬眼看着他,问道:“今日你去收账了吗?” 自从薛昀和雨轻合伙做蒸馏酒的生意以来,他就吩咐店内伙计固定给几家府上送酒,每到月底,脚店掌柜邓稼先都会亲自上门找各家的管事结算酒钱。 邓稼先近前道:“这个月的酒钱都结清了,我已按照郎君的吩咐向各家的管事说明了情况,下个月我们就不再送酒给他们了。”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六章 洛阳篇:乱舞(二) 因裴家在洛阳郊外的一处酿酒作坊突然起火,已经无法按时完成订单,供给薛昀的蒸馏酒数量也减半,仅够薛家酒肆售卖,自然是不能再做酒水配送生意了。 薛昀意味不明的笑道:“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古掌柜也没有停止向各家酒肆供应蒸馏酒,能够拿出这么多储存的酒来应对此次危机,把损失降到最低,看来还是她有先见之明。” 邓稼先沉声道:“郭家一直觊觎那蒸馏酒酿造之法,古掌柜多半会认为这场火是郭家人故意放的,而我们此时停止送货,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就只怕洛阳令会插手此事。” 薛昀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就是要楚颂之去调查那处酿酒作坊起火之事,不然怎么把赵王和张司空牵扯进来,陈留那边可是等着看好戏呢,我好歹得给他们添把柴火,让这场戏变得更热闹才行。” 山颇之前在街上被雨轻羞辱了一番,因此怀恨在心,山府的门客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可以花钱买通酿酒作坊伙计,夜里放一把火烧了那处作坊,孰不知那名伙计本就是薛昀安插的眼线,至于那名门客却是郭府的耳目。 山允和李重作为改革派已被贾郭一党排挤出朝,而今山颇又被郭家人算计,山简尚在朝中,怎能不反击,山家的门生故吏也不少,自是有办法去对付郭家的,说不定山简还会与陈家合作。 纵火烧毁酿酒作坊虽不是什么大案,但是在那附近却有一山洞,赵王精锐私兵藏匿于此,事后迅速转移,楚颂之一旦发现某些痕迹,张司空和赵王之间势必又有一场较量,这才是薛昀选中那处作坊的真正原因。 邓稼先又道:“今日山延在穿柳巷附近遇袭,怎料有人出手救了他,他现在已去县衙找洛阳令了。 我看山颇和山朗兄弟俩还真是蠢材,连个庶子都不如,这山延的命也是真够硬。” 薛昀摇头笑道:“不是山延的命够硬,而是他的后台够硬,派人给我继续盯着他。” 与此同时,一位管事以鲁郡公奉旨闭门思过,不便见客为由拒绝了崔意和王润的求见。 “韩寿死了,贾午也被遣送回祖宅了,鲁郡公这次闭门思过,是贾后的旨意,还是陛下的旨意呢?” “现在鲁郡公闭门思过,恐怕不合时宜。” “你这话是何意?” 王润陪着崔意一直在铜驼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他完全不明白崔意在做什么,心里又在想什么。 崔意突然停步:“应该就是这家店了。” “你这才在鲁郡公府吃了闭门羹,怎么还有兴致看香料,况且你平日里又不喜熏香?” 王润越发不解,只好跟着崔意进了那家香料铺子。 崔意走到柜台前,开门见山道:“掌柜,给我拿些品质最上乘的交州迦南香,这是要送往鲁郡公府的,你可莫要糊弄我。” 胖掌柜满脸堆笑道:“鲁郡公府的人已经有半月之余没有来本店买香料了,我这两日正想着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得罪了他们,要不要登门赔罪,没想到竟把崔家郎君盼来了,您能亲自光临,真是让我这小店蓬荜生辉,纵使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万不敢糊弄您呐?” 这胖掌柜如此阿谀奉承,王润听着实在受不了,估计鲁郡公府就喜欢溜须拍马的人,才总是买他家的香料。 “掌柜该是多心了,我想鲁郡公府的人过一阵子还会光顾你家店的。” 崔意笑了笑,从掌柜手里接过那盒香料,道声多谢就转身走开。 王润尴尬一笑,不情愿的付了账,然后快步跟出来,坐回牛车后不悦的问道:“你自己买香料送人,为什么让我付钱?” 崔意直接把那盒香料丢给他,笑道:“人已经离京了,就当是你买给自己的好了。” 