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青禾》 1. 第1章 暮春吴郡,雨丝如愁。 正值傍晚,茶肆摊贩快打烊闭店,河上乌篷船停泊,亮起点点渔火。 坊巷里也陆陆续续燃起烛火,唯独城东一条小巷暗着,萧索荒凉。 这巷是吴郡出了名的“鬼巷”,住的人早搬空了,只剩几间破屋立在朦胧雨雾里,黑漆漆、四方方,像是幢幢棺材。 整整一条巷子都静悄悄的,剩雨打残垣的沙沙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宁禾背着剑,披上蓑衣戴斗笠出了门。 断粮一日半,她腹中空空,眼底蒙着倦意,走路发飘。 伸手摸了摸腰间三个铜板,她幽幽叹了口气。 前几天陈家出了事,把府里的护卫遣散了大半,她就是其中之一。 虽说她不全靠护卫的酬劳吃饭,偶尔会赚点买命钱,但养剑很贵,伤药很贵,而她却很少接到活。 几个月接一次,一次只够花月余。 再不吃饭,她就要成这鬼巷的一员了。 选傍晚宵禁前出门,是因为有些食摊收摊前的包子烧饼很便宜,不过就是有点干巴。 走过间塌了半面墙的旧宅,宁禾鼻尖微动,旋即脸色微凝,拔出了剑。 潮湿的雨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是剑客,自然对这种味道十分敏锐。 眯了眯眼,放轻脚步继续往前走。 转过墙角,视线定格在横在小路当中的黑影上。 是个少年。 他趴伏在地上看不清脸,身上穿着细葛大袖衫,白色的衣料上洇着大团血迹,鲜血混着泥水,被雨水冲到地上,晕开一大片,生死不明。 宁禾收回目光,暗骂了句晦气。 这人一看就是被仇家追杀至此的,除非她疯了才多管闲事。 而且师父说过,路边的男人不能捡。 她目不斜视,抬脚跨过去。 裤脚突然被人扯住,力道极大。 “这位娘子……留步。” 声音裹着雨雾,微弱飘渺,却难掩悦耳,如清泉沉玉。 她眉梢一挑,不耐烦扭头。 少年仰着脸,雨水洗净了他脸上的血污,让宁禾透过黯淡的暮色看清了他的容貌。 肤苍白如雪,几缕湿润乌发蜿蜒黏在脸颊上。眉若远山含黛,眼睫纤长,湿漉漉垂着,是士族子弟特有的斯文秀雅。 宁禾多看了两眼,心说倒是好容色,略微有点惋惜。 下一刻便抬腿往旁侧甩,力道足够让他松劲。 段沉玉闷哼一声,拉扯到伤口的痛让他松了手。 宁禾没搭理,准备抬脚离开。 转身前,少年从怀里掏出来个钱袋。 宝蓝色,忍冬纹,不似大晋货样。 “哗啦”一声,袋口松开,碎银滚落在青石板路上。 “这袋银钱……求娘子救我。” 少年气若游丝哀求:“事后另有五十两银…相谢,绝无虚言。” 他说话时,眼睫微微抬起,露出两丸沉水黑玉眸。 真挚有礼,不像会骗人的样子。 宁禾的目光在钱袋上停顿了一下,挪到少年脸上,又环顾四周,天上地下,确定没有第二个人后,摸了摸空瘪的肚子。 她叹了口气自嘲:“算你命好,遇上我这馋鬼。” 说着弯腰把散落的银子捡起来装回钱袋,妥帖挂在腰间,才把他像扛包袱一样扛上肩头。 段沉玉腹部有伤,被她肩膀一硌,疼得差点再次昏过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他没法,定不会向这种粗鲁的江湖人求救。 宁禾扛着人往巷尾走,脚步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雨还在下,雾更浓了,两人的影子忽隐忽现,没入深巷不见。 * 宁禾住的小院外面看着破,里面却收拾地整齐利落,东墙角有颗梧桐树,绿意盎然,亭亭如盖。 三年前师父旧疾复发,两人便从天门郡零阳搬来了吴郡,在这处鬼巷拾掇出个院子安家。 可惜,一年前师父还是病逝了,把她孤零零留在这战乱不休的世道。 她把少年扛进屋里,单手摸出火石,“咔嚓”几声点着了桌角的油灯。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昏黄的光照亮了一方屋子。 虽然简陋,却很整洁。 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个竖柜,窗糊着层旧纸,被雨打湿了半边,透进的雾光昏昏沉沉。 她看了眼自己的床,又看了眼桌子,最后把桌上的茶壶和杯子移开,把少年放了上去。 段沉玉躺在长条木桌上,有些懵,强撑着虚弱道:“娘子,在下躺在…桌上,怕是不妥。” 宁禾正从柜子里拿处理伤口的东西,闻言瞥了他一眼,“你弄脏我的床,我今晚睡哪里?” 段沉玉:“……” 很好。 宁禾没再搭理他,出去打了盆水放在椅子上。 她走到少年跟前,抬手就扒他湿黏在身上的衣襟。 段沉玉没想到这女子会猝不及防解他衣裳,他眼睫动了动,忍着没说话。 有些衣料黏在伤口上,她拿起剪刀剪开,一点点揭下来。 他上半身并不瘦弱,反而肌理分明,线条匀称漂亮。 肩头和腹部的几道伤口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如同白玉有暇,破坏了美感。 宁禾多把布子打湿拧半干,沾擦去他身上的血污,又用水冲了一下伤口。 刀口传来刺痛,段沉玉也只是皱了下眉,半声不吭。 宁禾多看了他几眼,一面利落处理伤口,一面思索他的来路。 皮肤白皙细腻,手指修长,虎口掌心有薄茧,指腹也有一点,显然并非武林中人,像是擅骑射琴棋的士人。 “郎君叫什么名儿?为何倒在巷子里?” 段沉玉闭着眼,头昏昏沉沉的,闻声强撑着回道:“姓沈单名玉,家父去世,伯父为夺家产雇人杀我,幸逃得此处蒙娘子相救。” 宁禾道:“沈?” 据她所知永嘉之乱后,晋室南渡,中原士族大规模南迁,沈氏也在其中。 沈氏中当属汉时的沈戎家族最为出名,迁至吴兴郡,如今已是名门望族。 难不成他是吴兴沈氏子弟?毕竟商户可养不住他这幅细皮嫩肉和言谈。 可他那钱袋…… 宁禾性子直,却也不是莽撞之人,相反很细心。 若是旁人她定不会直问,可面前少年身受重伤,若有异常也不过是一剑的事。 “你钱袋上的纹样不似晋物,”她抬眼打量少年的神情:“现晋秦交恶,你不会是氐人派来的细作吧?” 段沉玉睁眼,乌黑的眼静静瞧她,柔声解释:“娘子误会了,玉某外祖乃秦商,三年前来晋探望病弱的母亲,带了一些秦布,这钱袋正是其所做。” 他容色甚美,神清骨秀,说话时目光不闪不避,两颗眼珠映着烛火,像黄昏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澈见底,很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宁禾默默收回视线,点头,“原是如此。” 好似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剩下腹部的伤很深,光洒药愈合不了,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卷布,展开后是一排银针。 拉过桌上的烛台,用火烤了一下,穿上棉细线。 段沉玉闭着眼,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性谨慎,不敢昏过去,试图通过说话清神。 “还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830|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宁禾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我叫宁禾。” 针尖刺破皮肉,拉扯合并。 剧痛袭来,段沉玉痛哼一声,面如金纸,额头和鼻尖渗出冷汗。 “宁,宁娘子,可有麻沸散?” 他出身皇室,做了十载太子,哪怕被废追杀,东躲西藏月余,身边也有余党亲卫打理生活,更不缺仆从照料,故而不知这药的昂贵。 宁禾动作不停,又穿一针,“这是另外的价钱。” 麻沸散多贵啊,她一年也才舍得买一小瓶,平时伤不重都舍不得用。 听了这话,段沉玉有些惊讶。 他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少女的脸。 灯火昏黄,她神情认真,对方才的话理所当然。 段沉玉过去见的都是端丽的高门闺秀。士族子弟讲究“礼”,讲究“名士风范”,不管私下生活多奢糜,也不会展露出对金银的喜爱。 衣色要雅,言行要雅,再落魄都要维持体面。 士族瞧不起一身铜臭味的人。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坦坦荡荡求财。 忍了又忍,尖锐的针在他皮肉穿梭,痛得他还是颤了颤。 宁禾按住他,语气有点凶:“别动,一会逢歪了。” 段沉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轻抽了口气,终于忍不住:“用麻沸散,有报酬。” “三十两。” 宁禾眼睛一亮,“好嘞!郎君且稍等。” 面对她见钱眼开的态度,段沉玉说不出话来。 宁禾从柜子暗格里拿出个白瓷瓶,小心翼翼打开塞子,往他腹部的伤口洒了点。 药起效很快,段沉玉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 他松了口气,静等她逢完。 麻痹了伤口,宁禾不再顾及,飞快将伤口缝好,用剪刀剪断线,洒药一圈圈包扎。 处理完这些,她看着他湿漉漉沾血的裤子,去柜子里拿出件干净的男衫。 她这种刀尖舔血的,自然会准备各式各样的衣着,方便易容跑路。 把衣裳放旁边,宁禾伸手去解他裤带。 温热的指尖擦过腰腹,酥酥痒痒,段沉玉猛地睁开眼,按住了她的手。 “宁娘子,你……” 宁禾道:“给你换干净衣裳,不然你怎么休息。” 段沉玉温静文雅的神色几乎维持不住。 几日来疲于奔命,险象环生,如今又遇见这么个…不知羞的女郎,内心的烦躁怎么压不住。 他勉力维持礼节:“不劳娘子动手,玉自己来。” 宁禾觉得他真麻烦,这种时候还讲究。 她道:“崩裂伤口我可不会管第二次。” 段沉玉抿唇不说话。 宁禾啧了一声,背过身去。 背后窸窸窣窣轻响,好一会才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宁娘子,我好了。” 她转过身,少年坐在桌上,半湿乌发散垂在腰后,衣裳穿得松松垮垮,呼吸急促双颊晕红,额上一层薄汗。 仅仅穿了个衣裳,就虚成这样。 宁禾叹这些贵族真是身娇体贵。 “我扶你去床上。” 不等人说话,她把他横抱起来,大步走到床边放了下去。 段沉玉半靠硬邦邦的床头,鼻间萦绕着干燥的草木香。 虽然粗糙破陋了些,但好歹能入眠。 他眼睫微抬,侧过头看她,“宁娘子,玉某记得你说,只有一张床?” 宁禾弯腰收拾伤药,闻言头也不回,“对。” 段沉玉困惑:“那娘子今夜何处休息?” 宁禾嫌弃捡起他穿过的血衣,团成一团丢盆里,回头看他,“自然是床。” 2. 第2章 这话入耳,段沉玉长睫颤动,如水黑眸浮现错愕,唇线也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却又很快抿紧。 他并非不善言辞的人,相反慧心妙舌,行止有度。可此时他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无声看着眼前的少女。 桌上孤零零点着盏油灯,昏黄的光团颤巍巍笼住半间屋子。 她站在灯影里,发间和眼睛沾着细碎的光,眼神坦荡得很,仿佛说的不是“同榻而眠”,只是“明日吃什么”般理所应当,全然没觉出这话有何不妥。 段沉玉素有“温君”的美名,接人待物端方温和,可熟他的人才知其性子冷傲,不近人情。 过去便是关系不错的郎君,也从未有过“抵足而眠”类逾矩的提议。 段沉玉觉得被冒犯到了。 他面上不显,眼底氲起愧色,挣扎扶着床沿要下去,喘息微微:“宁娘子,是玉的不是,竟占了你的榻。” “我睡地上便好。” 姿态谦逊,脆弱可怜。 宁禾明白沈玉是介意男女大防。 他受了伤,她收了他的银子,按理说该把床让给他。 可让她睡地上是坚决不愿意的,最近下了那么多雨,地上又湿又冷,要是病了可没人管她,师父不在了。 她端起木盆,干脆利落点头:“好啊。” 段沉玉表情再次凝固。 她不是应该感到惭愧,然后说出睡地上的话吗? 过去他时常这么达到目的。以退为进,用谦和的姿态把人推到道德高地,令人产生愧疚从而退让。 可这手段失效了。 她好像没有常人有的同情心和廉耻心。 话已经说出口,他只好真慢慢坐到床沿,忍着伤口的疼痛,准备扶床架站起来。 宁禾看他那幅样子,轻轻嗤了一声,心里骂了句真能装。 “郎君赶紧躺着吧,我会在中间放东西隔开。” 段沉玉站了一半,脸和后背尽是冷汗,闻言竟松了口气。 他坐回去,望向宁禾的神情看起来很窘迫,“是玉某太矫情,让娘子见笑了。” 宁禾挑眉,心说但是能屈能伸,还算坦荡。 她嗯了一声,“我去把你的衣裳处理掉。” 说罢抱着木盆推门出去了。 段沉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脸上局促内敛的神色消失了个干净,肆无忌惮认真打量起这间屋子。 外面的雨停了,月亮从乌云间隙透出冷光,宁禾走到厨房,把柴填进灶膛里用火石点燃。 树枝的烟气冒出,不一会亮起了火光,她把血衣放在地上,借着光亮细细翻看摸索,好一会后停了动作,若有所思。 的确是细葛布料,没有夹层,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纹饰。 可那钱袋…… 她把钱袋解下来,又从衣襟里拿出方巴掌大的东西。 这是师父送她的护心镜,用宝蓝色忍冬纹的荷包装着。 这荷包自打她记事起师父就有,哪怕没戴着,也搬到哪里带到哪里,显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一年前师父去世,她把护心镜装在荷包里贴身放,想着如果哪天横尸山野,有这东西陪着,师父若是未投胎,说不定会来接她。 宁禾把钱袋和荷包放在一起,打量着针脚纹饰。 缝合手法不同,但绣纹走向一模一样,俨然出自同一绣娘之手。就算不是,至少也是同门同派。 沈玉真的是沈家人吗? 灶里的火暗了下来,映在宁禾沉凝的眉眼上。 门外刮进来一股风,火星亮了一瞬,她回过神来,抬手把血衣塞进了灶膛。 火光大盛,衣料燃烧的气味弥漫。 她静静望着,脑海中浮现出师父死前交代的话。 “宁禾,你虽武力高强,身怀六甲子内力,但性子纯良,易遭人骗,今日我灯枯油尽,恐去后无人提点你,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且牢记在心。” “第一,路边的男人不能捡,不论他是美是丑,是善是恶。” “第二,不得与士族子弟深交,他们尽是伪善之辈,黑心烂肺。” “第三,不得踏出晋地,胡人的地界危险重重。”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要见色起意,和漂亮俊俏的男人交往。” 宁禾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她武艺超群,性格坦荡直率,还有张俏丽脸庞,足够惹得那些见惯尔虞我诈的士族子弟动歪心思。 宁扶花不怕她受欺负,只怕她成了牡丹花下鬼。 “男人不是好东西,俊美的男人更不是,如果你动了情,将永无宁日,直到死亡。” 灶里发出“噼啪”轻响,宁禾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一戒。 她叹了口气,拿树枝翻了一下灰烬,确定烧干净后站起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要吃饭的。 钱都已经收了,她能怎么办呢?大不了等他伤快好,就立马让他走。 宁禾立刻原谅了自己。 拎起木盆,肚子“咕噜噜”叫了一连串。 她脸扭曲了一下,顿时怨气冲天。 现在宵禁了,出去找吃的不容易,而且她不放心把沈玉留在这,怕钱没拿到人先死了。 想到钱,她突然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刚刚烧沈玉的衣裳,里面没有其他银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那他之前允诺的报酬,是骗她的? 宁禾大怒,星眸冒火。 好小子,骗姑奶奶/ 头上了。 可人已经救下了,再赶出去要是死了,她岂不是等于谋财害命。 宁禾咬牙切齿,揭开灶上锅的盖子。 他到时候最好能拿出银子,不然别怪她不客气。 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开了,弥漫出热热的白雾。 她忍着气,舀了点缸里的冷水,掺兑好热水后仰头咕咚咚灌进肚子。 何以解饿解气,唯有温水! * 冷月窥窗,暖烛摇影。 段沉玉躺在陌生的床上,闭目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三日未眠,又受了伤,片刻后头脸开始发热,不久思绪就混沌了。 半烧半醒,草木香萦绕,只记得自己睡在个陌生女郎的床上。 门被推开,脚步轻稳,旁边的床榻微动,有人躺在了他旁边,温热干燥的掌心搭上他的额头。 湿漉漉的香,比草木更甜,比花香更清。 是什么熏香? 朦朦胧胧,飘飘荡荡,段沉玉觉得自己躺在火海里,只有这股香气能带来一丝清凉。 “真麻烦。” 旁边的人不满嘟囔,穿上靴子起身。 不多时,冰凉的帕子覆上额头,浇灭几分灼热。 段沉玉动了动眼睫,被黏稠的困意拉入梦境。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831|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宁禾躺在一边,两人中间隔了条薄被,她侧头看着少年发热沉睡的脸,怨气更深了。 麻烦精! * 忽有一夜暑风过,院子里的梧桐叶变得翠绿,风过时影动如波。 段沉玉站在厨房的案板前,手中握着菜刀,娴熟利落地切菜。 半月有余,宁禾不知给他用了什么药,伤已经愈合了大半,能下床活动。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催促他结账走人。 他不能走。 一年前,因他意图扶植寒门,废除中正选官,与士族产生分歧。 一母同胞的三弟段念玉联手东平王,以及母后和外祖琅琊王氏,以“谋逆”罪构陷他。父皇年事已高,糊涂之下听信谗言废黜了他,囚于永巷。 半年前父皇暴毙,段念玉继位,原东宫旧部多被诛杀。三个月前他得到消息,新帝欲斩草除根,他深知留下只是以卵击石,遂埋下布局后,与旧部和亲卫突围,从建康东逃。 一路上他好弟弟派来的“绣衣使”暗中追杀不断,侍卫战死大半,他侥幸逃脱。 如今新帝对外宣称他病重,暗中派人大肆搜查他的踪迹。 晋地不宜久留,他欲往秦去。 想要顺利抵秦,势必要带着宁禾。 段沉玉擅长把控人心,看出宁禾贪财固执,性子粗鲁,但绝非无情之人,相反心思纯善。 为了讨好,今晨她出门后,他洗了她的脏衣裳,又去厨房找出缸里米菜肉,想着通过此举软化她的态度。 他点好灶火,起锅烧油,把切好的肉倒进去,有条不紊的加菜翻炒。 油烟味熏上他的衣衫,段沉玉秀眉微皱,淡淡盯着锅。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 宁背着长剑走在巷中,靴子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神情沮丧。 沈玉钱袋里的银子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一个月,可人不能坐吃山空,还是要找谋生的活计。 她认字,也会女红,但都不太精通,只想着能重新找个护院的活干,可半个多月了,人牙子那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自己出去也寻不到。 士族高门的护院多“部曲”、“私属”或“门客”,他们通常不会找外客充护卫,而那些富商要么嫌她是女子不肯用,要么给出的酬劳太低、契书有问题。 时至今日都一无所获,眼看就要口袋空空。 接近巷尾,宁禾闻到一股饭香,令她口齿生津。 她猜到是段沉玉做饭,快步走到院前,推门而入。 只见院西墙边的晾衣杆上,挂着她昨日换下的衣衫,湿漉漉往下滴水。 她眉头一皱,往里走了两步。 “宁娘子,你回来了。” 温煦的声音响起。 少年端着个盘子从厨房走出。 一身青布衫,长发用布条松松挽着,如水柔软垂落,身后是摇着绿影的梧桐树。 肤光胜雪,双目如一泓清泉,容色淡极生艳,如明珠生晕,玉山照人。 宁禾愣住了。 果真是美人,还是个贤惠的美人。 自打师父病了,再没人替她洗衣做饭。 她不是什么讲究性子,时常得过且过凑合,此刻忽见这般景象,竟有些手足无措。 错愕持续几息,她脸色突然转冷,“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3. 第3章 段沉玉脸上的笑微僵,眸色茫然,还有些委屈:“我见娘子日日奔波,衣衫沾了尘土,便想着……” “想着什么?”宁禾打断他,态度生硬,“想着替我洗衣做饭,便不用付剩下的酬劳,继续留在这里?” 段沉玉脸色微白,赶忙柔声解释:“娘子误会,玉某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但娘子说得对,是玉的错,不该私自动你的衣物,还望娘子莫恼,原谅则个。” 宁禾抱紧了怀里的剑,抿唇道:“没有什么救命之恩。”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和你只有钱财交易,不必多此一举。” 说罢,她转身往门外走。 段沉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脚步声远去后,乌浓的睫毛垂下,他看着盘子里的菜,忽然轻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被践踏好意的羞恼难堪。 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着,姿态端雅。 这段日子他一直暗中观察宁禾。 少女十五六的年纪,容貌俏丽,眉眼灵动,五官轮廓不似江南女子柔美,自有三分英气三分豪迈。 她日日抱着那把乌鞘剑,言辞不耐,催促他伤好就结清酬劳离开。 今日一事确令他心生恼怒,却也让他明白该如何应对这块硬石头。 * 宁禾走出巷口,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座小桥,翻身坐在朱红桥栏上。 柳丝拂碧波,夏花荡香风。 她望着河水发呆,手指绕着剑穗。 师父去后,从未有人这般为她洗衣做饭,家对于她而言,只是个歇脚睡觉的地方。 方才看到竹竿上的衣裳,桌上的饭菜,有了久违家的感受。 就像师父还在一样。 这样的感觉令她心慌无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知晓这份温情背后或许藏着别的心思。 按理说有福不享是傻子,可她也怕自己会沉溺其中,慢慢忘了本该踽踽独行,无牵无挂。 河水静静流淌,远处传来渔人的吆喝声,还有孩童的嬉闹声。 话虽如此,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宁禾一想到沈玉失落垂眸,一双美目像是蒙了水雾,孤零零在院子里站着,就控制不住产生了点该死的愧疚感。 万一人家真是好心呢?只是一顿饭而已,她反应好像有点过激了。 沈玉说白了是雇主,而且她观察了大半月,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士族子弟。她如此疾言厉色,若他日后回到家中,因此事不乐意给她结账就麻烦了。 那些士族她可惹不起。 她苦恼地抓了几把头发,末了长长了叹了口气。 师父说得对,果真不能随便救人。 现在好了,她不仅要考虑谋生活计,还得整日担忧沈玉是不是骗子,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给她报酬。 * 日头西斜,霞光万丈。 段沉玉坐在院子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手中捏着片梧桐叶,指尖摩挲着叶缘,目光落在脚边的石子上,又好似在放空,神姿落寞。 “喂。” 一声清脆的呼唤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 段沉玉抬头,只见少女坐在梧桐树的横枝上,鹅黄衫子,乌辫垂肩,眼珠漆黑,长剑斜挎在背,灵俏中带三分潇洒英气。 夕阳的金光落在她脸上,将那双本就明亮的眼映得更亮,星灿月朗,光彩照人。 段沉玉晃了一下神。 还未开口,便见宁禾如飞燕般从树上跃下,稳稳落在他面前。 她手中拎着个油纸包,抛到他怀里,语气别扭:“给你的。” 段沉玉伸手接住,触手温热,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桂花糕,香气扑鼻。 他心中冷嗤,眼角眉梢却浮现出羞赧的笑:“多谢宁娘子,玉很喜欢。” 宁禾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往屋里走:“随便买的,你快吃吧。” 段沉玉跟上去,关心道:“娘子可用过饭了?灶台上还煨着饭菜。” 宁禾愣住,调转脚步走到厨房,灶台角落里摆着一碗一盘,用盘子扣着。 揭开来看,碗里是米,盘子里是菜,摸了摸碗盘边缘,都还温热。 她抿唇,感觉更愧疚了。 被她凶了一顿,一句怨言没有不说,还留了饭。 脾气也太好了,长得也好,跟菩萨似的。 段沉玉站在厨房门口,看到少女脸上表情变幻,适时开口:“娘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玉不擅下厨,让你见笑了。” 宁禾回过神,看到他脸上的紧张和局促,“没有不好。” 段沉玉松了口气:“那就好,娘子快用饭吧,天快暗了。” 宁禾随口应了一声,端着饭菜就去了屋子。 她洗手坐下,拿起筷子夹菜放进嘴里,动作一顿,眼里透出几分惊讶。 出乎意料,他的厨艺非常不错。 宁禾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唯独做饭难吃。师父宁扶花也是个不擅长做饭的,师徒俩有钱的时候都是去食肆吃。 后来宁扶花旧疾复发,宁禾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两人才被迫搬来这无人鬼巷。 没了钱就要自己做饭,宁禾苦学一月,奈何实在没天分,做的东西难以入口,只能说是熟了能吃。 她埋头吃起来,心里默默感叹,之前过得什么苦日子,这才是人该吃的东西啊! 段沉玉看着少女吃饭的模样,秀眉拧了一下。 风卷残云,虽不粗鲁,却总归也不是女郎该有的用食姿态。 大晋以身姿飘逸为美,他还没见过哪个女郎这般……爽朗。 视线扫过她的面颊,慢慢下移,落在了桌沿下腰肢上。 盈盈一握,线条流畅。 他暗中端详了片刻,有些疑惑。 她吃的饭都去了哪? 宁禾感觉到了少年若有若无的打量,疑惑抬眼看过去。 段沉玉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油纸包里的桂花糕推过去,微微一笑:“玉留的饭菜不多,宁娘子不如再吃些糕点。” 