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我凋零前杀了我》 第128章 记忆的闸门 按摩店里空荡荡的,只有劣质润滑油和陈旧床单混合的沉闷气味。 陈绚烂蜷缩在窄小的床上,盯着墙上一块斑驳的水渍,记忆却猛地将她拽回几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绝望的夜晚,那是母亲欧莉莉第一次,差点死在父亲手里。 那时,他们一家三口还在外地打工,挤在城中村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屋里永远弥漫着隔壁炒菜的油烟和潮湿的霉味。 陈绚烂记得很清楚,母亲那时怀胎七月,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不便,脸色总是蜡黄的。 那天深夜,父亲陈德明又不知在哪里灌了一肚子劣质白酒,趿拉着破旧的皮鞋,哐当一声撞开门。 浓烈的酒气和一股莫名的戾气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他脸色赤红,眼睛浑浊,络腮胡上沾着不明污渍。 当时欧莉莉正侧身睡着,沉重的身子让她呼吸都有些吃力。 陈绚烂睡在旁边的地铺上,被惊醒,吓得大气不敢出。 陈德明踢掉鞋子,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瞪着床上隆起的身影,粗声粗气地吼道:“起来!给老子弄点吃的!饿死了!快点!” 欧莉莉被惊醒,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带着睡意和哀求:“……这么晚了……我都睡了……明天再……” “睡你妈睡!”陈德明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缸子震得跳起来,“老子辛苦一天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是个死人啊?!快点滚起来!” 欧莉莉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只能用手撑着笨重的身体,试图慢慢坐起来,嘴里还在小声解释:“我这就起……这就起……你想吃点什么……” “磨磨蹭蹭!废物东西!”陈德明看着她缓慢的动作,怒火腾地烧得更旺。 他猛地站起来,几步跨到床边,一把揪住欧莉莉的头发,粗暴地将她往床下拖! “啊……”欧莉莉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 “爸!别打妈!她怀着弟弟!”陈绚烂吓得从地铺上弹起来,哭着去拉陈德明的胳膊。 “滚开!小杂种!”陈德明胳膊一抡,直接将瘦小的陈绚烂甩开,重重撞在墙上。 他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或者说,他本就没什么理智可言。 酒精和暴戾的本性支配了他。 他对着被拖到地上的欧莉莉拳打脚踢,专往她弓起的后背,肩膀,还有那隆起的肚子上踹! “叫你懒!叫你磨蹭!老子打死你个没用的东西!” “怀个崽了不起啊?饭都不做了?!” “狗都比你有用!” 拳头和脚落在肉体上的闷响,欧莉莉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饶,陈德明不堪入耳的咒骂,还有陈绚烂绝望的哭泣……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城中村夜晚的寂静。 隔壁传来几声模糊的抱怨和敲墙声,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没人愿意惹麻烦。 欧莉莉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疯狂践踏的花朵,痛苦地呻吟着,身下开始渗出暗红的血迹,迅速在她单薄的睡裤上洇开一大片。 看到血,陈德明似乎愣了一秒,咒骂声停顿了一下。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那瞬间的迟疑很快被更深的烦躁取代:“妈的!装什么死!真是晦气!” 他啐了一口,竟然不再管地上血流不止,痛苦呻吟的妻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一头栽倒下去,没过几分钟,震天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只剩下吓傻了的陈绚烂,看着母亲身下越流越多的血,染红了冰冷的水泥地。 陈绚烂哭着爬过去,想扶起母亲,却徒劳无功。 欧莉莉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微弱,眼神开始涣散。 最后还是陈绚烂跌跌撞撞跑出去,拼命拍打隔壁房东的门,哭着求救,才叫来了人,手忙脚乱的送去了医院。 孩子自然没保住,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欧莉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也垮了很多。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陈绚烂蜷缩在按摩店的床上,浑身冰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导致母亲第二次踏进鬼门关的夜晚。 那甚至就发生在不久前,是这个家里最新鲜的一道伤疤。 那天晚上,陈德明似乎在外头受了气,又灌了不少马尿,回来时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可怕,像一头随时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饭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欧莉莉正小心翼翼地给陈德明盛饭。 “磨磨蹭蹭!吃个饭都让人不痛快!”陈德明突然毫无征兆地发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碟震得哐当作响。 欧莉莉吓得手一抖,饭碗差点掉地上,声音发颤:“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好个屁!”陈德明赤红着眼睛瞪着她,唾沫星子横飞,“看看你做的这是人吃的东西?猪食都比这强!” “剩菜?你他妈就拿剩菜糊弄老子?”陈德明猛地站起来,一把夺过欧莉莉手里的碗,连饭带菜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和饭菜溅得到处都是。 “啊!”欧莉莉惊叫一声,吓得往后缩。 “爸!别……”陈绚烂想劝阻。 “闭嘴!没你事!”陈德明指着她怒吼,随即又将矛头对准瑟瑟发抖的妻子,“钱呢?老子上次给你的钱呢?” 他一步步逼近,巨大的阴影将欧莉莉完全笼罩。 “没有…我没有……”欧莉莉惊恐地摇头,眼泪涌了出来,“钱…钱都买了米和油,还有绚烂的学费……” “放你娘的狗屁!”陈德明根本不信,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积压的怨气和酒精彻底吞噬了他。 他猛地揪住欧莉莉的头发,狠狠地将她的头往墙上撞去! “砰!砰!”沉闷可怕的撞击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啊……德明我错了!别打了!求求你!”欧莉莉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徒劳地想去护头。 “钱给老子吐出来!”陈德明一边疯狂地咒骂,一边继续施暴。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欧莉莉的头,脸,肩膀上。 他把她踹倒在地,又用穿着硬底皮鞋的脚狠狠踢她的腰腹。 陈绚烂哭喊着去拉父亲,却被陈德明反手一个耳光扇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绝望地看着母亲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殴打。 “我没有…真的没有…钱在…在抽屉里……”欧莉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突然,她的呻吟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僵直,双眼翻白,口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歪斜,流出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 “装!又给老子装死!”陈德明还在气头上,以为她又是在用老一套博同情,甚至又补了一脚。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欧莉莉彻底不动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骇人的猪肝色,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而困难。 陈绚烂爬过去,看到母亲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妈!妈!你怎么了?爸!妈好像不行了!” 陈德明这才酒醒了几分,愣愣地看着地上已经不省人事,表情痛苦扭曲的妻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但他嘴上依旧强硬:“妈的……真他妈晦气!什么破身子骨!打两下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欧莉莉猛地喷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呕吐物,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妈……”陈绚烂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第129章 这么久没见 寒冬的街道上,呵气成霜。 学期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寒假正式拉开序幕,空气里却没什么欢快气息,反而透着年关将近特有的清冷和疲沓。 舒允晏背着书包,正低头踩着路边的枯叶往家走,心里盘算着这个寒假该怎么熬过去。忽然,一个熟悉又带着点陌生戏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传来:“哟,这是谁家小可怜放学了?我回来了,宝。” 舒允晏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倏地抬头,裴轩就站在几步开外,斜倚着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嘴角叼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好像瘦了点,头发剃短了些,显得轮廓更硬朗。 舒允晏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慌乱。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裴轩走上前来,很自然地想伸手揉她的头发,却被舒允晏微微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挑了挑眉。 舒允晏垂下眼睫,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却莫名透出几分委屈:“我……我今天中午回家吃饭,看见你了,在车上。” 裴轩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看见,随即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玩味和不依不饶:“看见了?那你怎么不叫我?嗯?就当没看见我?” “……”舒允晏被问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为什么没叫? 舒允晏的沉默和闪躲,反而让裴轩脸上的那点戏谑慢慢褪去。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包容:“行了行了,逗你呢,傻站着干嘛?不冷啊?” 他最终还是伸手,有些强硬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很自然地接过她肩上沉甸甸的书包拎在自己手里:“走,我请你喝杯热奶茶去,暖和暖和。这么久没见,不想我?” 他的动作和语气依旧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熟稔,仿佛之前所有的隔阂和冷淡都不存在。 舒允晏抬起头,看着裴轩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乱糟糟的。 他回来了,突然地出现,像一阵无法预测的风。可她不知道,这阵风会停留多久,下一刻又会吹向哪里。 “宝,我就不送你回家了,我怕被你妈看见,给你带来麻烦。” “嗯……” 过了几天…… 裴轩给她发了QQ消息。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我爸重病了,今天已经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 舒允晏惊讶,那裴轩该有多绝望。 “而且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我早就知道了。”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后悔自己的直白,但已经无法撤回。 “你知道???你知道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一连串的问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边的震惊,混乱和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愤怒。 “知道。” “谁告诉你的???” “我妈偶然提起过,说你妈妈没有生育能力。” “可笑……” 不知道是在说这身世可笑,还是在说他自己被瞒了这么多年可笑,亦或是,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这件事可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对不起……” 裴轩没有再回消息…… 仿佛他整个人也随着这条消息的送达,一同隐入了无法触及的黑暗和静默之中。 舒允晏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舒允晏抱着手机,一遍遍地刷新着页面,期待着那个头像再次亮起,期待着哪怕只是一个“嗯”或者句号作为回应。 但什么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午后到黄昏,再到窗外彻底被夜幕笼罩。 手机屏幕暗了又被她按亮,反反复复,那条“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对不起……”下面,始终是一片空白的寂静。 她只能徒劳地等待着,一颗心悬在半空,被冰冷的沉默反复煎熬。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和抱怨都更令人窒息和不安。 它意味着,裴轩正独自浸泡在一种她无法想象,也无法分担的痛苦里,并且,可能不再需要,甚至排斥她的任何慰藉了。 过了三天…… 这三天,舒允晏的手机屏幕亮起的每一次,都让她心脏漏跳半拍,但每一次都不是那个特定的头像。 希望像微弱的火星,一次次闪烁,又一次次徒劳地熄灭在沉寂的对话框里。 就在她几乎要习惯这种煎熬的等待时,手机终于再次震动。 是裴轩的QQ消息。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的。 弹出的却是一条冰冷的,没有任何铺垫的判决:“我们分手吧。” 停顿了几秒,仿佛是为了给这判决加上一个看似合理,实则苍白的注脚,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我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舒允晏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有点闷,有点空,但预想中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冬日灰蒙蒙的天空。 奇怪的是,她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不是裴轩的脸,不是那些稀薄的甜蜜回忆,也不是被分手的委屈和不甘。 而是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像是偷来的,始终笼罩在母亲陈香兰的巨大阴影和对小混混的偏见之下,进行得磕磕绊绊,如履薄冰。 “好……” 没有质问,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里许久的郁结全部吐出来。 …… 陈香兰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种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又混杂着惯常刻薄的神情。 舒允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将正在浏览网页的手机迅速锁屏,塞到了枕头底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舒允晏!”陈香兰换着鞋,声音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探究,“你猜我今天上街看见谁了?” “谁啊?” 第130章 空壳子 陈香兰直起身,目光扫过女儿故作镇定的脸,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裴轩!