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症候群》 1、楔子 《暗恋症候群》 文/初醺 首发文学城 薄夏没想过再遇见靳韫言。 那年南桉的雨水格外地多,连绵不断的梅雨席卷了整座城市,远处的山笼着一层烟雾,远远望去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薄夏刚出门,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溅起高高的水珠儿,将她的裤脚浇了个透。 她秀气的眉微微皱起,顾不上看,拎着湿漉漉的雨伞,卡着最后一分钟赶上了地铁。 周围挤满了人。 有人满脸倦意、有人脸上还带着朝气,车上还挤着一群来旅游的过路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不知过了多久,地铁到了站。 南桉的地铁运行总给人一种坐过山车的感觉,晃晃荡荡不说,开门关门都极快,稍一耽搁就可能错过。 薄夏快步下了车。 外面的雨势已经转小,原本豆大的雨珠缠绵起来,像一片剪不断的雨帘。 在小城呆了二十几年,薄夏早已习惯了它的多雨和潮湿,但显然一起工作的几位非本地人的同事并不适应,他们连声抱怨着—— “拜托,这已经下了一个月的雨了吧。” “我真的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梅雨季节,没来南桉之前真不知道雨能持续这么久。” “我这每天鞋袜都是湿哒哒的。” 薄夏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这缠绵的阴雨,一步入七月,真正漫长而炙热的长夏便会到来,酷热会完整地侵袭,到时候又是极端的连续晴日。 她到工位上用电脑画了会儿设计图,项目经理临时让她中午和自己一起陪客户吃个饭。 薄夏扬起瓷白的一张脸,委婉地说:“不是许姐负责吗?我一个新人去的话怕给您丢了场子。” 她的上司看了一眼她,南方姑娘身段柔软,一双眼睛尤为漂亮:“哪儿呢,你这张脸不就是最大的场子。” 薄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却也不好反驳,只是勉强笑着:“您可别拿我打趣儿。” 临去前薄夏进到卫生间整理仪表。 镜子上映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她妆并不浓,看起来也似乎并没有脱掉的痕迹,于是只是拿粉饼随意盖了盖。 她再整体打量自己,高腰修身的牛仔裤上穿着件白色雪纺露肩衬衫,明明很普通的搭配,硬生生被她穿出几分性感的味道。 衣服虽然不隆重,但还算得体。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 汽车缓缓停在高级会所前,前面泊车员正准备停一辆车,即使薄夏对车了解不深,也一眼认出眼前的车是在一辆高调的劳斯莱斯。 身旁的人还在谈着今天合作的事,但薄夏却听不太清,她心下有些担心待会儿要喝酒。 回想起入职前吃的领导的各种饼,说是她那个岗位重设计不用太注重应酬,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暖色的灯光映着大厅金碧辉煌,这家会所偏中式,抬头是木质的框架,吊着古典风格的灯。整体风格大气不说,还十分上档次,看起来就知道设计它的人很有品味。 薄夏跟着同事走进电梯,抬眼望着电梯层数一层一层往上跳。 一直到顶楼。 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也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一群人虚伪地奉承,一个劲地往上凑。 “靳先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您。我对这附近熟,可以给您当导游。” “靳总可否赏脸晚上一起吃个饭。” 嘈杂声让这条原本古典的长廊染上几分俗气的意味,想来那人即便有什么好心情也会被这些硬生生巴结到跟前的人给毁了。 薄夏视线自然而然地投过去,在瞥见被围着的人,呼吸一顿。 男人鼻梁高挺,烟草递到跟前,他清瘦的骨节虚虚挡了挡。他隔着烟雾投过来的眼神分明看谁都显得多情,却又带着高不可攀的冷感。 他身旁站着几个游戏人间的公子哥,数他最矜贵散漫,嘴角噙着笑,看谁都漫不经心。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正脸,门倏忽关上,一切喧嚣猝不及防地关在了挡在了门外。 薄夏胸口一跳,寂静已久的心重新有了复苏的迹象。 “怎么不走?” 听到经理叫她的名字,她回过神。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眼前仍旧映着那张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脸。 薄夏以为,时隔多年再相见,她没有理由认出他。 时光总是那样残忍,毫不留情会摧毁很多东西。他或许没了年少时候的温柔缱绻、或许风光霁月不再、又或许变得泯然众人。却没想过,多年后他愈发耀眼,如悬在天上的皎皎明月,一眼便叫人认出来。 哪怕……只是一个侧脸。 即便他有些地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可再看……仍旧叫人动心。 包厢里的温度要稍微低一点儿,薄夏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就一直听着项目的甲方对他们的项目只字不提,反而一直在高谈阔论,用不那么文雅的一种方式来说就是装逼。 她认出这人也是刚刚巴结的一员,分明被拒绝在外,可他吹嘘起来却完全不打草稿。 “我跟靳总是老相识了,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经理并不了解,客气地问这位靳总是谁,对方得意地笑,那神情看上去好像是在介绍自己:“洲盛集团的靳韫言靳总……” 耳边似乎有水珠坠下的滴答声。 靳韫言的名字出现在他耳边,几乎叫她难以专注,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这三个字都让她心尖本能地轻颤。 似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刚刚的相逢并不是错觉。 靳、韫、言。 那三个字,陌生又熟悉。 是她草稿纸上写满的名字,是她日记本上封锁的少女心事,也是她一整个青春期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 扯的内容越来越离谱,大家尬笑着附和,薄夏看经理脸上的笑容,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不懂装懂。 不过没办法,这个时代太聪明的人反而没那么讨人喜欢。她也浅浅地扬起唇角,附和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聊到正题,经理让她讲述一下项目方案,薄夏坐在徐总旁边跟他说了一段,发现对方眼睛里透着一股迷茫的意味,似乎不太听得懂,她只能再通俗易懂地再说一遍。 饭局开始后她不可避免地喝了点儿红酒,大概是酒精作用,她没过一会儿就有些微醺,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的人挨着她近了些儿。 “你刚刚说的那些能再说一遍吗?” 薄夏头虽然有些晕,但还不至于神志不清,听出是徐总的声音后,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但对方也紧跟着贴了上来。 她好声好气地说再给他解释解释,对方蹬鼻子上脸,说的话越来越过分。 眼见着他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下一刻就要碰到她,薄夏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弄得周边人的眸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掩饰脸上的表情,只是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原本喝的那些还不足以让她吐出来,大概是因为刚刚遭遇的恶心,她俯在台子前干呕。 水龙头被打开,薄夏听着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在耳边不断,似乎这样就能掩饰心里的不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逃走,但还是指甲嵌入掌心用那一点儿疼提醒着自己,忍忍。 回到包间后,徐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在埋怨她不识抬举。这时,经理开口道,“薄夏,你懂事点儿。谁工作里不会遇到困难,你要学着克服。” 眼神里带着几分暗示。 像是在说,只是让你被占占便宜哄别人开心怎么就做不到了,又不是真对你做什么。 徐总虚伪地笑着,假装大方地说:“没事儿,现在的年轻人都吃不了苦。” “……” 一直到出会所,原以为终于结束,经理竟让她再送徐总一段路。她站在雨幕前终于有些忍不了:“经理,我家里还有事儿,我要先回去了。” “哎你这人。” 薄夏立在门口,看见经理走过来小声对她说:“这些都是你以后要习惯的东西,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让你跟我出来一次而已,你就不行了?” 薄夏又不是什么职场新人,听惯了这种职场pua,早就不吃这套了,她静静地听对方说完,笑着说自己真有事儿。 见她装不懂,经理也不惯着她:“你现在走了,明天就别来上班了。” 薄夏脚步顿住,其实这份工作她也没做多久,待遇也一般。家里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做这种工作就好,以后也方便嫁人。倘若她这个时候离职,又少不了被母亲唠叨甚至责骂很久。 她呼出一口气,紧接着高跟鞋踩在地方传出利落的声响,不远处女人的背影纤细中又透着几分坚韧。 一直到旁人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薄夏这才微微弯下脊背。大概本身就对这份工作带着点儿抵触,她并没有觉得丢掉工作这件事多么可惜。 她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儿陌生,和这个世界一样。她的眼前被雨水模糊,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无归属感。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珠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耳边都是哗啦哗啦的雨声。 这会儿并不好打车。 薄夏拿出手机尝试打个滴滴,但匹配了许久,她看到有出租车经过,干脆举起包在头顶,快步走过去拦。 可惜,车里坐了人,她没能拦到车。 倾盆而下的雨声不消片刻就将她身上淋湿,雪纺的衬衫贴在身上,隐隐晕出内衣的轮廓。 她不需要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 薄夏站在那场暴雨里,显得有些傻气。 从车外看,还以为她是失恋又或者是想不开的可怜姑娘。 她正想找个地方避雨,模糊视野里停下一辆车,车上的司机问要不要载她一程。她被雨淋得有些恍惚,失魂落魄地说不用。 “把车上那把伞给她吧。” 车门打开,司机撑着把伞走下来,伸手抽出车门里那把很长的黑伞递到她面前。 薄夏下意识拒绝,但伞仍旧递到她怀里:“我们靳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 听到这个称呼她心一跳,张了张唇,“谢谢”两个字没在雨水里。 薄夏慢慢抬起头。 车窗上映着张熟悉、矜贵的侧脸,看不太清,明明那么近又感觉隔着层层雨幕。 他没有看她,只漫不经心地垂着眼,朦胧中带着点儿风流,温柔随着雨水一点点晕开。 薄夏还没看清,车绝尘而去。 她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认出她。 薄夏撑起伞,身上虽然还带着黏腻的感觉,但雨伞将冰凉的水珠隔绝开,原本被淋湿的心口因为这份温暖多了分慰藉。 她仰起头,后知后觉这把伞价值不菲,他见到一个淋雨落难的女孩儿,眼睛都不眨地就递给了她。 就像很多年前,他为了给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孩解围,也不顾校园里的流言蜚语,约她放学一起回家。 靳韫言一直很好,好到让人落泪。 可他对别人的好就像神的怜悯与恩赐,他爱世人,却又如雪山般清冷难攀。 谁又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呢。 她突然鼻尖一酸。 薄夏以为她忘了的。 可那么一瞬间,夹杂着梅雨气息的暗恋心事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涌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牛奶 薄夏十七岁时,喜欢过一个人。 后来她在日记本里写,他像一场盛况难再的热夏,是她怎么也渡不过的夏天。 高二开学,南桉市仍陷在炽热长夏的余韵里。 薄夏一样一样地检查书包里的作业还有文具,新买的水杯也小心翼翼地放好,小口袋里放了点儿零钱。 出来时父亲问要不要送她去学校,薄夏拒绝了,出于本能地她十分懂事独立,不想麻烦别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薄志彦也没察觉到青春期女孩敏感的心思,只习惯性地叮嘱道:“路上小心点。” 出门后薄夏坐上公交车,目光隔着窗户慢悠悠地追着远处山上浮着的云。层层叠叠的云朵堆在蓝色的天空上,远远望去像漫画里的世界。 学校离得近,不一会儿薄夏就到了门口。 这会儿不少家长送孩子上学,各种私家车停在门口,薄夏远远地看到那些家长很关心地帮孩子拿着东西。 羡慕吗,其实还是有点的。 但她独立惯了,如果父母真这样做她反而不太适应。就好像一只独来独往的流浪猫,突然被爱抚时第一反应反而是惊吓。 南桉一中是市重点,高一文理分科要重新分班,因而薄夏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挤在人群里垫着脚跟看分班名单。 她仰头看见11班上自己的名字以及熟悉的同学,身后有人拍了拍她:“薄夏,我们还在一个班哎。” 是她先前班上关系比较好的温心。 “嗯……” 温心生动又活泼,说起话来眼睛亮亮的:“班上人没怎么变动嘛,我还以为文理分科就见不到你了。” 说完,对方热情地将薄夏搂住,肢体接触让她有些不适应,但薄夏也只是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两个女孩勾着手臂朝班级走去,利落的马尾在空气里轻微地晃啊晃,充满着青春的朝气。 