宁禾看着淡黄色的糕点,捏着筷子的手收紧了。 她垂眼戳了一下饭,“不用了,给你买的。” 啊啊啊啊这人为何如此贴心,弄得她更愧疚了。 段沉玉看着她的动作,音如清泉柔润:“玉想和娘子分享。” 宁禾:“……”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抬眼看他,目光坦荡真诚:“那会不该凶你,对不住。” 段沉玉莞尔一笑,丝毫不见芥蒂:“何须致歉?当日确是玉唐突,未经过娘子同意便动了衣物,本就是我的不是。日后再有此类事,我定先问过姑娘,绝不自作主张。” 宁禾愣愣看他,神情古怪。 这人怎么还反而向她道歉呢。 面对少年清澈温和的眼,感觉浑身难受,凳子好像长了刺。 她坐不住了,胡乱哦了一声,三两口扒完饭,嘴一抹站起来道:“我有点事,碗筷你放着我回来收拾。” 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段沉玉看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捻起油纸包中微凉的糕点。 冷白玉指修长,糕点淡黄半透。 放入口中,轻轻咀嚼,下一刻便吐到了油纸上。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茶,眼里浮现出傲慢的嫌弃。 甜腻干涩,难以下咽,也好意思拿来赔礼道歉。 * 宁禾在外面走了一圈消食,宵禁前回了家。 推门进屋子,段沉玉正坐在灯下。 灯火昏黄,他手里捧着卷书,正低头细读,粗布青袍穿在身上,反被他衬出飘逸昂贵之感。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双眼映着烛火,如两丸剔透的琉璃。 “宁娘子,你回来了。” 宁禾嗯了一声,解下剑放在桌沿,拉过张木凳坐在桌子另一边。 屋内只听得见段沉玉翻书的轻响,还有窗外时有时无的风声。 她静坐了片刻,问道:“你伤势也差不多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段沉玉翻书的手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宁禾,眸光失落,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护我逃亡的亲卫还不曾有消息,家里支持我的长辈也未寻来。” 顿了顿,他轻声道:“宁娘子放心,玉君子一言,待亲信寻来,定重金相报。” 宁禾没说什么,拿起剑起身:“别赖账就行。” 段沉玉道:“这么晚了,娘子去何处?” 宁禾回头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推门出去。 段沉玉重新低头看书,一阵脚步声后,他听到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扶着书页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窗户。 被宁禾捡回来的第二天,他就看到一墙之隔还有间屋子。 那屋子被暗色的窗纸糊住,遮得严严实实,门窗上也挂着大锁,根本没有进去的机会。 整整半个多月,宁禾都不曾进去。 他知道她今夜要去何处,可那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段沉玉细细听着,却除了一开始的开门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 十五夜,月色最盛。 宁禾走到隔壁屋子,开锁推门,一股淡淡的潮气扑面。 屋中无灯,四壁窗纸都糊了三层粗麻纸,厚得月光透不进多少,屋内昏沉沉的,仅有门缝漏进点月光。 里头陈设整齐,最里放着张床,青色幔帐,被子整齐叠在床角,褥上有褶皱,像是还在睡人。 东墙边的条桌上立着牌位,名“恩师宁扶花之位”。 这是宁扶花生前的屋子。 宁禾性子直,平日看着有些冷,但实际是重情之人,宁扶花死后,她把这屋子锁了起来,隔三差五会进来清扫地面擦擦桌子,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她没有动里面的东西,觉得这样好像师父还在。 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还是师父走那天的,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茶叶干巴巴沾在里面,有些发黑。 她静静看了一会,给师父上炷香,弯腰闭眼,口中低低念叨。 “老花啊,你要是还没投胎,一定保佑徒儿今日能接到活,不然你徒儿要被迫加入丐帮了。”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叛出师门啊,都是生活所迫。” 念了一阵,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站起来又看了会牌位,她走到镜台前坐下。 这间屋子除了住她师父外,还放着些工具。 拉开镜台抽屉,里面堆着易容用的膏粉、黛笔、假胡须和假发等。 宁禾借着微弱的灯火打开木盒。 她先取过深褐色膏粉,往脸上、脖颈处细细涂抹,将原本的肤色遮得暗沉,又用眉笔将眉峰描粗,再将假发戴好,挽成个乱糟糟的发髻,用根木簪固定,最后换上灰布短褐与旧布鞋。 不过半柱香,先前俏丽英气的女郎,便成了个平平无奇的青年。 戴上斗笠,她吹灭油灯推门而出。 月色下,少女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转眼跃入暮色。 约莫一刻,宁禾停在一处桥边树荫下,对岸不远处是大小巷子交错纵横的坊。 她没有直接走,纵身跃至桥下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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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用木梁撑起,镶满夜明珠,将整个黑市照得亮如白昼。 每隔几步便有个摊位,摊主多戴着帷帽或面具,只露出双眼睛。摊上摆着各式物件,有生锈的兵器、泛黄的古籍,也有来历不明的珠宝、草药,甚至还有售卖消息的木牌,上面写着“寻物”“寻人”“查事”等字样,旁边标着银钱数目。 除了摊子外,还有不同的店肆。 食肆、茶楼、堵坊、花楼,笑声嘈杂,热闹非凡。 往来之人穿各色衣裳,有挎剑的游侠,有束着绑腿的短打汉子,还有衣着华贵的富商。 这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黑市,每月十五开,每次开四日,如果错过就只能等下月。 前朝覆灭后天下三分,晋祖夺魏权,不久后八王之乱,南迁胡人趁机举兵,匈奴攻入长安,大批士族和百姓南渡,皇族段睿建都建康,北方被外族占据。 虽说政权重建,内斗却不断,还时不时有流民举兵。 皇室士族是知晓黑市存在的,他们不管,是因为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宁禾拢了拢灰布短褐的衣襟,顺着人流往里走,穿过外层,便见一道半人高的石门,门旁立着两个穿黑衫的汉子,腰间别着短匕,目光锐利地扫过往来之人。 石门内是更隐秘的地方,专做暗杀、寻仇、探密之类的暗活。 “暗号。”左侧黑衫汉子拦住建她,声音冷硬。 “夜走鬼门,钱换命来。” 汉子点点头,侧身让开。石门后是条窄巷,两侧皆是木门店铺,门楣上挂着字号。 诸如“索命坊”“断愁阁”,最深处那家挂着块黑木匾,刻着“鬼阁”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是她常接活的地方。 宁禾推开门,店内光线比外头暗些,柜台后坐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手指枯瘦,正低头拨着算盘。 柜台上摆着个香炉,里面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老者头没有抬头,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还是老规矩?” “嗯,要快结的,酬劳不低于一百两。” 宁禾走到柜台前,双手按在柜面。 老者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这次有个三百两的,接不接?” 宁禾皱眉:“金玉刀,你想坑我?” 金玉刀怪笑两声,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推到她面前:“如风小友此言差矣,老夫是怕你成饿死鬼。” 宁禾翻了个白眼,拿过纸一看。 城西槐花巷东三户张家,得罪了权贵被驱逐至此,有人出三百两取他全家十三口命,三日内交货。 她道:“我不杀好人。” 金玉刀摇头:“非也,这张重圆乃是建康士族,欺男霸女,他父母滥杀奴仆,妻子也联手他害死过十几个女子。若不是这次踢到了铁板被逐出家族,那权贵依旧恨意难消,你可接不到酬劳这么高的活。” 宁禾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 鬼阁从不放假消息,这点还是能相信的。 但张家十有八九危险重重,金玉刀想坑她。 好在自出师起,她从未在外显露过真身手,对方不知她功力深浅。 其他事她不敢打包票,但功夫剑法,她说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好,我接。” “如事成,三日后子时,城南渡口老柳树下,找穿青布衫的人,”金玉刀说着,又递来个小小的黑木牌,“凭这个认人。” 宁禾接过木牌,揣进怀里,签字画押,转身便走。 刚出鬼阁,便听见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个卖兵器的摊主与客人起了争执,她脚步未停,顺着石阶原路返回。 金玉刀看着少年身形走远,慢吞吞走向最里侧的木门。 门后是长廊,朱红栏杆外花红柳绿,挂着一笼笼五颜六色的鸟儿。 每走一步,金玉刀老态龙钟的身形便变一分。 原本佝偻如弓的背脊如青松般舒展开来,他抬手拂过脸颊,指尖划过处,脸上的皱纹如潮水消退,露出底下光滑细腻的肌肤,连鬓边花白的发丝也渐渐染黑,垂落肩头,成了绸缎般的长发。 待到了厢房前,已变成了个年轻男子。 他生得极为俊美,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瓣薄而色淡,风流桀骜,与方才的老者判若两人。 他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侧头看着院里垂手静立的仆从。 “去传信,就说她接下了。” 4. 第4章 吴郡的雨总是很多,缠缠绵绵,如丝如愁,腾起一片朦胧水烟。 宁禾睡了一觉醒来,东墙边临时搭的床板上已经没人。 她翻起来,随手把头发束高,拿起枕头边的剑挎背上,推门出去。 清晨天阴云浓,雨线细密,厨房里飘出粳米粥的味道。 她抬袖子挡雨走过去,只见少年站在灶台前,锅里冒出的热水模糊了他俊秀的眉眼,像是云雾里的青山。 段沉玉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温静浅笑:“宁娘子起来了?饭马上就好。” 可能是刚睡醒,宁禾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又看了少年好几眼,才迟钝应了一声。 她打水洗漱完,粳米粥和炒青菜已经端上桌子。 “你不用早起做饭,我一般都在外面吃,吃完会给你带一份的。” 段沉玉摇了摇头,“玉幸得娘子庇护,才能躲过追杀,怎能好吃懒做待着?” 他表情很认真,宁禾没再说什么。 粳米粥味道寡淡,青菜用油渣炒的,倒是很香。 宁禾吃东西口味略重,不大喜欢喝粥什么的。 她两三口喝完,抬眼看沈玉。 少年眼睫低垂,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粗糙的陶勺,优雅而缓慢地吃着。 宁禾突然想起过去师父说的,那些世家子都自视甚高,绝不过粗衣粝食的日子,哪怕再落魄,都会花银子买酒喝。 醉生梦死。 她当时反驳师父,说人都快死了还怎么挑,没人不怕死。等饿到极致的时候,自然会像野狗般,哪里来的什么“名士风流”、“克己复礼”。 现在看到沈玉平静用粗茶淡饭,就觉得当初她说得不错,没人不会为生计和性命屈服。 就像她,为了银子违背了师父的戒律。 不过沈玉的确和她见过的士族子弟都不同。 他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文弱些,好像什么都会点,贤惠得很。 吃过早饭,她撑伞出了门。 三日之内要取张家十三口人性命,这不是容易的事。 一来张家所在的槐花巷住得都是士族和富商大贾,贸然出手会引来隔壁府宅的护卫。 二来她要踩好点,摸一下张家的情况和张府地形。如果有异常,她宁可违单,钱没了还能赚,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当然,死之前要把金玉刀那老狗杀了。 走上长街,她如往常般先去了人牙子那,问有没有人家要护卫,便到处闲逛,最后跟等工的散镖师和船夫蹲在桥头树下。 到了晌午,街上行人大多回家,桥头等工的人三三两两走了。 宁禾也站起来,撑伞踏上朱桥。 河下游鱼跃,河中乌篷船,河上撑伞人。 她走到城西街市,逛逛停停,在梧桐巷对面的面摊坐下。 面摊老板是个老叟,头发花白,衣裳和手都沾着面粉。 “客官,吃点什么面?” 宁禾把剑放在桌边,“一碗素浇面,加二两牛肉。” 老板笑道:“好嘞,您稍等。” 很快热腾腾的素浇面端上来,小碟子里整齐码着薄片牛肉,香气浓烈。她端起来全倒碗里,筷子一搅,慢悠悠吃起来。 吃完面,她扫过对面巷口,正准备喝汤,就看到一辆朱盖马车疾驰过街,路人惊慌避开,捂着鼻子躲灰尘。 宁禾淡淡收回视线,端起碗把汤喝了个精光,拿起剑朝对面的巷子去了。 * 张重圆喜欢喝酒,最喜欢把酒液倒在美娇娘x/口,用舌尖一点点舔去。 雪山中清泉流淌,被鲜红黏稠的蛇吸入腹中。 等喝醉了酒,玩累了的时候,就像死人般躺在床上。要是盛夏最好,可以拥着旁边冷冰冰滑溜溜的女体,醉醺醺的睡过去,一夜过去一点汗都不会出。 他是怎么发现这个好法子的呢?他也不记得了。总之等第二天醒来出去逛一圈,床上的女体便会消失无影无踪,被他那貌若无盐、聪明懂事的好夫人处理妥当。 今日夜宴过,张重圆得了个新美人。 他罗袍半敞坐在榻沿,美人着半透轻纱,鬓发散乱跪在脚边,纤瘦的肩膀轻颤,泪水涟涟。 仰头喝了口酒,醉醺醺扣住美人雪白的后颈,分开了膝盖:“哭什么,跟爷委屈你了?” 说着他扬手一巴掌,美人不敢躲,脸颊飞快红肿。 张重圆按住她后颈,压到分开的膝盖间。 “张嘴。” 话音落,半扇窗子被风吹开,烛火猛地晃了晃,随即便有雨丝飘进来。 雨势很急,起初还是嘈嘈切切的细响,转眼就成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摆在窗台上的海棠花,被雨点打碎。 张重圆不高兴了,朝静悄悄的门外喊:“人都死哪去了?还不快过来关窗子!” 回应他的不是仆从惊慌的声音,是骤然熄灭的灯烛,和“哐当”大开的屋门。 “啊!” 脚下的美人低呼一声,张重圆的心跟着一跳,恼怒之下一个窝心脚踹过去,起身拿起了放在檀木架上的佩剑,大步走到门口。 门外黑沉沉,檐下的灯笼不知何时熄灭,只能隐约看见仆从倒在廊庑中,生死不知。 “谁?!” 张重圆酒意醒了大半,眯眼看向烟雨蒙蒙的漆黑庭院。 他感受到一股寒意,步步后退,试图躲回屋子。 忽有闪电劈空,他定睛看去。 冰冷的雨雾中现出一道黑影。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 他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手里的剑。 张重圆肥胖的脸惨白,大步后退,朝庭院大喝:“抓住他!” 院墙外顷刻跃出二十道黑影。 戴斗笠的人却没动。 张重圆早猜到桓家人不会放过他,来吴郡前就求家主给了二十个顶尖暗卫,隐在暗处护他周全。 等的就是今日! 暗卫团团包围,那黑影依旧没动。 他暗道不好,飞速要关上屋门。 “唰!” 剑出鞘。 银光在雨雾中一闪。 他手臂随之一凉,愣愣低头,只见自己的小臂出现一道血线,紧接着溅起一股血,衣袖连同小臂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痛觉后知后觉,张重圆满脸满身的血,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惨叫。 “快,快杀了他!杀了他!” “把他给我剁碎!剁成肉泥!” 张重圆在地上打滚,痛叫怒骂,雨噼里啪啦打写檐瓦,把他声音遮盖得几乎听不清。 暗卫也被这变故吓到,闻声立刻动了,一齐攻去。 刀光剑影比雨更密。 宁禾不闪不避,身形一晃,如池中浮萍,衣衫下摆扫过石板积水,溅起一串细珠。 她手腕一翻,剑身彻底出鞘。 剑势倏起。 但见银光荡漾,剑尖抖出点点寒芒,分刺数人手腕,正是“醉花剑法”中的起手式“花间醉酌”。 叮叮当当一阵急响,左阵五人俱觉腕上一震,攻势顿缓。 暗卫飞速移位,杀招不断。 宁禾步法飘渺,似醉非醉,在雨中旋身腾挪,似将周遭雨丝都拢了进来,剑身卷扫,雨如花瓣碎裂,往暗卫飞射去。 一时间,雨打花飞,银芒如织,竟不知是剑光映雨,还是雨化剑光。 围攻者俱是高手,却从未见过如此诡谲剑法。 那剑招时而如狂士醉饮,倾壶而泻,时而如美人醉卧,慵懒无力,但每一式皆藏杀机。 醉折花枝,飞雨乱红。 一名大汉举刀相迎,那剑尖却似蝴蝶穿花,在他刀身上轻轻一点,借力荡开,反手便刺入他肩井穴。大汉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变阵!”暗卫急呼。 话音未落,宁禾剑招已变。 她左足微旋,身形如风中摆柳,剑招忽快忽慢。 暗卫转眼死了大半。 余下五人见状,愈发不敢大意,刀剑齐出,招式狠辣。 雨越下越急,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 宁禾的蓑衣被划破,里头的黑色劲衫湿透。 暗卫里有个用枪的。 这人最开始枪法平平无奇。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等她意识到是圈套,已来不及躲闪,被一□□破肩头,随之有刀光劈面而来。 她仰身后滑躲过,剑招忽收,手腕一绕,剑在身前画出个圆,如含苞待放的荷花,将袭来的三柄兵器尽数圈住。 “叮”的一声脆响,三柄兵器竟被她剑上的巧劲带得互撞,火星在雨幕中一闪而逝。 宁禾不想久战,身形如燕,足尖点在石榴树细枝上,而后如流星坠地,朝余下二人猛攻。 暗卫大惊,挥刀去挡,却听得“咔嚓”的一声,心口的护心镜被剑搅碎,胸口/爆开一朵血花。 地上躺着二十具尸体,青砖上的鲜血顺着雨水蔓延扩散。 宁禾剑尖垂下,血珠混着雨水,连成细线滴落。 她踏过一具具伏尸,靴子踩在血水里,发出轻微而粘腻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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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重圆大骇,拽着她裤脚哭嚎,“壮士,大侠,只要你不杀我,张家重重……” 宁禾掏了掏耳朵,“噗呲”一声捅穿了他的喉咙。 张重圆瞪大眼睛,“嗬嗬”几声,转眼没了动静。 宁禾断了他戴着扳指的右大拇指,塞进腰间牛皮囊袋中。 正准备走,余光瞥见缩在榻边发抖的美人。 她犹豫了一下,抬剑鞘卷起榻上的薄衾丢在美人身上。 “想活命,就赶紧走。” 美人愣住,哆哆嗦嗦拉好薄衾把自己裹住,看着刺客的背影远去。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扶着榻爬起来,往前踉跄追了两步,“恩公,敢问姓名?” 宁禾脚步微顿,侧过半边脸。 “禾如风。” 说罢足尖一点,跃入黑色雨幕。 “妾名唤秀珠,会一直等恩公来寻!” 宁禾听见了,踩在瓦片上的脚底一滑。 * 张重圆一死,取走余下十一人的命,不过是一刻的事。 宁禾装好十一根手指,跃出张府,避开街上巡逻的守卫,飞快掠回鬼巷。 进了院子,屋子的方窗透出昏黄灯火。 她走到檐下把斗笠摘了,推门而入。 少年一身白袍坐在桌旁,乌发如瀑散在后腰,手里拿着卷书,姿态静雅。 他在看宁禾之前买的话本。 段沉玉听门被推开,抬头看去。 少女浑身湿透,脸色发白,水顺着衣角往下淌,在门槛边积了小滩湿痕。 他鼻尖微动,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 舒展的眉峰骤然蹙起,起身时带倒了凳子,发出轻响:“宁娘子,你受伤了?” 宁禾没应声,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 她抬手想解背后的剑,左臂刚一动,伤口便扯得钻心疼,动作顿了一下。 段沉玉快步走近,伸手想去帮她把剑卸下来,“娘子肩膀受伤,莫乱动。” 宁禾猛地侧身避开,剑骤然出鞘。 段沉玉眼睛一花,就看到寒芒停在眼前。 少女面若霜雪,声如寒冰碎玉:“想死吗?谁准你碰我的剑。” 5. 第5章 剑尖近在咫尺,段沉玉没有躲闪。 宁禾定定看着他。 灯火昏黄,少年白衣如雪,剑身映出他清澈的凤目。 他知道这柄平凡的乌鞘剑对宁禾很重要,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压在掌下。 起初他以为是做惯杀手的本能,后来又觉得不太像。 方才举动,不过是刻意的试探。 他确定宁禾不会杀他。 他想知道她的底线。 段沉玉垂眼,纤长的睫毛颤抖,声音很轻:“是我唐突了,宁娘子莫恼。” 他嗓音清润,犹如拂山云雾,没生气,亦不曾惊慌后退,反而态度谦谨。 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宁禾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就松了几分。 她不想让自己这么快就卸下防备,可脑海浮现这几日他做饭洗衣,温柔勤快的样子。 “以后再碰我的剑,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她别过头,缓步走到椅子跟前坐下,费劲解开剑带,取下剑鞘搁在桌边,用干净布子细细擦净剑身。 看到上面磕出的豁口,她脸色不太好看,把剑收鞘。 段沉玉看她唇瓣血色浅淡,温声道:“我帮你拿伤药打水。” 说完他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伤药布巾等物都拿了出来,放在桌边后,脚步匆匆去打水。 过了片刻,他端着铜盆进来,放在地上,又提了一桶热水来。 “我去外面守着,宁娘子有需要就喊我。” 屋子只剩下宁禾。 她看了眼门,脱下上半身的湿衣。胸口勒着白布也湿透了,她一圈圈解开,侧低头看肩膀上被枪挑破的伤口。 三寸长,深可见骨,边缘被泡得发白。 她把布子浸湿,拧半干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简单擦洗了一下,才将伤药撒在伤口上,动作利落。 受惯了伤但不代表不痛,宁禾轻抽了口气,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滴落在地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段沉玉站在门口屋檐下,雨珠成串落下,溅上他的袍角。 风吹来,细雨斜飞,他肩头湿了一块。 他看着沾了泥点的衣衫,秀眉微拧。 段沉玉好洁,若是过去,他定会立刻去沐浴更衣。 如今沦落至此,也只得咽下去。 少年宽袍大袖,长身玉立。抬头看乌沉沉的天,两丸如玉眼眸冷漠。 屋里传来闷哼,段沉玉回过神来,朝映着暖光的窗户看去一眼。 脑海浮现宁禾浑身尖刺的模样,他唇角微弯,无声而笑。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八面玲珑的,刚正不阿的,贪财好色的…… 而宁禾这样的人,往往看似冷硬无情,实则最是纯良赤忱。 宁禾缠好绷带,把一些细小的伤口一并撒药处理了,换了干爽的衣衫。 “进来。” 段沉玉推门进屋。 伤药已经放回柜子,盆里堆着湿衣和沾血的布条。 宁禾坐在桌前,衣袍宽松,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肩头,容色苍白。 他缓步上前,主动端起铜盆。 宁禾抬眼看他,“直接烧了。” 段沉玉愣了一下,点头应下:“好,玉知道了。” 他走到厨房,把衣物一件件塞到灶中,待拿起一团白布,动作一顿。 这是何物? 他抖开来看,布约一尺宽,很长,雪白洁净一点血污都没有,隐隐有淡香。 段沉玉年方十六,十三便定下太子妃,若不是被废,今岁早已成婚。 他稍加思索后便明白了是什么。 湿润洁白的布条好似化身成蛇,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他蓦地松开,温静的神情僵硬,耳尖薄红。 布落在地上,沾了污尘,他静静看了好一会,才抿唇拾起来,丢进红通通的灶膛。 * 翌日清晨,张家主院廊庑中昏迷的仆从悠悠转醒,待看到庭院中的尸体和屋里死不瞑目的主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叫声吵醒了其他昏迷的仆从,张家顿时混乱起来。 不过一刻,官府便得了消息,一队衙役匆匆赶来,将张家围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捕头看着院里的血腥场面,倒吸一口凉气,一边命人封锁现场,一边派快马去请仵作。 郡守得知此事后,即刻放下手中公务,亲自赶来。 他身着官服,神色凝重,下了马车便快步走进院子,看到张重圆一家的尸首,脸色瞬间阴沉,转头对捕头厉声道:“给我查!我倒要看看哪个如此胆大包天,敢对士族下手!” 按大晋律令,别说杀士族,平民哪怕是伤了他们,都逃不过阖家丧命的下场。 但士族杀人无碍。 只是大部分士族在乎名声,不会光明正大杀人。 消息飞速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有说张重圆得罪了江湖高手的,也有传是旁的士族下手。 但这些流言很快被官府压下,衙门贴出告示,严禁百姓私下议论,违令者重罚。 官府的人上门,宁禾一人在院子里练剑,段沉玉躲在地窖里。 这群官兵随便搜查了一番就走了,丝毫没怀疑。 