就你之前鬼迷心窍那个小混混!” 陈香兰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舒允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语气更加刻薄:“哼,人家身边可是跟着个女人!看着比他大几岁,打扮得那叫一个成熟漂亮,穿金戴银的,一看就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两人有说有笑的,亲近得很呢!” 她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着女儿,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我就说嘛!你以为人家真能看上你这么个要啥没啥的黄毛丫头?做梦去吧!人家现在爹死了,没人管了,更是撒欢了,这不,立马就攀上高枝了!” 舒允晏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喉咙发紧,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哦……” 这平淡的反应显然没能满足陈香兰的倾诉欲和打击欲。 陈香兰像是觉得火力不够,又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往舒允晏心口最敏感的地方扎:“啧啧,看见没?他爸这才死了几天?头七过了吗?尸骨未寒呢,这就急着找新女人了!这种无情无义的东西,能是什么好货色?你还以为他会惦记着你?为你守身如玉?别天真了!” 陈香兰冷笑一声,下了最终判决:“舒允晏,你在他眼里,从头到尾就是个傻玩意!就是个不懂事,好骗的小丫头片子!玩腻了,随手就扔了!现在明白了吧?”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陈香兰尖利的话语留下的余音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舒允晏不搭话。 陈香兰看着女儿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觉得无趣又有些恼火,最终冷哼一声,嘟囔着不识好歹,转身忙别的事去了。 门被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舒允晏一个人。 舒允晏很快发现裴轩把她删了,因为那个单独的列表里,没有了他的存在。 动作真快,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像扫掉一粒碍眼的灰尘。 舒允晏对着屏幕发呆,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噔噔噔”的脚步声。 好友樊希像一阵风似的冲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惊,八卦和些许义愤的表情,一把抓住舒允晏的胳膊。 “允晏!允晏!你……你跟裴轩分手了?”樊希喘着气,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急切。 舒允晏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头:“嗯?你怎么知道?”她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包括樊希。 “我就知道!”樊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声音又急又气,“你快看他QQ空间!我的天哪!他……他简直不是个东西!” “我看不到,他把我删了。” “删了?”樊希的音调拔得更高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有脸删你?你等着!用我的看!” 樊希火速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很快就找到了裴轩的空间,直接戳开,然后把屏幕猛地递到舒允晏眼前。 “你看!你看他发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才几天啊?这摆明了就是无缝衔接!早就勾搭上了。” 舒允晏的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屏幕上。 那是几张明显在酒店房间里拍的照片,光线暧昧,裴轩赤着上身,对着镜头笑得张扬,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得意,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妆容精致,长发披散,穿着性感的吊带睡裙,依偎在他怀里,对着镜头比着俏皮的手势。 “这才是他原本的生活吧。” “你看,还有这张照片,女生用嘴撕他的衣服!”樊希戳着屏幕,“还有这张!把衣服都扯烂了!” “挺好的。” “挺好的?”樊希蒙了,“你气糊涂了?” 舒允晏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烟:“这才是他想要的感情吧,热烈,张扬,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见……不像我,寡淡得像一杯白开水,没什么滋味。” 樊希听到这话,眼睛瞬间睁得更大了,八卦之火混合着担忧熊熊燃烧,她猛地凑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置信:“允晏,你跟他……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没那个过吧?” 舒允晏缓缓转过头,看着好友紧张兮兮的脸,非常肯定地,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可不敢。” “呼……”樊希夸张地长舒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胸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那就好!那就好!算他裴轩还有点良心!没混蛋到底!不然你可亏大了!” 樊希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试图从那片过分的平静里找出裂痕,她用手肘碰了碰舒允晏,语气放软,带着真诚的安慰:“喂,允晏,你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真的,在我这儿没什么丢人的,我保证不笑话你,憋着反而更伤身体。” 舒允晏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转过头,直视着樊希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平静得让人心慌。 “樊希,”她轻声问,“你想听实话吗?” “嗯嗯!”樊希连忙点头,一副我准备好倾听了一切交给我的仗义模样。 “其实。”舒允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没有多大的感觉,真的。” “……啊?”樊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嘴巴张成了O型,“怎么会?!这怎么可能?你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一个人分手怎么会没感觉?你是不是吓傻了?还是刺激太大了没反应过来?”她一连串地发问,完全无法理解。 “但是……好像真的没有,就好像……心里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 舒允晏顿了顿,目光有些飘远:“或者说,可能我喜欢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他,而是……而是我以为的他?是那种能带我暂时逃离现实的错觉?现在梦醒了,看到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舒允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樊希,眼神里是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透彻和冷静:“你看那些照片,他过得那么精彩,哪里还需要我这点寡淡无味的喜欢?而且他爸去世了,我也没办法义无反顾的陪在他身边,我的那点感觉,早就被他一次次的敷衍,还有我妈没完没了的骂,给磨没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子,现在连壳子也没了,反而轻松了。” 樊希愣了三秒:“你跟个和尚一样……” 第131章 计划中的一部分 2025年6月4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就算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你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裴轩叼着烟,闻言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一副混混的样子:“警官,绕来绕去,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明我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夸张地摊开手,“我?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你可别乱说!就舒允晏那脑子?她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还有,我怎么可能?什么狗屁计划中的一部分?太扯了!” 彭警官没有因他的态度而动怒,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锁定他:“你确定你了解她吗?了解真正的她,而不是你印象里那个小姑娘?” 裴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深吸了一口烟,避开对方的直视,语气不如刚才那么笃定:“以前……以前可能还算了解吧。现在?呵,当然不了解。”他似乎想强调自己的判断,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基于过往的,武断的自信:“再说了,人的底色不会变啊!在我印象里,她那个人,虽然闷了吧唧,对人爱答不理,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但起码……起码是善良的吧?胆子小,受气包一个,你让她跟人大声说话都不敢,她绝对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彭警官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强装镇定的表象。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小贩隐约的叫卖声和裴轩指间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 彭警官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直到裴轩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才缓缓抛出下一个信息,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她前男友,就是那个叫纪凛的,失踪三年了。” 裴轩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露出混杂着诧异和不耐烦的神情:“失踪?纪凛?他失踪关她什么事儿?再说了,他失踪了,就跟舒允晏有关系?这不瞎扯淡吗?” “大学强奸过她的人死了,陷害过她的朋友也跳楼身亡了,大学毕业后交的男朋友失踪三年了,这些人,都是伤害过她的人。” “现在你还觉得是巧合吗?” 彭警官身体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在清算旧账。用一种……近乎完美犯罪的方式,进行复仇。” “复仇?!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可没有对不起她!我跟她早就分手了!好聚好散!她复她的仇,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对不起她吗?” “你确定,你真的不在她的清单上吗?” “这不可能!” 裴轩的脑子突然转过弯来:“彭警官,你说了这么多猜测,应该把她抓起来才对,但你却千里迢迢来盘问我,说明你没有证据,你在梳理她过往的人生轨迹,试图梳理出一些有利的佐证,可惜了,我这里没有,我和她呢,好聚好散,没有闹过矛盾。” 他摊了摊手,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可惜了,彭警官,你在我这儿,恐怕要白费功夫了。” 彭思辉笑了笑:“你最好小心一点。” “不劳你费心了。” 裴轩看着彭思辉离开,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舒允晏的电话号码只有微信。 等彭思辉走远了,他才拨通了微信电话,这是这么多年来,裴轩第一次拨微信电话。 “怎么了?有事吗?”舒允晏的语气特别的平淡。 “你在干嘛?在家吗?” “对,在家呢。” “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要结婚了?” “不是,舒允晏!警察!警察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电话那头,舒允晏的声音传来,却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仿佛被这没头没脑的质问弄懵了:“警察?找你?我什么都没干啊。发生什么事了?”她的语气自然得听不出一丝破绽。 “你最好是什么都没干!”裴轩几乎是低吼出来,呼吸急促,“那个彭思辉,彭警官!他把咱俩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了个底朝天!问得那叫一个细!他到底想干嘛?” 舒允晏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听起来甚至有点轻松,带着点漫不经心:“哦,那个啊。随他查吧。就我和你那么点早恋的过往,幼稚得可笑,有什么值得深挖的呀?估计是哪个案子走投无路,乱调查吧。”她轻描淡写,试图将这件事的重要性降到最低。 但裴轩没有被带偏。 彭警官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那些关于复仇,清单的可怕猜测,以及舒允晏这些年可能经历的一切,让他心里翻江倒海。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复杂了许多,愤怒褪去,带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来的涩然:“舒允晏……”他叫了她的全名,不再像刚才那样气急败坏。 “嗯?”电话那头的女声依旧平稳。 “我……”裴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别扭的,掩饰的情绪,“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 这句话出口,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电流的嘶嘶声变得清晰可闻。 几秒后,舒允晏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却瞬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有些尖锐的疏离,立刻否决了他的同情:“谁说我过得辛苦了?”她的语速稍微快了一点,“裴轩,你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我挺好的,工作,生活,一切正常。” 她甚至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温度,反而带着一丝反唇相讥的意味:“你不也挺辛苦的嘛?回老家躺了这么多年了,日子过得挺惬意。” 裴轩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电话这头,舒允晏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窗外阳光正好,但她眼底却迅速结起一层寒霜。 都查到裴轩头上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沉沉落下,像一块冰坠入深潭。彭警官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深入。连裴轩这条早已废弃多年的线都被重新扯了出来,并且显然,警察对裴轩说的,远不止盘问过往那么简单。 她迅速结束了通话,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行了,没事我挂了。警察再找你,你照实说就行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 不等裴轩回应,通话便被干脆利落地切断。 舒允晏放下手机,脸上那层无辜和轻松的面具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舒允晏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目光锐利而深沉。 警察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虽然她自信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但这种被步步逼近的感觉,仍然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第132章 清算 通话结束后,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裴轩。 