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龙傲天的心上猫后》 1、呜喵 坐落于永宁山上的永宁寺,是一座颇具盛名的千年古寺。 传闻寺中藏有佛骨舍利,祈求机缘总能灵验。是以建立以来香火一直非常旺盛。此时寺中晨钟刚响过,就有游客呼朋引伴地踏入了永宁寺的大门。 东边灿烂的晨光跟随着他们的脚步,缓缓贴近中轴线上的大雄宝殿。 巍峨的宝殿内供奉着一尊高达二十米的金佛。金佛宝相庄严,令人望而生畏。偏偏阳光不懂肃穆的氛围。它攀过门槛,一点点爬上金佛的膝头,照亮了搭在膝上的大手。 那只金色大手里,正瘫着一个毛茸茸的雪白团子。 白团子捂着头脸,在金佛掌心里睡得四仰八叉。蓬松的尾巴从金佛指间的缝隙滑落,荡在空中活像一根没有手柄的鸡毛掸子。 一声小小的惊呼打破了室内的平静:“哇,攻略说得对,那个网红猫猫果然在这里睡觉!” 话音刚落,就见那条“鸡毛掸子”突然甩了两下,嗖地缩了回去。 下一瞬,一颗雪白的猫猫头从掌心里探了出来。 那是只白色长毛小猫。猫眼浑圆湛蓝,白色的小耳朵上立着一簇短短尖尖的聪明毛。浑身雪白蓬松,唯有耳朵与鼻尖透出柔软的粉色。 它显然还未睡醒。蓝眼睛雾蒙蒙的,迷迷糊糊与游客们对视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快门声顿时此起彼伏。小猫团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随后轻巧一跃,像一坨大棉花落在供台上。 偏巧此时阳光笼罩了整个金佛,大殿豁然变得一片灿金的明亮。有信众动作飞快地跪在了跪垫上,头一低、手一拜就要伏下去。 刹那间有光一闪而逝。 “呜咪!” 还未站稳的毛团子吓得一惊,骨碌碌地从供台上滚了下来。 游客们被这狼狈可爱的模样迷得五迷三道,而小猫面团儿似的趴在地上,本能地歪着脑袋去看那位跪拜的信众。 “呜?” 刚刚那一瞬间,它感受到了机缘。 是它能化人的机缘! 是它开启灵智两百年,年年岁岁都在祈盼的那个机缘! 小猫喉咙里发出一串呼噜呼噜声,兴奋得瞳孔都扩大了。它格外仔细地凝视着信众,可看来看去,那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信众婆婆。 他们之间没有因果,当然也就不存在机缘。 奇怪…… 没有因果,刚刚为何会感受到机缘? 小猫狐疑地爬了起来。它摇摇晕乎乎的脑袋,又用力抖抖身上的毛毛。 不管了,既然灵机已现,就该抓住才对! 猫团子抬头看着包围着自己的游客们,瞅准机会,轻盈地人缝里窜了出去。 “哎,猫跑了!” “咪咪!” 小猫把呼唤声扔在脑后,小胖腿努力挥出了残影,眨眼间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它避着人群接连跨过几个大院落,跃出永宁寺后,径自往山中去。 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小猫,混入深林就像是一抹突兀的小白云。小白云跟随着山风,一头扎进了永宁山的更深处。 深山的宁静被风带来的稚气嗓音打破:“师父!” “师父——喵嗷~机缘!我的机缘出现了喵!” 它嘴里急喊着,脚下熟练地越过纵横交错的树根,在一座半塌的庙前停了下来。 说那是庙,其实是个只有半人高的石雕。 古老的石刻禅房一半被老树根缠绕深埋,另一半要垮不垮地探出了土。 粗糙的石头房檐下,还有个更加粗拙的神像。那神像表面满是青苔,可手里缠着的红布却是半点没褪色的鲜红。深山老林没有一丝火星,破庙里却隐隐有着缭绕的烟雾。 “越越,”声音从破庙上方传来,“慢点。” 小猫扬起脑袋,只见房顶悄然多了一位身着青绿长袍的长髯老者。他正倚着老树根坐在破庙房檐上,一手扶着树根,笑容慈祥地冲小猫招手。 “喵呜~”小猫应着声,跳上师父膝头,“师父师父,我要变成人了喵!” “变成人……我们小岁越可就得下山去了。”师父摸着小猫脑袋,语调含笑慢悠悠地说,“得去做个小朋友,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校去。” “那也可以的呀。来寺里的小朋友都会去学校。我也要喵~”小岁越喵喵哼唧,尾巴尖一甩一甩,整个猫都快乐极了,“我还没见过学校喵。” 师父失笑摇头。 他梳理着小猫丝滑的毛发:“上学都开心,我们小岁越这么想变成人?” “想的喵!”岁越翻出肚皮,小脑袋用力蹭师父,“变成人就可以下山了喵,他们说山下好多好玩的!师父你出不去,我还可以在外面买好多好吃的带给你~” 人类多厉害呀,连猫罐头都有几十种口味! 还有那么多幼崽爱吃,猫猫也爱吃的小零食。 小岁越简直盼星星盼月亮的,期盼着自己变成人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它一定要把人类的猫罐头全都尝一遍,再把最好吃的都带给师父。 想到变成人的机缘就在眼前,小猫开心得扭成麻花。 师父点点它粉色的鼻尖:“就这点出息。” “人生一世,吃喝两字。”岁越舔舔鼻子,觉得这话对猫来说也很有道理,“永宁寺那个大和尚这么说的喵。” “那和尚就教你这些东西了。” 师父轻哼一声,抬眼看向永宁寺的方向。 深林之中,万木蔽日。坐在破庙上,连永宁寺的一片檐角也看不到。 唯有山风越演越烈,吹得枝叶声如波涛。本就暗淡的深林,在风声中变得更加昏暗。 岁越瞳孔一缩,它从师父的怀里坐直了身体,有些紧张地看着风来的方向。 之前在永宁寺中模模糊糊的预感,正在随着风变得越来越明晰。 在大殿感受到的一瞬灵机,并不是错觉。 它的机缘,它渡劫化形的日子…… 就在今日。 师父垂眸看着小猫紧张得往后压的耳朵,安抚地抚摸小猫顺滑的毛毛。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那大和尚都圆寂多少年了,你一个小猫一直在山上,也该腻了。” 岁越抬眼看他:“喵?”。 师父笑着轻敲它的小脑袋:“你得天眷顾、开启灵窍已将两百年。既然机缘已至,那就去吧。” 小猫双眼一亮:“真的喵?” “真的。” 得了师父的首肯,岁越当即跳到了地上。它仰头望着簌簌摇曳的枝叶,细细感应着自己的机缘。 几个呼吸后,小猫本能地往更深处走去。 山风似乎吹得更大了,之前还有着微光的深林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有乌云从天边疾行而来,遮蔽了半边长空。 师父起身站在破庙顶上,目送着那只小白团子被本能带往更高处去。 他安静地看了很久。 久到那一抹白色快要被黑暗吞没。 “越越。” 师父突然开口。 岁越停住了越来越快的脚步:“呜喵?” 它回头看向师父,毛茸茸的小猫脸上满是茫然。 “……机缘难得,但你更难得。”师父缓缓开口,“你修行日短,要记得凡事量力而行。若是一次不成,也别气馁。机缘总有,师父能陪你慢慢等。” 岁越用力点点头。 它心中莫名想再蹭蹭师父。可现在天色更黑了,机缘像是最好吃的猫条,在诱惑着它。 岁越甩甩尾巴,把那一点杂念也甩出去:“我去了喵!” 话音一落,它就急切地跃向了更深处。 林中已经漆黑如夜,越演越烈的山风几乎能把猫吹飞起来,青紫雷电在漆黑的云层里翻滚酝酿。 岁越遵循着本能,埋头用尽全力地奔跑。 山风像是在迎接它。它踩着山风极力向上,在止步的一刹那,风也突兀地停了。 岁越抵达了永宁山脉的最高处。 它小小一个站在山巅,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 “呜喵——” 小猫宣战,黑沉中顿时划出一道雷光作为回应。 “轰隆!” 雷声震耳,雷光几乎能将长空撕裂。翻滚的黑云像是听见了冲锋的号角,挟着雷电之力当头压向山巅! 岁越的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它浑身雪白的长毛全部炸开,后腿奋力一跃,骄傲地迎上了雷劫—— “咪嗷!” 紫电撕开了黑云,天地在一霎间无比明亮。随后更多的雷云席卷,让天地重归混沌。 岁越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它的尾巴被雷击电焦了,变成了黑乎乎的一条。有些疼,但还能忍。 天上的雷没有给它适应的时间,短短一霎已经落下第二道! 小猫皱着脸,再次迎了上去。 “轰!” 天旋地转。 劫雷挟着黑云砸下,吹飞它犹如吹飞一朵蒲公英。 山巅都被削平,岁越浑身焦黑地躺在一个碗形的大坑底部,血液几乎浸透了它的身体。 “喵……” 不对。 岁越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雷劫塑身,不该是这样。 它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可现在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血糊住了眼睛,让它什么都看不见,耳朵连雷声都听不见了。 昏沉之间,每一秒钟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岁越神志模糊,不知道第三道劫雷是在酝酿,还是已经散了。 可它却明白,自己好像……回不去了。 师父…… 咪喵…… 浑身血色的小猫格外安静地躺在坑里,几乎没有了呼吸。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剧痛才再一次唤醒了岁越的神智。 疼。 全身上下里外都在火辣辣地疼,鼻子里好像又闻到了自己的毛毛被烧焦的味道。可它没有力气睁开眼,更没办法爬起来舔舐伤口。 它只能用尽全力嘶嚎。 “咪……嗷……” 救命。 有没有谁……能救救我。 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旧剑 小猫挣扎的叫声比风声更弱。 它徒劳地叫了许久,也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回应。 仅剩的力气就要用尽了,可岁越依然看不见一丝生机。黑糊糊的小猫倒在那里,眼里有泪缓缓渗了出来。 眼泪融入毛发变得浑浊,它一滴接一滴地渗入土地,就这样缓慢地带走小猫所剩无几的生气。 山上又起了风。 清风刮得枝叶簌簌,岁越耳尖仅存的聪明毛也被风吹动。 忽然,小猫的四肢突兀地抽动一瞬,随后它残留着一点粉色的鼻尖,拼命地翕动起来! 它好像闻到了一点味道!是和风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那股味道清凌凌的,像是深林里的雪,却有着温暖的感觉。 是很干净的,属于人的味道! 岁越蓦地来了精神。 它的鼻子从不出错,在这附近一定有人!于是它努力积起所有力量,用尽全力—— “咪……喵……喵嗷——!” 在距离它几步之遥的地方,果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如山泽清癯,一袭白衣秀骨玉立。只单单立在那里,便好看得如同云中孤鹤。 可偏偏他那双眼睛,却与他浑身光风霁月全然相反。 那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令人心惊的恨意与杀意。有鲜红的血色正快速漫上来,眨眼间就覆住了浓黑。 他睁着黑红的眼睛,神色莫测地看着眼前苍翠的山道。 下一瞬,魔气骤然如狂风爆发,转瞬便将他浑身割伤! 血液将要渗出,又有灵气紧随其后,让他所有伤口愈合。 初生的魔气气势极盛,就这样与灵气战作一团。全身皮肤就在这样的较量中,反反复复地割开又合拢。 山道上的嫩草受不了这样浓烈的魔气,已经开始枯萎。可那人只定定地站在那里,就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慕重光已然心乱如麻。 即便隔着眼前猩红的血雾,他也认得出这是何处。 这是他自己的观渺峰,是他从金丹期起走过千千万万遍的山道! 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应当在主峰上,正面对着…… 呼吸蓦地一窒,身上不断溢出的魔气如同得到养料,顿时尖啸而起! 慕重光难耐地闷哼了一声,心中的恨意深入骨髓。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两刻钟前,他终于得成化神出关,便收到了师父的传讯。 师父在传讯中言,他的父母听闻他得成化神,在化神劫后一日便匆匆赶来。此时正于万仞峰小住等待。 一出关就得此消息,慕重光心中格外高兴。 他虽然练气后便拜入无拘门内随师父修行,但慕家也是修行世家,是以他与家中双亲的往来一直非常亲密。拜师后,师父更是待他如亲子。 三位长辈在主峰等他的好消息,他自也满怀欣喜地在第一时间传讯过去。 可当他踏入万仞峰心游殿的那一刹那,见到的不是三位长辈乐融融的笑脸,而是捆仙索与锁魂阵。 在他终于得成化神、顺利出关的这一日,他最亲近的三位长辈,竟联手剥他剑骨、镇他魂魄! 他带着满心欢喜与在外历练细心收集的礼物,毫无防备地踏入了为他精心准备的无间炼狱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 这天生剑骨就那么诱人,连你们都想要么?! 既如此又为何要抚我长大,引我修行? 若是无知无觉……被剥骨抽髓,也不致如此痛苦。 新生的魔气彻底压倒了灵气,将他眼下皮肤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慕重光闭上眼。眼下血液滑落,竟似一道流不尽的血泪。 魔气冲天而起。 无拘门的内门大阵闻风而起,原本寂静的宗门顿时响起了嘈杂的兵刃之声。 慕重光睁开眼,他望着万仞峰的方向,不慌不忙地抽出了背上长剑。 就让他看看来者是谁。 就让他从这观渺峰起,让这无拘门满门,来为他陪葬! “……咪。” “呜咪。” 垂落的剑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慕重光昏沉的神志略微一清。他垂眸看向手边,眉头微微皱起。 剑尖所指之处,有着一团只比他的拳头大点的焦黑物体。若非尚能感受到一丝生气,那一团黑与他脚边的枯草,几乎无甚区别。 他这观渺峰,真是漏成了筛子。竟连这般弱小的妖物也能悄然侵入。 而他自己也果真是神志不清,竟然能让这么只半死不活的猫妖,靠得如此之近。 慕重光轻佻地抬起剑尖。 剑下的小猫妖是如此的弱小,只要他微微用力垂下剑尖,就能将它一剑洞穿。 可那黑乎乎的小猫却好似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恶意似的,竟还蠕动着往他身边来。 慕重光听着它气若游丝的“喵呜”,看着它一点点地靠得更近。最后竟摸索到他的脚边,头枕着他的脚背停了下来。 那么小,一丁点魔气就能带走它全部的生气,却也敢不管不顾地靠近他。 可真有意思。 岁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枕着的这个人是什么模样。 它眼睛好像被劫雷劈坏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鼻尖嗅到的味道越来越清晰。 是干净的、温暖的味道。 拥有这样味道的人,身上定然从未背负过恶性因果。 换句话说,他一定是个好人。是个会救猫的大好人! 岁越安心地趴在脚背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这么一丁点的距离,就已经拼尽了猫猫的全力,现在猫猫碰瓷完毕,该休息了。 它趴了几个呼吸,却没等到对方的动静。心中不由一急,又费力抬起头往上看。 怎么一直不动?是被我这个模样吓到了吗? 等我好了我超漂亮的!你动一动呀! 岁越仰着脑袋,超级努力地:“喵……咪嗷……” 它拼尽了力气,叫得无比用力。可听在慕重光耳朵里,却虚弱得就快要断气。 慕重光垂着眼,一直凝视着它。 直到耳朵几乎都要捕捉不到小猫妖的声息,他才突然蹲下身,冷冷道:“你想活。” “喵……” “我也想活。”慕重光说。 小猫妖呆愣地看着他,张嘴道:“咪喵……” 慕重光只看见它嘴唇开合,根本没听见它的声音。 这只猫快要死了。 浓烈的死气伴随着血气,一波波地往上涌。刺得慕重光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被困锁魂阵的痛苦。 生剥剑骨的疼痛根本没有退去。那痛附灵魂之上,令他杀意四起。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神志又将沦入昏沉。 慕重光反手持剑,毫不在乎地给了自己一剑。 血液浇在脚边,与那黑乎乎的小猫妖融到了一块儿。 小猫妖似是感受到了湿漉漉的腥味,短短的爪子无力地抽动了两下。随后又不再动了。 慕重光平静地看着它。 他不知道这只小猫妖是从何处而来,但他知道它就要死了。 它那么想活。 它只有死路。 慕重光看它缓缓闭上了眼,那焦黑的眼周有着水渍,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它的泪痕。 小猫妖拳头大点的身躯已没有了起伏。 鬼使神差地,慕重光伸出手,将它从自己脚边捞了起来。 “我救你一次。”他低声说,“待养好伤,你就下山。” 这观渺峰不是他的家。偌大的无拘门,也并非什么好地方。 他定然要将此处屠戮得一干二净。而这小猫妖,该去别的地方好生长大。 身上新生的魔气桀骜不驯,倒是逐渐稀少的灵气尚还有几分乖巧听话。 慕重光正要用灵气护住小猫心脉,远处一道凛冽剑气就直逼而来—— “何人胆敢在无拘门放肆!” 慕重光缓缓将灵气注入小猫体内,脚下漫不经心地退步侧身。剑气擦过他身侧,直直劈入山道。 “轰!” 苍翠山道被一剑劈开! 下一息,挥剑喊话之人已经跃至眼前。 无拘门弟子们的腾腾杀气在看见慕重光的一瞬骤然一散,领队师妹惊愕道:“师兄?” 未等慕重光回应,她已经收剑上前,嘴里急道:“师兄!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慕重光抬眼看向她。 他认得这是秉鉴峰的师妹。此时来的这群弟子,均是秉鉴峰弟子,他们的基础剑法均由他教授启蒙。 慕重光嘴角微勾,心中有些恶意地想看这群弟子会有什么反应。 可除了最初的惊愕,他们此时都不约而同地面露担忧。甚至不顾他浑身魔气,都收剑围了过来。 嘴里更是七嘴八舌地:“大师兄你先平心静气,护好自己的根基!” “我这里有师尊给的静心法器,大师兄我给你!” “大师兄你千万莫急,弟子这就去寻掌门,门中定有法子救你!” 他们急匆匆地来,又乱哄哄地要走。慕重光听得头疼,他眉头一皱,众弟子就担忧得安静了下来。 “你们依旧搜寻,看看那害了师兄的贼人是否还在门内。”领队师妹当机立断,“我与师兄去寻掌门。” “此事不急。”慕重光淡淡道,“你可会……” 领队师妹看清慕重光手中之物,怒气顿生:“小猫?那贼人还将山中小猫伤成这般模样?!” 她心疼地看着小猫,想碰又不敢去碰。 “你可会医治?”慕重光又问她。 领队师妹猛地摇头。 她是个剑修,只会剑法。若是个人,还能冒险治治。可这是只进气少、出气多的小猫,她碰一碰都怕碰死了,哪里敢随便给丹药? 得了答案,慕重光小心收起小猫:“走吧。” “去哪儿?”领队师妹问。 “寻个能治它的人。”慕重光道。 然后,再去万仞峰上,见见那位亲手杀了他的掌门师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舐犊 岁越觉得自己浑身都暖洋洋的。 它好像回到了永宁寺,耳边有遥远地晨钟声,更远的地方有山里小动物们的嬉闹。它小小一个,睡在小和尚们为它千挑万选的猫窝里。 窝窝是椭圆形的,能把猫猫完美地包裹,是猫猫最近半年最喜欢的猫窝。 它舒服地在窝里翻了个身,连毛茸茸的小肚皮都露了出来。 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喵。岁越迷迷糊糊地想,一会儿就回去告诉师父…… 它心里想着,慢悠悠地晃着尾巴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不是永宁寺里早已看惯的大殿木梁,而是一片璀璨的黑。 那片黑好似无边无际,里面藏着无数闪耀的星星。那些星星大小不一,有蓝有红,就好像真正的星空一样。多看几眼,星空就好像要落下来,把它淹没。 岁越顿时清醒。 它速度极快的一跃而起,落地就已经压低了身体,耳朵后飞警惕的四下张望。 这也是一座大殿,是一座闻起来比永宁寺那座大金佛还要舒服的大殿。它明亮又通透,阳光透过数不清的纱帘,落在它身上,温暖了小猫毛茸茸的身体。 隔着重重纱帘,岁越看不清帘外的模样。但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清凌凌又暖洋洋的,是被它碰瓷的好心人的味道! 它就知道,那个闻起来好舒服的好心人,一定不会拒绝它这样漂亮的猫猫! 岁越的小耳朵顿时立了起来,它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就竖着蓬松的大尾巴循着味道快步跑去找它的好心人。 等它跳出纱帘,才发现这座大殿里的东西比它认知里大上不少。 怎么什么都大大的……连好心人也…… 岁越停在它的救猫恩人脚边,仰头去看。却发现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脸。 连人都大大的! 化形劫把它劈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来了喵! 它紧张地缩成一团,紧紧贴在慕重光脚边,警惕地抬眼四望。 这一看,它惊叫出声:“呜喵?!” 师父! 但下一瞬,岁越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那不是师父。 前方那人与师父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只是有着和师父一模一样的眼神。 这个人看着救猫恩人的样子,与师父看着猫猫是一模一样的。 岁越甩了甩尾巴,又抬头去看它的恩人:“是你的师父喵?” 没人回答它的问题。 大殿里的两人都沉默着,好一会儿,前方的青阳真君才叹了口气。 “魔气重得能激发护山大阵。重光……” “师尊。”慕重光突兀开口,打断了青阳真君的话。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一字一句地道:“弟子堕魔,师尊可是要斩杀了弟子。” 青阳真君愕然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会如此做想!” 他面上是毫无伪装的愕然之色,看着慕重光的目光里,依然有着浓浓的心疼。 就是这样的目光。慕重光心道,即便在围杀他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即便现在被他当面戳破了想要杀他的意图,也没有露出一丝张皇之色。 是现在这个时间,长辈们还未起歹意……还是他的师父,对着他从未有过真正的情绪? 慕重光想不明白。他只能握着剑,安静地看着青阳真君。 青阳真人收他为徒已远超百年时光,他看得出慕重光平静之下的紧张。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这个小弟子的头发,可想起他已经是修真界年轻一代声名斐然的“君子剑”,于是伸出的手,就落在了慕重光的肩上。 “重光,为师修道六千载,你一直都是为师最骄傲的弟子。”青阳真人斩钉截铁地道,“修行之路道长而崎。自练气始,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再到最后渡劫。每一个境界前,都倒着无数的修行之人。” “你天赋卓然,又心性绝佳。是以修行一路从来顺遂。便是从一重境的金丹到二重境的元婴,也都是水到渠成。” “但许是太过顺遂,所以你未曾想过,这一路能有多少歧路。” 青阳真人放软了语调,带着些安抚的意味继续道:“练习功法出了岔子、历练路上遇人不淑、雷劫问心生出心魔……每一个境界里,都有无数修士因为重重原因走火入魔。可走火入魔了,便不是我们的弟子了吗?” 慕重光浑身一震,心中压抑的情绪如遇大风,霎时间翻江倒海。魔气伺机而动,顿时爆发—— “静心!” 青阳真君大喝抬手,一股冰凉的灵气自慕重光印堂而入,一个呼吸间就将爆发的魔气镇压。 他看着自己双眼猩红的弟子,沉声道:“重光,为师不知你在元婴劫雷下遭遇了什么,才生出了魔障。但你要记得,我们修道,修的是本心,问的是大道!走火入魔者非魔,忘却本心行歪门邪道、沉溺杀戮欲望者,才是魔。” 那股冰凉内息带着剑修无匹锐气,将慕重光识海内的魔气牢牢镇压。 没了魔气时时刻刻地影响,慕重光只觉自己回来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修行一途,有三重大境界。练气、筑基、金丹乃是一重境。元婴、化神、炼虚则是二重镜。最后的合体、大乘、渡劫才是三重境。 每跨越一个大境界,修士的一切都会有质的改变。 而这里是修真名门无拘门的万仞峰,眼前的掌门真君是合体期的三重境修士。即便他堕魔,实力能跃至二重境巅峰,也依然杀不了一位三重境真君。 既实力不济,就当从长计议。 于是他抱拳垂首:“弟子知晓。” “你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自己的根基。当你体内灵气与魔气能互相制衡,你就当设法斩除心魔。”青阳真君叮嘱道,“此事无人能帮你。但我们剑修,从握剑起,挥出的每一剑都在问剑也问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慕重光的手腕,探了探他的内息。 半晌,他便欣慰笑道:“你自小看重基础剑法,从不曾懈怠对剑意的打磨。即便金丹化婴出了岔子,道心根基也依然稳固。如此为师这颗心,可算是放下一半了。” 青阳真君放开手,又笑问:“听秉鉴峰回禀,你在堕魔之时,还救了一只猫妖。” “只是遇上了。”慕重光道。 “遇上了,便是有缘。”青阳真君道,“心魔作祟、魔气灌心之时,你依然能把持本心,守住一丝善念,这也是你的机缘。救它之后,打算如何?” “待它养好伤,就放它下山。” 青阳真君闻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那般小的一只猫妖,浑身也无甚修为。你将它放下山去,它可活不了。” 见慕重光面有诧异,青阳真君就笑道:“养着吧。若真不想养,也要等它再长大些,才好送去妖族领地。免得太弱小,成了其他妖族的口粮。” 慕重光沉默片刻,才拱手应道:“是。” 青阳真君面对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从来没有掌门真君的架子。他笑看着慕重光,看见他眼下那两道无法愈合的红痕,便问:“你眼下魔印,可要遮一遮?” 他的弟子长得好,多了两道魔印也无损“君子剑”的锐意。只是青阳真君忍不住担忧,多了这两道魔印,待到慕重光下山历练之时,会遇见太多异样目光。 慕重光却摇了摇头:“弟子现在需要直面本心。若连自己的模样都无法接受,又如何叩问本心?” 这两道魔印,不仅能叩问他自己的本心,亦能叩问这无拘门满门上下的本心。 它实在好得很,又为何要遮。 他说得果断,岁越却莫名觉得他似乎不开心。 等到慕重光转身离开大殿,岁越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好像看不见自己,岁越依然忍不住想要问:“你不开心喵?为什么喵?” 救猫恩人是个好人,他的师父也是个好人。师父那般关心他,他为什么反而越来越不开心? 慕重光沉默地越走越快,岁越渐渐跟不上他的步子,干脆便跃到他身上,抓着衣服往上攀。 等岁越爬到慕重光的肩膀处坐定,眼前已经换了一种风景。 慕重光带着它,走进了一栋木楼内。 屋内满是草药的香气,岁越坐得高高的,一眼就看见了病榻上的小团子。 那是它自己!秃秃的它自己! 岁越在山里呆了两百年,毛毛从来丝滑漂亮,此时见到自己毛发全无的模样,简直恨不得就此死过去算了! 它急急从慕重光肩上跳下来,绕着秃秃的身体打转。 化形劫怎么回事呀?猫猫就得毛茸茸的!人类才不需要那么多毛毛! 怎么能把它的毛毛全劈掉了,又不让它化形?秃秃的小猫要怎么才能当山里最漂亮的小猫? 它这个样子,会被所有人取笑的! 岁越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它忍不住伸出爪子,想要摸摸自己所剩不多的毛毛。 爪子刚碰到身体,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传来,瞬间就将它吸到了身体里。 意识昏沉前,它听见一个慈和的女声说话:“……它浑身都被雷劈伤了,我便剃了它的毛,让它泡了药浴。又辅以秘法疏通它的经络,此法看来还算管用。” “生机强了不少。”慕重光的声音传来,“多谢师叔。” “小猫要仔细照顾,你现下应当要闭关抽不开空。不若把猫放我这里,你也好心无挂碍地稳固境界。” 慕重光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岁越昏昏沉沉的挣扎着想要清醒。 它不想一个猫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它本能地想要跟着慕重光一起。 可是救猫恩人怎么又不说话啦……岁越气呼呼地想,你不能救了猫不养猫的,你师父都让你养我呢! 正气着,慕重光的声音伴随着他身上冷香,一同传了过来:“不碍事,我带它回观渺峰。” 岁越顿时不气了。 你要养我,那就要早点把我的毛毛养出来哦! 说好了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心魔 观渺峰是慕重光凝气成丹时,青阳真君特地为他开辟的一座孤峰。 孤峰苍翠独立,上引天河之水,抚育漫山生灵;下藏三条灵脉,聚天地之灵气,助力修者修行。是以山中灵气聚而成雾,常年缭绕孤峰。 慕重光带着岁越回到观渺峰时,却恰好是一日之中难得没有雾气的时候。 傍晚的阳光给独立的孤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橙黄,粉色花瓣伴着微风打着旋地飘落。他提着不大的药篮推门回屋,将篮子搁在了靠窗的书案上。 药篮里的小猫不安地抽动着爪子,慕重光垂眸安静地看着它。 暮光落在小猫身上,许是照得暖和了,它渐渐安静了下来。 那些漆黑的毛被医修细心地修剪掉了,露出的皮肤带着些粉色,上面遍布着刚愈合的深红伤疤。 很丑。 慕重光想,他曾见过许多妖修的本相。有幸修炼成人的大妖,本相都昳丽非常。 像这般丑的猫妖,着实很少见。 慕重光看着它贴在身上的光溜溜的尾巴,觉得那尾巴细长得都不像是猫尾巴。 没有了毛发,它就像是一只偷穿了小猫靴子的老鼠。 这只又丑又弱的小猫,也不知是何缘由,才会挨了雷劫。可既在同一时刻出现在观渺峰上,想来许是受到了他回溯时光的影响。 虽然不知他为何会从化神丧命之日,重回元婴出关之时。但命运总会告诉他答案。 而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猫妖,或许也是答案的一部分。 慕重光在药篮前站了片刻,抬手落下几道护身健体的术法。顿了顿,又摸出几块极品灵石,在药篮周围布下了一道聚灵阵。 兽类生命力素来顽强。