刚走到新教室里,周围一片哀嚎声—— “还以为换了班级不用交作业,救命我还没写呢。” “别说了,明天还要摸底考试啊啊啊,到底谁想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东西?” “这b学真的是一点也上不下去了!!!” “有没有人组团跟我一起炸学校的?等会儿我就去扛炸药包。” 听得出来,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正常。 薄夏倒感觉良好,她一向听老师的话,作业么,写就写吧,考试?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 温心趴在桌子上,圆珠笔在书本上戳啊戳,郁闷地说:“我背了一大书包的书回去,原本计划着每天做多少题,复习多少,还想着提前学一下高二的课程呢。结果,我天天回去玩手机看电视。” 说完,她问薄夏:“你一定好好学习了吧。” 薄夏点点头。 果然…… 还没感慨完学霸就是学霸,薄夏接着又说:“学了整整两天。” 温心反应了两秒,噗嗤一声笑出来。 喂,要不要这么可爱啊,一本正经的。 新学期新气象,不过班主任还是先前那个唠叨的付老头,平日里最喜欢说一些大道理,时不时上语文课的时候都会来一些思想教育话题。 他简单开了个班会,又安排了一下明天摸底考试的事宜。 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考试,但学校安排得很严谨,本班的学生要分开,随机考场。 班主任把打印着学号的纸条发下来,让大家贴在桌子上面。传到薄夏这里,她看见白底上的黑字,印着三个陌生的字眼——靳韫言。 很好听的名字,学号跟她挨着。 她是16,他是17。 薄夏从笔袋里翻出胶水,小心翼翼将纸条贴在桌子的右上角,指尖按着名字,一点一点贴平整。 温心看到班级和他们一样,有些好奇地问:“靳韫言是谁啊,我们学校有这个人吗?” “不知道,可能是别的班级转来的吧。” “名字好听哎。” 薄夏也觉得,她随口说:“这个姓还挺少见的。” “你姓也少见啊。”温心大概是小说看多了,给她使了个眼色,瞎编道:“你们俩挺像小说男女主。” “……”心口像是有颗水珠儿落下来,她眼睫颤了颤,语气里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别乱说。” 隔天摸底考试,薄夏的考场在另一栋实验楼,她检查了一下笔袋,将考试需要的用品放进书包里。 同个考场的女同学跟她一起走,跟她闲聊了一会儿暑假发生的事。 对方是班主任的侄女,父母也是学校的老师,楼上住着化学老师,楼下住着物理老师,因而薄夏有些羡慕她,女孩忍不住哀嚎:“我天天被看着写作业,放假比上学还辛苦呢,你还羡慕。” 她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不过幸好我爷爷想我,接我去燕京住了段时间……” 提到燕京,薄夏怔了怔。她在南桉长大,十几年没走出过这座城市,本能地对外面生出几分向往。她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大抵开始于08年举办奥运会的时候,她从电视机上看到鸟巢和水立方。 那时候作为国人的骄傲还荡在胸口,一转眼就已经过了好多年。 薄夏跨上楼梯,通过长廊走向另一边的教学楼,她安安静静的,女孩说什么,她偶尔淡淡地应几声。 高中生能聊些什么呢,即使是最近新热播的流行电视剧,都够他们聊上许久。 薄夏笑着倾听,到了教室两人分开。她分配的位置很靠后,是在一个角落里。 她性格算不上孤僻,但却很喜欢这种没有存在感的地方,书桌靠着白墙,能闻到墙灰淡淡的潮湿味。 薄夏唇角轻轻勾起来,收到前座崭新的带着墨水味的卷子,拿出中性笔在侧面写上了信息—— 班级:高二(11)班, 姓名:薄夏, 学号:211016。 九月初,长夏的余韵尚未散去。 薄夏做了一会儿题,没一会儿额角就渗出汗水,抬眼,四周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做题,耳边充斥着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两天考试结束,大家就像是历了一场劫似的。 去学校的路上,雨刚停,空气里还透着股潮湿。温心拽着书包快步走过来撞上她的肩膀:“薄夏,你考得怎么样?” “一般吧,暑假忘掉了好多东西。” 温心无语,忍不住跟她吐槽:“我第一场考试不是考那个诗句么,你知道吗?‘飞湍瀑流争喧豗’,那个‘豗’我不会写。” 女孩又说:“我故意写得很模糊,希望老师不要看出来。” “……” 看见温心这自欺欺人的表情,薄夏忍不住弯起笑眼,说的话听起来很温柔:“但愿老师眼神不好。” 两人又对了会儿数学答案,听到温心说填空题第二题的答案是4之后,她还愣了一下。 “怎么了?” 薄夏被自己蠢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题我算了半天,最后结果是二分之八,然后我直接写上了。” 她当时估计是没反应过来,等这会儿才发觉不对劲,二分之八,不就是4吗? 温心哈哈地笑,等笑够了才安慰她:“没事,没化简老师应该也会给分的。” 说说笑笑间到了教室。 薄夏的座位靠着窗边,发现昨天在这考试的人临走没有关窗,她桌子和椅子上都残留着雨水。 她没办法入坐,站在桌子前在书包里翻着纸巾。 温心一边递给她纸巾一边说:“在你这考试怎么不给你关窗,不就顺手的事么?” 薄夏也觉得,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忘记了吧。” 毕竟这几天一直高温,南桉秋季又少雨,谁也没想到半夜会下雨。 不远处驻足着高大的身影,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她刚擦好,头顶落下一道声音。 “抱歉。” 薄夏抬起眼,莫名感觉到一丝清凉,她闻到淡淡的香气,落入一双多情又矛盾地夹杂着几分清冷的眼睛里:“昨天走的时候忘记关窗了。” 纤长指尖攥着一盒牛奶放在她的桌子上,少年的声音低沉散漫,和同龄人相比成熟一些:“这个当做赔礼。” 原本还喧嚣的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温心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 那人身子颀长,身上带着点儿贵气,在一众同龄男生里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明明周身气质温润,可无端让人有难攀的感觉。 一直等到他离开之后,薄夏还没缓过来,她刚刚脑子里那丝郁闷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属于男生的干净的香,她的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再一想到他温柔的声音,薄夏耳根滚烫。 怎么会有人说话这样好听…… 一旁的温心出于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本能,压根移不开眼,凑过来小声说:“不是,这哪儿来的帅哥,我们学校有这号人物吗?” 要是有的话,不可能以前没听说过吧。 她花了几秒钟意识到这位就是他们的新同学,兴奋地说:“肯定是转校生,不然长这么帅以前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人。” 温心压低着声音,怕被当事人看见。她一边说话一边朝后面望,男生冷白皮,五官精致得像什么艺术品。 薄夏长睫敛着,仍旧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似乎没怎么听。 女孩将书包放进桌屉里慢慢坐下,桌子右上角贴着的纸条还在,白纸黑字上写着—— 高二(11)班,靳韫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云泥 那天晚上薄夏回去写日记时,开头是—— “今天班上来了个转校生……” 她看着“今天”两个字皱眉,往前翻了一页,昨天的日记开头也是“今天”,前天的日记开头也是“今天”。 这哪儿是日记啊,简直是流水账。 她有些泄气地鼓起腮帮,干脆将带着锁的日记本丢到一旁。 关于这个小插曲,薄夏其实像很多少女一样幻想过和那个转校生能发生点儿什么故事,但是她又矛盾地觉得,像她这样平凡的女孩儿,大概就像青春校园小说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配角。 成绩也没有多么出众,长相也一般,家庭也是。 和那样的男主角比,她大概只是背景墙。 这种感觉,在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更甚。 薄夏在校园公示栏上看见了这次全校第一名的照片,脚步自然止住,她仰头,在玻璃后看到一张端正的证件照。 少年穿着白衬衫,干净温润。 南桉一中每次公开成绩也会放上单科第一名的照片,而那次考试所有学科第一名都是靳韫言。 一排一模一样的照片,架势堪比出道。 听说他每场考试都提前交卷,即便是这样难得变态的试卷,他也能和第二名拉上惊天的差距。 自那之后靳韫言一战成名,成了校园里的传说,毕竟那么帅的一张照片贴在公示牌上,让人不注意都难。 也是那时,薄夏发现和他是云泥之别。 她从同学那儿听说靳韫言家境优越,用他们夸张的话来说就是贵族少爷那一挂,偏偏人又温和礼貌,成绩更是不用说。 这样完美到应该出现在小说里的人出现在了现实,总让人觉得很玄幻。 那天起,十一班门口多了不少来送情书的人。 温心拽着薄夏去小卖部:“太夸张了,你不知道我昨天看到那一排照片,简直被那张脸霸凌了。” 薄夏听着,没应。 她脑海里是少年穿着校服的模样,因为是转校生的缘故,他还没有本校的校服,穿的仍旧是从前学校的黑色西装,领带是墨绿色的。 原本就优越的少年在人群里更加鹤立鸡群,耀眼得让人觉得靠近都是一种亵渎。 “现在贴吧上全都是关于靳韫言的帖子,底下要他联系方式都要疯了,说第一次见贵族少爷照见现实。”温心思忖着,“你说我找靳韫言要个联系方式去卖给他们,可行不?” 薄夏有些佩服好友的脑回路,怎么别人在花痴的时候她还能想到怎么赚钱,这经商头脑以后想要不成功也难吧。 不过温心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出卖同班同学这事儿还是有点不太道德。见薄夏一直没搭话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不觉得他帅吗?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哪儿是没有反应,分明是心口波涛汹涌。 可越是那样地动山摇的动静,她越不敢让别人知晓,在温心八卦的眼神注视下,她慌乱点头:“帅。” 温心看她着不为所动的模样给她点了个赞:“不愧是我们夏夏,面对如此颜值的帅哥居然都能这么淡然,佩服佩服。” 薄夏自然没反驳的道理。 到了小卖部,门口在卖烤肠,温心买了一根,薄夏则走到冰柜前拿了根随变的巧克力雪糕。 进去买零食的时候,薄夏瞥见架子上的牛奶,和靳韫言送她的那瓶一样,她鬼使神差地拿了下来。 玻璃罐,他手里小小的牛奶她握在手里刚好,碰到的时候,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的玻璃上残留的余温。 结账时,薄夏莫名有些心虚,很怕温心问起什么。但是幸好,温心并没有觉得哪儿不对。 她松了口气,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地会心脏跳得那样快。 “马上要选班干部了。”温心一边吃着烤肠一边说,“今年你估计也跑不掉了。” 薄夏成绩好,加上画画画得很不错,每次出的板报都在评选里是优,班主任对她赞不绝口。 虽然当班干部有种帮助集体的感觉,但是她却有些犹豫,因为她实在是没什么社交能力,每次对着班上学生说话脸都会红。 午休的时候,薄夏在预习新教材,温心是上学期的英语课代表,她收齐了暑假作业,但是太多,让薄夏跟着一起搬。 薄夏答应,路上的时候温心小声跟她聊着天:“你说这些作业老师会翻吗,感觉最后的归宿都是废品站。” “应该不会吧。” 薄夏跟着温心进办公室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付强对靳韫言说:“你有没有意向当班长?” 她脚步顿住,温心也跟着顿住,后者完全是因为八卦,年级第一要当班长了? 两人都觉得靳韫言应该会答应。 但男生并没有说话。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不好听墙角,于是喊了报告进来,刚好班主任看到薄夏,问她今年要不要当副班长。 她先前十分犹豫,本身当个课代表学习委员已经十分勉强,当副班长更是难上加难。 薄夏张了张唇,原本打算拒绝,余光瞥见身边人的衣角,那些话又都咽了下去。 她想,靳韫言当班长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毕竟除了他很难有其他人选。如果她能当这个副班长,是不是就跟他接触会多一点儿了? 她不明显的喉结微微动了动,点头答应了老付。老付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那行,温心你继续当你的英语课代表,不过我说你啊,其他科成绩能不能提上来一点儿,那么偏科怎么考上大学。” 温心受不了唠叨,悄悄吐了吐舌头。 老付头搞定了两个班干职位,这才期待地看向靳韫言,原本以为他一定会答应,谁知道靳韫言十分有礼貌地说:“老师,我恐怕没能力担任班长。” “……”薄夏耳边响着他的声音,好像有个气泡啪嗒一下破了,眼底染上几分失落。 靳韫言敛着眼,看上去有些许的弱势,好像真的不能做好一样:“更何况我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学习,还要参加竞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付头也不好为了班级里的琐事去牺牲年级第一的成绩,于是说了两句就放他回了教室。 回去的路上,薄夏忍不住看那人挺拔的背影,他腿生得长,没两步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温心摇头感慨:“不愧是学霸,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像我,一心只读漫画书。” 她自我调侃完,却没得到薄夏的回应,偏头看过去发现薄夏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少女的心思复杂,身旁的人并没有能窥探出多少,温心心大,也没追问。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周围变得喧嚣吵闹。薄夏还在后悔刚刚答应班主任的事儿,应该跟靳韫言一样认真学习才对。 所以说别人成绩好都是有理由的。 那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不在改成自由活动,但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的,不少人早就从体育场上开的口子逃了出去。 薄夏是个标准的好学生,逃课这事她干不出来,于是仍旧坐在桌子上看书。 