三年前宁禾和宁扶花来到吴郡,她不久就去官府挂牌“护卫”的身份,故而她不怕被查,也不怕被看到伤药。 更何况这鬼巷在吴郡人眼里万分晦气。 这地方闹鬼二十年,曾有人不信鬼神,搬来住了还没半月,家中便频频出事,甚至还死了人,一连三户人家都如此。 后有来吴地新任职的刺史郡守,不信邪想拆了这片占为己有,结果也出了事。 从那以后,便再无人敢住这,也无人敢拆。 直到三年前宁禾和宁扶花搬来。 在吴郡人眼里,她们是怪胎般的存在。 宁禾也不解释,或者说这就是她和师父所希望的。 大隐隐于市,但不和任何人深交。 有朝一日做完该做的,存够了银子就金盆洗手,买座大宅子,潇洒轻松过完余生。 * 很快到了约定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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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矜矜业业当护院,时不时听听旁人议论张家的事,确保没有异常。 这日傍晚下值,她在街头摊上买了两个饼,慢悠悠回家。 霞光满天,河中浮光跃金,乌篷船挨挨挤挤,有出城的,有刚回来的。 宁禾走入鬼巷,刚转过墙角,步子忽地一滞。 她内力顶尖,有听风辨位的本事,隔着百步,便觉院子方向有道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 换作旁人决计感受不到。 她脸色沉凝,悄无声息拔剑,屏息收气,如猫般贴着墙根轻步靠近。 越近,那气息越清晰,沉稳绵长,很明显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耳中随之传来沈玉温和的说话声,只是字句模糊,听不真切。 她眯了眯眼,没有走门,提气跃入墙内。 暮色下小院寂寂,唯有风吹梧桐叶哗啦啦轻响。 窗内烛火暖黄,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说话声已经停了。 倏地,“轰”的一声巨响! 两扇房门迸裂开来,木屑纷飞如雨。 一道人影裹着凌厉劲风破门而出,快得只余一抹青灰色的残影。 雪亮寒光劈开浓暮,如朔风卷雪,直取她咽喉。 6. 第6章 宁禾不退反进,身子一偏,反手扣住这人握刀的脉门,四两拨千斤一带,一招“流云拂月”借势旋身。 黄衫翩然荡起,恍若风中转荷,已轻飘飘转至来人身后。 这人变招也很快,翻腕挣脱,刀锋回扫。 但显然宁禾更快一筹,后仰躲过,在他扭身挥刀之际,一脚蹬在他后背。 她内力深厚,这一脚下去,青衣人控制不住身形,踉跄前冲数步,手中刀势尽散。 不待他回气,宁禾第二腿又至,重重踏在他后心。青衣人撞倒了晾衣服的竹竿,扑倒在地。 宁禾提气飞身,踏住在他脊背,力道一沉,青衣人身下尘土飞扬,彻底动弹不得。 他怎么都没预料到,这看似俏丽灵动的女郎,竟有这么一身惊人武功,仅仅三招就把他踩在脚下。 堂堂太子暗卫,居然被个江湖人打败了,奇耻大辱! 宁禾的剑尖抵在他后心,眼看就要扎下去。 “宁娘子且慢!” 段沉玉从屋里快步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青色劲装的护卫。 “他是我护卫,无意冲撞娘子,还请你剑下留情。” 宁禾脚下力道没松,冷道:“你护卫?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动手?” 段沉玉走到她跟前,玉面薄红,歉声道:“我让断岳在门边守着,哪知他性子莽撞,突然破门而出。” 说着他拱手作揖,“实在对不住,玉替他给娘子赔不是了。” 宁禾这才松了脚,收剑打量着沈玉。 断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 段沉玉神情温和,扫了眼断岳,“给宁娘子道歉。” 断岳头皮一凉,赶紧走到宁禾面前,抱拳鞠躬,诚恳道:“是断某的错,察觉到有人翻墙而入,以为是贼……” 宁禾:“……” 她自己家,怎么就不能翻墙了?明明他们才是不速之客。 段沉玉轻飘飘一眼,断岳抖了三抖,腰又往下弯了点,大声道:“是在下鲁莽,望宁娘子海涵!” 宁禾懒得理这种莽夫,摆了摆手。 她扫了几眼三个护卫,很快摸清了他们的路数和底子。 功夫上乘,也就只是上乘而已,甚至比不得鬼阁那老狗金玉刀。 她看着沈玉,“你故意让他试我。” 她不是个能忍的性子,在可控范围内,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沈玉让断岳试探她的武功深浅。 旁边扶晾衣杆的断岳浑身一僵,竖起耳朵听。 段沉玉收了笑,定定看她一眼,两颗如水眼珠映着浓烈的霞光。 “是。” “倘若我不敌他,你待如何?” “付清银钱,离开吴郡。” 段沉玉君子六艺皆属上乘,骑射算大晋士族里一等一的,只是到底比不得江湖高手。 他只知道宁禾厉害,却不知她到底多厉害。 若她真敌不过断岳,那便祭了他的刀。 身处乱世,死了也是她的命。 段沉玉少有美名,才华横溢,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身为储君,他引臣子为知己,从谏如流;身为兄长,关怀皇弟皇妹衣食住行;身为儿子,也曾多次衣不解带,照料卧病在床的母后。 他是众人口中的“温君”、“贤君”。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他从不因情而动,行为处事只为攘权夺利。 少年白衣如雪,眉眼平和,坦然回望着她。 宁禾心头的怀疑散去,她没兴趣继续问,哦了一声,伸手摊开:“酬劳。” 段沉玉微微侧头,身后方脸阔面,神色冷肃的护卫拿来个木匣子,放在小臂上打开。 十二枚银锭,六百两。 比之前说好的酬劳要多五百两。 宁禾没接,皱眉道:“无功不受禄,你什么意思?” 段沉玉眼神黯然下来,“家中叔伯已占尽家产,我欲前望秦地寻外祖相助。” 他抿唇,突然拱手作揖,鬓边碎发滑落:“玉想请宁娘子一路护送。” 宁禾不解:“你不是有护卫吗?” 段沉玉站直身子,苦笑一声:“我父亲的死有蹊跷,他们得留在大晋暗查。” 他神情真挚,态度诚恳:“宁娘子,若你能护送玉某往秦,定千两相报。” 宁禾毫不犹豫拒绝:“我不去。” 段沉玉还想说什么,宁禾已经从匣子中拿了两块银锭,转身往屋子走。 “后日黄昏前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段沉玉不觉得恼怒,微微一笑:“既然宁娘子不愿,玉也不会强人所难。” * 第三日清晨,宁禾下夜值回家。 薄雾朦胧,晓风微微。 宁禾推开院门,见庭中寂寂,梧桐沙沙,竹竿上晾着她的衣衫,还在往下滴水。 少年身影已不再。 她闻见一股淡淡的米香,混着莲子的微苦的气味。 脚步顿了顿,走到厨房门口,见锅里正煨着莲子粥,锅盖缝里冒着细白的热气。旁侧竹蒸笼里温着三只蟹粉灌汤包,并一碟切得极细的酱瓜。 粥和包子还温着,显然是刚离火不久。 他竟记得她最近上火,记得她随口提想去买蟹粉包吃。 宁禾心情复杂,对沈玉试探她的那点不满,彻底消散。 她甚至有点愧疚,觉得自己这两日言辞不耐,太过冷漠。 好歹是雇主,还给她洗衣做饭个把月,她态度该好点的。 宁禾叹了口气,转身往正屋走,推开门,便见木桌茶杯下压着张纸。 展开纸,上面的字迹清峻飘逸。 「今晨辞行,不及面别。粥在灶上,温而食之。此去山长水远,江湖路险,若幸雪恨,愿得再遇。沈玉顿首。」 宁禾默了一阵,把纸团一团抛进水盆,字迹很快泅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薄雾渐渐散了,阳光穿过窗纸。 屋外檐下燕子掠影而去,满院树叶簌簌,唯独没有沈玉清润嗓音。 * 沈玉的事,如长歌遗韵,只是宁禾漫长人生微不足道的一段。 此后的五六日,她每日寅时即起,前往富商府邸佩刀巡院,傍晚收工回家,日子安稳平静。 只是偶尔晨起时,宁禾会迷迷糊糊地对着空屋问一句“今日吃什么”,反应过来后又自嘲笑笑。 也不怪那些高门大户腐败,她享受了段被沈玉伺候的日子,他一走竟有些不习惯了。 可江湖人本就聚散无常,她谨记师父的话,这点念想很快便被日常琐事压了下去,照旧是每晨两个馒头一碗粥,吃完上值。 又过了七八日,富商见宁禾性子沉稳靠谱,把她调到大女儿院子做护卫,酬劳涨一两。 宁禾自然乐意,给女子做护卫,可比面跟那些张口闭口荤话的汉子做同僚好。 说起来这富商也是人物,姓赵,做丝绸生意起家,十几载就从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成了吴郡有头有脸的人物。 赵小娘子年十四,待下宽厚,宁禾平日里不过是跟着去寺里进香、去绸缎庄挑料子,日子比在外院时清闲。 这日赵家设赏花宴,请了城里好些名门闺秀。 宁禾守在水榭外,抱剑而立,目光扫过往来仆役。 水榭内笑语盈盈,她本不曾留心,直到“张家灭门”四字随着风飘进耳中。 她面色不变,凝神细听。 “阿芷,你听说没?建康不知为何对张家灭门案上了心,听说要派廷尉评陆靖来吴郡亲查呢!这位可是个厉害角色,前年建康‘胭脂楼命案’,满朝都查不出头绪,他三天就揪出了真凶,连王丞相都夸他察微知著,断案如神。” 赵小娘子轻“呀”一声:“竟派这么大的官来?看来张家案……” 宁禾皱眉,若有所思。 廷尉评是廷尉寺属官,专掌刑狱断案,相当于京里派来的“活阎罗”。 朝廷怎么突然重视起来了?桓氏近日也不曾听得有什么大变故。 宁禾很确定自己未留下痕迹,鬼阁那边也不可能冒着被全武林追杀的风险,向朝廷出卖阁内的挂名杀手。 但她隐隐有种不安感,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宁禾没动声色,决定先观察两日,看看风向再做打算。 她怕这消息是陆靖故意放出来,引蛇出洞的。 接下来两日,宁禾格外留心。 陆靖比消息里提前三日到了吴郡。 第二日清晨,宁禾刚出巷口,便瞥见个穿短打的卖货郎,在鬼巷和对面的清河巷外晃悠。 傍晚下值,她感觉到巷中几座破宅有几道气息。 显而易见是探子。 宁禾面不改色回家,一进屋脸色沉了下来。 陆靖刚到就查这一片,显然是有了些线索。 是鬼阁卖了她? 还是说她真的遗漏了什么。 到了夜里,她确定巷子的人撤走,易容后换好夜行衣,足尖点着墙檐,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郡守府邸,猫在房顶,揭开瓦片朝下看。 暖光融融,郡守正跟小妾喝酒,污言秽语调笑。 宁禾面无表情听着,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听到小妾突然骂陆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835|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那姓陆的好生张狂,竟敢给大人甩脸子。” 郡守冷哼一声:“他有太后撑腰,自然傲慢。” 小妾道:“他真查清张家的事了?该不会是准备随便找个人顶罪,拿来当政绩吧?” 郡守眼神陡然一利,扇了小妾一耳光:“贱婢,慎言!” 小妾跪在地上哆嗦,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宁禾正正准备走,就看到郡守把小妾扶起来抱进怀里,抚摸她红肿的脸颊:“你也别怪爷动手,有些话会害死人的。” 他顿了顿,靠近小妾的耳朵,低声道:“我只知道,他的确手里有点证据,好像确定凶手在清河巷一带。” 宁禾心一沉,无声放回瓦片。 虽说没指名道姓是查到鬼巷,但她心底不安感越来越强。 吴郡待不成了,她得趁早谋划。 接下来三日,宁禾依旧照常跟着赵娘子出入,矜矜业业,半点看不出异常。 她暗地里摸清了赵家商队的动向。 每月十三日寅时,赵家会派货车往城外送丝绸。 宁禾找机会观察,发现车底有处空隙,正好藏得下一个人。 第三日夜里,宁禾将该销毁的东西丢灶膛烧干净,把一匣银子深埋在梧桐树下。 而后往包袱装了师父的牌位,三锭银子,以及易容用的东西,便趁探子换值的空档,前往赵氏外院。 寅时初天色漆黑,商队装车,欲往东阳郡去。 宁禾如一片柳叶悄无声息滑入车底,手指紧扣底板缝隙,身体悬空贴着。 寅时末明月梢落,两三点星子浅淡。 城门大开,商队出发。 车队吱吱呀呀出了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行出十里,官道两侧草木繁茂,远处青山黑影朦胧。 宁禾没有轻举妄动,想着等离吴郡地界再远点,找机会遁走。 过了一刻,雷声隆隆,随即暴雨倾盆,噼里啪啦敲打马车,车轮溅起泥水,她后背湿了一片。 后方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 “停下!官府查案!” 宁禾心中一紧,知是追兵来了。 她屏息往车轮底下弹射块石子。 车轮裂开一道,车身往旁边倾斜,宁禾趁机松手滚入草丛。 待车队停下受检时,她已潜入道旁山林。 风雨交加,山路泥泞难行。 宁禾身轻如燕,点树借力,往山深处的寒山寺掠去。 大晋普遍崇佛,历任帝王大量捐资修建寺庙,赏赐田产,甚至允许寺庙拥有佃户和免税特权。 佛教内部形成特有戒律体系,僧人行为主要由寺庙内部依据戒律处理,官府通常不直接干预。 世俗律令仍适用于僧人,但出于对佛教的尊重,官府进入寺庙查案需遵循特定惯例,譬如有逮捕令,须告知主持,不得擅闯。 师父曾给她说过,现今武林中各派,当属这群秃子过得最舒服。 宁禾选择此处,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雨幕中,她很快看到山腰处的寒山寺,寺门紧闭。 她自偏门潜入,避开主殿,随便找了个偏僻的殿,闪身入内。 推门进去,香灰味扑面而来。 这殿供奉十殿阎罗,平日少有人来,最是隐蔽。 殿内黑漆漆的,只有几盏长明灯泛着幽光,十殿阎罗塑像环立四周,判官持笔,无常执链,牛头马面狰狞可怖。 闪电透过窗棂,在一张青面獠牙的鬼判脸上明明灭灭,好似在注视着她这个贸然闯入者。 宁禾不信鬼神,握着剑柄环顾四周。 忽听细微响动,心中一凛,立即闪到柱后,握紧剑柄。 只见判官像后转出个人影,身形颀长,宽袍广袖,乌发如瀑披散,缓步行至正对大门的阎罗像前。 他举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炉,行止端雅,姿态虔诚。 正当宁禾以为这人是什么狂热佛教信徒,就见他信手扶袖,拿起供桌上的水果和糕点。 宁禾:“……” 虽说她不信神佛,但当着阎罗的面偷供品,真的合适吗? 她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背。 正当她琢磨要不要挟持此人,门外传来嘈杂人声,有官兵在高喊:“封山搜查!一草一木都不许放过!” 火把亮如星河,橙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大殿。 她当机立断,凌波微步飘至青衣人身后,剑锋抵在他喉咙上,贴近他的耳畔,嗓音粗粝:“别出声,带我去藏身之处。” 青衣人下意识挣扎,手碰到宁禾挂在腰侧的钱袋,动作骤顿。 “是你吗,宁娘子?” 7. 第7章 宁禾一愣,没想到能在这碰到沈玉。 眼看就要搜查到十王殿,她没工夫叙旧,剑刃依旧横在他颈上,凑近耳语道:“不想死就带我藏。” 段沉玉只觉香暖气息喷洒在耳垂,酥酥痒痒,令他浑身一僵。 直到颈间刺痛,他才轻应了声。 他指了指判官像,宁禾挟着他过去,他伸手在雕像底座的小鬼头雕像上按了一下。 只听“咔嗒”一声,雕像后面露出一道暗门,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向下的石阶。 嘈杂的脚步声靠近,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人与此同时进入暗道,暗门闭合。 宁禾松了剑,警惕环顾周围,手还按在剑柄上。 段沉玉取下石壁上挂着的油灯,用火折子点燃,主动开口解释:“这是通往寺塔的暗道,塔中供奉着历代主持的骨灰,较为安全。” 宁禾正打量石壁上恢宏的画,闻言侧过头看沈玉。 “你怎么躲在这?” 段沉玉苦笑:“自吴郡离开的当夜,叔叔买的杀手便追来,三个护卫舍身引开,我无处可去,只好躲来寒山寺,在塔下已藏了近半月。” 宁禾狐疑道:“我在吴郡生活三年,从未听过寒山寺有什么地道,你从何知晓?” 段沉玉道:“说起来也是玉某之幸。我祖上参与修建寒山寺,负责的便是寺塔的部分。这本该是机密,只是我幼年某次在父亲书房找书,误从一书册中抖落图纸。我记性尚可,记到了现在。” 宁禾瞥了眼他的侧脸,淡淡道:“那是挺巧的。” 段沉玉眉眼一弯,暖色的灯火笼在他秀雅的面庞上,莹莹如玉。 “玉和宁娘子有缘。” 宁禾没有应他,自顾自看着壁画。 暗道越走越窄,两人被迫越靠越近,衣袖摩擦,到最后胳膊挨碰在一起。 段沉玉清晰感觉到少女手臂的线条,继而想象到她的力量。 他莫名想起那天断岳被少女三招打败,狼狈踩在脚下的场景。 是该说他那暗卫太弱,还是宁禾太强? 肩头被轻碰了一下,宁禾往旁边靠了点。 段沉玉收回神思,也觉得太近了。 他脚步放缓,刻意往外侧让了让,可暗道实在太窄,他还是偶尔会碰到宁禾的手背。 每碰一次,他便轻声道句“抱歉”。 走了约莫十余步,前方石阶微陡,段沉玉伸手想扶石壁稳住身形,却没成想抓空了,身子微微一晃,下意识往宁禾这边靠。 宁禾反应快,伸手扶了他一把。 腕骨相蹭。 段沉玉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往后退了半寸,低声道:“多谢宁娘子。” 宁禾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总觉得那块骨头痒痒的,皮肤也不得劲。 跟被沈玉下了毒似的。 她抬头看他。 少年看着斯文,实际身量很高,他提着灯,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投下浓密的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禾别过脸,盯着壁上的画。 段沉玉提着灯的手微微收紧。 腕骨处的摩擦感,怎么都驱散不净。 和男人的手腕不同,女子的骨骼的确纤细得多。 他换了只手提灯,试图消解手腕那点不适。 这方神游太虚,那方却看壁画入了迷。 暗道昏暗,仅有段沉玉手中那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 壁画已经褪色,以但依旧不难看出其精美绝伦,曾经有着怎样的流光溢彩。 上面的内容,宁禾不太明白。 很快走到壁画末尾,她站定脚步,凑近细细观察。 “这是《睒子本生》壁画。” 少年嗓音不疾不徐,在幽静的暗道里十分清晰。 宁禾回过头看他,“你还懂佛?” 段沉玉笑了一下,侧头静望壁画,“家里人信佛,我便耳濡目染,略懂一二。” 宁禾挑眉,好奇道:“那这上面到底讲了什么?” “是至孝通神,感天动地,因果业报的故事。” 他沉水黑玉的眼回看她,油灯的光照亮狭窄小道里的尘埃,在他襟袖浮游飘荡,墨色的发如同流水泄在肩背。 少年音如清泉流石,徐徐讲述着壁画的内容。 宁禾像是被引了进去,听得出神。 简单来说,道者转世为盲夫妇之子睒子,因披鹿皮取水被国王误射身亡,孝行感动天神,天神赐下神药,睒子得以复活,其父母双目复明。国王虽造了杀业,但因真心忏悔,而得到原谅。[1] 这壁画是佛陀前世的故事,睒子是佛陀无数善行中的一次化身。他此世的孝行与善举,为其“转世”成佛积累了功德。[2] 宁禾听完,轻轻啧了一声。 段沉玉抚上壁画最后一幕,眸光疏淡:“行善积德,转世得圆满,这便是善因得善果。” “宁娘子觉得呢?” 宁禾道:“我不信因果。”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在大晋,天潢贵胄、世家大族犯了错不会忏悔。百姓遭受苦难,行再多的善也不会有天神来救。” 段沉玉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今生行善,寄托到来世享福,这样不好吗?” 宁禾哂笑:“来世?这辈子都过不好,还求什么来世。自欺欺人罢了。” 段沉玉:“那若是宁娘子受了不公,会如何做?” 宁禾言简意赅:“杀。” 段沉玉低笑一声:“宁娘子的想法很与众不同。” 宁禾瞥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管得着吗”。 她暗道这些秃子最会忽悠人,彻底对画失了兴趣,兀自步出暗道。 段沉玉看着她洒脱的背影,两颗眼珠在灯火下明明灭灭。 对于睒子的故事,他亦心无波澜。 尤其是所谓的至孝通神。 段沉玉虽为太子,却并不得母妃喜爱。 幼时他初识“母慈子孝”,以为只要他足够孝顺乖巧,就能换来母后的青眼和疼爱。他曾为母后亲手雕刻生辰礼,换来的却只有她一句冷淡的“放下罢”。相反胞弟哪怕是送吃剩的糖葫芦,也会令她眉开眼笑。 既然真情换不来真心,他便不再付出真情。 * 暗室丈许见方,头顶用木梁架着,左墙有段木梯,显然是通向塔中的。 墙壁挂着两盏长明灯,微光虽淡,却足够照亮室内。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还有个蒲团,是段沉玉平日歇息的地方。 宁禾找了个墙角抱剑坐下,闭目不言。 段沉玉跪坐到蒲团上,青袍曳地。 “宁娘子为何会被官兵追杀?” 宁禾睁眼,似笑非笑:“杀人越货,你怕不怕?” 段沉玉不仅没慌,反倒笑了。 他缓缓摇头,眸光温柔:“玉不怕。” “娘子是好人。” 他生得斯文清雅,昏暗灯火下眉眼深邃,白肤红唇,平添几分艳色。 宁禾对上他清润的双眼,脸颊和耳朵突然开始发热。 她移开视线,一时不知该看哪里,觉得转开脸会显得太局促,于是靠在墙上闭目,漠然开口:“等你真见我挥剑杀人,溅得满身是血,就不会这般觉得了。” 段沉玉轻轻笑了声,音如玉珠洒落,视线不依不饶落在她身上。 “玉相信娘子杀的都是恶人。” 不等宁禾讥讽,就听得少年吐出第二句。 “譬如那张家,娘子不就是替天行道吗?” 宁禾蓦地睁眼,杀气迸发,撞上少年澄澈和煦的眼睛。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段沉玉道:“娘子方才说杀人越货遭追捕,近日吴郡死的人里,唯有张家值得官府大动干戈。” 宁禾没有否认。 她不觉得需要否认。 沈玉自己都自身难保,窝藏在这狭小的暗室,哪有工夫去出卖她。 她冷笑:“太聪明不是好事,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说罢她闭上眼,认真思索官府为何这么快就查到她身上。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接过的刺杀任务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她从未失过手,也从未留下过破绽。 只能是有人出卖了她。 金玉刀? 这是最有可能的人。 但这沈玉……似乎也不一般。出现的太巧了,她可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被追捕,沈玉恰好就有藏身之处。 暗室寂静,约莫过了一炷香,宁禾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官兵进塔了。 木板被踩得咯吱作响,她怕这些人发现底下是镂空。 收敛气息,手放在剑柄上,一眨不眨盯着木梯顶的暗门,随时准备动手。 过了片刻,顶上传来关门落锁声,恢复安静。 她无声舒出口气,松开剑柄,收回视线。 “宁娘子打算如何摆脱追兵?又打算前往何地?” 宁禾沉默片刻,如实道:“我不知道。” 师父去后,她没有离开吴郡,是为了查清真相。 所有的郎中都说师父是旧疾复发,灯枯油尽,可她总觉得师父的人生,不该这么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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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才听到里头传来僧人的低语,说官兵已撤了封山令,只在山下设了关卡。 宁禾怕是圈套,回到暗室拿出包袱里易容用的工具,扮成个老叟。 待第二日清晨,十王殿香客盈门,往来不断,她声东击西,寻了机会,自判官像后转出,混入香客,光明正大出了寒山寺。 步履蹒跚地往山下走,不忘凝神听路人的对话,果不其然听到有人讨论官府搜查。 山脚确有关卡,她不慌不忙路过,有官差见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好心要扶她。 宁禾没有拒绝,末了还笑着拍人家的手背,直夸“好后生,佛祖和菩萨会保佑你”。那官差尚且年轻,挠着头,面皮都被夸红了。 走远后,宁禾趁无人遁入密林,挑了一颗高大茂密的树,躺在上面等入夜。 她怀疑沈玉,故而几日未眠,现躺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清风徐来,不一会就倦了。 蝉鸣鸟叫,树叶哗哗,阳光穿过间隙,暖意融融。 宁禾做了个梦。 她梦到三年前师父旧疾复发的场景。 那段时日宁扶花接了个刺杀任务,整整三日未归。 当她寻至城外竹林,对方回来了。 那天是个雪夜,宁扶花足点竹海,衣袂飘飘,似天边而来的神女。 很快,神女坠了地。 大片雪竹被压弯,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 她飞身接住,被宁扶花喷了一脸的血。 雪是冷的,血是热的。 宁禾跪在雪窝里,惊慌失措看着师父苍白的脸,下一刻就看到对方红唇咧开,露出一排沾血的白牙,指着她的脸嘲笑。 “呆瓜,大半夜顶着半脸血,要把旁边乱葬岗的鬼吓死了。” 宁禾眨了眨眼,抹掉脸上的血点:“鬼本来就是死的。” 宁扶花坐起来,捏了一把她的脸:“长能耐了,还敢还嘴。” 宁禾捂着脸嘟囔:“本来就是……” “……” 布谷鸟叫了。 宁禾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 夜风吹着满山的树影,明明是个晴夜,没有山雾也没有雨,为何她眼前还是朦胧的? 宁禾坐起来,身子后仰,轻飘飘落在草地上。 绿草如茵,泥土芬芳,她枕着手臂看树冠空袭里的天。 圆月如盘,漫天星斗。 “老花,你为什么不给我托梦,好歹告诉我到底该如何做。” 她喃喃自语,躺了片刻,翻身坐起来。 不管旁的,当务之急是剥了金玉刀那老狗的皮。 宁禾笃定,这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身形如箭般掠下山,避开山脚零星的官兵关卡,行至城门偏角,趁官兵换值,宁禾跃入城中。 不多时便到鬼市的入口。 她坠入枯井,叩开暗门。 黑市的喧嚣依旧,却比上次多了几分压抑,往来之人皆神色匆匆,偶有交谈也压着嗓子,显然都在议论京官查案的事。 宁禾没理会周遭的动静,径直穿过外层交易区,走到鬼阁。 