现下已经经过医治,再给足灵气,即便他不会照顾动物,这小猫妖也当能痊愈。 做好一切,他走到一旁的榻上盘腿落座,合眼开始修行。 灵气熟稔地运转了一个大周天,识海内被压制的魔气泄出几息,绕着他化婴的小人打转。 那小巧的识海元婴早已被魔气染做半黑半白的模样,它如同本尊一般正盘腿合眼,灵气流动衬得它好似白玉雕琢。区区几丝魔气,根本无法动摇它的道心。 “呵,你就这样被安抚下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内响起:“被生生剥皮扒骨都能忍下来,你几时成了这样的孝子。” “血海深仇只做不见,你要如何挥剑!” 慕重光猛地睁眼。 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上数道魔纹,一双眼猩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慕重光,你就是只被圈养的肉猪。”他伸手抚摸慕重光的脸,一字一顿地释放恶意,“只等你长大那日,好将你镇魂夺骨,吃个干净。” 识海元婴身形一颤,围绕着它的魔气顿时一拥而上!识海元婴小小的脸上露出痛苦,识海深处被镇压着的魔气呼啸着要挣脱牢笼。 “你看,你看呀。你不甘心,你又不敢不甘心。三重境又如何?顺从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别听他胡言!” 又一道身着纯白衣袍的人影闯入了视线。他也有着与慕重光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面上神色焦急,看向慕重光的眼神饱含担忧。 “其中必有隐情!”他喊道,“师尊与爹娘养育一百五十三载,付出心血不知凡几!夺骨一事疑点颇多,你莫要听任其诱惑,自断仙途!” “呵,人类养鸡养猪,亦会付出心血。”魔纹心魔漫不经心地道,“落下屠刀时,也没见几人舍不得。” “人类烹鸡宰牛有缘由,三位长辈又因何必须杀人夺骨!?”白袍心魔看着慕重光直言,“不弄清事故缘由,若是日后发现其中有诈,你又要如何执剑?” 慕重光沉默地看着他们。 识海元婴再受不住魔气侵扰,它张开口,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啸叫。 慕重光眉头一皱,咽下了突然涌上的腥甜。 魔纹心魔挑着眼,语调轻蔑地道:“又能有何缘由。身负剑骨得天道所钟。那青阳真君若是无法得证大乘,也就只剩两千岁可活。” “这浮世之中,为了活命、为了钱财,甚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香火就杀女卖儿者,难道少了吗?” “师尊与爹娘均是三重境的真君,若连这点欲望都无法消弭,他们早就倒在天雷问心的路上!”白袍心魔只看着慕重光,“这浮世之中,也从来不缺为子女、为弟子付出一切的父母师者。” “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的剑不该指向至亲之人!” “哈!你要为了这么轻飘飘的道义引颈受戮?那不若自剥剑骨双手奉上!” 魔纹心魔怒喝,识海深处的魔气啸叫着呼应。元婴小人再也维持不住修行之姿,它身形一塌,镇压之力骤然减弱! 魔气如巨浪狂风,刹那间卷过半边识海。识海中央的证道菩提树在巨大的魔气波涛之下,只抵御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半棵树就染做黑色,凋零枯萎。 识海元婴闷声吐出一口黑血,魔纹心魔哈哈大笑:“顺从于我!” 只要占领了这片识海,它们就会得到一位剑法精深的魔尊! 魔气尖啸着扑向另外半边识海——却如巨浪撞上崖壁,只一瞬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慕重光神识向它探去,只感到识海深处,似有无形之物一掌拍下,魔气一击之下四散溃逃。 还待再探,胸中再次涌起腥甜。慕重光睁眼瞬间,一口血就不可抑制地喷了出来。 “咳……” 他低声咳了几声,满不在乎地随手将血擦拭了。正要起身,却感到腿边似有活物! 慕重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药篮,随后挑起衣摆。就见层叠的布料之下,正睡着一个秃秃的小猫妖。 它似乎好了不少,都能独自一个从药篮爬到他身边来。此时蔽体的衣料一掀开,它就小小地“咪呜”了一声,又把自己往衣服里面埋。 长得又小,修为也弱。倒是很在乎自己没有毛这件事。 “不疼了?”慕重光问它。 “喵嗷~”岁越应了一声,伸出爪子去扒拉他的衣袖,想要蹭蹭他。 慕重光拎着它的后脖颈,将它放回了药篮里:“待在这里。” “呜喵?”岁越震惊地看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拒绝猫猫的亲近! 它,岁越,永宁山两百年来最漂亮小猫!称霸永宁寺十数年的猫明星!怎么会有人拒绝它! 它震惊的眼神太过直白,慕重光盯着它强调道:“你能听懂,我不想说第二次。” 他这模样莫名有些令猫害怕,岁越忍不住往篮子里缩了缩。 慕重光不在乎它的态度。见它老老实实待在药篮里,聚灵阵也依然运转,便转身执剑走了出去。 他识海受击,今日不能再练心法,那就应当去练剑。 剑修的剑意,从来只会在一遍遍的挥剑中打磨成形。 岁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迟疑半晌,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它总觉得它的救猫恩人不开心。并且越来越不开心。 心情不好的时候,有猫猫陪在身边,总比让他一个人待着要好得多。 小小的猫咪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循着味道没走多远,就见到了它想找的人。 慕重光一个人站在树下练剑。 月光从枝叶间落下,落在他身上、剑上,犹如碎雪。 岁越远远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出声驱赶,便又小心地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慢慢地,就走到了距离慕重光一步之遥的地方。 离开了药篮,它浑身都有些尖锐的痛,岁越又往慕重光身边蹭了蹭,随后揣着手手动作迟缓地趴了下来。 慕重光一直留意着它的动静,见它在还算安全的位置停了下来,便收回注意力,专注地练剑。 长剑带着月光一次次挥下。岁越盯着那明亮的剑尖,慢慢地有些发困。 等到慕重光练完整套基础剑招收剑回鞘,垂手一看那只小猫妖依然缩在原地,唯一称得上一句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在一点一点。 似乎听见了收剑的声音,它迟钝地抬起头,迷糊地:“咪呜?” 慕重光顿了顿,才说:“练完了。” 于是小猫慢慢站起身,又问:“呜咪?” 它的动作很不灵活,看得出在忍痛。 慕重光垂眸看着它。这般看着,小猫妖浑身几乎没有一张好皮。 明明那么痛,又为何要出来找他? 慕重光沉默地弯腰拎起它。刚走一步,又将它放在掌心改拎为捧。这只小猫妖个头小,捧在手里,还不如一颗大果子重。 这般年幼,又无长辈族群在侧,也不知是如何入得道。 慕重光看着它在自己掌上乖乖端坐的模样,开口问道:“你已开悟启智,可会说话?” 岁越慢吞吞扭头看他,刚要回答,一股比叫声还要响亮的声音喧宾夺主—— “咕噜。” 岁越浑身一僵,它收回视线,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瘪瘪的肚皮。 慕重光问:“你饿了?” “是你饿了!”小猫骤然开口,“我们猫猫的肚子是不会叫的!是你饿了喵!” 慕重光:“……” 慕重光:“我让人送霜兔白玉羹来,吃么?” 岁越忍不住舔了舔鼻子,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听起来还蛮好吃的。 “既然你都开口邀请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吃一点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治疗 霜兔白玉羹,连续十年荣获无拘门弟子最喜爱灵食称号。 听慕重光说,它能固本培元、养气益中,是对身体极好的食物。 但是,岁越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白玉汤碗,无论是眼睛还是鼻子,它们都在告诉它:什么霜兔白玉羹,这分明只是一碗大白粥! 谁家好人用大白粥养猫猫啊? 永宁寺的那些和尚都不会用大白粥喂它! 岁越抬起头,满是谴责地看着慕重光。 慕重光执着一卷秘籍,头也未抬:“怎么?” 小猫嘟着嘴,闷声闷气地反问:“肉肉喵?” “融进羹里了。” “呜喵……”岁越抽了抽鼻子,“都没有香味喵。” “此羹香气内敛。闻着普通,食之鲜美非常。”慕重光翻过一页书页,“你若不吃,那就去睡。” “真的吗?”小猫嘟嘟囔囔,“那我勉强相信你一下喵。” 它往前蹭了两步,刚要低头尝尝大白粥,后颈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岁越无助地伸着毛爪爪,眼睁睁地看着汤碗离自己越来越远。 慕重光把它拎直身前,轻嗤一声道:“倒也不必勉强相信。若我们口味不一致,想来你也会当我在骗你。不如干脆认定我就是在骗你。” 他这态度阴阳怪气的,岁越挥了挥爪爪,倒也不怎么在意。 它可是见多识广的猫猫!它知道人类这种生物,心情不好就是容易阴阳怪气。 猫猫宽宏大量,可以原谅他。 慕重光不放手,它就仰着头睁着蓝汪汪的眼睛去看他:“你觉得好吃,那就是好吃。怎么能算在骗我喵?” 想了想,它又补上一句:“没有勉强喵,我就是相信你。” 慕重光闻言一怔。他放开小猫收回手,冷冷道:“你又凭什么信我。就因为我帮了你?” 岁越看了看不远处的汤碗,又仰头看了看越来越不高兴的慕重光。干脆抬腿走了两步,贴着慕重光的手臂坐下了:“是喵。” 猫咪小小的,贴在手边,就有一个小小的热源。 那暖融隔着单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来。 慕重光垂眸看着丑不拉几的小猫妖,开口便是:“我今日帮你,明日杀你。难道你还会信我不成?” “呜喵?”岁越惊了一跳。 它甩甩脑袋,觉得这人心情果然坏得厉害,满嘴都是猫猫不喜欢的假设。 可看着他晦暗的眼睛,岁越莫名觉得它的救猫恩人很需要这个答案。 “那总要有个缘由的喵。” 小猫软绵绵地开口,它又软又轻的嗓音里有着莫名的郑重:“人世间的爱恨恶欲,总有因由。” 慕重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重新看向手中秘籍,冷声道:“吃饭吧。” 岁越站起身,踮起脚尖扒拉着慕重光的衣袖,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你不要不开心,猫猫陪你。” 蹭够了,它才放下爪爪走回白玉盘边,准备尝一尝它这漫长两日的第一顿晚餐。 果然,不管怎么闻,这都只是一碗大白粥嘛。 岁越皱皱鼻子,凑近白玉盘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勾起一丁点汤汁尝了尝。 第一感觉有点点烫。可舌头收回去的一瞬间,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在口腔中炸开。兔肉完全融进了汤汁里,令汤汁变得香滑浓稠。还有一股奇特蔬菜的清香,让口感也变得清爽。 岁越双眼一亮,低下头呼噜呼噜地舔食了起来。 慕重光悄悄抬眼,神色复杂地看它。 这只小猫妖,嘴里说着要陪他,可一碗白玉羹就能把它的注意力全部骗走。修为不够、容貌不行,却偏偏爱漂亮又挑食,吃饭还吵闹。 可听着它发出的呼噜声,慕重光莫名觉得自己心静了不少。 抛却那些一团乱麻无法释怀的事,至少此时此刻,他有着一份小小的陪伴,也有着全心全意的信任。 慕重光盯着那满是伤痕的小身影神游许久,才自嘲一笑回过神来。 下一瞬,他长臂一伸,将白玉盘端离小猫。 岁越吃得正快乐,饭碗却忽然跑走了。它傻傻抬头,看着慕重光抗议地“喵喵”。 “不能再吃了。”慕重光道,“你肚子都圆了。” 门中弟子送来的这一份霜兔白玉羹分量很足,足以让小猫妖在里面泡个澡。可他只是走了个神,这么大一份白玉羹,却已经被小猫吃得见了底。 慕重光看着岁越圆滚滚的小肚子,都怕它撑出问题。 岁越在他的目光下骄傲扬起小脑袋,大声道:“我还能吃喵!” “不能。”慕重光冷淡回道,“你明日还要去精诚峰医治,该睡了。” 窗外夜色已浓,灵雾早已弥漫。隔着薄雾,能看见院中的花树下扑朔的萤火。偶有鸟叫声响起,被夜风吹得悠扬。 小猫站在桌上,气鼓鼓地看着它的救猫恩人。 慕重光凝视着它湛蓝的眼睛,完全不为所动。 “呜喵!”岁越气呼呼地冲他哼哼,末了转过身跳下书案,快步往床榻跑去。 慕重光慢条斯理地放下白玉盘:“睡你自己的地方。” 小猫充耳不闻埋头猛冲,冲着冲着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它在半空中扒拉着爪爪,越扒拉,就离床榻越远。 最后它慢慢悠悠地飘到了药篮上,轻柔地落进了药篮里。 一进药篮,浑身上下的疼痛顿时减轻了,就连伤口上都多了一股清凉感,令猫无比舒服。 岁越知道这应当是专程用来养伤的法器,但它依然很不高兴。 小猫从药篮里探出小脑袋,蓝眼睛追着慕重光的身影从窗边的书案到里屋的床榻。 慕重光盘腿而坐,扬袖一挥,灭了屋中灯火:“睡了。” 岁越超大声道:“喵嗷!” 睡吧,反正猫猫也没有很想和你一起睡! 哼喵! 它缩回药篮子里。没多久,细小的呼噜声就传了出来。 小猫本就受着重伤,固本培元的灵食入腹,就缓缓地修复起它经络里的创伤。疼痛感被药篮减弱,困意便如潮涌。 慕重光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看着药篮。 小猫大抵已经睡得四仰八叉,药篮边上伸出了一只只有一半毛毛的小爪子。也不知它梦到了什么,小爪子抵着篮边,时不时就抽动一下。 许久后,一张手帕无风自动,从里屋里飘了出来。 它飘到药篮边上,才晃晃悠悠地落了下去。 …… 岁越做了一个美美的梦。 美得它睁眼醒过来,都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 它迷迷糊糊地跳出药篮,落地瞬间就痛得叫出声来:“嗷呜!” “醒了。”慕重光把它抓回了药篮里,“乱跑什么。” 爪爪上的抽痛犹在,岁越四处望了望,认出了这是先前它治疗的地方。 “来看医生了喵?” “青繁师叔正在做准备。”慕重光告诉它,“你今日要做药浴,时间比较长,要听师叔的话。” 岁越敏锐地问:“你要去哪里?” 慕重光看了它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重光,对小朋友要耐心一点。”有人笑着推开了门,“你重光哥哥今日要去为门中的小弟子们授课,他将你托付给我了。” 慕重光起身拱手:“青繁师叔。” 精诚峰峰主青繁真君走到药篮边,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姨姨的药篮子舒服不舒服?” “咪嗷~”岁越扬起脑袋眯着眼睛撒娇。 “乖宝。”青繁真君看着小猫可爱的模样,心中爱得不得了,“来,把手手给姨姨看看。” 岁越乖乖地把爪爪伸给青繁。 慕重光在一边看着,几乎都要气笑了。 这猫在他身边时,可没这么软绵绵的讨人喜欢。 嘴里说着会陪着他,见了别人,都不需要别人做什么,它就朝着别人卖乖撒娇了。 慕重光压着心中突起的怒意,垂眸道:“我先告辞了。” 岁越立刻看向了他:“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喵?” 青繁真君一听就乐了:“这么不想在姨姨这里多待呀?” 岁越说:“要回家的喵。” 它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慕重光,催促道:“什么时候呀?” 慕重光神色冷淡:“你需要我来接你么。” “要的喵!”岁越理直气壮,“我不认路喵!你来接我。” 慕重光沉默一瞬,才道:“忙完就来。” 他似乎真的很忙,说完便急着走。青繁真君细细梳理着小猫体内乱如麻的内息,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等慕重光离开了精诚峰,她才捞起岁越,笑眯眯地说:“你重光哥哥把你照顾得很好,恢复得很不错。” 只是一夜,小猫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就有不少已经愈合结痂。可这小猫妖送来时,那遍布的伤口里满是雷息残留,又被魔气侵蚀。即便是青繁真君,都觉不好医治。 是有人用剑气剿碎了雷息、斩灭了魔气。又用灵气护着,小心地没有扩大创口,才能好得如此之快。 岁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高兴地甩了甩尾巴:“当然喵,他可好了。” 愿意救一只被雷劈焦的小猫。会带小猫回家,给它准备好吃的饭,还会给它搭小被子。它的救猫恩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青繁真君动作轻柔地将岁月放进药浴盆里:“你重光哥哥修行出了岔子,性情有些变化。他面上待你凶,但他定然是不会伤害你的。” 岁越用力点点头:“知道喵。” 点完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怎么啦?看医生能不能治好喵?” “生了心病,只能他自己努力。”青繁真君说,“但我们乖宝多陪陪他,他开怀一些,许是也能好上一些。” “好喵~”岁越全身都泡在药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猫猫希望他能早点好。” 因着青繁真君这番话,慕重光接岁越回观渺峰后,岁越便一直在观察他。 可连着看了好几日,它也没发现慕重光哪里出了岔子。 它的救猫恩人每日的生活规律极了。 早晨练剑,中午授课,傍晚练剑。其他时候不是在家中看书便是在峰里修行。日子过得比永宁寺的和尚还要无趣。 这般克己的人,也会修行出岔子吗? 猫猫不明白。 猫猫缩在药篮子里呼呼大睡。 夜色深深,岁越又在梦中回到了永宁山里。它在山里肆意奔跑,只要想师父了,师父就会从任何地方出现。 “越越。”于是它真的听见了师父的声音,“醒来。” 岁越猛地睁眼。 它动作极快地跃出药篮,几步就跑到了里屋。 屋内慕重光身形萎靡,几乎无法再保持着盘腿坐姿。 “喵嗷!”岁越大叫着扑了上去。 慕重光听不见小猫的声音。 他的心魔再一次兴风作浪,识海内魔气如涛,已经快要将他的证道菩提树淹没。 下一瞬,魔气再次撞上了无形之墙! 慕重光清晰地看见,一只手压向滔天黑浪,将之消弭无声。 他的识海内,居然当真还藏有一个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名字 修者自引气入体踏入修行之路起,便需上问天道,下叩本心。 一路经九次劫雷,跨三重大境界,最需要做的,无非是锻体、炼神、问心三件事。 对于一重境修士来说,淬炼肉身、寻求己道,是修行最重要之事。强大的肉身能容纳更多灵气;而对于道的感悟,则能助他们走得更远。 但当他们金丹化婴后,最重要的事,就是对神魂的锻炼。 神魂无形无实。修士化婴后,神魂便化作元婴。通过元婴,修士便能内视己身,反省过往之路。 元婴是二重镜修士最为要紧之物。即便肉身陨落,元婴若在,命就在。 而识海,便是元婴所在之处。平日里,元婴就与修士悟道的证道菩提树一起,扎根在识海深处。 是以这种地方,除了心魔就不该有旁的事物! 生了心魔,慕重光并不怎么在乎。他清晰地知晓心魔因何而生。 可那占据了半边识海,令魔气寸步也不能进的事物,却令他毛骨悚然! 是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才有如此骇人的手段,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识海? 即便对方护住了他一半元婴,他也视之为敌! 慕重光毫不犹豫地往那片没有魔气的识海探去,识海里的魔气顿时随他而动。恍然间,竟好似他在领着魔气,毁灭自己的道途! 贯来宁静的神魂领域卷起了遮天的黑浪,修者的元婴一马当先,冲入那干净的识海之中! “唔——咳!” 慕重光猛一睁眼,以手撑地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黑血! 神魂受击令他全身劈开一般疼痛,魔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可他不顾魔气肆虐,竟坐直身体双手掐诀,准备再次内视! 忽然,他掐诀的手一顿。随即不顾魔气反噬,伸手掀开了腿边衣摆。 因为坐姿而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下,果真趴着一只虚弱的小猫妖。 见他已经清醒过来,岁越伸出半秃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衣袖,病恹恹地说:“呜喵……你醒过来了喵……” 它的声音虚弱至极,贯来干净的小猫脸被血糊满了,一双蓝眼睛里浸满了水光。 慕重光完全没想到,最近一直乖乖待在药篮里的小猫妖,今夜竟又悄悄地蹭了过来。偏偏他今夜心魔作祟,爆发的魔气一点不漏地打在了小猫妖身上。 它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精神气似乎又没了。整个猫蔫蔫儿地,就像刚遇见时那样。 慕重光当即强压魔气,一边传讯精诚峰,一边引灵气给它治伤:“为何不躲开?” “师父叫我喵……”岁越低低地说,“你闻起来不对劲,我想叫醒你喵……” “下次躲远些。”慕重光道。 小猫皱了皱鼻子,抬着爪爪捂住自己的脸,也不知它听没听见。 魔气一波接一波冲得慕重光眼前发黑,他闷咳了几声,追问道:“听见了吗?” “喵。” 岁越答得干脆。但相处这几天,慕重光早就知道,这就是小猫在装乖卖傻。 慕重光拿它没办法。还待说些什么,门口已经冲进了好几个身影。 “重光,可还好?” 当先的,却不是得了传讯的青繁真君,而是无拘门掌门青阳真君。 他满面焦急,就像一个最平凡的父亲,急急走到了自己孩子跟前。神识一扫,当即开口:“盘腿引气,为师替你梳理经络。” 慕重光浑身魔气与灵气交缠,一身内息犹如乱麻,将他的经络冲击得满是伤口。如此这般若继续下去,迟早根基受损、无缘大道。 “师尊。”慕重光拱了拱手,又看向后面的人,“麻烦师叔替我看看它。” 岁越早就与青繁真君熟识,见青繁向它伸手,它便乖乖地窝进了青繁的掌中。 慕重光见状,周身魔气又是一盛。 青阳真君扬手一道静心咒打进慕重光灵台:“平心静气,随我过来。” 压抑爆发的魔气对于三重境的真君来说,并非什么难事。但要将经络疏通,修复其中暗伤,却是个急需受伤者配合的水磨工夫。 待到青阳真君的真气转过三个大周天,堂屋里青繁真君的治疗早已结束了。 岁越雪白的小猫脸被擦得干干净净,内伤用过药后,又被青繁真君喂了一碗很好吃的鱼羹。 它原本趴在药篮里昏昏欲睡,听见青阳真君的衣袂声,耳朵一动便抬起头来。 “喵~”它打了个招呼,“掌门叔叔,他好不好呀?” 这称呼听着怪得很,青阳真君踱步到药篮前,躬身冲小猫笑道:“你可以随其他弟子一同,唤我掌门师叔。” 说着,他伸手摸摸小猫头:“今夜多谢你冒险叫醒重光。” 他看着小猫的眼睛很温柔,摸头的动作也很温柔。岁越看着他慈爱的笑容,忍不住蹭了蹭他的手掌。 “但没有料到重光魔气爆发,令你受伤,是我们做长辈的思虑不周。”青阳真君一抬手,手中就多了枚小巧的黄铜铃铛,“这是我炼制的一枚护身法器,再有下次,必定能护你周全。” 是小猫铃铛!它小时候也有的。 岁越仰着脖子,“喵喵”催促青阳真君替它戴上。 小猫只有巴掌大点,黄铜铃铛就更加小巧,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丁点。可它蕴含的力量却及其非凡。 岁越看着青阳真君袭来的一道剑气被突然出现的大泡泡吸收,整个猫都惊呆了。 “再有下次,遇见任何袭击,它都能这样保护你。”青阳真君笑道,“你青繁师叔说,做成金钟罩模样,你许是会害怕。将你罩在一个泡泡里,你会更喜欢些。” 岁越头如捣蒜,连细溜的尾巴都竖了起来:“喜欢喵!” 慕重光从里屋出来,见到的便是他师尊与他的小猫相谈甚欢的模样。 眉头还未皱起,一人一猫就已经一同看了过来。 慕重光心中莫名烦躁,他恭敬地送两位长辈离了峰,回到屋中,开口便是:“你对谁都这般亲近。” 岁越晃晃自己的新铃铛,开心道:“那是你师父呀。他好好哦。” 慕重光不冷不热地说:“给你一个铃铛,就是好人了。” 谁知岁越却摇了摇头,它扒着药篮边,认真道:“不是的。猫猫知道他是为了你,才给我这个铃铛的喵。他对你很好很好的,就像我师父对我一样。猫闻得出来。” “你师父?”慕重光看着小猫妖,“你有师承?” 他当然有听见小猫妖先前说“师父叫它”,可他以为那许是青繁师叔对小猫妖叮嘱了什么。 这只小猫妖这么弱还这么小,看着都不比刚出生的寻常猫崽大多少,怎会有师承?若是有师承的正经妖修,又怎会如此年幼就流落在外? 岁越不知他所想,只答道:“有的喵~你师父好像我师父哦,我想他了喵。” 那种相像并非是外貌上的相似,而是看着孩子的眼神,与他们说话的语调,还有为孩子操心善后的模样…… “你师父好爱你喵,”岁越又嘟囔道,“和我师父一样。” 慕重光沉默着,并不想与它谈论这个话题。 顶多也就十几岁大点的小猫妖,能懂什么?对它说话和善些,就是大好人了。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小猫光秃秃的脖子上时,却又不由得想到,像这样的护身法器,他也是有的。 那时他刚筑基,被双亲送来无拘门,拜了青阳真君为师。 青阳真君探了他的根骨,便道:“这孩子未长成前,得小心护着。” 身怀剑骨者,千年都未必能出现一个。而剑骨得天道所钟,身怀剑骨易得天道偏爱。是以太虚界千万年来,从不乏杀人夺骨的邪魔外道。 而他三岁懵懂时便引气入体,筑基成功时还未满十岁。整个人甚至未有青阳真君的佩剑高。 拜师后,青阳真君亲上非命峰,为他打造了一柄剑。 剑比普通长剑更短,却恰合那时的身高。剑内蕴藏一座剑阵,三道合体真君的剑意。便是大乘修士出手夺骨,都得铩羽而归。 那把剑陪伴他十载。 十九岁时,他得成金丹。 若不是出手夺骨之人,就有青阳真君本人。慕重光此时定然能颔首赞同:“我师尊确实待我极好。” 可此时此刻,他看着小猫天真的模样,心中只剩痛苦。 慕重光移开视线:“你师尊在何处,我可送你回去。” 岁越闻言跳出药篮,熟稔地朝着慕重光一跃——慕重光振袖一挥,将它送上自己的肩头。 站稳后,岁越歪着脑袋去蹭慕重光:“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回不去了喵。” 慕重光猜测:“你是下界的妖修?” 修真界分为上下两界,上界名为“太虚”,下界便只称下界。若以修为区分,下界修者的修为,确实不如太虚界多矣。 “不是喵。”岁越挺起胸膛,正要骄傲介绍自己,可偏偏余光就扫见了自己光秃秃的胸口。 身上的伤口都结痂啦,毛毛怎么还没长出来呀…… 没有毛毛的小猫瞬间得意不起来了:“我是永宁山的猫猫喵。” 连声音都小了三分。 永宁山? 倒是未曾听说妖族有这么一座山。 慕重光记下这个名字,允诺道:“日后有机会,我送你回去。” 岁越蹭着他喵喵了两声。 小猫妖少有这样的时候,慕重光一时分不清它是高兴,还是糊弄自己。 迟疑一瞬,他再次开口:“我姓慕,名重光,剑名‘观澜’。你既有师承,那可有名字?” “我知道你的名字。”小猫坐直了身体,“我是岁越喵。” “你要记好,不要忘了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哥哥 慕重光原本并不想节外生枝。 他是一个不知因何缘由重回的亡魂,捡到一只同样不知缘由而深受重创的小猫。 那猫便是猫,养好身体就该回它该回的地方。 无需知晓名姓,更不必知晓来处。 他们原本就不该有这样深的缘分。 但岁越…… 他倒转了岁月又遇见岁越,真的只是缘分吗? 小猫不知他千回百转的心思,正高高兴兴地蹭他:“我们交换了名字,是朋友了喵~” 慕重光带着它往里屋去,越过药篮,药篮便摇摇晃晃地飘起来,跟在他背后一同进屋。 “你们妖族也讲究这些?” 人与人之间,知道了名姓与来处,关系就总会比普通相遇更近。 可妖族难道也会如此么? 岁越歪了歪小脑袋,不太明白他指的什么。小猫妖想了想乖乖道:“师父说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别人,会被骗走的。” 来永宁寺的信众里,总有好多人带着猫猫喜欢的零食。要是他们知道了猫猫的名字,拿着零食满寺里呼唤…… 岁越甩甩脑袋,不会的!区区零食,骗不走猫猫! “都是师父骗猫。”岁越笃定道,“我才不会随便跟人走喵!” 慕重光低笑了一声:“睡吧。” 药篮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床头,岁越后腿一蹬,就从他肩上跳进了药篮里。小猫在药篮里转了个圈,探出一双蓝眼睛看着他:“重光哥哥,晚安喵~” 它的小爪子在药篮垫子上一上一下地踩着,看起来开心极了。 慕重光没有回答,只灭了灯火躺了下去。 一夜安然无梦。 魔气镇压下去,他就再次过上了规律至极的生活。 早晨去峰顶练剑,随后则要去秉鉴峰给新弟子们教授剑法基础。 只是与往日里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小家伙。 慕重光无须特意去看,就知道岁越此时正在水潭边,玩着水里的落花。那潭中水源来自天河,整座观渺峰的灵气将在潭中汇聚。 小猫妖在旁边玩耍,对它自己的身体也大有裨益。 长剑带着风声,打得满树桃花纷纷扬扬。白衣剑修在落花中横剑一扫,便有风自剑尖而起,带着落花飘扬入水潭。 小猫守在潭边,仰头看着不断飘来的花瓣,扑得不亦乐乎。咪咪喵喵的小嗓音时不时就会传来。 执剑者背对着小猫,迎着刺破层云的日光,平静地刺、劈、抹、撩…… 一招一式都是最基础的剑招,可每一剑都剑气纵横。 待到今日练剑结束,慕重光一边收剑回鞘,一边道:“走了,我送你去精诚峰。” 无拘门医修一脉,都在精诚峰上潜修。这些时日岁越在精诚峰上治疗,早与精诚峰上上下下混了个熟。 此时一听,它就道:“不去喵。” 慕重光看向它,小猫玩得爪子湿漉漉,蹦到身边来时,还悄悄地在草地上擦手手。 “青繁姨姨说我不必再去了。”岁越说,“我只要在家睡觉,等毛毛长出来就好了。我跟你说喵,等毛毛长好了,我就超漂亮的!” 慕重光并不在乎自己养的猫长什么模样。但岁越显然非常在乎自己没有毛这件事,现在伤口愈合、结痂脱落,对它来说大概是期待了许久的事。 于是慕重光颔首道:“那就送你回家。” 谁知岁越嘟噜噜摇头:“不喵!”随后它又仰头看着慕重光:“抱~” 互换了名姓,它胆子显然大了很多。 慕重光垂眸,到底依言弯腰,将它抱到了自己肩上。 灵气扫过,岁越湿漉漉的爪子当即变得干燥。小猫妖乐滋滋地看了看自己的爪爪,高兴地站得高高:“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喵~” 慕重光只问:“为何要跟我一起。” “猫担心你。”