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萍,阴暗爬行》
1. 经北国
隆佑二十五年冬,大靖地界落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大雪,是以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传闻言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活生生冻死了,那家人哭的肝肠寸断,左邻右舍无不为之叹息;更有甚者于午夜时分时常传来怒嚎哭诉,不为一己私欲,只为控诉横行霸道之人搜刮百姓钱财。大靖地大物博,却好似没有他们的活路。
柳衣镇的张婶裹着冬日的袄子,抱了堆柴火往家走,遇上邻居随口抱怨了一句,“官家是不管我们这儿了吗,战乱的时候就死几百个了,如今下了这么大场雪,粮食都没了,也没见衙门救济!”
一头发花白的老头从张婶家门口经过,见两位女子聊着,也要来插一嘴:“张大妹子,你家中那姑娘怎么样了?”
“我出来那阵还昏迷着呢,不知恢复的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邻居边烧炉子边问:“对了,破庙里那几个人是不还在你这儿做冬衣了?他们今日要赶着大雪天来取啊?”
“今日不取的话就等着冻死吧!那破庙四处漏风,他们几个这么多年还好好活着可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老头将衣服勒得紧点,恨不得把整张脸都罩住,又搓了搓通红的手,他怀疑自己可能熬不过这年冬天了。
张婶叹了口气,推开大门,那原本昏迷着的姑娘已经醒了,正站在桌子旁等她的救命恩人。
这姑娘长的不像他们这边的人,她个子不算矮,骨架却纤细精巧。她唇若樱瓣,笑起来形状很漂亮,一双杏眼不大不小,明眸善睐,生得恰到好处,两道弯月眉线条柔和,显的整个人都温润细腻。
张婶是在家门口捡到她的,这姑娘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丝结成冰,黑灯瞎火里一瞧像个水鬼,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知怎么就落得这副模样。
张婶给她把面颊擦干净,将外衣用火烤干,又喂了她抵御风寒的汤药。
姜柒雪醒来后自然感激不尽,即便脸色苍白却仍是挤出个得体的笑容,“多谢贵人的救命之恩,若无贵人相助,我怕不是早冻死街头。”
张婶很少这么文邹邹的说话,这孩子穿的衣服也挺好,一看便是书香门第,张婶不太好意思地摆摆手,“不必客气,我也是举手之劳,你那时就倒在我家门口,我自当要救你。”
姜柒雪从衣兜里掏出一袋银子,又摘下耳坠和手镯,“这钱给您,我身上也没什么别的值钱物件,您拿去用。”
其实说实话,这钱袋看起来银子并不多,但张婶知道这是她的一番心意。她把东西推了过去,“我不收你的东西,我救你一命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姜柒雪又劝了几句,张婶依旧不收,只好作罢,却也不便在人家家里久留,张婶问道:“你打算去哪?”
“我要……”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张婶去开门,一个穿着单薄的男子走了进来。
“张婶,我来取衣服。”
来者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朗,可姜柒雪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平淡,好似声音的主人心若死灰了一般。
她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知是北方的冬日太过严寒还是怎么,他皮肤异常白皙,五官是那种男子里十分罕见的漂亮,鼻梁的线条锋利又精致,配上那偏薄的嘴唇总有种冷淡疏离之相。
只可惜……他是个瞎子,那双眼漂亮却无神。
他将手里的钱袋递给张婶,张婶打开一看,都是些攒下来的碎银子。
少年身着单衣,冻得指关节都发红,张婶叹了口气,“我帮你把这袄子穿上,你别冻着了。”
少年乖乖站在那里,在张婶的帮忙下穿好外衣,他个子很高,张婶弄的有些麻烦,一个不小心拨弄到了他脖颈上的项链。
“天太冷了,你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吧。哦对,你托我去镇里帮你带的草药我带来了,我去取。”
张婶是个自来熟,又对姜柒雪道,“姑娘你帮我倒一杯热茶给他。”
“好。”姜柒雪把桌上的茶倒了一杯,随后递给那少年。
那少年正在整理自己被张婶刮出来的项链,听见姜柒雪的脚步,伸手接了茶杯,并道了声谢。
姜柒雪面对他时却是瞳孔突然睁大……这人身上的项链与自己戴着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项链世间仅此两条。美玉上纹着蛇形图案……不,这图案到底是什么因人而异,姜柒雪始终觉得这是一条小蛇,但有心之人会说这是“龙”的象征。
这人是靖国七皇子——楚漠。
边疆严寒,战乱不断,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喝完姜茶,楚漠熟练的跨过门槛走入狂风暴雪中。姜柒雪亦匆匆与张婶告别,临走前硬是将银子留到了桌上。
她一路跟着楚漠,楚漠拄着根笔直的竹竿,在地上敲着,路边有小孩子往他身上砸雪球,姜柒雪起初并未多管闲事,而是冷眼盯紧此人的背影。
靖人血洗姜国京城,她身为姜国七公主,眼睁睁看着一片大火将整座宫殿毁掉。若说不恨靖人是不可能的,即便他现在应当是被流放,只是普通百姓。
刚从浴火中逃出来时,她甚至想让所有靖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可如今她的命都是靖人救下来的,且看那边界百姓,远没有得到任何战胜的甜头,只能说两国平民皆受了无妄之灾。
楚漠似是习惯了被人欺压的日子,雪球打在他身上亦无任何反应,只是把碎在身上的雪块轻轻拍掉,雪落后留下一片潮湿。可那些雪球一个砸的比一个猛,为了躲那些孩子,他从平直路走到了一处脏兮兮的积雪前面。
积雪是人们为了走路方便堆到一旁的,楚漠刚要用手里的竹竿一探究竟,便被两个顽劣的少年你推我搡的抢走了,竹竿被孤零零地丢在路边,就在离姜柒雪不远处。
楚漠茫然的站在积雪前,姜柒雪忽然间有些于心不忍。她知道自己又开始发无用的善心了。
算了,楚漠一个盲了眼的人,又被流放边界,姜国与靖国之间的战事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这大半年的颠沛流离,愣是没改掉她心软的毛病,她捡起那根竹竿走到楚漠面前。
楚漠此时正要抬腿往前走,他再走一步便会被那混着泥土的积雪绊倒,姜柒雪伸手扶了他一下,把竹竿递给他,有点不自然的干巴巴说了句:“这里有积雪,你得绕过去。”
楚漠空洞的眼努力寻找她的方向,笑着道:“多谢了。”
他用竹竿在地上敲着,慢吞吞地绕了过去。姜柒雪继续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过了半个时辰,楚漠回了住所,姜柒雪则是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楚漠住在一座废弃的庙里,庙是座破到鸟不拉屎的将军庙,姜柒雪小时候听闻这将军是天上的神仙,所向披靡,能保国家战无不胜,于是时常有人前来参拜。随着边境隔三差五的打仗,民不聊生,便也没人再来供奉香火,久而久之变成了座荒废的破庙。
见庙里大门一关,什么也瞧不见了,夜幕亦快要降临,姜柒雪决定先去找一个客栈,等白天在来这里观察一番。
她往镇上走时,要经过一片小丛林,几十步的距离,不远,却刚好碰到几个男子和一名女子在偷偷议论着什么。她本不想离他们太近,可这丛林里的积雪已经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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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腿,只有这一条路积雪少。有几个男人色眯眯的打量着她几眼,另外一个人说什么“一会儿还有任务”,便只好作罢。
为首的胖子在严冬季节连上衣都未穿,一身的横肉将他堆积的像个喂饱的野猪,他□□着问那女子:“事情办好了吗?”
“刚才趁着屋里没人已经下过药了,放心,等她回去就会喝了,这药无色无味,鼻子再灵也不会发现的,你也说了药效慢,你们要等等。”
“好,你做的不错。”
女子娇滴滴的问道:“公子,那我有什么奖励吗?”
“我娘下个月将我接回去,到时将你一并接着,给你个小妾的身份。”
后面的话姜柒雪听不到了,她走的很快,心中还想着不知哪个姑娘要遭此毒害,她若不帮真的于心不安,但又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若想帮忙只能跟着那群人,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可不想这么搭进去。
走得越快越容易出岔子,就在要走出这片丛林时,脚下一滑,刚要脸朝地摔下去,一只纤细的手将她扶住了。姜柒雪只顾着低头走路没注意前面,也不知这人何时走到了她附近。
这位好心人是个姑娘,力道却不小,这女子头发高高束起,未施粉黛,皮肤是小麦色,一双眼狭长而目光锐利,眉峰比较高,有种英气之美。
“谢谢。”
“没事,你小心点。”女子说话干净利落,说完便继续向和姜柒雪相反的方向走了。
姜柒雪独自走了一会儿,丛林的那边只有座孤零零的庙,这女子天黑前往这里走,难道是楚漠的侍女?
她又忽然想给人下药的女子说的一句“等她回去就会喝了”,起初她没想过那些人要害的是谁家姑娘,亦不知楚漠身边还有女子,现在想来这破庙离丛林最近,他们很可能是要害方才那个女子。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她当初四处逃窜时亦差点被恶人侮辱,她实在看不得无辜之人被这样摧残。
姜柒雪回身时,那女子已经走远,她想着总共也就几十步的路程,顺嘴提醒一句的事,怎么着得趁着她回家前告诉她。
可那女子走路太快,这等崎岖之路她走的像在平地一样,直到跑回将军庙,姜柒雪也不见其踪影。
破庙孤零零的立在那儿,映着刚亮起来的月光,看起来愈发诡异。姜柒雪走近了些,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谁会在冬日的傍晚将大门敞开呢?
除非……
姜柒雪不敢往下想,只是随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鲜血的味,她历经尸山血海,怎么会认不出?
姜柒雪惊慌地后退一步,这么浓烈的血味,难道不止是方才那个姑娘,就连楚漠也……
她转身便要离开此处,谁料一回身发现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站在她身后,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楚漠?”姜柒雪的声音止不住的抖,不怪她恐惧,而是楚漠根本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眼中的情绪格外可怕。
寒凉的傍晚,楚漠并未穿张婶做的袄子,而是一件薄薄的单衣,额角还有粒不甚明显的汗珠。今日好似是十五,月亮很圆,他的衣角有一块颜色比别的地方深,如同血迹一般。
少年仿佛见到什么新鲜事物般垂眸打量着只到他胸口的女孩,他的眼角微微上挑,这么看起来更加的薄情寡义……还有些不甚明显的杀意。有太多人想杀姜柒雪,这种眼神她见过无数次。
“你……你能看清?”姜柒雪讶异的问。
楚漠咧开嘴轻笑一下,“好不容易把那几具尸体丢掉,你倒是来了。”
2. 望残月
姜柒雪两只手背到身后,悄悄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
她用力将匕首划过去,楚漠往后一躲,她便趁这次时转身就跑,可楚漠速度比她要快,一手便擒住她的肩。姜柒雪不会武功,逃命大半年只学到了怎么挣扎和使阴招。
她手中的匕首被楚漠抢走,于是伸手向他的眼睛上扫去,楚漠眨了下眼灵活的躲开,手中力道却未减。姜柒雪肩膀被掐得很痛,她回过头照着肩上的手咬了一口。
楚漠“撕”一声,手上瞬间多出一排牙印,还见了血,他却仍不松手,另一只手用匕首抵住姜柒雪的脖子,“外面太冷,跟我进来。”
刀就架在最脆弱的地方,轻轻一划她便小命不保,姜柒雪只能跟着他进了那座破庙。
庙里除了上供的殿还有两座偏殿,两个门都没关,姜柒雪看到其中一个是柴房,她灵敏的闻到血味是从柴房的方向传出来的。殿中的神像落了灰,连放贡品的盘子都没了,中间还摆着张饭桌,桌上有几根点燃的蜡烛,以暗淡的光线将整个屋子照亮。
楚漠关上门,匕首却仍不放下,姜柒雪觉得自己简直是良心喂了狗,她白日帮了这位“眼盲”七殿下,结果当天夜里便知人家是装瞎,甚至还想着杀她。这七殿下人前一副翩翩少年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人后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既然是装瞎还非要搞受尽欺辱的假象,难道……他早知我跟在他身后?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一路跟着我?”
“你管我是什么身份?”姜柒雪惊惧之余带着愤怒,此人太过狡诈阴险,他既然在她面前暴露了“装瞎”的秘密,想必便是要灭口了。
没想到一路历经艰难险阻,还是败了。
谁料楚漠神色一变,他的眼角肉眼可见的泛起红,眼神立刻从姜柒雪身上移向别处。
姜柒雪从前在花楼见过一种药,男女喝了皆会皮肤泛红,欲念不可抑制。
敢情那些人是给楚漠下的药!
姜柒雪趁着他不舒服忙要逃走,楚漠一把拦住她,那双漆黑的眼球里竟映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楚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姜柒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想杀我便杀吧,别想动什么别的手脚,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了你!”
楚漠却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察起这张脸,姜柒雪以为他要干别的,立刻再次拼全力反抗起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楚漠看着瘦,力气却不小,姜柒雪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看了眼绊她的东西……居然是一条手臂。
她惊恐的盯着眼前的人,双手向后撑着地面,只见楚漠半跪在她面前,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视线。他的手伸向姜柒雪的衣领,姜柒雪瑟缩了一下,偏开头。
楚漠却是掏出她脖子上的项链,仔细端详一番。这项链姜柒雪藏的深,被衣领挡的严严实实,方才动作间她的项链暴露出来,楚漠这才心中有了个猜测。
这两个项链是当年姜国皇帝远征带回来的,上面是蛇形图案,因为项链所在的国家以蛇为图腾,世上仅有两条,其中一条作为礼物送给了靖国皇帝,这位皇帝又亲自为他最小的儿子戴上了。
楚漠就是那个小儿子。
他的心神越来越乱,研究这么多年草药,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被这种恶心的药乱了心神。
姜柒雪被迫靠在墙上,一动不动,楚漠从一旁抄起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绳子,抓起她的双手就要绑。
“你要做什么?”
“别动,我不会杀你。”
那双瘦削白净的手被他捆在一起,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桌子腿上。
楚漠进了一旁的柴房,留姜柒雪坐在地上注视着眼前的神龛……还有地上的手臂。她想楚漠应当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并且自己的身份对他有用,他一时没想好要不要杀她。
过了不久,大门又被人从外面拉开,姜柒雪警觉的回头,果然是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身边还有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见屋里凭空多个人出来,先是小声惊呼,一想到应该是楚漠绑来的,便也没多声张。这女子见了她也皱起眉,方才刚在树丛里见过一面,现下又出现在这破庙里,怎么说也太巧了些。
“你是谁派来的?”
既然楚漠是被流放的七殿下,那这位想必是他的侍女,果然和主子俩一脉相承,一样的草木皆兵。
“方才丛林里有几个男人要对他图谋不轨,派一女子下药。我以为是冲你这个姑娘家来的,好心来提醒你,竟被你二人诬陷成了恶人,真是狗咬吕洞宾。”
女子没答,而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地上的手臂,面不改色道:“这是谁的?”
姜柒雪没理她。
“是那位县令的私生子,他那几个同伙已经被我杀了,落了个手臂在这儿。”
楚漠推开门,双面无神的拿着根竹竿在地上敲,只是胳膊上多了几圈绷带。
那女子皱着的眉头更紧了,“公子,您的胳膊……”
“无妨,我自己划的。”疼痛能让人找回理智,楚漠在胳膊上划了几刀,果然药效便渐弱很多。
然而他并未先提起姜柒雪的事,而是将手里干净的包裹递给这二人,“去张婶那儿取的冬衣。”
姜柒雪见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不禁冷笑。楚漠没有看她,毕竟现在还是个“盲人”,他垂眸道:“抱歉,是我错怪你了,今日这药我不知何时中的,在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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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我只与你一人有过接触,在张婶那你还递给我一杯茶。”
姜柒雪起初跟在他后面,的确有想过借着他的身份前往京城,可此人太过阴狠,与虎谋皮这种事她还需慎重。
楚漠蹲下身为她解开绳子,那两个女人没觉得一个盲人做这种事有什么不妥,毕竟楚漠每日都要练武,功夫早就不可小觑。
“今日之事是我做的不好,七公主。”
另外二人听了这句“七公主”,纷纷怔住。
姜柒雪站起来,盯着他那双“盲眼”,“姜国被你们靖人灭了,哪还有什么七公主?”
“思思,胡姨,你们先回自己屋里去。”
“是。”
空荡的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楚漠的神色清明起来,“在我清楚你身份时,便晓得你今日为何跟在我身后了。现在你有我的把柄,我亦知你的身份,不如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
“我为何要同你做交易?”
“就凭你我有着同样的目标。”
楚漠的神色往常,都说越好看的人越危险,少年这幅俊美的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让她想起了地狱里的厉鬼。姜柒雪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若是她不同意,楚漠怕是即刻会给她杀死。
辗转流浪大半年,姜柒雪早已没了当初的傲骨和倔强,无论什么时候复仇和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要和我合作?”
“你能躲避靖人追杀,一路全须全尾的逃到靖国边境,实乃女中豪杰;你知我是仇人的儿子,却在我被欺压时出手相助,此等良善之心非常人所有。
我听闻姜国来的俘虏皆被充做苦力,以靖王的手段,他们定是受尽压迫。我想你不远千里来到靖国,也是为了救他们吧。”
“那你该知道,我不仅要救人。”
她还要杀了靖王,杀了那些以折磨姜人为乐的畜生。
“你且放心,你想杀谁尽管杀,我们仇人相同,我不会拦着你。”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你杀的那些是什么人?”
楚漠神色难以抑制的厌恶,“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他们没能得手,而是都死在了这儿。”
姜柒雪在亡国后,心里虽早已被恨意填满,但本质上还是当初那个有些天真容易心软的人,她的手上没沾过血,这是第一次听闻有人将杀人一事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些人的确该死,但她听了仍是心慌。
她虽不知楚漠是如何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的,可仔细想想便知与皇室脱不开干系。
其实八年前,他们二人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姜国繁荣昌盛,姜柒雪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楚漠也没有被流放。
3. 惊惶梦
那时的靖国与姜国交好,在一年夏日,姜国皇帝受邀前去做客。
父王和母后只带了她这一个喜欢凑热闹的小女儿去了别国做客,那时楚漠是靖王最宠爱的儿子,在宫中横行霸道,他的母妃是当朝贵妃,虽身份不比皇后,但集荣宠于一身,帝王恩宠上早已超越了皇后。
小小的姜柒雪最善扮猪吃老虎,面上看着乖巧懂事,实则每次调皮捣蛋的鬼点子都是她想出来的,六个皇兄皇姊看她年纪小,都让着她,于是这小屁孩便养出了一身我行我素的臭习惯。
她吃饱饭后,向母后请示要出去玩,母后便让贴身侍女跟着她。姜柒雪左拐右拐,在诺大的后花园把侍女甩丢了,等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时,发现自己进了一片花海。
小时候的姜柒雪喜欢鲜艳的颜色,这些花刚好符合她的眼光,没忍住摘下了几朵……哦不,是一大束。
“你在做什么?”
姜柒雪吓得把花扔在地上,回头一看,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正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这男孩穿的极为华丽,青色的衣衫上绣着金丝,纹理十分漂亮。他本人长得也好,皮肤干干净净的,头发半束起来,乌黑的发搭在肩上。
姜柒雪自知理亏,本想解释一下,谁料这男孩比她平日的作风还嚣张,只见他右手一甩衣袖,背到身后气势汹汹的朝她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竟敢随意摘我母妃种的花?”
姜柒雪并不喜欢他的态度,可毕竟自己是客,又随意在后花园里跑了这么久,便也稍微将心比心一番,觉得自己还是道个歉比较好。
“我叫姜柒雪,是从姜国而来,我不知……”还未等她说完话,这男孩好似发现了什么般,死死的盯着她胸前,而后很不礼貌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这项链何处来的?”
姜柒雪自小被家人保护的很好,身份何等尊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轻视?当即怒了,“这项链是我父王所赠,本公主方才还未说完话,你便如此心急的打断,当真是不知礼数!”
“姜国公主?你这项链与我丢失的那条一模一样,这世间仅此一条,不知是本皇子看错了还是你未如实告知?”
姜柒雪震惊的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她可以容忍别人说她任性矫情,却无法接受有人指责她偷东西!她堂堂公主还需要行此等见不得人的事么?