店内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金玉刀站在柜台后,鸡皮鹤发,身形佝偻,正拨弄算盘。 宁禾手腕一翻,剑已出鞘。 “老狗,纳命来!” 剑气如虹,“铛”的一声金鸣,铁算珠迸溅如雨。 8.第8章 只见金玉刀不慌不忙,掀起桌上账簿阻挡迸溅的铁算珠,如鬼魅向侧边一飘。 宁禾的剑锋斩入柜台,台面裂成两半“轰隆”一声坍塌下去。 金玉刀笑着摇了摇头,“小友这般进门就动手的规矩,比马贼还凶悍。有话何不坐下好好说,桌椅无辜,何苦与它们过不去?” 宁禾剑尖直指对方心口,“少跟我耍嘴皮子,张家的事你敢说不是你做局?如今官府追得我寸步难行,这若不是鬼阁的手笔还能有谁?” 金玉刀踏步进前,弯刀如月弧削出。 宁禾手腕一抖,长剑斜撩而上,刀剑相撞,发出一声刺耳铮鸣。 她借力后跃,剑势忽转,如疾风骤雨般,攻向金玉刀下盘。 金玉刀步法奇诡,弯刀舞动间带起阵阵劲风。 刀光如新月,身形如灵蛇,二人在这方寸之地缠斗不休,桌椅翻倒。 油灯摇曳,墙上人影乱晃。 斗到十来回合,金玉刀忽足尖一点翻倒的桌角,身形如大雁般腾空而起,轻飘飘落于房梁之上。 “小友剑法精妙,老夫佩服。实话与你说,张家一案惊动京中来人,这般动静,绝非鬼阁能为。” “但此事确算老夫失察,未料他背后有这般牵扯。鬼阁愿添一百五十两纹银,权作赔礼。” 宁禾挑眉,作势欲跃,“这点银子,还不够我打发官府鹰犬。” “且慢,”金玉刀急忙摆手,“银子不够再加个消息,关于尊师的消息,如何?” 宁禾身形骤然顿住,握剑的手微微一颤,杀气愈浓:“你知道什么?” 金玉刀跃下房梁,压低声音道:“三年前尊师在天门郡接的那单任务,正是劣徒牵线。” “具体情形老夫也不甚清楚,只偶然得知尊师旧疾复发,恐与秦地有些关联。那雇主来历恐不简单,一直未曾露面,只派了手下接洽,劣徒也是无意间看到那人袖口似乎有秦国纹样。” 宁禾面色不变,心头巨震。 三年前师父旧疾复发,她问了很多次,可师父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实情。 后来师父去世,她想办法去探查,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鬼阁向来不透露暗杀的情况,不论是雇主的还是杀手的。 如今金玉刀却突然泄密,说不定又有什么陷阱。 她眯眼瞧他,冷笑道:“你透露这等辛秘,就不怕惹祸上身?” 金玉刀捻须轻笑:“鬼阁能做买卖几十年,自有保全之道。” “况且我也没透露雇主与暗杀任务的具体情况,不算破戒。” 宁禾见他神色从容,知这老狗背后有倚仗,说不定又在盘算什么。 她不再多问,还剑入鞘。 “今日便信你一回,若其中有诈,我一定回来剥了你这层老狗皮。” 出了鬼阁,宁禾径直走向黑市角落的兵器铺。 摊主接过卷刃的长剑,取出磨石细细修缮,她等了一个时辰,剑修好检查了一下,付了银子。 走过半条街,她步入闻风楼。 这楼是专门做买卖消息营生的,有的消息几个铜板便能买到,但有的消息几千两都不一定会卖。 老板神出鬼没,无人看过他的真面目,江湖人称千面书生。 吴郡的闻风楼只是分号,主楼在建康。 此刻柜台里坐的是个中年男人。 一袭青衫,手摇折扇,面前摊着泛黄的册子,看起来像个帐房先生。 宁禾将两块银锭搁在柜子上。 “查两件事。沈氏沈玉的真实根底,还有秦国近三年的情况。” 男人以扇轻点银锭,摇头道:“沈氏沈玉?沈家没这个人,江湖路上查无此人,要么是个化名,要么……就是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 他话锋一转:“至于秦国消息,好说,我一会儿整理成册拿给你。” 说完男人转身进了内间。 宁禾坐在凳子上等,过了半个时辰,男人拿来一本册子。 她接过,简单翻看了一下。 里面关于秦国的情况非常详细。 除了一些机密外,朝堂动向、百官争斗、士族变动,以及民间一些琐事,地形地貌,应有尽有。 她把册子揣怀里,说道:“卖你一个消息,鬼阁的金玉刀亲口承认,其徒儿三年前促成的某个暗杀单子,或跟秦国贵族有关。” 男人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异色。 “这消息值五十两。” 说罢,把其中一枚银锭用扇子推回到宁禾面前。 宁禾没说什么,装回银锭,出了闻风楼。 她没有直接离开鬼市,而是去买了两份假过所和黄籍,过所上登记的目的地,是与秦国相反的交州。 又买了些干粮,宁禾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回头看了一眼鬼阁的方向,扬唇冷笑。 金玉刀敢做局害她,就要做好被追杀的准备。 她踏着月色出了黑市。 顺利出城,夜色里青山层峦叠嶂,白雾弥漫,影影绰绰。 她身形轻展,如夜莺穿林,重新回到寺庙塔底下的暗室。 刚进去就看到沈玉背着包袱,似乎准备走。 宁禾有些诧异,走上前开口询问:“你要走了?” 段沉玉轻声道:“追兵想必已经走远,一时半会不会回头,我想动身往秦国去。” 他抬眼看向宁禾,眼底带着歉意,“此去山长水远,若有缘分,他日或许还能再见。宁娘子保重。” 宁禾沉默片刻。 金玉刀说师父的死与秦国有关。 他的话确实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毕竟师父那个荷包上是秦国纹样。 师父或许和秦国有关系,她之前猜测过。 沈玉的意外出现,金玉刀的话,这些事冥冥之中凑到了一起,都在引导她去秦国。 宁禾觉得,不管是阴谋诡计还是龙潭虎穴,她要去试试才知。 师父的死因是一定要查的。 持剑之人,没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她抬眼看着沈玉,开口道:“我同你一起去秦国,护送你到长安,但我要报酬,三百两银子。” 段沉玉愣住,随即眼睛亮了起来,“自然可以,别说三百两,只要安然到外祖父那,一千两也是当得。” “有宁娘子同行,我可以放心了。” * 宁禾和段沉玉踏上了往秦之路。 两个逃犯,都是不能见光的人。 二人风餐露宿,白日避开官道走小路,夜里宿在破庙或山坳,轮流值夜。 一路上,少年宽袍广袖,身姿翩跹,纵使青衫微皱染尘泥,通身气度仍似昆山片玉,不掩其光。 宁禾看着他临溪净面饮水,仪态若白鹤理羽,又低头看自己沾泥的牛皮靴,脏污的裤腿衣袖,简直郁闷。 这人怎么不似逃亡,跟出来游山玩水似的。 她随便洗了把脸,把水囊灌满后抱着剑,不耐烦催促:“快点。” “马上来,劳宁娘子久等。” 少年玉面沾水,回首温笑,眼眸映着天光,如水中浸玉。 宁禾把继续催促的话咽回去,默默别开视线。 对美人总是多几分耐心。 谁叫她好色。 段沉玉爱洁,坐下要铺旧衣裳,能不踏污泥水洼就不踏,若是下了雨实在没办法,等到了河边也一定要清洗一番。 十天日子,只要路过溪流河水,他都会去沐浴。 虽食野果饮山泉,唇色仍若春樱含露。纵卧枯草宿荒庙,衣袂拂过犹带冷香。 此间狼狈,似乎于他这种世家子,不过是云烟过眼。 欣赏美人是一回事,但宁禾还是忍不住撇嘴,觉得他还是被追杀的不够狠,有工夫讲究。 *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 山林满夜色,清风穿树过,遮天蔽日的浓绿叶片发出哗啦啦轻响,偶有乌鸦“咕咕”的叫声,阴森诡谲。 火堆噼啪燃着,橘红的火光在湿冷的空气里晃荡。 宁禾抱着剑坐在火堆边守夜,明灭的火光里,她眉峰微挑,眼尾带着几分锋利的俏色。 她拿枯枝拨弄火堆,心里翻涌着杂事。师父的旧疾,秦国的雇主,金玉刀的目的,还有身边这个身份不明的沈玉。 秦国到底有什么? “宁娘子。” 身旁突然传来沈玉清润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她侧头去看,见他靠在树干上,如玉眼眸映着火光,无半点睡意。 “怎么不睡?” “你不睡我可睡了。”说着就要飞身上树。 “路途险峻,娘子可否教玉某剑法?” 宁禾挑眉睨去,“酬劳几何?我的剑诀可不便宜。” 醉花剑传女不传男,但她可以教沈玉自创的「弦月剑法」。 有钱不赚是傻子。 到时候到了秦国,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她必须得狠狠敲一笔。 “到长安后,东市三间绸庄予你,”段沉玉掸去袖口草屑,微微一笑:“外加一百两。” 宁禾道:“你在长安有产业?” 段沉玉点头:“及冠那年外祖父赠的。” 宁禾:“成交。” 她将枯枝抛去,音如碎玉:“且让我看看你的底子。” 但见少年广袖翻卷间,执枝起势。 腕沉如坠玉,步移若推棋。 “会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1717|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习过君子剑,能挽弓三石。” 他枯枝如剑挑落叶,衣袂飘飘,“投壶射礼,皆堪娱宾。” 宁禾功夫高深,自然看出沈玉是在谦虚。 他底子不仅不弱,甚至称得上中流。 但也就仅此而已,应付几个普通官兵行,可对上专杀人的刺客,那便不够看了。 她飞身以鞘点他肘间:“花架子。” 鞘尖顺臂滑向腕骨,“弦月剑要的是诡劲。如新月乍现于乌云,似弓弦将发未发之际。” 鞘身骤压住他虎口,“撤力三分,留七分在气脉流转。” 段沉玉悟性不错,依言调整,随宁禾指引而动。 “看好了!” 宁禾振衣而起,寒芒出鞘:“这路弦月剑法共二十四式,取义新月渐盈之象。” 她剑尖斜挑,恍若玉钩初挂柳梢,“第一式‘初弦微明’,须得含而不露,劲透中宫。” “……” 段沉玉凝目望着,但见少女纵剑,周身恍若披覆一层泠泠月华。 剑光交织,似银河自九霄倾泻。 火堆余烬忽明忽暗,她腾挪身形如燕,偶有剑身反射火光跃入她瞳孔,明亮若玛瑙。 段沉玉静静看着,看得出了神。 他没见过她用剑。 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剑法。 拿起剑的宁禾,像是拭去尘埃的明珠,煜煜生辉。 “呆瓜!” 宁禾看他一动不动,忽以剑鞘轻点他肩膀。 段沉玉神魂骤回,长睫微垂:“宁娘子的剑法果真精妙绝伦。” 宁禾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和往常的冷淡不耐烦不同,带着灵动娇俏的傲气。 段沉玉没忍住弯唇:“娘子且看看,玉学得可有三分像。” 宁禾颔首,抱臂倚在树干上看。 只见少年玉腕一抖,身形旋动时袍角翻飞,若白鹤展翅踏雪。 手握树枝,猎猎清风。 “第七式错了。” 宁禾忽然掷出石子击他肘弯,“力道不够。” 段沉玉回首,星眸如泉水,挽着的发恰好如水流倾泻。 他应声称是,反手绾住散乱青丝,以地上碎枝随意一簪。 宁禾看着他练,时不时指导一二。 到了九、十式,段沉玉显出疲态,力道消减。 到了十八式,他手中枯枝微抖。 他以树枝拄地稳住身形,额间冷汗浸/湿垂落的发丝,月色下面色苍白如纸。 宁禾叫停了他,走过去道:“练不动了?” 幼时师父教她练剑,每日都是三个时辰起步。 这才哪到哪? 段沉玉直起身,气喘微微,他正要说话,宁禾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带薄茧,触在脉门上,温热酥痒。 他睫毛动了动,“宁娘子……” 宁禾眉头微蹙:“闭嘴。” 指下脉象浮滑,沉取又若游丝断续。 她仰头看少年,有些疑惑:“十二经脉俱通,偏偏气海如漏底的斗,你经历了什么?” 段沉玉眸光微黯,嗓音低沉:“是我母亲。” 为了让胞弟上位,不惜下毒。 虽保了命,但此后纵学尽天下招式,也使不出七分力道。 宁禾没想到是这样。 她没有娘,但是师父把她养大,和娘无异。 天下还有害亲生孩子的人吗? 她沉默片刻,无意窥探他人秘密,稍加思索后,决定暂时帮他一把。 到了秦地她还需要沈玉,要打好关系才行。 她抬眸询问他的意见:“要我给你传点内力吗?” 段沉玉愣了一下,望着她明亮双目,拱手道谢:“宁娘子好心,玉感激不尽。 宁禾嗯了一声。 段沉玉问:“如何传?是掌对掌吗?” 他没亲眼见过互传内力,只从书本中看过,依稀记得是盘腿对坐,掌对掌传内力,或许额对额传。 宁禾闻言一顿,视线扫过他的胸口,有些欲言又止。 “不是。” 段沉玉被她那目光一扫,目露困惑,“那是……” 宁禾轻咳一声:“你说得倒也不错,旁人是那么传内力的。” “但是我不同,我只能从另一个地方给你传……” 她抿唇,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个登徒子。 指尖虚点他胸/口中点。 少女嗓音如雨珠落竹,清脆干净,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迟疑,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以掌贴膻中穴,方可传。” “不可隔衣物。” 段沉玉:“?” 9.第9章 段沉玉如何都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传法。 他一时语塞。 宁禾看他表情变幻,从惊愕到困惑,最后定格在沉默上。 她对这种男女大防其实并不太在意,直言道:“只是传内力而已,你不必多想。” 不愿意更好,还省了她内力呢。 段沉玉看少女神情自若,双目清凌凌的无半分杂质,心中的那点怀疑便散去了。 他调整好心态,后退半步,朝宁禾作了一揖:“多谢宁娘子相助,玉感激不尽。” 宁禾点头:“打坐,解开衣襟。” 二人对坐在火堆前,橘红的火光明灭摇晃,树枝燃烧的气味被夜风吹散。 段沉玉手指搭在衣襟上,停顿了一会,才垂下眼眸,缓缓解开系带。 青色的衣袍敞开,露出皎若月华的肌肤。胸腹肌理分明,线条如玉雕漂亮。 宁禾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心说那天夜里帮他包扎,都是血污没能细看。今日一见,他身材倒是和样貌不同,并不清瘦孱弱。 段沉玉感觉她的目光,正欲开口,宁禾已并指点他周身大穴,“凝神。” 他摒弃杂念,清神静气,闭上双目。 宁禾掌心贴覆在他胸/口,膻中穴一暖,中指正按在绛宫之位,灼灼内力如春溪破冰般涌入。 段沉玉上衣无风自动,彻底滑落堆叠在腰间,发丝自耳后纷纷扬起,有气流在二人之间奔涌循环。 “闭息!” 宁禾低喝,另一只手疾点他任脉诸穴。 待共运周天,宁禾突然感觉对方内力如春蚕吐丝般,一点点缠上她的。 两股内力交缠,生出奇异酥麻。 掌下的胸/口颤了一下,她感觉到那股微弱的气息,正缠绵引着她的内力往他丹田去。 看似温柔如雨丝,实则想吞了她的全部内力。 好生霸道贪心! 宁禾睁开眼,面前的青年脸色苍白,额头渗汗,眉头紧蹙,看起来对他内力的事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感觉差不多了,欲撤掌。 段沉玉突然闷哼一声。 宁禾动作一顿,暗道不妙。 她内力精纯,贸然从他内力上抽离,怕是会令他经脉断裂。 掌心未动,另一只手指尖想去点他一处大穴,暂且封住他的气海,待抽离再解开。 被吸了太多内力,宁禾手有点抖,点穴时指尖不慎划过他茱萸。 两人同时一僵。 段沉玉面颊飞霞,肌肉紧绷。 “得罪……” 掌下肌肉变/硬,她觉得有点尴尬,快速点了穴,抽回内力,收功撤掌。 段沉玉睁开眼,眸光迷蒙,胸口起伏不定,唇色已经转红。 宁禾道:“运转心法,调息炼化,吸收后方可化为己用。” 内力是本源,真气是运用。 她的内力灌给沈玉,但他想化为真气使用,需得炼化吸收。 段沉玉回神,点头道谢:“多谢娘子,玉知道了。” 他闭上眼运转心法,脑海中却依旧是方才的玄妙舒适感觉。 宁禾的内力非常纯净,进入他四肢百骸时,犹如温水化冰,滋养着他半枯竭的气海。 他没忍住,差点想把她内力都吞了。 思及此处,他不免想,能吸了她所有内力吗? 不能。 她内力浩瀚如海,若尽数吞吸,他会爆体而亡。 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不能冒这种风险。 他静气凝神,认真炼化吸收她的内力,把它纳入自己体内丹田之中。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明。 宁禾打量着他,问道:“可全部炼化吸收了?” 段沉玉睁开眼,眸光迷蒙,没有说话。 宁禾又问一遍:“可吸收了?” 段沉玉这才看向宁禾,眨了眨眼,缓缓摇头:“玉某愚笨,还未完全吸收。” 宁禾皱眉,“怎么会?” 不应该啊,就算他心法不好,这点内力也该吸收了。 她道:“过来。” 段沉玉起身照做,乖乖走到她跟前,垂眸望着少女,嗓音有点哑:“宁娘子。” 宁禾嗯了一声,并指凝起一股真气,点他膻中穴,又点触他下丹田。 “可有感觉?” 她抬起黑亮的眼睛询问。 段沉玉还是摇头。 她咦了一声:“不应该啊,要不你再试试?” 没听到回应,抬头看去,只见少年玉面薄粉,凤眸凝水波,像隔着一层雨雾看她。 状态有点怪。 宁禾想探他脉,下一瞬被反握住了手腕。 她懵懵低头,修长冷白的手指正顺着她的腕骨,一点点往上摩挲。 “???” 宁禾一个过肩摔。 少年躺在枯叶堆里,发丝披洒,衣襟散乱,眼角泪光点点,喘息微微,唇中溢出一声轻/吟。 与往日清冷高洁的模样截然不同。 宁禾后跳半步,拔剑指着他。 “鬼上身了?” 段沉玉只觉得好热。 吸收她的一半内力后,突然就好热。 他视线朦胧,看不清景物,只觉得需要什么来疏解一二。 宁禾警惕。 宁禾震惊。 宁禾沉默。 她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了。 沈玉的心法可能和她内力相冲。 宁禾走到他跟前蹲下,解开发带捆住他双腕,二指扣他寸关尺。 脉像如奔马踏雪,凌乱奔涌。 内力逆冲之处,赫然是三阴交。 宁禾扶额叹息。 也怪她没问清楚。 她内力纯阳,理所应当认为沈玉练的心法也是纯阳。 因为大部分习武男子都练的纯阳心法。比如少阳心法,九阳神功,纯阳无极功等等。 但显然沈玉所练心法不同,和她的纯阳内功相激,阴差阳错催动了足少阴经暗穴。 之前传功时没发现,是因为他内力太微弱了。 段沉玉仰颈呻/吟,强撑着思绪:“宁,宁娘子…且避……” 宁禾感觉到他想闭穴,立刻阻止,连点他任督二脉,冷道:“闭穴逆行,你想爆体而亡吗?!” 也不知他家里的武师怎么教的,这些基础都不晓得。 段沉玉长睫震颤,难以自控的贴近宁禾,觉得她气息微凉,是唯一能缓解热浪的解药。 捆着他手腕的发带挣扎松散,他半坐起身,朝宁禾蹭了过去。 他身量高,如同大鸟般几乎要把宁禾裹进怀里。 吐息灼热,唇瓣差点落在她脸颊上。 宁禾头皮一麻,后仰躲开。 忍无可忍,索性一掌劈他后颈。 段沉玉软倒下去,她赶紧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呼出口气。 太吓人了。 师父说得没错,俊美的男人最可怕。 她看着地上面色酡红的少年,认命地把他扛在肩上,足尖一点树干,如飞燕般跃起,惊起林间翠鸟。 到了河边,她把人放在地上,点穴唤醒。 段沉玉睁眼,入目是一张模糊的脸,嵌着双澄澈的杏眼,像雾中明灯,灵俏而英气。 “你去河里,我说心法你照做,不可出错。” 话音落下,就感觉自己丢进了河中。 浸泡冷水,周身热浪稍稍消解,岸边传来女子清悦的嗓音。 是心法。 以簪划破掌心,鲜血在水中漫开,刺痛令他保持清醒。 他闭上眼,运转宁禾所绶心法。 段沉玉记性好,悟性佳,很快就得了要领。 浑身燥热渐渐褪/去。 待日头高照,段沉玉彻底恢复清明,将暴动内力抚平吸收。 睁眼看向岸边,那放着一套干爽的衣物,并不见宁禾身影。 他走出河流,换上衣衫,撕了条布随意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口。 “浪费一天了,快点走。” 段沉玉没想到有人,愣愣抬头看去。 只见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上,浓绿摇影,白衣少女枕着手臂半躺在树枝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姿态悠闲。 阳光透过叶片缝隙,在她面上映出斑驳的金影。 段沉玉:“……” “宁娘子,敢问你…一直在这吗?” 宁禾轻咳一声:“刚来。” “我什么都没看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8691|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真的。” 她刚睡醒,哪里知道他正巧换衣裳啊。 不过还好,睁眼的时候他已经穿上裤子了。 段沉玉静默了片刻,轻声道:“今晨唐突娘子,是玉的错,还往娘子莫气恼。” 宁禾脸色一僵。 这人不计较方才的事,还跟她道歉。 她耳朵发热,甚至觉得坐立不安。 她跃下树,转身往林中走,恍若随口:“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段沉玉看着她的背影,长眉玉目,神色疏淡。 面对宁禾的局促,他并不觉得意外。 她武力高强,直率坦荡,明明生长在这样的乱世,手沾鲜血,却又偏偏如同清泉流石,纯粹至极。 他通清谈辩玄,擅沽名钓誉,一言一行皆为利,自然明白如何令她放下戒心,化冰为水。 * 小半月后,天已入秋。 山林里满是枯黄的落叶,踩在脚下“沙沙”响,凉风掠过,卷起枝头最后几片残叶。 这段日子,宁禾对段沉玉态度好了很多,每日都会花一个时辰给他教剑法。 段沉玉内力不足,但很勤恳,悟性又好,宁禾有时会暗叹可惜。 若不是他气海出了问题,说不定能成一流高手。 段沉玉也投桃报李,会给宁禾讲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书中内容,指点她诗赋书画,告诉她大晋朝堂,官员辛秘。 宁禾没有问他为何知晓这么多。 她知道他身份有异。 可她也感觉得出来,沈玉现在对她没有威胁。 她觉得多了解些朝堂政事总是好的,故而听得认真。 每日清晨,宁禾都会去林子里打猎,有时是只肥硕的野兔,有时是只山鸡,有时还能用弹弓打只鸟。 等她回来,段沉玉会接过猎物,蹲在火边处理。 他虽出身士族,却学得极快,拔毛、去内脏动作利落,还会用枯枝串起猎物,架在火上慢慢烤,撒上从市集买来的盐粒,香气飘飘。 宁禾觉得沈玉比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士族子弟好多了。 安之若素,温恭自虚。 一路走,一路看,宁禾也见识了什么叫人命贱如草芥。 世道艰难,动乱不休。 白骨蔽野,百无一存。 有人挥金如土,穷奢极欲。 有人衣不蔽体,易子而食。 段沉玉是士族,他的很多行举作风与宁禾不同。 宁禾擅长凑合,随便找棵树就能睡,段沉玉需要衣裳垫着,最次也要有枯草。 他爱洁,一言一行,吃饭穿衣都斯斯文文,赏心悦目。 快到石城时,大抵是和宁禾熟稔了,不似之前那般拘谨。 他走在黄绿交错的山野中,广袖随风招展,乌发披散,以叶做笛,云起飞雪。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音如溪水淙淙,清扬婉转。 面若濯濯春柳,风流蕴藉。 宁禾看到了他纵情荒诞的一面。 明明是逃路,却还有这般闲情逸致,飘飘若仙。 她不理解,像看神经病一样远离,抱剑而行,嫌弃无视。 两人遇到过追兵,遇到过山匪,还有饿疯了烹食同类的流民。 有惊无险,在中秋前总算到了石城二十里外。 石城是大晋戍边重镇,城墙由青灰石砌成,高达三丈,城门有两道关卡,皆守着戍卒,穿明光铠,手持长戟,仔细盘查往来行人。 宁禾和段沉玉已经易了容,穿着粗布短打混入人群,排队往里走。 头道关卡的戍卒接过宁禾递来的过所,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扫了眼两人装束,没多问便放了行。 可到了第二道关卡,一个满脸横肉的伍长却拦了路。 他接过过所,指腹在纸面摩挲着,视线扫过两人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二人袖下的手上。 “刘小春。” “周叶。” “这过所…当真是你二人的?” 10.第10章 宁禾面不改色,回道:“这过所自然属我二人。” 从黑市重金办的假过所,她确信一个小伍长是看不出端倪的。 伍长用手指掸了掸过所,语带刁难:“此过所虽形似真,然细细辨之,恐非衙署正颁罢?” 他顿了顿,厉声道:“看你二人形迹可疑,莫不是意图混入城中的细作!” 宁禾皱眉,正欲开口,段沉玉悄然拽了下她的袖子,而后往前半步,面含温煦之笑:“军爷此言差矣,我兄妹不过来此处寻亲,何敢冒细作之险?此过所乃江州衙署亲颁,印鉴可辨,您若有疑,不如谴人去石城衙邸走上一遭,验验清楚。正好我兄妹所寻亲人,乃郡丞李越李大人。” 伍长一听到李越的名字,脸色微变。 段沉玉笑容不变,似在替对方着想:“军爷尽职尽责,我二人自当全力配合,只是……若过所为真,军爷便是查验不善之责,恐难辞其咎。” “军爷以为然否?” 伍长脸上青白交加。 他本欲借“疑过所”索贿,没成想这是个硬茬子。 这少年虽着粗布衣,但方才谈吐斯文,现在细细观察,更觉得气度不凡。 一看就是读书人。 这世道普通百姓可读不了书。 李郡丞莫不是真是他舅? 更何况这过所印鉴确无破绽,若真闹至衙署,非但无利可图,反招斥责。 思及此处,伍长干笑两声,递还过所:“郎君言重了,是某多心。恐误君行程,快请进城。” 段沉玉笑着接过,探袖取出碎银奉之:“军爷值守辛苦,这点茶水钱,聊表寸心。” 伍长立刻眉开眼笑,接钱后挥令戍卒让道。 二人顺利入城,宁禾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好奇道:“你真认识什么李大人?” 段沉玉压低声音笑道:“自是不认得。” “几年前随父行商,曾路过过石城,依稀记得此人名号。方才那伍长,软语难动,必点其忌惮处方效,遂故意提之。” 宁禾道:“你就不怕他真去验查啊?” 段沉玉轻笑:“他不敢的。” 去寒山寺前,他便专门让属下送来了各边戍城池的官员名册,一一看过以备其用。 石城李越,此人性子懒怠暴躁,手底下的人也都是些偷奸耍滑耀武扬威的,伍长只是想勒索钱财,犯不着真去冒险。 宁禾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轻啧了声。 平日看着温和没脾气,实际上也是个诈人不眨眼的。 能言善辩,长袖善舞。 两人顺着街市走。 城内市集热闹,既有晋地商贩卖丝绸、茶叶,也有秦地商人兜售皮毛、药材,往来之人多穿窄袖衣物。 宁禾带着沈玉拐进了城南一条窄巷,巷尾有间窄户挂着“张记纸墨”的布幌。 她掀帘进去时,柜台后坐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见了她,放下手里的毛笔,眯眼打量了一会,便拂须笑起来:“是小花的徒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这老者是她师父宁扶花的旧友,早年江湖号“判官笔”,十年前受了重伤后避祸到石城,开了这家纸墨铺,除了明面上的买卖,暗地里也帮江湖人处理些身份文书。 宁禾选择从石城往秦地,正是因张老在此处。 