岁越说,“说了要陪着你的。” 它说得干脆又坦率,可听在慕重光耳里,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神识里的小猫妖看起来天真而真诚,它满怀真心地说着担忧的话。 那么小小一个,自己还浑身是伤。倒是真的很担心比它要大上许多倍的人。 “会很无趣。”慕重光告诉它,“秉鉴峰比精诚峰无聊许多。” 秉鉴峰顶就是无拘门的执法堂,所有新弟子都将在执法堂的笼罩之下,修剑、修法更修心。 那是个严肃的地方,没法让小猫自在玩耍。 “可是你在的呀。”岁越毫不犹豫地说。 慕重光垂下眼,没有再开口。 他一步步带着猫下山,末了,到底还是没有把小猫妖锁回屋中。而是御剑而起,自观渺峰上直冲云霄。 “喵——嗷——” 小猫长长的叫声被风声打散。巨大的风刮得岁越眼睛都睁不开,连长长的胡须都贴在了脸上,一对小耳朵更是往后飞起。 这样大的风岁越并不喜欢。可脚下傲然的孤峰只是眨眼就变得微渺,远处被层云隐蔽的群山,正如画卷展开一般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种它过往全然没体会过的新奇感受。 岁越紧紧贴着慕重光的耳朵,小爪子抓着肩上衣料,小心翼翼地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有仙鹤结伴而来,它打招呼:“咪嗷~” 仙鹤尖振翅鹤唳回应。 有赶着上课的同门遥遥冲慕重光抱拳,岁越就缩回肩上,假装自己是个没有生息的玩偶。 对人对兽,着实双标得很。 慕重光落地收剑,还未迈步,就感觉肩上的小爪子紧了紧。 他平静地问:“怕了吗?” “呜喵。”岁越不安地撇着耳朵,想了想才低声开口,“我没有毛毛,你得想个办法。” 它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上课是有很多人的。它这样秃秃的样子,会被很多人看到! 猫猫不允许! “没人会在意。”慕重光说。 “我在意。我在意喵!”它焦急地蹭着慕重光,“你是哥哥,你想办法喵!” 它暖暖的身体紧贴着慕重光冰冷的耳朵,探着脑袋用自己的脸去贴慕重光的。 是毛茸茸又柔软温暖的触感。 慕重光手指动了动,手中忍不住握紧了剑,问它:“我给你变出一身毛?” “那都是假的喵。”岁越失落地嘟囔,“大家都会发现是假毛毛,会知道我是只秃猫猫。” 明明没有毛毛了,还要弄一身假的。会变成笑话的呀!猫猫不想被人笑话。 哎呀,好烦呀!早知道它就,它就…… 岁越垂头丧气地缩了回去。 它还是会陪着过来的呀。 猫不放心,猫要看着。 它沮丧地缩在慕重光肩上,把脸都埋进了爪爪里。 看到就看到吧,等毛毛都长出来了,猫不承认那个秃猫猫是自己就行! 它自欺欺人地给自己鼓劲半天,正要昂首挺胸去迎接那群新弟子们,忽然身上感到一阵温暖。 “这样呢?”慕重光问它。 岁越抬起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张帕子。 那是它刚到观渺峰时,半夜悄悄搭在它身上的小被子。系在脖子上,就像一个长披风一样,裹住了它。 “喵嗷,”岁越高兴了,“我现在是猫猫超人了喵!” 慕重光不知道什么是猫猫超人。只是确定岁越真的满意了,他才迈开步子,踏入不远处的那道月亮门。 新弟子是这十年来拜入无拘门的,他们的基础剑法都由慕重光教授。此时见慕重光肩上顶了只猫进来,都不由得一愣。 岁越得意仰着小脑袋,任由他们打量。 慕重光幻出药篮,将它放了进去,才开始上课。 无拘门的基础剑法仅有十三式,即便再加上步法,总共也仅有三十式。十年时间,任谁都早已练得烂熟。 但新弟子们依然听得无比认真。 无拘门以剑法立世。基础剑法是立门之基,也是万剑之基。世上所有花哨的剑招,都是由基础剑法变换而来。 而慕重光是年轻一代里的剑修第一人,这样的剑修被无拘门安排来教授基础剑法,在弟子们眼中,着实是大材小用。 更别说他们大师兄最近修行出了岔子,不知何时就会彻底闭关。是以他们甚至比往日里还要认真。 岁越也正襟危坐地待在药篮里,像个最用心的学生一般,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轮番上前与慕重光对招拆招。 可教授剑法比岁越以为的要无聊上许多。慕重光要给弟子们拆招,他讲得多,打得少。而且因着实力的差距,那些出招对招在猫猫看来,都是慢动作。 渐渐地,岁越的小脑袋开始往下垂,整个身子越缩越低。 等慕重光指导完最后一名弟子后回身一看,就只看见一个药篮。 他的猫猫超人已经缩在篮子里,盖着被子睡熟了。 …… 岁越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永宁寺里。 小和尚们在佛前诵经,诵经声吵醒了在大佛掌心里睡觉的它。 它伸着懒腰站起来,打着呵欠从金佛身上跳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佛堂。 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味,寺里的斋饭已经快要好了。许多信众与游客们结伴往吃斋的地方去。 岁越才睡醒,肚子并不饿。它熟练地穿行人群,在大雄宝殿不远处的树下,看见了一个抱着手机坐在树边的小孩子。 小朋友不可以独自待在寺庙里。 岁越很有公德心地凑过去:“喵嗷?” “小猫,我在这里等妈妈。”小朋友说着伸出手,一把抱住岁越,“你要不要一起看?” 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个穿着红披风正在飞的人。 “这是超人。”小朋友积极介绍道,“超厉害的。” “呜喵?” 多厉害呀?有我师父厉害吗? 小朋友想了想:“坏人来了他能打跑坏人,世界要坏了,他还能拯救世界!就那么厉害的!” 岁越睁着蓝眼睛看他:“喵嗷!” “那么厉害呀?”师父听完岁越的转述,笑着问,“我们越越也要变得那么厉害吗?” “当然喵~”岁越骄傲地扬起小猫脸,“我都会飞啦!” “我们越越什么时候学会的飞呀?” 什么时候喵? 岁越歪着脑袋很努力地想。 喔,不是它自己飞的。是它站在别人的肩膀上飞的。 那个人是…… “喵……呜喵……” 岁越无意识地挥着爪爪,想要抓紧什么。可爪爪一抓之下,却落了空。 它猛地睁开眼。入眼的,是头顶雕花描金的木梁。 湛蓝的眼睛迷蒙盯着那木梁上层叠的雕花看了许久,岁越才打了个呵欠清醒过来。 原来是在做梦喵…… 但是梦里有师父还有永宁寺,是个好梦呀。 小猫翻身跳起来,习惯性地伸出爪爪洗脸,刚洗了两下,整个猫突然顿住。 “呜喵?” 它鼻头翕动,歪着小脑袋打量了一番屋子。 人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父母 观渺峰上向来很安静。 这是慕重光悟道闭关的孤峰。除了他,再无其他人居住。 这段时日下来,岁越早已习惯了每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慕重光的生活。 可是现在,慕重光居然不在家。 怎么可以不告诉猫猫一声,就悄悄地离开家呀? 岁越皱着小猫脸,很不高兴地跳下药篮,几步跑出门,努力地嗅着。 随后,它撒开腿循着隐隐的冷香,一路往山下跑去。 观渺峰山道寂静。跑着跑着,岁越就在山腰缭绕的灵雾里看见了一座宅子。 一座称得上金碧辉煌的宅子。 “喵嗷?” 小猫放慢了脚步,它跃上院墙,高声道:“咪嗷~” 有人吗?猫猫来了喵。 下一瞬,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它身边。熟悉的清风拂过,岁越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慕重光的肩上。 “你去哪里了喵!” “就在这里。”慕重光解释道,“睡醒了?” “醒了喵,”岁越嘟囔道,“这里是哪里呀?” “是我……父母与师尊给我准备的宅子。”慕重光带着它往里走。 岁越看着里面的屋子,有些呆住了。 近处楼阁画栋飞甍、琉璃万顷;远处绿林烟斜雾横、长桥卧波。暖日之下、薄雾之中,到处明星荧荧。 即便岁越对人类的住处没什么喜好,也觉得这是它见过的最漂亮的宅子了。 它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住这里喵?” “太安适的生活,对磨砺剑意无益。”慕重光平静地道,“你不喜欢上面的剑庐么?” 岁越摇摇头:“猫猫哪里都可以住。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喵?” 慕重光带着它在一处大开的青玉大门前站定了:“等人。” 他今日有问必答,眸色却始终沉沉。 岁越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你不开心喵?” 它这个新朋友总是很容易不开心,心里好像总有很多心事。虽然看见猫猫后,就一直很平静,但岁越知道他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岁越在他肩上跳了两跳,“你看,你看喵~我长毛毛啦!” 小猫妖伸出爪爪,它之前受伤剃掉的地方已经长出一层浅浅的毛。 虽然短短的,还很稀疏,但也是毛毛呀!新生的毛发遮住了粉色的皮肤,要是远远地看,它就是一只白色小猫啦! 慕重光垂眸看着眼前细瘦的小爪子:“你来寻我,就是为了这个么?” “是的呀!”岁越用力点头,“我好开心喵!开心的事情,就要与你分享喵!” “重光哥哥,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喵?” 慕重光喉头微动,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它。 等岁越爪爪都收回去了,他才说:“现在长了毛就漂亮了。” “才不喵,短短的也不好看。”岁越嘟嘟囔囔地告诉他,“要全部长起来才漂亮。” 慕重光失笑摇头。这小猫妖,还真是爱漂亮得厉害。 他正要说点什么,一声尖锐鹤唳突兀传来。 一人一猫抬眼一望,云雾深处,一只极大的白鹤正振翅而来。 它分明是白色,可那雪白羽毛上却好似涂有金色。巨大翅膀每一次振翅,就有无数金色流光。 就像一轮夕阳正破云而来。 仙鹤落地便消失不见,其背上的两人则一步跨至慕重光面前:“光儿!听青阳说你晋升元婴有些不好。” 那是一位极其绰约的仙子,只简简单单地穿了一身鲛纱裙,便轻易地夺了满园春色。 她握紧了慕重光的手,抬眼一见慕重光脸上魔纹,双眼霎时红了。 “是遇见什么难过的事儿了吗?怎会走火入魔?” 他们前两日就收到了青阳的传讯,可那时他们在下界与其他宗门商议开山门收徒一事。虽然得了信便立刻启程,路上也耽误了日子。 这些时日,她的重光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再一看慕重光脸上无法愈合的魔纹,池雪霁简直心如刀绞。 “娘亲,我没事。”慕重光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她的手,又抱拳冲其后之人点头,“父亲。” 他的父母与青阳真君一样,同为三重境修士。此时刚一照面,就已经用神识将他扫过一遍。 除了魔气,剑气依然凛冽。浑身没有外伤,根基也有青阳相护。 身体没出问题,剑意也没有问题。既如此,为何会……? 他担忧地看着慕重光,柔声道:“你莫要因不想我们担忧,就不肯诉说。你越是隐瞒,我和你娘亲才越是担忧。” 慕重光早已想好了借口。 迎着双亲担忧的眼神,他平静地说:“当真无事。只是劫雷问心时出了岔子。” 金丹化婴是从一重境跨至二重境的跃升,本就艰难无比。而在这样的艰难中,雷劫还会不断拷问修者本心。 放眼太虚界,往来多少天骄都倒在了这一门槛上。 雷劫问心,跨过便得成二重镜;跨不过便心魔缠身,直至身死道消。 池雪霁与慕星枢对视了一眼,眉头一蹙,强压心焦缓声问道:“娘亲问你,你在雷劫里,看见了什么?” 慕重光沉默不语。 池雪霁心中越想越怕。她是经历过几次雷劫问心的修士,在面对心魔时,出手总是毫不犹豫。 因为她清晰地知晓自己的道在何方。 可现在自己的孩子因雷劫问心而生出心魔,她却比自己面对心魔都要恐慌。 “光儿,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声音不由得有些大了,岁越瞳孔微缩,小心地蹭了蹭慕重光。 慕重光抬手轻柔地将岁越从肩上挪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慕星枢也轻抚池雪霁的背心,低声道:“别吓着孩子。”语罢,他又看着慕重光,轻声问:“介意告诉我和你娘亲吗?” 岁越感到环抱着它的手臂有些僵硬。它抬头望着慕重光,爪爪很轻地踩了踩。 慕重光垂眸看它,小猫妖轻声道:“咪嗷。”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臂,算是给小猫妖回应。“我只是觉得无稽得很。”慕重光说,“我劫雷中,看见有人杀人夺骨。” “杀人夺骨”四个字一出,眼前的两位真君顿时神色一肃。 “此事绝无可能!”慕星枢厉声道,“谁若敢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便是和我慕家为敌!” 池雪霁一把抓住慕重光的手臂:“竟是剑骨让你生了心魔吗?娘亲向你保证,此世间绝无人能做这种事。” 她抓着慕重光的手越来越用力,说话间竟是有克制不住的杀气,令腰间佩剑一同发出低吟。 慕重光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它无稽得很。” “不,既然雷劫问心,定是你曾遇到什么。”池雪霁笃定道,“现下纠结过往已经没有意义。光儿,你要坚信我们慕家与无拘门,都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她一边说,一边扯下腰间白玉环,低头仔细地挂在了慕重光腰间。 “娘亲把这枚双鱼琉璃环给你,你安心佩着。”池雪霁眸色凌厉,“有娘亲在的一日,就能保你一日安宁。” 说罢,她不给慕重光拒绝的时间。拉着慕星枢振袖一挥,两人便消失在眼前。 只余声音遥遥而来:“我与你父亲去找你师尊,你与小猫在家好好休息。” “呜喵?”岁越迷糊地看着慕重光,它还以为先前那两位长辈都不怎么在意自己。 慕重光重新将它放回肩上,随后又把双鱼琉璃环收进了乾坤戒:“无须在意。他们今日不会再来。” 他深深望了主峰方向一眼,才带着小猫回到观渺峰上面的剑庐。直到月上中天,池雪霁与慕星枢果然如他所说,没有再来。 “双鱼琉璃环,倒是好东西。她走到合体期,没了这个可不行。”魔纹心魔手指上勾着双鱼琉璃环,“伤在你身,痛在她身,好一个伤害转移之术。你说,你要是彻底堕魔了,她会堕魔吗?” 慕重光紧闭双眼盘腿而坐,双手结印神识相合,仔细运转着大周天。 魔纹心魔突然弯腰,他凑近了慕重光,几乎与他的脸相贴:“啊,我想起来了。她当初杀你时,道心稳固得很。” “那让你疼痛至今的锁魂阵,就是雪霁真君的手笔啊。” 无论是剥骨还是锁魂,都是极残忍的法术。 可相比之下,锁魂却比剥骨还要令太虚界修者们厌恶。 对修者们而言,□□是可锤炼,亦可在迫不得已时抛却之物。但魂魄不是。 魂魄是他们的本真,任何施加于魂魄上的伤害,哪怕花费极大代价都未必能弥补。甚至轮回转世,都不能消弭。 “能亲手设下锁魂阵的雪霁真君。那般稳固的道心,又怎会因你堕魔。” 魔纹心魔舒心得哈哈大笑,一旁被困的白袍心魔却焦急不已:“她肯把双鱼琉璃环给你,至少此时此刻是真心的!” “你莫要做出令自己后悔之事!你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一切都还可以转圜!” 魔纹心魔笑容一收:“转圜?如何转圜?!当死过一次不存在,还是……”他又凑近了慕重光:“全杀了,就过去了。” 慕重光紧闭的眼皮下,双眼不停的转动。 他运转的大周天已经凝滞,眼前却有一座大殿清晰可见。 那是万仞峰的心游殿。 那里有锁他魂魄的母亲,缚他肉身的父亲,挖他剑骨的师尊…… 往事一幕幕纷至沓来。 血色的狰狞与曾经的温馨交叠。 “竟是剑骨让你生了心魔?!” 不久前池雪霁的语调犹在耳畔。对剑骨,她竟有着隐隐的恨意。 她憎恨这个东西让她的孩子年少不得自由,她憎恨它让自己的孩子成了邪魔外道眼中的……一件法器。 你既恨它,又为何……要杀我? 你既杀我,又为何…… 心游殿的每一幕,慕重光都不曾忘记。 紧闭的朱紫大门,暗淡的点着他魂灯的穹顶,还有……毫不犹豫发动阵法,却一直在哭泣的母亲。 你既杀我,又为何要哭呢? 母亲。 “你迟疑了?”魔纹心魔神色狠厉,“你有何好迟疑的?!” “养育之恩,剔骨还之;杀身之仇,如何得报?! 魔纹心魔用力一掷,幻化出的双鱼琉璃环在识海内发出清晰的碎裂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问心 双鱼琉璃环散入黑雾之中。 魔气应声而起,化作滔天黑浪,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证道菩提树。 树下,识海元婴盘腿而坐。它双手包圆结印,双目紧闭抵抗着魔气侵扰。 黑浪不停歇地撼动着菩提。渐渐地,浪潮声里传来了哭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她凄切地哽咽着呼唤一个名字。 “重光……光儿……” “光儿你看看娘亲……” 她脸上有泪滑落,一滴滴地落进识海,溅起一蓬蓬的黑雾。 慕重光始终闭着眼。 那哭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撕心裂肺。 她哭嚎着,灼热的呼吸几乎扑到眼前。 慕重光睁开了眼,池雪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的泪化作了流不尽的血水,源源不断地落了下来。 她的身下,早已积起了一摊猩红。 而在那摊血上,还躺着一个人。 一个被镇魂夺骨的人。 慕重光眼神落在那个人身上——他猛地睁开眼——眼眶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没有眼球! 他张开嘴,嘴里也没有牙齿,只有满嘴的蛆虫:“慕重光,你杀我——” 慕重光面无表情地扬手,观澜剑长吟出鞘,飞跃至他的手中。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执剑扬手,锐利无匹的剑气冲破了漫天黑雾,证道菩提树发出月白荧光—— “铮!” 长剑低吟,剑光擦过池雪霁的肩膀,挟风雷之势落下! 地上心魔被一剑劈开,他化作猩红血雾正要散开,长剑在黑雾中划出明亮的圆弧—— 剑锋过处,群魔尽退! 识海黑雾被劈出一道巨大的口子,证道菩提树的光芒幽幽照耀其间,黑雾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尖锐嘶鸣。 “哈哈哈哈哈!” 魔纹心魔的大笑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你不敢杀她,你不敢杀她!” “君子剑慕重光,你的剑不敢对准你的敌人!” 他笑得张扬无比,连被一剑劈开的魔气都在他的笑声中重新涌动起来。 “好一个君子剑,好一个剑修第一人!一个剑修,执剑不敢杀敌,只敢斩了自己!精彩,精彩!” 鼓掌声从黑雾中传来,它们与笑声一样来自四面八方。就好似这识海之类,还有数不清的看客,在看他执剑斩向自己。 慕重光的双眼渐渐蔓上猩红,证道菩提树微弱的光辉似烛火摇曳,飘摇间已将要熄灭。 “慕重光,你休要听他胡言!”白袍心魔被围困在黑雾之中,拼了命的大喊,“爹娘与师尊待你如何,这百年来难道不足以为证?!你的剑是何模样,难道你看不清?!” “你既知观剑如观心,你又为何在此执迷!?” 慕重光执剑起身,他一双眼红得几乎滴血,魔气缭绕在他的眉心,隐约间竟似又要生出一道魔纹! 猩红隐藏在朦胧的黑雾中,犹如鬼灯一线。 眼下魔纹呼应一般,隐隐有了猩红光泽。 证道菩提树的微光被黑浪浇灭,识海元婴在这样猛烈的浪潮中身形萎靡。 慕重光执着剑,缓缓走向黑雾深处。 观澜剑发出嗡嗡悲鸣,而执着它的手,却在悲鸣声中缓缓松开。 长剑落地。 识海内,只剩魔纹心魔猖狂地笑声:“你一无所有,你既不敢执剑,也不敢杀敌。他们眼里,你只是一根骨头。” “来,拥抱我。我们才是一体的。” “遵从我,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黑雾化作了无拘门万仞峰的模样,而慕重光,正站在通往心游殿的路上。 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白玉长阶已经被血浸透,两侧满是无拘门弟子的遗骸。长阶尽头,理应有他仇人的尸骨。 “来,快过来……” “……咪……” 心魔呢喃声中,悄无声息地多了些什么。 “顺从我……” “……喵。” 那道声音越来越明晰,心魔呢喃声一停:“什么东西?!” 清澈的猫叫声顿时响彻识海:“喵嗷!喵!” 小猫的声音无比急切,就好像急着要叫醒谁。 慕重光登阶的动作一顿。 “咪嗷,咪嗷!” 慕重光站在白玉长阶之上,他抬眼逡巡四周,手指微微一动—— 观澜剑剑身抖动,下一瞬直接出现在了他手中! 他仰头,看向长阶尽头的心游殿,猩红渐渐从眼中褪去。 “你说错了。”慕重光道。 魔纹心魔见势不对,魔气当即冲天而起,想要将他与这孤峰一起淹没! 长剑嘶鸣一声,银光自黑雾中划出弦月弧度,生生将漫天黑雾斩作两半! 脚下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白玉长阶发出喑哑的轰鸣,竟是与魔气一同被拦腰而斩! 阶上尸骨滑落,落入魔气之中,就变成一蓬蓬的黑雾消散。 慕重光执剑而立,看向魔气的眼神格外平静:“我是有猫的人。” 他从不是一无所有之人。 他是有猫的人。 他的猫正睡在他的床头。 即便只是替人暂养,那也是他的猫。 观澜剑归鞘,慕重光睁开了眼。 “喵嗷!” 耳侧传来了温暖的触感,脸颊上有些湿漉漉的温热。 小小的猫妖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肩头,正在舔舐他。 “你醒了喵!”岁越停了下来,用头顶蹭了蹭慕重光的脸颊,“终于醒了喵!” “你……”慕重光低咳了两声,“不是说了很危险,让你躲开么?” 若不是最后关头他听见小猫妖的声音,强行镇压下魔气。此时魔气爆发,小猫妖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我有小猫铃铛,不危险喵。”岁越的爪子踩着他的脸,“是你有危险,猫猫超人要保护你喵。” 它的爪子搭在脸上,是与人、与剑都全然不同的触感。 没有人类的手指那般柔软,也没有剑那么冷硬。它搭在那里,更像是一块温暖的玉。 慕重光从未主动抚摸过小猫。他总觉得,他们的缘分没必要那么深。 可此时此刻,他却很想去摸一摸小猫。 慕重光垂下眼,强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 岁越却好似闻到了味道。它的小鼻子翕动着,湿漉漉的鼻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慕重光眼下魔纹。 “就是这里,有很危险的味道……现在又没有了喵。” 慕重光觉得被它碰到的地方,温暖得发烫。 他握手成拳,吐出喉头再次翻涌的污血,清理干净后,才郑重地道:“岁越。” 他第一次这样叫小猫的名字,岁越放下爪爪,想了想又干脆从他肩上跳了下来。 它在他身边正襟危坐,端庄得特别可爱:“呜喵?” “你无须保护我。”慕重光严肃地说,“哪怕有法器护身,遇到危险,你的第一要务也是保护你自己。” 岁越等他说完,才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喵。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要互相保护的喵。你帮猫猫,猫猫也帮你,这才是正确的。而且我很厉害的喵!” 它甩了甩尾巴,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可是快要两百岁的猫猫了,我以前很大的!” 这倒是很出乎慕重光意料了:“两百岁?” “嗯喵!”岁越得意地歪脑袋,“我可是永宁山第一只猫猫精哦。” 永宁山的第一只猫妖,那就应当不是妖族的山。 两百年的寿辰,放在人族,大多都在准备结丹;放在妖族,也确实是应当离群历练的年纪。 可如果岁越已经到了离群的年纪,它现在这般与幼崽差不了多少的模样,果真是与他一样回溯了时光么? 慕重光沉吟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以前的本相有多大?” 岁越起身走到慕重光的枕头跟前。“从这里,到这里,大概这么大。”它站在枕头另一端说。 慕重光:“……” 也就一个枕头的大小,这不就与普通凡俗胖猫差不多大? 不是太虚界的猫,亦不是妖族的猫。 岁越成长的地方,灵气许是不足,但对它来说却极其安全。这才能长出这般脾性。 而下界灵气不丰,妖族之间为夺修行资源争抢得厉害。像岁越这般天真纯质的小猫妖,在下界定然活不下来。 可又为何要在乎它是从哪里来的? 慕重光理直气壮地想:既无来处,那就是我的猫。 岁越还在等他夸奖。见他一直不说话,就追问道:“我大不大呀?” “小不点。”慕重光低笑一声,见小猫脸垮了下来,他便问,“既然以前修得那么大了,现在你要修回去么?” “不知道喵,”岁越果真忘记生气了,“师父说修行是很随缘的事,要讲究机缘。我就乖乖地等机缘好了。或许哪一天机缘来了,我就又能见到师父了。” 慕重光告诉它:“你只在无拘门,很难寻得机缘。” “没关系的喵,我以前也没下过永宁山呀。”小猫摇头晃脑,“我只要好好的,总会有机缘的喵~” 这绝非正常养孩子的方式。 慕重光眉头微皱,正要说些什么,却感到院中阵法被人触动。 “大师兄,你在吗?” 岁越耳朵一动,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是闻华。我们遇见那日,她也在。”慕重光说着,解除了屋外阵法。 屋外阵法一动,秉鉴峰的闻华师妹便快步走了进来:“大师兄,我这几日与师尊去了万灵宗,与他们换了些养小猫妖的东西!” 万灵宗是太虚界的御兽大宗,宗门内养育着无数灵兽,弟子们与灵兽同吃同住,日后也会与灵兽一同游历太虚。 放眼太虚界,除了妖族外,没人比万灵宗更会养小动物了。 岁越一听这话,当即向外奔去。 是帮过它的姐姐呀,猫猫要当面道谢! 闻华也没想到,一到大师兄这里,当日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猫妖便冲出来迎接她了。 她乐滋滋地蹲下身,张开手臂冲岁越道:“猫猫,你都大好啦!” 岁越开开心心地回应:“喵嗷~” 它飞扑向闻华的怀抱,然后就好像撞进了一坨看不见的棉花里一般。它就在闻华面前,可它碰不到闻华。 岁越看着闻华,疑惑道:“咪嗷?” 闻华看向岁越身后姗姗来迟的大师兄:“为何我碰不到小猫?” 慕重光慢条斯理地说:“我的猫。” 闻华:“……” 闻华:“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约定 走火入魔之人,大多会性情突变。 这样的常识,闻华是知道的。 可是这是她的大师兄啊!是她在宗门内外饱受赞誉的大师兄! 他从来温文尔雅,雅人深致,同辈修者都尊一声“君子剑”。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来说,大师兄更是宽和大度,架海擎天。 他们无拘门的大师兄,就是这样一位德才兼备、剑心坚毅的谦谦君子。 即便放眼整个太虚界,他也是最最可靠的师兄。 结果怎么现在连猫都不让人摸啊? 她又不是要摸他的剑!她只是想摸个猫而已! 这居然都不给得? 走火入魔,真是恐怖如斯。 闻华真人蹲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小猫咪。 “师兄,你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爹娘跟着师尊学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只有你带我见识过,秉鉴峰上冷冰冰的,连个仙鹤都没几只。” 她可怜巴巴地抬头:“我又不是要养,我只是想抱一抱。小猫也想我抱的!” 慕重光垂眼,直直看着岁越:“你想要她抱?” 岁越眨眨眼,有些迟疑。 它当然是想要谢谢姐姐的,可是它的重光哥哥看起来好不开心哦。 慕重光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从小就离开了爹娘,只能在冷冰冰的剑庐里待着的是你。你若是想,我会答应。” 岁越端坐在闻华面前,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向对方伸出自己毛毛还没长齐的爪爪:“喵嗷。” 闻华惊讶了一瞬,也伸出手去,格外小心地想要握住了小猫的手手。 这一次,倒是很顺畅地就握住了。 小猫的手手毛茸茸的,温度比她的手更高一些。握住了就好像握住了一团很柔软的花。 闻华一点力道都不敢用,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小猫捏碎了。 “谢谢姐姐挂念喵,猫猫已经痊愈啦,”岁越软软地开口,“你看毛毛都长出来了喵~” 小猫的毛长得很快。只短短一夜功夫,稀疏的毛毛竟就变得严密,已能彻底盖住粉色的皮肤。 它现在是一只毫无瑕疵的雪白小猫喵! 闻华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把它的爪爪,幼猫爪爪又滑又软,比最上等的鲛纱还要让人留恋。 它好乖,也好软……难怪万灵宗的开山祖师养了一只灵兽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 “师兄,”闻华晕乎乎地开口,“你在剑庐参悟剑意,定没有太多时间陪小猫玩耍,师妹我愿——哎,小猫!” “咪嗷?” 岁越惊呼一声,发现自己又飘了起来。它熟练地调整好姿势,倒飞着落在了慕重光的手臂上。 等到在慕重光手臂上站稳,它就抬起小脑袋,谴责地看着对方:“呜喵!不可以这样喵!” 慕重光凝视着小猫湛蓝的眸子,眼神晦暗地开口:“你已道过谢。” “那也不礼貌喵。” 岁越拍拍他的手臂,转过身又跳了下去。 慕重光眼神追着它的身影,看它又跑到了闻华跟前,娇娇地“喵”了一声。闻华笑容灿烂,正晕乎乎地伸手,妄想抚摸小猫头。 “闻华,”慕重光语调平静地开口,“你修为早已金丹后期。道心既稳,便该择日化丹为婴。” 他提醒道:“你当闭关潜修。” 闻华回过神,讪讪收回手起身,嘴里解释道:“开山门的日子快到了,我师尊的意思是让我跟着她去见见这次的开山门择徒,之后再辟一座山头予我潜修。” 她的师尊是秉鉴峰执法堂的清商真人,为人严厉公正,待门下弟子极好。 慕重光闻言颔首:“你心中有数便好。” 语罢,他就安静地看着闻华。 见师兄有送客的意思,闻华立刻道:“师兄,万灵宗的东西,是就放剑庐,还是拿去山下?” 这座剑庐是慕重光自己辟来磨砺剑意之处,只有一座主屋与简单小院。