他烦躁地在屋里踱了几步,最终还是忍不住重重坐回沙发,解锁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短视频APP。 他在搜索框里,迟疑地输入了纪凛失踪。 瞬间,一大堆视频标题弹了出来,各种夸张的封面和耸人听闻的红色箭头冲击着他的视觉:【深度解析】创一代纪凛离奇失踪三年!是绑架?仇杀?还是自导自演? 【悬案追踪】纪凛失踪案最新进展!疑点重重,其女友背景惊人! 【细思极恐】盘点与纪凛失踪案相关的那些神秘死亡事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裴轩的手指顿了一下,点开了其中一个播放量最高的视频,背景音乐阴森悬疑,一个用了变声器的声音正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讲述着:“……众所周知,纪凛是心狠手辣创一代,人际关系复杂。失踪前最后被拍到,是在一家高级餐厅门口,神情似乎有些恍惚(镜头给到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而值得注意的是,他当时的正牌女友,是一位姓舒的女子(屏幕上打出了“舒某某”的模糊处理字样)。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位舒姓女子比他年小15岁,性格极其内向孤僻,不喜与人交际……” 视频博主添油加醋,将各种道听途说的碎片信息拼凑在一起,暗示着舒允晏与失踪案有关,却又拿不出任何实质证据,全程用据说、可能、疑点这类词汇模糊焦点。 裴轩皱着眉退出来,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了,他又尝试搜索了彭警官提到的另一个名字强奸犯谢良安死亡,但搜出来的标题并未带强奸犯。 【南城市一男子家中遇害,死状诡异,警方已介入调查】 裴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点开那条新闻。报道的措辞相对谨慎,但披露的细节却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据悉,死者谢某(男,29岁),于其居住安康雅苑小区内被发现身亡。现场迹象表明并非入室抢劫,死者身上有多次锐器伤,但致命伤系心脏,此外,发现死者时,其生殖器官被割下,并塞入口中。此案因其作案手法极其残忍怪异,已在当地引发广泛关注和议论,具体案情警方仍在全力侦办中,不排除仇杀或情杀可能……” 报道下面配了一张打了厚重马赛克的现场外围照片,但即便如此,也能想象出内部的惨状。 裴轩的手指僵住了,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他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而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要凝固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舒允晏大学时被强奸过!更不知道有谢良安这么一个人! 彭警官的话再次在他耳边炸响:“大学强奸过她的人死了……” 原来……是真的。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极端惨烈的方式。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舒允晏的那段早恋,虽然结束得不算漂亮,但至少彼此知根知底。 他印象里的舒允晏,是安静的,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是那个会因为他一两句好话就开心的傻女孩。 他从未想过,在他离开之后,在她的大学生活里,竟然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暴力事件!她曾经遭受过如此可怕的侵害。 而那个侵害她的人,最终以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被清算了。 …… 黎江应酬喝了酒,喘着粗气,终于爬完了最后一级陡峭的水泥台阶,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昂贵的皮鞋踩在积着灰尘的楼梯平台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漆皮剥落,需要用力才能关严的防盗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只开了一盏节能灯,光线勉强照亮狭小的客厅。 家具陈旧简陋,墙壁上还有漏雨留下的淡淡水渍。 舒允晏蜷缩在沙发里,那沙发套洗得发白,甚至能看到里面的海绵填充物。 她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灵魂出窍。 手机屏幕固执的亮着,上面显示着一串电话号码,舒允晏的手机常年静音。 黎江反手关上门,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脱下沾了灰的名牌皮鞋,揉了揉发酸的小腿,声音带着爬楼后的微喘:“允晏,电话。”他边说边走过去。 舒允晏毫无反应,像是凝固的雕像。 黎江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提高了音量:“允晏?听见没?你的电话。” 舒允晏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涣散地落在他脸上,过了好几秒,才像是从某个极深的梦魇里被强行唤醒,声音飘忽而沙哑:“……嗯?怎么了?” “你的电话,”黎江指了指那还亮着的手机,眉头微蹙,担忧地看着她日益憔悴的脸,“快接吧,说不定有急事。” 舒允晏这才迟钝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手机上,像是第一次看见它。 她慢吞吞地拿起,看了一眼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手指迟疑地划过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干涩,透着一股被生活榨干后的疲惫。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晰却不容置疑的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甚至有些刺耳:“舒女士您好,这里是晏城市精神卫生中心住院部,打扰了,您母亲陈香兰女士的账户余额已经严重不足,拖欠的费用和后续治疗急需续缴,您看是方便通过线上小程序操作,还是抽空来一趟我们前台?” “……哦,”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应道,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了……会尽快处理的。” 那边又公式化地强调了一下欠费金额和截止时间,便挂了电话。 忙音响起,舒允晏却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目光再次失去焦点,投向窗外被其他老旧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那通催命符一样的电话,似乎只是在她死水般的心境里投下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未能持续多久。 黎江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他转身去厨房,从那台老旧的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阿姨的住院费又催了?”他看着她苍白侧脸,语气干脆,“差多少?我现在转给你。” “一万六。” “转你了。” 第133章 我没有杀人 “……嗯。”舒允晏极轻地应了一声,算是收到了他的转账。 她鼻尖微动,闻到了黎江身上尚未散尽的,属于高级场合的酒气和一丝淡淡的,不属于他的女士香水味。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干涩地开口:“你爸妈……今天找你了?” 黎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闪躲,也知道瞒不过去,低着头,看着自己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昂贵的皮鞋,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何止是找了,今天他被父母强行带去参加一个商业酒会,美其名曰见世面,实则是安排好的相亲局。 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举止优雅,谈吐得体,父母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撮合。 整个过程他如坐针毡,满脑子都是舒允晏独自待在这破旧七楼发呆的样子。 舒允晏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却又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清醒。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你爸妈实在逼得紧,你就回去吧。没必要……没必要在这里耗着。” “我不回去!”黎江猛地抬起头,语气急切而坚定,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我说了,我在哪儿是我自己的事!” 舒允晏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自嘲:“黎江,你看看这里,再看看你。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你值得更好的,没必要在我这潭死水里搅和。” 舒允晏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黎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层层的伪装和防御:“舒允晏,你总是这样,想把所有人都推开。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你从来不肯跟我说实话。你妈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你爸走后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有时候看人的眼神,让我觉得……很陌生,很害怕。” 他向前倾身,抓住她冰凉的手,逼她看着自己:“如果我走了,你还能找谁?谁还能像这样……守着你?谁还能替你扛这些你根本不愿意告诉我的事?” “你?” 舒允晏猛地抽回手,像是被他的话烫伤了一样,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近乎惊慌的神色。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只知道用钱解决问题的富家子弟。 他知道了什么?他看出了什么?还是……他只是猜测? 可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最不可能洞察的人,却用最直接的方式,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舒允晏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否认,想用更冰冷的态度把他赶走,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知道得太多了。 或者说,他察觉到的太多了。 虽然他现在可能还只是模糊的猜测,但以他的执着和并不算笨的脑子,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像在身边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雷。 彭警官的调查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任何一点额外的关注和探究,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舒允晏的心迅速冷硬下来。 那些短暂的,依靠他经济支援而获得的喘息,此刻显得无比脆弱和危险。 谢良安已经处理干净了,他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人也不是她杀的,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 黎江应该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了。 回到他光鲜亮丽的富二代生活里,去参加那些衣香鬓影的酒会,去认识那些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而不是挤在这破旧的,连电梯都没有的老楼里,围着她这个满身秘密,前途未卜甚至可能身负罪孽的人打转。 “黎江,你很好。”她顿了顿,像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我们真的不合适,你父母是对的。” “是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他的音量拔高,带着三分委屈,打破了这老破小楼里虚假的平静,“谢良安已经死了,所以你觉得我不再有用处了,可以一脚踢开了,是吗?” 舒允晏被他突然的爆发和精准的指控震得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黎江……你……” “你杀人了对不对?”黎江根本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豁出去的绝望和求证,“你和陈绚烂到底在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还有那天晚上,我跟踪你了!” “你跟踪我?”舒允晏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愤怒,“你居然跟踪我?”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沉浸在自己付出感动里的天真少爷! “是!我跟踪你了!”黎江承认得干脆,脸上是破釜沉舟的神情,“就在谢良安死的那天晚上!我看着你进了他那栋楼!你上去以后没多久,他就死了!死得那么惨!” 他喘着粗气,像是要把所有憋在心里的恐惧和猜测都倒出来:“你算好了时间线对不对?你故意之前拉我去那个吵闹的,人多眼杂的艾雷岛迷雾酒吧,让那么多人看见我们在一起,给你制造不在场证明!是不是?” 这推断如此准确,如此接近真相,让舒允晏浑身血液都快要冻住。 “人不是我杀的。” 但黎江此刻已经不再是那个容易被糊弄的恋爱脑了。 他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得像刀:“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 “我真的没有杀他,我上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那到底是谁?你上去看到了什么?” “我上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是谁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黎江显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谢良安那样的人,得罪的人很多,又不止我一个。” “你和谢良安之间发生过什么?” “无可奉告。”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的差不多了。”黎江从舒允晏做的短视频内容,就隐隐约约推断出她为什么要杀谢良安了。 “既然猜到了,何必又要问我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所以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 黎江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你和我谈恋爱,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喜欢我,对不对?”他陈述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你故意接近我,就是因为我傻,我是南城人,我家里刚好有点钱,能帮你应付你妈那边像个无底洞一样的医药费,还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像个完美的道具一样,给你提供不在场证明,是吗?还有存款,方便你跑路,对吗?你没有想到我家里突然把我经济来源断了。” “我在你眼里,从头到尾,就只是一张有点用的牌,是吗?现在牌打完了,或者觉得这张牌有点烫手了,就想扔掉了,是吗?” 第134章 愿意做你的刽子手 舒允晏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绝望的温柔:“黎江,你走吧。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她试图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开,推回那个光鲜亮丽,安全无忧的世界。 然而,黎江没有动。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单薄背影,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近乎平静,却石破天惊的语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我愿意。”