温心都傻眼了,哪有人老实成这样。 “大家都走了,你就算不翻墙,也没必要在这儿看书吧。” 薄夏想了想:“那我去图书馆吧。” 温心:“……”她是这个意思吗? 薄夏下楼的时候又看到那排照片,心想学神都这么努力,果然努力还是有用的,所以她现在要去看书。 但那时她并不知道,某个“努力”的学神早就翻墙去了黑网吧。 周随野问他:“老班让你当班长,你怎么不当啊,当了之后我就能解放了,也好轻松一些。” 少年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和平日里在教室里的模样不太一样,眉眼间多了几分厌倦:“要专心学习。” “你觉得我信?” 周随野认识靳韫言并没有多久,不过凭借他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和对方熟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这位就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最令人讨厌的那种。 结果相处没两天发现,这人游戏玩得比他还溜。 靳韫言唇角染了几分笑意,键盘敲得飞起,眼尾勾起一个轻佻的弧度,没说什么。 他确实不是因为要学习才拒绝,理由也很简单—— 怕麻烦。 晚自习前,薄夏早早地来到教室,她想把班主任交代的黑板报早点弄好。 这会儿教室安静得很,周围只有粉笔落在黑板上沙沙的声音。 她刚画完边框,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言神,刚一路上过来多少人看你啊,看来我明天要打扮一下了。” 另一个声音有些懒懒的:“换个称呼成吗?” 啪嗒一声,薄夏手里脆弱的粉笔一下子断了。 她眨了眨眼,又下来从盒子里拿出一根新的。 两个男生看到薄夏在并没有说什么,薄夏虽然成绩中上,但在班级里比较透明,平日里也不爱说话。 她接着画,注意力却全在身后了。 “说真的,你为什么放着燕京好好的高中不读转这儿,你知道你这类似于什么么?” “什么?” “满级大佬去新手村打怪。” 他轻笑了一声。 靳韫言靠在椅子上,因为无聊随手拿起竞赛题,他脸上仍旧挂着标志性的笑,看上去是老师最喜欢的乖学生:“在哪儿学习有区别么,真正优秀的人不会被环境影响。” 周随野实在受不了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挑眉问他:“你这一天天的,能说人话吗?” 然后薄夏又听到一声笑,落在耳边听得人耳廓发烫。 周围渐渐吵闹起来,晚自习将至,大部分学生都过来了。 她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注意力仍旧只在那边。 好像全世界都被隔绝在外,她只听得到他。 可惜,两人没聊一会儿便结束了。 周随野看见薄夏还在那费力地画画,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兴起还是什么,走过去问:“哎,我帮你啊。” 薄夏怔了一下,对于同学的帮助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她立马挥手,脱口而出:“不用,我可以的。” 她的口头禅,我可以的,我行,不用,没关系。 好像天塌下来她那个小身板都能撑起来似的。 薄夏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能不麻烦到别人就不会想要麻烦别人,不管什么事都自己扛,她的家庭环境注定她比一般人更加懂事和成熟。 有一次搬书,很高一摞她那样瘦弱的人硬是拒绝了好心男生的帮助,手都红了都没吱一声。 周随野见她拒绝了,也没再说什么。 薄夏却没由来地有些后悔,她存着点儿不轨的心思,如果刚刚让周随野帮她的话,他们会不会做朋友。 那么…… 她是不是离靳韫言也更近一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心事 晚上下了晚自习,薄夏翻出手机。 一中校规很严格,学生如果带手机被发现的话是会被没收的,也因此,她只能在家里用。 班级群里不少人在水群,消息一条一条地往上弹,看起来十分热闹。 薄夏点开群成员,一直往下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翻什么,一直翻到靳韫言的名字,她的指尖顿住。 主页干净简单,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黑色的头像,个性签名写着:千军万马踏蹄,江月何曾皱眉[1]。 她看了又看,像是将每一个细节都琢磨出深意,接着刻在脑海里。 在那为数不多的细节里,她像是要拓宽出一个宇宙来。 后来再想,刚开始那点儿好感更像是一种本能,就像是飞蛾扑火,对于闪耀的人,好像总会对他有靠近的欲望。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薄夏慌乱地将手机藏在课本下,在夏父进来后伪装出一副学习的模样。 这个家里是没有隐私而言的,因而敲门也是不存在的事,有一次她因为将卧室门上的钥匙拔下来,甚至挨了一顿骂。 夏父端着盘水果进来,语气里带着关切:“别学到太晚,等会儿睡了,知道吗?” “嗯,好。” 接着门又重新关上,一切归于平静,薄夏剧烈的心跳声这才平息下来。 她一回到家就对声音格外敏感,一听到门外面的声音就会有一种类似应激的反应。 确认夏父已经走远,薄夏拿出手机看了又看,她犹豫着要不要加他的好友。 同班同学,加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可……这样突然加好友又好像很突兀的样子,薄夏在脑子里编织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藏在心底的想法时不时冒出来张牙舞爪着,最后还是化成了一个胆小鬼,只会埋在最深处挠痒痒。 薄夏干脆将手机关掉,专心投入学习之中。 没过几日,学校定制了新校服,靳韫言终于换下了那身显眼的校服。但很奇怪的是,新校服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款式,蓝白色,和贵族学校的西服没法比,穿在他身上硬是一样好看。 甚至,少年人的朝气更甚。 周随野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不是,我一直以为我穿着丑是衣服的问题。” 这让他情何以堪? 旁边的沈然忍不住笑话他:“人丑就别赖衣服,你没听过一句话,脸才是最好的时尚单品?” 周随野气不过,跟那人打闹起来。 教室里充斥着男生的吵闹声,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和绿色的树叶映照在一起,组成青春的画卷。 薄夏在那样的背景音里,唯独抬起头看向那个清冷的身影,她想起清晨时在校园门口遇见他,他刚从一辆车上下来。那辆车她认不出牌子,但是一看就知道应该不便宜。 他特意离学校有一段距离下车,然后戴着耳机往前走。少年身姿瘦削,长腿上套着黑色的长裤校服,t恤被风吹得鼓起一角,无由透着几分寂寥。 四周安静,她在他身后悄悄地跟着他,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很多年后,薄夏已记不得泛善可陈的青春岁月里许多的细节故事,可脑海里永远有那样的清晨。 像一场梦, 梦里,是她不愿醒来的清晨。 新学期刚刚开始,大多学生的心思还在暑假里,很难进入状态。一到班会课,付强民就惯例开始唠叨:“你们要认真学习,高二正是进步的时候。” 然而他高一说的是,高一正是打基础的时候。 高三说的是,高三正是冲刺的时候。 总而言之,没有哪个时候不重要的。 这种套话基本上每一届学生都听过,但大多人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薄夏倒当真了,很认真地听着。 温心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在看珍稀保护动物。 这年头,这么乖的学生不多见了。 她忍不住凑过来小声蛐蛐老师:“你看班主像不像那个唐僧,真会念叨。” 这嘴巴一张一合的,跟唐僧没什么两样。 还没讲上两句,她的小动作被付强民尽收眼底,但对方却没提温心的名字,反而点了薄夏的名,接着说:“你成绩好,可别被某些人影响。” 温心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显然早就习惯了“某些人”、“少部分”、“更有甚者”的头衔,反正也不会掉块肉。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屈辱称号,几乎快成了她的奖章。 但薄夏不一样。 察觉到班上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笔,甚至手心都冒了汗。那个时候的薄夏,连在讲台上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更不敢成为大家眼中的焦点。 她想到什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见坐在旁边的靳韫言似乎在看什么书,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女孩松了口气,可心底莫名地又有些失望。 班会结束前,老付头指定了班干部人选,他向来都是内定,只相信自己的眼光:“班长周随野、副班长薄夏、学习委员靳韫言、体育委员沈然……” 薄夏刚开始听着并不意外,因为周随野成绩好人也外向有责任心,他确实是当班长的好人选。听到靳韫言的时候有些错愕,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基本上就是个榜样作用,没什么事儿要做。 这波啊,纯属挂名。 那几天考完试开始讲解试卷,本来懒散的女同学这几天学习热情十分高涨,甚至外班的学生都来十一班问题,一时间学习氛围格外浓厚。 温心拿着笔看着那排队的场景,差点儿惊掉下巴:“什么呀,她们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薄夏在预习新课程,似乎没听到温心说的话,过了半晌才抬起头:“这是好事呀。” 温心拿起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头:“什么好事儿?你以为她们是奔着学习来的?” 温心使了个眼色,下巴朝靳韫言抬了抬:“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薄夏这才注意到了忙着给大家讲题的靳韫言,显然这些女同学是借着学习的名义来接近靳韫言。薄夏一时间心里也有些痒,她其实也想成为那些人之中的一员,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靳同学,你真的好厉害啊,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q`q,之后有不懂的问题问你。” 靳韫言q`q号的好友功能是关闭的,他不管在哪儿都太受欢迎,如果不是为了在群里看通知,他恐怕号都不会注册。 薄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莫名地有些紧张,担心对方一口答应。但下一秒,她耳边响起少年温润却又疏离的声音—— “q`q被盗号了。” 对方:“……”这话你自己信吗? 薄夏悄悄松了口气,耳边是温心“啧啧”的感叹声,她垂眼看向桌子上的数学卷子,上面有一道未解的题。 她得不出答案,就像那时她找不到自己那些莫名情绪的答案一样。 她指尖无意识地捏起了卷子的一角,在平整的纸张上攥出褶皱,几乎快要鼓起勇气像那些女生一样向他问题。 薄夏的心就像是一个气球,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心虚、忐忑,更有胆小,那些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发生化学反应爆炸开来。 她的唇张了又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靳韫言突然站起身。 他看了眼手表,突然看向一旁的周随野:“你刚刚说班主任找我,是吗?” 周随野明显愣了一下,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反问:“啊?” 过了半秒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于是顺着靳韫言的话说:“对,他在办公室等你。” “那这些题都交给你了。” “我?”周随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有这么多妹子挺不错,但是让他讲这么多道题要累死他啊。 也不等他拒绝,靳韫言已经起身离开。 周随野无奈地叹了口气,性格张扬的少年虽然接了自己并不乐意的任务,仍旧好脾气地接过试卷给别人讲解。 薄夏抬头看向那个单薄的背影,微风吹起他蓝白的衣角,刚刚所有出的神这时候回了过来,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本子上。 她心口的气球一下子被扎破,垂头看向草稿本,上面全是杂乱的痕迹,像极了少女的心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秘密 九月末,学校要举办运动会。对于学习生活乏味无趣又没有太多假期的高中生来说,这无疑是少数大家期待的集体活动。 周随野是班长,又是沈然的好兄弟,也负责一部分活动,他让填表的时候,薄夏看了眼表格,下意识地找寻那个人的名字,他并没有报任何项目。 过了几秒,薄夏很自然地将表格传给了后面的人,她实在没什么运动细胞。 “哎,薄夏。”周随野叫她的名字,他长得很高,带着少年人的张扬。 薄夏抿唇,犹豫了片刻后答:“嗯?” “能不能帮个忙?”他说,“这活动都没人报名,你能不能报一个,不然我没办法完成任务啊。” 她为难地看着表格,可是……她也不会啊。 周随野见她犹豫,觉得她脾气好,劝说有望:“你就随便报一个,不需要拿到什么名次,行不行?你想要是我们班报名人都不齐,多不好啊,你还是副班长呢,得帮我完成班级的任务。” 他一下子就拿捏住了薄夏的性格弱点,不喜欢拒绝别人、好说话、容易动摇还集体荣誉感强,这么一说,薄夏思考了半晌。 原本就松动的她突然想到什么,余光瞥见了某个身影,还是说:“那好吧。” 她看着单子,不知道该选哪个。 周随野读懂了她的犹豫,凑她近了些:“你跑步总会吧,给你报个接力赛和短跑,你随便跑跑就行。” 薄夏鲜少这样靠近异性,见他那张放大的脸凑到自己跟前,呼吸停止了一瞬,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她很快避开他的眼神,抬笔在4*100接力赛和短跑一百米下面用中性笔一笔一划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薄夏。 