山腰上那座金碧辉煌的宅邸,才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居所。 慕重光看向岁越:“你想在哪里?” 岁越高兴得要跳起来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喵。” 山腰那座宅子虽然漂亮,但猫猫又没有住过。这里才是猫猫的家呀。 “好,就放在这里哦。”闻华笑眯眯地给它介绍,“这里面是万灵宗那边的特制灵食,我说小猫身受重创,他们便将方子也给我了。多是以霜兔、绮罗鱼、云骨为主,很适合用来养身体。” 她放下一个古朴的食盒,岁越兴奋地凑过去嗅了嗅。 还未闻到味道,就见闻华又拿出一本书:“这是万灵宗训练幼年灵兽的阵法,说是将小宝贝放入其中,阵法会根据种族特性与修为,自行演化出最适合的修炼场。” 岁越耳朵一动,又好奇地凑到书边,嗅了好一会儿也没嗅出什么特殊的,它便快步跑回慕重光身边问道:“那本书能演化出永宁山喵?” 慕重光摇摇头:“不知。” “喵嗷。”岁越对书的好奇劲儿顿时没了。 发现小猫妖似乎有些失望,闻华连忙道:“还有呢,你来瞧瞧。” “这是他们给幼崽解闷的玩具,这是保护幼崽的法衣与法器,这是给幼崽换牙期准备的食物……” 她哗啦啦地摆了一地,满眼溺爱地看着岁越:“好了,就是这些了。猫猫要是喜欢,日后姐姐带你去万灵宗玩。” 说着,她脱兔一般地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小猫毛茸茸的小耳朵 在师兄眼皮子底下偷袭得手,闻华忙不迭地召出灵剑,大笑着御剑走了。 她的动作实在又快又轻,岁越的小耳朵扇了扇,便快乐地奔向了换牙期的磨牙棒。 这个东西还没有人给猫猫吃过呢,猫猫现在就要尝尝! 慕重光一直看着它,见小猫妖都要抱着那不知是何物制成的食物打滚了,他忍不住问道:“喜欢?” “嗯喵~”岁越手脚并用地抱着那根风干粗肉条,啃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慕重光扫了一眼书案上的东西,淡淡道:“妖族有更好的。” 岁越百忙之中发出疑问的声音:“唔?” 慕重光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想去万灵宗,还是妖族?” 岁越抱着肉干,甩着尾巴问:“你能两个都去喵?” “嗯?” 岁越走过去,撒娇蹭他的脚踝:“我们一起,两个都去喵。” 慕重光垂眸看着它,小小的猫咪就那么大点,现在毛发开始生长,蓬松着反而更显得小了。 ……也不知那耳朵是何触感。 他看着猫不说话,岁越仰头看他:“呜喵?” “你想与我一起。”慕重光蹲下身看着它。 岁越歪歪脑袋:“嗯喵~” “去哪里都行?” “猫猫超人要保护你呀,”岁越跳上他的肩膀,神气十足地宣布,“所以哪里都行喵。” …… 识海内半明半暗。 不断滋生的魔气像是某种巨大的蛆虫团,占据着半边识海不断地蠕动。 魔气之中,有无数黑雾幻化成无拘门人的模样,在慕重光耳边哭嚎。 慕重光聆听着他们的哭声,心中不断闪过这些时日的碎片。 新弟子们认真而仰慕的眼神,师弟师妹们关切的声音,长辈们送来的灵药与法器…… “就因为这点蝇头小利,你就要放过他们吗?” 魔纹心魔化作无数碎片,绕着他呢喃。 “天生剑骨,多少人羡慕。若是夺骨融入灵脉,恐怕能保千万年灵气不衰。” “用你浑身血骨,养育这些庸人,你也乐意?” 这是魔纹心魔的一贯手段。 他诞生自不甘与复仇的情绪,清晰地知晓自己宿主的内心有何漏洞。 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诱惑,慕重光都没有睁开眼。 “你要放弃杀身之仇?” “为了那么一只随处可见的猫?!” 慕重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他眼前依然是心游殿外长阶上的满地尸骸。 流不尽的鲜血让白玉长阶彻底变作血红,他白色的衣袍吸饱了仇人血,已经开始发黑。 “这才是你期待的模样。” “你不能看着他们踩着你的骨头往上爬。” 魔纹心魔轻柔地拂过他的眼睛:“顺从你的心,你才能问鼎大道。” 慕重光任由它遮蔽自己的双眼。 眼前的白玉长阶骤然变作了心游殿。 深空一般的穹顶之下,倒着青阳真君头身分离的尸骨。 在尸骨一旁,是奄奄一息的他自己。 “只要你顺从我……”魔纹心魔说,“顺从你的心,你就能得到一切。三重境真君又如何,快不过你的魔剑。” 慕重光再次闭上眼,突然开口:“那谁陪岁越去妖族?” 魔纹心魔一怔:“什么?!” “我的猫,要我陪它去万灵宗与妖族玩耍。”慕重光说。 “我不能失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尝试 慕重光睁开眼,里屋里还是漆黑一片。 观渺峰万籁俱寂,唯有小猫妖偶尔的哼唧声,能让夜里多一点活力。 岁越正仰面睡在它的药篮里,雪白的小爪子搭在脸上,偶尔随着自己的哼唧声抽动几下,想来应当是正在做梦。 慕重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好一会儿,才抬手布下隔音阵,放心地咳出了声。 他这次咳得格外厉害,污血像是刺破了喉咙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衣摆上的零星血迹渐渐连成一片,竟有些像心魔幻化出的模样了。 这是他心生魔障后第一次压下心魔爆发。魔气未曾外溢,却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弄出许多暗伤。 咳嗽牵扯着经脉里的暗伤,令他连呼吸都痛。 他难耐地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随手擦净唇边血迹,手指一弹又将榻边污血清理干净。慕重光起身下榻,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袍。 他本就生得丰神俊朗。穿白衣时,如明月载雪,清俊端方。此时换作黑袍,衬着眼下猩红魔纹,竟无端端地有些锐利逼人。 刚将染了污血的衣袍处理了,脚边就蹭来了一个软绵绵的小家伙。 岁越睡眼惺忪,连声音都含糊:“要去练剑了喵?” 慕重光俯下身,将它抱进臂弯:“今日不练剑。” “呜喵……那要做什么喵?” 慕重光垂眸看着它:“睡觉。” 他带着岁越回到榻边,将小猫放回它自己的篮子里。随后一边运转心法,一边将万灵宗的那册驯兽阵法拿了出来。 岁越的师父似乎没怎么教过它正经修行之道,现在岁越在他身边,他总该引导岁越修行。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了解妖修修行之法。 岁越不知道它的好朋友在绸缪什么。它本就没睡够,见慕重光当真不出门,脑袋便安心一倒,再次睡了过去。 不多时,就又睡得四仰八叉,打起了小呼噜。 慕重光看书本看得认真,可听见岁越的小呼噜声后,注意力便怎么都无法集中了。 眼睛也不知是何时飘到小猫身上,看着那白中带粉的小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心中刚闪过“不知摸起来是何触感”,手就已经探了过去。 他先前只想着,日后要送猫下山,而他则会与山同亡。他不该与小猫妖有那么深的缘分牵系。所以他从不主动抚摸小猫妖。连抱着,都是克制地将猫放进臂弯。 可现在,他却理直气壮地想,这是他的猫,他就想抚摸它。他日后还会带着它,去万灵宗、去妖族,去这世上每一个小猫妖想去的地方。 他的猫,他难道摸不得? 手刚放上去,就听小猫“呜咪”一声,手脚并用地将他的手抱住了。 慕重光停住手,等着岁越的反应。 “咪嗷?”沉睡的小猫妖半睁开眼,发现是慕重光,就低头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慕重光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了。 很软……也很温暖。茸毛拂在手指、手背上,整个手似乎都埋进了软绵绵的云朵里。 他的手放在那里,竟有些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岁越蹭够了,迷迷糊糊地等了一会儿,见慕重光还不拿开手,后腿顿时不耐烦地蹬他:“不舒服喵!” 慕重光如梦初醒,他猛地收回手:“抱歉。” “不可以摸肚肚!”岁越哼哼唧唧,“你可以摸猫猫的脑袋,后背也可以。” 它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的样子。小尾巴悠闲地勾着,等待慕重光的抚摸。 结果慕重光却匆匆起身:“我去练剑。” 他看起来莫名慌乱地离开了房间,岁越打着呵欠跳下药篮,慢悠悠地跟在了他身后。 天边有金光刺破长夜,层叠的云就染上了光的颜色。沉寂的观渺峰紧随着醒来,小鸟三两结伴越过,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岁越看着天上掠过的小鸟,小小打了个喷嚏。 它总觉得慕重光今天起得格外早,天都没亮,连屋外的雾气都是冰凉的。这样的日子,合该在床上睡觉的呀。 都说好了睡觉,却又要练剑。怎么比猫猫还要善变喵? 走在前面的慕重光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向岁越,却沉默着没有动作。 岁越慢吞吞地走到了他身边:“呜喵?” 慕重光迟疑一瞬,半蹲下身曲起手臂道:“上来。” 岁越眼睛一亮,它竖着尾巴高兴地“咪”了一声,后腿一蹬就跃上了慕重光的肩膀。它贴着慕重光的耳朵蹭蹭:“不冷了喵~我们走吧。” 慕重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站起身,带着岁越往山顶走去。 他浑身都痛得厉害,但这种痛并非不能忍。因此他照旧练到天光大亮,才收剑回鞘。 岁越一个猫悄悄缩在药篮里,躲在一旁呼呼大睡。 慕重光也没叫醒它,他拎起药篮便直接御剑而起。 等岁越迷迷糊糊地被摸醒时,它已经在精诚峰的药庐里了。 青繁真君见它醒了,笑容慈和地捏了捏小猫耳朵:“醒啦?” “青繁姨姨。”岁越坐起身,低头蹭了蹭青繁真君的手,“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喵?” “重光不放心,送你过来再看一看。”青繁笑着说,“我们猫猫恢复得很好,灵窍与经络俱通,身上的疮疤也都脱落了,可以放心修行了。” “喵嗷~”岁越应了一声。 修行…… 师父说猫猫好好在永宁山上就是修行,等机缘到了,便跟着本能走。这里的猫猫,是要特意去修行的吗? 听起来好累哦。 岁越甩甩尾巴,敏锐地避开这个话题:“重光哥哥喵?” 青繁真君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它的小心思,她伸手点了点岁越的鼻尖,笑道:“重光在外面与他娘亲说话。” “我去看看喵~” 岁越跑到药庐门边,果真看见了不远处的慕重光与池雪霁。 池雪霁并非专程来找慕重光的。 她昨日就到了药庐来寻青繁,拿了好几味格外难遇的极品灵草,央青繁给她炼制几枚丹药。那几枚丹药,均是稳固根基、治疗识海的。 青繁真君知晓她一番慈母心,并未推辞这件事。 “事发突然,家里准备得不是很充分。”池雪霁在药庐外轻声细语地对慕重光说,“但幸好材料家里是不缺的。”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慕重光:“等你青繁师叔将药练好了,你便闭关好生稳固神识。便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也要将之压下,不能让心魔损毁你的根基。” “好。”慕重光应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你父亲与师尊一起上了非命峰。”池雪霁又说,“等稳固识海的法器练好,你将之炼化,娘亲也就放心了。”她说完,笑着扫了一眼慕重光的腰间:“娘亲给你的玉环,怎么不戴上?” “门中很安全。”慕重光说,“况且这是娘亲重要之物,还是收起来更稳妥。” “我将它给你,是用来保护你的,哪有你保护它的道理。”池雪霁嗔道,“在门中我不管你,可你若要下山历练,必须得戴上。” 慕重光点头应了,池雪霁又拿出一枚乾坤戒递给他:“爹娘给你准备的一点东西。稍晚我就要先一步回家,太虚开山门的日子要到了,家里必须有人主事。”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慕重光,目光在两道魔纹上停留许久,才笑道:“你是剑修,娘亲相信元婴心魔打不垮你。” 她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回到药庐与青繁真君辞行。 开山门择徒是整个太虚界修行宗门的大事,便是慕家这样的修行世家,也会在此时择一些有缘弟子会去教导。毕竟修者得子艰难,若只靠血缘传承,怕是两代就得断。 送别了池雪霁,青繁却没让慕重光走。 “小猫已经恢复得非常好了,倒是你内伤颇重。经脉受损、灵窍不通。还要自己扛着,是不想再好了?”她拿出一个青玉药瓶,“每日一粒,助你稳固神识,治疗经脉。小猫要监督你重光哥哥哦。” 岁越大声道:“好喵~” 猫先替他应了下来,慕重光只好收起药瓶:“多谢师叔。” “既起心魔,便得心病。”她看着慕重光缓缓道,“心病从来急不得。元婴得寿一千,你尚未满一百五十岁,急什么?还有八百多年可以慢慢解决它。” 慕重光拱了拱手:“是,师叔。” 领了药,就该带着痊愈的岁越回观渺峰。 岁越唯有在观渺峰里才最自在。一回剑庐,它就跳下肩头,直奔自己的玩具而去。那些来自万灵宗的小玩意,都是猫猫的心头好。 慕重光看着它在玩具堆里打滚,心道:八百年又算什么? 妖修寿数漫长。他要引岁越修行,八百载时光,甚至无法看见岁越长大。 他要陪他的小猫长大,所以…… 他必须尽快解决识海的问题。 慕重光想到藏在自己识海里的那只莫名之手,心中杀意渐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来处 “呜咪?” 岁越正抱着球球滚着玩,突然浑身一个激灵,连脖子后的茸毛都竖了起来。 危险! 它放开球球,几步跳到慕重光跟前,着急道:“咪嗷!” 听见小猫叫声,慕重光心中杀意顿时一消。他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那股危险感突然就没有了…… 岁越歪了歪脑袋,耳朵微微往后飞起,疑惑又担心地看着他。 那张毛茸茸的小猫脸上神色严肃,甚至有些警惕。慕重光不由放下了手中的万灵宗阵法册:“岁越?” 岁越凑到他身边仔细嗅了嗅,又仰头看着慕重光。好一会儿,它才眨了眨眼睛,问:“重光哥哥,心魔是什么喵?” 它小小一个,认真地问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慕重光沉吟一瞬,俯下身将它抱到书案上:“你两百岁了,不知道心魔是何物么?” 岁越端坐着摇摇头:“师父告诉猫猫,魔是人心。猫猫没有人心,不会生魔喵~” 慕重光又生出了一丝诡异之感。这到底是哪处宗门,会这般教导门下弟子? 魔自欲望而生,因贪婪、胆怯、暴虐……因人性而盛。小猫妖既开悟入道,迟早会行走世间。 心入凡尘,贪欲自生。 又怎能告诉它,没有人心就不会生魔? 慕重光眉头微拧。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心魔……是不可回转之事。” “不可转圜,无法释怀。念兹在兹,便生魔障。” “喵嗷。”岁越听得似懂非懂。它走过去蹭了蹭慕重光执书的手:“所以你是在因为这件事不开心喵?” 手背上的力道柔软而温暖,小猫妖的声音比它的茸毛更暖。 慕重光忍不住将手一翻,动作自然地抚上小猫妖的脑袋。 这是他第一次摸小猫脑袋,手感又与那软绵绵的肚皮有很大的不同。他忍不住屈指挠了挠小猫的头顶,岁越顿时舒服得呼噜了起来。 它仰着头配合慕重光的动作,嘴里喵喵道:“师父说,摸摸小猫头,万事不用愁!你多摸摸,就开心了喵~” 慕重光闻言呼吸一滞。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酸涩不甘,堵得他心口沉沉。 他听着小猫呼噜呼噜的声音,垂眸看着它舒服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好一会儿那股酸涩才化作一口浊气,慢慢地吐了出来。 “好。”慕重光沉声说,“摸摸小猫头,万事不用愁。” “多给你摸摸,就不要不开心了喵~” 好久都没有人这样挠过它的脑袋,岁越舒服得整个猫都趴了下去。长出了一层茸毛的小尾巴尖悠闲地勾着。 慢慢地,睡意便漫了上来,岁越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它忽然又听见了慕重光的声音:“岁越,你在师父身边时,是如何修行的?” 小耳朵动了动,尾巴也用力地甩了甩。岁越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呼噜着回答道:“就是这样的喵。” 修行是什么需要刻意去做的事情吗? 猫猫在师父身边的时候,除了漫山的玩耍,就是在永宁寺里当最漂亮的吉祥物。 大佛的手心是最好睡的,有个很恰当的弧度能让猫猫枕得很舒服。寺里的大和尚和小和尚都会给猫猫准备好吃的猫饭。还有好多的游客会给猫猫带猫条。 猫猫只需要好好地玩耍,就长大啦。 只是普通的吃喝玩耍,从未尝试过引气入体、藏气于身么? 慕重光心中思忖,手指微移去挠小猫耳朵根:“那你是如何入道的?” “师父说,是猫猫出生的时候就吃到了帝流浆。”岁越睁开眼,有些开心地喵喵说道,“帝流浆甜甜的,猫猫已经吃了三次啦!” “帝流浆……?”慕重光眸色微深,“是月之精华?” “是喵~”岁越乐滋滋地,“吃一次就会长大一点点,吃三次就变成大猫猫啦!” 慕重光慢悠悠地捏了捏小猫带着脆软弹性的耳朵。 帝流浆这个东西,他只在天外古籍中见过。书中云唯有灵气匮乏之地,才会六十年一降帝流浆,予人间生灵开悟之机。 无论太虚还是下界,均是灵气充沛之地。日月精华早已融入天地灵气,生灵只需引气入体,便能开始修行。 他也终于明了,岁越为何两百岁才那么点大。 小猫妖入道开悟是生来的大气运。但此后却并没有人教导它,该如何去吸收运转它吃下腹中的月之精华。它只是依靠着本能,一路蹦蹦跳跳地慢慢长大。 不长在下界,也非是太虚生灵。而是一只天外来的小猫。 既如此,那他就…… 慕重光缓缓勾起嘴角。 他慢条斯理地将小猫从头抚摸到尾,屈指成梳一点点梳理小猫的茸毛。 “岁越。你要修行么?”他问。 先前青繁姨姨就对小猫说过修行。此时再听慕重光提起,岁越立刻警惕地立起了耳朵:“像你那样修行喵?” “对。”慕重光说,“引气入体,得成长生。” 岁越嘟噜噜摇头:“不要喵!” 慕重光含笑道:“为何不想?” “猫猫已经两百岁了,还会有很多个两百岁喵!”岁越跳开几步,不给他摸了,“不用修行也可以长生喵!” 它这个新朋友,每天天不亮就去挥剑几千次。天黑了又要挥剑几千次。猫猫看着都爪爪疼。 猫猫可以很轻松地长生,才不要自找苦吃。 它一步跃下书案,逃也似的跑进里屋,缩在自己的药篮里不出来了。 那药篮虽是个疗养身体的法器,却也对修行有益。青繁真君手中还有不少,见小猫喜欢就将这个赠予了它。 慕重光看它警惕地探出猫猫头,一眨不眨地隔门盯着自己,不由失笑摇头:“那便不吧。” 万灵宗的修行阵法他还未研究透,妖修那边因着种族问题,修行法子也不统一。待他都悟透了,再寻一个教给岁越也不迟。 …… 相传无拘门开山祖师曾与妖族某代妖皇乃莫逆之交。因此,无拘门的藏经阁内,藏有不少妖族秘籍。 慕重光有心引起岁越对修行一事的好奇心,便择了日子,带岁越去云中藏经阁。 小猫妖对御剑飞行总有极大的兴趣。见他召剑,当即跃上他的肩头,昂首挺胸喵喵指挥:“出发喵!” 观澜剑应声而起。 经过这段时间的将养,小猫妖的毛毛更长了。毛发浓密的围脖更是初见端倪。观澜剑带风一起,长长的围脖立刻糊了小猫满脸。 岁越张着嘴还没有“喵”出声,就先被糊了一嘴巴的毛毛。 “呜喵!”它吐出舌头想把毛毛吐掉,可高空寒风呼啸,反而吃到了更多的毛毛。 慕重光悄然看着岁越狼狈模样,只觉得越看就越是可爱。 岁越抓紧他的肩膀,仰着脖子舔了半天的毛毛,猫都累了,毛毛还有那么多。它越舔越气,哼哼唧唧地想要伸出手手把毛毛都抓掉! 前爪刚悬空,扑到身上的风却突兀地停了。 慕重光将它拎到怀里,细心地理顺它的围脖毛毛:“乱松手做什么,摔了怎么办?” 岁越窝在他怀里,仰着小脑袋看他:“没有风喵?” “剑气挡了。”慕重光看着它,“两百岁的大猫,连个毛都理不好。” “哼喵!”岁越低下头,不想理它了。 可没多久,它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出脑袋,仔细地看着周围。往日里去精诚峰的时候,总是咻一下就到了,猫猫只记得天上的胖仙鹤。 可是今日观澜剑走得慢慢的,于是云后层叠的山峦、高耸的琉璃金阁就一一展现在它眼前。 雪白长练自高山垂落,白玉的楼阁有飞鸟停歇。掠过朵朵白云,云上琉璃做瓦、青玉为墙的宝塔,便是无拘门的藏经阁。 它藏在云上,岁越便连落地都不敢了。它缩回慕重光臂弯中,尾巴甩得有些快。 “莫怕。”慕重光摸了摸小猫脑袋,“云是高天的基石,不会摔了你。” “我才不怕喵。”岁越小声强调道,“猫猫只是不习惯喵。” 它不承认自己害怕,爪爪却紧张得探出了一点尖尖的指甲,将黑色的衣袖抓出了褶皱。 慕重光抱着它,拿着玉简极快地拓了几本妖族秘籍。回程时也未再御剑,而是踏出一步后,就回到了观渺峰。 “咪嗷?”岁越小心地探出脑袋,“回家了喵?这是什么法术呀?” “缩地成寸。”慕重光说,“想学么?” 话里有让猫猫受苦的陷阱! 岁越当即用力一蹬,飞快地跳了出去。 它竖着尾巴快快乐乐跑进剑庐,随后脚步猛地一停:“喵嗷?” 慕星枢正好奇地看着剑庐里多出来的那些猫猫用品。 听见小猫叫声,就笑着转过身:“你这剑庐,倒是多了些意趣。” “越越喜欢。”慕重光说,“既决定同住一处,就该多为它考虑。” 慕星枢含笑点头:“合该如此。” 说着,他抬手递给慕重光一块玉佩:“这是我与你师尊,并非命峰上那几位炼器长老一同炼就的法器。能镇魔养神,稳固道种。你贴身佩着。” “让爹费心了。” 慕星枢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压着担忧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观渺峰。他也得赶回家,为即将到来的开山门择徒做准备。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云外,慕重光拿着玉佩走进了里屋。 青繁师叔的灵药已经修复了他受损的经络,被强压的心魔这几日也非常乖巧。蕴养识海,稳固道种的法器既已有了,也该去会会那个藏在他识海中的不速之客了。 慕重光盘腿落座,闭眼将心神沉入识海之中。 识海内灵气与魔气各占一半,此时风平浪静得显出一种虚假的和平。 慕重光执剑在手,一步步从识海漆黑深处,走向光明的那一边。 他跨过黑与白的交界,观澜剑发出了兴奋的低吟。 可抬眼一望,证道菩提树枝繁叶茂,投下碎金一般的影子。 明亮的识海内空空荡荡,除了他的道心菩提,再无一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心游 识海本该就是如此。 它是修士神魂休憩之处,唯一能容下的,就只有元婴与道种所长成的证道菩提。 可现在看着空无一物的明亮识海,慕重光却觉得毛骨悚然。 有东西藏在他的识海里,可他无力感知,更无法探寻。他两次察觉到,均是在心魔作祟之时。 对方两次出手,看似在保护他,却也是在告诉他,他的神魂捏在别人手中。只需一个念想,就能令他身死道消。 慕重光心中乱极。 他望着自己半枯半荣的证道菩提树,许久后,才提剑缓缓走出光明。 行至魔气与灵气的交界处,他站定步子回头遥看。 漫天的乌黑魔气与明亮灵气在刹那间落于他身,他站在黑与白、灵与魔的交界,久久不再动作。 久到神魂似乎化作了另一棵树,正一半枯萎一半繁茂。 …… 岁越见他进了里屋,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 它这个新朋友,每次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时,都容易出问题。 虽然猫猫盯着他把青繁姨姨给的药都吃掉了,但猫猫还是不太放心。 它熟练地举起爪爪推开了木门,光线暗淡的里屋里,慕重光正盘腿坐在榻上。 他的腰间,慕星枢送来的玉佩正发着光。明明门窗都闭着,屋子里却有凉风在打着旋地吹拂。 岁越嗅了嗅风的味道,它清清凉凉的,没有别的气息。岁越开心地竖着尾巴,放心地走了过去。走得近了就后腿一蹬,熟练地跳上了自己的药篮,在里面趴了下来。 它耳朵微微转向慕重光那边,尾巴悠闲地勾着。它闭眼吹拂着凉风,惬意地假寐。 里屋昏暗安静,一切生灵在这里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小猫感受着清凉,清风轻柔地拂过它的耳尖、抚摸它的脊背。岁越觉得只要闭上眼睛,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永宁山的深处。它们同样宁静、悠适,让猫猫安心。 只要它的好朋友不出问题,这里就是最棒的窝窝。 快要睡着的时候,风慢慢地停了。 岁越蓦地睁眼抬头:“咪嗷~” 慕重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它,小猫的目光总是干净澄澈,一眼都能看透。 “我没事。”他伸手摸了摸岁越的脑袋,“在陪我么?” “那也没有专程来陪你。”岁越甩了甩小尾巴,仰着脑袋说,“猫猫有点担心你,但只有一点点喵~” 慕重光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顺着小猫脑袋一路往下,挠了柔软又富有弹性的猫耳朵,又去挠小猫下巴。岁越歪歪头,将整个脑袋都搁在了慕重光手心。 剑修的手心是硬的,有着长年握剑留下的厚茧。但猫猫却觉得这样的掌心很舒服。 他温暖又有力,适合让猫猫枕着睡觉! 岁越不由得呼噜了起来。 小猫的呼噜声小小的,但慕重光听着,却觉得响若雷鸣。 只是这雷鸣与什么雷都不同。听在耳朵里,只让人觉得宁静而幸福。 慕重光挠着小猫下巴,一片安宁的心里,又莫名升起了一股焦虑感。 “岁越,你要修行。”他说,“金丹岁五百,元婴岁一千。修至化神,便再得一千寿数。若是有幸得成三重境,哪怕只是合体期,也有八千寿元。” “活得长久,你才能有更多好吃的好玩的。” 岁越耳朵飞着,只慢悠悠地勾了勾尾巴尖,算作给他的回应。 …… 猫猫只想悠闲度日,但慕重光却忽然忙碌了起来。 他频繁地出入云上藏经阁,拓了不知多少秘籍回观渺峰。还会抚摸着小猫,仔细用灵气领着小猫运转小周天。 岁越不喜欢那么辛苦的修行,但要有人带着它每日运转灵气,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它现在都有勇气站在云上面啦! 猫猫超厉害喵! 所以一看慕重光放下玉简,岁越就蹦跳了过去:“你要出去喵?” 慕重光抬手抚摸它:“师尊传讯让我去心游殿。” 他声调缓缓,说得有些心不在焉。岁越却一下子来了兴致:“心游殿是哪里喵?猫猫还没有去过~” “想去?”慕重光回过神,他思忖一瞬,才抱着岁越起身,“那就一起。” 门中长辈唤他去心游殿议事本是常事。现下快要开山门,寻他过去更是寻常。若只是因为死在心游殿就心生畏惧、不敢直面,反倒容易动摇道心。 况且现在他才刚得成元婴。虽不知为何现在让他去心游殿,但总归不会有危险。 小猫好奇,那就带它去看看。 作为无拘门的主殿,心游殿自然建在主峰万仞峰的最高处。它以白玉为基、青玉做墙,琉璃碧瓦在日光下闪烁着莹莹融光。 殿外九条飞虹为桥,满宗灵气在此处聚而化雨、积雨成河。远远一望,八条白练宛若天河倒悬,奔腾之声震耳欲聋。激荡而起的水花又化作灵雾,在白练之上晕染出几朵浅浅的彩虹。 岁越趴在慕重光手臂上,一双瞳孔兴奋得缩成了针尖。 “好漂亮喵……” 现在它重光哥哥的屋子不是最漂亮的了!这座心游殿才是! 慕重光抱着它落地,岁越的观察角度骤然变换。它看见了白玉基石上错落的吉祥纹路,呼吸也变得湿润。 浓郁得化形的灵气在一呼一吸之间,缓缓润泽着它的身体。 “喵嗷……”岁越仰头呼唤慕重光,“有甜味,像是帝流浆的味道。” “主峰是无拘门所有灵脉交会之所。”慕重光低声与它道,“那几条飞悬瀑布,每一条都代表着另一座主峰的灵脉。” 岁越眨眨眼,又去看瀑布。可他们已经从天上落下,抬眼一看,就只看见不见边际的蔚然云海。 其余八座主峰,以群山合抱之姿高擎着云海,也拱卫着万仞峰。 群山叠嶂、远山如黛,胖仙鹤三五成群飘然翱翔在其中,小猫妖悄悄舔了舔嘴巴。 慕重光一直观察着它的反应,见状迟疑道;“……不能吃。” “没有想吃喵!”岁越大声喵喵反驳。 猫猫只是觉得这里闻起来有点好吃,绝对没有好奇胖仙鹤的味道! 它仰着脖子,慕重光就顺手挠着小猫下巴,带它走入了心游殿。 跨入殿门的一瞬间,眼熟的鲛纱与星空一样的穹顶顿时唤醒了岁越的记忆。原来这里就是心游殿,是猫猫来过的地方! 没等岁越想起是何时来的,慕重光就已经止住了步子:“师尊。” “来了,”青阳真君在上首笑道,“坐。” 他细细打量着慕重光,待对方落了座,青阳才道:“那青玉佩果真有点效用,你气色好了不少。” “让师尊费心了。” 青阳摆了摆手:“你我师徒二人,不必说这些话。看你大好,我心中也欢喜。” 他看着慕重光的目光一直都有着暖融的慈和。此时见慕重光神光聚合,魔气内敛,心中更是骄傲。 他的弟子,果真是极纯粹的一位剑修。即便心生魔障,亦能坚守本心。 他含笑继续道:“先前清商来寻我商讨时,原本我有些迟疑。可现下观你神魂沉敏,倒觉得可以与你说一说。” “太虚山门将开,下界将有不少心性与根基俱佳的弟子前来太虚参与铨选,清商准备让你带队。” 秉鉴峰执法堂的清商真君,就是闻华仙子的师尊。 慕重光面露讶色:“不是闻华师妹?” “闻华性子跳脱,还需历练。”青阳真君道,“为师也想着,此事由你带队反而更好。” 慕重光作为无拘门新一代天骄之首,他走火入魔之事迟早天下皆知。若等旁人发现生出事端,不如无拘门直接将事情挑破。 也让整个太虚都睁大眼看看无拘门对此事的态度。免得日后慕重光下山历练,被人轻待。 况且闻华虽有天分,但到底不能力压门内一众弟子。 唯一能让无拘门所有年轻弟子俯首的,唯有他的弟子。 青阳真君含笑骄傲地扫了慕重光一眼,开口却是:“此次有明确消息,妖族将要派人出席。” “妖族?”慕重光不着痕迹地将岁越抱紧了,“妖族不是避世多年,只一心潜修么?” “听闻是下界出了个厉害小妖,他们想要将之带去妖族教导之故。小妖长在下界,想平安长大总是更困难些。” “你近日从藏经阁中借阅了许多妖族经卷,想来也都是为了它之故。”青阳真君说着,眼神落在了岁越身上,“小猫妖无父母亲族在侧。教养起来,总归要费很大一番心思。” “为师想着,你既不想教养,又将它的身子骨都养好了。不如趁此机会将它交予妖族。” “妖族族内传承完整,也更适合这小猫妖成长。虽说妖族内部竞争激烈,但有我们无拘门的面子在,至少在两百岁之前,妖族能保它平安。” 已经将要两百岁的岁越缓缓抬头,看向手臂略有些发僵的慕重光。 它想起来了! 它第一次来心游殿时,就看见了慕重光与青阳真君谈话。 那时候,慕重光就是不想养它的! 小猫妖抬头看着自己的新朋友。湛蓝的眼睛里,缓缓浮现出水光。 