“你莫要胡言乱语!这项链本公主带了近一年,什么时候成你的了?你不知前因后果,便诬陷于本公主,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些。”
“本皇子为何要信你一面之词?”
“你若不信便问问你父王母妃,本公主可没有耍你的兴致!”
楚漠见她言之凿凿,不由得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误会了她,但整个宫里都说这项链全天下只此一条,他还是该向母妃问清楚。
他对眼前的小姑娘不予理睬,转身就要回宫。姜柒雪见自己又被无视,心中怒气难消,又不好扯着嗓子给人家叫住再训一顿,心想等见到母后一定要告这无耻之徒的状。
而等离开靖国时,她早已把此事抛到脑后,她一向没有记着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习惯,直到母后提到膝下有一小皇子的靖国贵妃重病已久时,她方明白为何那七皇子为何那么讨厌别人摘他母妃种的花。饶是如此,楚漠也难免在她心里留下了个熊孩子的印象。
楚漠那边不久后也得知这世上有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从前父王没有特意告诉他,宫里又有人添油加醋的说什么“天下至宝,独一无二”,他便误会了,可在想要同那女孩道歉时,她们已经离开了。
再后来,母妃被人冤枉进宫前与人私通,楚漠那项链上的小蛇都被污蔑成是“龙”,是企图夺权之兆,楚漠与人争论良久,无人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母子俩只带着三四个侍从被流放,那年他刚满九岁。
临走前他亦倔强的不肯将项链扔掉,而是揣在了怀里。而靖王亦没有深究项链一事,楚漠后来明白,父王只是想把他和母妃赶出宫,至于理由什么的,随便扣上一个就好了。贵妃与人通奸一事实在难看,他可不想大肆宣扬,只能用小小的项链作为理由。
五年后,母妃实在不忍病痛折磨,遗憾离世。自那以后他便决定,他迟早要回宫,让那些伤害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姜柒雪望着眼前的少年,八年前,即便他是个招人烦的熊孩子,好歹朝气蓬勃,摆着皇子该有的架子和脸色,而不是现如今身份卑微,眼中看不清内心所想,站在那里都让人觉得是被包围了在阴霾里。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母妃去世那年,据说是奉皇帝之命,靖国大皇子带着人来看过我们,他给我下了毒,被我发现了。”
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所患疾病无人能医,楚漠自小饱读医书,闲暇时会研究药草,因此大皇子递给他那杯茶水时,他一闻便知里面加了什么,于是趁着他不注意,将水偷偷倒掉了。
他装瞎装了三年,连身边的侍女嬷嬷都被他瞒住了。他只要做事就尽量天衣无缝,幸而时常提防身边人,那给他下药的女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姜柒雪想要答话却没了力气,身子越来越轻,感觉整个人飘了起来。
她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一只瘦小却有力的胳膊扶助了她,是刚推门出来的思思,她伸手摸了下姜柒雪的额头,“公子,她发烧了。”“给她扶进房间里,胡姨,给她煎点药。”
姜柒雪醒来时,是在一片火海里。
父王母后的尸体吊在悬梁上,地上还趴着服毒自尽的四姐。父王其他的妃子被士兵抓走,有的衣衫不整的横在床上,死不瞑目,身上都是血。
地上横七八竖的倒着很多人,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都穿着宫里的衣服。地上的茶杯盘子碎了一地,走在上面都会划出血。
今日是姜柒雪的及芨之日,也是姜国灭亡之日。她的寝殿里有一间暗室,几个少男少女玩捉迷藏,她便躲在了暗室里。可就在这天,暗室的机关坏了,她怎么也打不开门,只能听到外面人们的哭喊声,刀剑碰撞声,以及姜国人临死前的咒骂声。
姜柒雪用力推那道门,指甲都刮坏了几个,她感觉不到疼痛,麻木的往门上扒,力气从没这么大过。过了许久,门终于被推开了一个小缝,她拿出一个棍子塞进缝里,把门强行撬开。
迎面而来的就是这样一幕。
靖国大军把能搜刮的都带走了,一路上欺男霸女,最后放了把火将皇宫烧了。
上面的悬梁有的掉落下来,砸在姜柒雪的脚边,可她不知道躲。
就这样被砸死也挺好的。
她闭着双眼坐到父王母后的尸体边上,静静地等着死亡。
死了就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自小养尊处优,天真烂漫的不像凡尘少女,从未想过会有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折磨他人,她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身边的侍卫被砍下的头颅,鲜热的脑浆撒了一片。从小陪她到大的侍女欣儿身上的衣服被撕烂,腿上还印着血迹和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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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软弱,连草丛里的小虫子都怕,看到哪个小厮用弹弓打鸟都会去讨人嫌的阻止。但她现在知道自己最怕的是什么了。
是亲人和子民的鲜血。
姜柒雪睁开眼,她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即便姜国就剩下她一人,她也要为那些死去的生灵报仇雪恨。她脱下外衫,给那惨死的侍女盖上。
不知道冥冥之中谁在保佑她,她从火海里逃出来时勉强留下了一条命。她回头瞧了眼那熊熊大火,一直克制住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她一路向北,欲前往靖国地界。姜国皇城处处是靖国驻军,哦不,姜国已经没了,这些都是靖国的地盘了。那些士兵把活下来的百姓抓到一起,用鞭子抽他们,不听话的直接砍死。有的人用性命与他们相搏,随后便被万箭穿心。
有的人直接仰天长啸道:“姜怀王在世时,为国家开疆扩土,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如今竟是此等光景。造孽啊造孽!”
姜怀王是上一任皇帝,即姜柒雪的祖父。
姜柒雪就躲在一片废墟后,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对不起他们。
她不懂前朝的军事政治,亦不懂后宫的储位之争。她像后花园里最纯粹的一朵白花,对这世间所有的事物皆予以最好的愿景。她不懂百姓疾苦,不懂弯弯绕绕,可她现在再一回想从前的事情,连着几次天灾,父王批给各地官员一大笔银子,但最后并未完美的解决问题。
父王宅心仁厚,却不够果断狠厉,每每优柔寡断间,做一些事的最佳时机就错过了,最后留下百姓的一众忧心与埋怨。
父王是心善之人,亦是个好父亲,但他或许不是个好君主。
忽然,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拉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嘘,公主是我。”
姜柒雪刚要挣扎,听见着声音回过头,是康咏老先生。
康咏是姜怀王在世时最信任的大臣,可父王上任后不久,这位康老先生便告病还乡了。皇后与康老先生关系密切,他便也喜爱这位七公主。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康老先生两鬓斑白,眼尾的皱纹仿佛在为这破败的光景嘶吼,颤抖的双手仿佛在为被俘的姜国百姓呐喊。
“康老先生,我要去靖国。”姜柒雪此时的举动可以称得上是喜极而泣,就好像不幸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根浮萍。
康咏叹了口气,对于她的想法明镜似的,他也没劝什么,“公主且跟着我,扮作我夫人身边的侍女。靖国人要把我带回去,等到了靖国地界,你再离开。”
“他们为何要带走您?”
康咏叹了口气,“公主先别问这么多了,先和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姜柒雪最后回头看了眼那被迫在仇敌面前做低伏小的姜国百姓一眼,将这一幕深深刻在了心底,随后跟着康咏离开了。
姜柒雪跟在康夫人身边待了两日,靖国的将士不知姜国公主样貌,便无人注意一个不起眼的侍女。这些靖国士兵都是残害她子民的那些人,他们的手中无一不沾着姜国人的血,可她一个亡国公主,只能心中存很却无能为力。
靖国人对康咏的态度不差,姜柒雪从康夫人口中得知,姜怀王在位时曾出使靖国,人在靖国时靖王便想拉拢这位才子,因此即便如今姜国破灭,靖王亦没有动康咏及其妻儿分毫。起初抓到康咏时,他已经服下毒药,硬是被行军的郎中给救了回来,并给他看的严严实实。
然而一到靖国边境,姜柒雪便从军营里逃走了。她走后不久,康夫人便把此事禀告了上去。
4. 入囚笼
这些日子康咏夫妇并未愁到姜柒雪的吃穿用度,只是康夫人的态度过于微妙,她总是表现的在拉拢姜柒雪,即便如今这位亡国公主一点价值都没有。就像是担忧她起疑心似的。
就连康咏和姜柒雪聊到姜国的从前时,话中都隐隐带着怨气在的。
姜柒雪从前不通的那些人情世故仿佛在一夜间便彻底恍然大悟,靖王惜的是康咏的“才”,若是康咏到了靖国不肯效忠,难免不会对他妻儿动手。
康夫人自打一开始就想把姜柒雪的真实身份透漏给士兵,只是出于丈夫的威严不敢行动。就在临到边境这几天,康夫人愈发心中不安,待姜柒雪的态度亦不可察觉的微妙。
姜柒雪没什么逃跑的技巧,就是趁着黑夜加上大雨,防守不严,拼了命的往外跑。路上碰到一个放哨的守卫,她就说给夫人取药,那守卫见她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也没多问,笑嘻嘻的在她后腰上摸索了一下。
姜柒雪一阵恶寒,为了逃命也没声张。她往一座小镇的方向跑,大靖边界的小镇很多,可一混进人群中她便分不清方向了。
她身上还有些钱,以防被认出,她先是买了件衣裳,又挑了个最便宜也最破的客栈住了,后半夜的时候听到楼下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貌似是那些士兵来抓人了。可不知掌柜的跟他们说了什么,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确定人全都走了,现下已安全时,外面亦是晨曦微露。姜柒雪趴在床上,格外茫然的望着头上飞的小虫子。在外面跟着军营走这么些天,她现在已经不再怕虫子了。
毕竟不会吃人。
她忽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母后在世时曾告诉她,“处身而常逸者,则志不广”,可“志”是什么呢?
是将姜国的俘虏全部解救,不让他们被奴役;是杀了靖王。
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潜入到京城。
姜柒雪心中有了这么一个信念,便揉揉发涩的眼睛起了身,推开门却正好与住在对面的男子面面相觑。
这男子穿的破烂却整洁,长得十分出众,然而姜柒雪没被他的长相所吸引,而是注意到了他眼中的那抹情绪。
那种绝望、愤怒、怨怼的情绪,就好像他刚刚经历了与她类似的事情一样。
他们彼此瞥了对方一眼便出了门,姜柒雪走了几步后回头瞧了瞧,那客栈白日看来更是寒酸,一共也没几个房间,或许昨日就只住了他们二人。
昨晚掌柜难道是为了保护那个男子才……
那人已经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远,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或许是个逃犯也说不准。
她买了一个馒头,边走边啃。她第一次吃这么索然无味的食物,可若不节省着点花,钱袋早晚是会空的。
她向卖馒头的老板娘打听了前往京城的路,老板娘吃惊的看着她:“京城离这里可太远了,你怎么着得备辆马车呀!”“请问去何处租马车呢?”
“我们这小镇上只有那么一家车仿,你一直往前走,在路口右转就能看到了。”
姜柒雪往她说的地方去,却在街角看到了一张画像。
上面写着画的是“虫疫国公主”,抓到了赏黄金二百两。
五年前姜国蝗虫泛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除掉,姜柒雪来这一遭方知晓姜国还有这么个称号。现下周围全是人,她忍住把画像撕下来的冲动,衣袖下的拳头攥的差点把手抠破。
她之前是以侍女身份待在靖国军营,康咏亦尽量不让她见人,于是也没人注意她长什么样。不知是询问康夫人时出了什么差头,画出来的肖像与姜柒雪本人虽然有那么一点联像,但若不仔细观察还真认不出是她本人。
姜柒雪从人群中挤出来,找到了车仿,但由于不晓得民间价格,被骗了很多银子。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行了半日的路了。
结果刚到另一个小镇上,又冲出一群身穿盔甲的靖国士兵,姜柒雪不免慌张,即便她与画像上不同,但她没有落户,一询问便会露馅。
她立刻找个借口下车跑了,钱也没来得及要。她一路往北逃,身后的士兵正挨家挨户搜查,她瞧着路边有座花楼,后门那里还正往出搬几个麻袋。
“那都是染了病的娼妓,都扔到外面,不知哪个要饭的叫花子又能春宵一刻了哈哈哈哈……”
姜柒雪打了个寒战,身后的士兵越追越近,她心一横,直奔花楼里去。
即便这花楼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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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妓染了病,生意没平日好,仍是有一群不怕死的人来寻欢作乐。这里可以说是整个镇上人最杂的地方了,姜柒雪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浑水摸鱼。
士兵见这里染了病,的确没敢进,谁料楼里的妈妈桑却盯上了她。
“姑娘怎么进我们这儿来了?”
姜柒雪一回身,便见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正站在她身后打量着她,胸前的衣服往下滑了半截,漏出一片香艳。这女人画着浓浓的胭脂,有种俗气之感,不知用的什么熏香,给姜柒雪熏的想打喷嚏。
“我这便离开,叨扰了。”
妈妈桑见她要走,连忙挽住她胳膊,“先别走呀,你看你脸上都沾上脏东西了!”
姜柒雪轻轻把胳膊抽出来,“没事,我出去自己弄。”
“我帮你擦擦……”
妈妈桑的手绢覆上她的鼻子,姜柒雪忽然间头晕目眩,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等她醒来时,正趴在床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床周是粉红色的帐子,屋里刺鼻的熏香很熟悉……这让姜柒雪想起了自己晕倒前遇见的那个女人。
“救命,救命!”她没什么力气,连声音都格外微弱。
“别喊了。”
一只手将床帐拨开,那张擦满胭脂的脸露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姜柒雪防备的瞪着她,可迷药的作用没过,她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你说我要做什么?你一个姑娘来我这里还能做什么?无非是讨各位爷的欢心。”
“你……你休想!”姜柒雪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双手无力的发着抖。
“你不着急接客,我会找人来教你怎么伺候人。你先把澡洗了,虽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可这弄的也忒寒酸了。”
“滚,滚出去!”
“呵,你这小贱蹄子!”妈妈桑顺手打了她一耳光,“你以后吃我的穿我的,竟敢对我无礼!”
姜柒雪的左半边脸上多出了一道巴掌印,耳边响起了“嗡嗡”声。她愣在那里,恼怒之余忽然笑起来,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巴掌,然而疼痛不是最刺激她的,尊严才是。
真是可笑,一个阶下囚还在意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5. 破笼出
那妈妈桑见她笑得停不下来,鄙夷的白了她一眼,“怕不是疯了。”
疯了更好,更有滋味。
两个穿着轻薄的女子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盆和手帕,还有根结实的鞭子。妈妈桑一把拉起姜柒雪的胳膊,姜柒雪这几日瘦了不少,再加上迷药的作用,拉她就像拉竹竿一样,轻轻一拽就麻木的跟着起来。
“放开我。”她甩开那只脏手。
“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便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若总想着那些邪魔外道,我便让你千人骑万人乘,最后落得跟外面那些染病的婊子一样,死了也要给要饭的睡!”
谁料姜柒雪抄起桌上的蜡烛就朝她扔过去,“你他娘的才被千人骑万人乘,你陷害这么多女子还好意思折辱她们,你怕不是最贱的那个!”
姜柒雪从未这样骂过人,尤其是在浑身没力气没有胜算的情况下,那妈妈桑躲过掉在地上的蜡烛,抄起鞭子抽了过去。
姜柒雪踉跄着撞到床头,挨了那么一下也不出声,头上冷汗都淌了下来,后背上的血渗了出来,那两个女子看着都倒吸了口冷气。
接下来这些时日她没少挨打,甚至连那两个女子都劝道:“你现在是这花楼里最受妈妈重视的,她一打眼便看出你是个读过书的,与这里别的女子不同,你若是乖一点,她不会为难你的。”
姜柒雪背上的疤痕比她这几日加起来说的话都多,这两名女子年纪大会照顾人,见她也是个可怜人,只好叹着气为她上药。
我就要栽在这里了么?她坐在椅子上,盯着摇曳的烛火,没了公主的身份,谁会把她当人看?还想着潜入京城,她怕不是要在这儿呆上一辈子了。
这些天总有女子来教她那些取悦于男人的东西,她不愿学,也没心情吃饭,两边的脸颊凹了一大块,手腕细的仿佛轻轻一掰就能折断。
古有“卧薪尝胆”一说,更有“背水一战”之决心,在这被熏香萦绕的房间待了一个星期后,她于某个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人就是这么奇怪,从前卡在死胡同里的东西,只消一个契机便能恍然大悟。
她开始放开了吃喝,“乖乖”和那两名女子学习怎么伺候人,妈妈桑听闻她态度的转变,嗤笑道:“多傲气的姑娘在我这里都会变乖,这世道啊,没那个身份,傲骨屁用没有。”
妈妈桑亲自端着点心来看她,她亦笑着为妈妈桑斟满茶水,妈妈桑笑的花枝乱颤,“你这孩子可算是懂事了,你说你早点有这觉悟多好。”“妈妈,其实今日我有一事想同您提。”
“你说。”
“我自小学琴棋书画,等我和那二位姐姐学成后,能否先让我卖艺不卖身?”
妈妈桑眯着小眼睛盯着她,生怕她打什么鬼主意,“即便现在不卖,以后也得卖,你一个黄花姑娘光卖艺怎么行?”
“妈妈说笑了,我的意思是,我每日为客官们弹琴唱曲儿,待我声名传出去后,想花钱买我的人便多了,价格也可以抬高点。”
妈妈桑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你可别打什么没用的算盘,来了这儿就别想逃出去了。”
“我没想逃,”姜柒雪亲热的拉住她的胳膊,“我只是想着名声抬高些,亦能陪着身份尊贵的公子,公子高兴了给您的赏钱也多,总比那些贱民强。”
妈妈桑仿佛明白了什么,勾了下她的下巴:“我看你呀,是想找个官人给你赎身吧。你可莫要有这种盘算,你现在正值大好年华,我不会让你走的。”
“妈妈放心,您每日好吃好喝的送过来,我就是念着您的提携之恩,亦不会随意离开。”
妈妈桑没什么文化,整日游走于花楼之间,被她这几句话唬得喜笑颜开。
自此,小镇上便有了“柔娘抚琴,夜不能寐;男子向往,女子唾弃”一说,指的便是这花楼里新来的花魁,名为“柔娘”,颜覆面纱,眸中含情,弹得一手好琴,配上亲自唱的曲儿,男子纷纷打听何时能有与这柔娘醉生梦死的机会,女子们的丈夫都被她勾了魂,则是心中怨怼不已。
一日同别的女子提及当地官府,姜柒雪扯了个谎,同那人悄悄道:“我是从外省来的,还不知这里治理的怎么样?我那时啊,隔壁出了命案,据说家中还藏着些于大靖不利的文章,当晚出的事,次日午时方来人查看。”
“咱们这里还不如你说的呢,这里要是发生什么命案报了官,过上一整日或许都不会有人来。”
姜柒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她向妈妈桑又提了个新建议——可以为各位官人说书。妈妈桑瞪大了狗眼,这世道会琴棋书画的女子不少,但样样精通的实在罕见,这不知出处姓名的姑娘可以说是学到了精髓。她记得从前认识个官府老爷,家中嫡女也学这些,只是她瞧见过一次,远不如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学的妙。如今她又说自己会说书,妈妈桑更是高兴,心想这次真是赚大发了。
管她是什么身份呢,不管谁家姑娘被拐来了这儿,就算东窗事发也都不敢要回去了。
姜柒雪开始为那些男人们说些自己从小到大书中读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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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耳熟能详的,亦有鲜为人知的。那些男子们有的高谈阔洛,有的打量这学识渊博的女子,姜柒雪在这花楼里说了两个月书,妈妈桑终于抵不住客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加价,打算将她的初夜卖出去。
日子便定在一个星期后,姜柒雪会在湖中心奏上一曲,那些看官们现场出价,谁的价高,姜柒雪今晚便陪谁春宵一刻。
在湖中表演这个主意是姜柒雪想出来的,理由是夜晚的湖面在烟花与灯笼的映照下格外美,妈妈桑觉得她说得有理,如今也不怕她出逃了,这丫头胆子小得很,前些日子碰见只老鼠都吓得不行,自打来这里第一日洗过澡后,浑身上下细皮嫩肉,她从前定是个官家小姐,不然谁会把女儿养成这样?