王润怔住:“你是说鲁郡公离京了?” 崔意早就怀疑鲁郡公不是闭门思过,而是奉旨秘密离京,今日他去拜访只为试探,香料铺子掌柜所言则证实了崔意的猜想不错,贾谧最喜迦南香,他府上的人每月都会在那家铺子购买几次香料,半月之余的话,快马加鞭估计已经到了关中。 在太子被废后,郗鉴就称病辞去赵王府掾吏一职,眼看朝中局势愈发紧张,更有隐居避祸的想法。 深夜,郗鉴循着那熟悉又悦耳的琵琶声来到一间书房门外,望见年轻男子正怀抱琵琶,挑动着紧促的弦索,眉宇间流露出易碎的感伤,曲声如落花纷飞,伴着一阵风,不知最终会荡漾到何处。 待曲毕,郗鉴才慢慢走进来,关心的问道:“季钰,你怎么还未歇息啊?” 郗遐微笑道:“这么晚了叔叔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郗鉴轻叹一声:“我看自你与王家女郎定亲后,便郁郁寡欢,若你实在不喜,还是尽早退了这门亲,免得耽误王家另觅佳婿。” 郗遐又胡乱拨弄两下弦索,有些无奈道:“退亲也好,不退亲也罢,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度支部公事繁重,我是不能跟随叔叔婶婶一起回高平祖宅了。” 郗鉴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季钰,郭家的背后可是贾后,你还是收手吧。” 郗遐目光一冷:“当年公直先生(徐济字)去赴任陈留郡守时,您可曾劝过他收手?” 郗鉴愕然:“难道你——” 郗遐沉痛的说道:“当年贾后察觉出身为侍御史的公直先生在暗中支持齐王,这才故意将他调离出洛阳,然后再借用王家人之手除掉他这个齐王的耳目,可从始至终,叔叔都选择了沉默,眼睁睁看着公直先生死在陈留郡,您于心何忍?” 郗鉴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郗遐苦涩一笑:“叔叔以为我为何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与王家联姻,又频频去王家,是王敦醉酒后告知我事情的真相,叔叔突然想给我退亲,多半这又是王家的意思,怕我会牵连到他们。” 郗鉴话语中透露着悔恨:“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收手,即便他想要收手,也已经太迟了,况且他的身份也不仅仅是齐王的耳目那么简单。”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七章 太极殿:最后的呐喊(一) 陈府书房内,一位老者正教小孙儿写书法,小孙儿有模有样地模仿着自己的爷爷,也在纸上写了“大”、“天”、“夫”这三个字。 老者放下毛笔,笑问道:“珠儿,你可知爷爷为何要教你写这三个字?” 珠儿摇头。 陈准捋须道:“按周文解释,大字左右结构为力出,犹如闪电把天空割裂开,重合在一起代表着至高的力量,天字在大字上面多一横,那一横代表天,也就是说至高力量来自于天,这个夫字与大字和天字部分相同,大字那一竖出头,穿破了天空,可解释为效法天道的人道是如何效仿这道力量,珠儿明白这夫字蕴含的深意吗?” 珠儿思考一会,问道:“爷爷,夫字可是代表自立自强?” 陈准慈爱的抚摸着他扬起的笑脸,呵呵笑道:“珠儿果然悟性高。” 此时陈眕刚刚回府,也并未进去打扰他们爷孙俩说话,只是站在廊上。 陈准又看了一会珠儿练习书法,然后就走了出去,望了一眼满脸忧色的陈眕,什么话也没说,径自走回大书房。 此时屋内的两名婢子正在将一卷卷竹简按顺序摆放在书架上,陈准摆了摆手,她们就颔首退了出去。 陈准坐到圈椅上,依旧没说话,陈眕便走过去亲自整理书架。 陈准连眼睛都未抬一下,只是摇头道:“位置摆错了。” 陈眕又把竹简挪到另一边,陈准还是摇头:“又错了。” 陈眕这会也不知把手中的竹简摆放到什么地方,只得转头望向父亲。 陈准轻叹道:“当闲职太久了,连位置都认不清了。” 陈眕自出仕以来,倚仗父亲,历任清贵官职,虽常与贾谧等友人在金谷宴饮,但他却很清醒,更能找准自己的位置。 只是陈眕没看清司马衷的棋路,再次令陈家陷入困境。 陈眕不由得低首:“父亲,儿子知错。” 