慕重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识海 万仞峰心游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岁越默默地在慕重光僵硬的怀抱里转了个弯,将脑袋埋进臂弯深处,只留了个毛茸茸的尾巴在外面。 青阳真君见它这模样,忍俊不禁地道:“小猫不想回妖族么?” “师尊!”慕重光急切道,“越越年幼离家,与我相逢。它在观渺峰上住惯了,再回妖族,恐不适应。” “你给它起了名字,叫越越?” 自慕重光金丹后,他就一日沉稳过一日,极少有这般焦急的模样。青阳真君看得有趣,含笑补充道:“我们无拘门内没养过什么小动物,你若是担心越越在妖族受欺负,那也可以送去万灵宗。他们满宗灵兽,想来越越会过得比较愉快。” 小猫妖只剩下一个小尾巴在外面烦躁地拍来甩去。 “师尊!”慕重光果断道,“开山门一事我已知晓。若无其他,弟子就先告辞了。” 甚至未等青阳真君点头,慕重光就匆匆退出了心游殿。 走到殿外,他便毫不犹豫缩地成寸,片刻都不敢耽误地回了观渺峰。 一进剑庐,岁越当即蹬开他的手,几步小跑进屋子,跳进药篮只露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看着他。 “岁越。”慕重光看着它的眼睛,迟疑道,“我先前,有很多顾虑。” “那些顾虑现在还有喵?”岁越脆生生地问他。 它问得又快又直接,慕重光一刹那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顾虑怎么会没有? 他第一次养小猫,简直什么都怕。怕它磕了碰了,怕它吃坏了。还怕它根基不稳,怕它灵窍不通,它寿数不长。 更早一些,还怕它师尊寻来,怕它父母亲族俱在。怕有朝一日被人找上门要求还猫,自己连一丁点挽留的立场也没有。 他第一次有了那么多担忧的心绪。 可担忧归担忧。猫都在手边了,担忧还能不养么? 那是他的猫。 是他命中注定的猫。 谁都别想把猫从他身边夺走。 可只是迟疑了这么一瞬,岁越已经又往药篮里缩了一点。 它只给慕重光留下了一对尖耳朵。“那你走吧。”小猫妖语调委屈地说。 “我去哪里?”慕重光问它。 “随便你去哪里。”岁越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猫猫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喵,不需要有谁养着。你走吧喵。” 它小时候,就是和师父一起住在永宁山上的。它现在一个人住在观渺峰里,也没有问题。 猫猫是可以独立生活的猫猫! 慕重光下颌紧绷,双目沉沉地看着小猫妖:“岁越,这里是观渺峰。” “知道喵,”岁越动了动耳朵,“所以你去下面住,这里是猫猫的窝窝。” 猫猫的窝窝也好、玩具也好,还有万灵宗的各种小零食,都在这个地方摆着。这是猫猫的地盘! 人类有自己的漂亮窝窝,完全可以去住那个。观渺峰这么大,住得下他们两个。 它探着小脑袋双眼圆溜溜理直气壮命令人的样子,简直可爱得要命。 可慕重光站在那里,神色却越来越阴沉。 “你看,你的猫也不要你。” 他的脑海中,不停响着幸灾乐祸的呢喃声。 “你有什么呢?重光真人,那是你的猫吗?” “父母杀你,师尊弃你,连猫都不要你……” “除了那根骨头,你毫无价值。” “连你的猫都不愿意靠近你。它只想一个人在山里自由自在,你还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 “你还要举棋不定到什么时候?你一无所有。” “你一无所有!” “你只是个剑骨容器!” “岁越。”慕重光在越来越大的呢喃声里,克制地喊小猫妖的名字,“你是我的猫。是你选择的我。” 小猫妖超大声喵喵:“你养的越越喵,不是岁越喵。” 话音一落,被压抑许久的魔气骤然爆发! 漆黑魔气以慕重光为中心,龙吸似的直冲云霄!观澜峰护峰大阵登时被触动。 金光如水波荡开,将整座孤峰牢牢封锁。黑云似离弦之箭狠狠撞入灿金。黑与金在灵雾之中碰撞出了激烈的星火。 落下的火焰点燃了剑庐的草木,又被狂风卷上天空——黑色之中骤然出现一条突兀却破坏力极强的红! 慕重光站在狂风中心,狂风刮破了他的衣袂,刮破了剑庐简陋的屋顶,刮走了地上万灵宗的灵兽用具。 可那装着小猫的药篮却在书案上岿然不动。即便是不受控制的魔风,竟也小心地避开了书案。 魔气不甘地割破慕重光的皮肤,在他眉心印堂处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殷红的血从眉心划下,魔气放肆尖啸得好似心魔正捧腹大笑。 岁越眼瞳缩成了针尖,它看着浑身浴血的慕重光,伏抵了身体,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下一瞬,它跃出药篮,直冲狂风中间而去—— “喵嗷!” …… 慕重光的识海之内几乎已经完全被黑雾淹没。 枯萎了大半的证道菩提树在黑雾中簌簌,识海元婴的眉心,已然多出了一道与慕重光一模一样的红痕。 这道魔纹竟是直接刻入了慕重光的神识之中! 魔纹心魔站在黑雾之中放浪大笑。除了他脸上更多魔纹交织,已经与慕重光没有任何区别。 “何必抵抗我,”他张开双臂仰头望天,“天命如此,你迟早是我的。” “一件活着的法器,当然要与魔共舞!” 慕重光睁着猩红的眼看他,魔纹心魔笑容满面地伸手向他眉心,恶意十足地刮了一下。 还未愈合的伤口顿时又流出血来。 “我喜欢你的血。”魔纹心魔说,“因为我们的血一模一样。” 他在慕重光眼前缓缓摊开手掌,那上面流淌着腥臭的黑色血液。 “一团烂泥才是你该有的样子。”他凑近了慕重光呢喃,“而让别人烂成一团,是我的样子。” 话音一落,他脚下魔气翻涌,竟渐渐化作观渺峰的模样。 剑庐被狂风卷成废墟,属于小猫的药篮也被卷破。可奇特的是,魔纹心魔并没有幻化出小猫妖的尸骨。 在剑庐中横陈的,是慕重光的尸骨。 慕重光神色淡漠地斜眼一扫,观澜剑当即应念而出。 魔纹心魔抚掌大笑,化作一团黑雾融入了滔天魔气:“你杀不了我,杀不了我!” 慕重光执剑闭眼凝神,观澜剑在他手中发出悠长的长吟。 银光出鞘! 凛冽的冷光在黑雾中一分为二,二化为三,三生万物—— 观澜剑一剑化万剑,凌厉剑气如一场刮骨冷雨,它穿云裂雾,将弥漫的黑雾扫了个干净! 识海深处,观澜剑剑气如龙,直直对着某处漆黑扎了下去。 魔纹心魔闷哼一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慕重光睁开眼,隔着又生出的浅淡黑雾与他对视。 “我杀不了你?”他语调轻慢,“试试看。” 魔纹心魔放声长笑:“好啊,试试看啊!” 说罢,他身形如烟逸散,新生的魔气与他相融,竟化作一条望不见尾的巨大黑龙。 黑龙自识海深处腾空而起,气势磅礴,直冲慕重光而来! 剑光一闪,慕重光当即挥剑后撤。 银白剑影与黑色魔气交织,须臾之间,一人一魔已经对了百招! 慕重光且战且退,竟一路从识海深处,逐渐抵达光与暗的交界。 道心菩提树枯萎大半,剩下被灵气固守的识海也只剩小小一块。 黑龙朗声大笑,发出了魔纹心魔的声音:“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要如何杀我!” 它张大了狰狞巨口,噙着一口腥臭直冲慕重光咬来。慕重光侧身一转,观澜剑剑尖轻点,银辉如练直入巨龙口腔,想将它横切了下来! 黑龙怒号一声,猛然合嘴,巨爪紧锁观澜剑剑锋!而它身后身躯竟一分为二,浓郁魔气再度幻化出一条黑龙,直冲着半枯的道心菩提树撞去! 道心菩提是修士道心所化,乃是识海天柱。一旦撞断死亡,修士轻则道基损毁,重则身死道消! 慕重光当机立断,弃剑疾驰,直奔道心菩提,想要拦住小龙—— 心魔大笑着,在撞向道心菩提树的一瞬间,一双手突然从明亮的识海内伸出——他迅猛而精准地一掌拍向黑龙额心。 掌心与额心相接的短短一刹,轰鸣四起! 黑龙自额心开始,如同烟花绽放,一路往后炸裂。 慕重光双目沉沉,他一路费尽心思将心魔引至交界处,就是为了这一刻! 观澜剑应念而动,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慕重光执剑在手,剑锋倒转直直斩向明亮识海内的那双手! 剑锋劈至的一瞬间,慕重光神色骤变,他手腕急转带着观澜剑从手边掠过,只余一缕剑气轻拂—— 锐利剑气落于灵气之中,转瞬即消不见波澜。 慕重光站在那里,顾不得身后的狂涛骇浪。他眼中倒映着眼前人的模样,许久后,他才迟疑地喊了一声: “越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化形 识海里,受创的心魔眼鼻汩汩流血。 他目光森寒,恶狠狠地盯着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心思一动散开黑龙,汹涌的魔气化作滔天巨浪,猛然砸向没了动作的慕重光! 身姿挺拔的修士没有回头,只是持剑反手,剑尖寒光凛冽,直指心魔核心。 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那雪白的影子像一道风、又似一片雪,轻柔而迅疾地朝他扑来。其手臂自慕重光的肩膀上探出——还未和魔气相接,那滔天魔浪就已经溃败! 黑雾转灰,缓慢沉降于识海。 一击过后,扑来的雪白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脚下踉跄倒了下去。 慕重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越越?” “呜喵?”怀里人抬头,嘴里发出的却还是小猫叫声。 他一头雪白长发过腰,随着动作铺洒在整个背部,将慕重光的双手轻柔缠绕。湛蓝眼睛似猫一样圆溜溜的,茫茫然地看着慕重光。头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的小耳朵,正在不安地动着。 “能站稳么?”慕重光轻声问他。 他嗓子里发出了呼噜一样的呜声,手掌扶着慕重光的肩膀,尝试着自己站住。 慕重光伸着手虚扶着他,脚下则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岁越就晃晃悠悠地往下倒去! “越越!”慕重光紧紧抱住了他,“站不住?” “不太习惯喵……”岁越仰头看着他,开口是与小猫完全不同的少年音调。 少年人嗓音清澈似乎泉水叮咚,可说话的口吻,却又与小猫妖一模一样。 他看了看慕重光,又低着头看自己的身体,嘴里嘟囔道:“奇怪喵……” 确实奇怪。 在岁越看不见的地方,慕重光眸光晦暗。 他神色复杂地开口:“你为何会在此处。” 可岁越也茫然极了:“这里是哪里喵?” 明明已经化出了人身,说话却依然如同小猫般稚气。 这是岁越吗? 还是又一个心魔变幻,想要给他致命一击? 心思转换间,岁越已经开始推人了:“放开喵,猫猫没有原谅你。” 明明与心魔对招的是他,现在哼哼唧唧不原谅的也是他。 太像了。 脾性像,态度也像,就连那双眼睛,都和岁越一样澄澈。 小猫妖的情绪从来都不用猜。它是最简单的猫猫,会把一切想法都摆在脸上。 开心的,喜欢的,难过的,嫌弃的……慕重光只要看它一眼,就什么都能明白。 慕重光沉默地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了下来。 纯白的衣摆撒开,像是一朵菩提花。花瓣越过交界处,漆黑的魔气避之不及地急切后退。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并没有注意到魔气的反应,他正以手撑地,想要学着站立。 “站不起来喵,”岁越说,“不习惯。” 他仰头望着慕重光,蓝眼睛里都是慕重光的模样:“这里是哪里喵?为什么到处都黑黑的。” 慕重光蹲了下来。他单膝着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岁越:“这里是我的识海。” 岁越歪了歪脑袋,又转头朝四周望了望,神色更疑惑了:“识海是什么喵?” 慕重光喉头微动。 观澜剑没有回鞘,他垂眸沉吟,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识海……你可以理解为我的魂魄。” 岁越的小猫耳朵又动了动。 他的目光回到了慕重光身上,蓝眼睛里浮现出了显著的担忧之色:“所以那些黑黑的,就是你的不开心吗?那猫猫打跑它了喵!” 他歪着脑袋追问:“你现在开心了喵?” 慕重光蓦地握紧了观澜剑。他绷紧了下颌,声音生涩地反问:“你为何会去打它?” “那条黑漆漆的大蛇喵?”岁越眨眨眼睛,“它要咬你,猫猫就打它。”他得意洋洋,又理直气壮:“我最会打蛇啦~永宁山的蛇都是猫猫的手下败将喵!” 说完,他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慕重光,撒娇一般地问:“我厉不厉害喵?” 慕重光伸出手,缓缓抚向他的头顶。 于是他就像小猫一样歪了歪头,期待着慕重光的抚摸。 剑修的手落在他的天灵盖上,缓缓地从天灵盖滑向后颈,最后停在了那里。 岁越眼睛微眯,习惯性地蹭蹭他的手。 “厉害。”慕重光缓缓道,“我们越越一直很厉害。” “那当然喵。”他心满意足地扬起下巴,“猫猫就是那么厉害!” 慕重光的手指微动,像撸猫一般,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后颈处雪白的头发。 在他身后,满地的漆黑正在悄无声息地撤退。证道菩提树的微光逐渐明亮,识海元婴重新坐直了身体,沉入菩提树下。 “你为何会在此处。”他柔声又问。 岁越摇摇脑袋:“不知道喵。”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很不习惯地张开又握紧。抓了几下,又去挠自己的衣服。显然这副身体让他不习惯极了。 研究了一会儿,岁越就不高兴了:“要怎么出去喵?” 慕重光深深地看着他,声音微沉:“我醒了就出去了。” “那你快醒来喵!”岁越很急切地说,“猫猫很担心你。” 这一次,慕重光倒是答应得很轻易:“好。” 他凝视着岁越:“我出去了。” 语罢,神识离开识海。 慕重光睁开眼,他的小猫妖正挂在他怀里,极担忧地望着他。 “醒了喵!”岁越喵喵急道,“刚刚好可怕呀。” 剑庐已成了断壁残垣,连药篮都被吹断。往日里闪烁着萤火的花树已经烧成了枯木。炽热的火龙卷随魔风肆虐,几乎席卷了整个观渺峰。 这短短时间里,山上已经黑烟滚滚,遮云蔽日。 岁越紧紧抓住了慕重光,一张小猫脸上满是紧张:“救火喵!” 它还记得在永宁寺里到处挂着的标语:“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有没有办法灭火喵?” 要是它的好朋友进牢里了,猫猫就要见不到他了喵。 虽然、虽然猫猫现在还在生气,并不想和他一个窝窝,但猫猫还是想天天见到他的…… 慕重光垂眸望着小猫妖都快皱成一团的小猫脸。曲起手抱住了它,另一只手展袖一挥——护峰大阵金光大盛,满山火光顿时消弭于无形。 “喵嗷!”岁越看着一闪过后突然澄澈的天空,惊叹不已,“好厉害喵!” 慕重光带着它往外走,身后的剑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原本的模样。 “你先前去哪里了?”他问岁越。 “我们刚才见过的呀。”岁越甩着尾巴不明所以,“在你的识海里喵。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有没有开心一点点喵。” 慕重光脚步未停,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直藏在他识海里的人,居然真的是岁越么? 它这样一只小猫,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他遇见岁越,是意外么? 岁越选中他,又是缘分么? 甚至于他在那时那刻回到观渺峰,只是偶然么?! 他面色平静地沉默着。可小猫妖是了解他的小猫,一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慕重光又不开心了。 岁越眨眨眼,站起身扒着慕重光胸口的衣料,超大声喵喵追问:“为什么又不开心了喵?” 胸口的小猫柔软而温暖。就连伸出的指甲,都小心翼翼地只勾着衣料。 慕重光伸出手,缓缓抚摸它。 小猫的触感与人类的触感那样不同。 人类的头发丝滑又冰凉,可小猫只有温暖。它小小一个,养了这么久都没长大丁点。依然是一手可握。 如果现在收紧手,慕重光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它的命。 可小猫妖那么信任他。 它能毫无防备地把头顶、脖颈,乃至于心脏交给他。 这样的小猫妖,会变成刺向他的另一柄剑吗? “越越,”慕重光缓声问,“你能变成人么?” 提到这个,猫猫那可就精神了:“本来是可以的喵!” 它松开爪爪,跳上慕重光的肩膀:“我的人相是什么模样呀?他好不好看?” “好看。”慕重光说。 “呜喵~”岁越满意极了,它骄傲挺起胸膛,神采飞扬地喵喵,“我就知道,我最好看了。我是永宁山最漂亮的猫猫!” 慕重光偏着头去看它:“所以,为什么会有人相?” “我没有告诉你喵?”岁越奇怪道,“猫猫原本是在渡化形劫的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神魂 那实在是一个听起来格外荒谬的故事。 化形劫下,天雷塑身。 又怎会神魂历劫大成,肉身却未有丝毫改变? 可小猫妖却说得自然极了。 它小小一个蹲坐在慕重光肩上,勾着尾巴摇来摆去地讲完了来龙去脉后,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天雷超级凶的,劈在身上好疼好疼,猫猫差点就死了喵。” 这真是猫猫两百岁的猫生里,遭遇过的最大劫难! 怎么会有那么不讲理的雷喵? 要不是遇见了重光哥哥,它就真的要死掉了喵! 岁越心有余悸地将脑袋一歪,贴着慕重光的耳朵蹭了蹭。 蹭了两下,又坐直了身体,抬起手手呼噜呼噜地舔了起来。 虽然身上已经好全了,手手的毛毛也长起来了。可是说到天雷塑身,猫猫总觉得身上隐隐作痛,很需要自我安慰一番。 柔软的暖意一触即离,只余小猫妖拖长的呼噜声。 慕重光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眼。 短短时间,被焚毁泰半的观渺峰已经恢复原状。山顶汇聚的灵气正随着微风驱逐烈焰的炽热,微甜的水汽逐渐填满这座孤峰。 慕重光带着猫,漫步走到了山崖边。他凝视着山下云海翻滚,许久不再动作。直到耳边的呼噜声消失,才开口问道:“你这般情形,可有先例?” 岁越放下爪爪,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知道喵!” 永宁山上两百年,就它一个猫猫精,它从哪里去知道别人什么模样? “反正师父没提过喵~”它甩甩尾巴,“师父只说,等机缘来了,我就可以变成人了嗷。” 小猫妖的师父未与它提过。而修真界数万载光阴,上下两界数不清的人、妖修者,也未曾听说有过这类事迹。 是岁越所选之道太过特殊,还是…… 慕重光目光沉沉地侧过头,再次看向小猫妖。 那小雪团子闭着眼,正仰着小猫脸无忧无虑地感受山间新生的风。 微风拂过它暖绒的被毛,雪白的绒毛宛如云海一样起伏。长长的小猫胡子在风中微颤,又带出了小猫低低的呼噜声。 慕重光眉毛微挑,微风骤然变大,脖子上茂盛的围脖毛毛顿时糊了小猫满脸。 岁越“呜喵”一声,睁开眼开始忙乱的梳理自己的毛毛。 怎么看都是一只傻乎乎的小猫。 可偏偏……小猫妖那渡劫成功的一缕神魂,就在慕重光的识海深处。它与心魔共存,将识海一分为二,互相占据一半。 这会是巧合么? 或是岁越这副模样,本就与他回溯重来有关? 是岁越的神魂机缘巧合落入他的识海,还是回溯之时他囚禁了小猫妖的魂魄?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一般理不清楚。慕重光迟疑一瞬,抬起手动作轻缓地插入了小猫随风乱飞的围脖里。 温暖的触感毫不犹豫地缠上他的指尖。 慕重光无师自通地去挠了挠小猫下巴,直挠得猫猫舒服得眯眼仰头,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理那乱蓬蓬的长绒毛:“既想化人,那变成人后,你又想做些什么?” “咪?” 小猫团子歪着头怔愣了。它瞪圆了眼睛,一张猫嘴微张,湿成一缕的毛毛还挂在嘴边,令本就不聪明的模样显得更加呆头呆脑。 “未曾想过?”慕重光问。 猫猫头极快地点了点,又飞速摇了摇:“想过的喵。” 它想起渡劫之前,自己与师父嚷嚷的话:“要去小娃娃的学校里念书,还要把山下好多好多的好吃的,都带给师父喵。” 那便是没想过了。 慕重光垂着眼,梳理好小猫的长毛。收回手的瞬间,山上荡荡春风立时止了。 火焰带起的炽热已经消弭,有飞鸟振翅而回,枝叶簌簌间,偶有虫鸣响起。 他带着猫缓缓往回走去,曼声道:“化人之后,就要修道;若能悟道,便能得成真仙。” 岁越脱口而出:“那岂不是很辛苦喵!” “自然。”慕重光答得理所当然。 话音未落,岁越已经跳到地上。小猫妖一向竖得高高的雪白尾巴,此时已经平行地面,它埋首快步往剑庐冲去。 猫猫才不要很辛苦的生活。猫猫只要快快乐乐地就能长大! 谁都别想诓骗猫猫! 喵嗷! 跑至剑庐门前,毛团子一个急停。它转过身,认真喵喵:“你去别的窝窝住,不许进来喵!” 慕重光不紧不慢地跟在它身后,闻言便柔声道:“我受伤了。” 说着,他抬手点了点眉间。 那道因道心动摇而被魔气刮出的伤口还未愈合。它狰狞地撕开了慕重光眉心皮肉,留下一道猩红的创口。透过它,几乎能看见皮下森森白骨。 岁越望着慕重光,爪爪不由得抓了抓地。等慕重光走近了,它才扭过小脑袋哼哼:“那好喵,猫猫暂时借给你住一下喵。” …… 小猫妖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说是让受伤的脆弱剑修借住一下,可倒头睡过两个大觉,在梦里梦外再吃掉三五条大鱼,就把那丁点怒气扔到天外去了。 反正、反正猫猫是心胸广阔的猫猫! 重光哥哥没有弃猫,猫猫可以原谅他。 岁越将脑袋搁在药篮边上,勾着小尾巴尖打了个呵欠。它困得神智都迷糊,却还倔强地盯着一旁的人。 慕重光正在一旁榻上盘腿而坐,体内灵气运转着大周天修复着受损经脉。 几日过去,他眉心那道张牙舞爪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暗色伤疤。腰间青玉佩微微漂浮,正如同呼吸一般闪着光。 这道微光似乎顺着他的皮囊投向了更深处的位置,连漆黑一片的识海似乎都被照亮。 慕重光缓步离开被心魔占据的半边识海,却在距离光明处一步之遥时又停了下来。身旁的证道菩提已恢复得亭亭如盖,投下乳白的微光将他笼罩。 脚下黑沉沉的魔雾安静如死,灵气落在上面,都无半点反应。 心魔的安分早在慕重光的意料之中。 剑修意志如手中之剑,若是这般轻松就能折毁,又怎能炼就无上剑意!只是……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识海的光明处。 灵光照彻,那里同样万籁俱寂。没有小猫,更不会有一个白发蓝眼的人影。 即便识海内的每一处他都了如指掌,可他依然固执地用眼神扫视着,不肯放过一毫一厘。 小猫妖的猫毛纤弱如丝,便是在识海内落了几根,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察觉亦是可能。 可他越是细看,越是心惊。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攥紧成拳,心下更是不受控制的涌起恍然。 证道菩提无风自动,簌簌声响在头顶犹如道道惊雷! 慕重光强压心绪,极缓地眨了眨眼。 没有。 光明之处什么都没有。 识海之中愈是光明,便愈是干净澄澈。这是道种与神魂所居之所,又怎能容他物寄生? 可他早已见过岁越神魂,更与之相触相交!他甚至藏了一丝剑意在其发间。只要那抹神魂仍藏身他的识海,一举一动便逃不过他的感知。 为何现在却什么都探寻不到?! 那当真是岁越的神魂么? 早前的猜测被一一推翻打破,慕重光压着满心惊惧,眸色沉沉地睁开了眼。 “呜咪?” 岁越的药篮不知何时被它挪到了榻上,它躺在歪倒的药篮子里,手手却伸得长长地压住了慕重光一片衣袂。 慕重光略微一动,它就从浅眠中惊醒了过来。醒了,却也不愿动弹。只睁着迷蒙的睡眼,茫茫然地看着慕重光。 “怎么在这里睡。”慕重光神色平常地伸手抚向它毛茸茸的头顶。 “要陪你喵……”岁越迷迷糊糊地说,“你身上有伤,猫不放心。” 慕重光摸着猫不说话。但他手中力道刚好,岁越舒服得直呼噜,迷迷瞪瞪就又要睡过去了。 “越越,你到底……” 迷蒙中,又听见慕重光在喊它。岁越哼哼着应了,却又没了慕重光的声音。 叫了猫却又不说话,做什么呀? 岁越抽抽鼻子,努力醒了过来:“怎么啦?” 一双蓝眼睛困得水汪汪的,像是一片小小的汪洋。那一双最小的海里,只有慕重光一个人的倒影。 慕重光凝视着自己的倒影,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似乎都凝结在了这片水中。 好半晌他才说:“我的境况自己知晓,你无需担忧。你身上外伤既已好了,便去玩吧。” 说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观渺峰虽是一座孤峰,但山上鸟兽鱼虫俱有。虽不如你的永宁山广袤,但应当也别有一番意趣。” 他说得岁越心动不已。 自从来了这里,猫猫都不敢乱跑了。屋子里虽然有闻华姐姐送来的玩具,可猫猫已经新鲜过了,它们已经变得不好玩了。 “但是……”小猫妖纠结得小脸皱巴巴,连手手都抱住了慕重光的手,“猫答应了青繁姨姨,要守着重光哥哥喵。” “只是吃药罢了。”慕重光任由它抱着自己的手掌。毛茸茸的躯体紧贴着他的手,隔着那层新生的绒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猫心脏的跳动。 若是放出灵气,他甚至能清晰地知晓小猫妖每一滴血的流动。 慕重光垂眼,手掌微微用力。 岁越感受到了身上的力道,也跟着用力抱紧了一些:“你的手手好冷喵。” 慕重光没有松手:“冻到你了?” 岁越歪歪脑袋,轻轻蹭了蹭慕重光的指尖:“猫猫暖和,猫猫允许你在猫猫这里取暖!” 它得意扬扬地勾起了尾巴,却感到身上力道猛地一松。 “咪嗷?” 慕重光将手藏在了松垮的衣袖下。“别冷到你。”他说。 这只两百岁却依然没有长大的小猫,如同初见一般毫无防备、全身心地信任着他。慕重光实是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甚至想要嗤笑着逼问,他这样的人,到底有何好信任的? 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你若担忧我忘记服药,大可玩够了再回来检查。” 岁越双眼蓦地亮了! 有道理,有道理喵! 小猫翻身而起:“那我现……”跳下榻的动作卡在半途,“明天。”小猫妖缩回床榻,端坐身形认真道,“你的伤还没好,今天也要守着你。明天再玩喵~” 它说今日要守着,便勤勤恳恳地守到了最后一刻。就连晚间入睡,也依然睡在床头的药篮里。 待到第二日清晨,慕重光从入定中睁开眼。 晨光也刚从黑夜中醒来,遥遥铺下几道暗淡的金色。小猫妖已经踩着这暗金,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剑庐。 观渺峰,猫猫来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机缘 观渺峰是青阳真君为自己弟子精心挑选的修行之所。 它位处两座山脉相交之处,两道主脉流淌的灵气,会一并在此相交相融。是以,观渺峰虽是一座孤峰,灵气之盛却丝毫不逊于主脉上的修行之所。 孤峰如人独立,它如剑矗立,傲然直刺长空。 可小猫却管不了那许多。那些长辈的殷切呵护,都不如眼前的虫虫来得有意思。 和永宁山比起来,观渺峰小小的。可它有好多猫猫没见过的小动物,这可太适合探险啦! 岁越追着翅膀发光的小虫跑了一阵,结果一个错眼,小虫就消失在了草丛里。 虫虫不见了,小猫也不失落。它在草丛边停下步子,扬起小脑袋东闻闻,西嗅嗅。只觉得哪里都很有意思。 自从被重光哥哥救回家去,前面要养伤,后面又要盯着重光哥哥养伤,猫猫都没有玩耍过。 岁越认真数了数日子,随后确定地点了点头。 它真的有好多天没有放开奔跑过了哦! 趁着时间还早,它现在应该去……小猫团子转头看向云海里的曦光。 晨起的太阳还半掩在云海里,把白色的云海染出了好几种颜色。通常这个时间,重光哥哥就要去练剑了,它不能往上走,会打扰到重光哥哥。 而且上面也没什么可玩的,猫猫早就摸遍了论剑台的每一寸。 往下面去!岁越雀跃地迈开了步子,下面那个窝窝,它还没逛过! 小猫妖身随意动。念头刚起,整个猫就已经冲了出去。它雪白一个,在苍翠的山里拉出一条白练般的虚影。 慕重光却没有如它所想。 向来练剑第一、修心第二的剑修,今日却还在剑庐里迟迟不曾动身。 分明是目送着小猫妖跑出剑庐的,分明自己还在小猫妖身上落了一道神识,只要小猫妖有任何危险,他都能立时赶到。 可偏偏心头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稳。 慕重光算了又算,也没算出他的观渺峰究竟何处不安全。 眼见着小猫妖钻草捉虫、爬树逗鸟,玩得一派乐乎模样,那心头的不安稳就又隐隐变作了怒气。 人间总言猫是奸臣,现在看来这当真是只奸臣小猫。 说要去玩就把他遥遥扔在脑后,也不管他一个人在剑庐里,会不会寂…… 慕重光面色一僵。 他一个剑修,与剑为伴就够,怎会寂寞! 简直荒谬至极! 他竟会生出这般贪恋动摇的心思,心魔的威力果真是不可小觑。 慕重光整肃神色,可迟疑再三,还是未曾收回落在岁越身上的神识。 他想,岁越头一次离开他独自玩耍,他既想带岁越修行,便应当对岁越负责。头几次放心不下,也是正常的。 小猫妖独自一个到了太虚,他理应多关心一些。 他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又看着小猫团子漫山遍野漫无目的的乱晃。 岁越真的是一只很会自娱自乐的小猫,它一个猫猫精孤零零地在永宁山长大,早已学会了如何在山林里获得快乐。 慕重光凝望着它雀跃的身影,直到眼见小猫妖往自己以前的住所去。才一手药篮一手剑,离开了剑庐缓步往山顶论剑台行去。 他的居所非常安全,岁越在那里也能放开了玩耍。 既如此,他也该认真练剑。待到日上中天,他便去唤猫回剑庐吃饭。 只是略略一想,慕重光却觉得这是很不错的日子。 所有恩怨与谜题都无需再去理会,他只需怀抱着小猫与剑,珍而重之地与它行过一程。最终结果如何,交给天意评判。 这般念头一起,慕重光下意识地嗤笑出声。 半明半昧的山道合着冰凉而突兀的笑声,无端端地有些瘆人。 冰凉的雾气在这笑声中活了过来。它潜入衣衫,渗透皮肤,一路往骨子里钻。 看着岁越才升起的些微暖意,又被这股冰冷剿散。 慕重光心头寒彻,他想:天意? 人若不争,又何来天意?! 当真是起了心魔,才会再三升起这般怯懦心思。 慕重光握紧观澜剑,收回放在岁越身上的神识,面无表情地踏入了论剑台。 而山腰的岁越,也已经见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宅院。 它熟练地越过高大的院墙,一落地粉色的小鼻子就翕动了起来。 果然没有错喵,这个窝窝闻起来比上面的窝窝要甜一点。喜欢! 