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这几个字的重量,然后更加确定地重复道,每一个字都砸在舒予晏的心上:“我愿意做你的刽子手。” “黎江!你疯了!”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尖锐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一个干净的人!你应该回去继承家业,结婚生子,去过你本该拥有的,光明正大的人生!而不是……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说这种话!” “你清醒一点!” 黎江目光执拗地锁住她,那双总是带着点少爷脾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甚至有些偏执的清醒:“可是允晏,你已经把我卷进来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从你让我帮你制造不在场证明开始,从我知道谢良安死了而你出现在现场开始,从我开始怀疑你,跟踪你,甚至刚才质问你开始……我就已经不干净了,我就已经在这个漩涡里了。” 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尽管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你现在才说不想连累我,是不是太晚了点?” “不晚!一切都来得及!”舒允晏急切地反驳,眼泪不由自主的涌出,这次是真正的恐慌,“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忘掉今晚的话,忘掉你的猜测,回去做你的黎家少爷!求你了!”她几乎是哀求出声,她宁愿独自承担一切。 “来不及了,允晏。” “你的世界或许黑暗,或许充满了我不想知道的秘密。但如果你注定要沉下去,”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她,“那我陪你一起沉。” “我对我爸妈撒谎了,我说我愿意和别人结婚,他们恢复了我的信用卡,还给我了一千万,我们可以一起逃。” “黎江,你别高估了你自己,你可以陪我躲一时,但不能躲一辈子。” …… 白沙镇…… 超市门口通常聚着几个闲人,今天也不例外。 超市老板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唾沫横飞地对围着听的两个人说着什么,表情夸张,带着一种传播骇人消息时特有的兴奋与惊惧。 裴轩刚走近,几句零碎的话就顺着风飘进他耳朵里:“……嚯!那叫一个惨哟!听说发现的时候,都没人样了……” “……肠子……呕……听说流了一地……” “……胳膊腿儿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造孽啊……” “……肯定是仇杀!没跑!不知道得罪了哪路阎王爷……” 裴轩没太在意,小镇就是这样,屁大点事都能传得绘声绘色。 他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向柜台:“老板,拿包玉溪。” 老板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了有点不悦,但还是转身拿了烟给他,嘴上却没停,对着刚才的听众,也像是说给新来的裴轩听:“就西头那个老头姓梅!还记得不?去年开三轮车撞死舒家那个男人的那个!” 裴轩正准备扫码付款的手指猛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老板。 老板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就他!昨天夜里出的事!在家里!让人给弄死了!我的天呐,听说现场都没法看!肠子都被掏出来了,四肢都给剁了!警察拉了好几条警戒线!说是生前没少受折磨,活活给虐死的!吓人吧?” 裴轩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手里的烟差点没拿住。 他猛地想起昨天后半夜似乎隐约听到过几次警笛声,当时没在意,翻个身又睡了。 原来……原来是出了这么一桩惊天血案! 而且死的……竟然是那个老头! 那是一年前梅查志清晨驾驶三轮车,在镇口撞死了舒允晏父亲后,因为家里有点关系,嚷嚷着没钱赔,赔偿又扯皮不清,再加上年事已高74岁,就一直拖,法院判决下来赔偿40多万,他仗着年龄大,撒泼打滚,就算坐牢也可以申请监外执行。 超市老板还在和那几个人啧啧议论:“你说这是多大的仇啊?这么狠的手!听说老头平时除了爱喝两口,也没啥大毛病啊……” “报应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去年那事儿本来他就理亏……” “嘘……小点声,别瞎说……” 裴轩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他们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他机械地付了钱,拿起那包烟,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超市。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太巧了…… 实在是太巧了…… 昨天经历了彭警官那番关于复仇的惊心谈话,亲眼看到了谢良安惨死的新闻,此刻又听闻了与舒允晏有直接关联的另一个人,以如此残忍离奇的方式被虐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裴轩。 他站在街边,看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看似平静的小镇,却只觉得每一扇窗户后面都仿佛隐藏着看不见的眼睛,每一丝风里都带着血腥的气息。 那个他记忆中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舒允晏……真的和这一连串的死亡有关吗? 如果有关……那下一个,会轮到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感。 …… 宴城市精神病院…… 一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病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药物特有的甜腥气。 陈香兰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半靠在床头,刚刚被护士喂过药,眼神涣散,瞳孔里像是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雾。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一本破旧的,页角卷边的识字图画书,她其实认不得几个字,但这已经是她在这与世隔绝的牢笼里,唯一能触摸到的,像正常世界的东西了。 第135章 动机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 陈香兰迟钝,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费了点劲才聚焦在来人身上,一个穿着便服,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的陌生男人。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怪异又麻木的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嗬……又来一个新警察……换人了?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女儿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用力摇着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好的东西,“我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说的话……你们也信?哈哈……真好笑……” 彭思辉没有在意她的疯言疯语,他只是平静地走到床前,目光如炬,直视着她那双试图闪躲的浑浊眼睛,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冰锥落地:“梅查志死了。” 陈香兰脸上的怪笑瞬间凝固了。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随即,她爆发出一种带着浓烈恨意的,几乎是欢快的嘶哑声音:“死了?好啊!死得好!那个老畜生!早就该死了!是得病死的?还是让车撞死的?老天爷总算开了一回眼!哈哈……该死!真该死!”她甚至激动地用瘦骨嶙峋的手拍打着床沿。 彭思辉沉默地看着她激动的表演,等她稍微平息了一点,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不是病死的,也不是意外。”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 “是被人杀死的。” 病房里出现了几秒钟的死寂。 陈香兰脸上的那种癫狂的喜悦像是被冻结了,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满足和怨毒。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鬼火在燃烧,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近乎叹息的,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就更好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快意: “报应!这就是报应!哈哈哈……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让他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他就该千刀万剐!该下油锅!该让他尝尝……” 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但即使如此,她那扭曲的脸上,依然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混合着极端痛苦和极致快意的神情。 彭思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间闭塞的病房里缓缓荡开:“我们做了非常详细的排查。梅查志这个人,底子不干净,但都是些陈年旧账。近些年,他几乎像个隐形人,没有密切的社会交往,更找不到任何有动机以如此残忍手段杀害他的仇家。”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陈香兰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肌肉抽动和眼神变化。 “记录显示,去年,具体来说,他名下那辆旧三轮车,在镇口的急弯处,撞死了你的丈夫,舒光银。事故认定是意外,梅查志没有肇事逃逸,但赔偿问题一直扯皮,你们两家闹得很不愉快,甚至有过几次激烈的争执。” 彭思辉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实则精准地抛出了他真正的试探目标:“说起来……你女儿,舒允晏,对她父亲感情很深吧?”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普通的闲聊,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父亲突然这么走了,她当时……反应很大?” 彭思辉没有直接问舒允晏,而是从女儿对父亲的感情这个角度切入,试图撬开陈香兰紧闭的嘴,窥探那对母女之间真实的关系和可能存在的共谋。 陈香兰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像是被触及了某个敏感的开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手指更加用力地抠着那本破旧的识字书,几乎要撕破书页。 陈香兰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彭思辉,嘴角甚至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扭曲的笑容。 “警官,你查案子……是不是总想着父慈女孝那一套?” 陈香兰摇了摇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在额前:“没用……在咱家,那一套……不管用。”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久远且无关痛痒的事情,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惊:“舒光银……呵,晏晏她爸?她从小到大,见过她爸几次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死鬼男人,心里只有他那破工作,老实巴交,什么都不管,没有事情从不回家,电话不打,女儿?他什么时候放在心上过?连一件衣服裤子,都没有给舒允晏买过。” 她的叙述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事实陈述。 “父女感情?那是啥?能当饭吃吗?”陈香兰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不亲。一点都不亲,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不,比陌生人还淡点,陌生人还不会让你觉得丢人呢。” 陈香兰抬起头,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地看着彭思辉,甚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诚实:“你问我她爸死了她啥反应?我告诉你,没啥反应!” “一滴泪都没有!真的,我当妈的还能骗你?别说眼泪了,她连灵堂都没怎么待!就站那儿,看着骨灰盒,看着那些人来人往,跟她看一棵树,看一块石头没啥两样!冷静得……都让我觉得心里发毛……” “后来处理丧事,跟梅查志那边扯皮赔偿,她倒是出面了。”陈香兰继续说着,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的赞赏,“冷静得很,条理清楚,该要多少钱一分不让,比我这糊涂脑子强多了……那时候我就觉得,这闺女……心硬,像我,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不吃亏……” 彭思辉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这与他预想中父女情深因此可能产生报复动机的推测截然相反,甚至南辕北辙! 舒允晏对她父亲的死亡,竟然冷漠至此? 这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和诡异。 一个对父亲死亡毫无感觉,甚至可能因父亲长期缺失而心存怨怼的女儿,真的会为了给这样一个父亲复仇,而去用那种极端残忍的手段杀害梅查志吗? 这个动机似乎瞬间站不住脚了。 第136章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陈香兰撑着胳膊,费力地坐直了一些,目光像钩子一样锁住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彭警官,你问了这么多……拐弯抹角的……你不会是怀疑……梅查志那个老畜生的死,跟我女儿舒允晏有关吧?” 她甚至不需要彭思辉回答,就自顾自地,用一种极其笃定又充满讥诮的语气说了下去,语速快得惊人:“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警察破不了案,就开始胡乱咬人了?” “我告诉你!我女儿舒允晏!从小心地就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是真的!” 陈香兰激动地挥舞着枯瘦的手臂,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偏执的光彩,仿佛要用力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我是对她不好!我从小打她骂她,把对我那死鬼男人的气都撒在她身上!她恨我!她当然应该恨我!她说过巴不得我一个人在老家自生自灭!”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突然一滞,声音诡异地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感动的哽咽: “可是呢?你看看!她是怎么做的?她嘴上说得狠,转头就拿了钱,把我送到这全市最好的精神病院来治病!每个月按时交钱,从不拖欠!她要是真那么心狠,她管我死活?她让我烂在老家不正好称了她的心?” 她用一种你看我多懂我女儿的眼神盯着彭思辉,语气越发坚定,几乎是在呐喊: “她就是这么个嘴硬心软的孩子!她心里有苦,但她干不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杀人?绝对不可能!你肯定是搞错了!”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这番辩护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可没说人是她杀的。” 陈香兰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缩回自己的世界里,眼神再次变得涣散和混乱,开始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疯子……疯子的话不能信……报应……都是报应……” 彭思辉知道,今天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得到了答案,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甚至推翻了他之前的某些假设。 