温心上完厕所回来,知道薄夏被周随野那狗忽悠之后笑个不停:“拜托,你听他给你扯,现在说没关系等会儿训练的时候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薄夏像是在缓冲一样,维持了原表情好一会儿,她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骗了。 可已经上了贼船,想下来也不可能了。 这个时候她再抬头看的时候,周随野已经去忽悠下一个人去了,只是大家都没薄夏好忽悠,因而这工作挺难做。 温心忍不住笑话他:“看,又去抓壮丁了。” 周随野甚至连好兄弟靳韫言也不放过:“你人这么好,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靳韫言眼尾压着几分轻佻,修长的手指翻开一页书籍,语气倒是听起来正常:“我有心脏病,没办法参加这些活动。” 薄夏听到一点,心想他身体不好吗? 她也没质疑这个说法,倒是周随野无语,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信吗?怎么不说自己腿断了。” 天天忽悠人。 靳韫言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话接着说:“确实前段时间才换的假肢,你看看?” 周随野没忍住亲切地问候他:“你大爷。” 薄夏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心软,温心看了一眼她微微有些错愕的表情,似乎读懂了她的表情,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人之常情,哪个女生被那狗盯着能拒绝他呢。” 周随野本身性格就很开朗,人缘很好,长相就更不用说了,一双桃花眼仿佛能蛊惑人心。 她脸颊微微泛红,不太适应别人开她跟异性的玩笑,也不知道怎么辩解于是选择了沉默。 这时候抱怨已经没什么用了,反正也不是多难的事,既然已经报名了,就尽力做好。 薄夏这样想。 后来薄夏抽空去训练的时候,温心会陪着,她性格开朗,和班上谁都聊得来,甚至薄夏偶尔看的时候,她和靳韫言也在说话。 只是莫名地,她总觉得靳韫言虽然很有礼貌,但笑着的时候总是很冷淡,好像和谁都保持着疏离的感觉。 即便如此,她也很羡慕温心那样外向大方的女孩,能那样自如地和靳韫言交流,偏偏她说句话都不敢。 薄夏收回视线,她站在跑道上,认真听着别人说接力棒应该用什么姿势接,站在原地做跑步的姿势,反复练习。 九月的太阳仍旧很烈,但那时顶着骄阳,十七岁的少年们乐此不疲。 运动会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候,也相对来说比较自由。薄夏悄悄带了手机到学校,经过公示栏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纤细的指尖攥着裤腿里硬硬的方块,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机拿出来,她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人后打开相机咔嚓一声。 镜头里是那张证件照。 操场上正进行着各种运动项目,校园广播里优美的女声正在为各个班级加油。 薄夏很紧张,她担心自己发挥不好拖班级后腿,也不知道周随野知道了还是什么,特意安慰她:“随便跑跑就行,别受伤。” “嗯。” 靳韫言正站在一边,阳光下他的脸白到发光,这时候周随野打趣:“要不然你去当啦啦队给我们班女生加油,说不定在你的激励下就第一名了。” 靳韫言瞥他一眼,那意味很明显。 要去自己去。 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肆意张扬,一个温和斯文,看上去像是磁铁的两级,又分外养眼。 薄夏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猝不及防和靳韫言的眼神撞上,他那双眼睛温和多情,像是常年氤氲着雾气的湖,可细看又好像装不下任何人,冷淡得很。 距离感一下子拉开来。 她慌乱地收回眼神,没敢多看。 比赛的时候,周随野还真在,不但自己在,还拉着一群人给她加油,其中也包括靳韫言。 薄夏有些紧张,脸颊被太阳晒得有些红,周随野拿了瓶水过来,很自然地拧开瓶盖递给她。 她有些不习惯,眼神呆滞了几秒钟,看了眼他再自然不过的眼神才接了过来抿了口。 “待会儿注意安全。” 周随野嘱咐完便拿着水离开,衣摆掀起一阵清凉的风。薄夏抬眼看去,见他又去关心其他同学,忍不住感慨这班长的位子给他是一点儿没错。 她可想象不出来靳韫言关切同学的模样。 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周围响起加油的声音。 九月末的南桉仍旧燥热,阳光落在她眼睑上让她发着烫,她胸口微微起伏,有些紧张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远处的广播传出女生悦耳的嗓音—— “赛场上的运动健儿们,燥热的风挡不住你们轻盈的身姿,跑道挡不住你们如火的气势,跌倒磨不灭你们必胜的决心。‘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让我们用汗水书写青春的篇章!” 薄夏看了眼周围,有平日里说过话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只是没有温心。 她往四周看了眼,半天没捕捉到对方的身影。想了想,她心里弥漫开一股失望来。 少女的心思敏感,忍不住猜想,会不会他们压根儿关系没有那么好。 薄夏吐出一口气,想着还是眼前的比赛重要,于是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带着热气的掀起她眼前的碎发,她垂下眼睑,突然听到广播站里熟悉的声音,是鼓励他们接力赛的运动员的。 薄夏怔了怔,是温心。 “高二十一班的短跑接力参赛选手们,勇敢地向前冲吧,你们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她心口暖意升了上来,往广播台那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温心是怎么说服他们亲自上阵的。 薄夏的胸口好像有一颗沉眠的种子不停地往上钻,原本微微有些僵硬的身体因为朋友的存在充满了力量。 到了终点后,她眼前只有那些模糊的脸,他们兴奋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所有人朝他们围了过来,然后一起喝彩。 喧嚣又热烈,好像连空气里的尘埃都是鲜活的。 薄夏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看向她的温心,她唇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被无数感动的情绪淹没,而温心只是朝她眨了眨眼。 最后得了个第二名,周随野很满意,想到薄夏是他“拐”过来的,他开口—— “薄夏义气,周末我请你吃饭啊。” 另外三个选手有些不满:“怎么着,我们就不义气了,光请她不请我。” “行,都有份。” 周围人忍不住起哄,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年,温心举手:“还有我。” “你有什么用?”周随野故意损她。 她拉住薄夏:“怎么没用,我给你们提供了精神上的帮助!” 两人吵闹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互相拉扯,绕着薄夏打闹起来。 汗水还挂在薄夏脸上,她头发也散了,站在原地扎着头发。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从侧面看天鹅颈仰着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笑得有些无奈,又觉得心口微动。 只是头发还没扎好,下一秒就被打闹的两个蓝色的身影碰落,她捡了起来,温心和周随野这两个小学生又在争论到底是谁弄的。 薄夏直起身,突然间和不远处靳韫言眼神对上,她像是被什么烫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 然后心里悄悄地想,刚刚的模样是不是太狼狈,在他眼里失了形象。 再想装作不经意地看他,才发现那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参加完比赛,薄夏轻松了许多,像是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这段时间没事训练,腿部还残留着酸疼的感觉。 温心坐在阴凉处,朝着按腿的薄夏摇了摇手机:“看看,这是你的照片。” “啊?” 她凑过去看,原来周随野拍了每个参加运动会的同学照片,发在了自己的空间里。 薄夏犹豫了片刻,像是突然找到了借口一样加了周随野的q^q,周随野当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同学之间加个好友而已,但薄夏却连这种委婉的方式都生怕别人联想到什么。 她在加上好友后甚至组织了一下措辞:“那个,我想看一下你拍的照片,所以加你的。” 周随野大大咧咧的,压根感受不到小女孩心里的弯弯绕绕:“嗯。看呗。” 她点进周随野的空间,翻到那张自己的照片,在少女疾驰的影子里,她清楚地看见后面颀长的身影。 画面是定格的,他刚好看着她。 即使后面,他的视线不一定一直落在她身上。可那一瞬间,她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薄夏小心翼翼地按下了保存,看着相册里多了那张变相的合照,她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宝贝。 一整天的活动结束后,班级在体育场上所在的位置要打扫卫生。薄夏默默站着收拾,一声不吭地搬着重物,手刚拿起来就被旁边一个人接过。 周随野挑眉:“你拿那个轻的。” “我可以。”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用有些探究的眼神看着眼前像豆芽菜一样瘦弱的小女孩。 周随野并不熟悉薄夏,她在班级里沉默寡言十分内向,基本上只会学习,从来不跟他们男生来往。但是在那些极少数的接触里,他对她是有印象的。 每次挂在嘴边的都是“不用”,“我可以”。 明明细胳膊细腿,一阵风就能吹走,却好像天塌下来她都能自己撑住一样。 周随野存心逗她,将手里端着的东西也往她手上放,只是指尖还存着点儿力气,没有完全松开。 薄夏果然承受不住,有些气恼地抬头看他,看上去有些生气。 像是平时乖巧的兔子,也会有抓人的时候。 他忍不住笑了声,忍不住笑她:“不是说自己可以吗?” 薄夏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有所顾忌。在发火之前,周随野抬手将她手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 见她还红着脸看上去还有些依依不舍,他轻声道:“松手。” 嗓音尾调微微上扬,落在耳边令人发痒。 他啧了一声:“怎么就那么不善于利用资源?你当我一米八三是摆设?” “……” 一旁的温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脸无语:“我算是了解了,你们男生三句话没报出自己身高就一定没有一米八。” 周随野确实长得高,站在那儿整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他看向靳韫言,同他开着玩笑:“那我们言神肯定没有一米八了。” 靳韫言比他还高上一点儿,他垂眼看向周随野,唇角带着点儿笑,落在旁边眼里透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他笑:“嗯,我一米六。” 周随野:“……” 温心收拾完急着要买新到的漫画书,见薄夏还慢慢吞吞地,拉着她的手走出体育场。 薄夏隐约觉得小腹处有下坠的不适感,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面色苍白,猜想是生理期到了。 薄夏只能拽住着急的温心,悄悄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温心朝周围看了一眼,走到她身后想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她的裤子。 过了几秒,温心凑过来说弄到了一点儿。 薄夏有些不知所措,十几岁的年纪,毕竟脸皮薄。同时,她又很庆幸不是刚刚比赛的时候来的。 南桉市四季并不分明,这几日气温高得吓人,大家都穿着短袖,温心只能对她说:“你在原地站会儿吧,我去教室拿个外套。” 她点了点头,突然鼻子有些酸。 那么猝不及防的,她脑海里浮现出初中的时候有一次遇见过的同样的场景。难堪倒是其次,当时她身边的人和她一样,她自认为关系好的朋友却忽略她帮助了另一个人。她总是别人抛弃的那个、被忽视的那个,可是温心却总是看得到她。 薄夏低着眼睑,掩藏着自己近乎于感动的情绪。 她在原地侧着站着,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那样嘈杂。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她听到头顶传来悦耳散漫的嗓音:“同学。” 一抬眼,她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离她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尾那颗淡淡的痣。 薄夏后知后觉:“啊……?” 像是一瞬间有什么在耳边嗡嗡嗡地响,让她暂时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 她甚至要费劲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靳韫言站在她跟前,一只耳机挂在他耳朵上,另一只十分随意地落了下来。他顺手将手臂上搭着的蓝色防晒服递给她:“太阳晒,拿着。”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下。 末了,少年朝她短暂地笑了笑,像是山顶的雪温和地化开,然后很快就消散了。 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寂静,好像一切事物都在那一瞬间停下了运行的轨迹。 那道清瘦的身影离开后,薄夏好久才缓过劲来。 她意识到他似乎在帮她,无法形容那时的感受,很多年后薄夏回忆起仍旧觉得有一种做梦的意味。 像是喜欢很久的橱窗里的娃娃,有一天放在了她的床头。 薄夏攥着那件外套,上面有淡淡的薄荷味。 她从来没接触过异性的外套,只是一件外套而已,已经足够让少女的心怦然。 这是他穿过的…… 青春期时的她很敏感自尊心也很脆弱,而那时的男生大多不成熟,许多喜欢聚在一起开玩笑,若是叫他们看见了什么一定会起哄。 所以,那件外套对她而言,不仅是一件外套而已。 她将外套系在腰上,等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温心向她跑过来。