岁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迈着猫步慢慢悠悠地溜达了起来。 亮闪闪的屋顶,喜欢!雾蒙蒙的林子,也喜欢!还有还有——它凑到池边,看着池子里流火一般的大鱼。 那鱼浑身火红,鱼鳍却大而薄,游动起来像是水里落下的绸缎。再合着鱼身一看,又像是一团硕大的水中流火。 永宁山没有这样的鱼鱼! 岁越伏低了身子,嘴里发出了一阵规律的“咯哒”声,连尾巴尖都开始发颤。它的瞳孔缩小又放大,紧紧盯着大鱼。 “哗啦——” 水声猛地响起,湿漉漉的火焰带着流水般的绸缎直接袭上了毛茸茸的猫猫头。 “咪嗷!” 岁越受惊一跃,落地时浑身毛毛炸开,嗓音低沉:“呜——” 大鱼却不受威胁,它回到水里,摆着自己漂亮的鱼鳍悠哉哉地游远了。 岁越离岸几步远地站着,皱着小猫脸生气地盯着它。 大鱼甩了甩尾鳍,挑衅地溅起了一点水花。 岁越胡子都要气得竖起来了。可鱼鱼那么大,感觉一口就能叼走猫猫。猫猫需要离它远点。 它嘟噜噜甩干了毛毛,决定大猫猫不和小鱼计较。它转头跃上被晨光照得金灿灿的屋顶,决定去里面瞧瞧。 慕重光的这座宅子占地极广,均是琉璃为瓦青玉当墙。俨然一幅无边富贵的景象。 可小猫妖在永宁寺里待得久了,混在香客堆里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类建筑。只觉得这屋子还没有上面简陋的窝窝好住。 这里这么大,猫猫每天找人都会好累的。 它在房檐上蹦蹦跳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遍地剑痕的地方。 岁越跳下屋檐,低头嗅了嗅。 剑意锐利,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是重光哥哥以前练剑的地方! 它“咕噜”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有些地方剑痕浅淡,有些地方剑痕深且短,还有一些地方……岁越停在了一道既深又长的剑痕前。 那是一尊白玉方碑,碑上四角镌刻吉祥纹路,中间似乎雕刻了一只大乌龟。龟背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早已被风雨消磨,又被一道剑痕拦腰分作了两半。 岁越绕着它看了看,只认出着碑上似乎曾有阵法。只是那阵法也早已被锐利剑痕一分为二。 那样森然的剑意之下,无论是阵法还是雕刻的花纹,都早已损毁。未有剑修的剑意,依然深深附在这尊方碑上。 岁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难耐好奇的伸出爪爪,想摸一摸那道剑痕。 刚一靠近,一股锐气便直冲而来! 岁越收手不及,被刺得尖声呼痛:“喵嗷!” 不仅仅是爪爪痛。在那一瞬间,剑气分而化万,如同一张织网铺天盖地的笼向了它。不管它往哪里逃,都逃不出那张织网。 “痛喵!” 岁越跳了又跳,才重新回到屋檐上。 它浑身都痛软了,就好像它真的与一个剑修在那瞬息间对了招,它被人逼到了危处,只能狼狈躲窜。 岁越在屋檐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舔自己的爪爪。 可爪爪刚一伸出来,岁越就惊得“呜咪”了一声。 它雪白的爪爪,被那道剑气削秃了一角!还破了皮,正在流血。 猫猫好不容易才长起来的毛毛! “再也不陪重光哥哥练剑了!”岁越气得不得了,它原地追着尾巴转了好几圈,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气呼呼地想:“练剑有什么好看的?他劈他的石头,和猫有什么关系!猫再也不喜欢他了!” 岁越愤愤低头,用力舔着自己的爪爪。 舔着舔着,它鼻头翕动着抬起头往一旁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东西来,便又低下头,去舔身上湿漉漉的毛毛。 天边的太阳已经高升,照在身上带来了融融暖意。岁越晒着太阳,呼噜呼噜地安抚自己。 呼噜着,它又停了下来,再次望向那个方向。 也不知是心情问题,还是太阳的问题。它总觉得这里的味道起了变化。 那点淡淡的甜香里,好像出现了别的什么。是猫猫很熟悉的气味…… 岁越迟疑一瞬,到底还是站起身,一跃离开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宅邸。 它有小猫铃铛保护,应当没有危险。大不了、大不了它就暂时原谅一下重光哥哥,喊他来救它。 去看看,就这么决定了喵! 宅邸之外倒也并不荒芜,绕过几棵大树,就是一条蜿蜒的山道。 山道两侧栽种的是猫猫这些日子看习惯了的灵花灵草,顺着山道往下,偶尔还能遇见落地摘果子的小鸟。 岁越心里的熟悉感越来越重。 它似乎来过这个地方,见过这条山道。 可观渺峰上的山道都长得一个模样,为何唯独对这里有这样强烈的熟悉感? 岁越想不明白,只能嗅着气味,再次绕过几丛茂盛的灵草。 突然,它脚下一顿。 剑意。 它在这里感受到了那尊方碑上的剑意。重光哥哥曾经在这里,用那样森然的一剑,对抗过什么东西么? 凛冽的剑意让岁越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可它抬起头,却找不到剑痕。 它小心翼翼又踏一步。只一步,森然剑意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它无比熟悉的味道。 这样茂盛的草丛里,尽有一处全然没有植物。它光秃秃的像是被什么劈过,连泥土都变作了焦色。 中间一处泥土颜色格外深沉,正散发出岁越无比熟悉的味道。 “咪嗷。”岁越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它刚来这里时,摔下的地方。 它嗅着泥土里残余的血味,心中隐隐觉得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才对。 它刨了刨地面,又收回爪爪四处看了看。心中的感觉越来越明晰,它遵从着直觉选了一个地方跳了过去。 茂密的草丛之下,果然有一颗亮晶晶的圆球正挂在草尖。 不远处,还有几只小鸟正对那颗圆球虎视眈眈。 “我的,是我的喵!”岁越猛地冲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圆球,囫囵吞咽下肚。 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让它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是我的喵!”它对小鸟说,“这是帝流浆,是猫猫的东西~” 它就知道,猫猫只需要快快乐乐地生活就能长大。 什么修行,天上总会掉帝流浆的。 就是这颗帝流浆有点怪怪的……它好像……变得苦苦的? 随着苦味蔓上来的,还有一股灼热。 岁越来不及想明白,已经本能地张开了嘴—— “哇!” 一口血流水似的涌了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故渊 岁越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无边无际的火海淹没了它。 在火海的中央,就是那条朝它喷水的鱼鱼。 绸缎一样的鱼鳍变成了炽热的火焰,一圈一圈地缠绕住它。天上是那尊方碑上被劈成两半的大乌龟。它带着巨大的龟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它小小一个,被龟壳困在火海里。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浑身毛毛都变作了火色。 它就要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化成灰了…… “咪嗷……” 呼救声从嗓子里挤出来,变得无比沙哑。 岁越用力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它记得旁边还有几只小鸟,在钻进来之前还看见了山崖边的胖仙鹤。 随便你们谁都好,帮帮猫猫。 “喵……” 可好像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来。 岁越委屈地皱起脸,这不是在观渺峰上吗?为什么连重光哥哥都不来。 要是在永宁山,师父一定会来救猫猫的…… “师父……喵……” 话音刚落,好像真的听见了师父的声音。 “越越。” 火场中心那条鱼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师父就站在那里,关切地看着自己。 “师父!” 岁越忽然有了力气。它一跃而起,挣脱了浑身的火焰束缚,朝着师父用力奔去:“师父!师父!” “越越乖。”师父蹲下身,笑容满面地迎接自己的小猫。 “有人欺负我喵!” 岁越一边奔跑一边告状。离得近了,连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 它好想师父哦,可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它却哭了。 原本只是一丁点的委屈,在这一刻变得无限大。 它用力扑上师父膝头,哑着嗓子喵喵呜呜:“你看见那条鱼鱼了喵?它拿水喷猫,还变成火烧猫。还有还有,还有那个大乌龟,师父你看见了喵?” 师父垂着眼,轻拍着岁越小小的身体:“不怕了,师父打它们。它们不会再欺负越越了。” 身上的火在拍打中熄灭,它又变回了蓬蓬松松的小猫。 岁越用力蹭着师父,哽咽着抱怨:“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越越想回家么?”师父问它,“师父带你回家好不好?” 随着他的话音,漫天火海在刹那间湮灭。纷飞的火星化作泥土、化作草木、化作凡间数不清的飞鸟鱼虫。 有风穿深林,摇曳翠绿树梢;有鸟鸣高树,歌喉婉转明亮。树下有小虫窸窸窣窣,远方流水潺潺淌过。 这是孕育了无限生命,一直热闹又静谧的永宁山。 微风拂过小猫雪白长毛,就连气味都变成了永宁山雪后初霁的模样。 师父一袭青衫,慈爱地抚摸着自己养大的小猫精:“师父带你回家。” 话刚出口,岁越瞳孔一缩!它浑身长毛炸开,用力跃了出去:“你是谁?!” 小猫质问声尖利非常,山里热闹的鸟鸣虫吟霎时停止。 唯有青衫人含笑的话音传来:“怎么?连师父都不认识了?” 岁越伏低了身子,在无边寂静中,它连退好几步。 青衫人影依然笑着,他朝岁越伸出手去:“越越,过来。” “呜嗷!”岁越紧张到了极处,它绷紧了身体怒喝,“你不是师父!” 一人一猫对立而站,下一刻,岁越猛地扑了过去! “别动!” 青繁真君一个眼神,慕重光立刻止住了小猫妖乱挥舞的爪子。一根青色灵针插入小猫脚底长毛,扎进了粉色的肉垫里。 “呜……”岁越紧闭着眼,不安地哼哼。 “乖宝别怕,”青繁真君低声哄道,“马上就好了哦。” 说着话,青繁真君又连下几根灵针,将小猫妖周身大穴一一封住,随后才道:“重光,这些时日都是你在带着越越以灵气梳理经络,接下来就看你了。” 她指着灵针勾出的穴位:“它现在周身灵气混乱,似有一股浊气搅在它的心腹之中。你需得在理顺灵气的同时,以至纯剑气将那股浊气搅散。” 浊气入体,变如附骨之疽,极难处理。它会浸蚀修者的每一道灵气,缓缓腐蚀修士的根基。 但太虚界千万年来,对此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措施。若眼前是一位修士,倒也无须这般小心。 只小猫年幼体弱,就那么一丁点大的小东西,根基打得也并不牢固。青繁想保全小猫柔弱的经络,还不伤它那幼苗一般的根基,便只能小心再小心。 所幸这对慕重光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初相逢时,他就已经这样处理过小猫妖体内的魔气。 只是……浊气又是从何而来? 慕重光眉头微皱:“那股浊气,师叔可知晓来处?” 青繁真君只看着岁越,手中以灵针为引,将混乱的浊气引离心腹要穴:“天清而地浊,人行于世、万物生晦,浊气来源并不好分辨。先救人。” 慕重光当即收敛心神,垂目聚气,像平日那般开始引导小猫妖体内的灵气运转。 小猫怠懒,从来都不肯自己修行。平日里没有慕重光带着,一整日下来浑身灵气都转不过一个周天。 此时熟悉的灵气带着剑气探来,那团被搅得乱糟糟的灵气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当即像小尾巴一样牢牢跟在对方身后,一点点地运转了起来。 行至心腹处,小猫妖难受得哼唧起来,四个爪爪也不由自主地想要挣扎。 “越越。”慕重光轻喊它的名字。 岁越似是听见了声音,它手中动作停了,紧闭的眼睛本能地半睁。 一双蓝眼睛眼神涣散,只一睁,便又闭上了。可嘴里却发出了小小的回应:“呜喵……” “没事了。”慕重光安抚着,并指为剑飞速地在岁越身上的几大要穴轻点。 岁越体内剑气顿时以一化多,眨眼间就将那团乱糟糟的浊气分而割之!浊气还想聚合作乱,剑气却锐不可当,将它们一分为三,三化为九,直至细如发丝。 灵针紧随其后,牢牢定住那些丝线般的浊气。青色灵针转黑的一瞬间,青繁真君眼疾手快取针定穴! 漆黑的浊气如烟雾从小猫四肢缓缓浮出。黑烟出现的一瞬间,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就绕着小猫皮毛响了起来。 雪白的毛尖像是被火燎了一般打着卷,一股奇特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味道颇有些熟悉,闻之直让人觉得心底空落,寻不见来处与归程。好似天地虚渺,终归虚无。 慕重光眸色一动,不着痕迹地看向了青繁真君。 岁越在这时睁开了眼:“呜喵……”它一眼就看见了正凑在眼前观察自己的青繁真君,于是毛茸茸的爪爪就抵了上去:“青繁姨姨。” “乖宝。”青繁真君爱怜地揉了揉它的小爪子,“身上还痛不痛啊?” 岁越呆呆地点头:“痛喵。好多火烧我……” “没有火了,乖宝告诉姨姨,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在山上玩,然后……”岁越吸了吸鼻子,想到梦里的师父,又觉得很委屈,“猫猫吃了一颗帝流浆,但它苦苦的。然后猫猫就昏死过去了喵。” 青繁眸色一沉,随后却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岁越毛茸茸的脑袋:“太虚灵气充裕,日月不生帝流浆。许是哪里的灵树结果,果子带毒就坑到我们乖宝了。” 她说着,又点了点岁越的鼻尖,嗔道:“以后可不许到处乱吃东西了。” 岁越有气无力地:“好喵……” “你好生照顾着,有事便寻我。”青繁站起身对慕重光道,“自己的伤势也莫要懈怠,药服用完了,便老实来我峰里。” “是,师叔。”慕重光抱拳作揖,“今日麻烦师叔了。” 他出了声,岁越才注意到他。 脑袋一转过去,手手就伸长了:“抱~” 待到青繁真君离开观渺峰,慕重光才面无表情地看向岁越。 岁越手手还伸着,爪爪都要开出花了:“抱喵~” 见慕重光依然没有动作,岁越心里的委屈又漫上来了。 它收回爪爪一个翻身,只用屁股对着慕重光:“不来救猫,还不理猫,我也不要理你了喵。” “是谁先不理人的?”慕重光冷哼道,“你不也眼里只有青繁师叔。” 嘴里强硬,手却比嘴更快一步地把那委委屈屈的小猫团子抱了起来。 “猫猫现在看见你了喵。”岁越自觉调整了姿势,用指甲尖勾住了慕重光的衣领,“我以为我要死了喵……” “不会。”慕重光带着它回到里间的卧房,“这是无拘门,门内移栽的所有花草树木均是悉心挑选过的灵物,不会害你性命。” 岁越才不管它们灵不灵物的,它只知道身上好疼,还有坏人冒充师父。 “那才不是师父……”小猫眼里含泪,想到梦中人就又气又恼,“师父才不会那样!” “哪样?” 岁越想了想,却只想到了渡劫之前,师父目送它离开的模样。 那时的小猫妖不明白,可现在的岁越却懂了师父当时的迟疑。它的师父那么厉害,一定早就知道猫猫要经历什么。 但师父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反正师父只会鼓励猫猫寻找机缘,才不会说回家去。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喵!” 慕重光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药篮里,听它问了,就答道:“是故渊。” “喵?” “是一处无人可飞跃的深渊。太虚有传闻,所有生灵死后都将魂归故渊。那里只有虚无。”慕重光神色平静,“传闻故渊之息,能让人想起最重要的人。” 岁越恍然大悟,随即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喵。猫猫梦见师父啦!” 慕重光顺手揉了揉它的耳朵:“睡吧。” 故渊远在西极,与无拘门相隔遥远。而他的观渺峰,更是在两座主脉之间,峰里又怎会悄无声息地出现故渊的浊气? 若非上辈子见过,慕重光定是分辨不出浊气来处。可故渊之息特殊,青繁师叔定然认得。为何又说自己辨不出来? 那道故渊之息,是针对岁越,还是针对他? 慕重光心念百转,手里却缓缓轻拍着岁越以示安抚。 他轻拍的节奏恰合岁越的心跳,直拍得猫猫就要睡过去了。 忽地,岁越耳朵一竖,整个猫跳似的坐了起来:“喵嗷?” 云里面……不对,是天上。好像也不对? 岁越甩了甩耳朵,望向慕重光:“很外面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打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天门 小猫妖觉也不睡了,目光炯炯地望着门外。 慕重光眸色晦暗地收回手,冷静地问:“是什么东西?” 岁越扭着眉毛,一张毛茸茸的小猫脸上全是烦恼。它很是严肃地思考了好久,才说:“说不清喵……” 但就是有个东西在那里,像升腾的火焰,像飞扬的灰烬,像翻腾的云海、爬升的月亮或是突然冒水的泉眼、是冲破了泥土的幼苗…… “像是万事万物喵,”岁越努力地想说清楚,“就在那里,会轰的一下打开。就像,就像……” 它的眉头突然展开,小猫妖找到了最合适的形容:“像永宁寺的晨钟。敲响之后,整个永宁寺就醒过来啦!” 慕重光看着它从愁眉苦脸到眉飞色舞,一双蓝眼睛里满是清亮的光。于是嘴角也随着小猫妖的情绪勾了起来。 可他眸色依旧灰暗,对着小猫亮晶晶的眼睛,许久后他才说:“岁越,太虚没有帝流浆,你要努力修行。” 岁越耳朵一竖,整个猫猛地缩进药篮里:“猫猫好累,要睡了。你不要再找猫猫讲话了。” “睡吧。”慕重光说,“从明天开始,我会盯着你修行。” 小猫团子把脑袋一埋,爪爪抱着脑袋捂耳朵。身后的尾巴用力甩了甩,“啪啪”拍打着药篮。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喵! 慕重光不在乎它的抵触。见它都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猫猫球,就招来毯子将药篮一罩,转身走到书案边拿出一卷经卷看了起来。 可他在书案边坐了许久,心绪却怎么都沉不进书页里。 他的注意力一直都落在那只烦躁猫猫球上。 他知道岁越感受到的是什么。 是山门。 或者说……把它唤作“天门”会更合适。下界便是一直如此称呼它的。 每几十年或是上百年,下界出现了出类拔萃的人物,天门便会应运而开。这时候,便是太虚界各门各派开山门择徒的好时机。 天门将开,太虚的修士们亦会有所感。那是天道为此方万千生灵降下的机缘。 可岁越是天外来客,它不该有所感应。 它原本也根本没有感应。 慕重光神色不动地盯着经卷,书页上一缕缕灰雾逐渐聚拢,慢慢凝成一个墨色的小球。 故渊之息。 这个东西,难道能将天外之人变为此世之人? 故渊与天地同在,是神魂归去之所。若说它有这个能力,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千百年来,造访过太虚的天外之人不知凡几,却未有任何与故渊有关的传言流出。 是本就与此无关,还是消息被刻意掩埋了? 慕重光凝视着那个墨色小球,许久后心念一动,将之收进了乾坤戒中。随后他意随心动,还未回过神来,神识就再次落在了里间的岁越身上。 小猫妖已经在药篮里睡着了。团起来的身躯舒展,唯有脸还埋在爪子下,大有一副要就此憋死自己的模样。 这一眼看得慕重光心中郁气一消,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 他起身走到药篮前,伸手轻轻地将猫猫头抬了起来。 小猫妖睁开一只眼,一见是他,毫不犹豫抬起爪爪就是一巴掌。 “做什么?”慕重光握住它的小爪子,“好心帮你还要打人?” “不要你帮喵。”岁越含含糊糊地说,“让猫睡觉。” 它收回爪爪翻了个身,闭眼又睡了过去。 慕重光看了它一会儿,伸手轻轻一戳,在它蓬松松的被毛上戳出一个小坑。 岁越懒得理他。 慕重光却似被自己惊住了。 他自握剑起,光阴百载,何时有过这般……幼稚的举动?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曲起,垂眸盯着岁越毛上的小坑好半天,又伸手将之抚平。 柔软的触感与小猫爆炸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反比。 “呜喵!”岁越烦躁的喵了一声,贴到药篮边上,又将脑袋埋回爪爪下了。 “睡吧。”慕重光说。 岁越连尾巴都懒得甩了。 这个人好烦喵! 烦死了喵! 慕重光重新回到书案前,可神识依然放在小猫身上。 看着它在窝里打了几个滚,又翻身坐起来舔手手。舔着舔着,还呼噜呼噜地安慰自己。那细微的呼噜声穿过剑庐简陋的墙壁,也依然清晰可闻。 慕重光的神思莫名有些发飘。 他养的这只小猫,爱漂亮、贪吃、不爱修行。可现在它正在逐渐变成此世中人,会被此方天道注视、管辖。 它会慢慢地与此世间所有生灵一样,想要长大,想要化人,就必须修行。 耳边小猫妖的呼噜声低了下去。回神一看,就见小猫妖重新趴了下去,还很乖地在用爪爪给自己扒拉小被子。 盖好了小被子,它眼睛一闭又快快乐乐地睡了过去。 是个所有烦恼都留不过一刻钟的小猫。 压着它修行,大概会喵喵喵着不高兴很久。 想到这里,慕重光莫名觉得十分有趣,他强压下想去摸猫的心,将神识投向了先前岁越出事的地方。 这是他的观渺峰,在他感应到岁越出事,前去寻猫时,就已经认出来这是他回来的地方。只是那时所有心神都在岁越身上,并未细看这处地方。 此刻再观,就见被天雷与魔气摧毁的草木还秃着,山道旁一片萧瑟颓然,毫无美感。可除却不好看,也没什么异常。 神识之下,对各类气息的观察感应总会更加敏锐。可这里除了灵气,什么也没有。 正常得反而有些……不太正常。 慕重光沉吟许久,将整座观渺峰反复审视了三四遍,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神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经卷上。 这本经卷里,是他专程为岁越修改的修行心法。 术法参酌了万灵宗的几宗入门心法之精髓,又融合了妖修那边流传的猫族筑基心法之妙要。这段时日几经斟酌删改,才有了这卷心法。 原本慕重光打算自明日起,就压着小猫妖开始修行这套心法。但此时看来看去,却总觉得尚有诸多不足之处。 修者的根基格外紧要……或许还是要往妖族走上一遭,再来修行也不迟。 窗外灵雾缭绕、云海翻腾,天风将充裕的灵气送往太虚每一个角落。 不久之后,那隔绝太虚与下界的长天会自动撕开一道口子,上下两界灵气在其间交汇流淌。而人亦会如气一般,有人上升,有人下潜。 慕重光合上经卷。 择徒之后,就带越越往妖族走一遭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心门 妖族隐居在南境的十万大山中。 历代妖皇以地为介、以山为阵,一重又一重地将整个妖族领地变作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大堡垒。若是不得邀请擅自前往,只会迷失在最外围的山脉之中,终生不得出。 但妖族与无拘门关系和睦,前世慕重光也曾受邀去妖族领地历炼游玩。去妖族的路途,他很熟悉。 若是一人一剑就此出发,什么准备都不需要再做。可偏偏……多了只小猫。 只是多了那么一团小东西,他心中的不定就多了千斤重。 譬如出远门,他早已辟谷,可小猫妖却是个馋嘴贪食的。在门内尚有负责灵食的弟子,每日给岁越准备新鲜好吃的灵食。可在路上,他能给岁越什么? 难道每日给小猫妖吃打包的食物么?不像话! 想到这里,慕重光就蹙起了眉头。 他不擅制作灵食。在遇见岁越之前,他的生活总是很简单。 练剑、修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若是生在凡间,定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少爷。而生在太虚,即便他要领着师弟师妹们出门历练,人们所看重的也是历练之中的获得。 这些边边角角的小事,从来无需他操心。 养一只小猫,却是连边边角角的事,都会变得千斤重。 而他考虑着这些以前从不会多一分心思的千斤重,却颇有些甘之如饴。 不就是新鲜灵食?难道他还能学不会不成? 他的猫,总不能还未开始修行,就要受委屈。 上次闻华去了趟万灵宗,也带回了万灵宗的灵兽食谱。明日,他就寻几个负责的弟子问问。 解决了这个问题,慕重光心中的不安总算轻了些许。神识却又不由自主地往里屋飘去,落在那小药篮上,就安定了下来。 小猫妖四仰八叉地躺在药篮里,睡前盖得好好的小被子已经被拳打脚踢弄到了一边。它雪白的小肚子缓慢又平稳的起伏,嘴巴微张着,偶尔还会咂吧咂吧嘴。也不知在梦里又遇见了什么好吃的。 它睡得香甜,慕重光就没再进去,而是起身走出门去,就在剑庐外的花树下一招一式地练剑。 他练剑不带术法,唯有剑招与剑意。连剑气都凝在剑刃之上含而不发。偶有风来,便顺风而为,让剑气落入无边云海之中。 观渺峰外的云海翻腾得厉害。云层之下,定有长风不断地吹拂。 那是天门将开的信号。 想到岁越已然能感受到天门,慕重光被小猫妖熨平的心绪再度变得晦涩。 手中长剑随心而变,挥出的剑气锐不可当,将翻腾的云海撕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豁口。 豁口之下黑云滚滚,好似他这段时日不停撕扯的心绪。但长风很快吹来,推着雪白的云朵将豁口填平。 慕重光看着毫无半点痕迹的云海,平静地收剑回鞘。 可转过身,却见岁越蹲坐在几步远的地方,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乖巧又安静地陪着它。 分明受了重伤睡得正甜,为何又要来守着他? 慕重光心中晦涩的情绪猝然开裂,就像消失的剑气猛地被云海喷出,将他的心绪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小猫妖。 岁越甩甩尾巴一歪头:“呜咪?” 是剑法有问题的喵?怎么这样的表情。 慕重光垂下眼,两步走到岁越面前蹲下身:“那些云吵得你不舒服?” 岁越摇了摇头:“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没有不舒服。” 慕重光声音平静:“那为何出来。” 岁越答得自然:“想陪着你喵~” 慕重光心底压抑的黑灰喷发着上涌。 “越越,”他凝望着岁越,“我打算过段时日就带你去妖族。此行路途遥远,许是许久都无法回来,你可愿意?” 岁越眨了眨眼,感觉更奇怪了。 这个问题重光哥哥以前分明问过,为什么还要问猫? 岁越仰头看他。慕重光眸光安静,连情绪都收敛得如同他手中长剑,冰冷而无声。 但岁越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大的不开心,那些不开心多得连永宁寺的大佛都能淹掉。 师父告诉过猫,情绪是很重的力量。金灿灿的神佛反抗不了,锋锐的剑也只会在里面沉没。 岁越不想慕重光沉没。 它勾着尾巴尖想了想,后脚一蹬直接跳到了慕重光的肩上,暖融融的身体紧贴着慕重光冷冰冰的耳朵,回答得分外干脆:“愿意的喵~反正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喵~” 慕重光心口猛地一跳。他绷紧了下颌,沉默地护着小猫妖站起了身。 暖融融的温度一直紧贴在他颊边。如波涛的云海被他抛在了身后,他带着小猫妖一步一步往剑庐走。 背后长风依然,他心中无端破开的裂口也一点点地被小猫的体温抚平。 他忽然觉得,或许有朝一日,他也会心如云海,所有的裂痕都被一团白色填平。 只要岁越好好修行。 只要岁越能活得长久。 …… 距离天门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此次开山门择徒,便是连妖族都会派人前去,想来下界人族也当是出现了不少优秀之辈。各宗各派都在摩拳霍霍准备抢人,无拘门自是不例外。 虽说无拘门讲究一个自在,收徒从来随心所欲。可有了好苗子,也没有不抢之理。几条主脉陆续展开了一系列小比,费了些时日选出了此次随行的弟子。 随行弟子都是各峰翘楚,也都与慕重光熟识。定下人选后,闻华便约着弟子们一同来观渺峰探望慕重光。 说是探望慕重光,实则落地剑庐,闻华就张大了双手冲向岁越:“猫猫~” 岁越高兴地应声:“喵嗷~” 它快快乐乐冲出门,又被眼前十几个高大修者吓了个急刹车。 “你们莫要吓它。”慕重光落后一步,“闻华,退后。” 闻华就要突破金丹,此时浑身剑势比先前造访更甚。待到她能收敛这一身剑势,便是渡劫之时。 小猫妖刚受过重创,还是离她远点才好。 闻华不明所以地止了步子,茫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慕重光只是弯腰抱起岁越,在一阵问好声中替岁越收下了一堆又一堆的见面礼。 岁越哪里见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一双猫猫眼都看直了,只觉得重光哥哥的每一个师弟师妹都是大好人! “喵嗷,谢谢哥哥姐姐。” 它在慕重光怀里端坐,极有礼貌地道谢。 闻华看得心痒不已,几步凑上来又想摸猫。 慕重光不紧不慢地荡开她的手:“越越受了伤,不要碰他。” 闻华顿时懂了。她收手飞快,满是心疼地看着岁越。 她们家这猫猫,就这么丁点大,怎么总在受伤?师兄到底会不会养猫! 谴责的目光刚飘过去,闻华就用大毅力克制着转开了。 不能怪师兄,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谴责他。闻华想,他们这些有了心魔的,一个眼神不对就要发疯。指不定外面一片叶子落下来,都会刺激得他们道心不稳。 师兄修行不易,不是师兄的错。还是这观渺峰风水不……呃。 观渺峰是掌门师叔精挑细选的修行之地,怎会风水不好。闻华绝望地一闭眼。 “果然还是心魔的错。”闻华说,“师兄若非心魔缠身,哪里会让我们猫猫受这样重的伤。” “不怪重光哥哥喵,”岁越脆生生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喵。” “不是你的错。”慕重光低声道,“你还年幼,哪能事事周全。” 闻华连连点头:“就是。怪山路不平都不能怪自己。总责怪自己容易道心不稳。” 慕重光看了她一眼,闻华话锋顿时一转:“但是,离开家了还是要注意安全,你还小,不要离师兄太远。” 