舒允晏对父亲的冷漠,非但没有洗清她的嫌疑,反而让她身上笼罩的迷雾更加浓重。 她的动机成了一个更深的谜团。 彭思辉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仿佛与世隔绝的陈香兰,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后,陈香兰停止了呓语。 她缓缓地转过头,望向窗外那方被铁栏杆分割的天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荒芜。 …… 南城……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城市还未完全苏醒。 舒允晏和黎江租住的老式小区单元楼内,寂静被一阵急促,有力,不容拒绝的敲门声悍然打破。 “咚!咚!咚!” 敲门声不是询问,而是宣告。 沉重,规律,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一下下砸在寂静的清晨,也砸在屋内人的心口上。 舒允晏率先惊醒。 她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瞳孔在微弱的晨光中急剧收缩,里面没有刚睡醒的朦胧,只有一种敏锐的,近乎本能的警惕。 她全身的肌肉在百分之一秒内绷紧,像一只被突然惊动的猫。 身边的黎江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谁啊……大清早的……”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搂住舒允晏,却被她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急促,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透过并不隔音的木门传了进来,清晰而冰冷:“开门!警察!” 两个字,像两颗冰弹,瞬间击碎了黎江残存的睡意。 他猛地坐起身,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惊慌失措地看向舒允晏,嘴唇哆嗦着,用气声问道:“警……警察?他们……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怎么办允晏?会不会是因为谢良安的事情?” 与黎江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舒允晏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些许,但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舒允晏飞快地扫了一眼窗外,楼下停着的,确实是警车。 她没有回答黎江的问题,也没有丝毫犹豫。 舒允晏掀开被子,动作极其迅速地套上一件外套,手指甚至没有明显的颤抖。 整个过程冷静得让人心寒。 “咚!咚!咚!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采取行动了!”门外的声音带着最后的警告意味。 “来了!”舒允晏扬声应了一句,声音听起来甚至还算平稳,她看了一眼吓得几乎要僵住的黎江,低声快速说了一句:“穿上衣服,别乱说话。” 然后,舒允晏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黎江手忙脚乱地抓衣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舒允晏走向门口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挺直,仿佛要去面对的不是一场灭顶之灾,而只是一次普通的查访。 舒允晏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可以通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好几个穿着制服的身影。 她知道,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她停顿了最后一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拧动了门锁。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和黎江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被缓缓拉开。 门外冰冷而严肃的世界,和门内尚未消散的,夹杂着恐惧和最后一丝温存的气息,骤然相遇。 刺眼的楼道灯光和几名警察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射了进来,将舒允晏笼罩其中。 来者是警察安阳康。 舒允晏微微蹙着眉,脸上带着刚被吵醒的惺忪和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恰到好处的疑惑,她声音有些沙哑地问:“警官,有什么事吗?这么大清早的……” 安阳康没有迂回,直接亮明来意,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舒允晏女士,我们是南城区刑警队的。关于梅查志死亡的案件,需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啊?”舒允晏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真实的,毫不作伪的惊愕。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无意识地张开,那是一种听到完全意外消息时的本能反应,极其自然。 舒允晏甚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梅查志?” 第137章 她知道凶手是谁 安阳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凭他多年的经验看,她此刻的惊讶……不像演的。 那是一种猝不及防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真实反应。 但这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 他继续抛出信息,观察着她的后续:“就是去年,开车撞死你父亲舒光银的梅查志。” 舒允晏脸上的惊愕慢慢转变为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神情,有恍然,有不可思议,似乎还有一丝……茫然?她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然后才追问,眉头紧紧皱起:“他……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安阳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向前逼近了一步,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清晰而冰冷地宣布:“舒允晏女士,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你涉嫌与梅查志被杀案有关。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警员立刻上前,动作干脆利落,一人一边,就要控制住舒允晏。 “什么?”舒允晏脸上的所有表情,惊愕、疑惑、厌恶,瞬间冻结,然后碎裂,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恐慌所取代。 她的身体猛地向后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逮捕我?!凭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搞错了!我怎么可能杀他?我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昨晚一直在家!黎江可以作证!你们不能乱抓人!” 安阳康面无表情地看着舒允晏的挣扎和辩解,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你有什么话,可以回局里再说。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他示意警员给她戴上手铐。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她的手腕。 “带走。”他挥了挥手,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两名警员架着不再挣扎,仿佛认命般的舒允晏,向楼下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身体却刻意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僵硬,仿佛不愿从他们身上汲取任何支撑。 晨风吹起她散落的几缕发丝,拂过她毫无血色的面颊。 楼道口停着的警车蓝红灯光无声旋转,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引得几个早起的邻居远远驻足,窃窃私语。 舒允晏被略显粗暴地塞进警车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好奇的目光,也隔绝了清晨微凉的空气,车内只剩下沉闷的皮革气味,舒允晏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刚刚开始忙碌的早点摊,打着哈欠开门的报亭店主,以及那逐渐亮起,却毫无温度的天光。 她心底的惊涛骇浪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她知道凶手是谁。 一个念头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清晰浮现。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不知道他能不能逃得掉。 舒允晏心想,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触碰着手腕上冰冷的手铐。 那金属的寒意,似乎能稍稍镇压她内心深处翻涌的不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在怒江见了陈绚烂一面回来后,她就一直待在南城,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出租屋。 她的行为轨迹简单,清晰,甚至有意识地暴露在监控之下,她很清楚警方的办案程序。 警方只能对她依法进行24小时的拘传讯问,她在心里默念着这条她早已查透的法律条款,像是在念诵一道护身符,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时间一到,他们只能放人。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沉默,以及等待。 黎江僵立在出租屋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后,目光死死追随着楼下那辆蓝红灯光无声闪烁的警车,直到它载着舒允晏,拐出街角,彻底消失在那片灰蒙蒙的晨雾里。 大脑一片空白。 真正的,彻底的空白。 仿佛有人用巨大的橡皮擦,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擦除。 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胸腔里那枚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脏,提醒着他还在呼吸。 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时间失去了意义。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那阵攫住他全身的麻痹感开始退潮,冰冷的现实如同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他空洞的躯壳,让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允晏……”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喉咙干涩得发痛。 她被抓走了。 他不能乱!允晏还在等着他!她独自一人被带进那冰冷的地方,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律师……”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扑向扔在杂乱床上找寻手机,“对!律师!要找最好的律师!” 黎江打开通讯录,翻了又翻,发现人脉全是父母那边的关系,就在绝望感再次升腾的瞬间,一个名字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的脑海。 罗峰他的大学同学!那个法学院的高材生,当年宿舍里的下铺兄弟! 毕业虽各奔东西,但偶尔还在朋友圈点赞。 他记得去年还看到陈锋晒出照片,入职了本市一家顶尖的律师事务所“正诚”,照片里的他穿着笔挺西装,意气风发,背景是繁华的CBD夜景。 【年轻有为的律师】朋友圈下面的评论里有人这么写道。 就是他! 黎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颤抖着在通讯录里飞速滑动搜寻。 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四声,每一声等待的嘟音都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他担心时间太早对方不会接听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一个清晰,略带警惕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似乎已经起床。 “罗锋?是…是我,黎江!大学睡你上铺的黎江!”他的语速因为焦急而快得有些磕巴。 “……黎江?”对方显然非常意外,停顿了一秒,似乎在快速回忆这个名字,“真难得。这么早打电话,出什么事了?”陈锋的语气从意外迅速转为专业性的敏锐,他听出了黎江声音里无法掩饰的恐慌。 “出大事了!陈锋,我女朋友……我非常重要的人,刚刚被警察抓走了!就在半小时前!”黎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冷静点,慢慢说。因为什么案子?哪个分局带走的?”陈锋的声音立刻变得沉稳而冷静,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冰,瞬间起到了镇定作用。 “南城双潼分局,只知道死者的名字是梅查志,一年前撞死了我女朋友的父亲。” “我马上准备动身去南城分局,尽量在他们进行首次讯问前以律师身份介入,这是最关键的第一步,必须确保她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 “好!好!谢谢你罗锋!” “你待在家里,保持手机畅通,等我消息。” “我明白!我明白!”黎江连连答应,陈锋专业而果断的安排像是一根绳索,将他从混乱的漩涡中暂时拉了出来。 “我会尽我所能。保持冷静。”罗锋说完,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第138章 你认识童生吗 市公安局审讯室…… 灯光惨白,将室内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包括舒允晏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隔夜咖啡和烟草混合的沉闷味道。 金属桌椅冰冷地固定在地面上,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 负责主审的是安阳康,眼神锐利得像鹰,眼角刻着常年熬夜和思考留下的深刻纹路。 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档案,坐在舒允晏对面,另一名年轻警员负责记录。 安警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再次重复了那个核心问题:“舒允晏,6月5日凌晨1点前后,你在哪里?” “警官,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了三遍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配合的无奈,“我当然在家,睡觉。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 “他叫黎江。”舒允晏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刻意保持平稳,“我们很早就躺在床上玩手机了,他当然能证明我一直在家。难道他会包庇我一个杀人犯吗?”她反问了一句,将问题抛回给对方,但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显得过于挑衅。 “我们会核实他的证词。”李警官面无表情地记录下这个名字,继续施压,“除了你男朋友的证言,还有其他证据吗? “有!你们当然可以去查!”她的语气变得稍微强硬起来,仿佛找到了最有力的反驳武器,“小区对面有一家便利店有监控,6月4日晚上12点我去买了泡面,就回家了。” 她稍作停顿,目光直视着李警官,继续说道,语气里掺入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和委屈:“我知道你们怀疑我,因为梅查志撞死我父亲的事情,觉得我心怀恨意。