姜柒雪真是尽职尽责,在演出前一日还在给各位客官说书。
妈妈桑特意找人算的良辰吉日,这日天气不错,湖中心更是凉爽宜人,她本有意找几个姑娘给姜柒雪伴舞,谁知姜柒雪婉拒她的要求,决定亲自献舞一曲。
她身穿锦缎薄纱,在湖中央的船上翩翩起舞,为了美观,这次连看守她的两个大汉都没上场,只有她一人,船用缆绳连着岸边的船柱。
谁料就待一舞快要结束时,官府的人来了。
姜柒雪趁乱跃入湖中,她水性好。姜国水域广,她从前时常与几个姐姐们玩水。
官府的人为何而来她是最心知肚明的。
她在给客官说书时讲到了“中州之战”,此战是姜怀王时与靖国一战,最后靖国惨败,是靖国人实实在在的耻辱。因此靖人很少有大庭广众议论此事的,姜柒雪以“狼”代姜国,“兔子”代靖国,委婉的将这战事讲了个明白。
场内无人提出异议,毕竟她并未直言,可待那些自认懂国家朝政的男子们回了家,有的便隐隐发觉了不对,更是报了官。
官府的人平日不作为,可这花楼不仅作出了这等幺蛾子,次日晚上更是要在湖中央又唱又跳的,这使得他们忍无可忍,提着刀便来了。
妈妈桑还没等问清楚前因后果,便被一刀砍了头。这计划实在危险,太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姜柒雪把演奏的时间与官员到湖边的时间在心算了一下,亦没想到会这么成功。其实她早已想好后策,若官府的人没来,她便拼死一搏,跳进这湖中。
她游了很远很远,上岸后还着了凉,她跌跌撞撞的走了两个时辰,天已大亮,就在要晕倒前,她被一个自称为“张婶”的女人带回了家中。
再后来,又在小巷子里遇到了与她带着同样项链的“七皇子”……
6. 念冰雪
姜柒雪倏的睁开眼,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眼前有点昏暗,她往床边瞧了眼,就见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楚漠是在往她的方向看,眼中却又好似藏着什么别的,那眼中好像并未装着她。饶是这样还是给姜柒雪吓得坐了起来。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楚漠收回目光,把桌上的药递给她。
“喝了。”
“这是……”
“你受了风寒,胡姨给你煎的药。”
姜柒雪晓得他现在没必要再害自己,便接过药给喝了。药有点凉了,应该是煎好了很久。
“谢谢。”她把被子拉开,轻轻一动身下的床板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足以见其破败。
忽然,她的身子一僵,“这……我的衣服什么时候换的?”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比较厚的衣物,这衣服和楚漠的玄衣比已经算是好看还中用的了,最起码比她在花楼穿的那件暖和多了。
“是思思给你换的。”
“她的衣服么?”
“另一人的。”
姜柒雪知道另一人是给楚漠下药的那个。
姜柒雪打量四周,房间里有三个小床,应当是思思、胡姨与另一个女子住的地方。楚漠倒是不介意这个,他将偏殿让出来,自己住柴房里。
“你方才梦见什么了?”楚漠不经意的问道。
“梦见来这里之前的事情了。”姜柒雪这才发觉自醒来后,她的额头不断发汗,她实在不愿再将那段往事重复一遍。
楚漠那双狭长的眼睛打量着她,“你我若想携手将靖王的王朝推翻,切记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就比如我给你的这碗药,你怎知我不会往里加东西呢?”
姜柒雪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是出于疑心还是怎么着,身上忽然感觉由内往外的发着热。
“既然是盟友,我选择信你。”
姜柒雪心中虽狐疑,却仍是这样说着。毕竟即便她怎么也无法信任楚漠这种人,可他们总不能在没一起做事之前就出了隔阂。
楚漠的眼神有些古怪,“就是些让身子变暖的草药,你受了风寒,外面又下了雪,天气凉,吃了这药好得快。”
姜柒雪在柳衣镇醒来时,雪已经消散殆尽,只剩白茫茫的一片。现如今听了“雪”字,她拉起被子便要穿鞋。姜国十几年见不到一场雪,她出生那日刚好落了场鹅毛大雪,名字里便带了个“雪”字。
楚漠却伸出手,往她头上插了根簪子,“这簪子是我母亲赠给丝露的,以防万一,你要一直带着。”
楚漠不太会给人戴这些东西,随意一插给姜柒雪本就有点凌乱的头发搅的更潦草了,姜柒雪也不躲,一心只想着推开窗户看看外面的景色。
父王母后曾说这辈子要是能再看一次她出生那年的大雪就好了,她飞快的眨了眨酸涩的眼。这场雪她替他们看到了。
所谓“感时花溅泪”,姜柒雪自国破家亡后不知懦弱的流了多少眼泪,泪有多种深意,心善之人见了怜悯,敌人见了冷眼讥讽,从前花楼里的男人则会因此兴奋。姜柒雪学会了收敛自己那些不值一提的情绪,楚漠却反而从她身上读懂了什么。
外面风大,扑了姜柒雪一脸冰雪,有的钻进眼睛里将那双杏眼弄的泛红,楚漠不近不远的站在她身侧,不知怎么竟想起自己已故的母亲。
那年母亲病重,亦是站在床边遥望雪景,没有落泪也没有说话。
突然,窗外传来吵架的声音,由远及近。未等姜柒雪伸出头看个清楚,偏殿的门又被敲响了。
思思的声音传了来,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怒气,“公子,丝露回来了,您想如何处置?”
楚漠淡淡道:“知道了。”然后伸手向姜柒雪比了个“嘘”。
姜柒雪见他神色古怪,忽然想起“丝露”很可能是下药的那名女子的名字。
楚漠理了理衣袖,推门而出。
方才思思和她吵架时,丝露便知道他们已清楚她做的事,一时心虚,故而见到楚漠的一瞬间立刻扑到他面前跪下,不断的磕头。
“公子,公子,公子丝露知错了,那些人逼我的,说我不帮他们就将我……将我先奸后杀!我知您和思思武艺高强,不会这么轻易为奸人所害的,我才……我才……一时迷了心窍!求公子垂怜,放过我吧……”
思思听了这鬼话勃然大怒,“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公子平日怎么待你的!你竟然还好意思回来……”
“思思,”楚漠轻声打断她,摆了摆手,“不必苛责了。”
思思震惊的看着这位“眼盲”的主子,“公子!”
楚漠脸上没什么表情,丝露也看不出他的心思,不过楚漠的母亲生前便是个老好人,又对她格外宠爱,而且楚漠都这样说了,想必他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丝露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却仍是哆哆嗦嗦的爬起来,“多谢公子。”
“但你已经背叛过我,我不能将你留在身边了。思思去给她拿些银子,让她走吧。”楚漠的声音向来清朗,今日更是格外温和。
丝露闻言先是一愣,可如今这种情况她无法再解释什么,只得脸皮极厚的接过那袋银两,连刚煮完饭的胡姨都没忍住“啐”了一口。
“那丝露告辞,谢公子恩赐。”丝露将钱袋子握紧了点,很鼓也很沉,看来楚漠给她的银两不算少。
楚漠没答话,用余光看着丝露转过身走向院子里,然后状若无意的抬了下手。
丝露心情还算不错的,她一介弱女子肯定无法靠自己安身立命,昨日让她下药的几个男人没了影,她本想着继续回来投靠楚漠,可现在既然有了这些银子,她自己亦可寻个好夫家。她生的不错,定能进个高门大户。
犹记小时候楚漠的母亲安荨还开玩笑说把她当童养媳,她身子弱,冬日的时候属她穿的衣服最厚,安荨甚至还送了她一把簪子,只不过她扔在柜子里很久没戴了。楚漠这银子应当是所有家当了,看来楚漠对她的感情是有些特殊的。只是他平日就捣鼓那些草药……哪来的这么多钱呢?
还未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一把剑从后背穿到胸前,刚好将心口捅了个大窟窿。
思思将剑抽出来,用手帕擦干净,丝露的尸体倒在雪地里,将雪晕染成大片的红色,并不断往外扩散,血腥味飘进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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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漠唇角向上弯了弯,眼神短暂的留在尸体上片刻。这些钱能是从哪来的?自然是昨夜杀了人后从尸体身上掏出来的。
姜柒雪站在床边,刚好看见丝露死的那一幕,却没像初见楚漠时那般惊慌。她早料到晓丝露会死,以楚漠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她活?可楚漠并不直接动手,反而在她临死前要给她希望。
风吹久了,有点头晕,她把窗户关上,欲将风雪隔绝门外。外面思思正用麻袋把尸体包起来,丝露睁大的眼睛露出大片眼白,刚好透过未关紧的缝隙对上了姜柒雪的目光。姜柒雪抬手抚上了发钗,这发钗不是什么贵重首饰,戴着死人的东西终归有点不舒服。
她从偏殿中出来,见楚漠正和胡姨正往桌子上端菜。
“你醒啦?”
胡姨是伺候安荨几十年的老嬷嬷了,自打安荨没嫁入宫中遍跟着她,很擅长看人心。她当初劝安荨不要事事信任丝露,可惜对方没听。而这位姜国七公主在公子受欺时出手相助,又为了思思的清白大晚上的往这荒郊野岭跑,她心中觉得这姑娘是个良善之人,不由得欣赏起来。
“多谢您煎的药了。”姜柒雪笑道。
胡姨笑眯眯的,“不必谢我,那药草是公子采来的,他还特意加了味暖身子的药呢。”
姜柒雪看了楚漠一眼,楚漠由于“眼盲”怕把饭菜端洒,只能端些碗筷放在桌子边,剩下的胡姨都摆好了,四菜一汤,她向姜柒雪招呼道:“来吃饭吧。”
“多谢。”姜柒雪走到桌子边,刚好思思也从外面回来。
胡姨这时问了一句,“我们也不方便叫你七公主,你名字是什么?”?
楚漠没有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以后唤她丝露便好。”
姜柒雪漂亮的眉毛轻轻皱了下,她并不喜欢用别人的身份活着,可现在别无他法。仿佛为了这话刺楚漠似的,她状若无意的问了句:“你的眼睛为何会这样?”
思思说话直接,“安夫人逝世后宫中派大皇子来过,他甚至没来这座庙里,只派来两个侍从看望公子。总之自从他来了,公子的眼睛就成这样了,他”
“思思,切莫胡言。”
思思撇撇嘴,不再说话。
这顿饭吃的很沉默,饭后是楚漠洗的碗。
胡姨手上长了冻疮,思思又出去将楚漠采到的草药卖掉,只剩下他们两个闲杂人,姜柒雪是客,只在一旁观赏他洗。
楚漠在人前无论何时都能扮好一个“盲人”,往下撤盘子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现如今在姜柒雪这个外人面前,他反而能露出原本的模样。
趁着那二人不在,姜柒雪小声询问道:“所以你看出大皇子给你下药了?”
楚漠点点头,将洗好的碗落在一起,“那种草药一闻便知,我趁他不注意倒掉了。”
“装瞎是为了避开他的耳目?”
“他临走前安插了两个人在这边看着我一段时间,若是发现我是装的,怕不是要对我们使别的手段。”
楚漠端着一摞盘子往柜子里收,见姜柒雪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没好气的说了句:“既然无事做便帮我端一下。”
7. 往京城
楚漠装起瞎来炉火纯青,姜柒雪甚是好奇他是怎么这么会演戏的,直到次日清早——
胡姨年纪大了睡的少,不等卯时便早早起来生火做饭,思思一起床便没了踪影,说是去镇里买东西,姜柒雪则是几乎一整晚没合眼。
她警惕心很强,即便胡姨和善,思思不多言,她仍在短时间内无法完全信任他们,更何况只要一闭眼,那大火冲天尸横遍野的场景便历历在目,好似双眼也随着火烧了起来。
待那二人出去后,她也起了身,彼时胡姨正在煮面,香气不逊于曾经在皇宫品尝到的美味佳肴。她笑着打了个招呼,推开门去外面透透气。
今日是晴天,空中的云很淡,风一吹就轻轻飘开。院里的积雪已被清到两侧。楚漠用黑带蒙住双眼,身着单衣,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看着瘦,舞剑时却称得上气势恢宏、身轻如燕。想必蒙的那条带子便是怕练武时不小心露出破绽。
姜柒雪坐到台阶上,静静地观察起来。
楚漠此人虽是个名副其实的阶下囚,幸而不虚度光阴,整日不是研究草药想为母治病,便是马不停蹄的练功。以至于年纪轻轻便成了武艺高强之人。姜柒雪不由得佩服,且不论其品性如何,单是看这谁都打不死的韧劲,便值得她学习。
此时楚漠还不知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印象上升了一个高度,他右脚尖轻轻点在雪上,纵身一跃,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长剑顺势在雪里一扫而过……扬起毛毛躁躁的雪,扑了姜柒雪满脸。
楚漠练功过于忘我,眼睛上绑着东西也看不见,竟也没注意台阶上坐了个人。姜柒雪无语的回到屋里洗了把脸,坐在一把铜镜前,看着镜中人。
她与半年前近乎判若两人,不论是长相上还是神采上。连她自己都看出那双杏眼里多了层拂不开的阴霾,仿佛围绕孤舟的一层白雾。
短短七个月,她瘦的快要皮包骨,脸颊也凹了进去,因着昨夜没睡好,眼下还是乌青的。她没心情梳妆,这里也没有胭脂水粉。从前时常有人夸她倾国倾城,其实脱离了公主的身份,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容貌从某些方面来讲亦是需要物质与心境堆积的。
“公子!”思思未等进门,声音便传了过来。
楚漠停下动作,下意识要摘眼前的带子,却及时撤了手,“何事?”
思思跑进大门,呼吸有些急促,“宫里好像派人来了。”
屋内的姜柒雪闻言,将十年来每日戴在身上的项链取了下来。
今日是腊月初三,靖国六殿下楚寰带着一众随从,在大雪中行数日方到达边界的柳衣镇,楚寰到来时,几个人正围着张破桌子吃面。四碗面里几乎都是汤,夹杂着几片破破烂烂的菜叶子,里面一块肉都没有,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寒。
实则肉早被几人吃光了,特意往菜叶子上捅几个窟窿等着六殿下的到来,前日死在楚漠手里的好似有个家境宽裕的少爷,楚漠顺走了不少钱,这几日他们过的并不凄惨。奈何会装。
整个庙里只楚漠一人是男子,楚寰就是再不忍心,也不得不承认这冬日里身着单衣,盲了眼动不动咳嗽两声的人是他七弟。
“逸卿不知六殿下今日来此,有失远迎了。”
楚漠说完,正想依庶民身份行个大礼,却被六殿下连忙扶住。
“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在乎这种烦扰的礼节?今日六哥便是来接你回宫的。”
楚寰与楚漠年纪相仿,其母淑妃是当朝丞相的妹妹。这兄弟俩自小感情便好,不仅因为年纪差不多玩的到一起,更是因为小时候二人同样的狂。可九年过去,楚漠早已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只剩满身的病痛与悲哀。
楚寰倒是副英姿飒爽少年郎的形象,他身着狐裘大袄,手里提着长剑,头发高高束成垂髻,眼角下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淑妃早听闻边界苦寒,担忧楚寰染上风寒,特地找了个郎中跟着,本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那郎中为楚漠诊脉,似乎是要为他医治眼疾。姜柒雪依着侍女的身份站在楚漠身后,却见那六皇子正在眯着眼睛打量她。
“我瞧这姑娘头上的钗子有些眼熟,可是……”
“正是我母亲的,她走的时候特意强调要把钗子留给丝露。”
“丝露?”
“我母亲六年前捡到的孤儿,便带回来抚养了。”
姜柒雪眼珠小幅度的转了转,这母子二人差别倒挺大。
郎中先是郑重其事的以长篇大论分析了下楚漠的病情,说的天玄地坠五花八门,接着又给楚漠拟了个药方,让他去买上面的几味药材。幸好姜柒雪现在情绪没那么多,也擅长隐藏了,不然以从前的她定忍不住笑起来。
楚寰将药方接过来,“药我让人去镇上买,七弟你先拾掇一番,我们今晚便出发。”
楚漠装模作样的咳嗽几下,“父……皇上为何突然命我回宫?”
“当初那些本就时谣言,既然是谣言便会不攻自破,父王想来也是思念你,特意让我带人快马加鞭接你回去。”
这六殿下说话滴水不漏,这解释说了与没说又有何区别?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皇帝并未将此事放在明面上,楚寰也不知楚漠到底离了个什么“大功”。姜柒雪想询问楚漠前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因楚寰在此处无法多言。
这日当晚,楚漠带着她们三个坐上回宫的马车。姜柒雪她们本没资格坐马车,楚漠担忧胡姨走不动,这才使得几人不在外面挨冻。
可刚坐上马车,就见几个镇上的百姓往这边跑了过来。
“贵人,可否给我们点赏钱?我们实在饿的不得了,家里孩子都饿死一个了……”
“再买不到厚衣裳我们怕是撑不到今年了。”
……
一旁的侍从正想把他们赶走,姜柒雪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了几张熟面孔,当即将帘子拉开,“等等。”
这几个百姓中有张婶的邻居,一个总与张婶聊天的老头。姜柒雪掏出身上剩下的唯一一点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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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他们。
“多谢,多谢姑娘大发善心!姑娘定好人有好报!”
侍从又开始撵他们,“行了,快走吧!”
这一幕被后车的楚寰看到,他先是叫侍从又施舍些银两,后放下帘子对楚漠道:“七弟这位侍女还真是宅心仁厚,不怪安娘娘喜爱。”楚漠未多言,待到了皇宫,已是十二日后了。
楚寰待楚漠虽算不上情同手足,好歹也是君子之交。这几为他们安排最上等的客栈,待这几个侍女嬷嬷亦彬彬有礼。且在他与人谈话间姜柒雪发现,此人对皇位权势并不执着,反而想做个游手好闲的“散仙”。
至于楚漠心中怎么盘算的……可就值得细细推敲了。因为就在抵达皇宫的前两日,楚漠的眼疾突然间“好了”。
楚寰喜出望外,胡嬷嬷更是一副普天同庆的样子,那日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姜柒雪睨了楚漠一眼,此人沉醉在自己的演戏中忘乎所以。
他曾说过,是大皇子给他下了毒,他顺水推舟,以装瞎躲过大皇子的暗算。若如今六皇子的人将其治好,大皇子又该如何想?
既让自己顺理成章的“恢复光明”,又在六皇子和大皇子之间挑拨离间,楚漠的心思堪比沼泽地里的泥,深不见底。
彼时楚寰正在里屋感慨着世事变迁,楚漠就见随思思一同守在门口的姜柒雪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楚漠眨眨眼,那双好看的眼中难得生出了一丝温和来——进宫是他们要做的第一步,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当是喜事。
楚寰此人虽无心权势,却也不是个傻的,他本着小时候的情谊找郎中为楚漠看病,却也对楚漠眼盲一事有所怀疑。并非怀疑楚漠在装,毕竟此人演起来真有一套,他怀疑的是楚漠为人所害。
楚漠不可能把当年事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他不多言,楚寰亦不多问,推杯换盏旁敲侧击间心中却有了答案。
进宫前楚寰提醒道:“半年前大哥亲自带兵攻打姜国,战功赫赫,只可惜受了伤,因此提前几日回了京。这次胜战父王很满意,亦愈发信任大哥。”
楚漠没什么反应,姜柒雪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这么久过去了,她方得知那日火烧皇宫掠夺百姓是大皇子所为。
进宫那日是个傍晚,皇帝无心召见楚漠,只派了个宫女为他们领路。
姜柒雪走在暗红色的围墙之间,心中想的却是姜国皇宫。气派恢宏的宫殿,就被那么一把火烧掉了,一把火带走所有死在敌人刀剑下的亡魂,埋没往昔姜国宫殿一代又一代的年轮与痕迹。她走在楚漠身后,冷眼看着四周的建筑,甚至觉得难以呼吸。
侍女将他们引到一处最偏僻的宫殿,楚漠住在主殿,此处没有供侍从居住的耳房,姜柒雪他们则是住到偏殿,相比于那些宫中繁华之地简陋的多。
楚漠给思思使了个眼色,思思掏出一袋银子递给那宫女,宫女大晚上为他们引路来这偏僻之地本就心烦意乱,见这被流放的七殿下还算是懂事,便笑着同他们说了些事情。
8. 遇世仇
侍女先是小心地环视一圈,后低声道:“明日是大皇子的庆功宴,应当是午时开始,于乾元殿。”
楚漠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浅笑着问道:“我记得小时候与几位皇子约着一同出游,大皇子总是去的最早,不知现在是否还和从前一样?”