岁越乖乖地点了点头。 众人也深知自家大师兄此时亟待静养,七嘴八舌地聊过几句,又简单探讨了一些近日修行困惑,就相携告了辞。 剑庐里一静,岁越就猛地冲到了自己的礼物堆前,绕着礼物堆转了好几个圈,开心得不得了。 在礼物堆里打过滚后,岁越一步跳到慕重光身边,满脸讨好地蹭着慕重光的手臂:“要出远门,这些都要带上喵。” “还要带什么?” 岁越认真想了想,既然重光哥哥说要走很久,那就都要带上。 “全部!”它说,“有没有办法全都带走喵?” “有。”慕重光抬手幻出一枚细小的圆环,“我给你准备的乾坤戒,你的东西都可以放在此戒中。” 话音一落,地上那堆礼物顿时消失不见。 慕重光将那枚格外细小的乾坤戒仔细扣在了岁越脖子上的小猫铃铛上。 岁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猫铃铛:“那猫要怎么把它们拿出来喵?” “修行。” 慕重光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含笑道:“只要你能灵活运用自己的灵气,就能随意使用这枚乾坤戒。” 岁越:?! 岁越:“喵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道心 “越越。” 小猫团子窝在药篮里头也不抬。 脚步声渐渐走近了:“越越。” 小猫团子默默转身埋头,确保对方只能看见自己不屈地抵抗。 慕重光站在药篮边上,垂眸看着那个缩得浑圆的白毛团,有些忍俊不禁:“起来晨练。” “咪!” 臭剑修要修炼,和猫猫有什么关系? 不要吵猫猫睡觉! 正腹诽着,一股力道就钳住了后脖颈。小猫妖命运的后脖颈落入敌手,被人轻飘飘地提了起来。 岁越眨眨眼,一把抱住自己的尾巴,一张毛茸茸的小猫脸上写满无辜:“喵~” 慕重光眉毛一挑:“东西不想要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岁越就来气。 猫猫原本有一堆又一堆的玩具、零食和猫窝!要不是臭剑修诓骗猫猫,猫猫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它撒手放开尾巴,喵喵呜呜地对着慕重光拳打脚踢。 可小猫妖人小手短,喵喵半天也只抓伤了空气。 慕重光施施然地拎着它,直到岁越累得连爪爪也放下了,才把猫拎进自己怀里,道:“气什么。修行宜早不宜晚,既迟早要苦修,那早日开始又有何不好。” 猫猫简直和这种人没话讲! 它用力甩着尾巴,扬着小脑袋很是骄傲:“才不用苦修,猫猫只要想学就能学会!” 慕重光眼中含笑:“既如此,想来越越现在就能学会。” 岁越嘟着小猫脸不说话。 慕重光见它仍不乐意,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乾坤戒里有我的礼物,越越不想看看吗?” 岁越乱甩的尾巴顿时停了下来。 慕重光点到为止,只看着小猫的尾巴尖勾一下,又勾一下。 岁越心里简直有一百个猫猫在蹦跶,闹腾得它抓心挠肝的好奇。 重光哥哥会送猫什么喵?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送猫猫礼物。好想知道噢……不行不行,不能好奇!这一定是臭剑修的阴谋喵! 眼见它的小尾巴又甩了起来,慕重光伸手熟练地挠了挠猫下巴,语调漫不经心地:“是不想知道,还是害怕自己学不会?” 岁越:?! 大胆! “哼喵!”岁越一扭头,甩开他的手指,“我可是永宁山第一猫猫精,怎么可能害怕!” 它可不是什么都不会的猫猫,不然哪里有胆子直面天雷? 区区修行,拦不住猫猫! “现在就开始喵!” 慕重光满意地将它放回药篮里:“修行一事,贵在坚持。因你现在没有合用的筑基心法,是以我们先学引气入体、藏气于身,你已有根基,学来不难。待日后有了合适的心法,再寻你之道。” 岁越懒得听什么道不道的。 它整日里听小和尚们念经已经听得够多了,那些叽里咕噜的内容都是人要思考的。 小和尚们说人行于世,忧患苦多。要戒贪嗔痴、观来时路、修未来身。 但猫猫只是猫猫。 师父说,遇见猫猫后,他的日子里只有快活。 所以人走人道,猫走猫道。 什么忧患苦乐、贪嗔痴念都和猫猫没什么关系。猫猫只需要学会开乾坤戒就好! 它胡乱点着头,伸出爪爪按住慕重光的手:“我知道了喵,我们快开始喵。” 观它模样,慕重光就知它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可小猫要耍赖,他也只能无奈一笑,伸手抵住了粉色的肉垫:“我先引灵气带你体内之气运转一个小周天,你要好生记住,尝试着自己做。待到无需刻意,便能时刻引气运转时,我再教你如何将气运转一个大周天。” 岁越呜呜喵喵乱应一通。 随即,爪爪上就传来了一股微凉的触感,有些像细细的冰碴,正在扎自己的爪爪。 岁越忍不住微微开合着爪爪。雪白的小爪子张开,像一朵毛茸茸的雪棉花。 下一刻,那细碎的冰凉就变成了一股暖意,从肉垫慢慢滑入爪爪深处。体内懒惰的灵气似乎被那股暖洋洋的气息唤醒了。它们自发跟了上去,追着那道暖融顺着经脉在身体内部划出了一道熟悉的图案。 岁越恍然大悟:“这就是小周天喵?” 小猫妖满脸惊讶又藏着窃喜,随即洋洋得意地说:“猫猫早就会了喵~” “真的?”慕重光忍不住点了点它的小鼻子,“确定记住了?” “那当然喵,”岁越仰着小猫脸,“都说了猫猫只要想学就能学会!” 慕重光当即道:“那你自己来一遍,我看看是否真的会了。” “小瞧我喵~” 它一甩尾巴,决定表演给慕重光看。 这个小周天不就是前些时日,重光哥哥一直带着它做的那个嘛。其实它还挺喜欢被重光哥哥带着运转小周天喵。 每一次运转小周天,都好像回到了永宁寺里,它正睡在金佛手里晒太阳。 太阳暖洋洋的,晒着晒着猫猫就睡过去了。等到醒过来,浑身都会轻飘飘的,变得精神抖擞。 运转小周天原来就是晒太阳! 小猫妖自觉已经理解了何谓小周天。它引着自己的灵气转过暖融融的一圈,悄悄睁眼去看慕重光。 却见慕重光已经在榻上合目盘膝而坐。他额上那道伤已经好了,未留下一丝痕迹。两眼之下的猩红魔纹在这些时日的静养中转为了暗色。再闻不到一丁点危险的味道。 腰间那块青色玉佩发着莹莹微光,衬得他宛如一尊佛像。 “呜咪~” 岁越轻轻叫了一声。 一阵风轻抚过它,岁越莫名觉得慕重光正伸手抚摸它的脑袋。于是小猫妖满意地闭上眼,开始了第二轮运转。 小周天转过三轮,岁越站起身神采奕奕的伸懒腰抖毛毛。末了一转头,就见慕重光正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 “饿不饿?”慕重光问。 岁越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肚子饱饱的:“不饿,但是要吃饭喵~” 观渺峰最好的地方,就是每天都有很好吃的猫饭。有鱼有兔,还有岁越馋得掉口水的大肥鸟。它立志不错过观渺峰的每一顿,哪怕不饿,也要努力地吃! 慕重光失笑摇头,他伸出手岁越就跳进了他的怀里。 “走罢,看看今日他们为你准备了什么。” 岁越窝在慕重光怀里,踏步而出峰里清凌凌的微风拂面,夕阳从天边照来金灿灿的光影。花树在暖融融的光里微微打着颤,又被回巢的飞鸟惊落几朵盛开的小花。 每一次呼吸,鼻尖都有灵气微甜的味道。于是每一次呼吸,岁越都很开心。 而且它觉得,重光哥哥也很开心。 或许是因为闻不到危险的味道了,猫猫总觉得这两日的重光哥哥变得很宁静。这样的宁静是由内而外的,闻起来让猫猫很安心。 猫猫喜欢这样宁静的重光哥哥,可以放开了心的撒娇打滚。 岁越哼哼着换了个姿势,没多久,又攀着慕重光的手臂爬上他的肩头。 它坐稳了身子迎风宣布开心:“喵嗷~” 没有大风突然吹毛毛,更没有被毛毛突然糊一脸,完美! “重光哥哥,”岁越悄悄挪挪爪爪,往慕重光耳朵边贴了贴,“今天想吃灵雀金丝卷。” 大肥鸟,好吃! “今日晚了,得看膳坊为你准备了什么。” “呜咪……” 不需要看,便知小猫妖不高兴了。 “挑食不可取。”慕重光说,“明日让膳坊给你做。” 就知道这两日的重光哥哥最好说话了喵~ “好喵~”岁越开心地蹭了蹭他。 天门异动频频,无拘门开山门的日子愈发逼近,慕重光逐渐变得忙碌。 除了弟子们的基础剑招指导,每日更需往来多个主峰,与各峰峰主商讨择徒一事。 此次择徒由慕重光带队,随队长老乃是闻华的师尊,秉鉴峰峰主清商真君。 开山门择徒亦是历练,三重境真君随行只为保证路途安全,若是择徒时发现了弟子们看走眼的苗子,也能顺便捞回门内。其他事宜,并不多加干涉。 是以,除了择徒,慕重光还需与随行弟子们商讨出行种种。 可即便这般忙碌,他亦没忘了每日都带着岁越去膳坊点餐。 岁越短短时日将各峰峰主认了个遍,又开开心心受了一堆当作见面礼的法器防具。可还未来得及炫耀,便全都被慕重光收进了乾坤戒里。 气得它决定狠狠与臭剑修绝交一整晚! 慕重光也不在意,只揉了揉小猫耳朵,提醒它:“你若每日好好运转小周天,今日便已经能打开乾坤戒了。” “花言巧语的骗猫,”岁越根本不看他,“我才不信喵!” 它气呼呼地躲在药篮里,用小毯子将药篮遮了个严严实实。 小猫妖拒绝沟通,慕重光也不在意。只执了一本闲书在一旁看。那书是闻华从万灵宗淘来的,据传记载了诸多灵兽饲养之法。 书页翻过一半,药篮里就传出了小猫妖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岁越睡着了。 慕重光收起书册,又抬手在药篮上布上几道防御阵法,才盘腿合目,内视己身。 他的父亲慕星枢亲上非命峰所炼的青玉佩力量非凡。这段时日将他的心神稳固得格外平稳,只要不刻意思考前世种种,他几乎与记忆里的元婴期没什么两样。 坚定平和、从容内敛,是无拘门内外最熟悉的模样。 识海之内,心魔被青玉佩镇得掀不起丝毫波澜;而光明的另一边,也依然没有岁越的痕迹。 这段时日趁着道心稳固,他在光明的那一半尝试过种种猜测,却都没有找到岁越的影子。如今剩下的,唯有最后的猜想—— 岁越的神魂落在了心魔海里。 岁越,亦是他的心魔。 它与心魔同生,是心魔光明的另一半。 仔细回想,他先前几次察觉到光明处有异,均是在心魔作乱之时。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 识海内心魔海里漆黑无边,每踏一步都会激起一串腥臭的涟漪。证道菩提树摇得簌簌作响,似是想叫他回去。 但慕重光手持观澜剑,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嘻嘻。” “若你猜测为真,你要如何?” 心魔开始自镇压中苏醒。 寂静的心魔海四面八方响起了它低声的呢喃。 “哥哥……” “重光哥哥……” 脚底的黑色涟漪渐渐凝出了人形。 它攀上慕重光的肩头,贴着耳朵轻问:“你要杀了我吗?重光哥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神魂 肩上的那只手苍白黏腻,像是只剩了一层皮的骨骼。即便仅有神识,也能感受到它那股刺骨的冰凉。 “哥哥。”寒冰一样的呼吸落在耳畔,“你是来杀我的吗?” 慕重光从容不迫地往前一步,随后抬手转身——身后寒影受惊一般猛退三步! 用力踏步溅起的涟漪化作一蓬蓬黑雾,缭绕在两道人影之间。 慕重光好整以暇地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 黑雾之后,那双猩红双眼抽搐了一下,浓烈的忌惮与恶意毫无掩饰的流淌出来。 慕重光轻笑:“这么怕我?” 魔纹心魔咬紧牙关:“慕重光!” “怎么不叫哥哥了?”慕重漫不经心地抬手拍了拍肩膀,就像扫去了肩上的尘埃,“也好,我也不记得我有过一个孪生兄弟。” 他上下扫了魔纹心魔一眼,笑道:“看起来,你近日状态不好。” 魔纹心魔额角又跳了一下。他觑起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慕重光手中的观澜剑,并不回答。 它是魔,宿体越是心绪难平、越是道心动摇,它就越是强大。而宿体越是冷静自持,它就越是虚弱。 现在慕重光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有多让它恶心,它就有多警惕。 心魔海安静了下来,可蓬起的黑雾一直没有消散,安安静静地缭绕在两人之间。 魔纹心魔突然裂开嘴恶劣一笑:“你那杀身仇人的东西用着还不错,我被压得很是难受。” 这话出口,慕重光只是平静颔首:“确实不错。” 他亦是没想到,那枚青玉佩镇魔养神、稳固道种的能力能如此之强。这些时日心魔被镇得毫无反抗之力,连他脸上魔纹都有所消退。 魔纹心魔与他一体同心。此时一听,笑脸猛地一敛,只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没想到君子剑如此海量,这般大仇也能忍得下。” “那依你之见,我当如何?”慕重光依然那副表情,“杀上万仞峰,屠尽无拘门?” “自是!”魔纹心魔傲然道,“我生于你心,深知你所想!你早有想法,却不闻不动!连为自己复仇都不敢,这般懦弱无能,简直愧对手中之剑!” “无拘门内各峰峰主均是合体期的三重境修士。除却他们,在门内还有诸多潜修师祖,修为均在大乘以上。”慕重光慢条斯理地告诉它,“我得有多痴傻,才敢在元婴境就屠无拘满门。” 元婴期仅仅只是二重境的门槛,连神魂都还无法自主离体。可门内大乘期老祖,却个个都是冲击渡劫、以求飞升的三重境真君。 这个太虚界最古老的修行宗门,拥有着令人忌惮的底蕴。 便是整个魔界打上门来,也灭不了无拘门满门。 “懦弱之辈,自是满腔借口!”魔纹心魔冷笑连连,“我却不是你,在这般屈辱之地也能待得下去!” 话音一落,脚下漆黑猛地一震! 涟漪自慕重光脚底而起,眨眼变作滔天波浪,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光明的那一边,眼见就要当头砸下! ——空中忽地出现一抹亮光。 一枚青玉佩突兀浮现于浪尖之上,微光莹莹却载着不可抗拒的磅礴之力,将漆黑狂澜强行镇压抹平。 “噗——”魔纹心魔猛然喷出一口血。 微光之中,它连身形都无法维持。 浓雾之中,魔纹心魔伸手将唇边鲜血抹了半张脸。它睁着血淋淋的眼睛,狰狞大笑:“慕重光啊慕重光,你也并非那么平静啊!” 大笑声中,它身形散作烟雾,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只听得见耳语般的呢喃。 “那怎么办呢?白衣胜雪君子剑……想杀之人杀不了,想报之仇无法报。这天地之大,举目四望,却连个立锥之地都寻不着。” “好可怜啊慕真人。” “慕重光,你只能待在这里,做你的君子剑,再死在他们手上一次。” 黑雾扭曲地打着旋上升,伴着魔纹心魔沙哑的狂笑,好似它狂喜得手舞足蹈。 慕重光眸色沉沉,脚下却忽然一动,猛地出现在了光与影的边界处。 在他心神动摇,心魔强大之时,光明之处果真有了动静! 那抹雪白的身影不知是何时出现在的证道菩提树下,似还搞不清状况。一见慕重光,那双蓝眼睛骤然一亮。 “重光哥哥!”岁越坐在菩提树下向他招手,“那些黑雾又乱起来了。重光哥哥你不开心吗?” 慕重光停在离岁越一步之遥的地方。 岁越坐在菩提树明亮的阴影里,碎金子一般的光透过菩提树繁茂的枝叶落在他身上,好似一朵朵微小的太阳。 他迟迟不动,岁越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啦?” 说着话,头顶毛茸茸的小耳朵也应景地动了动。雪白长发如瀑,垂落身侧。随着抬头的动作,头发便似水般流动。 “没什么。” 慕重光重新抬步,走到岁越身边。他抬手用剑挑开散落的白发,在岁越身边坐了下来:“这些时日,你去哪儿了?” “哪里都没去呀。”岁越不明所以地答道,“一直和重光哥哥在一起的呀。” 慕重光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岁越也不在乎他的安静,反正重光哥哥总是很安静的。他不说话,岁越就往他身边蹭了蹭,肩挨着肩了,就自己在旁边捡叶子玩。 证道菩提树被魔气染黑,落下的叶子也变作了黑白两色。它们落在地上,会化作萤火般的氤氲雾气,飘散着悄然融入这方天地之中。 岁越在树叶落地前抓住它们,攒得多了,就双手一合将之揉成一团。 随即他笑眯眯地侧过身,脆生生地喊:“重光哥哥。” 慕重光回神看向他,就听岁越道:“你看。” 眼前忽地腾起一片莹莹星火,它们闪烁着,如同星河倒倾,在刹那间照亮了慕重光黑沉沉的眼睛。 一簇又一簇的星火自岁越手中升腾,又在两人之间四散开来,化作数不清的萤火,将两人坐着的这块小小之地照亮。 星光之后,是岁越笑意吟吟的脸。那些萤火落在他的发上、睫上,似光似雪。 他欢喜而专注地看着慕重光:“哥哥,你有没有变得开心一点?” 慕重光只觉心口猛地一震,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骤然捏紧了他的心脏,又在瞬间松开。那窒息感还未涌上心头,便只剩下一片沉甸甸的跳动,重重地敲打着他的心房。 蓬起的星火熄灭了,天地再次暗淡了下来。 他坐在菩提树黑色的另一半下,定定凝视着岁越。 “重光哥哥?” 慕重光猛地眨眨眼:“谢谢越越。” 岁越笑眯眯地一歪头:“不用谢呀。” 他冰凉的头发落在了观澜剑上。慕重光垂着眼,不着痕迹地抓了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 雪白的头发与绒毛的触感很不一样,它似雪冰凉,缠绕在手中,能将手指勒出细细的痕迹。慕重光缠了一圈又一圈。 “越越。”他低声问,“那块玉佩会让你难受么?” 岁越茫然眨眨眼,慕重光抬眼示意,他便跟着他的视线往上瞧。却见那枚青玉佩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证道菩提树边,正挂在一根树枝上。 它的光笼罩着半黑半白的证道菩提树,令树看起来似乎都亮了三分。 “不难受呀。”岁越仰着脑袋,小耳朵又动了动,“那是慕叔叔用来保护哥哥的呀。” 慕重光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他看着岁越的耳朵,低声道:“那便好。” 心魔海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魔纹心魔被青玉佩镇压得再无动静。岁越似乎也困了。 他单手环膝,将脸搁在了膝盖上,双眼微眯用另一只手拨着身边飘散的叶子玩。叶子落地腾起的光雾被他一遍又一遍地搅散。 慢慢地,就连搅叶子的力气也没了,他闭上眼迷迷糊糊地似乎就要睡了。 慕重光的目光一直落在岁越身上,看着他短短时间就从神采奕奕变得困顿不已。慕重光心中不由得猛地一沉。 与心魔同现,又与心魔同静。 若岁越当真是他的心魔,他该如何? 他……能如何? 直到睁开双眼,慕重光都没有得到答案。 夜色已深,连山中的归鸟都已陷入了沉睡。唯剩月光倾泻。 他凝视着窗外投来的碎影,慢慢梳理着心头哽着的那团乱麻。许久后才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浊气。 正想去看一看药篮里的小家伙,却忽然感受到腿边有个暖融融的小家伙。 大抵是闻到了心魔的味道,岁越放弃了自己的小药篮,又窝在慕重光身边,紧贴着他睡了。 慕重光看着身边毛茸茸的小团子,伸出手缓缓抚摸小猫妖的脊背。 它的绒毛总是暖而轻的,像它自己的身躯一样柔软。即便勒住手指,也无法在剑修的手里留下什么痕迹。 慕重光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岁越慢慢醒来却懒得睁眼。只是在抚摸的间隙里翻了个身,开开心心地呼噜呼噜起来。 慕重光听着它的小呼噜声,再次质问:我当如何? 冰凉的手心被小猫妖一点点地焐暖,那暖意顺着手掌而上,似乎能将整个人都焐暖。 我能如何? 慕重光松开手站身,他漫步走到窗边,抬头凝望天上皎洁的月亮。 “呵。” 一声低笑在漆黑的剑庐里响起。 心魔罢了。慕重光心想,无非是养一个或是养两个的区别。 有何可担心的? 他能养猫,自然也能养心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一念 岁越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 它在梦里好像又见到重光哥哥了,他似乎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可等岁越醒过来,伸着懒腰跳下地,梦里那些迷蒙的影子就在晨光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醒了?”慕重光提剑推门,逆光而来。 灿金的晨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模糊而温柔。岁越轻轻“咪”了一声,小步蹭到慕重光脚边,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问:“你没睡觉喵?” 他身边还残留着晨雾的冰凉,靠近了就能闻到晨露冷冰冰的味道。 岁越嗅着衣摆上沾染的晨霜,一个激灵抖抖毛醒了过来。 慕重光已经弯腰,将它捞到了怀里:“你若能好好运转小周天,也无须睡觉。” 岁越垂着猫猫头,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观澜剑红色的剑穗。那剑穗编织精巧,随着慕重光走动的动作晃动间,就有流光闪烁。 小猫妖喜欢亮晶晶的小玩意,正看得入迷,它突然歪了歪头:“呜咪?” 随即它抬起头看向慕重光,疑惑道:“玉佩喵?” 自从慕叔叔把那枚青玉佩交给重光哥哥后,重光哥哥一直佩在腰间。岁越也很喜欢那个会发光的玉佩。 每次它亮起来,岁越都会觉得自己好像又睡在了永宁山里,会让猫猫有一种暖洋洋的幸福感觉。 而且它亮起来,重光哥哥就不会出现那种奇怪的危险味道了。 小猫妖扒拉着慕重光胸前衣料站了起来,追问:“玉佩喵?戴上它呀。” “你喜欢?”慕重光低头看着它,顺手将它送到了肩上,“给你玩。” 岁越猛地摇摇头:“不要!” 说着话,连爪爪都抬了起来,用力拍了拍慕重光的肩膀:“你要带着喵!” 它拒绝得好干脆,细长的绒毛来回扫着耳朵,带来一阵微微的痒意。落在肩上的小爪子又显得有力极了。 那么小小的一团,用力拍人的时候,居然也能把人拍疼。 看来这小猫妖修行虽然惫懒,但到底也算用了一两分的心。 慕重光满意抬手,握住它的小爪子,轻轻地揉捏着:“越越,心魔是心生障碍,若不依靠此心此意越过,只靠外力镇平,那永远解决不了心魔。” “是这样的喵?”岁越听得迷迷糊糊,“不带着它,真的没问题喵?” “当真。”慕重光含笑道,“心魔既已被压下,余下的……自该问道问心,破障除魔。” 青阳真君凝视着自己的小弟子,耳听他解释不佩青玉佩的缘由。 又见他眸正神清,周身气韵清朗,道心剑意俱坚,便满意颔首道:“你心境稳固,为师很是放心。但心魔不比他物,若心生异常,切不可迟疑,需得立时平心静气。” 慕重光拱手应道:“弟子知晓。” “你行事为师从来放心。”青阳真君含笑的眼神落在他肩上的岁越上,“越越也要替本尊看着你哥哥,若有异常,便……” 岁越坐得端正,它毛茸茸的小尾巴绕身半圈搭在手边,仰着小脑袋脆生生地抢答道:“猫猫会保护重光哥哥喵~” 周遭顿时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他们此时正在万仞峰的心游殿内,除却师徒二人并小猫一只,另有其余弟子七人,均是各峰首徒。 岁越“呜咪”一声,歪着脑袋去看他们,不明白他们都在笑些什么。 闻华迎着小猫妖茫然的视线,凑上去问它:“我们猫猫准备怎么保护师兄呀?” “猫猫可以叫醒他!”岁越很骄傲地说,“猫猫可以喵~” 闻华听得笑容更大了,还想再问,就听上首的青阳真君开了口:“你一个小东西,哪里需要你去保护他?” 青阳真君失笑着点了点岁越:“若重光当真有异,越越只管躲得远远地,免得误伤了你。” 语罢,青阳真君指尖亮起一点莹莹青光,转瞬便落在了岁越脖子处的小猫铃铛上。 猫铃铛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叮——” 大殿内安静了下来。 青阳真君含笑的视线缓缓逡巡过殿内,又开口道:“今日寻你等来此,亦是有要事。” “这段时日天地异象频频,向来你们也有所觉。门中决定七日后,便依天意开山门择徒。” 青阳真君敛了笑意:“开山门择徒于太虚、于下界而言,均是大事。下界天骄以一己之力撞开天门,为下界弟子谋得飞升之机。此机会于你们而言,亦是难得。此行既是择徒,亦是历练。切记行事不可偏颇。” 众弟子顿时低眉敛首,拱手道:“弟子谨记!” 青阳真君期许的目光自弟子们身上一一掠过,见他们神色专注,便微笑颔首:“你等更要记住,择徒一事,须知心性、品德比之根骨、资质更为要紧。” “我辈修者逆天争命、与天证道,证的便是这一颗道心。心不稳则道不存。” 他的目光在慕重光身上略停了停,见自己的小弟子没有半分异色,才满意开口:“我们无拘门能在此世风云变幻中立门万载,依靠的便是代代弟子不可动摇的坚定道心。尔等均是门中翘楚,此次出门在外,修行不可懈怠。更需常思己心、常观己道。” “弟子领命!” 青阳真君看着他们精神蓬勃的模样,又叮嘱了几句,才挥挥手让弟子们散了。 一离开心游殿,几个弟子就围了过来。 “大师兄,我能抱抱你的猫吗?小猫我可以抱抱你吗?” “大师兄,看你气色着实好了不少,这下我可就安心了。” “师兄师兄,你说若是有人资质绝佳,却心性一般,或是反过来有绝佳的心性,却资质普通,我们是选还是不选?” 好几个弟子一听,均点了点头。 坏人他们当然不会选。可是若只是平庸,又该如何抉择? 放眼太虚,惊才绝艳者终归只是凤毛麟角。在此世间问道修心者,终归还是平庸之辈最多。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慕重光神色沉静地听着,动作自然地将肩上的小猫妖带进了自己怀里。 “咪?”岁越仰头看向慕重光。 有小哥哥要抱猫猫,重光哥哥没有听到吗? 猫猫这么可爱,当然会很受欢迎! 小哥哥还很有礼貌,知道问猫猫的意见。那猫猫可以给他抱一下。就一下! 慕重光顺手挠了挠猫下巴,又顺着下巴一路挠到耳朵根,随后动作自然地一翻手,大掌将整颗猫猫头罩住,压下了小猫妖谴责的眼神。 等师弟师妹们静了下来,慕重光才噙着温和的笑容开口道:“观渺峰清幽宁静,适合平心问道。也多亏大家帮助,才能如此快地镇住心魔。” “至于择定新弟子一事,诸位均是冲击二重境的修士,于修行之事早已有着自己的见解。有人倚靠根骨与天资冲击二重镜,亦有人靠着心性与悟性正在大圆满。” 他此时的目光与先前的青阳真君像极了,那目光既温柔又郑重,看得师弟师妹们都静了下来:“若是问我,此时的我会告诉你们心性比资质重要。可若问金丹大圆满的我,或许答案又会反过来。” “若到时真有这样的修者出现,便交给清商师叔定夺吧。” 等到诸人散场,慕重光带着岁越御剑往观渺峰去。 高天的风冰冷醒神,岁越吹了半天,突然反应了过来:“我觉得不对喵。” “什么不对?”慕重光问它。 “你都没有好好说实话。”岁越说,“你没有给他们答案,为什么他们会满意的走掉了?” 慕重光笑了笑:“因为他们并不需要答案。” 资质与心性,哪里有什么答案? 无非只是初担重任心中不定,想寻人得一个准话罢了。难解的谜题交给了师叔,自然无甚可烦。 见岁越依然皱着小猫脸,慕重光心情很好地唤它:“越越,若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小猫妖缩在他怀里甩了甩尾巴,它想了许久,才一拍爪爪:“你们人类的事情,和猫猫有什么关系。” 猫猫想不明白人类的心。 反正猫猫变成小猫精,也只需要一点点运气。 慕重光笑了笑,安静地带着它回了观渺峰。 许是因为摘了青玉佩又去了心游殿,本就沉睡的心魔又有些蠢蠢欲动。他回峰收了剑,只让岁越自个儿玩耍,自己则径自回了剑庐打坐静心。 识海内黑雾弥漫,心魔凝不出身形,就只有不间断地喃喃低语。 “你何不睁眼看看我,我们可以合作呀。” “小猫儿可爱,我也喜欢。你又何苦一人独行?” “区区元婴,还妄想养着心魔。不若与我一同……” 慕重光双目紧闭,冷声道:“聒噪!” “身为剑修,却不肯直视自己的心。” “它是魔,它是魔,它是魔!你要如何护它!?” “若是被人发现,你们一双魔物,又能去哪里?你一个元婴,能护它到几时!” 观澜剑寒光凛冽划破长空,弥漫的黑雾僵硬一静,便如波浪轰然倒塌。 道心菩提树被余波打得簌簌作响,落下的树叶化作光雾,将识海内的元婴小人笼罩。 慕重光缓缓睁开了眼。 又几个日夜过去,距离无拘门开山门已只剩三日。 此时明月高悬,小猫妖在它的小药篮里睡得四仰八叉。圆滚滚的小肚皮随着呼吸正一起一伏。 都说猫妖向来警觉,无人可以在它们睡着时近身。 可慕重光走到药篮边,伸手覆住那毛茸茸的肚皮,小猫妖却也只是四肢一动,暖融融的小爪子抱住了他的手掌,脑袋一歪又睡了。 不一会儿,岁越咂咂嘴,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小嗓音。 警觉? 他的小猫妖,怕是连“警”字的第一笔都没有。 这样的小猫,要被他这个入魔的东西带下山了。 他自是不惧任何风言风语。 自他重回观渺峰开始,他就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未来将要面对些什么。 太虚对入魔的修士,素来是警惕的。他心中仇恨未消,自能坦然面对那些警惕恶意。 可岁越呢? 它好好一只小猫,跟在他身边又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吗? 想到心魔的呢喃,慕重光眸色骤冷。 他自然不可能一直养着一个心魔。 他忘不了杀身夺骨的仇恨,更忘不了剥骨镇魂的痛楚。他定要问鼎大道,灭了无拘门满门! 可小猫妖什么都不知道,它甚至被自己牵连。难道就要因此斩了它的神魂么? 慕重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暖意,心中思绪几变。 他现下才堪堪破元婴境。若按上辈子的经历来算,他距离化神还有百年时光。 这百年时间,无论是他还是岁越,都会慢慢成长。 待他再次突破化神,于元婴、神魂的领悟都会更加精进。待到那时…… 手中忽地传来一点微痛。 “咪!” 他的手摸得太久,岁越显然已经不耐烦。小猫妖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蹬开他的手掌,翻了个身将肚肚藏在身下,埋着脑袋又睡了过去。 慕重光回过神凝视着它,好一会儿才低笑一声:“小没良心。” 他在这里百般操心,可对小猫妖来说,这还不如睡觉来得重要。 岁越睡得不见头脸,慕重光只能抚摸小猫的背脊。 他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小团,心道他会盯着岁越修行,待到百年之后,岁越定能长成一个大妖。 待到那时,无论他是斩除心魔,还是斩灭岁越那一丝神魂,都不会对岁越造成任何伤害。 他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等岁越长大。 念头一起,他手上动作忽地一顿。 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袭来,痛得他差点忍不住佝偻了身形。 当然……若是没有差错,他自是能好好地修至化神。 可若是…… 他等不到化神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夜游 雷劫的轰鸣在身体内部响彻,直炸得慕重光双耳嗡嗡作响。 