但事实就是,我那天晚上一直和黎江在家,晚上12点去买了泡面,便利店监控可以作证,我总不可能有分身术,一边在家睡觉,一边跑回老家去把梅查志杀了吧?” “你认识童生吗?” “童生?”舒允晏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形成一个真正困惑的弧度。 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闪躲,只有纯粹的不解,仿佛听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音节组合。 她微微偏了下头,重复道:“谁啊?” 这个反应自然而流畅,几乎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真不认识?”李警官身体前倾,施加的压力倍增。他重复问话,这是标准的审讯技巧,旨在用重复和压力击破可能的谎言。 舒允晏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点因为被反复追问莫名其妙的问题而产生的不耐烦。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声音里带着确凿无疑的否定:“不认识。” 她甚至轻轻摇了一下头,加强否定的意味,随后反客为主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这个人……和梅查志的案子有关?”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案件本身,掌握一丝对话的主动权,同时也符合一个被问及陌生名字的正常反应。 “童生是你的同伙,你和他很早就认识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言语气,仿佛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此刻只是在等待她的崩溃或确认。 预想中的慌乱或反驳并没有立刻出现。 舒允晏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 随即,这错愕迅速转化为一种被严重诬蔑和激怒的神情。 她的脊背挺得更直了,即使戴着手铐,也显出一种被冒犯的尊严。 “同伙?”她重复这个词,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冷笑,眼神锐利地迎上李警官的目光,“警官,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再说一遍,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叫童生的人!” 她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但这激动并非源于心虚,而更像是一种被无端指控的愤慨:“很早就认识?从何谈起?这个名字我今天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你们找不到证据,就可以随便编造一个不存在的人,然后把罪名安到我头上吗?这就是你们的办案方式?” 她甚至向前倾了倾身体,手铐链子哗啦作响,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警官:“你说他是我的同伙?好!那他做了什么?他在哪里?有监控拍到他了?还是有人证?你把他带到这里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你坚持说不认识,可以。但如果我们后续的调查证明你认识,并且和你有密切关系,那你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现在主动交代,和以后被我们查出来,结果是天壤之别。你想清楚。”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几乎要达到顶点的时刻 “叩、叩、叩。” 审讯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记录员年轻警员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李警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种时候的打断通常意味着有突发情况。 “进来。”李警官沉声道。 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并非警局内部人员,而是一位身着深蓝色定制西装、手提黑色公文包的年轻男子。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姿挺拔,发型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而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警局凝重氛围格格不入的精英气场。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审讯室,在舒允晏身上停留半秒确认其状态,随即落在主位的李警官身上,语气平稳而专业:“打扰了,警官。我叫罗峰,是一名律师,受舒允晏女士的委托,现在介入此案。”他说话的同时,已经从西装内袋中取出律师证和相关委托文件,步伐稳健地走上前,将文件放在审讯桌上,“这是我的证件以及当事人的委托书,请过目。” 安警官的目光扫过文件,又落回罗峰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呵,动作很快。” 他转向舒允晏,声音放缓了些许,但依旧保持着专业距离:“舒女士,你还好吗?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协助你应对警方的问话。你有权保持沉默,任何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都可以由我来处理。” 舒允晏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律师,心中立刻明白,这是黎江能找到的最快,也是最合适的选择。她心中稍定,脸上却只是配合地露出一丝疲惫和看到希望般的放松,轻轻点了点头。 李警官合上了面前的笔录本,身体向后靠向椅背。 他知道,律师一到场,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专业难缠的律师,之前的审讯节奏和策略就必须调整了。 “罗律师,”安警官开口,“你的当事人涉嫌一桩严重的谋杀案,我们正在依法进行讯问。” “理解。”罗峰站到舒允晏身侧稍后的位置,形成一个隐形的保护姿态,“警方依法办案,我们当然配合。但我的当事人至今已被讯问超过两个小时,精神疲惫。鉴于目前似乎并无直接证据指向她,我建议是否需要暂时休息?或者,由我先与我的当事人进行短暂的单独沟通,了解基本情况,以便更高效地协助调查?” 他提出要求合情合理,既体现了配合,又直接为舒允晏争取了缓冲时间,同时暗示了警方证据的不足。 “可以。”李警官最终点了点头,站起身,“给你们十分钟。小张,带罗律师和舒女士去隔壁的会谈室。” “谢谢配合。”罗峰礼貌地回应,然后对舒允晏低声道,“我们走。” 在走向会谈室的短短路程中,舒允晏沉默着,但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弛片刻。 会谈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罗峰将公文包放在桌上,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舒允晏:“舒女士,时间有限。现在,请把你告诉我警察的每一句话,尤其是关于你昨晚的行踪以及……刚才我进门时似乎听到的某个名字,完整地告诉我。” 舒允晏大致讲了一下经过,对于童生她撒了谎,强调不认识。 第139章 这样的人生早该结束了 远离宴城喧嚣的群山深处,潮湿的雾气终年不散,缠绕着墨绿色的林海。 在一处几乎被藤蔓和灌木完全遮蔽的废弃护林人木屋里,童生正就着一个小小的便携式燃气炉加热罐头。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手机屏幕上,信号格微弱地跳动着一两格,时断时续,电子地图在这里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山林生活让他显得憔悴,胡茬冒了出来,衣服上也沾着泥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刚掰开一次性筷子,手机突然极其艰难地加载出了一条新闻推送的标题 《梅查志昨夜遇害,嫌疑人舒允晏已被警方控制》 “哐当!” 筷子掉在腐朽的地板上。 童生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拼命地想点开那条新闻详情页面。 信号极其微弱,加载圆圈缓慢地转动,每一次卡顿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终于,几行简短的文字和舒允晏那张略显模糊的照片弹了出来。 “……75岁梅查志于6月5日凌晨在家中遇害……警方迅速锁定并控制与此案有重大关联的嫌疑人舒某某(女,28岁)……据信,舒某某与死者存在旧怨……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童生的心上。 允晏被抓了! 因为他做的事! 一股冰冷的恐惧和强烈的自责瞬间困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站起来,在小木屋逼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腐朽的地板发出痛苦的呻吟。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怀疑到她头上?”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她明明有不在场证明……黎江应该能作证……” 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冲出去,冲回南城,告诉所有人事情是他干的,与舒允晏无关!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这个念头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冷静了几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 警方办案讲证据,他们这么快就抓了允晏,却似乎没有大规模搜山的动作……这不合常理。 除非…… 童生的脚步停住了,他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的山林,眼神变得深沉而痛苦。 除非警方手里并没有指向他的直接证据。 他们抓走允晏,或许正是因为找不到他,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把她当作诱饵,逼他主动现身! “48小时……”他回忆起相关的法律知识,警方拘留讯问的时限。 如果超过48小时,警方还没有拿到足够证据正式逮捕她,就必须放人。 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嵌入掌心。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48小时后,舒允晏还没有被放出来,那就说明警方可能掌握了某些不利于她的情况,或者……这个陷阱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届时,他将别无选择。 他重新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床上,拿起手机,尽管信号微弱,他依旧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关于南城梅查志案的任何一点新消息。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 …… 审讯室里的灯光依旧惨白,将时间切割成无限漫长而粘稠的片段。 手腕上的金属铐环冰凉地提醒着舒允晏身处的境地,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神经上缓慢碾过。 她的内心深处,却另有一个无声的,更为沉重的倒计时正在滴答作响。 她知道,今天是陈绚烂执行死刑的日子。 …… 陈绚烂最后一餐要求吃了汤圆。 那碗汤圆被放在冰冷的金属托盘中端了进来,白糯的团子在清汤里微微晃动,冒着若有似无的热气。 陈绚烂看着它,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 这是她的最后一餐,她只要了这个,不是山珍海味,不是任何有特殊意义的奢华菜肴,只是一碗最普通,最常见,甚至有些过于甜腻的芝麻馅汤圆。 走出囚室,穿过长长的,灯光惨白的走廊。 两侧的囚室寂静无声,但她知道,那些门后或许有眼睛正通过小小的窥视孔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走向终点的女人。 陈绚烂被引导着躺上那张床,皮革束缚带依次固定了她的手腕,脚踝和腰部,不是为了防止挣扎,而是为了确保过程的绝对规范和秩序。 她没有任何抗拒,身体顺从地贴合着冰冷的床面。 静脉注射管被熟练地接入她手臂的血管。 两条透明的软管,像冰冷的蛇,从床后的墙洞里延伸出来,连接着隔壁房间的注射泵。 其中一条是备用的,以确保万无一失。 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灯光刷白的虚无。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在绝对的安静中,异常清晰。 这样的人生早该结束了…… …… 高二…… 陈绚烂入学半个月了,学费才交上,还是向陈香兰家里借的,本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陈德明死活不让:“丢人现眼!我陈德明还没穷到要女儿吃救济!”父亲当时吼声如雷,伴随着酒瓶砸在墙上的碎裂声。 家里的气氛愈发压抑,欧莉莉半年前出院后,就像换了个人。 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眼神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常常整天呆呆地坐在窗前,连吃饭都需要人提醒。 直到最近,记忆才像退潮后零散的贝壳,一点点缓慢地恢复,时断时续,有时带来短暂的清醒,更多时候是伴随头痛的混乱和恐惧。 陈绚烂不敢刺激她,只能小心守护,而陈德明再也没有动手打过欧莉莉,只是把压力迫切转让给了陈绚烂。 这个周末,店里莫名来了几个满身烟酒气,眼神油腻的男客。 陈德明堆着谄媚的笑,将她推过去:“我闺女,手法好得很,让她给各位老板好好按按。” 那几个小时,如同炼狱,她忍着胃里的恶心,在那一双双粗糙油腻的脚上揉捏推拿,男人们粗俗的玩笑和有意无意的触碰让她头皮发麻,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 “这闺女长得真好看。” “是啊,我也觉得,真水灵!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空气中混杂着廉价精油和脚臭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个客人趿拉着鞋子离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隔间那狭窄的床边缓冲。 第140章 习惯与谋划 夜色浓稠,将破旧的足浴店店面吞没。 舒允晏悄无声息地靠近,确认陈德明不在店里,才敢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永远带着一股劣质按摩油味道的后门。 店里没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昏黄的小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前台区域,更深处则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空气里残留着白天的烟味,汗味和各种精油香膏混合的,令人胸闷的复杂气味。 逼仄的空间里,欧莉莉仰面躺在那张破旧的人体按摩椅上,椅子通着电,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嗡嗡声,正在自动运行着某个程序。 椅背一下下地起伏,敲打着女人瘦弱的脊背,而欧莉莉就那么傻傻地躺着,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对身体的震动毫无反应,像一具被随意安置的木偶。 她的嘴角甚至有一点口水的痕迹,在昏暗中微微反光。 而在离按摩椅不远的地上,紧靠着狭窄的单人床床沿,陈绚烂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蜷缩在那里。 她没有上床,甚至没有垫任何东西,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蜷缩成一团的轮廓,显得无比脆弱和孤独。 床铺整整齐齐,仿佛那张床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冰冷的摆设,而非可以安歇的港湾。 “绚烂?”舒允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生怕惊到那边按摩椅上的欧莉莉。 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陈绚烂倏地抬起头。 看清是舒允晏,她眼中瞬间的惊慌才褪去,但随即是一种更深重的疲惫和麻木。 她的脸上有明显的泪痕,眼眶红肿,但在昏暗光线下并不明显,她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下脸,试图掩饰。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看他不在……”舒允晏走近她,也蹲下身,目光扫过旁边按摩椅上对她们对话毫无反应的欧莉莉,心里一阵酸楚,“舅妈她……” “没事,就那样。一会儿程序停了,我扶她上床。” “他又逼你了?”