温心有些着急,头发散开,脸颊上都沾上了汗水。 看见好友腰上的衣服,她明显有些懵:“嗯?” 薄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含糊不清地说:“刚刚遇到班上的同学……” 她害怕温心追问,但对方明显没这个意思,拽着她往前走。薄夏被扯得有些跟不上,心想温心大概是还惦记着自己的漫画书。 她张了张唇,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温心说:“口袋里我放了那个,你快去厕所换。” 薄夏眼睫颤动,显然没想到她考虑得这样周全,她张了张唇:“谢谢。” “我们之间还要说谢谢。” 她唇角勾了起来,心口柔软的部分彻底塌陷。 回到家后,薄夏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泡在桶里,加了点儿洗衣粉。上面并没有弄到什么痕迹,还是很干净。 薄夏慢慢地搓,仿佛在揉自己那颗柔软的少女心。 洗好后,她确认上面没什么气味才晒在衣架上,她看着那件衣服,宽大,肩膀处很宽,似乎比她大了一轮。一件衣服而已,好像室内出现了属于异性的气息。 这时外面下起了雨,将空气里残留的夏日燥热带走几分。 从那天起,十七岁的薄夏多了一个秘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共犯 那天夜晚,薄夏翻来覆去地将那些相处的细节品了一遍,他大概是怕她难堪才帮她,可是,他叫她同学。 他好像根本不记得她叫什么。 薄夏仿佛被一根极细的弦拉扯着,幻想着某种难以启齿的故事,又觉得自己多想。情绪反复在酸涩和甜里拉扯,让她变得几乎不像自己。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原本朦胧的只是类似崇拜和好奇的心思在那一刻逐渐明朗起来。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混乱的思绪里睡着了。 水珠落在玻璃上,笼上一层浅色的雾,窗户没关严,吹进来清凉的风,将桌子上的日记本翻了一页。 纸张背面隐隐透着字迹—— “他的名字是夏天最盛大的谢幕礼。” 那场雨还是影响到了第二天的运动会。空气里湿哒哒的,充满了潮湿的气息。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住大家的热情。 温心拉着薄夏去给周随野加油,明明平时天天她跟周随野互损吵架,这会儿喊得比谁都起劲,听得薄夏都担心她的嗓子。 见身边的人有些木,温心拉着她的袖子催她加油,于是薄夏也跟着喊了起来。 随着分贝的增大,好像体内有什么满得要溢出来,薄夏感觉到了热血,也逐渐忘我。 周随野穿着短裤,两条长腿沾了点儿汗,看上去白得发光。他几乎是很轻松地完成,加了高度,又跃了过去。 “啊啊啊啊周随野。” 薄夏也跟着鼓掌,脸颊微微发红,突然目光跟对面一身白的靳韫言对视,一瞬间她的视线跟被烫了一样。 他站得有些随意,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旁边的周然靠在他肩膀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跟着笑了起来。 结束后温心打了打周随野的肩膀:“不错嘛,长得高还有点儿用。” 薄夏也笑着看他,想起什么,视线移到别处。她张了张唇,想说等衣服干了还给他,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就好像他天生是闪耀的星星,站在他身边会被灼伤一样。 运动会结束时,他们班的排名很靠前。闭幕式上,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意,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雨一下子又下大了。 人群四散而开,只是那条橙色跑道太长,好像跑不到尽头。 …… 雨水带走了夏天所有的暑气,也给他们的运动会画上了独特的句号。 到国庆假期的第二天,薄夏看见了靳韫言。 安静的图书馆里,靳韫言靠在书架边看一本书。薄夏正好要借书看,她抬眼从一排排书架走过去,恰好看见了身材颀长的少年,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头顶微微泛着橙色的暖光在他脚下映出一片阴影。 薄夏顿时愣住,一双漆黑的眸子呆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深林里一只被惊动的鹿。 靳韫言没注意到她,她小心翼翼地经过,一时间肢体竟然有些不协调。 她不舍得离开,便假装在这面的书架找书,手指一本本地划过,眼神却半点没落在上面。 薄夏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眼神都被无限放大。 她随便拿了一本书,抬眼看向靳韫言,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高挺的鼻梁,眼尾敛着的弧度很好看,双眼皮褶皱微微有些深。 薄夏指尖攥紧手上的书,猝不及防地撞上靳韫言的眼神,他抬眼看她,似乎有些疑惑。 薄夏觉得这时候走并不礼貌,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了半天,然后憋出来一句:“校服我已经洗了,改天还你。” 他反应了半晌,似乎终于记起这事,眼神淡淡落在她身上:“不用还了。” 是疏离却温和的回应。 等耳边的脚步声消失,薄夏的手心竟生了一层薄汗,脸上染着红晕,又难免有些低落。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书,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薄夏先前在班上看过,几个什么也不懂的男生经过笑话她看小黄书,想到这,她咽了口唾沫。 他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薄夏从图书馆借了几本名著后往家走,路上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周随野约她到他家玩,说感谢她上次参加运动会。 她有些犹豫,周随野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在,我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不来的话可错过好东西了。” 薄夏想了想,还是按照周随野的地址骑上单车过去,到门口,周随野家看起来条件十分好,她一时间有些局促,幸好温心看见了她,立马拉着她进去。 她性格活泼,一向嘴甜开朗,笑着调节气氛:“夏夏你来了,赶紧过来把他家吃空。” 周随野撩起唇角:“你们有这本事吗?” 其他同学起哄,纷纷唾弃他是在炫富。 薄夏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温心来跟她说上几句,这时候不知道谁提议要玩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土到掉渣了。” 温心提议:“国王游戏。” “这个不合适吧,万一指定的内容太刺激……” 几个男生没正形地笑,有人笑话周随野:“那不是正合你意,你都开始期待了吧。” “滚远点。” 最后定了狼人杀游戏,薄夏不懂规则,原本不想参与,但这时周随野看见门口的人,叫了他的名字:“靳韫言,你可算来了,快来玩游戏。” 薄夏指尖颤了颤,还是在别人的起哄下选择了参与,她没抬头,但闻到了薄荷的香味。 周随野热心地向不会玩的同学解释了玩法:“游戏分为狼人和好人两个阵营,好人由四名平民和四名神职组成,狼人晚上见面刀人,好人晚上不见面白天投票放逐狼人,狼人全部出局则好人胜利,平民或神职全部出局则狼人胜利。” 他说完还自信地问;“简单吧?” 温心忍住想抽他的冲动,点头:“如果数学题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说完她做出打人的假动作,周随野认输,又补充道:“好了好了,别打我,我们先模拟玩一把,待会儿不就明白了吗?” 模拟的板子是狼王守卫,周随野一直在解说,薄夏跟着他们一起玩游戏,和温心的活泼对比,她简直像个人机。 温心疯狂提问—— “为什么狼人也要跳预言家,可以不跳吗?” 周随野:“可以。” “女巫第一天晚上一定要救人吗?” 周随野打趣:“可以,你把解药留着过年。” 温心:“……” 一阵打闹后游戏开始,夜间狼人睁眼见面时,薄夏抬眼看见了靳韫言,他温和的眼神同她对上,她像是被烫了一样。 法官让狼人选择杀害的对象时,薄夏仍旧没反应过来,还是最后靳韫言指的刀。 那场游戏薄夏一直在划水,因为不太懂游戏规则。 她划得有些厉害,周随野火眼金睛,直直地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3号是狼吧,看起来有些紧张。” 薄夏并不喜欢玩狼,更不擅长撒谎,她很怕拖累队友,因而听了这话强行镇定,纤细的指尖却攥着裙摆。 坐在旁边的人看了一眼她的手,等轮到靳韫言发言时,他眼底带着几分自信,淡然开口:“3她是我的银水,暂时不盘狼人自刀的情况,我女巫带队,先把上匪票的7出了。” 她耳边萦绕着他悦耳的嗓音,听得耳廓发痒。 胸口的某个位置不安分地跳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拼命地敲击。这并不是多么暧昧的游戏,可规则却将他们划分在了同一个阵营,变成了共犯。 周随野有些怀疑靳韫言的女巫身份,但奈何其他好人对靳韫言深信不疑,在座不少都对狼人杀接触不深,觉得一个狼人不敢轻易穿女巫身份。 他虽然高配却拦不住别人被靳韫言愚弄,结束之后实在是无奈,眯着眼看靳韫言,半开玩笑地说:“靳韫言,你这么擅长玩狼人杀,一定天天骗人吧。” 靳韫言也不恼,神色温和地看向周随野,眼角那颗泪痣晃得有些妖孽:“那你这么不擅长,一定天天被骗吧。” “你……” 周随野压根说不过靳韫言,气个半死。 躺赢的薄夏心情有些愉悦,她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规则,但似乎明白了一些这类逻辑推理游戏的魅力。 大家准备再玩一局,薄夏有些紧张,对于她来说这游戏十分有趣,唯一的缺点是她不喜欢拿狼人牌。 拿到就要说谎。 似乎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她掀开角色牌看到自己狼人的身份时心都凉了半截。夜里狼队打格式时,周随野给她做了手势,让她跳预言家指认靳韫言为狼。 薄夏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少年,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在周随野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也只能这样了。 她对这游戏一知半解,并不知道怎么玩,但偏偏是因为她不会玩,大家更加辨别不出她的身份,加上靳韫言上局表现太出色,骗了很多人,这局无论他怎么为自己辩解都没有人相信。 因此薄夏这个新手玩家竟然带着狼队把靳韫言投了出去,周随野没了这个强劲的对手将剩下的人玩得团团转。 这游戏玩着玩着容易红温,听着周围激烈的讨论声,薄夏有些紧张地看向靳韫言。 他跟身边的人比起来神情平淡,并不觉得被别人不相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在察觉到薄夏的眼神之后,他对过来的那双眼睛多了几分类似于戏谑的情绪。 薄夏总觉得这眼神像是在指控她的恩将仇报。 第一把他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保护”了她,第二把她竟然“不念旧情”,利用新手光环将他脏出了局。 “那个……”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带着些许歉意地看向靳韫言。 少年看她那副模样,原本出于他的绅士风度该立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半晌没说话,任由她结结巴巴地酝酿着话语,连脸颊都憋得有些红。 他眼尾轻轻挑着,五官出众得有些人神共愤了些。 周随野过来搂住靳韫言的脖子:“怎么样,被菜鸟新手克制了吧?”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那双眼仿佛一片温柔的潮,他语气带着点儿妥协—— “得,败给她了。” 世界失去了声音。 她的心口噗通噗通地响,这么多年沉寂的地方,像是突然不会工作坏掉了一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飓风 “是我教她跳的预言家,难道不是败给我?” 靳韫言瞥他一眼:“上局怎么输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你这人……” 少年打闹起来,庭院里充满着欢声笑语,周遭那样喧嚣,空气里隐隐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玩到黄昏,薄夏和几个顺路的同学结伴回家,她推着自行车走在最后,听到前面几个人开着玩笑肆无忌惮地笑。 那天的暮色很美,泛着橙色的云大片大片地铺在不远处的天幕上,天色越来越暗,不远处路灯慢慢亮了起来。 薄夏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一时间觉得尘世美好。那条路那样长,她如此希望前方没有尽头。 她回到家时,里面传来笑声。薄夏弯腰换鞋,听到这声音知道平时在初中学校陪读的妈妈带着妹妹回来了,她站在玄关处,看见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 薄夏怔了怔,一时间有些出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闯入这个家的不速之客。 似乎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在那一瞬间,连薄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一种庆幸,庆幸父母还有妹妹,这样也许有一天,她变成自由的飞鸟远离这儿也没关系。 母亲先看到了她,张嘴就是数落:“跑哪儿去玩了,一天到晚不着家在外面鬼混,怎么不等我们吃完再回来?” 从小到大,薄夏很少有自己能出去玩的时间,母亲总是管着她,小时候出去不安全,再大了一点要带妹妹,到现在,似乎管束她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薄夏也没反驳,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这时候母亲说了一句妹妹,但妹妹性格却和她迥然不同,听到后立马回怼,说得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薄夏突然有些羡慕那样的妹妹,她怎么能那样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 为什么,只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寄人篱下。 