他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咽下了喉头猛然涌起的腥甜。 小猫妖修行惫懒,若是无人盯着,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屋里屋外的一切都比修行更吸引它的视线。 可若强压着小猫妖日夜苦修,它定然也会痛苦不已。 修行悟道,贵在循心而为。若不能心、神合一,便成不了强者。 况且…… 想到岁越会变得皱巴巴的小猫脸,慕重光莫名就蹙了眉头。 他的目光回到了岁越身上。这只小猫妖贪吃贪睡,也不知在梦里又见到了什么美味佳肴,正闭着眼睛咂巴嘴。 它那么小一丁点,就该快快乐乐地生活。 手指抚过柔软又温暖的雪白被毛,这种柔软的温度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慕重光体内残留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不该去强迫小猫。慕重光心道,只要他足够强大,就总有时间去等岁越长大。 他既得机会重来一次,修行路就合该比上一次更顺遂。他完全可以用更短的时间变得更强。 境界的突破不仅只是剑法的突破,而是对大道领悟全方位的提升。灵气、术法、剑意乃至神魂领域……都会在雷劫之中被天雷淬炼。 而其中最大的变化,便是修士对神魂的掌控。 元婴之时,神魂只能在识海内的菩提树下抱元守一。唯有修者身死之时,元神可摆脱束缚脱体而出,为修者争夺一线生机。 而化神之后,元婴化神遍布识海,更能分出几缕,炼出身外化身。 化神境对神魂的淬炼与掌控,与元婴境乃天壤之别。 慕重光上一世渡劫出关便入死地,还未来得及淬炼自己的神魂。可现下重来一次,神魂在回溯之时又经千百雷劫,神魂难道依旧只是元婴模样? 想到先前在识海之内,与心魔的几次争锋。慕重光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他以前从未有过心魔,自然不知心魔作乱的识海是什么模样。但修士识海脆弱乃是修行者们的共识。 若说金丹境的本质是锤炼经脉;化神境的本质是淬炼神魂;那么元婴境的本质便是打磨识海。 在元婴境漫长的千载寿数中,修行者要抓紧每分每秒,将它一步一步磨得韧且坚。 识海大成,则破婴化神。 以寻常元婴初期境界推断,刚破丹成婴的修者,断然不可能与心魔在识海内部争锋夺命。 神魂…… 慕重光神色肃然。他一动不动地站立许久,抬手猛地在岁越的药篮处点了几点。一闪而逝的银光炼成阵法模样,将小巧的药篮牢牢罩住。 旋即慕重光回到榻上,盘腿而坐。 意识沉向识海深处,证道菩提树下的元婴小人猛地睁开双眼。 它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在身前画了个大圆。随着它的动作,寂静的识海猛然喧哗了起来,黑与白的深处似乎都掀起了滔天巨浪。两个浪头面对着面相互扑打,以至于连明暗交接都变得模糊不清。 证道菩提树被无形的风吹浪打,枝叶摇摆得几乎要拔地而起! 惊涛怒浪中,唯有元婴小人一动不动。 它某种光亮不停闪烁,似有两种力量在其中拉扯。风浪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击向它,却依然没有令它动摇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元婴小人双手掐诀,重新合上了眼。 耳边忽然听见了夜鸟归巢的扑簌声,还有小小的、极有规律的风声。 那是岁越的呼吸声。 慕重光睁开眼,就见自己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小猫妖的药篮前。他的阵法依然牢牢守护着他的猫,小猫妖在药篮里又换了个姿势,敞着肚皮埋着脸,就差把自己扭成麻花。 再转过头,又见自己的躯壳依然好端端地坐在榻上,正在运转大周天。 神魂出窍! 他的神魂果真早已不同! 神魂脱离了躯壳,五感便变得格外敏锐。站在剑庐里,他甚至能感受到论剑台上潺潺流水。而月光如水照亮了剑庐,慕重光凝视如刀锋冰寒的月光,亦能看见其中微渺雀跃的灵气光点。 以神魂观察此世,果真与肉身看来大有不同。 思绪刚落,他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极强烈的念头。 既如此他要离开观渺峰,他该去心游殿。 这股念头来得猛烈而莫名,像是某种指引,令慕重光不敢轻忽。 而现下距离开山门仅剩三日,各峰选拔早已结束,无拘门内也已安排妥当,值夜的弟子们不会像前些时日那般警醒。这段时日以来云外更是异动频繁,若是不小心惹出什么动静,普通弟子也只会当作寻常。 若想试炼神魂深浅,现在正是个不错的时机。 慕重光定了主意,又回首在岁越的药篮上布了几重阵法。随后思绪一转,他已然离开了观渺峰! 夜色之中,唯有高天空悬的明月照彻山峰。无拘门内九座主峰在月光之下变成了黑沉沉的鬼影。它们重重压着云海,也压着云海下难得一见的异变。 慕重光一步不停,他极快地掠过云海,几乎一眨眼就落在了心游殿外的长桥上。 以神魂之体观望心游殿,只觉它灵光阵阵,正如呼吸般明明灭灭。八条主脉灵气化水,聚而成瀑,于长桥边飞流直下。溅起的灵光如星子、如萤火,一点点地融入心游殿中。 白玉为基青玉为墙的建筑就在这千年万载的浸润中,孕出了自己独特的灵息。 他站在长桥上眼望心游殿,看着它一明一灭的灵光,心中突地想要转身离开。 可前来心游殿本就是神魂的指引。 是以他心知这绝不是一个好选择,却依然来到了这里。 前世青阳真君待他一贯极好,在化神之前,他应当能安然无恙。可神魂离体本就是化神才有的能力,他不敢确定若是现在被青阳真君发现,自己是否能安然逃脱。 但剑修之剑,从来一往无前。剑修修炼的,也绝非临危而逃。 他遵从直觉来到心游殿,不想再遵从直觉一无所获地离开。 慕重光屏息凝神,迈步离开长桥,走向了心游殿。 甫一靠近,慕重光心中便猛地一跳! 心游殿中居然有人,且还不止一人! 他的神魂在回溯时不知是起了何种变故,此时往殿内一扫,竟看见了几个明亮的人影。 当先一人气息锋锐,正是青阳真君。 慕重光浑身紧绷至极,只等殿内真君们发现,便立时撤回观渺峰! 可他在门外静立几个呼吸,却不见殿中人有何动静。正想再试探着往里去,就听殿内又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掌门师兄,事已至此,日后该当如何也应有个章程了。” 是闻华的师尊,此次将要带队开山门出行的清商真君。 她话音落了,殿内却又没了动静。 慕重光小心翼翼潜入殿中,在近门处的鲛纱后停了下来。 “掌门师兄……”又一道声音迟疑着响起,“此事我们都不想直面,可祸端已现,即便再不甘愿,我们也要直面它。” 这次说话的,却是青繁了。 青阳真君站在上首,却一直没有说话。 清商真君眉头一蹙,声音渐厉:“师兄!你是无拘门的掌门,不可因私心妄来!” 青繁真君猛地开口打断了她:“清商师妹!祸端只是初露端倪,你又何苦这时就逼迫师兄下决断。” 语罢,她视线在殿内扫了一圈,又将声音压了下去:“前些时日,重光捡回的那只小猫妖,在观渺峰上吞下了一枚‘帝流浆’差点没命,此事想来大家皆是知晓的。” “我们太虚何曾有过帝流浆。”非命峰的青酒真君开口道,“师妹既然提起,此事与祸端有关?” “我曾问过小猫,吞下那枚灵气是何感受。小猫言说,它味苦。”青繁真君声音轻微,隐有不忍,“我等均知,灵气是不苦的,唯有……” 青酒真君神色一变:“当真味苦?!” “那枚灵气害得那只小猫妖差点生死道消,又岂能有假。”清商真君说,“无拘门主脉已经被污染,此事既以发生,若不尽早采取措施,日后只会越加严重。” 清商真君直视着尊者位上的青阳,冷静地催促道:“掌门师兄,重光是个好孩子。也是你之心血。但无拘门主脉更是关系着宗门的立身之本!此事已迫在眉睫,我们需得早做打算。” “可此事怎会发生?”青酒真人似不敢相信,“不是早已补好了?” “可那也已是我等刚进阶二重镜时的事了。”清商真君说,“没有什么缝补能过上千年万载。” 青酒真君猛地吐出一口浊气。 “以骨补脉,有违人道,亦并非我所想。”青繁真君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可若事情我等都无力转圜,那……” 青阳真君用力闭上了眼。 “此事也不止师兄一人能决定。”青酒真人咬着牙开口,“重光并非只是我无拘的重光,也是慕家的重光。我等在此有了定夺,又如何对慕家交代?” “所以……”清商真君侧过头,目光落向了一旁的水镜,“无拘已现端倪,慕家主如何做想?” 慕重光猛地看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入魔 殿内如深海沉默。 唯有两侧薄如蝉翼的鲛纱,随徐徐的夜风轻舞。 在绝对的压抑中,慕重光忽然想:这是岁越最喜欢的屋子。 之前的每一次,他来心游殿时,岁越都兴致勃勃地跟随。 小猫妖不懂一座宗门主殿的意义。它只是单纯的喜欢心游殿深空一般的屋顶,更喜欢两侧层叠垂落的鲛纱。 当殿内光芒照耀,鲛纱也会亮起星星点点的辉光。若再有风吹,便如碧涛凌凌。 到了那时候,小猫就会追着鲛纱帘扑来扑去。隔着十几层鲛纱,只能看见它毛茸茸的轮廓,像一棵蹦蹦跳跳的蒲公英。 那棵小蒲公英好像又出现在了那里。隔着十几层的鲛纱,稳住了慕重光已经有些波动的神魂。 令他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可这一动之下,他立刻意识到小猫妖不在他身边,他摸不到那棵小蒲公英。 殿内的夜风好像刮入了神魂,让慕重光觉得有些冷了。 他忽地想离开万仞峰,想回到剑庐里摸一摸他安睡着的小猫。 可他完全没有办法移动自己,更没有办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在层叠的鲛纱间隙里,有一条纤薄如丝的光束。那是张开的水镜。 慕重光死死地盯着那条光束,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呵。” 一声清晰的嗤笑响彻心游殿。那确是慕星枢的声音。 “诸位星夜来信,倒是讲了好大一桩趣事。”慕星枢声音冷冽毫无笑意,“用我慕家继承人来补你无拘门灵脉,这话说来不觉得可笑么?” “慕家主竟是这般看待?”清商真君厉声道,“你我皆知东垣不能没有无拘门!” “笑话!” 慕星枢喝道:“太虚万载,殒落者不计其数!莫说是渡劫期老祖,便仅是东垣一地的修者宗门,都不知散了凡几!别人散得,你无拘门散不得?!” 上首默然不语地青阳真君猛地开口:“星枢!” 殿内顿时一静。 “我知你一来便得知这等消息,心中定然不快。但清商并未说错什么。”他冷静地看着慕星枢,“无拘主脉既已被故渊污染,我们就只剩补隙一个选择。否则,裂隙必然会扩至整个东垣。” “到时候你慕家也逃不了。”清商真君冷哼着补了一句,“可若真是到了那种关头,再想办法业已来不及了。” “你们想到的,便是这等有违人道的法子!”慕星枢并不退让,“以此法逆天而行,又能撑几时!” “若按记载,大抵能坚持四五千年。”青酒真人声音沉沉地插了话,“星枢,此事终归……是我们对不住你。” 慕星枢没有开口。 青阳真君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无拘门与你们慕家,同立东垣千万载,往日里同舟共济、情谊深厚,日后也定会同心同德、同进同退。” “东垣立则无拘立;无拘立,慕家便不会倒。” 慕重光浑身一震。 “轰隆——” 刺耳的响雷在耳畔炸起。雷声中,只隐约传来了慕星枢的声音:“待化神……一线之机……” 慕重光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真君们一开一合的嘴唇,却只听得见不间断的炸雷声。 他好像又卷入了回溯时的雷劫中,无尽的雷光一寸寸劈开他的神魂,将他搅得粉碎。 “嘻嘻。” “嘻嘻嘻。” 一双冰冷刺骨的手攀上了他的肩颈,又顺着颈部缓缓抚上了他的眼睛。 “为何不信我?我早已告知过你……” “你何必自欺欺人,欺得都忘了你的好母亲锁魂之时,又与你说了些什么。” “你只是个剑骨容器。” 心魔缓缓转到慕重光身前,它看着慕重光已然猩红的眼睛,猛地大笑了起来:“慕真人,自取其辱的滋味如何!” 慕重光一动不动,唯有一双猩红眼珠略略一动,看向了它。双眼之下,那一对魔纹红似浸血,眉心上一道魔纹时隐时现,猛烈爆发的魔气正与灵气争夺灵台。 心魔笑嘻嘻地用指甲刮过慕重光眉心,魔纹顿时闪出一道红光:“慕真人你看呐,有只被圈养的肉猪,要被人镇魂夺骨,吃个干净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浑身魔气尽显,肆虐的魔气卷得它衣袂与长发齐飞。 “来,过来……” 神魂之上,灵气早已独木难支。汹涌的魔气将慕重光一袭白衣染黑,眉心处魔纹红光耀耀,竟似与澎湃的魔气默契呼应。 心魔长大了双手,浑身魔气探向慕重光,两者一触即溶,竟无半分抵抗! “我们才是一体的。” 心魔呢喃着倾身,想要拥抱这个新生的魔魂:“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它的双手谨慎地越过了慕重光的双肩,两个神魂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一掌。 心魔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连呢喃的嗓音都尖利了起来:“拥抱我,我们去杀光他们……” 慕重光眸光一闪,尖利的诱惑突然失了声。 心魔拥抱的动作停了下来,它脑袋低垂,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腔。 “你是个什么东西。” 慕重光依然是那副模样,他八风不动,只慢条斯理地将手从心魔的胸口处抽了出来。 魔气似鲜血从他掌心滴落。漆黑之中唯有掌心处一团东西,被纯白的灵气包裹。 魔种! 心魔猛地伸手:“还给我!” 慕重光手掌一合! 白光乍现,掌心传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慕重光用神魂里仅存的灵气,搅碎了心魔的魔种! 心魔抢夺的姿势骤然一顿:“你……” 慕重光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自己漆黑的衣袖。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指使我。” 心魔缓缓化成一团雾状的魔气,消散间又被漆黑的衣袂吸收。越来越浅的黑雾之中,唯余一二模糊不清的呢喃。 “你……魔心已深,我……就是你!你杀不了我……” “那又如何。”慕重光抬起头,将目光重新投向他那位好师尊,“你来一次,我杀一次。” 做人也好,做魔也罢,都当是他自己的选择。 由着心魔操控他大开杀戒,他的猫该怎么办? 他若身死,越越又该去哪里? 慕重光闭了闭眼,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观渺峰的剑庐内。 剑庐如离开那般安然。 他的小猫依然安睡在药篮里,而躯体亦是盘腿而坐,全无半分魔气。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的躯体,看着看着,猝然笑了起来。 他以前怎么未曾发现,自己竟有这般可笑的一副模样。 满身清气固守灵台。他守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慕重光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灵台—— 神魂归位。 魔气骤然爆发! “呜喵!” 岁越惊跳起来。 出什么事了喵!明明睡着之前还好好的呀?重光哥哥也是好温柔好温柔的重光哥哥。怎么短短时间就变成这种模样了! 它望着魔气冲天的慕重光,浑身长毛几欲炸开。 那漆黑的魔气将慕重光的白衣染成了黑色,眉心、眼下几处皮肉正在寸寸开裂,露出狰狞的猩红。 “喵!呜喵!” 岁越急不可耐地跳出药篮,却被一股力道阻隔,只能待在床头的小几上。 “哥哥!”它急匆匆地喊,“重光哥哥!” “喵嗷!” 有没有人呀?有没有人来帮帮重光哥哥呀…… “重光哥哥!” 它急得站起了身,小爪子用力抓着那个看不到的阻隔。 放我出去喵!猫猫要去帮哥哥! “咪嗷!” 小猫妖尖利的叫声中,慕重光缓缓睁开了眼。 他坐在原地未动,只是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岁越。 白团子似的小猫妖站起了身,能看见它粉色的肉垫。月牙似的指甲伸了出来,尖锐的指尖上还有细不可查的微光。 这些时日盯着它修行,也算有了点成果。 “哥哥……?” 岁越声音发颤:“重光哥哥喵?” “嗯?”慕重光看着它蓝色的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还有眼泪未消。 “你在为我着急吗?”慕重光问它。 岁越瞳孔一缩。它缓缓放下了爪子,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 慕重光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退什么。” 岁越的身子抵上了药篮。 它无法再后退,只能压低身子,尾巴已经炸成了鸡毛掸子。 慕重光面色一沉,他猛然起身,一步走到了小几前。 “你怕我?” 他俯视着眼前的白团子,耳中有阵阵轰鸣作响。 “嘻嘻。” 隐约间,竟又有心魔的笑声。 “你怎能怕我!?” 他看见自己伸出了手,保护岁越的阵法瞬间破碎!岁越瞳孔猛地放大,引着那只手一跃而起—— “嗷呜!” 不管你是谁,从重光哥哥身体里滚开! “叮铃——” 小猫铃铛爆出一道青光,它罩上岁越,毫不犹豫地冲向观渺峰的护山大阵! 慕重光眸光一利,他振袖一挥,魔气化作漆黑锁链,当即紧追而至。 “轰!” 心游殿内,青阳真君面色一变。 他一步离开心游殿,另外几人紧随其后,落地的瞬间纷纷变了脸色。 云海另一边,观渺峰上魔气成云,已然将那座苍翠孤峰染作黑色。 “重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记忆 观渺峰外,魔云罩顶。 识海之内,浊浪滔滔。 一波接一波的魔浪将纯白之处搅得浑浊,魔气融入灵气迅速地将之蚕食。 眨眼间,原本分庭抗礼的识海内部,一眼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慕重光站在证道菩提树下,脚下的识海波浪不休,身后的菩提树被浪打得七倒八歪。残余的灵气拼尽全力撑起一隅微光,照亮了他半边肩膀。 眼前再次卷起了十余丈高的巨浪。浓黑浪峰如山,带着缭绕的魔气,声势浩大当头砸来! “哗——” 黑色碰到了仅剩的纯白。漆黑水墙一分为二,擦着慕重光的肩膀砸向他身后! 证道菩提树传来了清晰的咔嚓声。它枝叶摧折,落入识海中,沉沉陷入了下去。慕重光望着再次卷起的巨浪,依旧没有动作。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直站得神魂凝固,好似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塑。 可他身外的魔气,却在这样的对峙中越发的放肆。 魔气聚成的铁链将青光牢牢封锁,可却再无法寸劲。 他的小猫就在那团光里,那团光想抢走他的小猫。 慕重光仰头看着,心中杀意四起。 铁链猛地紧缩,魔气与青光短兵相接,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呜嗷!” 岁越在青光球里,整个猫都炸成了蒲公英模样。它不停地挠着青光球,月牙状的爪子已经崩落了一层,有细小的血丝从甲床里渗了出来。 可小猫妖感觉不到疼,它只想离开这个球球,它想到哥哥身边去! 它那么好那么好的哥哥,现在需要猫猫的帮助! “喵嗷!” 岁越蓄起力道,猛地一抓拍向青光球。 可三重境真君设下的保护,又哪里是那么好破的?无论是外部魔气的蚕食,还是内部的打击,都无法令它动摇分毫。 岁越低头看着那青铜的小猫铃铛,嘴角一呲,举起爪爪发狠地一挥而下—— 什么小猫铃铛,猫不要了! 红色的丝线一割即断。铃铛“叮铃”响了一声,脱离了小猫妖的脖颈。青光球跟着小猫铃铛直线下坠。魔气锁链绑在青光球上,竟也跟着往下落了下去。 小猫抓住机会,在半空一跃而下:“哥哥!” 叮铃—— 识海内突兀地响起了铃铛的声音。 慕重光凝固的眼神闪了闪,他刚要有动作,就感到有轻微的力量扯了扯他的袖口。回头一看,刚巧撞进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哥哥。”岁越喊他,“你在看什么?” 慕重光的视线定在了他的脸上。 在这个魔气滔天的识海中,连证道菩提树都支撑不住的时刻,他的小猫妖依然在发光。 纯白的,湛蓝的……明亮的小猫。 他像一盏烛火,只要出现,魔气就如黑夜一般瞬间驱散。 慕重光一直不说话,岁越担忧极了,又拽了拽他布满魔气的袖子:“哥哥?” 清醇的灵气在黑漆漆的衣袖上留下了两枚花瓣似的印子。 猩红的眼睛猛地一眨,慕重光如梦初醒:“……越越。” 他声音生涩沙哑,好似已经许多年未曾开过口。垂落的手腕僵硬地翻转,将小猫妖抓着袖子的手握进了手掌。 一阵猛烈的刺痛当即顺着手掌传遍了全身。 但慕重光没有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滔天的水墙,低声道:“看。” 岁越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那巨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碎,砸下的浪头变成了一块又一块雾气缭绕的坚冰。 它们有的漂浮,有地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污秽的水花。 岁越接住了其中一块。 下一瞬,一道带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娘亲还说我们光儿去哪里了,怎么躲到这里来啦?” 眼前画面骤然变作了一座明亮的院子,小院子中央正站着一个面团儿似的小人。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袍子,双手握着一柄比他还要高的木剑,正在一板一眼地练习劈剑。就算那长相明媚的女人走了过来,他也没停下来。 岁越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与自己擦肩而过。 他见过这个大姐姐的,她就是哥哥的妈妈呀! 那……那个小小的小朋友,是重光哥哥吗? 小小的慕重光看见池雪霁,双眼亮晶晶地笑了起来:“娘亲!” 池雪霁在他身边蹲下身,笑眯眯地伸手点了点小重光的鼻子:“还没剑高呢,就背着娘亲来偷摸练剑。摔坏了怎么办?” “不会的。”小重光摇了摇头,“我会很小心的。” 他说着话,又举着剑往旁边挪了两步。 池雪霁一直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见他挪远,又笑问:“嫌弃母亲在这里挡着你啦?” 小重光放下了剑,很认真地看着池雪霁:“不是的,我怕伤着娘亲。我要保护娘亲的。” 坚冰融了一手。 画面与声音都消失了,只余下零星魔气还在手心滋滋作响。 “咪……”岁越抬起头,看着慕重光面无表情地侧脸。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似乎什么都不必说。 偏偏那细微的叫声却让慕重光看了过来。 他牵着岁越,抬步缓缓往前走:“看见了什么?” “你小时候……”岁越迟疑道,“这是哥哥的记忆吗?” “是吧。”慕重光声音轻佻,充满了无所谓的意味,“它们暂时不太受控制。” 话音刚落,岁越又听见了一声:「光儿!」 这声音凄厉至极,岁越本能一望,就撞进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 池雪霁满脸的血泪,朝着慕重光伸出手:「光儿,你看看娘亲!」 岁越惊得一跳:“呜喵!” 明明没有抓着冰呀,为什么会看见阿姨?好漂亮的阿姨怎么会变成了那样…… 不等岁越想清楚,慕重光就已经伸手将他揽了过去。一手牢牢固在他腰间,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慕重光手掌冰凉,可他的声音比手掌更冷。 岁越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刚一动作,手中就被塞了一块冰:“看这个。” 眼前画面顿时又是一换。 依然是那个洒满了阳光的小院子,还是那个小小的慕重光。 他换了一身衣服,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练习平刺。他小小一个,显然举不动比他还高的木剑,于是每一个前刺,剑身不是东倒,就是西歪。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每一剑刺出又收回,他就会站在原地思考许久,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刺出下一剑。 虽然每一剑划出的弧度都不一样,但每一剑都比前一剑更加稳定。 小重光练得满脸是汗,可他好像不知疲惫似的,又刺出一剑。 一剑下去,他整个人跟着往前窜倒:“哎呀!” “喵嗷!” 岁越刚有动作,却有一个人影比他更快。 “爹爹的小幺儿,怎么一个没看住就要摔了。” 慕星枢将人拦腰抱起,举着慕重光哈哈大笑地转了一圈。 随后他双手一收,把小重光抱进了怀里:“你娘亲说你这些时日都在躲着悄悄练剑,和爹爹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小重光把那柄木剑牢牢抱进怀里,稚声稚气地说:“娘亲会,爹也会。我也应当会。” 慕星枢听得开怀大笑:“我们一家都修剑,你学剑也并无不可。但是幺儿,你知道剑是什么吗?” 小重光茫然地眨了眨眼。 慕星枢伸手擦尽了他脸上的汗水:“剑乃百兵之君,因其轻便、迅捷之特性,而被我等推崇。但爹爹却认为,剑乃人心。人心何样,剑便是如何模样。” 他这话说得小重光更听不懂了。 明明人是人,剑是剑,怎么会一个模样? 慕星枢没有继续解释,只是抱着他问:“我们幺儿这么急着学剑,是为什么?” “我听师兄说,剑可以保护重要的人,”小重光奶声奶气,却答得掷地有声,“我要保护娘亲和爹爹。” “好!”慕星枢喜不自胜,“为了保护而执剑,我们幺儿倒有一把君子骨!” 他乐滋滋地颠了慕重光两下:“但这把木剑不适合你。它太长,又太重。等爹爹为你量身做一把。爹爹可是很厉害的,你想要保护娘亲和爹爹,爹爹可不会容你懈怠。” 他神采飞扬地抱着慕重光走远了。 画面渐渐消失,等到完全暗淡下来,岁越发现慕重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他的手。岁越警惕地四下望了望,没有发现突然冒出来的慕星枢,他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慕重光垂眸看着他的小动作:“找什么?” 岁越摇了摇头,又抬头看他:“哥哥,你是几岁开始学剑的呀?” “忘了。”慕重光说。 若非记忆四散,或许他便真的忘了。 忘了两岁开始执剑,冷冰冰的剑柄一握就是这么多年。 “噢。”岁越也不纠结,反正猫猫也不记得还是小猫时候的事情。 猫猫觉得哥哥的记忆和他是一样的,有师父爱着,还有那么多阳光可以用来打滚。每一天都像在暖洋洋的被子里那么幸福。 所以不记得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没什么。 只是他看了这么多,又有些想师父了。 重光哥哥的爸爸妈妈们看着重光哥哥的目光,和师父看猫猫是一样的。他们都暖融融又笑眯眯的。 师父…… 岁越摇摇脑袋,不可以想。不然师父感应到了,会难过的。 慕重光看着小猫妖好奇过又失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猫妖的耳朵灵活地动了动,似又开心了起来。他抬头看向慕重光,双眼亮晶晶的正要说话,耳边蓦地又响起一个声音。 「以他资质,再过百年定能化神。待他化神……」 “什么喵!?” 岁越左右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慕重光依然说:“没什么。” 可魔气却越来越浓了。 初时,它们是弥漫在识海里的薄雾,隔着它们尚能看见证道菩提树朦胧的辉光。可现在魔气浓郁得已像云。 它把所有东西笼罩,除了四面八方落下来的坚冰,就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哥哥……”岁越担忧地握紧了慕重光的手,“你很难过吗?” 他停住了步子,把脑袋凑到了慕重光胸前:“你摸摸我,摸摸小猫头,你就不难过了。” 纯白的长发垂落,与漆黑的衣料悄然交缠。 慕重光迟疑片刻:“越越。” “你摸摸,摸摸喵。”岁越急匆匆地用脑袋顶他,“哥哥,不要难过。猫猫陪你。” 冰冷的手缓缓落在了小猫妖的脖颈处。他顺着背脊散落的长发缓缓往下,一点一点地抚摸着小猫妖的脊背。 “越越,我不难过。” 「光儿!」 岁越猛地直起身,却发现只是这短短时间,他们脚下的颜色却变了。 浓郁的黑雾极快地褪去,它们变成了幽蓝的鲛纱,白玉的墙壁,还有…… 岁越霍然抬头,就见头顶阴云散开,露出了深空一般的幽蓝。 他一把抓紧了慕重光:“重光哥哥?” 慕重光没有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嘻嘻嘻嘻。” “你都忘了……我还记得……” “我帮你想起来……” 尖利的呢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慕重光脚底亮起了锁魂阵的幽光。 池雪霁出现在了阵外。 她泪流满面地看着慕重光,声音哽咽:「光儿,光儿……对不起。」 岁越紧紧抓着慕重光,看着哭泣不已的池雪霁,有些不知所措。 池雪霁却只看着慕重光,好像要把他的模样永远地刻进心里。 「娘亲没有办法……为了太虚的存亡,光儿,对不起。」 原来如此。 原来当时……说的是这个。 可池真君,你是为了太虚的存亡,还是为了无拘门,为了慕家的存亡? “呵。” 慕重光冷然嗤笑。 笑音一落,脚底猛烈震动起来。 眼前的心游殿寸寸开裂,白玉伴着坚冰轰然倒塌,又化作一捧捧浓郁黑雾。 “咔嚓。” 在天倾地覆中,岁越耳朵一动。 他来不及说话,只一把挥开慕重光揽着他的手,动作迅猛地朝着证道菩提树扑去—— 参天菩提已经分作两半,随着倒塌的心游殿一起,往无尽的魔气里陷落。 岁越一把抱住了树干里仅存的纯白,与菩提树一起被魔气吞没。 慕重光心魂一震,猛地睁开了眼! “重光,你醒了?!” 青阳真君恰守在床边,见他睁眼当即伸手想要探他脉搏。 慕重光的本能比心神更快,他手指微动——下一刻青阳真君的手指已经落在了他的腕上。 “重光,你感觉如何?” 慕重光缓缓勾了勾唇:“我好像执不了剑了。” 菩提倒塌、道心破碎、元婴陷魔。 他当然……无法执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