两人闲谈了几句,她说明来意,张老便从柜台下拖出个木盒,里面是几张熟纸、一锭朱砂,还有枚木印。 这印是按真印仿刻的,边缘做旧,故意磨毛糙,拓出来的印看着像用了多年的旧印。 张老铺开一张熟纸,提笔蘸墨,“说说打算弄个什么姓名身份,你二人是何关系,要去往何地?” 宁禾答了,轮到关系时她正想说兄妹,就听得一直安静的沈玉突然开口。 “夫妻。” 说罢,他颇为歉意地看向宁禾:“宁娘子莫怪。” “玉只是觉得,我二人容貌不同,说是兄妹易令人起疑,不如夫妻身份来的方便。” 宁禾狐疑转头打量他。 只见少年眼底映着微明天光,澄澈干净,正静静笑看她。 她眼睫微抖,哦了一声转回脸。 张老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一圈,笑呵呵道:“阿禾,要什么身份?” 宁禾总觉得氛围说不出哪里怪。 她木着张脸回:“就按他说的。” 张老颔首,细细书写,拓了石城的印。 又铺另一张书写,拓了秦国的印。 少顷,他提纸吹墨,“我这枚仿长安县令的印,虽不真,但应付边境检查够了,戍卒对秦地印信不熟。” “但你们到秦地后,一定要尽快想办法弄新过所文书。” 宁禾点头应下,“多谢张老,我记住了。” 她递过三个银锭,共一百五十两,“麻烦张老弄一车绸缎,两套秦地服饰。” 张老笑着收下,“你们今晚先住后院,最迟明日清晨能办妥帖。” 宁禾和段沉玉拱手道谢,由张老引去铺子后的一间屋子。 两人赶了一个月的路,风尘仆仆,打水随意沐浴清洁了番,便一个睡榻一个睡床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张老把所需之物置办妥贴,递给二人一包衣饰。 段沉玉道:“宁娘子先换,玉在门口守着。” 说罢出去了。 宁禾利落换上襦裙,梳了个堕马髻,又对着铜镜略施薄粉,描眉画目。 收拾妥帖,她推门出去。 木门老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段沉玉正负手立在窗边,望着小院里一株将谢未谢的野花。 闻声转头,目光一顿。 少女逆着柔和的天光,盈盈立于门扉边。 月白大袖襦,下裙则是层层晕染的浅青,裙裾曳地,臂弯搭着天青披帛。 往日或编或束的头发,梳成了堕马髻,银月步摇流苏在右额轻晃,脖颈雪白纤细。 眉眼用画笔描绘过,眼尾稍稍向上晕开,眸横秋水,顾盼含情。 她静静站在那,双手微拢腹前,周身气息娴静,仿佛从未踏足过江湖,而是从小生长在诗书簪缨之族,读着诗赋经文长大的闺秀。 晨雾将散未散,一阵微风穿过庭院,拂动她的裙摆和披帛,宛若春山雨雾,月下青莲。 他莫名想到了一句话。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7635|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1] 宁禾见他发怔,得意道:“怎么样,扮得不错吧。” 她学着闺秀的姿态走了两步,神色灵动狡黠。 段沉玉回过神来,垂眸弯唇,嗓音清润:“宁娘子文武兼修,秀外慧中。” 宁禾下巴微扬,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她们做剑客的,可不止会杀人。 易容模仿各式各样身份之人,也是必要技能。 若是遇到祸事,这样才方便逃遁。 “快去换,要出发了。” 段沉玉颔首进屋,片刻后出来。 少年玄衣革带,乌发半束,凤目低垂睨过来时,如寒星映水,比往日多了分凌厉。 宁禾没见过他穿深色衣裳,也没见过他冷脸。 她摸了摸下巴,点头认可:“你扮相也不错。” 段沉玉似被盯地有些难为情,垂眸睫毛轻颤:“宁娘子认可便好。” 宁禾颔首:“走吧,时辰不早了。” * 两人拿着假过所去西津渡。 渡口停着三艘汉水漕船,最大的那艘挂着“王记商队”的旗,正是他们要搭的船。 戍卒接过过所,逐字核对:“沈玉,长安人,贩丝绸?” 段沉玉用长安口音回:“是,多感官爷查验。” 戍卒又看了看宁禾,见她垂着眼,神态温婉,便没多问,只掀开他们的行囊扫了眼。 里面是些丝绸样品和换洗衣物,剑被宁禾提前藏在商队的货舱夹层,裹在厚布里,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二人顺利登船。 船缓缓驶离,宁禾和段沉玉打点了一下船上的人,用过午饭后,和旁边舱室的船客搭话闲谈,套了点有用的消息。 忙忙碌碌,转眼已近黄昏。 宁禾登甲板,段沉玉也跟了过来。 船已驶出大晋地界,远处石城的城墙渐渐缩成一道灰线,融进暮色。 汉水汤汤,残阳熔金,波影晃漾如碎璧。岸畔芦荡泛霜白,风过处翻涌如浪,间有水鸟掠水而过,留下一道细长的波纹。 “离开晋地了。” 段沉玉负手而立,衣袖随风飘扬,眼中倒映漫天霞光。 宁禾望着远处的天际,残阳正一点点沉入水面,将天空染成从橘红到深紫的渐变色。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故土。 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她瞧了眼身旁少年的侧脸,轻轻嗯了一声,“离开了。” “记得到长安了付我酬劳。” 段沉玉垂眸看她,哑然失笑,“宁娘子安心,玉不会食言。” 宁禾没看他,望着水面出神。 前路未卜,也不知在秦国等待她的,究竟是何真相。 无论如何,她都要查清师父真正的死因。 不惜任何代价。 风裹着汉水的潮气吹过来,掀乱宁禾的披帛。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段沉玉帮宁禾拢好披帛,动作温柔,而后颇为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半圈进怀里。 淡雅的兰草香袭来,宁禾抿唇,忍住给他一肘的冲动,僵着没动。 11.第11章 舱门处走来个穿锦缎长衫的年轻商人,手里捻着串佛珠。 他扫过宁禾和段沉玉的脸,目光顿了顿,随即拱手笑道:“这位兄台好雅兴啊。” 段沉玉拱手回礼,揽着宁禾的手臂未松,语气从容:“不过是借这江景解解闷。看兄台装束,想必是常走汉水的商客?” 商人笑着走近,目光定定落在段沉玉脸上:“正是,在下做丝绸生意,往返秦晋已有五年。” 说着,他又打量被搂在怀里的宁禾。 见她容色清丽,神态温婉,登时眼睛一亮,笑道:“兄台好福气,嫂夫人这般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段沉玉眸光微冷,把宁禾又往怀里搂了搂,侧身挡住商人肆意的视线,冷道:“内子确是士族出身。” 商贾畏士族,此言告诫之意明显。 商人闻言立刻作揖赔礼:“兄台莫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 段沉玉嗯了一声。 那商人似乎没看出逐客之意,笑眯眯搭话,主动说他是秦国豫州人,姓任名行之,年二十。 段沉玉意味深长扫了对方一眼,没再冷言冷语。 两人闲聊了一阵,无非是秦地的丝绸行情、晋地的茶叶价格,段沉玉都应答得滴水不漏,偶尔还能接上几句行话。 待任行之回舱,段沉玉立刻松开宁禾,后退半步,面带歉意:“方才失礼了。” 宁禾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咱们现在是夫妻,怎能这般疏离客气?” 段沉玉听到那句自然无比的“夫妻”,怔愣了一瞬,随即明白宁禾在提醒他。 他垂眸颔首:“宁娘子所言有理,是玉疏忽。” 宁禾嗯了一声,偏过头看飞鸟掠水。 两人回到舱室,她越想越觉得方才那商人的穿着样貌,有几分古怪。 思索片刻,她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方才那人不对劲?虽说对行商之事侃侃而谈,但身形气质都不似商人。” “而且……我看到他握着佛珠的手,虎口处有薄茧。” “这总不能是捻佛珠磨出来的。我敢断定他是习武之人。” 段沉玉点头:“步履稳阔,气息绵长,当是行伍出身。” 宁禾有些惊讶。 她想了想,这人确实和寻常习武之人不同,一言一行都很板正。 “这人看面相才二十多,不可能是退伍从商。” 她看向沈玉,眸光微沉:“他跟我们一样,都是隐藏身份登船,别有所图。” 段沉玉颔首:“且先看看,只要不威胁到你我二人,便不必理会。” 宁禾表示赞同。 她和沈玉好不容易登船,绝不能出差错暴露身份。 * 另一边,石城三百里外。 竹林外的官道旁支着个简陋的面摊。 一穿着天青素袍的青年正坐在条凳上,执筷挑着碗里的阳春面。 他腰间松松系着条月白汗巾,一侧别了素白折扇,吃面动作很慢,眼睫低垂,露出截白皙手腕。 忽有马蹄声震地响起。 五六骑马卷到摊前,惊起一地烟尘。 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腰间挎着环首刀,目光如电扫过面摊,吓得老板缩到了案柜后头,瑟瑟发抖。 大汉目光落在唯一食客的身上,声若洪钟,“喂,可见过一个使刀的老狗?约莫花甲年纪,腰间挂着弯刀,额头有道疤。” 青衫书生缓缓抬起头。 竹林簌簌,青叶飘飘,露出一双风流多情桃花眼。 他眼里漾起一丝惶恐,又带着点读书人的清傲。 放下竹筷,用一方素绢擦了擦嘴角,声音清越:“这位壮士,在下在此用饭,并未见过什么……老者。” 他微微蹙眉,像是嫌弃“老狗”二字污了耳朵。 另一骑上一个精瘦汉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他。 这书生确然年轻,面容俊逸,一身书卷气,那双手细嫩得只怕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提刀。 与金玉刀那老狗千差万别。 虬髯大汉似乎还不死心,逼近一步,不由分说翻了他的包袱。 里头都是些书籍衣衫。 金玉刀狡猾,大汉不死心道:“你当真没看见?不是被胁迫了不敢说?” 书生冷着脸把被翻乱的包袱系好,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不悦。 “不曾见过。” “真不曾见过?” 他桃花眼微挑,强忍着道:“没见过老者,只见过个灰布衫的中年猎户。” 那精瘦汉子拉了大汉一把,低声道:“大哥,看样子这小子是士人,咱们还是别节外生枝。” “那老狗受伤了,跑不远的。” 虬髯大汉重重哼了一声,虎目又在书生脸上剐了一遍,终究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啐了一口:“晦气!走,往前追!” 马蹄声再次雷鸣般响起,绝尘而去。 面摊周围尘土尚未落定。 青衫书生慢条斯理吃完面,喝了杯茶,才放下几枚铜钱,“唰”地展开折扇,起身离去。 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步履从容似踏青赏景。 正是被追杀的金玉刀。 他看向那几人离去的方向,轻轻嗤了声:“蠢。” 复又眺望石城,幽幽叹息。 好个宁禾,走之前还摆了他一道,给闻风楼卖消息,散播他“出卖雇主信息”,害的他鬼阁名声扫地不说,还遭秦人追杀了半个多月。 待到了秦地,可得连本带利收回来。 * 冷月浸秋水,薄雾漫漫白。 两岸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簇簇芦花在月色下泛着银光。漆黑的水面倒映星河,波光粼粼。 客船破开平静的水面,向着北方缓缓而行。 船舱内灯火昏黄,乘客大多已歇下。 宁禾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忽然蹙起了眉头。 “怕是要出事。” 段沉玉刚在地上打好地铺,跪坐在暗红色的棉褥上,白衣曳地,乌发垂腰。 闻言他仰头看宁禾,“怎么了?” 宁禾一眨不眨看着窗外,“远处芦苇荡那边有火光。” 段沉玉起身,走到宁禾侧后方,俯身朝窗外细看。 在船右后方约半里处,几点微弱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是火把,正沿着芦苇荡的边缘快速移动。 少年披散的发丝自肩头滑落,垂落在宁禾肩颈上。 她有点痒,伸手拨开,扭头抬脸看向沈玉。 他正好低头,二人视线相撞。 少年眼中映着烛火,站在宁禾侧后,俯下身来时,宽袍大袖似白鹤羽翅,把她裹进怀中。 宁禾眨了眨眼,段沉玉望着少女困惑的眼神,恍然回神,率先起身后退了半步。 他气息微乱,视线越过宁禾的脸,望着窗外道:“或许是渔火?” 宁禾摇头:“渔火不会移动得这般快,更不会这么多。” 她皱眉看着,语气笃定:“是水匪。” 正说话间,那些光点突然增多,如萤火般散开,紧接着,数条小船的轮廓在月光下隐约显现,正飞快地向客船逼近。 船上顿时一阵骚动。 乘客们纷纷惊醒,惊慌地挤到窗边张望。 宁禾和段沉玉对视一眼。 她道:“我去拿剑,你不要乱跑。” 说罢,她悄无声息溜出舱室,往底下的货仓走。 “所有人回舱内,不要出来!” 船长高声呼喝着,“护卫就位!拿弓箭!” 护卫们急忙奔向船侧的武器架,等到了地方立马傻眼了。 “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4186|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弓弦都被割断了!” 一个年轻护卫惊呼,手里拿着把弓弦齐根而断的长弓。 “箭也不行!箭镞都被卸了!” 另一个护卫抓起箭,那箭杆顶端光秃秃的,铁箭头不翼而飞。 船长脸色骤变:“怎么可能!谁干的?”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时,任行之慌慌张张从舱室出来,跑到船长跟前:“怎么回事?是水匪吗?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不会死吧?武器都坏了!” 呼喊的声音不低,躲在舱室里的船客一听,立马打开舱门出来,探头一看,也跟着慌张叫起来。 场面愈发混乱。 宁禾躲在转角,看到任行之煽风点火的行为,眯了眯眼。 这人果然有问题,大概和水匪是一伙的。 晋与秦以淮水、汉水流域一线为主要疆界,竟陵至襄阳的汉水流域,是二者对峙和拉锯的区域之一。 两国频繁打仗,势力此消彼长,故而边界变动频繁,产生大量流民和溃兵,这些人为了求生,就会聚众为寇。 汉水水道纷杂多变,河湾及芦苇荡便成了水匪巢穴和劫掠后的藏身之所。 宁禾坐船前了解过情况,为避免麻烦,专门挑了一家护卫不错的商船,哪知还是出了岔子。 她取了剑,悄悄遁回去,就听见远处有人惊恐大喊。 “水匪!” 话音落下,船身突然震动,接着是几声闷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搭上了船板。 “他们用钩索登船了!” 水匪约莫三十余人,个个身手矫健,显然不是普通贼人。 他们迅速控制住船工,将乘客全都赶至甲板上。 宁禾把剑裹进宽大的衣袍里,找机会混入惊慌的人群,低头走到段沉玉旁边。 两人眼神交换,跟着蹲在角落里。 任行之站在人群中,有人好心拉他袖子让蹲下,他低头笑了一声,下一瞬就把人重重踹开。 那人撞到舱门,口中吐出鲜血,周遭人惊呼。 任行之掸了掸衣袍,轻蔑扫了眼众人,抬脚走向水匪,随之又有三人起身跟过去。 “他们是水匪的人!” 宁禾皱眉看着任行之的行为,心说还是行伍出身,竟如此倨傲恶劣。 水匪头子拍了拍任行之的肩膀,“多亏二弟把他们的武器毁了。” 船上的护卫听了这话,各个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任行之手中还捻着佛珠,微微一笑:“小事一桩,大哥快动手吧,这条船可都是肥鱼。” 水匪头子颔首,扫过一众瑟瑟发抖的船客,凶神恶煞,“钱财留下,可保性命!” 船客中时不时有啜泣声。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人战战兢兢捧出钱袋,却被水匪一脚踢翻。 “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吗?”匪首冷笑,“搜!” 水匪分了两队,一队闯入舱室搜查行李,一队粗暴翻找乘客身上的财物。 一对老夫妇护着女儿,被推搡到一旁,少女腕上的玉镯被硬生生拽下,手腕脱臼,惊恐哭泣起来。 水匪门一阵哄笑,污言秽语要把少女拖走。 “各位壮士,饶了我女儿,饶了我女儿吧!” “求你们了!我就这一个孩子!” 老夫妻哭喊不止,一个劲磕头求饶。 宁禾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双眼死死盯着几个水匪。 段沉玉按住她的手背,耳语道:“别冲动,你我不能暴露。” 话音刚落,就听得任行之突然开口。 “大哥,这次小弟发现了对小夫妻。” “长得那可真是……”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水匪头子来了兴趣,“哦?老子正好缺两个压寨夫人,人在哪里?” 12.第12章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为保护女儿,老丈抱着水匪的腿,结果被重重一脚踹中心口,整个人飞撞在舱壁上,软软滑落在地,口中溢血,奄奄一息。 “爹!”少女哭喊着想要扑过去,却被两个水匪一左一右拽住手臂往舱室拖。 “呸,格老子的还敢抱老子的腿。” “哥几个要你女儿,是她的福分!” 两个水匪骂骂咧咧。 匪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又转向任行之:“到底是哪个?” 任行之正要指人,就听得一声怒喝:“你姑奶奶在此!” 一道天青身影如惊鸿掠起。 宁禾忍无可忍,身形如电跃出,剑已握在手中。 剑光如月芒划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两个拖着少女的水匪喉间同时绽开一道血线,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缓缓倒地。 少女被温热的血溅了一脸,愣在原地,忘了哭泣。 全场霎时寂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 匪首最先回神,暴喝一声:“好个泼辣美人!” 手中鬼头刀带着破空之声直劈而下。 宁禾不闪不避,挽了个剑花,轻巧地贴上刀身一引一带。 匪首只觉一股巧劲传来,刀势不受控偏离。就这瞬息之间,剑尖已如毒蛇般刺向他咽喉。 “好快的剑!” 匪首惊出一身冷汗,急退三步方才避开。 宁禾剑身雪亮,映着天穹那轮冷月,也映着她冰冷的眼眸。 他惊怒交加,大喝一声,“一起上!” 另外两个头目模样的水匪立刻扑上,三人合围宁禾。 宁禾冷笑一声,剑气化作万千流光。 她的剑法凌厉漂亮,每一招都简洁致命,如行云流水,似惊鸿照影。 一剑化三清,三清化九影。 剑光闪烁间,一敌三而不落下风。 一个旋身,她巧妙地将一名水匪头目的刀挑飞。 那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落在段沉玉脚边。 “接刀!”宁禾喝道。 段沉玉皱了皱眉,终是没有选择旁观。 他弯腰拾起长刀,加入战局,迎上从舱室外涌来的其他水匪。 他的刀法飘逸,如流风回雪,身形流转间,将水匪的攻势一一挡下。 船长见状,急忙组织护卫将船客带到相对安全的角落。 剩下的护卫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趁乱捡起水匪被打落的武器,也加入了战局。 战况顿时逆转。 剑花碾碎雾,冷光织成瀑。 影随剑走迷千叠,光逐锋行漫九天。 匪首被剑光晃得头晕,身上血口子越来越多,他余光一扫,心生一计。 虚晃一招,纵身跃起,跳上了船中央高耸的主桅杆横梁上。 那桅杆高达数丈,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有本事上来打!” 匪首居高临下地挑衅。 宁禾毫不迟疑,足尖轻点,青影一闪,如飞燕般轻盈地跃上桅杆,稳稳落在横梁另一端。 秋风吹衣袂,月光披银衫。 “好轻功!”底下有人不禁喝彩。 桅杆之上,两人再次交锋。 刀光剑影在月下交错,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宁禾的剑法越发凌厉,每一剑都直取要害,逼得匪首步步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倒地装死的水匪突然跃起,手中暗器直射宁禾后心! 段沉玉挥剑杀了一人,转头就看到这一幕。 他眸光微闪,旋即飞身掠去,精准地挡在了暗器与宁禾之间。 “噗嗤”一声,短刀没入段沉玉腹部,雪白衣衫晕出一团血迹。 宁禾闻声回头,恰见沈玉如断线风筝般从空中坠落。 她暗骂一声,毫不犹豫弃了匪首,飞身而下,在半空中接住沈玉,稳稳落地。 “谁要你多管闲事!” 宁禾冷声呵他,“你以为我躲不过吗?” 段沉玉靠在船壁上,脸色苍白,静静望着她:“我不敢赌。” 宁禾愣了一下,抿唇再未说话。 就在这时,匪首已从桅杆上跃下,大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劈向宁禾后心。 宁禾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格挡,“铛”的一声震开大刀。 她缓缓转身面对匪首,眼中寒意凛然,如鬼魅般欺身而上。 剑光如瀑如星,匪首勉强招架,节节败退,身上又多了数道血痕。 段沉玉扯下衣襟随意包扎一下,扬刀挡住了要来支援匪首的水匪。 水匪们虽然凶悍,却敌不过宁禾和段沉玉默契配合,加上有护卫船客相助,不过片刻,就有数名水匪倒地。 匪首越打越惊,虚晃一招就要跳河遁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7483|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宁禾岂容他逃脱,剑光如影随形,一剑刺穿他的后心。 匪首踉跄两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 宁禾又是一剑,穿透他的咽喉。 匪首瞬间毙命,庞大的身躯不受控,自栏杆翻出,噗通一声沉入河水。 宁禾抽剑回身,就见沈玉站在舱室门边,一袭白衣晕染鲜血,正站在任行之面前。 任行之眼睛不知被何人剜了,两个血洞缀在眉毛下,鲜血淌了满脸,十分骇人。 他顾不得痛,眼泪鼻涕和血混在一起,跪地哀嚎求饶:“郎君饶命!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段沉玉凤目微垂,睨着地上的男人。 他觉得自己大抵疯了,竟当着众人面,亲手剜眼。 明知道这样对自己不利,会毁了在她面前精心伪装的温润面具,引起她的忌惮。 甚至引起目标者的怀疑。 可他还是做了。 只因为任行之多看她两眼。 看着那双血淋淋的眼,他戾气未消。 不够。 光瞎了眼怎么能够呢。 凄清月色下,他眉眼疏淡,朦胧飘渺,手中长刀轻挥,如执笔挥毫。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带着绝望的惊惧。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甲板,流到段沉玉鞋底。 他淌血而立,玉面沾着星点血迹,白衣溅红,如寒梅落雪。白皙秀雅的面容平添妖异。 哪怕砍了头颅,少年眉峰未动,眼底无波,仿佛不是取人性命,只是拂去衣上尘埃。 宁禾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怔忡。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玉。 斯文的皮囊下,藏着这般狠厉无情的一面。 四目相对,段沉玉轻轻甩去刀上的血珠,走向宁禾。 却在途中踉跄,腹部的伤口再度涌出鲜血。 身形晃了晃,终是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宁禾动作快,伸手将他抱了满怀,跪坐到地上。 他脸色苍白,双目微阖,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宁禾心情复杂:“沈玉,你……” 段沉玉眼前发黑,他缓了一会,睁开一双点漆凤目。 他透过模糊的视线,静静望着宁禾,虚弱浅笑:“救人,玉不后悔。” 宁禾怔愣。 救人……吗。 13.第13章 沈玉的视线明明是涣散的,却不偏不倚落在她脸上,两丸眼珠如同蒙了雾的潭水,引着她下坠。 明明说的是救人,却似乎蕴含另一层意思。 宁禾头一次觉得,和一个人对视,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她动了动唇,心乱如麻:“你何必……” 段沉水重新闭上眼,眉头紧蹙,秀雅的脸愈发苍白,断断续续道:“…为君者,见人罹难……岂可袖手?” “更遑论,你……” 话未说完,那被救的少女和母亲扶着受伤的父亲,扑通跪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段沉玉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他苍白的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不敌伤重,昏了过去。 宁禾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到底在怕沈玉说出什么。 把老夫妻和少女扶起来,她拒绝了三人的酬谢。 幸存者渐渐围拢过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宁禾无心接受谢意,她用手捂着沈玉腹部,眉头紧锁。 她把人小心抱起来,一面往舱室走,一面道:“劳烦帮找些干净的水和布,还有酒。” 船工听到,慌忙应声去取。 段沉水除了腹部的伤,胳膊上还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宁禾扒了他的衣裳,利落处理,洒药缝合的时候,少年紧闭双目的睫毛颤抖,雪白的脸上布满细汗,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她抿唇,放柔了动作。 处理好,给沈玉穿好干净的中衣,就听得舱门“笃笃笃”响起。 “进。” 门外站的是船长,旁边还站着个年约四十,气质儒雅的蓝袍商人,隐隐以其为尊。 她道:“有什么事吗?” 那蓝袍商人朝宁禾作了一揖,“王某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宁禾一听他的姓,挑眉道:“你是王氏商号的老板?” 王老板颔首,笑容温和:“王某可否进去说话?” 宁禾点头:“进来吧。” 舱室狭小,只有临窗摆着张小方桌,两侧各有一把木圈椅。 王老板掀袍坐下,看了眼床上虚弱昏迷的少年,温言关怀:“令夫可还好?” 宁禾道:“重伤,但死不了。” 