“听闻如此,大皇子极其在意时辰,在他面前守时是根本。”
庆功宴一事连楚寰都没告诉楚漠,毕竟皇命不可违,皇帝不想让楚漠来,谁也不敢多说话。只有这见钱眼开的宫女才会被几两银子迷了心窍。
楚漠向她道了谢,待宫女走后思思问道:“公子,明日该怎么做?”
楚漠将目光移向姜柒雪,“你觉得呢?”
姜柒雪左侧眉峰微微抬高一下,“你不是都计划好了?在大皇子的必经之路等他。”
姜柒雪心道靖国皇帝也是奇怪,特地命人将楚漠从偏远之地接了回来,却又不告知他前去拜见,就把人这么晾这儿,好像没多希望他回来似的。
次日楚漠于巳时便在自东华门到乾元殿的必经之路等着,皇宫雨露森凉,风倒不似边疆刺骨。这些时日原是车马劳顿,姜柒雪的身子反而恢复了不少,脸颊也不比几日前的苍白,毕竟一路奔波意味着她还有个目标,不至于如浮木般漂泊不定。
果真如楚漠所说,这位大皇子不论品行如何,守时方面却是最本分的。几人等了不出一刻钟,便见他大张旗鼓的架轿撵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
大皇子楚枭,刚及不惑之年,为皇后所出,五年前被封“昭亲王”,其样貌身形皆属端正,然耳大垂肩,常为人道此乃富贵之相。
姜柒雪目不转睛的看着越行越近的男人,在外漂泊大半年,总算是离复仇近了那么一小步。
这位大皇子盯着人时总是高高在上,仿佛其他人都是蝼蚁。尤其是胆敢挡他路的蝼蚁。他斜睨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少年,思索一会儿方想起这应该是他那位被流放多年的七弟。他目光不太明显的顿了一下,定在楚漠那双好看的眼睛上。
楚漠十分懂礼数,见了身份尊贵的大皇子以庶民身份行了跪拜礼,姜柒雪不愿跪仇人,却仍是垂下目光,跟着思思一同参见,反正即便今日跪了,她日后也会要他的命。
“本王还道是谁,七弟这么快就回了宫,怎么也不见下人通传一声?”
楚枭看似是在寒暄,实则并未让还跪在雪地里的楚漠起身。楚漠不卑不亢,“昨日回京城时候太晚,不敢叨扰殿下。”
“你我兄弟之间何谈叨扰?快起身吧,地上凉。本王七个多月前还与七弟有过一面之缘,犹记那时你有眼疾,谁这么神通广大,竟把七弟的眼盲治好了?”
姜柒雪起身后,抬眼看向正在说话的二人,这二人既然见过,难不成楚漠被接回宫与楚枭有关?七个月前……刚好是两国开战之时,难道涉及了此次战争?
楚漠温文尔雅的笑道:“是六殿下寻的郎中为我诊治,没想到我亦有重返光明之日。不知殿下的伤可否痊愈了?”
楚枭却是脸色一变,紧接着懒洋洋的靠到椅背上,笑道:“幸好遇到了你,为本王解毒,本王方保住一条命。本王回宫当日便与父王提及此事,父王亦是欣慰,当即便决定将你接回宫。”
楚漠正要开口,楚枭继续说道:“你今日便跟着本王一同进乾元殿吧。”
“多谢殿下。”
楚漠跟在轿撵旁边,姜柒雪和思思则是走在所有侍从的末尾。这些时日姜柒雪和她相处的还算不错,思思不善言辞,武艺高强,心思并不复杂,是楚漠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姜柒雪小声问她:“解毒是怎么回事?”
思思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大殿下战胜后路过柳衣镇,不小心被毒蛇咬了,无人能医,正巧被上山采药的公子救下,保住了一条命。”
凭姜柒雪对楚漠的了解,还真不知这蛇是不是他故意放去咬人的。
“就只是因为这个?”姜柒雪有些诧异于楚枭既然能给楚漠下毒将他毒瞎,证明此人阴狠至极,又怎会心甘情愿给他接回来?
思思面色有些古怪,看起来欲言又止,“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过,那座将军庙靠着的丛林里种了很多草药。只是一场大雪都掩盖住了。公子为靖国的士兵送过疗伤的草药,其实那时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我怕你仍多想,便没告知你。”
姜柒雪摇摇头,她还是分得清仇怨的,楚漠只是在战后救了人,即便没有他,姜国也会灭亡。
“那他又为何答应带我们过去?给我们扔在这儿不是更放心么?我看他的样子并不希望带我们一同参席。”
“若是他不带咱们,等皇上来了,见到公子怕会难堪。”
这句话点醒了姜柒雪,靖国皇帝使得楚漠在外流放多年,无非是不愿面对从前的事情。回京的路上,思思同她讲过几件楚漠的旧事,她便也更了解其中恩怨。
楚寰所说的“误会早已解除”,应当是贵妃与人私通一事已经查清,即便皇帝的理由是那条印着“龙”的项链,人人亦都能看出他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他现在见到楚漠,只会觉得难堪。
楚漠没有被安排座位,只得跟在楚枭身后站着,在进主殿前,本想回头叮嘱几句,正巧对上姜柒雪的目光,姜柒雪由于身份原因,在靖国皇宫很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几乎说得上是喜怒不形于色,然楚漠总觉得她的表情带着点怨气,貌似她也很想进来。
也是,她是带着仇恨而来,自然不能在外面干站着。
“殿下,我这位侍女跟着我六年了,今年冬天生了场大病,身子一直虚弱,能否让她跟我一同进去?权当是我们二人服侍殿下。”
楚枭目光微妙的打量了眼姜柒雪,嘴角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便随七弟心情,将她带着吧。”
思思想不到那么多,见他们进去便老实的和那些随从站在外面等候。
大殿两侧摆着几十张宴桌,楚枭坐在右侧最前面的那张,距皇帝最近位置。楚枭来的最早,他看不起楚漠,楚漠也不自讨没趣,大殿内鸦雀无声。又是一刻钟后,殿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姜柒雪观察着他们的装束,应当一侧文官,一侧武官。
时常有人给楚枭道喜,楚枭极善说些官场话,看起来亦与大臣们相交甚好。有人好奇的打量楚漠和姜柒雪,毕竟这二人不论长相还是气质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的侍从,然楚枭权当没看见,他并不想让楚漠与文武百官搭上线。
姜柒雪与楚漠靠近了点,“你的其他兄弟姐妹呢?”
她的头上还戴着楚漠送她的钗子,靠近时扎到了他的肩。
“二公主已经远嫁别国,三皇子还未到,四皇子据说死在战场上了,刚进来那位是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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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柒雪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绿色齐胸襦裙、外披白色毛裘披风,头顶真珠风冠的女子慢悠悠的走了进来,楚漠在姜柒雪耳边轻声道:“她与大殿下皆是皇后所生。”
这点倒是很明显,因为这五公主和她亲哥一样,长了对十分硕大饱满的耳朵,耳垂上的耳坠都摇摇晃晃的。这兄妹二人很受皇帝宠爱,整个席间除了在一旁服侍的婢女,只有五公主这一名女子。
“襄儿,为兄说你多少次了,要提前些来,你非要掐着时辰到。”
楚襄不太高兴的撇了撇嘴,坐在楚枭身边的座位,“我这不是没迟到?”
她有些好奇的盯着姜柒雪和楚漠看,她长得算不上漂亮,眼中满是清澈。
她凑过去小声道:“这二位是你何时找来的?比你那些宠妃、男宠们好看多了!”
楚枭皱了下眉头,怒斥道:“休要胡言!”
楚襄睁大眼睛,“我没胡言,而且我声音很小。”
“这是七弟,你认不出了么?”
楚枭本不想将此事说出来,楚漠是何心思他又如何不知?他来席间不就是为了能露一面?奈何他这妹妹愚蠢至极,非要大声将此事广而告之。
“七弟?你何时回来的?”楚襄的表情说不上排斥还是高兴,她只是觉得新奇罢了。
“多谢公主殿下关怀,我昨日抵达皇宫,不曾想今日便能见到您,实在高兴。”
这话对楚襄很受用,她当即将一脑袋问题都问了出来,以至于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殿中的人都知晓楚漠的身份了,有两位曾和贵妃交好的,当场便来与楚漠说话。
姜柒雪不禁感叹安贵妃生前定为人纯良友善,不然那几人不会主动和楚漠这种身份尴尬之人交谈,毕竟他身为皇帝从前的眼中钉,人人应当避开才是。
但那二位也只是问问楚漠过得如何,其他的并不敢多聊,楚漠很懂分寸的一一答着,没过多久,三殿下楚询来了。
她小时候见过隆佑帝,形象还算尚佳,宫中佳丽几乎皆是国色天香,因此其他几位皇子公主即便生的不如楚漠那般精致,也都还算出色。可这位三皇子不仅矮小肥壮,五官亦紧紧皱在一起,看起来比楚枭还老。
楚询一进来便听人提起了楚漠,当即大步走到楚漠面前,未等楚漠行礼,他倒先冷嘲热讽,“七弟总算是回宫了,不曾想本王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七弟,真是难得啊!”
楚询的个子和姜柒雪差不多,他想直视楚漠必须得抬着头,楚漠这种人才十分擅长笑着脸恶心人,“见过三殿下。都说时过境迁,人亦会变化,可方才三殿下一进来,我便立刻认出您了,这些年不见,楚漠甚是思念。”
楚询心眼极小,他几乎立刻听出了楚漠的揶揄之意,可对方一张笑脸,他又不好直接发脾气。
“三哥怎么在此处站着?为何不入座?”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楚寰今日没有提剑,头发也盘成规整的发髻,他身穿一袭黄衫,走起路来衣摆随风而动。楚询见了他脾气也压了下来。其他臣子愿与他说笑,尤其是年轻一辈。
这楚寰仗义却也精明,几位兄长不担忧他夺权,臣子们亦同他聊得来,姜柒雪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奇特的江湖气息。
楚寰又来与楚漠闲聊几句,外面一声“皇帝驾到!”,众人纷纷起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9. 坐高堂
隆佑帝与九年前相比年迈不少,黄袍加身亦掩盖不了日渐佝偻的背。即便头戴冕冠,几缕华发仍钻出来,一双细长的眼目光如炬,配上眼角的几道皱纹,显出些精明来。
姜柒雪袖中的手指攥成拳,指甲一寸一寸陷进皮肉里,仿佛全身血液都从死态变得活络起来。九年前隆佑帝与父王约定世代休戚与共的景象历历在目,两国在他们的上一辈便结秦晋之好,靖国有难,姜国首当其中,短短九年,靖国便屠杀姜国百姓,大肆掠夺姜国珍稀之物,然后一炬灭皇城。
其实在姜柒雪心里,靖王谈不上对与错,毕竟两个国家不能永世为友,以情义恒久,只是她的亲人子民亦不能枉死,血债需得人命偿还。
“平身吧。”
“谢陛下。”
隆佑帝坐在龙椅上不怒自威地扫视一圈,目光却在掠过楚漠时停顿了一下。
楚漠自小长得像母亲,五官比其他男孩要精致些,若从样貌气质上看,他的确同安荨一样出众,以至于九年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楚漠。
隆佑帝好歹在这位置上坐了二十五年,不似小辈们藏不住事,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此次出师大捷,吾儿楚枭立下汗马功劳,现在伤势痊愈,朕特地备下宴席,就是迟了点,皇儿可介意?”
楚枭起身作揖,“父皇如此信任枭儿,枭儿感谢还来不及。此次能凯旋归来,是父皇明察秋毫,知晓何时进军。枭儿不过是按父皇的命令行事罢了,怎敢居功自傲?”
隆佑帝欣慰的笑了起来,“好,朕敬你一杯,能得子如此,是朕的福气。今晚去看看你母亲,她近来头痛不适,对你甚是思念。”
姜柒雪瞥了楚漠一眼,他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站在楚枭身后好似雕塑。她晓得安贵妃没出事前是天下人皆知的宠妃,可如今看来,能真正和皇帝相敬如宾的还要属位高权重的皇后。
隆佑帝敬过楚枭,又提及自己的三皇子。
“前些时日我大靖从西洋进了一批香料与珠宝,幸好有询儿出使西洋,方能谈拢交易。”
姜柒雪对此倒是颇为诧异,这三皇子性情古怪心眼比苍蝇小,却善与西洋人沟通。她记得当初姜国亦欲出使西洋,却屡次波折,最主要还是在于语言不通。三皇子许是朝堂上难得对言语颇有研究的一位,因此为皇帝器重。
楚询不比楚枭舌灿莲花,似乎将全身的能耐都用在了别国语言上,他不比其他几个皇子能说会道,隆佑帝没多久便把注意力放在其他臣子身上。
有功之臣皆被赞许一番后,经多日训练的舞女又开始于殿中央偏偏起舞,乾元殿一时热闹起来。他这个做皇帝的不能装看不见楚漠,更何况底下还有人小心翼翼的往楚漠那里乱瞟。
“枭儿身边何时换了侍从,怎看着眼生?”
“回父皇,这位是……”楚枭一时没想到该如何陈述楚漠的身份,楚漠现在是一庶民,唤“七弟”不是,叫名字亦不妥。
“朕知道了,逸卿回来了,”隆佑帝面上丝毫不觉尴尬,接着有意无意的嗔怪楚枭两句,“你七弟来席间,你也不告知朕一声,哪有皇子在这儿站着的?”
隆佑帝这话看似心系楚漠,实则是责怪楚枭为何带他进来。楚枭也没办法,若是强行给此人押回去,动静闹大倒成了他小肚鸡肠;若是给楚漠晾在那儿,他难保不会倔强的等隆佑帝来,到时父子俩一见面更是不妥。
楚枭心中不悦,又不能驳了父皇的面子,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是枭儿考虑不周了。”
隆佑帝的认知里,楚漠年幼时总是一身傲骨不愿低头,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他与安荨一样,不屑于参与任何虚与委蛇的场面话。安荨当初被冤枉,甚至懒得跟人解释,一身傲骨终是被埋在了土里。
然楚漠这些年来“功力渐长”,听了隆佑帝的话,他那双从前装瞎的双眼竟饱含深情,仿佛下一瞬间便要热泪盈眶,“父皇竟还愿认我这有罪之人,儿子在边境,无时不刻不思索自己犯下的错,只恨不能和父皇相见。”
隆佑帝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用手摸着胡须,“你何错之有?既然将你接回来,便是将从前的事情都翻了篇罢。”
“一枚小小的项链生出诸多事端,是儿臣考虑不周。儿臣这些时日思来想去,父皇不计前嫌将我接回,我怎有再让父皇不悦的道理?当即将那项链扯下来,我大靖国运在于天子,不在于微不足道的项链上。”
隆佑帝没想到楚漠会将当初的事情都归结到那枚项链上,当年他为将安荨母子赶出宫,由一位亲信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认这是“龙”,是想取代天子之意。当初这孩子可是奋力辩解,在出宫之日都戴着那项链不放。
许是年纪越大越爱面子,楚漠句句不提他母亲的事情,又把话说的这般好听,隆佑帝对他的厌烦顿时少了些。
姜柒雪为此人的演技深深感染,不了解楚漠的还真以为他此刻心中汹涌澎湃,实则他可能都想好怎么阴别人了。
可不论他有什么计谋,计划都不比变化快。
殿中本安排了为宾客斟酒的侍女,奈何楚枭不知是试探姜柒雪还是怎么,竟非要让她去侍奉。斟酒的侍女当立于右侧,姜柒雪只好和楚漠换个位置,楚漠个子高,方才给她挡住了大半,如今没了楚漠的遮挡,隆佑帝立刻留意到了她。
姜柒雪和九年前比变化不小,不是亲近之人当是认不出的,可坐上这龙椅以来疑神疑鬼惯了,隆佑帝总觉得这侍女有点不对劲。
姜柒雪幸而在花楼中学过礼仪,知晓靖国斟酒的规矩,倒也没让楚枭挑出毛病。然龙椅上那位不是好忽悠的,他眯起眼仔细打量起姜柒雪,这女子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尽是大气风范。
“这侍女也是你找来的?”
楚枭将酒杯搁在桌上,“这是七弟带回来的贴身侍女,求我给带了进来。”
其他人八卦的往这边看,眼中尽显好奇之色。谁人不知于男子而言,贴身侍女与侍女截然不同?楚枭这话存在很大歧义,说小了是在揶揄人,说大了便是这七殿下刚回宫就带着侍妾进了席间,实在太招摇,当真让人笑话。
楚漠闻言好脾气的笑道:“大哥莫要开我的玩笑,您当初在我那处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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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一段时间,我这侍女为了给您摘救命的草药早出晚归,你们二人貌似连面都没见过,又怎会断定此人是我的贴身侍女?这样说对她名声也不好。”
楚漠还真未存心护着姜柒雪,他无非是想起了自己过世的母亲。那些流言蜚语仿佛一碗毒药,令安荨不得善终。从那时楚漠便意识到了流言蜚语对一个人而言伤害有多大,尤为女子。
然他这么一解释,本来不信的也开始觉得他是在维护。有些为官已久的大臣心思不在此等闺阁之事上,他们注意到了另一问题。
“七殿下何时救过大殿下?”
隆佑帝本不欲将楚漠的功劳公之于众,当初楚枭提议将他接回,他想着将此人接回京城后便随意安置了。可这样一来,他也不能将楚漠的功劳再瞒着。
“逸卿不仅救了枭儿,更是战后为边疆军队提供救命药材,这样一看,此次与姜国开战,他也功不可没。”隆佑帝话中满是赞许,好像多欣赏这个儿子一样。
提及“功不可没”,楚漠微微偏头朝着姜柒雪看了一眼,少女低垂着脸没什么反应,宛若置身事外。
隆佑帝的视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姜柒雪身上,他生性多疑,却并不总是没道理,许多时候老天在冥冥之中让他参透些事情。
“你把头抬起来。”
姜柒雪本想同楚漠一样装的滴水不漏,可一抬头见到隆佑帝那张脸,她脑海中全是父王母后吊在梁上的尸体和流淌到脚边的鲜血……只要想起这些,她便无法余出心力装得面面俱到。
她不卑不亢的望向龙椅上的老人,隆佑帝有些提防那道目光,他忽然想起有人讲过的秘闻,杀人时若对方看到了你的模样,那你的身影会永远留在她的眼睛里。
自己想法过于荒诞,一个小小侍女能威胁得了谁?“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名为丝露。”
“几时跟在你主子身边的?”
“回陛下,我是个孤儿,六年前被七殿下的母亲捡了回去,那时我刚好在发烧,从前的事情全忘掉了,连名字都是后取的。”
好在昨晚楚漠同她讲了丝露的生平,她便记了个大概。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哪里生人?”
“回陛下,我记不起在何处所生,我只记得醒来便是在柳衣镇,也就是七殿下住的地方。”
这话倒是真的,丝露来时不知伤到了脑子还是怎么,对从前的事情一概记不得了。
楚漠担心隆佑帝疑心未消,解释道:“父皇,丝露被捡回来的时候身上很多伤,许是磕到了脑袋。”
隆佑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朕只是看这姑娘觉得惊奇,朕还从未见过普通侍女能有如此胆识,见到朕一点都不畏惧。”
众人皆看出丝露不是什么普通侍女,人的相貌易改,可气质是很难改变的,即便已经收敛很多,这些人却仍觉得她更像是个大家闺秀,但他们私自将这归结为是因被楚漠宠爱造成的。
姜柒雪勾了勾唇,浅浅笑道:“陛下待臣民宽厚,温和大度,我对陛下只有敬重,没有畏惧。”
10. 定姻缘
隆佑帝不甚明显的挑了下眉,其实这招于他而言很是受用,朝堂的大臣惯会溜须拍马,即便听着高兴,却不能太放心上;而这侍女只是边境的百姓,连此等边缘人物都认可他,这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很是自豪。
奈何三殿下楚询十分讨人嫌的冷笑一声,“我倒觉得这位丝露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小小侍女竟如此能说会道,许是七弟平日便很宠爱。不是我无事生非,我方才不小心瞧见这位姑娘的手,一块茧子都没有,想必从前七弟也没让你干什么重活吧。”
楚枭平日最看不上楚询,此时竟生出几分同仇敌忾来,他中毒时的确未见过丝露,可三年前安荨死后,他奉命探望过楚漠,说是“探望”,实则只是走个过场,彰显皇帝念及旧情。那时丝露十一二岁的年纪,身穿白色丧服,柳衣镇有个习俗,便是未出阁的女子守孝时要覆戴面纱,因此他并未见到丝露是何等模样,可他仍记起一件事情——
那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跪在坟前,说什么要戴着安荨的簪子活下去,好像……就是现在头上那支。
“父王,儿臣倒是忆起些事来。丝露姑娘头上的簪子,是安……安氏给她的吧?”