舒允晏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怒火。 陈绚烂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膝盖抱得更紧,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虚虚地落在对面墙壁一块剥落的墙皮上:“刚走没多久,喝多了……”她的话语含糊,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按摩椅持续工作的嗡嗡声,单调而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陈绚烂才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允晏,有时候我真觉得……活着太累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我妈这样,忘了所有,是不是反而……轻松点?” 舒允晏心头一震,猛地抓住她冰凉的手:“别胡说!” “我下载了一部悬疑电影,给你解解压。” “好。” 舒允晏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微光映照着两个女孩年轻却过早染上阴霾的脸庞。 她们戴上耳机,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点开一部下载好的悬疑犯罪电影。 影片里,侦探正抽丝剥茧地追踪真凶,紧张配乐扣人心弦。 看到关键时刻,凶手即将浮出水面,陈绚烂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呼吸都屏住了。 舒允晏侧过头,看着她专注又带着一丝压抑兴奋的侧脸,轻声问:“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是他女儿。” “我感觉是他老婆。” “也有可能是他的小叔子……” “我感觉每一个人都像凶手……” “马上就到大结局。” 电影落幕,字幕滚动…… “我先回去了,明天来接你一起上学。” 舒允晏压低声音,担忧地看了一眼帘子后昏暗的屋内。 “好。”陈绚烂点点头。 送走舒允晏,陈绚烂轻轻合上后门,落锁。 屋内重新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母亲欧莉莉偶尔发出的,无意识的呓语,以及破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的嗡鸣。 这样的夜晚,她已经习惯了。 陈德明有时候几天不回家。 起初,街坊邻居还会好奇地问一句“老陈呢?”陈绚烂会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出去……办事了。”后来,他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三五天,一个星期,甚至更久。 放学后,她不再需要急匆匆地赶回家担心面对父亲的责骂或那些令人作呕的客人。 陈绚烂给母亲擦身,喂饭,清理大小便,按摩僵硬的四肢…… 这些繁重而令人疲惫的劳作,竟奇异地带给她一种扭曲的平静。 至少,不用面对陈德明。 不回家也好。 这个念头时常冰冷地划过她的心底。 她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利用这一点。 当热心但也好事的邻居提着一点水果来看望,唏嘘地问:“绚烂啊,你爸又不在家?这当爹的,老婆病成这样,怎么老是让你一个孩子扛着?” 陈绚烂会抬起一双欲哭无泪,显得无比无助的眼睛,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阿姨……我也不知道爸爸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她不会说任何具体的坏话,只是反复强调他的不在家和联系不上,将担忧,委屈,无助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是在为以后做铺垫。 每一次诉苦,每一次强调父亲的缺席,都是在街坊邻里间埋下一颗种子陈德明,就是一个抛下病妻幼女,不负责任,甚至可能已经跑路躲债的烂人。 有时候陈德明一两个星期都不回来。 房间里仿佛彻底失去了他的气息,只剩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般的死寂。 街坊邻居的议论也渐渐变了味道。 “看见没?老陈估计是真跑了!欠了那么多债,哪还敢回来?” “造孽哦,留下这么个傻老婆和闺女,这日子可怎么过……” “绚烂那孩子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爸……” 月考成绩单发下来的第二天,陈德明回来了。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店门时,陈绚烂正蹲在后院搓洗欧莉莉弄脏的床单。 第141章 忽明忽暗 傍晚昏暗的光线下,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沾满泥点的廉价皮鞋,然后是一股浓郁的,油腻的卤味香气扑面而来。 她抬起头,看见陈德明站在门口,脸上居然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愉悦的神情。 他手里拎着一个油渍斑斑的纸袋,里面明显是刚买的卤鸭脖,猪头肉之类的东西。 “哟,洗着呢?”陈德明难得语气平和,甚至算得上和蔼,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考得不错?听说进步了十几名?行啊丫头!买了点好的,今晚加餐!” 陈绚烂愣住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肥皂泡顺着手指慢慢滑落。 她看着父亲那张因为长期酗酒而浮肿松弛,此刻却堆着笑的脸,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沉默地低下头,继续用力搓洗衣物,含糊地“嗯”了一声。 晚饭时,陈德明果然心情极好。 他甚至难得地没有先动筷子,而是掰了一只油亮的卤鸭腿放到陈绚烂碗里,又给自己倒了杯散装白酒,呷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 陈绚烂吃完饭就去学校上晚自习了。 磨磨蹭蹭回到家接近9点。 屋里还亮着灯,陈绚烂推开门,发现陈德明还没睡。 他坐在油腻的饭桌旁,看到她进来,竟然笑着指了指桌上:“回来了?给你买了这个。” 桌上放着一杯奶茶,塑封杯盖,插着粗吸管,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买回来不久。 在她们这种拮据的家庭,这简直是奢侈品。 “听说你们小姑娘都爱喝这个。”陈德明搓了搓手,笑容看起来甚至有点……笨拙的讨好? “月考考得好,奖励你的,快喝吧,喝了早点睡觉,明天好有精神上学。” 陈绚烂站在门口,看着那杯奶茶,又看看父亲脸上那过分热情甚至显得有些诡异的笑容,心里感到发虚。 她慢慢走过去,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杯壁。 “嗯,快喝吧。”陈德明催促着,眼睛紧盯着那杯奶茶。 “谢谢……” 陈绚烂拿起吸管,戳破塑封膜。 她低下头,假装要喝,嘴唇靠近吸管口,却能闻到一股除了奶精和茶味之外,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苦涩气味。 她的心猛地一沉,她装作喝了一口:“我去洗漱了,等下再喝。” 陈德明的脸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笑:“行,随你。早点睡啊!”他说完,站起身,拿起盆和毛巾,去给瘫在椅子里发呆的欧莉莉擦洗身子。 他嘴里甚至还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情,以至于让他这个极端自私的男人,都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家庭温情的表演欲。 陈绚烂端起那杯奶茶,走到后院的水槽边,面无表情地,将里面所有的液体,缓缓倒进了下水道。 粘稠的,甜腻的液体消失在下水道口,只留下空杯子和那股令人不安的香气。 陈德明正费力地将毫无知觉的欧莉莉从床上拖起来,挪到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轮椅上。 动作粗鲁,带着一种急于处理掉麻烦物品的不耐烦。 欧莉莉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发出模糊的呓语,却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你要把妈带去哪里?” “放你大娘哪里照顾几天,你上学照顾不好,我明天要出去谈一笔生意。” 陈绚烂狐疑的哦了一声。 陈德明推着轮椅走到了陈香兰家楼下,背着欧莉莉上了二楼,推开门:“姐,是我。” 陈香兰还在客厅,没进卧室睡觉:“这大晚上的,干嘛?好些天不见你人了。” “姐!帮帮忙!”陈德明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焦灼和无奈,语气急促,“我接了个急活,外省一个大老板点名要我去给他做理疗,给的价高!明天一早就得走,机会难得!可莉莉这样……绚烂又要上学,实在没办法了。姐,你帮我照看莉莉几天,就几天!我赚了钱回来好好谢你!” 陈香兰斜了他一眼:“行了,进来吧,把她当那屋的床上。” “嗯……” 陈香兰心里有气,好不容易把陈静云送走,现在又来了欧莉莉。 “行了姐,那就拜托你了!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的车!”陈德明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等陈香兰再多问,就已经转身快步走出了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陈香兰站在门口,看着弟弟匆忙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真是烦死了,这一大家子,没一个省心的。 然而,陈德明并没有回家。 他一走出姐姐的视线,脸上的焦急和诚恳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阴沉而急切的表情。 他并没有走向自己家的方向,而是拐进了巷子更深处的阴影里,那里,有两个模糊的黑影早已等候多时。 那是两个身材敦实,面色不善的男人,穿着紧身T恤,露出胳膊上的纹身。 黑暗中,烟头的红光忽明忽暗。 “搞定了?”其中一个男人哑声问道,声音很粗,像摩托车。 “搞定了,今晚那死丫头一个人在家。”陈德明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谄媚和急于兑现的贪婪,“钱呢?” 另一个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在陈德明面前晃了晃,却没有立刻给他:“确定不会有人打扰?你那个女儿……” “放心!她一个学生娃,还喝了一口我下药的那奶茶,晚上睡得死沉!而且把我老婆送到我姐哪里去了,她更没防备。”陈德明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咽了口唾沫,“绝对干净。” “最好是这样,今晚两点,我们会过去。要是出了岔子……”男人没把话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十足。 “不会不会!保证万无一失!”陈德明连忙保证,几乎要举手发誓。 男人这才把信封扔到他怀里。 陈德明迫不及待地捏了捏厚度,脸上露出狂喜而扭曲的笑容,仿佛捏着的不是卖女求荣的肮脏钱,而是通往天堂的门票。 “谢了!龙哥!绝对没问题!”他点头哈腰,将信封死死揣进怀里,像是怕人抢走。 两个男人不再多言,对视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凌晨两点十七分。 陈绚烂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弱路灯光勾勒出的模糊阴影。 从陈德明晚上将母亲推走那一刻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就攫住了她,让她心神不宁。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耳朵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远处车辆的引擎声,野猫的嘶叫,甚至风吹过破旧窗棂的呜咽,都让她心惊肉跳。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第142章 罪恶,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 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轻微却在她耳中如同惊雷的金属摩擦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紧接着,是门轴因为缺乏润滑而发出的,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有人进来了…… 但不止一个人。 尽管来者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陈绚烂极度敏感的耳朵还是清晰地分辨出,至少有三个不同的脚步声! 沉重,陌生,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依旧存在的粗重呼吸声,混杂着父亲那略显虚浮的步子。 她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黑暗中,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闭上眼睛,尽全力调整呼吸,让它听起来平稳悠长,像是陷入了沉睡。 全身的肌肉却紧绷到了极点,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危险。 客厅的灯“啪”一声被打开了。 昏黄的光线透过门缝溜进隔间,在她眼皮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 “睡着了吗?”一个压低的,粗嘎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 然后是她父亲陈德明那带着谄媚和急切的笑声,同样压低了,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放心,龙哥!肯定睡着了!小丫头片子,明天还要上学,睡得死沉死沉!打雷都吵不醒!” 陈绚烂的心沉入了冰窖。 父亲的笑声和话语,彻底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想。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他带来了陌生人,在凌晨两点,偷偷摸摸地进入她的家! 就在客厅里低语声稍歇的瞬间,陈绚烂积蓄已久的所有恐惧和求生本能轰然爆发! 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猛地从床上一弹而起,根本不顾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就朝卧室窗户冲去!那是她唯一可能逃生的路线! “这死丫头,还没睡!”陈德明的惊呼声骤然响起,带着气急败坏的狰狞。 她的速度快得惊人,但陈德明离门更近,而且早有防备。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从后面猛地拦腰抱住她,巨大的力道几乎将她的肋骨勒断! “放开我!爸!你要干嘛!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陈绚烂疯狂地挣扎,嘶吼,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破裂。 她双脚乱蹬,手肘拼命向后撞击,指甲在陈德明的手臂上抓出血痕。 但力量的差距太过悬殊。 陈德明死死箍住她,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任她如何踢打都无法挣脱。 “唔……唔!”陈德明的一只大手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鼻息间全是父亲手上令人作呕的烟酒和卤味油腻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 她的双手被他另一只手死死钳制在背后,动弹不得。 “龙哥!快!把你准备的乙醚拿出来捂住她!”陈德明朝着客厅方向焦急地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脸上再无半分父亲的伪善,只剩下穷凶极恶的疯狂,“妈的!这死丫头居然没喝那奶茶!精得狠!” 陈绚烂看清楚这个所谓的龙哥,不就是街头的赤脚医生,龙大伟吗? 龙大伟反应极快,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另一个手下立刻递上一个褐色的小玻璃瓶。 龙哥将液体快速倒入手帕,刺鼻的,甜腻中带着诡异化学气味的乙醚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陈绚烂看到那冒着危险气体的手帕朝自己的口鼻逼近,瞳孔因极致的恐惧骤然收缩! 她拼尽全身力气扭动头部,试图避开那致命的东西,喉咙里发出绝望的,被捂住嘴后模糊不清的呜咽。 “按住她的头!”龙哥冷声命令。 另一名男子郭文毫不犹豫,捂着她嘴的手更加用力,几乎将她的头固定住,另一只钳制她的手也加大了力道。 那块浸满了乙醚的手帕猛地捂了上来,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她的口鼻! “唔……” 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甜腻气味瞬间涌入鼻腔,直冲大脑! 