王老板被这直白的话弄得一愣,旋即抚须笑道:“娘子好性情。” 宁禾不置可否,起身坐到桌子另一边,给王老板倒了杯茶,直言道:“你有何事,直说吧。” 王老板握着茶杯,幽幽叹了口气:“我这艘客船上有进贡给皇室的玉石,出发时为避免被水匪盯上,我专门乔装打扮成普通船客,把玉石混在普通货物里,又让管家扮成我上了另一艘船,且放出玉石在另一艘船上的风声,用来混淆视线。” “哪知还是出了岔子。” “好在二位侠义之心,救满船于水火,保住了王某项上人头。” 说着,他站起来又拱手作揖。 丢失贡品,王老板有十个头都不够砍。 宁禾皱眉看着他,“所以你想如何?” 王老板顿了顿,躬身态度诚恳:“我看二位的目的地是襄阳,我要走的稍远些,在江陵。” “王某想恳请二位护送玉石到江陵,届时定重金报之。” 宁禾端详着王老板的神情,觉得他不似撒谎。 和匪首打起来的时候,她曾注意到是这人暗中引导慌神的护卫和船客,帮忙抵抗剩下的水匪。 也是他有条不紊指挥船工给受伤的船客拿药,请船医把脉,清理战场。 为人坦荡,不似心怀不轨之人。 宁禾沉思片刻,颔首应下:“我答应你。” 正愁不知如何在秦地换过所,说不定到时候能让王老板帮忙。 王老板大喜过望:“王某谢过娘子!” 宁禾道:“不必客气。” 王老板笑道:“还有十来日才能到江陵,娘子不如搬去三楼的舱室,那空间大些,也方便令夫养伤。” 能不花钱白住更好的地方,她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好。” 王老板又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静立在旁边的船长招呼了两个船工,帮忙把段沉玉抬到了三楼的舱室。 新舱室比原来的宽阔许多,四壁皆以紫檀为板,铺就朱色福寿纹地毯,北窗下置一黑漆曲足案,案上青瓷瓶中斜插几枝芦花,榻边小几立着错金博山炉,炉中香烟袅袅。 西窗半开,框着一方寂寥河景。 曙光初透,天光淡青,晨雾如纱如缕,缠绕在汉水两岸,芦苇随风飘扬。 宁禾环顾一圈,打了个呵欠。 一夜未眠,困倦至极。 她到屏风后的浴桶里沐浴,把身上的血污洗净,以内力烘干头发后,换上干爽的衣裙,将剑搁在头顶,才躺在了沈玉旁边。 柔软的被褥中,少年乌发如云漫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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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忘了自己重伤虚弱,刚碰到她腰间,反倒被她带着一起滚下床。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双双跌落在冰凉地板之上。 混乱之中,只听“刺啦”一声,淡青纱帐被扯落,飘飘荡荡,恰将滚作一团的两人兜头盖住。 天旋地转之后,伤口撕裂剧痛,段沉玉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宁禾懵懵睁眼。 隔着一层淡青氤氲的纱,她对上一双近在咫尺,湿润迷蒙的乌沉眼眸。 段沉玉勉强以肘撑地,和身下一脸呆滞的宁禾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仅隔着层轻薄纱幔。 纱缠绕着彼此的身躯手臂,将二人紧缚一处。 14.第14章 宁禾意识到这亲密无间姿势,脸腾一下红了,下意识抬手欲推:“你快起来!” 慌乱挣扎间,非但未能推开分毫,反被那柔软纱帐缠绕地更紧。 轻纱如烟,缭绕上他手臂与她纤细的腕间腰身,纠葛作一团,越是挣动,束缚越紧。 直至最后,两人之间仅隔着那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身躯几乎严丝合缝相贴。 吐息交融,体温透过薄薄衣料悄然传递。 段沉玉清晰感受到触及的绵/软。 他额际沁满细密冷汗,强忍伤口剧痛,勉力虚伏在她上方。 发丝如水流泄,如茧把宁禾裹住,光线变得黯淡,鼻尖有兰草芬芳萦绕。 她吞了口唾沫,眨了眨眼。 少年秀雅的面容泛绯,在淡青色纱帐映衬下,如青山桃花映白雪,淡极生艳。 那双温和疏淡的点漆凤目,正隔着一层纱看她。 宁禾忽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蹙眉道:“你的伤口裂开了。” 段沉玉微微偏过头,避开她拂面而来的温热气息,嗓音低哑应了一声:“嗯。” 他声线不同往日清润,带着沙哑。 宁禾忽觉腿侧被什么硬物硌着,心下疑惑,脱口而出:“你腿上绑了匕首?” 段沉玉呼吸一窒,默了几息,又低低嗯了一声。 宁禾见他神色有异,倏然间明白过来那是什么,面色霎时僵住,绯红直蔓延至耳根。 “这……这恼人的东西!” 她又羞又急,欲挣脱出手去撕扯那恼人的纱帐,腕子反而被缠得更紧。 段沉玉深吸一口气,试图解开这烦琐的纠缠,奈何手臂伤处剧痛钻心,力道一泄,原本勉力支撑的上半身骤然下沉。 隔着层轻纱,二人唇瓣猝然相贴。 刹那间,万籁俱寂,连舱外奔流的水声仿佛也倏然远去。 纱的微凉与她唇瓣的温软交融,呼吸被阻隔,却又在方寸间缠绕,变得滚烫而急促。 段沉玉浑身僵住,长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抹薄红。 透过朦胧纱帐,他模糊望见宁禾那双蓦然睁大的剪水瞳仁,清澈眼底满是惊愕。 近在毫厘,却如隔了云雾缭绕的雨中青山,迷离难辨。 只愣了一瞬,段沉玉神魂已归,强忍伤口撕裂之痛,硬生生将头侧开。 方才夹在二人唇瓣间的纱,印着一线微深的湿痕。 段沉玉牵扯伤处,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额上冷汗淋漓,滴滴落在她隔纱的颈侧,晕开点点湿凉的水痕。 舱内光线渐暗,窗外晚霞燃尽绚烂。 宁禾亦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何事。 她居然和沈玉亲了…… 他这种循规蹈矩的世家子,不会因此赖上她吧? 宁禾纵然平日自诩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毕竟也才十六岁,方才意外的亲吻令她心口怦然乱跳,从脸颊红透至脖颈。 她舌头好似打了结:“你…你…我……” 段沉玉强忍着痛,长眉微蹙,声音愈发低哑:“宁娘子,勿动,容我来解。” 宁禾此刻脑中浑沌一片,依言应道:“好,你快些。” 段沉玉再次勉力撑起几分,先解开了小臂处的纱结,继而灵巧地寻到那些纠缠之处,未用蛮力,只顺着纱缕纹理,将那层层叠叠的轻纱从二人身上细细解脱。 指尖偶尔不小心碰到她腕间、颈侧肌肤和腰身,段沉玉便低声道一句“失礼”。 终于从纱帐的束缚中脱身,段沉玉扶着床沿缓缓站起,气息略显紊乱。 宁禾则如获大赦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我去寻大夫!” 她头也不敢回,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迎面吹来,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却丝毫没能驱散那股热气。 宁禾站在船舷边,深吸了几口带着潮湿水汽的冷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才感觉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一些。 她定了定神,快步去找随船的大夫。 待她领着大夫回来时,扯下来的纱已经不见了,沈玉换了干净衣裳靠在床头。 大夫仔细为段沉玉检查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叮嘱道:“郎君伤势不轻,万不可再乱动,需得好生静养。” 送走大夫,舱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段沉玉掩唇低咳一声,率先打破沉寂,两丸黑玉眼珠映着烛火,光华流转:“方才唐突了宁娘子,是玉之过。” 宁禾正欲去取枕边剑,闻言动作一顿,脊背微僵,随即起身故作洒脱地摆了摆手,“意外而已,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段沉玉看着宁禾泛着淡绯的耳尖,唇瓣微动,终是未再言语。 只余舱外水声,悠悠荡荡。 * 夜色渐深,两人扮作夫妻,只能同榻而眠,中间隔着一条薄薄的被衾作为分界。 烛火熄灭后,舱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浅淡月光透过窗棂,在水波反射的粼粼微光中,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宁禾平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平躺睁开眼,望着朦胧的帐顶发呆。 夜里视觉变得朦胧,其他感官就异常敏锐。 窗外水流声,舱外的脚步声,被衾的摩擦声,枕头的窸窣声……以及沈玉清浅的呼吸声。 侧睡时耳朵贴在枕头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吵得她睡不着。 更不用说她还能隐约感受到沈玉的体温,和他身上淡淡的兰草香。 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宁禾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眼,在心里数水饺。 老花说失眠数水饺就能睡着。 一个水饺,两个水饺,三个水饺 ……两百个水饺。 宁禾数饿了。 她怒而坐起,心说老花骗人,明明越数越清醒。 段沉玉也一直没睡着,看到宁禾猛地坐起来,他温声道:“宁娘子,是出何事了吗?” 宁禾:“……”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现在确实不太敢和沈玉交流。 一听他说话,一看他,脑子里就浮现那个意外的吻。 她抓了一把头发,又躺下去,叹道:“没什么。” 段沉玉默了一瞬,“更深露重,娘子早些歇息。” 宁禾随便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她暗自懊恼自己的不争气,不过是意外碰了一下,何必如此在意? 直到后半夜,宁禾才有了困意,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无意识地放松下来,朝着温暖的方向微微蜷缩,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段沉玉毫无困意。 他感觉到宁禾睡着了。 她睡姿很不好,手越过了界限,碰到他的肩膀。 被她救回去的那天晚上,和她同榻而眠,他便深有体会。 如今再次同榻而眠,宁禾依旧睡姿不端。 他侧头借着朦胧的月光,静静看她。 黑暗中,少女长睫如扇,睡颜恬静,平日里那股锐气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柔和。 对他毫无防备。 看着看着,他想到那个吻,心口处像是有根羽毛在轻轻撩拨,一路痒到骨头缝。 他阖上眼,碰了碰自己的唇,俄而无声轻笑。 一个吻罢了。 她不过是枚顺手的棋子。 * 小半月后,客船终于抵达江陵。 时值深秋,江陵城郭巍然,舟楫云集,市肆繁盛,虽不比建康风流绮丽,却另有一番开阔气象。 因着宁禾与段沉玉击退水匪,护送保全船只货物的大恩,王氏商号的老板王晔除重金相报,还再三恳请二人务必至他府中盘桓数日,略尽地主之谊。 二人正需寻借口弄新过所文书,打听消息,便顺水推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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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仆役尽数退去,屋内只剩彼此,烛火摇曳,在月白帐上投下朦胧光影。 两人并肩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帐幔垂下,隔出一方私密天地。 宁禾侧过身,面向沈玉的方向,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人究竟是何路数?” 段沉玉平躺着,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低声道:“一个家奴出身的旁支,能在江陵经营出这般光景,手握直通长安的贡品渠道。” 他顿了顿,“此人或不简单,且先看看,万事小心。” 宁禾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将日间所见所闻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 金玉刀说师父的死或跟秦国权贵有关,她是否能从此处入手? 要先想办法弄清楚金玉刀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才好确定下一步怎么走。 夜色渐深,两人各怀心思,缓缓沉入睡眠。 *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二人起身更衣洗漱,段沉玉坐下用早膳,宁禾素来有晨起先练功的习惯,没有同他一起吃,唤来侍候的婢女询问:“府上可有僻静宽敞之处,可供活动筋骨?” 婢女恭敬答道:“回娘子,府内未有专门的演武场。不过后园景致开阔,清晨人少,娘子若想舒展筋骨,去那里即可。” 宁禾点头,便独自一人信步至后园。 园内清静,假山池沼,林木掩映。 她寻了一处临水的平坦草地,长剑出鞘,剑光起处,身随剑走,衣袂飘飘,惊起了几只宿在枝头的翠鸟。 金色晨光透过薄雾,照在她莹白的侧脸上。 一套剑法练罢,额角微见薄汗,面色却愈发莹润,眸若晨星。 她收剑回鞘,正要沿着小径返回客院,刚过一个爬满藤萝的月洞门,便与个匆匆行来的身影撞了肩膀。 宁禾蹙眉退后两步,抬眼看去,见是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腰间佩刀,面容端正。 那男子本要发作,却在看清宁禾的面容时,猛地愣住了。 只见眼前女子乌发如云,仅一支素玉簪挽起,肌肤胜雪,一双眸子清澈明亮,此刻因微恼而瞪圆。 容色灵俏,更有三分英气。 这张脸…… 15.第15章 竟与他记忆中,早已香消玉殒的故人有着五六分相似。 一样的如出鞘利剑,光华凛冽。 “你这人懂不懂礼,怎么乱盯着人看?”宁禾见他只顾盯着自己发愣,心中不悦。 那男子这才回神,意识到失礼,连忙收敛神色,拱手赔罪:“是在下鲁莽,冲撞了娘子,还请恕罪。” 他目光仍忍不住在宁禾脸上停留了一瞬。 宁禾见他道歉,想着人生地不熟的,不好多生事端,只皱了皱眉:“算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离去,留下那男子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是夜,王晔在私园“澹园”的水阁中设宴。 水阁临池而建,四面轩窗开阔,窗外残荷听雨,竹影摇曳,暮色中点了数盏羊角风灯,光线温润。 阁内铺设茵席,摆着黑漆食案,陈列珍馐。 宁禾换了一身秋香色绫缎深衣,裙裾曳地,墨发绾起,簪了支正式些的珠花,乍一看也有闺秀风致。 段沉玉则是一袭月白宽袍博带,外罩一件鸦青色薄氅,虽面色仍因失血略显苍白,但风仪清举,俨然翩翩士族公子模样。 宾主落座,酒过三巡,气氛渐酣。 这时,王晔笑着向二人引见傍晚才至的一位客人:“沈郎君,宁娘子,这位是王某的多年好友,姓李名胤,今日恰好至江陵办事,特来一聚。” 宁禾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这人正是清晨在园中撞见的那个佩刀男子。 此刻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常服,少了些武人的悍气,但坐姿笔挺,目光锐利依旧。 李胤举杯向二人致意,目光平淡扫过宁禾,毫无异处。 段沉玉从容回礼,谈笑自若。 宁禾百无聊赖坐着听曲赏舞,段沉玉滴水不漏应对王李二人话语中的试探。 * 夜色如墨,澹园水阁内的宴席已近尾声。 王晔执起酒樽笑道:“沈郎君气度清华,言谈举止皆非俗流,恕王某眼拙,可是高门士族出身?” 段沉玉正执箸夹起一片清笋,闻言动作未有丝毫迟滞,从容将笋片置于宁禾面前的小碟中,方抬眼迎上王晔的视线,唇角噙着一抹温雅浅笑。 “王公谬赞,玉确实与吴兴沈氏有些微末渊源。论起来,家父算是远支旁系。只是如今家道中落,早已不复先祖荣光,家中不过做些南北杂货的小本买卖,勉强糊口罢了。” 他语气平和坦然,提及显赫的沈氏门楣时,既无攀附之态,亦无避讳之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旧事。 王晔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抚掌朗笑:“吴兴沈氏,果然是名门之后,即便旁支,亦是非同凡响,难怪沈郎君风仪如此出众!说来真是有缘,王某祖上亦是侍奉过高门大族,看来我等皆是与世家有缘之人呐!” “来,为此缘分,当满饮此杯!”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不再深究,举杯相邀。 段沉玉晏然举杯,宁禾亦随之应和。 月上柳梢,曲终宴散。 王晔与李胤亲自将二人送至客院门外。 回到房中,烛火燃起,驱散一室黑暗。 沐浴更衣,仆役退尽,二人入床榻放下帷幔。 确定无人,宁禾才压低声音问道:“那李胤看着不似寻常人,你觉得呢?” 段沉玉道:“的确不同寻常。” “他腰间革带扣饰乃是官制,虽刻意遮掩,形制却非寻常官吏可用。且他拇指与虎口茧痕深厚,是长期握持缰绳与兵刃所致,坐姿如钟,气息沉绵,必是军中高手。观王公待他态度,恭敬中带着谨慎。 他顿了顿,“此人恐是长安来的朝廷官员,且职位不低。” 宁禾皱眉,侧头看向沈玉。 黑暗中他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并不怕王晔和李胤别有所图。 她默然不语。 本想着通过王晔弄过所文书,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得想其他法子。 来之前她从闻风楼买了关于秦国的册子,大略看了一遍,依稀记着江陵也有黑市,似乎老板和大晋的是同一个。 只是具体位置却没有,需要她自己去探。 * 接下来的三日,王晔几乎是日日设宴,今日画舫游湖,明日园林赏菊,极尽热情。 宁禾察觉到无论是在府内行走,还是外出赴宴,暗处总似有若无地跟着几道视线。 她尝试故意在花园中绕行,或是突然加快脚步穿街过巷,那些尾巴技巧娴熟,如影随形跟着。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不知,依旧与沈玉扮演着寻常的落难夫妻,偶尔对他抱怨几句北地饮食不惯,或是好奇询问些江陵风物。 她借着想买些本地绣品首饰的由头,日日出门,甩脱尾随的人后,乔装打扮去了赌坊和花楼。 就这么过了两日,总算从个醉汉口中套出了黑市的地点和暗号。 城西废弃漕运码头附近,有一处地下黑市。 又过了两日,正好是十五日夜,黑市开门的日子。 夜色浓稠,天上星星两三点。 宁禾确认身旁的沈玉呼吸绵长,似已沉睡,便悄无声息翻身下床,换上夜行衣。 出了门,如同一缕青烟,避开巡夜的家仆护卫,轻盈翻过府后院的围墙,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黑漆漆的客房内,本该熟睡的段沉玉,缓缓睁眼。 * 江陵的秋意深浓,冷风呼呼吹在脸上。 宁禾于暗巷屋顶掠过,走了约莫一刻不到,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便如影随形黏了上来。 来人脚步极轻,气息收敛得也很好,绝非寻常宵小。 宁禾并不慌乱,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疾走穿梭,时而跃上屋顶,时而隐入暗影,几个巧妙的转折后,轻松将那讨厌的尾巴彻底甩脱,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城西废弃的漕运码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荒凉阴森。 几艘破旧的木船歪斜在污浊的河水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腥气。 宁禾进了一间仓库,四处摸索踩踏后,找到了暗道的盖板,抬手揭开,里头便是一道向下的石阶。 她顺着下去,对了暗号后顺利入内。 江陵的鬼市比吴郡小很多,街上人也稀稀拉拉。 宁禾拉低兜帽,遮住大半面容,找到闻风楼进去。 柜台前是个身着长衫的枯瘦老者。 “买消息。”宁禾伪成沙哑男声,将银子推过去。 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她,嗓音嘶哑:“问。” “今日在王晔府做客的李胤,真实身份,来江陵的目的。” 老者收了银子,没有翻找册子,似乎对这人很熟悉,直言道:“李胤,乃当今天子胞弟,晋国公苻柳麾下心腹属官,官居五品。此次秘密前来江陵,是为查验王晔备办的贡品,三日后启程。” 宁禾心中震动,果然是朝廷命官,还是亲王心腹! 她沉吟片刻,又问:“第二个问题,长安或左近,可有与吴兴沈氏有姻亲的富商?” 老者闻言,转身从身后一个堆满卷册的木架上翻找起来,窸窸窣窣片刻,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手指在上面慢慢划过,最终摇头,“不曾有。近三十年内,皆无此记载。”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确切的答案,宁禾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果然骗了她。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那些看似坦诚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09142|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语,恐怕也句句是虚。 那他以身挡刀救她,也是假的吗? 这个骗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心头。 她垂眸收敛心神,不再多问,花银子办了张假过所,迅速离开了黑市。 王晔与长安权贵勾结,二人屡屡派人跟踪她,图谋怕是不小。 这江陵乃是非之地,绝不能久留。 她固然要想办法接近权贵探查师父的死因,可绝不是如今这般被人牵着鼻子走。 身处迷雾悬崖,她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宁禾摸了摸钱袋,想着反正银子在手,不如立刻远走高飞,将这烂摊子连同那个满口谎言的少年一并抛下。 然而快到城门跟前,脚步却不由自主慢下来。 她落在一颗高大茂密的槐树上,明月被叶片分割成细碎的银片,有些晃她的眼。 清风拂过,她又想到了这些日子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相处。眼前浮现出汉水之上,他为自己挡刀时苍白的脸,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救人,玉不后悔”。 还有那天黄昏船舱,隔着青纱一触即分的吻。 “真是个麻烦!” 她低咒一声,猛地调转方向,朝着王晔府邸如燕掠去。 她宁禾坦坦荡荡,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就算要走,也得当面问个清楚。 好歹也算共患难一场,一码归一码,真把他丢在这龙潭虎穴里,非剑客行径。 待出了江陵,他若是解释不清,再一剑杀了他也不迟。 悄无声息地潜回客院,她用迷香放倒了院门外值守的婆子和附近耳房内的婢女。 庭院静悄悄的,唯有秋虫在角落低鸣。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室内一片漆黑。 月光朦胧,她隐约看见内室竹簟上跪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由得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正是沈玉。 他竟未入睡,一袭雪衣跪坐在竹簟上,衣摆逶迤曳地,乌发并未束起,如瀑般披散垂至腰际。 就那般静静跪坐在窗下,侧脸笼着微弱的月光,半个身子浸在一片朦胧的暗影里。 他身前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柄出鞘的匕首,寒光微闪。 不远处案几上的博山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沉静的幽兰香。 烟气缭绕中,他唇色时艳时淡,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容色飘渺,像极了志怪小说里于月夜现身,勾魂摄魄的艳鬼。 宁禾心头狂跳,压低了声音道:“大半夜你坐在这里干甚?” 听闻士族子弟喜食五石散,服后轻身健体,精神飞扬,宛如登仙。 沈玉该不会吃那玩意了吧? 她快步上前,语气急促,“算了,先不说这个,快起来,我刚把外面的侍女婆子迷晕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马上走!” 段沉玉似乎这才察觉到她的归来,缓缓仰起一张秀雅的脸,望向她。 月光笼罩他的面容,如蒙上一层薄纱,似幻似真,似鬼似仙。 他并未依言起身,只是静静看着她,嗓音如清泉柔润:“宁娘子,你回来了。” 宁禾看着他这般模样,莫名头皮发麻,步步倒退,“你不乐意走算了,我自己走。” 说罢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玉有话要说,宁娘子不若听罢再做打算。” 紧闭的窗忽然“哐当”一声,被一阵疾风吹开。 宁禾扶在门框上的手一顿,下意识回首望去。 只见他身侧的窗扇大开,清虚之下,庭院里盛放的桂花簌簌而落,有一朵细碎嫩黄的花,随着她的视线,一路飘飘摇摇穿过窗口,坠在了少年乌黑的发间。 