陈准微眯着眼睛慢慢道:“山允和李重本来就不足为虑,你却把时间浪费在对付他们身上,倒是让陛下找准时机,扔给我们一块烫手的山芋。” 陈眕皱眉:“当年的祥瑞一案,明明就是贾郭一党所为,何玄却在临死前攀咬到我们陈氏头上,想不到何玄竟是华恒在颍川的耳目。” “不论是度支尚书华混、还是华恒,还有在邺城的华荟,他们如今都是站在陛下那边,陛下想要整顿吏治,必要扳倒我们陈家,可是朝廷中枢一旦没了我们陈家支撑,就吏部那个烂摊子,给谁都收拾不了,仅凭张华一人也难以维系各世家之间的平衡。 郗遐和束皙在此时还妄图整顿财政,华混这算盘倒是打得精,把自己的难处轻松推给了别人,万一弄不好各地闹起来,也与他无关,更与陛下无关。” 陈眕疑道:“先前下令整治劣币,朝中就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此时若再推行盐铁新令,势必会引发各世家大族的不满和反抗,难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看到的结果?” 陈准意味深长的说道:“陛下就是要让某些地方先乱起来,这样才有机会削藩,铲除有异心的宗亲王公,可惜在那之前要先推出来一个人充当这场民乱的始作俑者,以平众怒。” 陈眕沉默不语,他知道那个人就是郗遐。 当年司隶校尉部的人一直都在秘密监视徐济,他应该与曹魏余孽有些关联,大概郗遐走到今日也想明白了,这几年他自以为在仕途路上所向披靡,孰不知这都是司马衷提前布好的棋局,这也许就是郗家的命运,难以逃脱。 陈准转而问道:“陛下身体如何啊?” 陈眕近前沉声道:“孩儿听冯贯说陛下这些日子进食又少了些,皇后命太医们赶紧想法子,她每日都亲自侍奉汤药,其他妃嫔都很难见到陛下的面,昨日张司空进宫想要面见陛下,也不知冯贯同他说了些什么,又把张司空给劝回去了。” “陛下知道张华求见所为何事,故而选择不见,张华一心一意为朝廷社稷,殚精竭虑,到头来终是徒劳。” 陈准说这几句话时带着感伤,他与张华同朝为官多年,虽彼此立场不同,但却有惺惺相惜之感。 陈眕声音有些发沉:“明日早朝,父亲还是不要去了。” 陈准淡然道:“陛下已经搭好了戏台,就等着我们这些看客前去看戏,就连张华也不例外,我又岂能拂了圣意?” 次日天刚有点亮,郗府后院的樱桃树下,有位穿着六品朝服的年轻人驻足在此,久久不言。 这时阿九取来了鹤氅,正要为郗遐披上,郗遐却摇了摇头,轻轻笑道:“我倒不觉得冷,这鹤氅就赏你了。” 阿九抱着鹤氅嘻嘻一笑,然后道:“去年那些樱桃树过冬时没被养护好,结的果也变少了,如今新换的樱桃树苗,希望待到明年枝头上能结满果实。” 阿九听说老爷准备给季钰郎君退了那门亲事,他心里想着等樱桃熟了,季钰郎君就可以跟往年一样请雨轻小娘子来郗府采摘樱桃,他们又能重新在一起了。 “阿九,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阿九见郗遐正定睛看着自己,不由得被问住了,“季钰小郎君,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郗遐笑着解释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我,还是应该早为自己做些打算。” 阿九惶恐不安:“季钰小郎君这是想要赶我走?” 郗遐又道:“我在你老家给你买了一间铺子,府里林管事的女儿小红,最是伶俐懂事,你们俩感情也好,我便做主把她许给你,让他们父女俩跟着你一起回老家,林管事也能帮着你经营铺子,你觉得如何?” 阿九不答,只是低声问道:“我若离开了,往后谁在季钰小郎君跟前伺候?” “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挑更好的书童。” 郗遐说到此处,眼神变得深沉复杂:“至少比你聪明的。” 郗遐似乎想要伸手拍拍阿九的肩膀,却又把手收回来,笑着望了一眼那些樱桃树,然后就转身大步朝府门走去。 此时阿九心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扑通跪地,望着郗遐离去的背影,竟默默流下两行泪。 喜欢晋中镜请大家收藏:()晋中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