强烈的刺激性让她眼球剧烈震颤,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 陈绚烂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肺部本能地想要呼吸,却吸入了更多致命的药剂。 她的挣扎变得更加疯狂,那是生命面对毁灭时最原始的反抗。 双腿绝望地蹬踹,身体剧烈地扭动,但所有的力量都在快速流失…… 陈德明和两人合力,像制服一头待宰的羔羊般,死死地禁锢着她。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变暗…… 耳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父亲狰狞扭曲的脸,龙大伟冷漠的眼睛、天花板上摇晃的灯光…… 一切都变成了模糊而扭曲的色块…… 她的身体猛地一软,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彻底停止了挣扎,瘫软在陈德明的怀里。 龙哥又捂了几秒钟,才缓缓移开手帕,探了探她的鼻息和颈动脉。 “晕了。”他面无表情地宣布,将那块手帕随意塞回口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妈的,差点坏了事……”他啐了一口,像丢垃圾一样将陈绚烂瘫软的身体扔回那张冰冷的床上。 昏暗的灯光下,少女无声无息地躺着,像一朵刚刚经历狂风骤雨,骤然凋零的花。 夜,还很长。 罪恶,才刚刚开始。 “两位哥,我就先出去了,完事了,叫我一声。” …… 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一把凿子在不断敲击着她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和恶心。陈绚烂的眼皮沉重得像是粘在了一起,她费力地、一点点地睁开。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因为渗水而泛黄的污渍。 然后是窗外刺眼的阳光已经高悬正中,明显不是清晨该有的角度。 中午了?她怎么会睡到中午? 意识缓慢回笼,伴随着的是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四肢百骸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她试图动一下手指,却牵扯到肩膀和手臂一阵尖锐的疼痛,那里有明显的淤青指痕。 她猛地彻底清醒过来。 视线向下,她看见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睡衣被撕扯得凌乱不堪,纽扣崩落,领口歪斜,露出下面皮肤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和淤紫。床单皱成一团,被踢到了床脚,原本浅色的床单上,沾染着几块刺眼的,已经干涸发暗的污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酒精,烟味,汗水以及一种陌生的,带着xing气的味道…… 这味道霸道地侵占着她的鼻腔,勾起了昨晚某些破碎而恐怖的记忆片段。 “呕……”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她侧过身,趴在床沿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她的食管和喉咙。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呕吐,而是因为那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巨大恐惧、羞辱和毁灭性的痛苦。 她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陈绚烂一动不动地躺着,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了泪水,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一种正在疯狂滋长的,冰冷的恨意。 第143章 行尸走肉 陈德明给陈绚烂请了假,她走出屋子,看见舒允晏吃完午饭,正往校门口走,她赶忙上前拉住舒允晏:“你有钱吗?” “有五十多块,我自己存的。” “可以借给我吗?” “可以。” “我现在急用。” 舒允晏点点头,看了一眼手机:“还有15分钟上课,我跑回去给你拿。” “好,我等你。” 舒允晏气喘吁吁的跑回屋里,从旧书籍中拿出零零散散的钱,数了一下有五十二块。 不到十分钟,舒允晏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奔跑而泛红。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零零散散的钞票,面额不等。 “给……给你……”她喘着气,将那把还带着她体温的钱塞进陈绚烂冰凉的手里,“我数了一下,一共五十二块,够吗?” “够……够了。”她低下头,声音哽咽,不敢看舒允晏清澈担忧的眼睛。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没事。” “绚烂,你……”舒允晏还想问什么,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你快去上课吧!”陈绚烂猛地抬起头,催促道,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谢谢……我以后……一定还你。” “没事!你先用!我走了!”舒允晏担忧地又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被铃声催着,转身再次向学校跑去。 陈绚烂换了一身衣服,就走到汽车站,她不能在镇上买避孕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镇上都会知道。 她只能坐车去县城里买避孕药。 陈绚烂在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度过了七天。 她照常上学,放学,却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课堂上,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陈绚烂低着头,指尖的笔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记本空白处,甚至课本的边角上,来回划动。 没有构思,没有目的,只是凭着一种本能,让线条从笔尖流淌出来。 尖锐的,纠缠的黑色线条,扭曲盘旋,构成一张张模糊而痛苦的脸孔,或是困兽般的挣扎姿态。 大片大片的阴影被她用笔尖反复涂抹,浓重得几乎要透破纸背。 有时又会突然出现极其细腻柔和的曲线,勾勒出花瓣或女性的眼眸,但下一秒又被粗暴的交叉线彻底覆盖,撕裂。 她画得很快,很杂乱,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原始表现力的表现力。 那种透过线条倾泻而出的压抑,愤怒和绝望,让偶然瞥见的同桌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不敢多问。 陈绚烂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推开那扇依旧带着噩梦气息的屋门。 欧莉莉回来了,她依旧呆呆地坐在那张旧轮椅上,被安置在客厅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 但她身上换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头发也像是被粗略地梳理过。 陈德明,正坐在饭桌旁,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桌子上居然摆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打包饭盒。 “绚烂回来了?快,爸买了烧鹅饭,还热乎着!”他热情地招呼着,仿佛之前一个星期的不告而别和那个罪恶的夜晚从未发生过。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眼睛,冰冷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德明。 …… 文理分科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原本紧密相连的高二生活悄然切分。 陈绚烂和舒允晏都选择了文科,还是未能分在同个班级。 舒允晏仍留在原来的班级,而陈绚烂所在的班级也是文科吧,巧合的是,路正非也选择了文科,并且和舒允晏还在同一班。 路正非选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像是一个安静的观察哨,可以将前方的一切尽收眼底,又不易被察觉。 他会提前几分钟在座位坐好,目光看似落在摊开的书本上,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的教室前门。 心里开始无声地倒数。 5…… 走廊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不是她。 4…… 一个男生匆匆跑过门口。 3…… 心跳莫名加快了一点。 2…… 走廊那头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步伐节奏熟悉。 1…… 心里的数字“1”轻轻落下,仿佛一个精准的音符敲响。 几乎就在同时,舒允晏的身影恰好出现在教室门口,清晨的光线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她总是准时得惊人。 路正非还注意到一个更细微的,属于她个人的规律。 她洗头的第一天,乌黑顺滑的长发会如同瀑布般披散在肩头,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带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第二天,头发会被利落地扎成一个高马尾,露出光洁的脖颈,显得清爽又精神。 而第三天,她一定会洗头,长发又会重新披散下来。 周而复始。 这个发现让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亲近感,仿佛共享了一个关于她的不起眼的小秘密。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走到第三排坐下,拿出课本,然后才会缓缓收回,落在自己的书上,仿佛这时早自习才真正开始。 这天课间,走廊有些骚动,隔壁班的与路正非交好的同学说:诶……要不要?舒允晏的,十块钱一张。”那男生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炫耀和怂恿。”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一张是她在图书馆低头看书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专注的脸上,另一张是她在操场跑步,马尾飞扬,充满活力,还有一张甚至是她某次文艺汇演后在后台的模糊照片,穿着演出服,正在卸妆。 “我靠,你贱不贱呐?偷拍人家女生?”一个男生笑骂着推了那人一把,语气却更多是起哄。 “啧,懂什么!这叫记录美好青春!”兜售照片的男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买不买?你不是喜欢舒允晏吗?大家都知道。” “买,不准给她说,听见没。” “知道了,暗恋的小苦瓜。” 第144章 日子还长 汪曼几乎是蹦跳着来到座位的,一头齐耳短发,带着清晨特有的活力。 她刚坐下,就神秘兮兮地从印着卡通图案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又大又红,洗得锃亮的苹果,转过身,越过课桌的界限,递到后座路正非的面前。 “呐,请你吃苹果。”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明晃晃的,不容拒绝。 “我妈买的,甜得很!”汪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才转回身去,拿出课本,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上课时,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几乎没停过。 不是传纸条那种古老的方式,而是更低语速的,掩藏在课本后的窃窃私语。 上数学课被发现后,数学老师让两人站在后排,站到下课,顺带骂了一句:“狗男女。” 两人一起上厕所,放学,形影不离。 很多人都以为路正非喜欢上汪曼,舒允晏不过是一场过往云烟。 路正非跟着汪曼后面:“走那么快干嘛呢。” “我今天这裙子好看吗?” “好看,就是有点短。” “你说他会喜欢吗?” “反正我喜欢,不知道你前男友喜不喜欢。” “一开始是他喜欢我的,现在好了,变成我喜欢上他了。”汪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每天打扮的这么好看,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说不定偷偷关注着你呢。” “唉……” 路正非将汪曼的照片保存,上传成了QQ头像:“你看,多好看,我当成头像。” “要是他能看见就好了。” “我没他QQ。” 转眼间,高二的喧嚣散尽,高三如同一声沉闷的钟响,骤然降临。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粉笔灰和试卷油墨的味道,沉重而焦灼。 教室前方,鲜红刺眼的横幅被拉了起来,上面印着硕大的白色标语:“拼一个秋冬春夏,赢一生无怨无悔!” “今日披星戴月,明日成就辉煌!” 课桌上的书本越垒越高,几乎要淹没一张张疲惫而年轻的脸。 下课铃响起,往外冲的人少了,埋首题海的人多了。 谈论游戏和明星的声音被压低,取而代之的是压低的讨论题目的嗡嗡声。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复健,和药物持续的治疗,欧莉莉的情况逐渐好转。 她混沌的意识如同被拨开的迷雾,记忆的碎片逐渐归位,虽然仍有些模糊的区块,有时反应会慢半拍,偶尔还会陷入短暂的茫然,但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完全痴傻,需要人时刻照顾的木偶。 那间破旧的足浴店,再次亮起了昏黄的灯。 欧莉莉坐在那张熟悉的按摩凳后,身前放着泡着草药的木盆。 欧莉莉的手法或许不如从前那么精准流畅,带着些许生疏和迟疑,但那份专注和耐心却回来了。 她开始给一些老街坊,老顾客按脚推背。 陈绚烂放学回来,常常看到母亲低着头,一丝不苟地给一双布满老茧的脚按摩着,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会轻声和客人聊几句天,虽然有时候话说到一半会卡住,需要愣神想一会儿,但大多数时候,逻辑是清晰的。 …… 陈芳柳带了男朋友回家走亲戚,陈芳柳的哥哥陈白远开着车到了楼下,陈芳柳领着男朋友简易站在陈香兰与舒允晏面前。 “呀!交男朋友了,你男朋友还帅呢。” “大娘,见笑了。” 这是舒允晏很多年以后再见到陈芳柳,她攒钱做了鼻子,皮肤更白了,舒允晏的目光在陈芳柳脸上停留了片刻,那高挺的鼻梁确实为她的面容增色不少,但总觉得哪里不自然。 舒允晏的视线最后落在简易身上,他站在那儿,双手有些不自然地垂在两侧,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洗不掉的黑色油渍。 陈白远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夏日的热浪中扭曲变形。 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热络:“允晏,好久不见。” 舒允晏转过身去,假装没听见,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着。 指甲陷进橙色的皮里,溅出几滴微小的汁液。 陈芳柳似乎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张力,她挽住简易的手臂,笑着说:“大娘,我男朋友叫简易。” “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修车的,就是一干苦力的。” “哦,看你白白净净的,以为你坐办公室呢。”随即话锋一转,“修车好,修车实在。”陈香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已经暗了几分。 “一个月能挣多少?” “就六七千,也不多。” “那也行了。” 借着简易去上洗手间的功夫,陈香兰对陈芳柳说:“怎么不找条件好,文化高的呢?” “我就这条件,条件好的也看不上我啊。” “六七千块钱,怎么养家啊。” “凡事慢慢来啊,日子还长呢。” 到了吃饭的时候,舒允晏吃了几口就不吃了,陈白远有意无意的看她,令她又想到小时候有一年过冬天,陈香兰过年回家,将她接回了挨着池塘的老家。 荒旧的瓦房镶了霜,天光混着云影在雾里捉迷藏。 舒允晏还在睡梦中,便被清晨的鞭炮惊醒,过年的时候,在门口放鞭炮,是习俗,能清除晦气,迎接崭新的一年。 舒允晏听见客厅爽朗的笑声,就知道是舅舅来了。 舒允晏在被窝里快速的穿好衣服,下了床,好半天身子才暖和起来,慢吞吞地走进客厅。 舅舅长得人高马大,从兜里掏出红包递给她:“收红包!” “谢谢舅舅。”一大早就有红包收,舒允晏开心极了。 看见舅妈也在,又礼貌的喊了一声舅妈。 舅妈个子很矮,在以前的年代匹配起来十分不协调,但换在现在就是最萌身高差。 舅舅笑她:“怎么不喊你哥呀。” 舒允晏有些害羞:“哥……好。” 舅舅的儿子陈白远,虽然已经上高中了,但个子还很瘦小,没有遗传到舅舅的身高与体型,倒遗传了舅妈的干瘦和矮小,虽然身型看上去很瘦弱,身体结构却十分早熟。 陈香兰在厨房煮了汤圆,端来客厅。 “快来吃汤圆,一家人团团圆圆。” 陈白远时不时瞟向坐在角落的舒允晏,觉得她是很好的下手对象,急于宣泄自己体内的躁动。 陈香兰说:“吃完汤圆,就跟着舅舅们去上香。 ”“好。” 陈香兰从来不敬祖宗,她不信邪,也讨厌自己过世的母亲,她从小也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外公外婆对她十分恶劣,也很少善待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