她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了两丸乌沉如深潭的眼睛。 16.第16章 “宁娘子,坐下说罢。” 段沉玉的嗓音柔和,如微风在寂静中荡开。 宁禾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依言走到他对面,拂了拂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下来,腰背挺拔如同雪中青松。 两人之间,隔着那柄寒光凛凛的匕首。 宁禾皱眉看着他,不耐烦催促:“有话快说。” 段沉玉垂下眼,双手搭在膝上,衣袖曳地,嗓音干涩:“宁娘子,玉…骗了你。” “我并非什么商贾之子,也并非被族叔追杀,”他顿了顿,抬眸看着宁禾,神情惭愧:“我是大晋废太子,段兰卿。” 宁禾怔住,随之愕然看向他。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巧合坦白,更没想到沈玉身份这般不简单。 宁禾狐疑打量他的神色,只见少年眸光清凌凌,坦然应对她的目光。 她心思百转,回忆着曾经听到过的大晋前太子消息。 大晋前太子,名沉玉,字兰卿,年十七,美名远扬,却在将近两年前因谋反被废,囚于永巷。 期间并未有他出逃的消息。 段沉玉看宁禾默不作声,便继续道: “两年前,我意图扶植寒门,废除中正选官,因此与士族产生分歧。与我一母同胞的三弟段念玉,联手东平王、母后和外祖琅琊王氏,以谋逆罪构陷我。” “父皇年事已高,糊涂之下听信谗言废黜了我,囚于永巷。一年前父皇暴毙,段念玉继位,原东宫旧部多被诛杀。不久我得到消息,新帝欲斩草除根,我深知留下只是以卵击石,遂与旧部和亲卫突围,从建康东逃。一路上追杀不断,侍卫战死大半,我逃脱后幸得娘子相救。” 少年抬起眼,目光穿透黑暗,直直落在宁禾脸上:“利用娘子,是无奈之举。玉势单力薄,若想复仇,需得釜底抽薪,借秦帝之手。” 他平静叙述,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缩。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吹得窗纸作响,桂花香和屋内檀香缠绕。 宁禾脸色越来越冰冷,她咬牙切齿,“所以,你知道那些跟踪我的人是为何而来?” “是。” 段沉玉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我在建康宫内的秘档中,曾见过关于秦国密卷。其中一卷记载,约十六年前,秦国名将燕云将军并非战死,而是假死脱身,潜逃至我东晋,怀中抱一未足岁的女婴。密卷中推测,那女婴身世不凡,极可能是秦国某位位高权重之臣的血脉,只是当时查不出具体是谁。”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师父正是燕云将军,而你便是那女婴。我选择你,正是因为你是某位秦国重臣之女,这或许能成为我进入秦国朝堂的契机。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快也是最可能成功的路径。”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随着段沉玉话音落下,雨声淅淅沥沥响起,敲打在屋顶和庭院的草木上,由疏而密,很快连成一片雨幕。 雨声侵入室内的寂静,带来了潮湿的凉意,也仿佛将外界彻底隔绝。 秋雨寒凉,宁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原来从一开始,所谓的相遇、同行都建立在一场精心算计之上。 她师父十六年前传出“醉花剑”的名声,燕云将军也是十六年前死亡。 宁禾知道,段沉玉十有八九说的是真的。 师父就是燕云将军,是秦人。 她握紧了拳,冷冷盯着段沉玉,喉咙发堵:“你知道我师父死因?” 段沉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密卷中语焉不详,只提及燕云将军隐匿大晋后,似乎仍被某些来自秦国的势力追索。她病故的时间蹊跷,过程模糊。我虽无确凿证据,但三年前秦地内乱,我猜她的死与秦国的某些人脱不了干系。或许是为了灭口,或许是为了你,这个可能存在的‘隐患’。” 室内陷入死寂,唯有雨声潇潇。 师父的确是三年前旧疾复发,一年前身死。 愤怒、悲伤、被欺骗的痛恨交织在一起,宁禾感觉自己耳膜都在疯狂鼓动,浑身的血液凝固。 她狠狠闭上眼,眼前浮现师父懒散不正经的模样、浮现师父弹她额头,叫她“小阿禾臭丫头”,浮现师父死前,握着她的手说出那几条戒律。 师父说在稻田旁捡了她,所以她叫宁禾。 师父说希望她能像禾苗一般有旺盛的生命力,不惧风雨,好好赚钱给她养老。 可不等她赚够钱金盆洗手,师父便一走了之,死于她这不明不白的身世。 那样敢爱敢恨的一个人,那样睚眦必报的人,死前却拉着她的手,定下那畏首畏尾的戒律。 只是因为怕她涉险,怕她命丧黄泉。 悲恨交加,眼眶和鼻尖发酸,她喉头滚动,把泪水用力咽下去。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泪水逼回去,睁开一双泛红的眼,死死盯着段沉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这张来历不明的嘴?” 段沉玉苦笑:“我知我欺骗你在先,百口莫辩。最初接近你,确只存了利用之心。可人非草木,这一路同行,生死与共,宁娘子,我对你……焉能没有半分真情?” 雨水顺着窗沿淌下,在室内投下晃动的水光,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神情哀伤,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恳求的意味:“我知求得你原谅是厚颜无耻、痴人说梦,只是玉还是想恳请娘子能给玉一个悔过补偿的机会。” “悔过?补偿?”宁禾简直要被气笑了,“你个一无所有的逃犯,拿什么悔?用什么偿?” 段沉玉笑容苦涩,神情带着近乎绝望的坦然:“我如今身无长物,除了这条命,这具肉身。” 他垂下眼,拾起了身前的匕首。 冷白修长的手握着漆黑的刀柄,银光泠泠的匕身翻转,映出少年黑玉般的眼。 他抬起眼帘,眸中泛着水光,在宁禾痛恨冰冷的目光中,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紧握的拳,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将匕首的柄端,稳稳放入她掌心。 段沉玉坐正了身子,目光沉静清凌,定定注视着宁禾,“玉这条命是娘子救下的,若你心中恨意难消……” 他微微扬唇,眸光却死寂悲戚,徐徐吐出一句话来:“那便由你亲手取回罢。反正……复仇之事,如今看来也已是镜花水月,无望了。”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夹杂着叹息。 宁禾微怔,低头看向掌心的匕首。 冷芒如霜,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她抬眼,看着段沉玉黑暗中苍白脆弱的脸,心头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齐齐涌上来。 她握着那柄匕首,尖锋指向他,咬牙恨声:“段兰卿,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16239|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段沉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宁禾。 骤雨忽小,乌云褪去一片,月光穿透空袭,在他侧脸蒙上光晕。 忽然他以膝代步,向前挪动了几步。 动作间,披散如瀑的乌发随之滑落肩头,几缕发丝垂落在他润白的颊边。 宁禾警惕看着他,做好了一剑杀了他的准备。 段沉玉身体毫无征兆前倾,发丝垂落扫过她的手背。他张开一只手臂,如同白鹤展羽,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背。 他把她虚笼在怀中,下巴搁在她肩上,发丝若流水垂洒于她肩颈,柔软冰凉。 “是玉对不住你。” 如兰气息在耳畔流转,温暖的怀抱阻隔秋雨的冷。 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宁禾浑身一僵,只觉自己被清雅的兰草香包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握刀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微微上移,似乎抵上了心口,往前一送。 她只来得及猛地下压自己的手。 “噗嗤” 利刃刺破皮肉。 “噼啪!” 闪电同时劈开夜空,照亮了一瞬屋内的场景。 一白一黑身影拥抱纠缠,衣袂交叠,本该是耳鬓厮磨的旖旎画面,却偏生二人腹部横亘着一把匕首。 檀香逸出最后一丝烟气,归于沉寂。 段沉玉的眸光如同一潭死水,平静而冷漠。 温热的液体流淌到宁禾手上,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宁禾懵住,下意识就想向后挣脱。 段沉玉搂着她的手臂收紧,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又往自己腹部送了一寸。 “玉…对不住你,恳请娘子……原谅。” 清润的声线断断续续在耳畔响起,她感觉到他压抑急促的呼吸。 汹涌的热流涌出,宁禾黑色的夜行衣被被染深一片。 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透过她的衣料,濡湿贴在她腰腹。 “你个疯子!” 宁禾回过神,一把将段沉玉推开,自己也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心脏狂跳不止,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鲜红温热的血液,匕首还在往下滴血,滴滴答答如红梅印在竹簟上。 段沉玉被推得向后跌坐,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迅速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 雨彻底停歇,浓云渐渐飘散,月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的脸。 苍白如雪,唇失艳色,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浸在水底的黑琉璃,倒映着她惊怒交加的神情。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仰着头,静静望着她,秀雅的面容漾出一抹笑,如幽昙一现。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 段沉玉声音因剧痛而微弱,眸光带着令人心惊的真挚。 “阿禾,请允许玉如此唤你。我这十七载,算计良多,负人亦多。唯独对你……若能以此肉身,换得你谅解,死又何妨?” “阿禾,方才只是腹部,你若依旧不解恨,便用手中的匕首,杀了我罢。” “死在你手中……” 他话语一顿,闭上眼眉心微拧,额头冷汗淋漓,似乎在勉力忍耐疼痛,几息后才喘了口气,睁开眼望着宁禾,缓缓吐出后半句。 “玉,不悔。” 17.第17章 段沉玉苍白的面容,与船上那日倒在她怀中的模样重合。 连说出的话也如出一辙。 纵使宁禾心中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终究是心软了。 她低骂一声冤孽,转身从柜中取出先前受伤用剩的白布,丢到段沉玉手边,冷声道:“按着,我去寻药。” 段沉玉气息微弱应了一声,依言按住伤口。 宁禾找出伤药,端来烛台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跪坐于他身侧,熟练解开他染血的衣衫,借着昏黄的烛光为他止血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段沉玉安静顺从,未发出一声痛吟,只一眨不眨凝望着她,目光专注。 那视线太过明显,看得宁禾浑身不自在。 她终是忍无可忍,凶了他一句:“闭眼,别乱看。” 段沉玉长睫轻颤,顺从地合上双眼,声音虚弱柔和:“玉只是…喜不自胜,蒙娘子宽宥。” 宁禾:“……” “嘴也闭上。” 段沉玉轻轻嗯了一声,终于不再言语。 宁禾手上利落地处理伤口,心中却乱如麻。 她既恼他欺瞒利用,却又无法真眼睁睁看他血尽而亡。 分明她剑下亡魂无数,见惯血腥,可当他温热的血染上她指尖时,她竟心绪大乱,连握匕的手都止不住发颤。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烛火轻晃,段沉玉缓缓睁眼,一双凤目映着跳动的焰色,深不见底。 他垂眸,凝视正为他包扎的宁禾。 暖黄光晕下,少女肌肤莹润如玉,粉唇轻抿,手上动作灵巧地系结,神情却有些恍惚。 许是心神不属,手下力道稍重,牵动伤口,段沉玉蹙了蹙眉。 待包扎妥当,宁禾抬眼,便见段沉玉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眸光似一泓秋水,温柔笼在她面上。 她心口一跳,随即涌上一股无名烦躁,索性抬手朝他颈后一记利落的手刀。 段沉玉似未料到,面露愕然,随即眼睫一阖,身子向后软倒。 宁禾伸手接住他,将他安置于床榻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沾染血污的竹簟前,重重叹了口气。 他倒是疯痛快了,留下这满地狼藉要她来收拾。 她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迅速清理,将染血的布条与匕首收起,以清水反复擦拭竹簟与地上的血迹,直至血痕消失,继而推开长窗,让风吹散室内的血腥气。 待一切收拾停当,天色已近微明。 她踱回床边,凝视昏迷中的段沉玉。 他双目紧闭,乌发如云堆叠在软枕上,发丝间的面容苍白如雪。 废太子、复仇、利用、师父的死、她的身世。 一夜接收了这么多消息,宁禾还有些恍惚。 杀了他吗? 她根本下不了手。 信他? 那些欺骗又该如何释怀。 最终,她叹了口气,喃喃道:“罢了,等你醒来再说吧。” * 次日晌午,天光澄澈,秋风凉爽。 段沉玉悠悠转醒,腹间剧痛袭来,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他缓了片刻,略侧过头,见宁禾正坐于窗边圈椅之上,一手支颐,默然望着庭中几株渐染秋色的花木,神情淡渺,不知思绪飘往何处。 宁禾知他已醒,唇线微抿,并未回头,心中百转千回。 她须得接近秦国权贵,查清师父真正死因。段沉玉虽欺她在先,然其所掌握的秦晋秘辛,远胜于她孤身所闻。再者她尚不知身生父母是善是恶。 于此异乡险境,若只身探查,步履维艰,时机易逝。借他之力,用其线索,无疑是眼下最快的途径。 她需要一个搭档。 况且,昨夜他竟以命相赌,那般决绝,或许真是知错了罢? 宁禾生于乡野,长于市井,心性质直,鲜遇大恶。 她实难相信,有人会以性命为注,行苦肉之计。世人皆惜命,何况段沉玉这般出身高门的世家子。 既已至此,想必是真心悔过。 宁禾正欲转身开口,忽闻叩门声轻响。 “沈郎君,宁娘子,家主今日于园中设下小宴,菊英正盛,特遣小人来请二位移步同赏。” 是王府管事的声音。 宁禾蹙眉起身。 她启门半掩,身形微侧,挡去对方窥向室内的视线,温言婉拒:“有劳管家亲来相告。只是郎君昨夜不慎感染风寒,后半夜发热,至今未退,精神委顿恐难赴宴,实在有负王公美意,还望海涵。” 管家略作迟疑,随即恭敬道:“原是如此。小人这便回禀家主。还请沈郎君安心静养,若有需用,尽管吩咐下人。” “多谢管家体恤。”宁禾含笑应下。 掩上门,凝神确认再无耳目窥探,她方转身望向榻上之人。 段沉玉面色虽白,眸光却清亮如水,正静静凝视于她。 宁禾深吸一气,抬眸直直迎上他的视线,语声平静:“段兰卿。” 段沉玉眼波微动,静候其言。 “我与你合作。” 宁禾语气干脆利落,“你需借我身世接近秦国,以图复仇。我亦须近权贵之侧,查明师父之死。你我目的,既有交集。” 她顿了顿,复道:“眼下合作,是为各取所需,是最好的选择。” 段沉玉静听,并无意外之色。 这本在他意料之中。宁禾性子率真,虽武艺高强,心思却纯直,最易引导哄骗。 他目光明澈,坦然相对,语声缓和郑重:“多谢宁娘子宽宥。此后但凭娘子驱策,玉必竭尽所能,先助娘子查明尊师冤屈,以慰在天之灵。” 宁禾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 自此之后,一连数日,宁禾对段沉玉的态度都极为冷淡。 她心里憋着口郁气,不上不下,于是不再主动与段沉玉说话,即便是他主动开口,也多是简略回一两个字,眼神也很少与他接触。 段沉玉其实一直话也不多,如此一来,两人独处时屋子静静的,更令宁禾心绪烦躁。 就连府里的婢女婆子,也看出这对“小夫妻”闹了别扭,言辞间偶有劝解。 段沉玉对此心无波澜,他心知宁禾心结未解。 她性情如璞玉,爱憎分明,那般算计与利用,岂是苦肉计便能轻易揭过的? 眼下合作不过是在利害权衡下做的选择。 想要让她重拾信任,自是要作一番准备,而不是一味的低声下气。 卑乞则贱,疏离则贵。不求之求,方为良策。 故而他不再试图攀谈,只安静养伤。 王晔倒是每日遣人送来滋补汤药和精致膳食,关怀备至,也识趣地不再邀他们赴宴,只让段沉玉好生休养。 若有若无的窥视依旧在,宁禾巴不得等他们自己坐不住主动找上门来,好方便她下一步计划,故而对这些恍若不觉。 * 是日秋高气爽,王晔再次相邀,说是请二人泛舟赏景,散散心。 段沉玉的伤势稍有好转,行走坐卧看不出异常,便应允下来。 到了地方,几人登船。 画舫缓缓行驶在江陵城外的江面上。 秋水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24733|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澈,碧空如洗,两岸层林尽染,枫叶如火,银杏金黄,夹杂着常青树的苍翠,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 远山朦胧,天际一行秋雁南飞,秋景如诗如画。 宁禾独自一人趴在画舫二层的栏杆边,出神望着荡漾的江面。 江风拂面,吹动她鬓边的发丝和浅碧色的裙裾。 她缓缓吐出口浊气,试图将连日来的纷乱心绪暂时抛诸脑后。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段沉玉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江面。 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递到宁禾面前。 宁禾这才侧过头,看向他掌心的锦盒,眉头微蹙:“给我这个做什么?” 段沉玉温笑:“打开看看?” 宁禾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打开盒盖,只见里头躺着一件物事。 并非她预想中的珠钗玉佩,而是个编织精巧的玄青剑穗,还缀着颗润泽的黑玉。 “这是……” 段沉玉凝视着她,歉然道:“我知你心中仍有气。玉此前种种,实难辞其咎。如今我落魄至此,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赔礼。唯有此物,乃我闲暇时所制,想着你的剑或需此物点缀。” 他顿了顿,嗓音清澈柔和:“不敢奢求娘子即刻原谅,只盼你能稍减愠怒。” 他的话语诚恳,眸光湛湛。 宁禾握着锦盒,看着里面精心所制的剑穗,再听他这番话,不由抬起眼,愣愣看向他。 恰值秋阳斜照,金光漫洒,将他周身笼入朦胧光晕之中。 江风拂过,段沉玉广袖招展,半束墨发随风清扬。其人如玉山朗朗,一双凤目凝睇而来,眸中似有秋水流转。 宁禾呼吸微滞,只觉得眼前人分明还是那个,却又好似变得朦胧淡缈。如月下琼枝,雪中青松,风姿灿然不可逼视。 她忽然有些目眩神迷,先前那点怨愤,在这般灼灼容光下,竟一时溃散难聚。 “宁娘子,可是不合心意?” 她回过神,看着少年忐忑失落的脸,暗骂自己没出息,迟早成牡丹花下鬼。 宁禾没说话,低头看着盒子里的剑穗。 手中锦盒好似着了火,叫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她忽然意识到,这几日对他刻意的疏远,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生气,更多的是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扭与无措。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欺骗过她,却又为她挡过刀,甚至不惜以命相赌来祈求原谅的少年。 此刻他这般坦荡真诚地赔礼,倒显得她太过斤斤计较,不以大局为重。 宁禾顶着他的视线,越想越觉得难为情,脸颊和耳朵开始发热。 沉默了几息,她仓促地合上盒盖,干巴巴挤出两个字:“多谢。” 话音未落,她已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栏杆边,快步走向画舫的另一头。 段沉玉站在原地,看着她良心不安落荒而逃的背影,眸光淡淡,唇角微牵了下。 * 翌日,李胤亲自前来,说在望江楼设宴,单独宴请段沉玉与宁禾二人。 酒楼雅间临江而设,视野极佳。 三人并未过多寒暄,闲谈片刻后,李胤目光落在宁禾脸上。 他叹了口气,并未兜圈子,正色直言道:“沈郎君,宁娘子,今日请二位前来,是有要事坦白。” “李某先向宁娘子赔罪。” 他站起来对着宁禾歉疚拱手,“前几日,我的属下对宁娘子多有尾随窥探,实属无奈之举,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18.第18章 宁禾眨了眨眼,明知故问:“李公此话怎讲?” 李胤直身归坐,望着宁禾的脸,轻轻叹了口气:“那日园中初见,便觉宁娘子酷似李某一位故人。” 宁禾心中波澜微兴,面上却不显,只挑眉道:“是何故人,竟让李公如此萦怀?” 李胤目光复杂,缓声道:“经连日查证,李某可断定,宁娘子乃尚书令杜文长之女。你母亲是杜公早逝的元配夫人。” 宁禾袖中手指蓦然收紧。 李胤语带沉痛,续道:“十六载前,杜公身陷台阁之争,遭牢狱之灾。令夫人本就病痛缠身,惊闻变故,五内俱摧,灯枯油尽。她自知大限将至,唯恐襁褓中的你受池鱼之殃,遂恳求其胞妹燕云将军,设法携你远遁。燕云将军为存续阿姊血脉,不惜行金蝉脱壳之计,诈死隐踪。” 说到这里,他眼眶发红,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你母亲本是女中豪杰,骑马射箭个中翘楚,若不是怀你时意外堕马,生产时又不幸血崩,也不会早早香消玉殒。” “杜公与我乃多年好友,十几年一直在暗中寻你踪迹,只盼有朝一日能父女重逢。” 说着,他神情轻快了不少:“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将你送至李某面前。” 宁禾皱眉听着,内心起伏跌宕。这么说来,师父是她姨母? 她打量着李胤的神色,心知此人话不可全信。 若真如他所言,那杜文长暗寻十几载,焉能不知三年前秦国有人对师父动手,该死了师父。 他一个尚书令,难道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其中定有蹊跷。 李胤察宁禾神色,又道:“杜公后来冤屈得雪,重获起用,如今官拜三品,深得陛下信重。李某已遣快马将娘子之事禀明杜公。” 他看向宁禾,语气恳切:“杜公闻讯,悲喜交集,盼能与娘子骨肉重逢。娘子可愿随李某前往长安?” 宁禾心绪翻腾,没有立刻回答。 不管长安是龙潭虎穴还是什么,她都必须去。那是查明师父真正死因必踏足之地。 李胤的话不可全信,段沉玉的也不可全信。她要自己去会会这所谓的生身父亲,弄清一切。 段沉玉一直在沉默,他执着白玉酒杯,指尖摩挲着杯壁,突然温声开口。 “李公所言确实感人肺腑,骨肉分离,令人扼腕。只是……” 他略作停顿,眸光微凝,“如此曲折离奇之事,关乎身世血脉,仅凭李公一席之言,便欲令我二人全然采信,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说着他温言浅笑:“非是玉不信李公,实乃事关重大,许慎之又慎。不知可有其他佐证?” 李胤闻言,非但不悦,反而神情赞赏,坦然道:“沈郎君心思缜密,此问在情在理,空口无凭,确难取信。” 他随即转向宁禾,“宁娘子,令堂生前素有女中豪杰美名,容貌与燕云将军一般无二。杜府之中,至今仍珍藏有夫人未出阁时的画像。待宁娘子到了长安,入得杜府,一见画像便知李某今日所言非虚。” 他顿了顿,复又看向段沉玉,神情郑重:“再者,李某忝为晋国公府中长史,官居五品,乃朝廷命官,非是那等信口开河的江湖术士。欺瞒之事,有损官声,更关乎杜公清誉,于李某有何益处?我以此身官位担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提出了画像这一直观证据,又以其官职身份作保,显得诚意十足。 宁禾沉默片刻,抬眸道:“我去。” 李胤面露欣慰,忽又话锋一转,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宁禾道:“李公但说无妨。” 李胤道:“观二位言行,不似寻常夫妻。恕李某冒昧,二位果真是夫妇否?” 室内霎时一静。 宁禾与段沉玉皆未立即作答。 二人的确不像夫妻,装个三四天还成,可这将近一个月,李胤和王晔这种老狐狸,焉能看不出? 宁禾本也不打算和段沉玉继续装下去,趁此机会说开了,也好防止他日后用夫妻这层身份利用她办事,把她强行绑到一条船上。 心思百转,宁禾起身从容执礼,坦然道:“李公明鉴。我二人确非真夫妻。此前多有隐瞒,实有不得已之苦衷,还望公勿罪。” 李胤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朗笑:“无妨,无妨。江湖漂泊,有些许遮掩也是常情。” 既已说开,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向王晔辞行。 王晔并不意外,赠予盘缠,亲自送至码头,礼数周全。 * 离了江陵,一行人乘舟溯汉水而上,复转陆路,乘坐李胤安排的牛车,向北而行。 时值深秋,沿途景致渐次变换。 