她坐在餐桌前跟他们格格不入地吃着饭,突然就想起今天在周随野家里,周随野跟她不一样,他不是叫生疏的妈而是叫妈妈,他妈妈也不是叫他的名字,他们看上去那样亲近。 薄夏有些恍惚,甚至对于年轻时候的她算得上是一种冲击。因为她从来没想过有孩子可以跟父母那样亲近。 她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是独立的,也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亲子关系都是疏离的。 眼前的米饭下了大半,她想夹盘子里最后一只鸡腿,却被旁边的妹妹拦截。从小被养成刁蛮的性子,对方很蛮横地说我要吃。 薄夏还没有表态就听见母亲说:“她是你妹妹,你就不能让着她吗?” 她松开了筷子,旁边的人非但没觉得她多好而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她做了个鬼脸。 这顿饭没什么胃口,薄夏吃了两口就在诸如“你就吃一碗饭啊”这样谴责的话之中回到房间,她打开好几天没记的日记本,只在上面写了两个字:长大。 大人们总说长大后一切都会变好,所以,以后会变好的,对吧。 假期漫长而又短暂,群里精彩万分,有急着抄作业的,也有像温心这种不到最后不着急仍旧在看漫画的。 薄夏写完作业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书,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一次高估自己,觉得假期也能自律而把一堆书费劲巴拉地背回家了。 听到外面人的唠叨,薄夏想到杂乱的沙发,赶紧出来收拾衣服。 堆在一起的衣物露出蓝色的一角,看上去有一件显然不属于薄夏的,母亲瞥到后刚想问她,她赶紧伸手挡住。 “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件衣服?” 她眼神带着心虚,缓了会儿强装镇定:“是朋友借给我的外套,我洗好了还给她。” 对方不再过问,过了会儿问了她的成绩:“你以前在初中都是前几,怎么到高中来了以后退步这么多,这物理才考八十多。” 她原本可以解释,高中的题目跟初中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初中随便听听就能懂,高中显然不一样。更别说南桉一中从来不缺天才,但她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借着放衣服的名义回了卧室。 一周的假期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上学那天下了小雨,薄夏特意起得了个大早去学校,买了早餐后来到空荡荡的教室,座位上没有一个人,黑板报已经画好了,长城祥云,中间写着“欢度国庆”。 她找到靳韫言的座位,像是做贼一般将手中装着外套的袋子放进了对方的桌屉。 薄夏刚准备走,不小心带出来里面好几封粉色的情书,她内心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那样优秀的人,注定被很多人喜欢吧。 她慌乱地将情书捡起来,生怕这个空档来了人撞见这一幕误会些什么。 偏偏害怕什么来什么,她听到走廊的声响,一抬头就跟周随野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个子高挑,那身蓝白色的校服硬是被他穿出了几分放浪不羁的意味,完全不像他那天自嘲时形容的那样。 周随野挑着眉,眼神里带着点儿戏谑。 不等他开口质问,薄夏心虚地解释:“你别误会,这不是我写的情书。” 周随野这人从小就情商高,从来不让别人下不来台,要不然也不会人缘好。他顺着薄夏的话,甚至帮她想了个借口:“知道,是别人放在我同桌桌屉里刚好被你弄地上去了。” 薄夏:“……” 她有些无奈:“真的是我不小心弄下来的。” 他仿佛没听见一样,看了一眼她手上带的早餐:“吃的什么,分我一个就给你保密。” “……” 薄夏有些生气,并没有像周随野预想中的那样好脾气地分给他吃,而是追出去非要跟他理论个明白。 周随野潜意识以为她要教训自己,于是在走廊里跑了起来。其他同学来上课,就看到这两人在玩闹,莫名觉得这是在打情骂俏。 薄夏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听他认输地说自己错了这才算了,抬手将早餐里的一袋小笼包分给他吃。 周随野明显怔了怔,也没想到她这会儿肯给自己分早餐,反应半秒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她的馈赠,甚至余光瞥见同桌的身影,顺口叫住他:“阿言,吃包子。” 早餐的主人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无意识之中送出去的东西会到靳韫言的手里,少女心思敏感,有些担心对方会不接受。 但显然靳韫言也没多想,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袋子。 薄夏有些恍惚,想开口说什么那些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刚刚还跟周随野打闹的人,此刻变得分外安静。 肩膀突然被人环住,温心提着早餐十分不解地问并排站着的三个人:“你们在这干什么?罚站?” 周随野:“没看出来我们在吃早餐吗?” “……”温心算是开天眼了,班规里确实有一条不能在教室里吃早餐,但是也不用真的老师说什么都照做吧,“你们在这里慢慢吃吧,我进去了。” “等会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温心拿着土豆粉准备进去污染教室环境,但很不幸地被无情的周随野拦截。 然后…… 四个人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起站在走廊上吃早餐。 淅淅沥沥的雨点儿往下落,隔着潮湿的空气能看到对面博雅楼高三学生在课桌前努力的身影。 也许是为了迎合现在的气氛,校园广播里播放起了林俊杰的《江南》——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 ……”[1] 早读课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薄夏拿出英语书背着单词,只是余光悄悄投到旁边靠窗的方向。 她看见少年有些慵懒地靠在座位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桌屉里多出来的外套。 坐在后面的男生眼尖,瞧见他桌屉里塞满的情书调侃道:“收这么多情书,给我们看看啊。” 说着也不等人同意,就擅自弯腰拿走了他桌屉里的东西。 靳韫言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被人侵占了空间不说,对方显然也没有尊重别人隐私的意思,甚至想拆开情书看看是谁写的,好去嘲笑这些女生。 他侧着身,神色很淡:“经过我同意了吗?” 靳韫言鲜少有这样的时候,倒谈不上生气,只让人觉得有种不能得罪他的气势感。旁边的周随野抬手给了那个男生一下,不重,像是警告又像是玩笑:“放回去,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呢,没人给你写过情书啊。” 东西被放了回去,不过靳韫言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拆开的意思。他手终于碰到那件女孩还回来的外套,但眼神也没有什么起伏,甚至没注意到里面放着一张没有署名的感谢小纸条。 滴答一声,雨水在玻璃上晕开,连同暗恋也一同被淋湿。 薄夏将眼神收了回来。 是啊,他又怎么知道,他无意中做的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却像是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在她的世界里掀起一阵飓风。 再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好像还在背第一个单词,薄夏拿出纸笔写着英语单词,一边念一边记,用音标更容易记单词,这是英语老师告诉他们的。 她写着写着,白色的草稿纸上突然出现了靳韫言的名字,恰好温心朝她看了一眼,她吓了一跳,慌乱地用黑笔在名字上画圈圈,直至涂成黑色。 温心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夏夏,背单词太难啦。” 她想到一句台词,情不自禁地念出来:“我要洋人死。” 薄夏没忍住笑了起来。 至于草稿纸上的秘密,只有穿过教室的风知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仰望 第一节英语课要默写,见温心还在开小差,薄夏提醒温心赶紧背单词。但对方背了一会儿又过来看她的笔袋:“夏夏,你这个笔好漂亮哎,我想跟你买同款。” 薄夏看了一眼温心桌子上各式各样漂亮的文具,张了张唇,没忍心把“差生文具多”五个字的吐槽说出口。 “goodmorning,everyone.” 课间英语老师提前到了课堂,女人穿着长裙,长卷发披落在肩上,气质出众。她低头摆弄着扩音器,将一端戴在头上。 按照一贯的流程要进行默写,背单词这事儿简直能浇灭人学习激情,不亚于背数学公式和语文文言文。 白老师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温心见她刚转过身,赶紧朝薄夏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地说:“给我抄抄。” “咳……” 讲台上的人咳嗽了一声,对温心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但白亦婉非但没有找温心的麻烦,反而点了她同桌的名:“来,薄夏来黑板上默写。” 温心:“……” 她就知道漂亮的女人都不简单,把她同桌拉到黑板上跟把她拉走有什么区别!!! 薄夏朝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只能抛下同桌去后面刚擦干净的黑板上默写。她庆幸不用面对大家,这样倒是削弱了一些紧张感。 刚这样想着,薄夏听见老师说:“再找一位同学吧。” 也不知道是某种预感还是什么,下一秒她就听见了靳韫言的名字。 喜欢一个人真是奇怪,连他的名字都好像是难以启齿的秘密,每一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好像藏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秘密就被翻阅开,让人下意识绷紧身体里的那根弦。 余光里,她看见身边的人的衣角,他生得高,瘦削手指攥着一截白色粉笔,自然而又随意地在黑板上写下单词。 她悄悄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近,好像这还是第一次跟他站在一起。人仰望光是天性,很多年后薄夏仍旧记得那个瞬间,记得那时候生出的莫名的强烈的渴望。 她如此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地和他并肩。 下一秒,察觉到他眸光像是要与她对上,薄夏立马偏过头去,手上一用力,粉笔断了一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 单词默写环节结束以后,温心还想挣扎挣扎,偷偷回头看两个单词拯救一下自己,要知道他们英语老师是个变态,罚写特别多。 刚回头,温心手上的本子就被老师抽走了,对方无情地看穿她的小把戏,留她一个人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 薄夏来不及同情她,刚翻开英语书就被英语老师点名起来朗读课文。 座椅在地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薄夏捧着书站起来,不由有些紧张。 老师布置任务说要预习,她倒是预习过的。但是她学的是标准的哑巴英语,只会学不会读,看卷子会大半,出门两句流利英语都说不出口。 薄夏攥了攥书,结结巴巴地照着课本上念,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薄夏口语不好,结束后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起来。白老师抬手让她坐下,知道学生脸皮薄,但是只要在课堂上认真解答问题或者跟她互动,她都会给予鼓励。 英语课上得煎熬。 隔天温心开始抄起了她的单词,周随野路过看她一眼:“你怎么错这么多?” 这无意之中透着不屑的语气听起来让温心很不爽:“单词记不住犯法啦。” “没有啊,就是好奇单词还需要记吗?” “……”此言一出,周围立即鸦雀无声。 大家对于学霸的这种凡尔赛十分不满,其中温心尤最,她最看不惯这么会装的人:“单词不用记,你看一眼就会?” “多读两遍不就会了,”周随野拿过她的笔,读了一遍她在抄的那个超长单词,“会读就会写,单词也不是用来死记硬背的。” 温心忍了忍:“杀人犯法吗?” 她气得要死,偏头看向薄夏:“你英语不是也很好,你也不需要背单词?” 薄夏自然没那个天分,更何况就算她是学神总不能下好友的面子,于是笑了笑:“没有啊,我都是要拼写很多遍才会的。” 温心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见周随野还有点不爽又采访了一下另外一位学霸:“靳韫言,你说呢。” 坐在后排翻看着竞赛书的人突然被cue,抬眼看向周随野,唇角染上几分兴味:“我也是死记硬背,也许学霸跟大家都不一样。” 周随野:“……?” 他脏话差点丢在这狗脑门上,明明平时根本没见靳韫言怎么翻过英语书。 温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开启了嘲讽模式,两个小学生又跟往常一样吵了起来。没人发现薄夏的视线悄悄落在后排男生的身上。他垂着眸子,眉眼清冽,唇角还残留着几分笑意。 那天的夕阳格外漂亮,在天空上铺了一层梦幻的粉紫,透着玻璃落在少年的身上,像是神明都在偏爱他一样。 薄夏心跳漏了一拍,莫名地因为他刚刚和自己一样的说辞而觉得心情很好。 暗恋真奇怪,像推理游戏,拼命寻找同他的一点儿交集,即便再牵强再微乎其微,也会将其归结于某种命运的设定。 周二最后一节课是劳动课,班主任站在课堂前说:“下节课换座位班长安排一下,按照成绩来。” 底下顿时唉声叹气一片。 讲台上的人“啧”了一声,说开学的时候没给你们换座位让你们自由坐了这么久还不满足? 当然不满足了,按照成绩分座位没有半点自由,而且那些成绩好的永远坐在一块,这样三六九等搞得好像他们是上流社会,成绩不好的就是小屁民一样。 等人走了,同学们才敢吐槽:“哪有这么没人权的分座位方法?” 