楚枭与楚询一唱一和,把事情搅得愈发不可收拾。未等姜柒雪开口,楚漠先一步道:“我母亲生前最喜爱丝露,几乎是当亲女儿养,因此她死后我才依母亲的遗言未将她当侍从看待,却也并非是三哥想的那样。”
“七弟莫要解释了,这种事越描越黑,你堂堂尊贵殿下,就算身边有那么一两个贴身侍女又能如何?”楚询借着酒劲越说声音越大,黝黑的皮肤上泛起带着醉意的红。
五公主楚襄亦醉了几分,她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子,托着腮笑嘻嘻道:“七弟一看便是正人君子,无名无分哪敢坏了姑娘清白?不如今日促成一段佳话,将这贴身侍女送给七弟做侧妃如何?”
楚枭满意的拍拍楚襄的肩,示意她把杯子放下,他这妹妹虽蠢笨,却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
姜柒雪眉头轻皱,眼中目光多了丝冷意,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当作玩物安排的感觉,想必楚漠也是一样。这些人之所以敢大放厥词,不过是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楚襄或许并没她两个哥哥想的那么多,却也是在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指手画脚。
隆佑帝本就没将楚漠放心上,竟也糊涂的拍手叫好,“美人配英雄,逸卿此次也算是有功,朕便下圣旨将丝露赏给你,如何?”
隆佑帝摆摆手,在殿中献舞的舞女们识相的离开,整个大殿安静下来,谁也不敢议论半句。皇帝赐婚,哪有不从的道理?就在众人以为楚漠快要点头答应时,有人从席间站了出来。
“陛下,臣记得七殿下与楼兰二公主曾有婚约,若是现在为殿下配妾室,怕是不妥啊!”
说话之人是礼部侍郎荆韬,此人正值而立之年,是大皇子府上幕僚,却因不通人情世故、说话过于耿直而难受器重,多年来在王府混的难如登天。这不合时宜的话从荆韬口中而出,众人也不觉稀奇。
楚枭颇为嫌弃的白了他一眼,皇帝的笑意更是敛下几分,“楼兰与大靖的婚约几年前便解除了,爱卿怕不是忘了。”
七皇子被流放这些年说好听了是庶民,说不好听了是人人可欺的阶下囚,楼兰近年来不论是兵力还是贸易都不容小觑。楼兰王与隆佑帝订下婚约时,楚漠还是最受宠的皇子,这才想将女儿托付出去,如今时过境迁,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无权无势之人?
隆佑帝唤来身边的太监,当场便要草拟圣旨,楚漠与姜柒雪皆知他们的命运只能为人摆布,现下无任何反抗的机会。
姜柒雪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自己在花楼给人唱曲儿说书的日子,也是身不由己,被那些男人们当作取乐的玩物,即便出言赞许也不过是因为取悦到了他们。
楚漠觑了她一眼,绕过楚枭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心系丝露已久,望父皇赐她正妃一位。”
在场所有人都未想到楚漠会唱这么一出,他们都看得出楚漠容貌甚佳,遇事处变不惊能言善辩,若是娶个能帮上他的官家小姐为妻,保不齐日后在宫里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如今找个毫无身份可言的低贱侍女做妻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少年心性一时改不掉。
就连姜柒雪亦被这话震惊到了,她看似平静实则心乱如麻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和楚漠一同央求隆佑帝赐他们做夫妻?那是不可能的。
找借口回绝婚书?除非她活够了,皇帝赐婚,乃至要当场拟圣旨,谁若反抗便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定是死路一条。
隆佑帝并不在意给姜柒雪什么名分,他其实只将这事当个笑话,以此取笑这卑微低贱的儿子罢了。即便将安荨母子二人赶出宫后两年便查清事情原委,他也早已将从前的感情消磨殆尽,若不是偶然从边关守卫那里得知安荨身死,他怕不是忘了这两人。况且这么些年未见,他怎么可能还会器重这个废柴儿子?
于是他“欣慰”地点点头,在众说纷纭与笔墨一挥间将这荒诞的婚事定下了。
弹奏琵琶的乐师又于殿中央开始奏乐,赐婚之事只是整个席间一个小小插曲,众人压根没放在心上,别人的人生大事在他们眼中只是个玩笑话。话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令他们骄傲自豪的“胜战”上。
“姜国那些苟活下来的贱民,已经被安排做役夫。从前姜国的地盘现在归我们大靖所有,他们的城池自然由我们来改造。那些俘虏或许没想到,他们还会回到故土,只不过是去为大靖江山做苦力的。”
“姜国的康咏真是半点不识抬举,陛下亲自下令把他接回来好生款待,他竟钻空子自杀了,死之前还将妻儿都杀了,真不知是疯还是傻!”
姜柒雪看向正在说话的人,那人夸夸其谈,一举一动满是不屑与高高在上。她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康老先生慈祥的面孔,她思索过当初靖人为抓她画的肖像为何与她本人并不相似。其一是她几乎整日陪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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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闷在屋子里,逃跑那日黑灯瞎火,遇上的小兵也没看清她,因此无人知晓她的模样;再者便是康咏特地编了个与她不同的模样唬住画肖像的士兵,甚至还想办法堵住了康夫人的嘴。
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被他们逼死了。
“我记得大殿下还带回来个姜国的女人,我还从没见过呢!”
“战败之国的女人有什么好见的,大殿下让她做什么,她哪敢不从?”
姜柒雪听了这些话,浑身上下仿佛都在颤抖,她这大半年来受过的所有耻辱都不及如此,耳边污秽之语还在冲撞着她的大脑,她却不能有任何反应,但凡她表现出一丝不对劲都易被隆佑帝捕捉到。
她既与楚漠订下婚约,楚枭也不好再让她斟酒,她回到楚漠身旁站着,二人离得并不算近,楚漠却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宴席结束后,他们二人正要离开乾元殿,皇帝却突然叫住楚枭。
“你府中的小太监净海倒是个有才之人。”
姜柒雪双眼倏的睁大,赵牧,字净海,是姜国工部尚书,亦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之一。
幸而她维持着理智,并未因此顿住脚步,因为隆佑帝此刻正紧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出了宫,她才敢将情绪表现出来。
太监?
楚枭府中?
她本以为人若是能保住一条命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于净海而言,这叫生不如死。
她不由得回忆起从前与净海相处的种种。
姜国皇后老来得女,是皇帝所有孩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因而备受宠爱。这宫中的什么她都要凑热闹,渐渐也认识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的伙伴。
赵净海是钦天监监正的学生,大了姜柒雪五六岁,性情十分儒雅,不似楚漠这种面子上的温和,而是刻在骨子里的端方正直。姜柒雪虽不摆什么架子,可毕竟从小被惯到大,难免偶尔骄纵,赵净海刚好脾气随和,无论何事都会让着她。
与他们二人关系密切的还有白苹依,是大理寺少卿之女,亦是姜柒雪的伴读。姜国灭亡那日,她从暗室逃出来后,连这二人的尸体都未瞧见。
出事前不久,赵净海继承师父遗志,被封为下一任钦天监监正。没想到再闻得故人消息,竟是在敌国。
为何他会在楚枭府上?太监是怎么回事?楚襄还说他府中有男宠……她不敢想象,不,或许事情并未到那个地步,或许净海吉人自有天相。
“你怎么了?”楚漠见姜柒雪嘴唇发白,走到半路还踉跄了一下。
姜柒雪刚要说“没事”,可一想到二人联手回京,甚至连姻缘都被安排好了,她没必要再瞒楚漠,“方才他提到的净海是与我相识多年的朋友。”
姜柒雪声音都在颤抖,夜晚的北风太森凉,她的骨头都是冰的。净海落得此等下场,那苹依呢?那些被俘虏的姜国百姓呢?
楚漠低声同她说:“改日有机会去楚枭府上,看能不能见到你那位朋友。”
11. 居鬼宅
“奴才参见七殿下。”
皇帝身边的公公带几个属下抬了辆轿子来,隆佑帝说为他们安置了个住处,是从前三殿下得封号后居住的宅子。
几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宅子定有什么蹊跷,楚漠一来未及弱冠,二来没赏封号,理应住在宫里。隆佑帝显然对他仍是抵触,才非要给他赶出去,就连守在昨日那偏僻宫殿的胡姨都被领到宫门外等候。既然如此能住什么好地方?楚漠上轿前十分谦卑的致意,“有劳公公了。”
轿子宽大,思思和胡姨也随他们二人上了轿,胡姨低声问楚漠:“用给点银两从公公嘴里套点话么?”
楚漠摇摇头,这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最是守口如瓶,他们需要的消息无法从此人口中得知,一举一动更是会被他如实禀报皇上。
到了所住之处,他们便知这里有何不妥了。
王府的牌匾早已被摘了下来,不知何人正在烧白纸钱,一团团纸钱随风飘到宅子门口,有的甚至贴在了他们几个身上。府中黑黢黢的,一个人影没有,活脱脱似一个鬼宅。
这府邸并不气派,连卧房都没有几间,姜柒雪把所有蜡烛点燃,方使得屋内亮堂了些,楚漠洗了块不知猴年马月的抹布,将桌椅上的灰尘擦干净,思思则是将每个房间的门打开通风,不知这宅子空多久了,屋子里满是潮气和灰尘。
忙活一阵后,三人坐在主殿的椅子上,等着烧水的胡姨回来,姜柒雪最先发问:“楚询的生母是何身份?他这王府未免寒酸了些。”
楚漠道:“楚询的母亲本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据说相貌极其丑陋,是我母亲正值圣宠时,皇后为折辱我母亲特地找来陪皇帝的。那侍女曲儿唱的好听,会讨皇帝欢心,却并无真实才学,皇帝也只是一时宠幸便嫌恶了。她生下楚询后不久便被害死了。”
楚询出身微贱,就凭这点便很难被皇上看好,幸而有一技之长,方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恰逢这时胡姨端着茶壶进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今日和别宫里的老嬷嬷聊了几句,据说这三皇子的王妃是个傻子!”
胡姨这话一出,另外三人全都愣住了,“傻子?”
思思方才在外等他们时刚好见到了楚询,此人相貌猥琐,看起来便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别是脑子有什么问题,给媳妇逼疯了吧?”
胡姨从茶壶里倒出几杯水,给他们分了,“这我倒不太清楚,那三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帝的儿子,又封了’宁亲王’,说几句得了,谁也不敢多嚼舌根。”
这茶杯虽被洗刷了一遍,怎么说也是楚询一家用过的,姜柒雪喝不下那杯水,接过杯子后紧紧握在手里,权当取暖。
楚漠的目光从她握杯子的手上移开,“胡姨,明早去集市上买套茶具,床席被褥也定做几件。”
胡姨心道“孺子可教”,她今日听说二人订下婚约后本是不太赞同,毕竟他们都太年轻。可现在看来她们公子虽心思重了点,好歹对未婚妻还是体贴的。
四人各分得一间屋子,他们把楚询与王妃住的屋子空了出来,姜柒雪与楚漠的挨着。她瞧了瞧桌子上的陈设,梳妆镜、胭脂水粉、翡翠首饰……这里从前住的应当是个姑娘,桌上的东西许是不喜欢便落在这儿了。她瞧那首饰价值不俗,还是个受宠的侧妃。
姜柒雪不知为何,住在这里浑身上下格外不适,她躺在床上,刻着百合图案的棕色衣柜就在不远处,靠着墙面,她熄灭蜡烛前瞄了眼柜门,心道自己还是太敏感。
她一个人居无定所,比这可怕的环境见过那么多,这不过是个普通闺房,有什么好怕的?这样想着,她于黑夜中缓缓进入梦乡。
她又梦到自己回了姜国,国家灭亡那日她是从皇宫往出跑,现在则是奔向熊熊大火之中。
宫中哪颗柱子倒了下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因而在梦里躲的很及时,她跑着跑着,却未见父母的尸体,甚至连自己所处的地方都发生了变化。
她跑进了一座暗室。
暗室是她从前经常去的那个,她出生前就有了,因此十分熟悉,可今日再进这里,额头却无端生出冷汗。
暗室里太黑了,她手中没有蜡烛,孤零零的往前走,忽然一只手攥住她的脚踝。
她吓得一惊,在梦中却喊不出来,她抓紧衣袖向下看去,一个人影匍匐在地上,正抬头望着自己。明明为黑暗席卷,她却仍晓得抓住她的人是谁。
“净……净海……”
她想说些什么,却很难发出声音,她急得快憋出眼泪,太黑了,她连净海是什么表情都看不到。忽然,整个屋子明亮起来,她的眼睛被光刺的半眯着,四周皆是熊熊大火,黑暗瞬间被吞噬了。
“小七……”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怔在原地,这世上叫她小七的只有三人,她的父母和公主伴读白苹依。
皇兄皇姊皆叫她“七妹”,普通朋友唤她“公主殿下”,赵净海称她“柒雪”,唯有一起长大的伴读白苹依,敢直接叫出“小七”。
这声音微弱又带着哭腔,姜柒雪转过身,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站在她身后,她手脚都绑着锁链,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将那蓝衣染红,本该装着眼睛的位置空空如也。
“小七,为什么我们会这样?”
白苹依的身后是几丈高的火焰,她却丝毫不怕烫似的,拴着脚的铁链被烧成红色,她没穿鞋,每走一步脚上就流出鲜血。
赵净海也站起身,在姜柒雪身侧幽幽道:“为什么……你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你可知我在昭王府受到何等侮辱?”
大火中骤然间多出很多人影,他们纷纷从火中向姜柒雪走来,面色比冬日的大雪还要惨白,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被一剑穿透胸膛,甚至有的肢体都是拼接的,他们口中都在问“为什么?”
他们的伤口流出鲜血,大片的血液汇聚成河,把姜柒雪的双脚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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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姜柒雪心中不断重复这三个字,却仍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我的错,我让你们受苦了……是我这个做公主的不称职。
十五岁以前,她胆小如鼠,就连傍晚去御花园散步都要人陪着,她是个不被人照顾就无法生存的废物公主;
今日见到这么多“行尸走肉”,她却一点不害怕。
这是她的臣民,是她的朋友,是她该道歉的人,是她想偿还却来不及的人。她见过她们中的很多人,平日里其实并未注意他们的容貌,是惨遭屠杀那日,她在地上看到过他们的尸体,一向记性不好的她将所有人的长相刻在了心里。
骤然间大火熄灭,整个空间又恢复黑暗,所有人都消失了……其实姜柒雪宁可是自己瞎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子民又不见了呢?
“不!”她撕心裂肺,终于喊出了声。
姜柒雪猛的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她后背满是冷汗,眼泪滑落到嘴角,溢进口中,是咸的。
“你怎么了?”屋外传来楚漠的声音。
“我没……没事。”她还带着点哭过的鼻音,由于一整日没喝水,嗓子是哑着的。
“没事就好。”
房间里太黑,屋外月光也并不明亮,姜柒雪看不清楚漠的身影,不知他是否真的离开。
她诡使神差叫了一句,“楚漠。”
“怎么了?”
她刚想说“日后若有机会,去边疆关着姜国战俘的地方看看”,可或许是深处黑暗看不清楚,以至于其他感官变得敏感……她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一股腐臭味,像……死人的味道。
她这大半年见过太多死人,对这味道很敏感。
楚漠的声音又响起来,“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你先睡吧。”
楚漠察觉出不对劲,可他本就不是热络的性子,对方不说,他不可能主动关心,“你有事叫我。”
他留下一句,而后离开了。
姜柒雪把蜡烛点亮,那股味道若有若无,她一时无法分清是何处传来的。她走到那个棕色的衣柜前面,把柜门打开。
里面放着几件女人的衣服,都是些颜色格外鲜艳的,红色与绿色居多。许是太久没洗过,潮湿的味道与呛鼻子的灰尘混在一起,那股腐臭味倒不那么明显了。
她把这几件衣服取出来,便见衣柜角落发了霉,挡着的衣服一挪开,几只小飞虫立刻散了。
靖国京城的气候算不上多潮湿,有时甚至干冷,因而即便这屋子长时间未打理,也不该长出霉。姜柒雪把胳膊伸进衣柜,敲了敲里面的木板。
“咚咚咚。”声音空灵回荡,是空心的,要么是墙中有一个洞,要么是这块木板和墙连在一起。
她试着将衣柜挪开,然而力道不够,衣柜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只得等次日有人来帮忙。
12. 遇故人
她又回床上休息不到两个时辰,等醒来时,胡姨和楚漠已经坐在桌子旁坐好了。
京城有条街每日都赶早集,胡姨把需要的东西全都买了回来,还感叹了句:“亏得殿下杀过人后把钱掏走了,居然够我们花这么久。”
姜柒雪干笑了两声,胡姨总是憋出惊为天人的话。
思思一早便没了人影,直到现在也未出现,姜柒雪看向楚漠,“你把思思派走了?”
楚漠一向心思深沉,思思和胡姨更是从不过问他的计谋,这还是第一次同人汇报属下踪迹。
姜柒雪是个聪明人,即便他不说她也会猜个大概,“昨日皇帝怀疑你的身份,事后定会找人去柳衣镇查,我让思思去解决此事。”
姜柒雪清楚楚漠的行事作风,“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要死么?”
楚漠不解的皱了下眉,“不止是见过你的都要死,见过丝露的也不能留,还有宫里派去的人。你的画像一旦被看到了,他们立刻便会指认你不是丝露,现在不除,日后亦有后患。”
“可是……”姜柒雪心境难免复杂,她想到了柳衣镇的张婶,“那日为你做衣服的张婶救过我的命。”
楚漠有点后悔跟她说此事了。他一向只认利益,不会真心同人相交。张婶为他们做冬衣,他亦给出足够的银两与她交换,柳衣镇那些人骂他是瞎子,平日没少欺他压他,就连那破庙的门都被砸烂过,甚至他母亲的坟有一晚被刨了开……他不欠谁的。
“思思已经离开了,我无法再传讯。”
姜柒雪不说话了,她低着头,用勺子怼了几下碗里的粥,头也不抬的问:“见过她的人多么?”
丝露当初总想着能找个好夫家,成日花枝招展的出去晃,估计全镇的人都见过她了。
“不多。”楚漠可不想被她坏事。
他的回答既肯定又敷衍,姜柒雪轻叹了口气,问这些又有什么用?楚漠不会跟她说实话的。思思行路迅速,她就是快马加鞭也来不及了。
“你放心,以思思的性子,如若先将朝廷的人处理掉了,或许会对柳衣镇的人手下留情。”楚漠随意编排了这么一句话,他与姜柒雪实在不是一类人,若因这件事生了龋龉也实在不值。
姜柒雪不愿考虑他这话的真实性,楚漠蛰伏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学不会斩草除根?等思思回来复命便什么都清楚了。与其考虑那些,不如先将眼前事解决清楚。
她把昨夜的事情讲了一遍后,三个人先是企图把柜子挪开,本以为人多力量大,可那柜子仿佛和墙面粘在了一起,无论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就如同姜柒雪想的那样,木板和墙面是连着的。折腾一番后,他们只好围在柜门前,研究如何将这机关打开。
胡姨从厨房拎出来把菜刀,直接一剑将柜门劈了,露出一道长长的缝隙,里面貌似是个铁制的墙面。
“房中应当有机关,只是我没找到在哪。”姜柒雪观察着那缝隙,她对暗室还算了解,却仍没找到关键所在。
“我再用力劈一下,看能不能劈开。”
胡姨直到给自己劈出汗了也不得章法。楚漠用手捻了下木缝里的碎屑,木板年头长了本就松动,甚至掉下了几块,姜柒雪顿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从胡姨那接过菜刀,往木板别处砍去。
既然木板和墙面连在一起,便是起到一个遮盖作用,那这木板内定有机关所在,果然,砍刀偏右侧一个位置时,露出一小部分齿轮,齿轮大多隐藏在墙里,只露出一个尖端。
这样的齿轮有整整一列,将两部分木板严丝合缝地接在一起,离它越近的木板反而越不好劈开,楚漠掏出把匕首给齿轮边上的木屑刮开,发现最底下那两个齿轮上有红色的痕迹。
“是血。”姜柒雪很确定地说,许是白日气候更为干燥,现在那股腐臭味不甚明显。
“机关应当就在这房间里。”
“我试过了,没有能让它打开的。”
楚漠扫视了一圈,姜柒雪做事谨慎,她若说试过了那几乎不能落下什么,只是有一个地方……
“床底?”他们同时朝床底看去。
楚漠将床搬开,地板上果然有一块是松动的,可即便按了下去,木板上的齿轮却仍毫无动静。
“如果暗室有两道门分别往两侧开,那应当会找到两条齿轮,既然对侧没有,这门便是单向的,”姜柒雪分析,“这种门只要机关损坏了,便很难打开。”
楚漠等人未涉猎过机关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胡姨抱怨道:“若是我们在京城有认识的人就好了,现在初来乍到谁也不熟悉,想找人帮忙都难。”
胡姨这话点醒了姜柒雪,“我倒还真认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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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亲王府上的客人往来不绝,而今日来的这二位倒是真的稀客。
“七弟啊,这还未过门呢,怎么你二人倒先来看本王了?”