初离江陵,尚见水网密布,稻禾连绵。行至南阳,沃野千里,秋麦金黄。及至武关道,山势渐峻,丹水蜿蜒。 秋风萧瑟,黄叶纷飞,天空愈发高远湛蓝,与江南的温柔迥异,别是一番雄浑景色。 北地干燥,让自幼长于江南的宁禾颇感不适。 连行数日,她便有些恹恹的,时常靠在颠簸的车壁上,黛眉微蹙,唇色浅淡。 段沉玉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递水熬药,无声关怀。 这日晌午,服过汤药后,宁禾只觉得眼皮沉重,头脑昏沉,随着车厢规律的摇晃,意识渐渐模糊。 车厢猛地颠簸,她身子不受控制猛地向前一倾,眼看额头就要撞上前面的小几。 电光火石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速伸来,温热的掌心稳稳托住了她的前额,将下坠之势化解。 那指尖带着清浅的兰草香,宁禾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抬起头,怔怔望向手的主人。 段沉玉已收回手,广袖垂落遮住修长手指,神色平静无波。 宁禾反应过来,坐正了身体,“多谢。” 段沉玉摇头:“举手之劳。” 车内陷入沉默,只闻车轮辘辘。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段沉玉忽然开口,嗓音清润:“宁娘子若是还困,不如躺下歇息,这里离驿站还有段距离,我会守着。” 宁禾对李胤心有戒备,故而路上鲜少熟睡,会一直警惕盯着路线和同行的仆从护卫。 可此时药力未消,眼皮沉沉困倦难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嗯了一声,侧身蜷缩在铺着软毡的车座上,阖上了眼。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 待悠悠转醒,神思尚未清明,先觉脑后枕着的并非软毡,而是温热而富有弹性的支撑。 鼻尖还萦绕着一缕兰草清气。 她缓缓睁开迷蒙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衣襟,绣着流云纹样。 视线微微上移,便见段沉玉精致的下颌。 他正靠坐着,手持一卷书简,长睫低垂,神情专注。 晌午的天光明媚,透过车帘缝隙,在他侧脸投下明暗晃动的光影,温静闲雅。 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段沉玉低下头来,目光与她尚未完全清醒,带着些许懵然的视线撞个正着。 “醒了?” 宁禾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坐起身来。 她疑惑:“我怎么会枕在你腿上?” 段沉玉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接,握着书简的手一紧,静默了一瞬,才面不改色道:“你自己辗转反侧,蹭上来的。” 宁禾:“……”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日里睡着的姿势,确实不太老实,有时候睡树上都能翻下去。 一时语塞,只能沉默以对。 正相对无言,段沉玉忽然放下书简,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低头擦拭着他大腿上的衣料。 宁禾顺着他动作看去,只见那月白色的衣料上,赫然有一小团深色湿痕。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顿时明白了那是什么,一张俏脸霎时绯红。 “咳,对不住对不住。” 她轻咳一声,先用帕子沾水擦了擦唇角,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块干净帕子,也顾不上许多,倾身过去,手忙脚乱地就要帮他擦拭。 “我不是有意的,我来帮你。” 指尖隔着绢帕与衣料小幅度擦拭着。 段沉玉始料未及,浑身一僵,大腿倏地绷紧。 他呼吸紊乱,抬手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26997|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了宁禾的手,嗓音低沉:“我自己来。” 宁禾此刻满心都是窘迫,全然未察觉他话中的异样,反而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眼,脱口问道:“为何?” 这一抬眼,她才发现段沉玉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长眉微蹙,耳尖薄红。 段沉玉凝视着她澄澈困惑的眼睛,喉结轻滚了一下。 “宁娘子,我自己来。” 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宁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的动作不太妥当。 “你自己来,自己来……” 她干笑两声,迅速挪到车厢另一角,一把掀开车帘,假装被外面的风景吸引,只留给段沉玉一个火烧火燎的后脑勺。 段沉玉凝望着她仓惶的背影,闭目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 他素来爱洁,能容忍她的口水沾衣已属破例。 将自己的帕子铺在腿上,遮掩住那碍眼的湿痕,打算待抵达驿站后再行更衣。 正欲重执书简,就瞥见一旁静静躺着块淡青色的帕子。 正是宁禾方才慌乱落下。 抬眼看过去,她还趴在车窗看风景,侧脸莹润如玉,鹅黄发带随风飘起。 暗香浮动。 段沉玉静看了片刻,又垂眸瞧了眼那帕子,鬼使神差伸手将其拾起,不动声色叠好,纳入袖中。 * 走了半月,天渐渐凉了,宁禾跟段沉玉同车共行,宿于驿亭,相处之间已悄然不同。 既非从前假扮夫妻时的刻意亲近,亦非坦白那几日的疏离,似乎回到了当初在大晋逃亡时的熟稔。 是日傍晚,车马在一处背风近水的平坦草坡旁停下休整。 仆从们忙着生火造饭,宁禾独自走开几步,寻了处草地躺下,仰望着漆黑天幕闪烁的星辰,思绪纷飞。 父亲。 好陌生的词。 离长安越近,她越感到迷茫不安。 听李胤说杜文长早已再娶,娶的还是当朝皇帝的姑母,平阳公主,并且育有二子一女。 着急认她回去,是真的思女心切,还是别有所图? 宁禾不对这场认亲抱有任何期盼,可也不希望生身父亲是个冷血之人。 银河斜挂,清辉遍洒,凉风拂过草尖,窣窣作响。 段沉玉坐在不远处的车辕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宁禾身上。 她枕着胳膊躺在枯黄的草地上,齿间咬着一穗野草,草尖随她呼吸轻颤,散漫不羁,甚至称得上吊儿郎当,行事粗鄙。 可偏偏又是美的。 月华流转雪作肌,眸凝秋水映寒星,灵动中透着三分英气。 段沉玉静静看了一会,走到她身边坐下。 宁禾转头看了他一眼,复望着天空。 跳跃的篝火在远处映出微弱的光,两人一时无话,只闻秋虫浅鸣。 段沉玉望着宁禾迷惘沉郁的神情,莫名也跟着心绪不畅。 她一向乐观豁达,没心没肺,似乎事事都不放在眼里,手中那把剑能解决一切烦扰。可如今却因为个未曾见面的男人,惆怅忧虑。 沉默片刻,他道:“长安在即,杜府门第显赫,宁娘子可是因此忧虑?” 宁禾觉得齿间狗尾巴草的草根,突然变得有点苦涩,一直蔓延到了舌根,令她喉咙发堵。 她抬手拿掉,丢到了一旁,轻轻嗯了一声。 未知的地方,未知的亲人,未知的真相。 怎么可能不忧虑? 段沉玉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陪她静静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道:“我去去便回。” 说罢,便转身朝着不远处漆黑茂密的树林走去,身影很快没入树影中。 宁禾躺着没动。 她只当段沉玉是去方便或活动筋骨。 半晌,不远处饭食香气隐隐飘来,却仍不见段沉玉回来。 她不由蹙眉,坐起身看向那片幽暗的林地。 这么久了还不来,不会是被人掳走了吧?还是说遇见野兽了? 亦或者……有她不知道的打算,不告而别。 19.第19章 宁禾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寻一下。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拿起剑准备去林子里找人。 刚走了几步,便看到远处的林中出现一道身影。 少年自林雾与月影交界处走来,白衣拂草尖,广袖随风,怀中抱着一束洁白的花。 草叶茂盛,他仿佛凌空步来,飘渺若仙。 待他走近,宁禾才看清他手中的花是何模样。 花茎纤细,顶端垂着几串小巧玲珑的白色花朵,形似铃铛,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是君影草,也叫铃子香。 他采这个做什么?而且如果她没记错,铃子香春夏盛开,现在都晚秋了,怎么会有? 段沉玉走到她面前,将那铃子香递到她眼前。 宁禾没有接,只抬脸看他。 月光下段沉玉眉目淡缈,肤如明珠生晕,偏生唇色红艳如樱,两颗乌黑眼珠流转月华,倒映着她怔然的面容。 他手掌宽阔温热,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嗓音轻柔:“傍晚马车路过林间溪畔,我便瞧见这花开得正好。” 宁禾疑惑:“为何给我?” 段沉玉微微一笑:“古语有云,幽兰生于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愿你如这铃子香,无论身处何境,皆能安之若素,否极泰来。” 宁禾愣住,四目相对。 星月微光下,段沉玉凤眼低垂,正含笑看她,温柔真挚。 她迟疑伸出手,接过了那捧带着微凉夜露的铃子香。 与他温热的指尖相触,宁禾像是被烫到,猛地缩回手。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几串洁白的小铃铛,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有些晃她的眼。 沉默了许久,她闷声道:“多谢你。” 虽说是因利而聚,他的这些关怀或许只是虚情假意。但不可否认,确实安慰到她了。 段沉玉端详着宁禾的神情,眸光深深,唇角微扬。 恰有仆从唤他们吃饭,宁禾回过神来,抱着花和段沉玉过去。 她想了想,问仆从要了个小陶罐,把铃子香插了进去,放到车厢的小几上,才去用饭。 * 随着车驾愈发向北,天气也愈发寒冷。 偶尔停车歇息,面对苍茫山水,段沉玉会与宁禾谈及秦国风物,长安权贵,言语间皆是日后行事需留意之处。 两人相处默契,似是相交多年的知己。 陶罐里的铃子香早已枯败,被段沉玉丢去了山野,归于泥土。 车停时,他会采来新花草,插/入粗糙的陶罐。 陶罐里的花草变了又变,从铃子香变成早开的梅花,一行人也终于到了长安地界。 已是初冬,偶尔飘下细碎的雪花,打在车篷上沙沙作响。 与江南冬日的湿冷绿意迥异,这里的冬天是彻骨的干冷,万物凋零,唯有松柏犹带苍青。 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郭,宁禾脸上笑意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都沉默看着窗外。 段沉玉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轻敛广袖,给她斟了杯温热的茶水,放在她手边,柔声宽慰:“听闻长安东市胡商云集,颇有异域珍奇,西市则多酒肆歌坊,不乏风流雅士,待安顿下来,或可一观。” “这长安虽大,规矩虽多,却也自有其海纳百川之气度,宁娘子且宽心。” 他手指冷白修长,握着青色的茶盏,如同雪映青山,格外好看。 宁禾垂眸看了一会,才接过茶盏。 杯壁温热,热气弥漫。 她沉默片刻,仰头把茶水喝了,转头看着他秀雅的脸,扬唇一笑:“我有什么不宽心的?该不宽心的,是那些背地里盼着我死的人。” 她手里那把剑,可不是吃素的。 面前少女神采飞扬,眸光湛湛,段沉玉怔住,复莞尔一笑:“是玉多虑了。” * 过了三日,车驾终于驶入长安城。 虽是天寒,街上依旧人流如织,不仅有着宽袍大袖的汉人,更有高鼻深目裹着皮裘的胡商。 驼铃声、车马声、叫卖声交织,市井喧嚣。 车并未在闹市停留,径直驶入城东宣阳坊一处显赫的宅邸前。 这宅子门庭高大,匾题“杜府”二字,门前矗立两只石狮子。 府门早已大开,仆役分立两侧,屏息静候。 只见一年约三十六七,身着紫色绸缎深衣,外罩玄色貂裘,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立于阶前,容貌儒雅,眉宇间与宁禾有三分相似。 他身侧站着位华服女子,梳着时兴的归云髻,插赤金点翠步摇与珠钗,身着红织金锦缎广袖裙,外披雪白的狐裘,容颜明媚,气度雍容华贵,眉眼间自带一股天潢贵胄的矜贵。正是杜文长的继室平阳公主,当今秦国皇帝的姑母。 宁禾掀帘跳下车,杜文长皱了下眉,待看清她的容貌,神情复杂。 他无声叹了口气,面带笑容上前,上下端详着宁禾,慈和道:“可是我女阿禾?” 宁禾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嗯了一声。 平阳公主见这继女态度冷淡,眸光微闪,随即热情迎上去,执起宁禾的手,语调温柔:“禾娘果真清丽脱俗。” 宁禾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柔滑微凉的手握住,登时汗毛倒竖。 她当即抽回手后退一步,拱手道:“见过公主。” 平阳公主似乎没觉得宁禾的举动不妥,她笑道:“都是自家人,禾娘日后唤我一句母亲便是。” 宁禾默不作声。 门内突然又出来两个年轻郎君与一位小娘子,皆衣着锦绣,披着厚厚的貂鼠斗篷,是平阳公主的孩子。 他们站在父母身后,规矩行礼,口称“阿姊”,好奇打量宁禾。 其中约莫十四五岁的郎君,眸光隐有鄙夷。十二三岁的女郎也撇了撇嘴,带着些许倨傲。唯有和宁禾差不多大的郎君,目光平常,甚至称得上友好。 宁禾也看了三人一眼,随口问了好。 杜文长见状开口:“外头风大,快都进府罢。” 李胤方才去办事,姗姗来迟,只当没看到暗流涌动,对杜文长和平阳公主笑着道喜:“子瑜兄和公主盼了禾娘十几年,如今总算阖家团圆。” 杜文长笑道:“多亏了仲远兄一路相护。” 两人来回客套一番,李胤便告辞了。 宁禾看了眼车队,段沉玉恰好掀开车帘,探出头对她温煦一笑。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杜文长虽早听好友言女儿身边有个气度不凡的郎君,却也不太在意,只当是个意图攀附权贵的寒门子弟。 李胤的车队驶离了杜府门前。 杜文长转过脸来笑道:“外头风大,进去吧。” 宁禾点头,被杜家人簇拥着进了府。 杜府乃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宅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陈设奢华。 经几重门阙,过九曲回廊,穿垂花门方至内院。 杜家人前后找借口离开了,留了个老媪引路。 这老媪圆脸吊梢眼,看起来不大好说话。 她把宁禾至府邸西北角,一处名为竹吟院的院落。 这院子位置偏僻,离主院甚远,需穿过几条夹道和长廊方能到达。 院门略显陈旧,推开时发出“吱呀”轻响。 院内不大,三间正房和两间小小的厢房,院中有翠竹,在寒风中显得有几分萧索。 屋舍内的陈设也简单,家具半新不旧,帷幔颜色沉暗,虽打扫得干净,却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气。 老媪脸上堆着笑:“女郎,这便是您的住处了。咱们主上向来清廉节俭,府邸不算宽敞,如今各处院落都住了人,一时半会儿也腾挪不出更合宜的。这竹吟院虽偏了些,倒也清静,女郎一路劳顿,暂且在此歇息,将就将就罢。” 恭敬里透着轻慢。 宁禾扫过院落,心中明镜似的,却也不点破,只点了点头:“有劳。” 老媪见她神色平静,并无预期中的不满或委屈,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道:“女郎身边不能没人伺候,老婢已挑选了几个伶俐的婢子过来供女郎使唤。” 说罢,她拍了拍手,四个年纪不一的侍女便低着头走了进来,在宁禾面前站成一排。 “抬起头来,让女郎瞧瞧。” 四人依言抬头。站在最前面的两个,约莫十六七岁,皆是葱绿袄子,一个唤锦书,一个唤锦绣。 两人容貌姣好,行礼时姿态倒也恭敬,口称“拜见女郎”。 宁禾杀了不少达官贵人,也见过踩高捧低的小人,自然看出这两人的不情愿和鄙夷。 这两人旁边的女子年纪稍长,约二十出头,穿着藕荷色衣裙,名唤知秋。 她容貌清秀,神色沉稳,行礼时一丝不苟,目光平和而恭敬。 最后一个年纪最小,看着才十三四,身量未足,穿着一身半旧的浅青袄裙,名唤小霜。 她似乎有些胆怯,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宁禾,便又迅速低下头去。 老媪敲打了四个侍女几句,便退下了。 宁禾习惯自己动手,并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摆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们先下去吧,需要时再唤你们。” 锦书和锦绣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了声,退了出去。 知秋则恭敬道:“婢子就在门外廊下候着,女郎若有吩咐,随时唤奴。” 小霜也连忙跟着点头,恭敬退了出去。 宁禾独自留在房中,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窗外寒风萧瑟,屋子里提前燃了炭盆,她收拾了一会就有些热了,脱了外衫才继续。 收拾妥帖,她推门出去,从院子里井中打了水洗脸。 水很凉,一沾脸宁禾就打了个激灵。 刚洗了两把,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女郎恕罪,婢子这就给您端热水来。” 宁禾抬头看,知秋正要端架子上的铜盆。 她拿布子擦脸上的水,“不必麻烦,饭后帮我烧热水便好,我要沐浴。” 知秋忙应下,态度十分恭敬。 到了晚间,宁禾沐浴更衣,发丝微潮披散在后背,跪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昏黄的烛火,慢条斯理擦拭着剑。 剑身映着她沉静的眉眼,寒光流转。 “笃笃笃。” 门扉被敲响。 她动作微顿,手腕一翻长剑归鞘,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冷风灌入。 一个穿着体面,看着颇为精明刻薄老媪,带着两个小婢,抬着两口木箱子走了进来。 她脸上堆着笑:“给女郎请安。老婢姓赵,奉公主之命,给女郎送些衣裳首饰过来。” “公主说了,女郎初来,想必行李简薄,这些都是公主精心挑选的时新料子和花样,特意命人连夜赶制出来。” 宁禾哦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两口箱子,并未多言。 赵媪说完,却并不离开,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笑,眼神期待地看着宁禾,显然是想讨赏钱。 宁禾岂会不懂她的意思,却只作不知,抬起眼,故作疑惑地问道:“赵媪还有事?” 赵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不快,随即强笑道:“没事了,没事了,老婢告退。” 说罢,悻悻行了个礼,带着人退了下去。 宁禾耳力极佳,只听那老媪一面往外走,一面压着嗓子骂骂咧咧。 她冷笑一声,随手从窗边花盆里拈起一颗小石子,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瞅准那老媪的背影,指尖微弹。 “哎呦喂!” 石子精准打在赵媪的腿弯处,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结结实实趴在地上,啃了一嘴雪泥,哎哟哎呦的痛呼声响彻庭院。 “谁?哪个杀才绊我!” 老媪狼狈爬起来,捂着膝盖,四下张望,却只见树影婆娑,空无一人。 宁禾噗嗤一声轻笑,顺手将窗户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过了一会,知秋领着另外三个侍女进来掌灯添炭,锦书和锦绣见到那两口箱子,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惊叹: “哇,公主对女郎真好!” “这箱子里的衣裳肯定很美!” “女郎快打开看看呀!” 宁禾摸着剑看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懒懒摆手,示意知秋打开箱子。 箱内堆满了各色绫罗绸缎制成的衣裙,以及几件镶嵌着宝石的金玉首饰,光华璀璨。 就在锦书啧啧称赞时,站在后面一直很安静的小霜,突然“啊”了一声,伸手指着一件裙子下摆,小声道:“这,这里好像有块泥点子……” 众人闻言,顿时安静下来。 宁禾目光扫去,果然看见鹅黄色的裙裾边缘,沾着一点已经干涸的泥渍。 若不细看,难以察觉。 锦书和锦绣对视一眼,没有作声。 宁禾下了榻,伸手拿起那件裙子,仔细看了看,又翻了翻箱子里其他的几件衣物,发现不止这一件,有几件衣裙的腋下领口等地方,有着轻微的磨损痕迹,甚至隐隐能闻到熏香味。 她挑眉轻笑,这哪里是什么连夜赶制的新衣,分明是别人穿过的旧衣。 室内气氛一时凝滞。 知秋端详着宁禾神色,上前一步温声开口:“女郎恕罪。想必是前几日下雪,路滑难行,搬运箱笼的仆役不当心,摔了一跤,将箱子打翻,里头的衣物撒出来沾染了泥污。下面的人办事不力,竟未仔细检查便送了来,实在是该死。”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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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丸眼珠浓稠漆黑,如同阴夜的天幕,不见半点光亮。 她头皮一麻,慢慢后退,就看到段沉玉突然笑了。 “阿禾,你要走?” 眼神含霜带雪,阴沉沉的。 不待她疑惑询问,段沉玉一把折断了她的剑。 她的剑! 宁禾猛地睁眼坐起来,才发现是梦。 她额头布满冷汗,呼吸急促,调息了一会才平稳下来。 掀开幔帐,窗外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她揉了揉眉心,不明白自己为何做这种梦。 段沉玉怎么可能折她的剑? 先不论他是否天生神力。就算是,他还没折断,就被她反手一剑杀了。 她坐了一会,睡梦里的惊怒彻底消散后,起来更衣洗漱。 用完早饭,平阳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来了。 她微微躬身,“女郎,公主吩咐明日府中设宴,为女郎接风,已遍请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贵女。公主交代了,让女郎好生准备,莫要失了杜府体面。” 说着,命身后的小婢奉上一个锦盒。 “这是公主特意为女郎明日宴席准备的,望女郎喜欢。” 宁禾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她颔首:“多谢公主,我知道了。” 侍女领着人恭敬退下,宁禾让知秋把头面收了起来。 * 杜文长出身寒门,父母早亡,不到四十便坐上尚书令之位,实打实的新贵。 虽说那些延绵数百年的世家背地里瞧不上,但面上都过得去。 杜文长流落在外的长女归家,满长安都惊了一把,不少世家权贵暗中查探。 平阳公主并不大受先皇宠爱,现在的皇帝苻生和她关系也淡淡的,平日里下帖宴请,那些世家十次一半都推拒,这次宴请却大多应了下来,各怀心思。 宁禾不知这些,白日里借口熟悉府邸,让侍女领着她转悠了一圈,暗自记下了杜府布局。 但她不打算着急动作,以免打草惊蛇,要先摸清情况,在行计划。 当天夜里,朔风卷着碎雪,敲打门窗。 宁禾还是不太习惯北地气候,她怀里抱着剑,听着风雪呼啸声,毫无睡意。 辗转反侧,最后索性坐起来。 院里的人都睡了,雪纷纷扬扬下着,宁禾下床,走到窗跟前伸手推开,被扑一脸冰凉。 庭院素白,雪压树枝,远处的楼阁都似溶在了一片雪雾里。 宁禾站了一会,脸颊和手变得冰凉,思绪愈发清明。 她拢了拢衣襟合上窗,决定去找一趟段沉玉,问问他晋国公苻柳的情况。 换上夜行衣,带好面巾,将头发高高束起,她推开门,足尖一点融入茫茫雪夜。 晋国公府邸坐落在长安城东,朱门高墙,戒备森严。 宁禾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翻过外墙,落在庭院中的一株大树下。 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她约莫转了一圈,就找到了段沉玉所居厢房。 绕过巡逻的卫兵,她来到厢房不远处的假山后,只见屋内灯火已熄,门前却守着两个仆从。 宁禾蹙眉,没想到门口有人守着。 她抬头看了看被积雪覆盖的屋顶,绕到暗处,轻轻一踩廊庑的栏杆借力,跃上了屋顶。 小心翼翼揭开一片屋瓦。 屋内昏暗,只有雪光照出模糊轮廓,她欲再揭开几片,想着空隙够大后跳下去,却不料这厢房屋顶年久失修,脆弱不堪,随着一声断裂的声响,她踩着的那块轰然坍塌。 她倒是能稳住身影,但想到那样会被人发现,有点麻烦,不如直接落段沉玉屋里,让他找借口遮掩更好。 于是直直坠下去。 衣袂翻飞,她足尖刚碰到地,猝不及防就被一只手掐住脖颈,狠狠掼到一方矮几上。 瓦片哗啦啦落地的碎裂声,和“砰”闷响同时响起。 矮几上的烛台咕噜噜滚落在地,宁禾摔得眼前一黑,后腰硌着几沿,半仰躺在上面。 那人跨在她身上,衣袖和发丝垂落,修长手指一寸寸收紧。 宁禾呼吸不畅,正欲扣住他脉门反击,窗纸上突然映出一团暖黄的光。 是仆从提着灯来了,“沈郎君,可是出事了?” 窗外雪光和昏黄的光晕交织,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少年面容笼在模糊光线里,秀雅润白,唇如朱色花瓣。似初春残雪里的梅,衬着白玉的脸,飘渺朦胧,又有种惊心动魄的靡丽。 他凤目微垂,往日秋水横波的温柔眼眸,此时毫无情绪,居高临下看着她时,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是段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