温心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叹了口气:“夏夏,感觉我们永远也没办法做同桌了。” “……”薄夏有些遗憾,认真思考了一下解决方法然后提议道,“那要不然你努力学习,争取以后跟我同一个座位?” 刚刚还一脸失落的温心突然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不可能被区区座位影响的,你说对吧。” 薄夏:“……” 班主任走后,安排座位的任务交给了周随野,为了方便他做了个表格,同学们按照成绩一个一个去讲台上填写名字。 薄夏突然在想,她虽然不是第二名,但是名次挨靳韫言挺近的,会不会有机会…… 光是设想这个可能性,她就心口噗通噗通地跳。 等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周随野叫她的名字,她攥了攥掌心,上去写的时候有些紧张地不敢看。 那种心情,就像是花了身上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张彩票,一点一点地刮开,一直刮到最后一个区域才能完全知晓答案。 薄夏睫毛颤了颤,终于低下眼,半秒后唇角的笑意淡了淡。 他身边已经有人了。 果然…… 她从小运气就不好,那种好的东西永远轮不到她。 薄夏有些失落,又忍不住想,如果上次考试她的排名能稍微靠前一点儿就好了。 做不了靳韫言的同桌,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在他后面,旁边刚好是周随野。 对方一见到她就抬手帮她拿书本:“副官来了?” 薄夏一头雾水:“什么副官?” “我是班长,你是副班长,你不是我副官吗?” 少年离她很近,脸上带着张扬的笑意,又藏着点儿坏。薄夏虽然不喜欢他,却因为这张放大的脸和莫名靠近的异性而涨红了脸,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前面的人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也不知道是为了打趣周随野还是为了解围,抬起一双桃花眼浅浅地笑:“准备给你副官发多少工资?” “工资没有,以饭抵债。” 周随野捞起桌子上的衣服,十分洒脱地说:“走,请你俩吃饭去。” 薄夏原本想拒绝,她向来不愿意接受别人别人对她的好,总觉得亏欠,但……她垂着眼睫,想到靳韫言也去,还是忍不住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而且今天刚好温心也有事,不能跟她一起。 “那……走吧。” 路上周随野问她要吃什么,为了不让对方花费太多,她随口说食堂。 周随野刚想说吃什么食堂,没劲儿,就见少女抬着一双鹿眼瞧着他,里面像是蒙着一层潮湿的雨汽,雾蒙蒙的,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算了…… 平时基本不出现在食堂的三个人最后勉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周随野刚准备动筷子,抬眼看见旁边薄夏盘子里的饭明显比他少一点儿:“等会儿。” 薄夏愣了一下,还以为有什么问题,直愣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咱们学校食堂的阿姨帕金森这么严重吗?怎么你的饭比我少,菜里也没几块肉?”说完,周随野就想起身帮她再要点儿饭。 薄夏猜想食堂阿姨是觉得女生胃口小就故意给少一点儿,但还是伸手拽住他:“没事,多了我也吃不下。” 周随野说:“什么没事儿,你吃不下和她给你给少了是两回事,自己的利益被损害时就要及时开口争取,而不是沉默吃亏,没人会记得你的好,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薄夏:“……” 她心口涌出一股暖流,沉默了几秒后“哦”了一声,一直以来她身边的朋友都比较少,更别说是异性朋友。 周随野见她反应不大,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点爹,说教味略微有些严重,甚至有点儿中二,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抬眼找靳韫言找台阶:“阿言,你说是吧。” 靳韫言眼底透着几分知悉,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嗯,周老师说得有道理。” 站在旁边的男孩微微低下头:“我去帮你说还是你自己去?” 薄夏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让一个内向且不喜欢起冲突还习惯性体谅别人的人去做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为难了。 周随野二话没说,起身帮她跟食堂阿姨沟通去了。 周围嘈杂吵闹,顿时座位上只剩下了她和靳韫言,一时之间,心口那些温暖掺杂了一点儿窘迫和紧张。 毕竟两个人不熟,靳韫言也没跟她搭话。可她此刻离她那样近,抬眼看见他手背上青色的脉络。 空气的流速好像都变慢很多,薄夏坐立难安,又希望周随野早点儿回来又希望这样能跟他单独相处的时间能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啪嗒一声,身边的桌子晃了一下,周随野抬手将她的饭放在她跟前,上面明显多了几块鸡腿:“吃吧。” 她攥紧筷子:“谢谢。” 只是…… 薄夏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的菜:“太多了,我有点儿吃不完,要不然你帮我解决吧。” 周随野也不推脱:“行,就当给我报酬了。” 食堂里的人慢慢地少了起来。 到了门口,靳韫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在复杂的家庭里长大,他很早就会察言观色,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先走了。 薄夏看向他的背影,也很着急地说自己先走了。毕竟学神都去努力学习去了,她也不能落后。 周随野发现自己突然变成被抛弃的那个,前面那个腿长的抓不住,于是抬手拽住薄夏的书包问她急什么。 “我要去教室学习了。” “……?” 等人挣脱他的手走了以后,周随野在原地纳闷,这两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搞孤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无畏 漫长的晚自习结束后,薄夏回家先洗了个澡,今天父亲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她非但没有孤独感,反倒觉得很自在。 热水将身上所有的疲惫洗去,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到卧室,想放松一会儿。只是当她拿起手机,无意间看见班群里发的一条视频。 是近期靳韫言参加的英语朗诵比赛,她按下播放键,房间里顿时充斥着男生悦耳地道的英语口语。 她顿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白天被英语老师叫起来时念的那一段蹩脚的英语。一想到她的口语跟他差距那么大,她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即便他再怎么没有注意到她,也不可能做到对她完全忽视,半点儿也听不见她那不流畅的口语。 想到这,薄夏放弃了放松的念头,打开网站开始学习。 人有时候很奇怪,总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莫名地努力。 薄夏睡着的时候视频还在播放,隔天早上去上学时,她眼睛还有些睁不开。 下公交到学校对面,她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一些英语句子,时不时睁开眼看看对面的红灯有没有变绿,好像这样短暂的闭眼能让她助眠似的。 “同学,绿灯了。” 耳边清澈的嗓音像是浸着清透的雨水,让薄夏打了个激灵,她一下子睡意散了个干净,抬眼看见不远处清瘦的身影。 凉风吹鼓了他的外套,远远看过去他身形颀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十分随性。 怎么会…… 薄夏心想那份原本该作用在别处的幸运怎么偏偏在此刻降临,这来得也不是时候啊……他刚刚……是不是听见了她的碎碎念。 但是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是否在他面前丢人的事情,看了一眼手表发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赶紧迈动脚步。 薄夏害怕迟到,一路小跑着进了教室,她跑得气喘吁吁形象全无,漆黑的长发完全散落开来,到了教室之后才松了口气整理自己的长发。 跟她相比较,某人进教室可以说是半点紧张感也无,还是和先前看到他那样游刃有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师。 靳韫言刚走进教室铃声就响了,周随野十分遗憾地看了一眼黑板上面的时间,“啧”了一声:“可惜。” 他这声音太明显,弄得靳韫言多看了他一眼,眯着的眼明显有些不爽。 但朋友之间犯贱是常态,周随野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加了一句:“你再晚来一秒我就能将你就地正法了。” 好像靳韫言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似的。 靳韫言嗓音里带着揶揄:“那还挺遗憾,让你失去了这个机会。” 他准备坐下,只是垂眼看了看座位,薄夏立即将课桌往后移了移,她怕他长腿长脚会不舒服。 靳韫言只是淡淡说:“不用,坐得下。” 语调比和刚刚跟周随野的对话不知道温柔了多少。 即便很多年后薄夏再想起那段苦涩的不见天光的暗恋,仍旧觉得学生时代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即便再重来一次也很难不会心动吧。 他对周围的同学总是很礼貌,即便是天之骄子身上也没有什么少爷毛病。有时候薄夏会想,他的好甚至到了不太真实的程度。 想到这,她更羡慕能坐在靳韫言身边的人,甚至心底隐隐生出几分嫉妒来。 只是连薄夏自己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跟靳韫言的同桌孟柔槿熟络了起来。 女生和女生的友谊似乎十分简单,只需要一个话题的开启,一起上几次厕所仿佛就能成为好朋友。 薄夏正在练习英语口语的时候,孟柔槿注意到后问她这么努力做什么,她解释说觉得自己口语不好。 “那你可以跟我旁边那位学神学习一下,那天我问他了,他说看几部美剧口语自然就好了。” 薄夏:“……”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孟柔槿为什么选择靳韫言做同桌这件事,她提着心,认真倾听着对方说什么,仿佛生怕错过一个字。 然而答案却是如此令人出乎意料之外—— “当然是为了窥探他的学习方法,盗取他的学习秘籍,然后超越他成为全校第一。” 好好的学习搞得跟间谍活动一样。 刚说完,靳韫言和周随野并排进来,等靳韫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后,孟柔槿看了他一眼,十分认真地问:“你有没有兴趣谈个恋爱?” 坐在后排的薄夏正在喝水,差点儿被她这个言论呛着,她不是对他没兴趣吗? 好在靳韫言见多识广,挑了挑眉准备听她的下文。 孟柔槿拿着笔的手拖着腮帮,十分认真地建议:“我听说早恋能影响学习,要不然你去恋爱一下,把第一名让给我们这些苦逼的小可怜。” 别说后面的周随野笑个不行,就连平日里清冷有疏离感的靳韫言也笑了起来,他那双桃花眼弯起来过分好看了些,眼尾泪痣跟着轻颤了颤。 周随野也附和:“你别说还真是好主意,靳大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听到这,刚刚松了口气的薄夏又捏紧了手中的笔,如果此刻她是一只兔子,大概耳朵都已经竖起来了。 大家也只是开玩笑,没打算真的得到什么答案,谁知道靳韫言煞有其事地说:“比我聪明,比我好看……” 听着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薄夏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这跟她好像一点儿关系都沾不上。旁边坐着的周随野刚想说这两点基本没人做得到吧,就见靳韫言唇角带了点儿戏谑的弧度,又补充了半句:“比我高。” 周随野听到最后一条意识到被他耍了,大骂他神经病:“你这是找女朋友还是男……” 话说到一半班级已经安静了下来,周随野察觉到不对劲往窗外一看,老付头在窗边站着露出半张脸,活像还珠格格里的老佛爷,分分钟上演恐怖大片。 周随野仿佛还听见自己刚刚说的“女朋友”三个字在教室里回荡。 被靳韫言这个狗害死了! 付强民一点一点儿地在走廊上踱步,慢慢走进来,然后将腰后的杯子放在讲台上,虽然动作很轻但是却像一块石头压在大家的心口。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开始享受班主任的口水:“我还没走到这边来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一天天就知道玩,现在玩吧玩吧以后天桥下面贴膜去看你们还高兴得起来不。还有那个周随野,你不知道给大家做表率下课在教室里嚷嚷什么呢,就你嗓门大是不是?” 老付头大概是年纪大了,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大家几乎都猜到他接下来说什么,无非是你们父母辛辛苦苦供你们读书,你们还不省心吧啦吧啦。 大家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毕竟没有生活经验的年轻人很难听得下去大道理。 大概是周随野刚刚说什么女朋友之类的,老付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这些孩子心思多得很,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儿知道吗?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跑去谈恋爱,以后别人谈恋爱甜甜蜜蜜的时候你就在那吃苦哈。” 薄夏快要替周随野尴尬,突然胳膊被碰了碰,她抬眼看见他同桌推过来的草稿纸,上面画了一个哭泣的猫猫头。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一抬眼就看见周随野带着点儿痞气地朝她笑。 他像风、又像是阳光,好像永远都不知道难堪两个字怎么写。 只是那天周随野大概是有些倒霉,上完班主任的课以后上物理课开了点儿小差,又被班主任逮住了。 中午午休周随野不见人影,听说是被班主任叫去“亲密谈话”。 