楚枭懒洋洋的倚在主座,外面天寒地冻,他披着狐裘大衣,捧着个女子常用的暖手炉,昭亲王府比那宁亲王府故址气派多了,侍女们给打扫的一尘不染,但这主殿的光线仍是有些暗。
“我二人能回京城是因大哥宅心仁厚,因此于家中时常念叨要来看大哥,日后在京城还需多多倚仗大哥才是。”楚漠拍起马屁来脸都不红,话说的比楚枭身上那件狐裘都漂亮。
“瞧你这话说的,你我兄弟俩何谈倚仗,还是要互相关照才是。”
楚枭吩咐一旁的侍女,“你去将府里新买的龙须酥取来,给本王这皇弟和未过门的弟妹尝尝。”
楚枭瞧不上面前的少男少女,年纪轻轻的又在那偏僻之地苟活多年,这些年怕是什么山珍海味皆未品尝过,给他们点甜头尝尝,也算是待客之道了。
“本王记的七弟小时候最喜爱这龙须酥,不知现在可还合胃口?”
楚漠从不喜爱这些甜点,再说他向来和楚枭走的不近,就算是小时候没出宫,也由于年纪差太多也说不到一起去,喜爱这龙须酥的该是他那亲妹妹楚襄。
饶是如此,楚漠又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这龙须酥和小时候的味道比貌似无甚变化,臣弟很喜爱。”
楚枭又看向姜柒雪,假惺惺的问道:“弟妹可喜欢?”
这糕点姜柒雪不是没吃过,而是吃了有十几年,龙须酥便是从他们姜国引进到靖国的,她也刚好很喜欢这味道,不由得多吃了两块。
所谓“不食嗟来之食”都是没用的,人命大过天,这点她在花楼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楚漠剩下的银子不多,今日来昭亲王府亦要提着礼,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因此这两日他们过的有些拮据。
她刚要开口如楚漠般拍两句马屁,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是个“不知烧了多少高香被抬上正妻之位的侍女”,于是浅笑着点点头,“甚好,多谢大殿下款待了。”
“若是喜欢,你们走前将这龙须酥都拿去吃,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些,本王年纪大了,对这些不感兴趣。”
楚枭本就是客套两句,谁料楚漠十分不要脸,“既然大哥如此大度,我们就不推拒了。”
楚枭盯着他那双清澈的双眼,笑着对侍女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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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道:“把那几盒都给七弟装上。”
“是。”
这时有侍女进来通报,“王爷,荆韬求见。”
荆韬是那日在宴席上提起楚漠有婚约的臣子,楚漠和姜柒雪不知他任何官职,可从楚枭的反应看应当不受重视。
楚枭晓得荆韬此人是什么倔性子,若是不让他进怕是要一直等下去,他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让他进来。”
荆韬沉稳的迈着四方步,先给楚枭行礼,又以十分规矩的礼数向楚漠和姜柒雪拜了拜,“殿下,臣今日来还是为了那件事。”
这荆韬活了三十多年,完全不知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即便进来后屋内有他人,此人仍是要将事情论出个结果。
“荆韬,本王现在正在款待宾客,你说的事情待闲暇时间再议如何?”
每次楚枭打发他都是这番话,“下次再来”还会是同样的态度。荆韬叹了口气,只好作势离开。
楚漠和姜柒雪皆晓得这种情况,他们外人不便再留,可他们还未见到想见的人,此时离开除了那几盒龙须酥外一无所获。
姜柒雪正想着去王府后院的理由,谁料那荆韬笨手笨脚的,许是被楚枭敷衍心中有怨,转身时顺手甩了下袖子,却不小心把桌上的茶杯碰掉了,里面的茶水洒在姜柒雪的衣服上,弄湿了一片。
荆韬连连道歉,楚枭忍住在外人面前发脾气的冲动,再次吩咐侍女:“带她去换件衣裳。”
姜柒雪一边心中嘀咕着“天助我也”,一边跟着侍女往后院走。昭亲王府后院很宽敞,就是没种什么植物,光秃秃的有些凄凉。她们沿着长廊走,右手侧皆是卧房。
“昭亲王府这般大,这么多房间想必都住不满吧。”
侍女们皆知七殿下身份卑微,他的未婚妻更是从边境小镇上来的贱民,因此心中甚是瞧不起她,在前面走的很快,头也不回:“昭亲王府自然气派,府中更是人丁兴旺,我们侍女住的都比别人家的舒服,这些卧房大部分都住满了。”
那便是说要一间一间的排除才能找到净海了?净海为姜国钦天监监正,对
姜柒雪被带到一间客房中更衣,侍女也不打算帮忙,就站在外面等她。姜国与靖国的服饰本是有些差别的,可或许边境的服饰与姜国基本一模一样,直到来这京城,她才发现这里的衣服有很多需要系带的地方。
这两日穿的衣服有胡姨帮她系,此刻胡姨不在,她只能依着自己的想法三下五除二的系上了,而后急匆匆的打开门,说要去茅房。
“这种事情便不用你引路了,你指个大致方向,我自己去便好。”
侍女有些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她总觉得此人有些粗鲁,与那些大家闺秀没法比,于是随手往西侧指了下便独自离开了。
姜柒雪故作着急的小跑几步,回头见那侍女没了踪影,便开始在后花园漫步,企图找到些规律。她小时候为她授课的夫子教过她——王府有很多是以“前堂后寝”的形势所建,侧妃与幕僚住在跨院或厢房,侍女住“下房”。那日宴席后听隆佑帝的意思,他对赵净海印象还算不错,姜柒雪下意识希望他是个“幕僚”,而非那种身份。
这时她忽然见方才从主殿出去的荆韬正从东面往此处来,她忙往相反方向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西跨院。
一个女子正在院子里散步,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就像迈不开腿一样,小心翼翼的向前挪,每走一步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姜柒雪目光向下看去——这女子的脚上拴着铁链。
13. 论喜悲
这人本是背对着姜柒雪,或许是警惕心强,也或许姜柒雪有一瞬间因那铁链僵在了原地,她回过头时,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一幕与梦中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白苹依的眼眶并非空空如也,可是连正常的神采都没了,只有认出姜柒雪那一瞬间才多了丝情绪。还有她的额头上……被刻了个“楚”字。她与姜柒雪差不多的个子,脊背却弯了几分,如同行尸走肉般伫立在那里。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即便认出了故人,面色亦没任何变化。
“你怎么在此处?”
姜柒雪没想到白苹依最先说出口的会是这句话,没什么语调,平平淡淡的,对于见到她这件事,白苹依并没多高兴。
反正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一个亡国公主帮不上任何忙。
姜柒雪较从前瘦了很多,白苹依与她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肩窄了一圈,甚至连衣服都快撑不起来,锁骨处几乎没什么肉,白皙的脖颈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与从前一样戴着蓝色的首饰,身披蓝色狐裘大衣,她和姜柒雪都很喜欢这个颜色。
“你为什么会……”姜柒雪话说到一半顿住了,白苹依还能因为什么来这儿呢?
白苹依轻笑一声,自嘲道:“我还以为你同我一样被抓来了,没想到只有我和净海在此处受苦,我们真不如在姜国皇宫里死了算了,何必受人折辱,连死都成了奢求?”
姜柒雪想说一句“对不起”,可事已至此,说这种话还有什么用?一句道歉话远比不上让他们解脱。
“我们寻个偏僻之地说。”
她还想像从前那样拉住最好的朋友的胳膊,却被白苹依躲开了。
“不用找了,府中其他女眷今日出去了,这跨院里只我一人。”
“苹依,你战后便被带来此处了?”
白苹依的眼睛仿佛刺痛了一下,突然的泛起红,她嘴角轻轻裂开,“姜国被俘虏的女子皆被充作军妓,幸好我被王爷看上了,好歹只服侍过他一人。他将我和净海一同带回了这里。”
“你的伤也是他弄的?”姜柒雪甚至不忍直视那道铁链,链子上还有点点血迹和铁锈,不知到底在她身上戴了多久。
白苹依笑了笑,把双手伸到她面前,“方才我的手塞在狐裘里,现在让你仔细看看。”那双素白的手就呈在姜柒雪眼前,上面的指甲有的消失,有的剩下一半,还是很深的黑色,与血肉混在一起,
“是不是很恶心?”
姜柒雪眼中的泪珠在打转,她想抓住她的手看看,可她知道这样会令对方不舒服。
“昭亲王府女眷众多,王妃和几个侧妃不喜我,整日换着花样折磨我。”她语气毫无波澜的陈述着,仿佛一个局外人。
其实那些侧妃们从前也是明争暗斗,可自打她来了这里,便将矛头对准了她一人。毕竟于他们而言,这种战败国家的女人最好欺负,也最该欺负,她们的“爱国之情”深刻的在欺辱她时体现了。
“我……我带你逃出这里,苹依,我想办法……”
“你带我出去?”白苹依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声调都提高了些,“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凭什么带我逃?”
“我回去想办法,我既然说出这话,便是承诺,不会有做不到的道理。”
白苹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竟也有对人许下承诺担起责任的一天,她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委屈的,怨恨的,期待的……夹杂在一处,压的她心口疼。
“我不想出去。”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姜柒雪感觉浑身的血液僵住了,她颤着声音问:“为何?”
“于我而言,王府现在是我的家,如若没有王爷,我根本活不下去。既然我身子都给了他,不如日后便住在这里,万一能做成侧妃呢?”
姜柒雪不解的看向她,可白苹依的样子并不像是说话刺她,“你疯了么?”
白苹依垂下眼眸,“我没疯,你不要劝我了。”
姜柒雪的声音也忍不住的大了些,“白苹依,他才是害你的罪魁祸首!”
白苹依抬眸死死的盯着她:“我说了,不要劝我。我在此处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你说带我出去,我出去后能做什么呢?我一个毁了容貌身子不清白的女子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我相信你不会真的这样想的。”姜柒雪摇摇头,她不打算在这事上和她耗费时间,昭亲王府她还会再来,她会带着白苹依和赵净海一同离开。
“你可知净海在何处?”
白苹依皱着眉,似乎很不愿意她提起净海,“他被王爷关在寝殿,一时半会放不出来。”
姜柒雪心中的那块石头终是没落下。她不便在跨院久留,白苹依看起来也不愿和她多说什么,她只能回去思索对策。
好在这大半年走的地方多了,生生改好了她路痴的毛病,等她回主殿时,楚漠和楚枭已聊的差不多了。
楚枭见她进来,半眯着眼漫不经心的问:“本王刚要派人去寻你,是出了什么事么?”
姜柒雪状若无意的瞟了他身后的侍女一眼,低着头小声道:“我方才记错路,绕了好久。”
楚枭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回头责怪两句:“你怎么领的路,自己倒是先回来了!”
侍女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解释什么,只好将怒气忍气吞声受下了。
不知楚漠在屋内和楚枭说了什么,让这高高在上的大殿下的态度有所好转,楚枭特地为他们备了马车,叫车夫给他们送回去。待二人走后,楚枭来到西跨院。
今日女眷们带着小辈出游,西跨院只剩了白苹依一人。院内一片空荡,寒风将窗户吹开,他路过时刚好见白苹依正靠在床头,呆滞的看着前方,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他自认体贴的进屋帮她关好窗,白苹依本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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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头的后背挺直了些,似乎很警惕他,却又强行挤出个讨好的笑容。楚枭最喜爱她的额头,很饱满,现下被他亲自刻了字,更有物归原主的意味。
“天冷了,怎么也不关好窗户?”楚枭走到她的床边坐下。
楚枭一向有些变态的行为,白苹依没少被他折磨,只要楚枭一近身,她便不由自主的瑟缩成一团。
“王爷,您怎么来了?”她声音很小,生怕被对方听出她在颤抖。
“方才,本王接待了两个客人。”楚枭伸手抚向她额头上的字,又捏住她伤痕累累的手。
白苹依强忍住不将手抽出来的冲动,“王爷权倾朝野,每日都有很多人来拜见您。”
“这二人不一样。”楚枭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出破绽。
白苹依面色没什么变化,“怎么不一样?”
“男子是本王的七弟,虽说出身卑贱,可小小年纪头脑却很聪慧。这些时日三弟锋芒出的太过了,本王与七弟闲聊时随意说了几句,没想到七弟竟给本王出了招数,这当真让本王对他刮目相看啊。”
白苹依见他没问起姜柒雪,稍微松了口气,“七殿下和您说了什么?”
“七弟告诉本王,三弟之所以能受父王重用,无非是在与西洋的贸易上付出的多,贸易来往最多的是什么?是珍珠,与其花银两从外引进,不如自产自销。本王近日便找人打听此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商户。”
白苹依见他今日话这么多,想必是心情不错,谁料这昭亲王不屑的咕哝了一句:“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一个女人能懂什么?”
白苹依极讨厌他这副作派,不过她仔细一想这话也没毛病,她到底还是要靠他活着的。
“七弟带来的那女子也并非等闲之辈,她很聪明,可到底是个贱民出身,做起事来总有些女子不该有的粗鲁,本王方才瞧她连衣服带子都系错了。”
白苹依虽然低着头,听的却认真,直到出枭忽然靠过来,鼻息喷到她的脸颊,“你方才可见过她?”
她被吓的胃都绞了下,她其实很会撒谎,可在楚枭面前总是怕漏出破绽。楚枭那双眼太毒,盯着她时总令她胆战心惊。
白苹依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我一直待在寝殿,得多不长眼的人才敢闯进来?”
楚枭没答,盯着她的眼看了会儿,忽然咧开嘴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一向乖巧,若是那净海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本王将他拴在身边,他却迟迟不肯低头,你们姜国人都这么有傲骨么?你们姜国七公主也是这样么?”
白苹依晓得他已经开始怀疑姜柒雪的身份了,她无论怎样此刻都不能败下阵来,“在性命面前傲骨有什么用?净海他就是想不开。还有七公主,估计都不知死在那了,王爷管她做甚?”
楚枭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昨夜宴席过后,父皇竟说他怀疑你们的七公主还活着。”
14.是与非
白苹依冷笑一声,言语中满是刻薄,“怎么可能?且不说那日皇宫里死的死伤的伤,就看她那股子矫情劲儿,走到哪估计都活不长!”
楚枭饶有兴致的挑了下眉,一边把她抱在怀里一边问:“你好似很讨厌那位公主。让本王猜猜,自本王把你和赵净海接回王府后,你起初无时不刻的关心他,现在又这般嘲讽姜国七公主,你是不是喜欢赵净海?”
他的手不断的在她背上爱抚着,白苹依没想到他话题转的这样快,不明所以的愣住了,等想出解释的话时,楚枭却以食指按住她的唇,“不必解释了,本王年长你们那么多,你们什么心思本王一清二楚,你说你喜欢那种男人有什么用?他连个完璧之身都没有了。”
楚枭说完又开始对她动手动脚,白苹依早习惯了顺从,忍着恶心倒在床上,不敢显露出一丝不满,此时此刻泪水皆成了奢侈。
她从前是喜欢净海,或多或少妒忌着姜柒雪,可这半年经历的太多了,她的那点喜欢和嫉妒都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姜柒雪和楚漠坐在马车上,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和对方如实交代,而后便无声的靠在椅背上休息。
待她睁开眼,便见坐在对面的楚漠正盯着自己看……看的还是腰间。
她瞬间清醒,忙坐直了些,下意识拉紧外衣,“你看什么?”
楚漠忽然有点无语,“你带子系错了。”
姜柒雪低头看去,见那几根带子乱糟糟的绑在一起,像个绣球。她笨拙的把带子解开,“我不会系这种,你们穿的也太奇怪了。”
楚漠移开视线,生怕此人又觉得自己在乱看。
姜柒雪又开始乱捣鼓着几根又细又长的带子,怎么系怎么觉得奇怪,“楚漠。”
楚漠不语,抱着胳膊把头偏向别处。
姜柒雪知道是自己方才过于警惕了,初见楚漠那日,他被下了药也没有伤害到她,可见此人即便阴暗,却不见得是个无耻之徒,她应当对他放心才是。
“楚漠。”
“……”
“楚逸卿。”
“……”
姜柒雪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楚漠从前装瞎的时候没少被人踹过,但这一次对方是正大光明的,他不由得回过头,睁大眼睛注视这胆大包天之人。
姜柒雪毫不畏惧的回视过去,“别瞪我了,你告诉我怎么系,我好想像绕错了。”
楚漠看似很不客气的抢过带子又解开,然后从反方向绕了过去,这才发现她把两件不同衣服上的带子系到了一起。他手指灵活的把它们拆开,重新开始系。
姜柒雪很瘦,在外漂泊了大半年,身上那几斤肉早剩不了多少。他没注意过女子的腰该有多细,只是将带子绕一圈后,还剩下很长的一截。
楚漠此人虽情感上并不充沛,但极有分寸感,即便是系衣服也不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可姜柒雪还是觉得布料贴紧皮肤时的感觉有点奇怪。人在尴尬时总想找些事情做,她把楚漠带回马车的龙须酥拆开,开始大口大口的吃。
楚漠系完后便靠回去,看她吃的正专注,心想此人这么瘦,他若再不想办法赚钱买足够的粮食,怕不是还未等复仇就先饿死了。
忽然,马车停下了,车夫好像下来和人说些什么,姜柒雪把糕点放下,将旁边的帘子掀开,只见迎面而来一辆更气派的马车,看上面的纹路标志也是昭亲王府的。那辆马车比她们坐的这个宽敞许多,很显然他们需要让行。
那马车上的帘子亦被掀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她斜着眼瞟了楚漠和姜柒雪一眼,很不高兴的将帘子扔下了。
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七殿下,前面是昭亲王府的于夫人,我们需得让行。”
“无妨。”
姜柒雪也把帘子放下,方才那于夫人面色格外红润,眼球突兀得吓人,以至于大片眼白露了出来,那眼皮仿佛包不住眼球般,瞪人时更是凶恶。
“这于夫人火气应当很大。”楚漠小声对姜柒雪叨咕了这么一句。
姜柒雪闻言有了个猜测,待两辆马车有一段距离后,她掀开前面的帘子问车夫:“老伯,我瞧那马车很宽,坐的人不少吧?”
车夫在昭亲王府受尽冷眼,这七殿下和他未来的夫人从不端架子,说话也彬彬有礼,他便多说了几句。
“今日府上的王妃和夫人们都出去游玩了,于夫人刚有身孕,身子不爽快,便先回来了。”
姜柒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于夫人想必很受宠爱,这么大的一辆马车接她,想必享尽荣宠。”
车夫在整个王府里最烦的就是这于夫人,他于王府干了十几年,于夫人没进门时他就在了,起初于夫人谨小慎微,生的也秀气,甚得王爷喜爱。现在不知怎么了,自从有了身孕便脾气愈发的大,连面像都越来越吓人。
他带着嫌弃答了句:“于夫人在王府里一呼百应,自然受宠。”
姜柒雪凑过去很小声的对车夫道:“老伯,其实我一直不懂,若我嫁了人,该怎么与妾室相处?我性子弱,还真挺怕自己受欺负的。”
楚漠不知她在嘀咕什么,只瞧见车夫听了她的话后往他这边瞥了一眼,而后又低声和姜柒雪继续嘀咕。
“有时候性子软也不好,虽说夫君喜欢,但会受旁人欺负。我们王府半年前新来了个女子,也算不得妾室吧,反正被于夫人欺负的挺惨的,上次我偶然看到了,指甲都掉了!”
姜柒雪瞪大眼珠惊讶又恐慌的问:“真的啊?这么可怕?”
“对啊,所以你还是要看好七殿下……”
车夫说着说着,又瞟了楚漠一眼,楚漠双手抱在胸前,满脑子疑惑,后见姜柒雪又坐了回来。
“你方才在说什么?”
姜柒雪压低声音,“折磨苹依的果然是那于夫人,估计其他夫人也没放过她,但于夫人定是手段最毒的那个。”
楚漠狐疑的看着她:“你就问了这些?”
“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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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姜柒雪又感慨:“人多的地方便常有排挤之事,被欺负的人不知要受多少折磨,我得早日把苹依救出那个鬼地方。”
楚漠回味着她这句话,貌似想通了她方才对车夫说了什么,亦清楚车夫为何频频回头看他了。
昭亲王府离他们住的地方有些远,待他们回了家,天色已是傍晚。胡姨早已做好了饭菜等他们,此时正拄着头在桌上昏昏欲睡。
几人用过饭后,姜柒雪不愿再住昨日那间房,她本想搬到另外一间,一推门发现还有个棕色衣柜。
接连推开几个,全是棕色衣柜。
“楚询对棕色有什么执念么?”她小声抱怨了一句,被身后的楚漠听的一清二楚。
“我同你换,我那里没这个。”
胡姨赶忙把自己屋子内也没棕色衣柜的话憋了回去。
姜柒雪并非多嫌弃这个颜色的衣柜,她只是随便挑了句理,毕竟她住哪里都睡得着,可脑中不知为何想起了那车夫同她说的一句话,“日后若是嫁人了,性子可别太客气,夫君给你什么你就收着,有时候你越不客气,反而越受尊重。”
她不太愿意面对几个月后即将和人成亲的命运,可事实摆在那里,反正对她这种一心只有复仇和救人的女子而言,嫁不嫁人、嫁给谁都不是排在第一位的,想必楚漠也没多在意,既然早晚要结为夫妻,她不如听那老伯一次。
她点点头,“好,那我住你那。”
其实楚漠偏偏在此事上没什么复杂的心思,径直朝姜柒雪昨日住的地方去了。
“你等等,”姜柒雪把他叫住,“这么多客房呢,又不是只有那一间空着。”
现在还不确定那暗室里到底有什么,他也不嫌晦气。
“无妨,我今晚去守株待兔。”
姜柒雪趴在新房间的床上,回味着楚漠的这句话,须臾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密室十有八九是楚询派人建的,里面有不可为外人言的东西,眼下还住进了其他人。乔迁次日,楚漠最先拜访的是与楚询有储位之争的楚枭,若让楚枭抓住把柄,那可不是私自建造密室这样的小事了。
怕是宁亲王府今日就要派人来。
楚漠一向睡眠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给他惊醒。已近子时,他正闭目养神,隔壁却传来“碰”的一声,像是砸东西的声音。他正要提剑去姜柒雪的房间,她的声音却从窗外闷闷的传了来。
他们两间屋子的窗户离得不算远,姜柒雪只要打开窗往这边喊他便能听得到。
“楚漠去窗外追人!”
楚漠二话不说便提剑轻巧的翻出窗,追了几步后却只瞧见从屋顶落下去的一片黑色衣角,今日本就危险重重,未必就不是调虎离山,府中不能只留两个女子,他便放弃了追人。
“今夜来了两个人。”姜柒雪将蜡烛点燃后站在窗边,对窗外查看痕迹的楚漠说。
外面又飘起了小细雪,楚漠眉目间落了几片,还有的吹进屋里 。
15.忆往昔
本以为今夜无眠的该是楚漠,姜柒雪则是乖乖等着他“守株待兔”。以防万一她还是准备了一块大石头,用来关键时刻救命,而后合衣而卧。半夜她听到很轻的敲窗声。这间寝殿的床离窗户近,外面没敲几下她就被吵醒了。
姜柒雪没有声张,从桌上拿起石头,瞧瞧走到了窗边,她开窗时并未将头正对外面,而是侧着身。正要把石头往出砸,这时外面的人却探进个头……
一个惨白的鬼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手也慢了半拍,这鬼脸面具人不知被谁拉了一下,仰着头迅速退出窗外,姜柒雪抄起石头就往外扔,却见一黑衣人护在面具人的身后,她那块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此人的肩膀上。
黑衣人闷哼一声,脚步却未停下,抓着那人上了房顶。
“那穿着奇怪的看身影应该是个女人,”姜柒雪忽然想起衣柜里那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你屋中的衣柜里有几件衣服,红色绿色的居多,感觉很像是此人穿的,连尺寸都差不多。”
楚漠指着窗外的墙,“你看这里。”
姜柒雪探出身子看了过去,窗外的墙面上有一道抓痕,上面还粘着绿色的痕迹,姜柒雪用指甲抠出来,发现是女子用的蔻丹,只是颜色过于鲜艳,实在罕见。而后二人一个站在窗外,一个站窗内的分析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胡姨是不是说过,楚询的正妃是个……”楚询的正妃是个疯子,此事京城无人不知,却也无人敢提。
“你同我形容那人的穿着时我便想到了,正常人谁穿成这样?”
……
姜柒雪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嗯,那你很厉害。”
“而且隔壁那间寝殿也是她住的,柜子里都是她那些丑衣服。”楚漠丝毫不掩饰嫌弃,楚询自己便是皇宫中的一朵奇葩,能娶个奇葩实属意料之中。
姜柒雪却觉得奇怪,她把手上的蔻丹擦掉,又多点了两支蜡烛,“既然她住在隔壁,今日又来此处,想必是知道密室的存在的,那为何要来敲我的窗户窗神弄鬼?不应该去寻你么?”
楚漠有些震惊的看着她,“你试图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
姜柒雪心道其实你有时候看起来也挺疯的,若不是来京城收敛许多,说不定多吓人呢。
但她也只在心里这样说。不过经楚漠这么一打岔,方才那些恐慌的情绪也散了个干净。
楚漠静静的站在窗外,也不提要进来,姜柒雪便把两只胳膊交叠在一起压在框槛上,“其实我有种预感,那个黑衣人才是真正被派来的。”
楚漠这次有默契的接道:“只是没想到路上碰到了他家王妃,计划便没成功。”
“那她一个正妃,为何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还带个瘆人的密室?”
姜柒雪刚问完便觉得此话多余了,人人皆知宁亲王妃是个疯子,此次一见疯的还很吓人,楚询脾性乖张古怪,自己本就出身卑微,娶的王妃也要在外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怕不是早厌弃了这妻子。
不知雪何时停下了,气温反而更低了些,楚漠身后的垂枝上挂了雪,风一吹摇摇晃晃的。若想知暗室的秘密,还需将它打开才是,他们杵在这儿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姜柒雪瞧了眼楚漠,她的眼毛落了一小片雪。
楚漠盯着那雪看了会儿,又移开眼,“我先回去了,你若是害怕,便去和胡姨一起住。”
姜柒雪也有点冷了,准备将窗户关上,“胡姨虽然觉少,可只要睡下了便很难叫醒,我估计现在还在美梦中呢。他们不会再来了,放心吧。”
楚漠刚要往进府的大门那处去,见她这么快便要关窗,脚步生生顿住,很不讲理的把即将关上的窗户撑起来,“你让开,我从你这里走。”
姜柒雪错愕的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想通了。从她这里翻进来再到房间可近多了,何必绕那么大一圈?
姜柒雪侧过身,让他翻了进来。
楚漠回去后,她没有把蜡烛熄灭,在床上一通翻滚,怎么也睡不着了。今晚这么一折腾,睡也没睡好,累的腰酸背痛,思及来京城这两日,过的倒算充实。
就是这几日他们太忙了,没能想法子赚钱,吃不饱饭,穿的也不是很暖和。她前十五年养尊处优,漂泊那大半年只想着逃命,也顾不上这些,现下安定下来,方觉的民生良苦,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去楚漠的房门外小声问了句:“你睡了么?”
“没。”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我有话跟你说。”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后,楚漠的声音才响起,“进来吧。”
姜柒雪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楚漠屋里的窗户还开着,他靠在枕头上,被子盖了一半,低垂着眸子,若是旁人这幅表情,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放在楚漠脸上,姜柒雪莫名觉得不太对劲。
“你怎的连窗都不关?”姜柒雪把窗户关上,又搓了搓手,“不冷吗?”
“不冷。”
姜柒雪又去点燃几根蜡烛,楚漠依旧垂着眸子,看都未看她一眼。
屋内顷刻间被照亮,盈盈烛光映得他五官深邃几分,尤其是那双线条流畅的眼,像一个完美的雕塑品,姜柒雪忽然发现他眼毛还挺长的,在烛光照耀下落出一片浓密的影子。
“你深更半夜进我房间做什么?”
楚漠那股不对劲的情绪压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蛮横,他语气不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姜柒雪私闯民宅了。
姜柒雪不解的看他那副样子,“我来找你商量些事情的,你火气那么大做甚?再说你我穿的严严实实的,这跟白日里在主殿议事有何区别?”
楚漠靠在床头不说话了。
姜柒雪仿佛见到了九年前那个花园里的熊孩子,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有深仇大恨。
过了不久,楚漠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浅色的眼珠一转,“商量什么?”
“我们需要想办法赚些银子,再没钱吃不起饭了。”
楚漠忆起刚认识姜柒雪时,她甚至不敢吃胡姨做的饭,桌上的菜不论品相,他们几个动过的她才敢夹,即便日后确定所处环境安全了,也是胡姨做什么吃什么,做多少吃多少,这才几个时日,就嫌吃不饱了。
不过楚漠并非真的怪她,家中人过的不如意到底是他的不是,他望着坐在凳上的少女,“我已经想好怎么赚了。”
姜柒雪托着腮稍稍前倾了些,“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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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剩下一些草药的种子,已经让胡姨种下了,那些药材都是些稀罕物,有很多是只在边境那种苦寒之地才能生长,约莫京城应当没有几株。”
姜柒雪没想到他还留这么一手,不免惊喜,“那你为何不去开医馆给人治病呢?你一边买药一边赚钱,银两不是来得更快?”
楚漠以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她,他貌似从来没救过人,除了楚枭,还是被他亲自放的蛇咬的。
“倒也可以,如果种了罕见的毒再被我救了,想必名声便能传出去……”
“打住!”他还没说完,便被姜柒雪伸出手打断,“别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别用对付楚枭的办法对付旁人。”
楚漠觉得自己就不该跟她说这么多,他继续靠回枕头上了。
“其实我倒发现个事情,你们靖国,皇亲国戚才能穿得起狐裘大衣,普通人只能买粗麻布做的冬衣穿。我记得从前在姜国时,我们每年会种植木棉,冬日的时候将木棉缝进布料里,不沉还保暖。”
“现在靖国种植木棉的很少,我们自己也没法种,这个不如跟皇帝提出来。”
姜柒雪点点头,“待你能想办法封个一官半职的吧。我看你们靖人的衣服还有个缺陷,你们纺纱时经线与纬线的距离太大了,这样很容易漏风,依我看不如把距离缩短,再制成双层,最好能用麻和羊毛混合,或许更为保暖。”
楚漠觉得此话有理有据,听的饶有兴致,“你一个公主,怎么懂这些?”
“我小时候什么都学的。”
楚漠也学着她的模样托起腮,“那你会做冬衣喽?”
“……那我倒不会,但我看胡姨会织衣服,还做的精细,可以让胡姨学,我教她。可现在我们没钱买布匹,这就要靠你了。”
楚漠望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想也不想的问出这么一句:“你小时候在宫里学的挺多吧?”
这些本是姜柒雪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可或许是事情已经过了大半年,所有的怯懦与冲动都随着时间消磨殆尽,她发现自己竟能直面过去那十五年了。
她聊起自己在宫中听夫子讲学,姜国的七个皇子公主,不论男女皆能读书,姜柒雪惰性最强,文章总是背不下来,好在书算特别的快,也算是个能吹嘘两句的长处;
她聊起姜国海域甚广,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玩水,母后总要派一群人守着她,生怕她出什么事,搞得她玩时要对着很多人,特别尴尬;
她聊起宫中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她时常带着他们去暗室里面玩,因此那道隐秘的空间里还囤了些吃食。
楚漠听她一件一件的说,他们二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他从这些话里听到了与眼前之人不同的姜柒雪,后又反驳自己这个观点,因为随着话越说越多,眼前的姜柒雪和话中的那个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你呢?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姜柒雪问出这话时心中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她知道楚漠在很小时便历经伤痛,人与人的痛苦无法比拟,可她晓得九岁那年于他而言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她即便为命运所摧残,仍是会为了拉近与对方的距离敞开心扉,她亲手撕裂了自己的那道疤,不知对方会不会平等的对待她。
16.严冬枯
楚漠垂眸思索片刻,启唇轻飘飘地说:“我小时候过的不错。”
说完这句他却微妙的顿住了,只因不知该从何事讲起,仇恨积攒的年头过长,那些久违的愉悦早已被他压在心底,如同深秋凋零的落叶般沉在了泥土里,以至于想挖都不知朝哪个方向。
“这便是你训斥我的理由?”姜柒雪把碎发别到耳后,右手继续托着腮,她的脸很小,也没几两肉,可这么一挤压却也显出几分憨态可掬。
楚漠担心自己脸颊也被挤成这样,遂将手放下来,搭在被子上,“我何时训斥过你?”
“就是我去你们宫里做客那次啊,你昂首挺胸,甚至用下巴尖指人,非让我从花园出去,装腔作势极了。”
姜柒雪讲的声情并茂,楚漠不屑的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没辩过我吧。”
“那是因为我深明大义不屑与你计较。”
姜柒雪嘴角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自他们相识以来,她是第一次笑的这么轻松。
楚漠的那道伤疤也被撕裂了,不疼,甚至有点痒。他发现里面也不都是鲜血淋漓,还有新生的血肉,在顽固的旧疾中疯狂生长。他研究那么多年草药,知道有些叶子也是可以生根发芽的。
真是奇怪,本该是警惕又惶恐的一个夜晚,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形势。
次日,胡姨煮的粥都快晾凉了,也不见家里那两位小祖宗起床,平日卯时前楚漠都应当开始练剑了才对,姜柒雪也从不赖床。遂挨个敲门叫醒,结果发现姜柒雪的寝殿是空的,她以为出了什么事,跑过去直接推开隔壁那道门,而后大惊失色……楚漠的寝殿睡了两个人。
但这二人都没睡床。楚漠盖了个毯子坐凳上睡的正熟,胳膊拄着桌子,也不觉别扭,姜柒雪抱着被窝在地上,卷成了一只蚕蛹。
胡姨一大把年纪了,又在宫中任职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此等诡异之景当真闻所未闻,她仿佛成了那捉奸的市井大妈,瞪着眼珠子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们,大声吼了句:“你们怎么回事!”
这二人平日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有所警惕,今早有人推门而入愣是没影响,倒是硬生生被这一嗓子喊醒的,姜柒雪想揉揉眼,却发现胳膊被包在被子里,不,是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胡姨见他们睡眼惺忪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真是胆大包天!未出阁的姑娘和未娶亲的男子竟能同居一室,这成何体统啊!你们有没有点规矩!”
楚漠倒是先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昨晚二人聊的太晚,姜柒雪保持着托腮的姿势睡着了,脸蛋挤成了一团,他又不能动手私自给她抱回去,直接下地敲了敲桌子。
姜柒雪迷迷糊糊的盯着他:“你做甚?”
“回床上睡。”
他本意是让她回自己房间的床上睡,姜柒雪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没想那么多,直接乱走几步倒在了他床上。
楚漠无言片刻,那墙里说不定藏着什么东西,再说楚询的人再来偷袭怎么办?他总不能离开这儿,于是去别的房间翻了个毯子回来,趴在桌上睡了。说来倒也奇怪,桌子硬邦邦的,他竟睡的如此舒坦,一次也没惊醒过。
胡姨见他一言不发的在那叠毯子,真恨不得拿扫帚照着他脑袋敲两下,她比安荨大了十几岁,安荨若是做错了事她都敢训斥,更何况一个小孩?
“且不说你们孤男寡女的有多不妥,就说你怎么能让人姑娘睡在地上?”
姜柒雪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从地上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应当是不小心滚下来了。”
她从前在皇宫时的床很大,怎么打滚都不会掉地上,渐渐养成了入睡后次日头脚调个位置的习惯,可这毛病自打她离开皇宫后便改过来了,许是最近没休息好,居然又开始乱滚了。
胡姨简直不愿多看他们一眼,“行了,出来吃饭。”
此事若是发生在自小于京城长大的皇子公主身上,那定是不能饶恕的罪过,但这二人活的哪有什么讲究?姜柒雪昨日还与楚漠讲自己在花楼的见闻,楚漠没寻到破庙前住过被遗弃的草屋,甚至住过街边。
再说他们穿的整整齐齐,丝毫没逾矩,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经胡姨那么一训……反而生出莫名的心虚来。
用饭时,胡姨先跟他们呕了会儿气,谁料这二人的气氛也很尴尬,因此无人想到要给这位长辈找台阶下,她只好自己下来,“我今早听人说,咱们住的这个宅子闹过鬼,从前有人路过这儿时看到过,还听过鬼哭,因此这宅子在外面都被人称作鬼宅。市井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楚漠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墙里说不定有个死人呢,万一化成鬼了呢。”
“呸呸呸,别胡说!人家姜姑娘只说了有腐臭味,也不见得就是尸体。”
虽说楚漠告诫她们要唤姜柒雪为“丝露”,可熟悉了后都开始叫姜姑娘,反正日后要改口叫“夫人”的,也不怕改不来口叫错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二人胆子可真大,就着有味的房间睡着了,你们就算睡一屋,好歹找个正常的寝殿吧。”
姜柒雪后知后觉他们做了件多诡异的事,许是昨日楚漠开了会儿窗,屋子内并没有多明显的味道,可他们大半夜的居然在一个或许有死人的殿里聊的不亦乐乎,她甚至无法理解昨夜的自己。
为了打破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她将昨晚府中来人一事提了一嘴,胡姨光是听着都脊背发凉,实在不理解这二人碰见这种事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
“瞧我这睡的也太死了,竟也没听到动静。难怪外头都说这儿有鬼呢,你们说他们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这个鬼脸?”
“我们怀疑那个面具人是宁亲王妃。”
“若是那王妃做的,倒还真说得过去……”
未等胡姨将这心惊胆战之事消化掉,楚漠把筷子放下,“胡姨,您可知昭亲王府去哪里开药?”
“这个我帮你打听了,就在我总去的那条街上,有一家挂着’济世药肆”的牌匾,他们家的药材是从一位农户那里进的,全京城属他们家药材齐,这几个王爷都从他们家开药,尤其是昭亲王,他家中有妇人怀胎,正是关键时候。”
未等楚漠前去那药肆查探,楚枭的人却来了。
“七殿下,王爷邀您前去府上一叙。”
楚枭寻他是为采珠一事,他昨日问了数人,可靖国几十年来从西洋进口珍珠,俨然成了习惯,他们皆觉得此事很难办成,自然也就没有合适的渠道。思来想去,既然楚漠同他提出这个建议,或许晓得该去何处寻商户。
“臣弟住边境时,听闻一座边陲小镇上有户人家从前采过珠,只是珍珠昂贵,在民间市场无法流通,所得利润甚至不够赋税,于是只好放弃。不过若是皇兄需要,我可以与您一同前去商谈。”
楚枭摩挲了下手中的暖炉,他这位七弟心思太多,昨日提出建议,却未告知商户,就等着自己主动问,他在这场交易中便提升了价值。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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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枭本意只是想得知去何处寻商户,然后自己带属下去谈,谁料楚漠毛遂自荐,让他没法拒绝,到时父皇追问功劳,他怎么也得带上楚漠。
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深不可测,不过这功劳给他又如何?楚枭从不介意将这小小利益施舍给对方,楚漠处境本就不利,又没娶到官宦人家的小姐,这辈子想翻身都难。
“好,那便等过了年关你我一同去寻,”楚枭话锋一转,搁下手中的暖炉,理了理袖袍,“七弟,其实皇兄今日找你,还有一事。”
“皇兄请讲,臣弟知无不言。”
楚枭叹了口气,看起来颇为烦扰,“不知你可听说过本王府上的于氏,几个月前有了身孕,这些日总吵着头晕心慌,本王倒没看出她身子多虚弱,脾气倒是大了不少,一生气自己先喘得透不过气。以前寻太医为她诊脉,不论说什么她偏不听,药也不喝,现在连太医都不让进她门了,总觉得太医院的人都在害他。本王真不知如何是好!你从前为本王治过蛇毒,医术高超,你可有法子?”
楚枭心中本是不信任楚漠的,可这毕竟事关他的后代,他不能置之不理,眼下又别无选择。楚漠身份卑微,他昭亲王府又管理森严,量他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于夫人可是昨日臣弟走后不久便回府的那位?”楚漠回忆起那于氏的模样,当时他便觉得此人火气很旺。
楚枭一拍腿,“对对,差点忘了这茬了。昨日于氏同本王说起路上见到你们了。”
“臣弟瞧于夫人的面相……似是’瘿病’,有一味药名为’夏枯草’,与其他清热药一同服用,或可治疗,若于夫人着急服用,待长出幼苗立刻服用也可。不过这也是臣弟的猜测,若皇兄想保守些,臣弟可为于夫人诊脉,不过我也不大擅长这个,只能大致瞧一瞧。”
楚枭有点震惊,这病症与太医说的差一不二,他还头一次见楚漠有这种能耐,“你何时学的这些?”
“八年前,臣弟所住的镇上有位郎中,临终前把铺子兑了出去,后来那户人家用不上他的书,便丢掉了,我刚好路过捡了去,闲暇之余便翻一翻。”
楚枭猜到楚漠是因母亲病重才去研究那些医书,他不由得有点佩服这个少年,若是此人未身在皇室,他们没这层血缘关系,他倒很愿意收一个这样有才的幕僚。
“把脉便不必了,于氏成日发脾气,估计也不会让你进门。”
楚漠心生一计,“皇兄,冬日天气严寒,不适宜夏枯草生长,市面上很可能买不到,臣弟那里有夏枯草的种子,如今即将年末,天气也逐渐变暖,皇兄可以命下人在府中把药种了,也更方便些。”
楚枭对此有些迟疑,谁知他会不会耍什么花样?
楚漠似是猜出了他的顾虑,很靠谱的应道:“臣弟将种子拿来后,皇兄先让药肆的人查看,那些种子放的乱,我也担心会拿错。”
楚枭这才稍稍宽了心,笑着点头,“好,那便依你的办。本王不喜爱花花草草,这草药日后便种于氏院子里,她只要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便是万福了。”
说完正事,楚枭又聊了几句闲言,楚漠趁他喝茶的功夫,起身道:“臣弟先去如厕。”
楚枭不太正经的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七弟,你才喝多少水便要去茅房?”
“让皇兄见笑了。”
楚漠没让侍从陪同,今日他在一处偏殿与楚枭议事,去茅房的路上刚好路过西跨院的门洞,因此无人察觉到不对。
白苹依便在那处等着。
17.行旧路
她记得昨日姜柒雪说会再来此处,她嘴上说着不愿离开,实则一有机会出门便往门洞这边走。
楚漠习惯了到哪里都带着些“凶器”,他初来京城,不宜配剑招摇过市,便揣着匕首和毒药。今日临行前脑中浮现了于夫人那张火气冲天的脸,遂在袖中揣了几颗种子。
他不论何事总是会做充足的准备,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好像老天在冥冥之中帮他。走近西跨院便瞧见那身披蓝色狐裘的女子,脚上拴着锁链,她的身边没有仆从跟随,走起路来很麻烦,只能小步的往前挪,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临近过年,府中女眷不是约着出游便是去街上置办年货,今日也只有白苹依一人身在此处。
“白苹依?”
白苹依听楚枭提起过楚漠和姜柒雪的婚事,听闻眼前这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立刻猜到了此人是谁。她并不觉得嫁给楚漠有多可悲,相比于姜国其他人,姜柒雪的路已经很好走了。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藏在狐裘里,脸上呆滞的没有一丝波动,“她让你来的?”
“是我要找你。”
“你找我?”
“府中欺压你的是于氏吧,若能扳倒她,你便会好过些不是么?”
白苹依那双无神的眼中这才多了丝清明,“你要做什么?”
楚漠将一个纸包递给她,“这是两颗’乌头’的种子,现如今即将迎年关,今年气候回暖的比往年早,此物生出幼苗的时间也不会过长。明日楚枭会派人在于氏的院子里种其他草药,你便将其中一颗鱼龙混杂,跟着那些一起播种了。”
“那另一颗呢?”
昭亲王府到处光秃秃的,种在哪里都很明显,楚漠一时也没拿定主意,“这府里还有谁平日会养些花草的?”
“……王妃的房间里好像有几盆。”
楚漠垂眸,“若没王妃的纵容,于氏也不敢这么横行霸道。”
白苹依点点头。
“如若能嫁祸给她自然是好,这就看你自己了。”
白苹依被他的一席话惊在原地,这法子是目前最容易的了,她也对于氏和王妃恨之入骨,甚至觉得整个昭亲王府的人都死不足惜,可她同时也清楚姜柒雪不善用这些阴谋诡计。
“这些是她告诉你的么?”
楚漠轻轻摇头,“不是,可救你和赵净海亦是她所愿,除掉于氏和王妃便是除掉两个最大的阻碍不是么?”
白苹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楚枭派人跟着楚漠回家取了草药,为表答谢,还依珍稀草药的市场价赏了他银子。
楚漠望着那风光的马车,嘴角情不自禁的勾了勾,他要杀于氏自然不是为白苹依,而是于氏与她腹中的胎儿。
楚枭在京城的势力太过雄厚,如今不仅他为皇帝重用,他的大儿子更是在军营里混的风生水起。于氏相貌奇特脾气又不讨喜,楚枭能重视她腹中的胎儿无非是因她的母家,于氏在他身边一日,对楚漠而言都是多了个威胁。
至于王妃,楚漠小时候便知晓她是皇后的亲侄女,若是她给楚枭未出生的孩子弄死了,可不是简单的案子了,楚漠猜想依乌头长出幼苗的速度,怕不是开春便会迎来这桩惨案,到时是要惊动圣上的。
姜柒雪发现自己蛮喜欢这种手里抓着一大笔钱的感觉,从前在宫中不识柴米油盐,现在才发现能得到这么多银子是何等的爽快。
她摊开纸,用笔蘸了点墨水,对胡姨道:“明日楚漠把他那些还未播种的种子卖掉,我们还会收到一笔钱。今日我教您织衣服的方法您学会了吧?以后我裁剪画线,您来织布和缝合。您购买原料的成本是这些,我们就把价格定在……”
胡姨听她说了一会儿后忽然发现了个奇妙的事情:“姜姑娘书算这么快?”
“胡姨您有没有听我在讲话?”
胡姨尴尬的笑笑:“你方才说……说……”
“我问靖国要按物价的多少收住税?”
在一旁看似思绪跑出窗外实则听得认真的楚漠答道:“一成五。”
姜柒雪瞪大了眼珠:“这么高?”
她想起在姜国时,税率仅为每一千四十,她以为两国税率差不了多少,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她垂头丧气的拄着脸,看起来有点落寞。
胡姨见状笑着安慰道:“姜姑娘放心,你这个做衣服的法子全京城也无人想得到,怎么着都能赚到钱的。估摸着等思思回来,能直接享福了。”
姜柒雪把头从手掌上放下来,“话说思思,她怎么样了?”
“若是无碍,过年之前应当能回来。”
人算不如天算,思思这年终是无法和他们一同过了。
且说她一路快马加鞭往柳衣镇赶,甚至赶在了朝廷前面。柳衣镇今年多灾多难,就在他们一行人前脚刚到京城,此处便害了疫病。
一生行善积德的张婶也在这疫病中去了,思思却反而有些自私的喜悦,因为她不用亲手解决这个可怜妇女的性命了。剩下的那些人,有些因疫病离开,剩下的也基本卧病在床,有欺辱过他们的,有偷过他们东西的,都死于她的剑下。
她从前不是没杀过人,只是这次杀的太多了,她的手脚有点麻木。
她把沾满鲜血的手埋进地上的积雪里,血液慢慢跟白雪融在一起,她的血也变冷了。
这座小镇上没有官吏看守,所有人的尸体藏在屋子里,除她以外无人知晓他们的离开。她蹲在荒无人烟的街上,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她本名叫马思戎,出生时便没有母亲,是父亲给她带大,父亲是军中一小小的虞侯,在一次与敌国的战争中于战场身亡。
战场上总有粉身碎骨马革裹尸,她没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那时她十岁,还不知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便被安荨接去了身边,安荨是御史中丞的庶妹,只因曾受过她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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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恩惠,便抚养了她,侍女在宫中不能唤本名,她变成了“思思”。
她自小习武,是个天生的好苗子,只不过因其是女儿身,无人愿意教她,她便跟着父亲学。后来到了皇宫,有专门的先生授楚漠武功,楚漠便会让她在一旁听着。
她在宫中待了不到一年,安荨便惨遭流放,临走时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女,从小陪她到大的胡姨,还有思思。她起初是不想拖着思思一同受苦的,这样一个年轻人有很大用处,完全可以托付给宫里的女史,可思思不愿。
那两个侍女受不得边境苦寒,早早的便没了,为此安荨愧疚了好一阵。
即便思思与楚漠自小习武,可毕竟年龄小,打架时怎么也不占优势,柳衣镇的刁民总想欺负这几个外来人。犹记有几次甚至有人对安荨起了色心,其实这种事与长相没什么关系,生逢乱世的女子大多处于弱势,这是事实,亦是思思最不忿的。
可安荨的病根落的久远,有人传言说安荨有什么能传染的疾病,这才无人敢靠近,不过也更加排斥他们。
那时的胡姨总是做衣服往出卖,她擅长做夏日穿的轻衣,宫中的手艺是这些普通人未曾领教过的,胡姨做的衣裳卖了个好价钱,几人的日子也过的比初来时舒坦了些。
楚漠为了给身子羸弱的安荨治病,跑遍几家医馆,可人人皆知安荨是罪人,就连她的兄长都与其断绝关系,谁还敢为她治病?于是楚漠自己钻研医书和草药,甚至还拿自己试过药,却仍是没留住安荨的命。
往事回忆起来无边无际,不觉间她已离开了这座小镇,行的却不是来时的路。等她意识到走错路时,已经来到靖国最边缘的地方,这里处于一个奇特的位置,若是往南走,不出一日的路程便会到达从前的姜国,然此处的西面有一处水域,这水域属于楼兰。
就在那处水域附近,她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死没死。
若是从前,她定不会管这种闲事,可不知今日是不是沾了太多的血,她鬼使神差的朝那人走了过去。
这人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不出样式,他的鼻梁很深刻,眉毛浓郁,皮肤有点黑,脸上混着泥土和干了的血迹,看着有点凌乱。思思将手指伸到他鼻尖处,还未等探到鼻息,男人忽然抬起手抓住她的胳膊。
“你……你是谁?”
思思好不容易发善心救了个人,闻言无语片刻,低声道:“来杀你的。”
男人的眼皮抬了抬,他伤势太重,使不出力气,思思把胳膊从他手中轻而易举地抽了出去,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咳咳,姑娘,求你救救我……”
男人咳嗽的厉害,声音也愈发微弱,思思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从他面相看像是l?l楼兰人。听闻楼兰最近发生内乱,楼兰王好不容易平息战乱,她猜想能被落在此处的很可能是那里的士兵。
18.楼兰缘
一方首领若战死沙场,家中等来的是朝廷之赏赐与世人之褒赞,更有甚者其子封官加爵,享尽永世荣华。普通将士辄大相径庭,战场上那么多普通的士兵冲锋陷阵,无人记得谁人受伤何人身亡,他们的一生注定渺小又伤痕累累。
思思走回他身边,用脚尖碰了他两下。
“喂,醒醒。”
男人纹丝不动,思思不耐烦的给他踢翻了个面,“醒醒!”
她倒是有心在年底行个善事,可这人迟迟不醒,她就是力气再大也不能背个高他一头的男人,既然他起不来,那她也无能为力,于是收回脚尖,转身又要离开。
男人这时却又把眼睛睁开,“等等,咳咳,姑娘,我……我能起来……”
思思站在原地俯视着方才趴地上装死的人,显而易见的恼了,“你能起来为何装死?”
男子动一下都疼的说不出话,他倒吸一口冷气,用布满血迹的手蜷着撑起地面,右腿正想使力,又立刻疼的半跪下去,“扶……能否扶我一把?”
思思把住他的胳膊,帮着他站起来。男人没什么力气,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到她身上,不知楼兰的战况到底多激烈,此人身上那件衣服又破又脏,思思被他靠得很是嫌弃。
“你离我远点。”
男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听了这话丝毫没有影响,先是努力的让自己远离对方后走的一瘸一拐,还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得罪了”,待思思不注意,又偷偷靠了回去。
他现下实在虚弱,思思不同他计较,给他带回了离此处最近的小镇上,在镇上寻了家医馆。
郎中为他诊治时,她侯在外面,盘算着何时回柳衣镇埋伏,把朝廷的派来的人解决了,反正朝廷到柳衣镇路途遥远,边境又鱼龙混杂,死人是常有的事,她在京城又未抛头露面,无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姑娘。”郎中从屋内推开门探出个脑袋,叫了她一声。
“何事?”
“你夫君的伤太严重了,处理起来不方便,我需要你帮我抬一下胳膊。”
思思闻言皱了下眉,“他不是我夫君。”
郎中这下也犯了愁,这小小的医馆只他一人,若无人帮忙,他弄起来怕是很麻烦。
“别让她进来了,姑娘家家的,名声最重要。”
思思生来有股“你若说屁话我必须反驳你”的劲,这个特点和她父亲很像,她本不欲管这事,听闻那句“名声最重要”,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名声算什么?她一个普通人,在这世上的牵扯都少得可怜,还能有人在意她的名声不成?她生来只为安荨,安荨过世后她便做楚漠的刀,她从未想过成家,更别提名不名声。
郎中见状“诶”了一声,压根来不及阻拦,屋内男人上半身□□的趴在床上,见她进来顿时愣住了,撑着胳膊跟她对视,见思思避也不避,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也无需害臊,便大剌剌地趴了回去。
思思把目光移开,径直走向床边,“需要我抬哪里?”
郎中忙走到床前,把男人的手腕递到她面前,思思捏住他缠着纱布的手腕,男人“斯”的倒吸一口冷气。
他幽怨地盯着她,“你手劲还挺大。”
“别废话。”
思思到底不能盯着一个男人的身体看,她侧过脸,语气十分凶恶,腰侧还挂着把剑。郎中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加快了上药的速度,男人便更疼了,他龇牙咧嘴的把脸埋到枕头上,终于还是有点害臊了。
郎中上完药,特地嘱咐了两句:“你这身上伤口太多,幸而没伤到筋骨,多擦些药即可。”
思思立刻出了房间,本想着既然人已无大碍,也没她什么事了,可刚要离开便被郎中再次叫住。
“姑娘,你账还没结。”
思思不解的盯着他,“结账?”
男人刚好穿上衣服,一瘸一拐的从屋子里出来,脖子和胳膊上都缠着布,看起来甚是可怜。
郎中正要开口解释价格,思思便冷下来问:“我救了你,你还打算让我花钱不成?”
“可是……”男人一脸为难,还讨好般地冲她笑了笑。
“我没钱,你好自为之吧。”
思思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男人忙给她叫住,“等等等等,我有钱。”
你有钱不早说?思思回头瞪他一眼,却见他掏出一块洁白的玉佩,他浑身上下只有这玉佩是干净的,思思即便不懂这些,也瞧得出是上等材质所制。
“这……这可使不得啊!”
郎中在这小镇待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如此上乘的美玉,这男子看起来不似什么正经人,他起初还以为是此地太乱,他让人教训成这副狼狈样子的,没想到身份倒是不一般。
思思自然猜到了这一层,然而楼兰内战与靖国无关,更与楚漠无关,她也不关心。
男子笑道:“你收着吧,这玩意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处,你放集市上卖了还能赚上挺多呢。”
郎中道了几声谢,将玉佩小心的收藏好,等抬眼时,思思已经离开了,那男人也晃晃悠悠地追了过去,连步子都还走不稳。
“姑娘要去往何处?”
思思本就有要事在身,还偏偏碰上这么个无赖,遂不耐烦道:“你既然好了,该去哪去哪,少管我的事。”
“我还没好呢,我只是擦了药,伤口都没好全,得赶紧找个地方歇下。你打算住在哪?能否收留我一段时间?”
思思冷笑一声,“我把你扛来这医馆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死皮赖脸让我给你寻住处?”
此人明明自己能走路,仗着身上有伤非要倚着她;揣着这般珍贵的玉佩,要付钱时还先指望她,若是她掏了钱,他怕不是会厚脸皮的承了这份情。此人主意太多,绝不是个可信之徒。
他还在说着什么,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巧言令色道:“妹妹,我方才光着身子都让你看了,你这说走就走,对我也忒不负责了。”他声音不大不小,可路上人群熙熙攘攘,总有人听得这轻薄之词,遂于一旁偷偷打量这二人。
谁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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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思转过身,“啪”的就是一耳光。
这倒是吸引了更多的人为之驻足,思思不顾旁人眼光,嗤笑一声问道:“你还好意思叫我’妹妹’,我看你这岁数能当我爹了吧!再说是我故意看光你的么,我进去时你已经脱光了,阁下以为您那一身死皮我爱看?”
郎中为男人擦好药后,还顺带为他端了盆洗脸,男人那一脸泥泞已经消失,现在一看,年长思思不会超过十岁,他个子很高,五官单拿出来看没什么出彩的地方,组合在一起却显得硬朗,现在被她打的捂着脸,再硬朗的五官也无法不扭曲。
思思见他吃了瘪,转身继续往前走,她要赶去暗卫的必经之路等着,将人杀死后回京复命,没准还能和家里人一同过个年夜。
一想到即将过年,她方才的阴霾逐渐散开,她没必要被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搞得心烦意乱。这座小镇上有卖年货的,由于地处边境,市面上很多东西带着些楼兰的审美,尽显异域风情。那男人不知去了哪处,据思思观察应当没有跟着自己。
谁料临近出镇时,竟突然出现一支军队将出口拦住,思思站在人群中,听前方有人说是要挨个搜身,不然不得出镇。
临近年关,这些官兵也想得些封赏,哪怕是普通的盗窃案都查的面面俱到,平日里则是根本不会过问。本以为顶多一个时辰便结束了,谁料等到傍晚都未放他们离开。
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不悦的问:“到底是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大张旗鼓?”
“哪是丢东西啊,分明是在借此机会普查落户。我听闻是县里县令的儿子失踪了……”
“县令不是只一个小女儿?哪来的儿子?”
“你小点声,就是那种啊……不是妻子生的!”
敢情是县令的私生子不见了,正排查可疑之人,思思顿时警觉起来,若是普查落户,那她今日很可能走不成了。
后面有个人挤过来凑热闹,“他那私生子不是送柳衣镇去了么?和咱们镇有什么关系?”
私生子这种事本就是秘闻,全镇几乎没几个人知晓此事,也不管在这里站的累不累了,当即来了兴致凑过头,“为何给送出去啊?”
那人招招手,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他低声道:“听闻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有龙阳之好,生活糜乱,男女不忌。他爹嫌这毛病太丢人,便给送镇上住了。现在人没了,这些旧事或多或少传了出来。”
思思耳朵灵敏,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大概,那几人不知这些闲谈早已教人听了去,仍在滔滔不绝的议论着。
“这的确是太拿不出手些。”
“那要查也是查柳衣镇啊,查咱们做甚?”
“柳衣镇都查过了,那里所有人都死了!约摸着挨家挨户翻了个遍,也没见到县令的私生子,这才来别的镇上查的。”
听到这儿,思思耳朵动了一下,低着头稍稍往边缘的地方站了些。她反复回味了下那些人的话,发觉自己好像刚好认识那位县令之子。
此人不是失踪,而是早已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