温心坐在周随野的位置上为他“哀悼”,抬手看见旁边的薄夏看着一张纸心事重重。 “怎么了?” 薄夏将纸张拿给她看,是班级的活动通知,这会儿周随野不在需要她这个副班长去讲台上念,但是她那时候内向胆怯,走到讲台上迎接所有人的目光这对于她来说是很难的事儿。 薄夏抿了抿唇,潜意识里想要逃避:“你说,我能不能不上去啊,要不然等周随野回来。” “试试呀,你总要锻炼一下自己,”温心鼓励她,“只是读一下这个单子而已没什么难度的,你上去试试。” 前面的孟柔槿听到了也回头鼓励她:“对啊,没什么大不了,你就把下面的人都当一颗颗大白菜就好了。” “你要在心里默念,你是无所不能的。”温心给了她一个眼神激励。 薄夏微微闭上眼,想到人也不能总是做胆小鬼吧,要不然……试试呢。她呼出一口气,腰上被温心推了一下,还是拿着通知单上了讲台。 刚好这时预备铃响了,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她呼出一口气,一抬眼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好像一根根针一样让她如芒在背。 没事,没事。 硬着头皮闯闯就过去了。 她低下头,又抬起头,下意识眸光落在温心那儿,刚好掠过前面的靳韫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竟然看见他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时刻耐心地准备听她说什么。 她的心口突然被什么注射进一股勇气来,是了,她曾经想过自己也要站在更高的地方。 薄夏的眼神坚定了很多,读了一遍通知的开头,但是由于声音太小大家都没听见,让她重新读。 她更紧张了,只是来都来了,她总不能就这样下去,于是咬咬牙大声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念完后刚准备下来,周随野从教室门口走进来,帮她收尾:“副班长刚刚说的大家都听见了吗?” “听见啦。” 她看向台下,温心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薄夏走下台,周随野打趣她现在行了,可以顶替他现在的位置了。她有些错愕:“你是不是刚才就过来了……” 后面半句问为什么不来帮她的话没能说出口,听起来太理所应当。 周随野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只是你很轻易就能办到的小事啊。” 她怔了怔。 那张充满朝气的脸逆着光,像刚刚好温暖的太阳一样照着她。他是那样肆意张扬,看上去好像世界上没有难不倒他的事情。 薄夏突然笑了笑。 是啊,很多事情做过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不试着再勇敢一点呢。 要知道,在少年的无畏面前,所有困难都会自动为你让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失声 天气转凉,白昼渐渐变短。 薄夏去上学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地亮,周遭是一群成群结队往操场跑穿校服的学生。 那天雾很大,整座城市像是被笼罩了一层藕色的纱,薄夏站在队伍的左侧,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然后假装不经意地转回来。 那种小心翼翼并没有惊动别人,只是让她心脏凭空跳快了许多。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眼皮慵懒地耷着,前面的周随野小声地跟他说着话。 早操结束后温心看了一眼高年级被班主任督促跑步的学生,忍不住感慨:“高三太可怕了,我得赶紧趁着这段时间玩。” 薄夏不由被她的脑回路逗笑。 她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听见那个老师说什么身体素质很重要,锻炼好了才能更好地学习。 应试教育就是这样的恐怖,好像一切都只能服务于学习。 只是那时候薄夏并没有这个感悟。好像那个年纪的学生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于是不学习,一类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学习所以要学习。而薄夏属于后者。 即便对那些未知的生活本能地产生某种恐惧感,她也更希望自己能逃离现在原本的生活,不像无忧无虑的温心:“真希望永远也不长大。” 薄夏有时候发现,温心和她完全不一样,她说:“可是长大很好,长大可以做很多现在做不了的事,去很多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温心不解,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也可以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啊。” 是啊,她们是不一样的。 温心是独生子女,薄夏从前听说过她还能领到独生子女的补贴,她的父母对她极其溺爱。 而薄夏很小的时候连出门玩都要被要求带上她的妹妹,她不可以去很多地方,不可以做很多事,因为那是不乖的、不懂事的。 作为长女,她需要处处让着妹妹,甚至扛起很多原本属于家长的责任,好像不那样做就不会被爱,会被家庭抛弃。 只是那些痛苦,在她尚未成年的时候只能算得上是烦恼,并不深刻。 因而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羡慕地看着她:“你爸妈还缺女儿吗?” “缺啊,你今晚回家陪我一起睡吧。”温心搂住她的腰趁机占她的便宜,两个人一起打打闹闹回了教室。 期中考试在即,教室里的学习氛围浓重了许多。英语老师进来后,让大家随机将上次带回去做的试卷发下去,好一边讲题一边换过来给同学打分。 教室里的同学交头接耳,都恨不得自己的卷子在自己的同桌或者好友手上,这样可以徇私给他的分数打高一点。 薄夏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试卷,呼吸一窒,有一瞬间她怀疑那是她的错觉。白净的试卷上写着遒劲的字迹—— “靳韫言。” 原来幸运之神偶尔也会眷顾她吗?她有些珍视地看着上面的名字,恨不得将那几个字刻下来,好像那短短的三个字都是某种价值不菲的宝藏一样。 周随野好奇地拽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卷子,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之后立马笑着叫前面人的名字:“阿言,你卷子在这儿呢,快快快,收买我一下,我让我同桌给你改高分。” 靳韫言闻言微微侧过身,身后的人突然有些紧张,怕他真的回过头看她,怕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她,最怕的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会因此暴露。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身体微微侧着,平淡地看了一眼周随野,看上去像是说他无聊。 也是,靳韫言的英语成绩一向出众,哪里还需要别人放水。 但他还是顺着周随野的话说:“为什么是收买你,不是收买你同桌?” 那样细微的交集,也让薄夏心口难以平息,暗恋者总是会在心底编织出幻想的故事,一边不信一边沉溺。 她攥紧了手中的笔,听见身边周随野痞气十足的声音:“因为我同桌会听我的话啊。” 说完他朝她眨了眨眼:“对吧,副班长。” 原以为好脾气的薄夏会点头,谁知道她十分认真地看着周随野,然后说:“副班长只是一个职务而已,属于班主任管理不属于班长管理。” “哎——” 周随野没想到她平时乖得不行,在这种开玩笑的小事上居然会较真,脸上充斥着无奈的情绪。 薄夏没觉得自己说错,只是说完以后,坐在她前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她的桌子轻轻动了一下。那一点儿波澜,一直蔓延到她心口。 “听见了吗?” 她抬头,只看见他宽阔的后背,他的校服白净,透着淡淡的香气。她离他那么近,就好像再不捂住心跳都会被他听去似的。 上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拿起卷子开始讲题:“第一题讲过不讲了,第二题答案很明显不讲了,第三题这也是基础题,我之前就说过有这种类型的题目包含两个选项的就选这个……” 一众同学:“……” 窗外柔和的阳光照下来,再配上英语老师说的中英文,听得大家昏昏入睡。 薄夏差点儿就睡着了,眼睛睁不开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人拿按压笔戳了戳:“喂,老师看你呢。” 她吓得一个激灵,抬起眼看向英语老师,见对方还在专心讲题呢。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她抬眼瞪了瞪他。周随野觉得有趣,忍不住支着下巴看她,之前也没发现她这么好玩啊。 薄夏只顾着手上试卷的事儿,拽过周随野的看了眼答案,接着拿起手中的红笔画了个对号。 她看着上面随性的字母,有些苦恼地想,他要是错个两题就好了,哪里像现在,她连留下一点儿痕迹的借口都没有。 身边的人突然靠她近了些,拿过她的红笔打了个叉,薄夏知道他是故意恶作剧,赶紧夺回笔纠正,末了小声说:“你干什么?” 周随野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只不过跟靳韫言开个玩笑而已,偏偏同桌这样较真,他笑:“怎么还护着外人?” 薄夏不知道因为他话语里的哪个字而产生了窘迫的情绪,拿出圆珠笔的另一端狠狠戳了戳他的手臂,周随野这才消停。 评改完试卷,薄夏打上146的高分。 她端详着卷子,趁着课堂上嘈杂的气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随野,鼓起勇气问:“你知道靳韫言这是什么字吗,用什么字帖能练成这样儿的?” 周随野想也不想:“我帮你去问。” 薄夏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袖子,她没说话,但一双眼睛又亮又黑,像两颗葡萄一样看着他,周随野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猜想她大概是太内向了,认输:“行,我下次随口问一句,不以你的名义行了吧,脸皮真薄。” 她说了声谢谢,心里的那个胆小鬼占据了所有的领地,这会儿正张牙舞爪呢。 刚松了口气,薄夏耳边又响起了周随野的声音:“你该不会……” 她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吐出那个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谁知道周随野下一秒说:“你也想跟孟柔槿一样偷偷模仿他超越他?野心不小……” 薄夏讪笑了一声:“对啊,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台上的英语老师在统计分段,看看学生们的大概水平,末了她问有考一百四十五分以上的吗?薄夏看了一眼手上的试卷,虽然有些内向但还是举起了手。 她不喜欢那种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的感觉,但还是努力学着适应。 白亦婉看到她举起来的手,脸上带着笑意走过来,问她:“是谁的卷子?” 薄夏微微张了张唇,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失声。 明明那个名字那么平常,到她的唇齿间却突然发起烫来,让她无法将它吐出来,甚至比她自己的名字更加难以启齿。 她刚说了第一个字,白老师当她内向,走过来拿过她的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是靳韫言同学啊,146分。” 周围投过来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有一瞬间,她那样黯淡无光的青春,好像也借到了他的光。 下课后,老师让大家把各自的卷子还回去。薄夏轻轻拍了拍前桌的肩膀,将试卷递到他跟前:“那个……” 幸好她在他身后,他才看不见她发烫的脸颊,薄夏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轻到她自己都怀疑自己尚未说出口,等那三个字说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带了点儿口音,将靳念成了jing。 “……”她更紧张了一点儿,一时间不知道还是纠正还是什么好,疑心他是不是没发现,突然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倒是不带什么嘲笑的意味,但听起来还是有些让人脸热。 她顿时失去了所有跟他说话的勇气,剩下的话统统咽了下去,仓促将卷子递给他以后便起身逃到厕所去了。 一旁的孟柔槿抬眼看向她的背影,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扯过他卷子问:“大佬,给我讲讲这个地方的语法呗。” 靳韫言垂下眼,长睫在他脸上落下参差不起的眼睛,他随手拿过一支笔跟她讲着题,笔尖落在上面红字的对钩上。 课间教室喧嚣,将一切秘密都淹没了个干净。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走出校园的学生们脸上都多了几分光彩。温心跑得巨快,薄夏也快步跟了上去。 学校后门种了一排香樟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夜晚的风一吹,绿色的叶子沙沙作响。 “快点儿快点儿,我要去买漫画书。” 书店还没关门,薄夏跟着温心走到杂志架面前,上面摆着各种漫画小说杂志。 她翻开看了几页,见温心去结账,她突然想起放学的时候周随野说靳韫言的字好像是行楷。 “温心,你等我会儿。” 女孩这会儿还沉浸在新买的漫画里,她心心念念上次漫画连载到的地方,也没管她去干什么,只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了点头。 薄夏买了套卷子,顺便买了一本字帖,结账以后跟她说:“走吧。” 一旁的人看了一眼,一本高考必刷题一本字帖:“怎么买字帖了,我觉得你的字挺好看的呀?” 薄夏生怕自己的心事被发现,掩饰道:“感觉还不够好看,想练习一下这样以后卷面会更整洁。” 温心朝她投出佩服的眼光。 她连个试卷都做不进去,课后做个辅导书都顶了天了,好友竟然还有时间练字。 不过薄夏也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自律完美的人,那本字帖买回来后她只练习了几张就放在了课桌上。 一直到周末她才翻出来继续练习,结束后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子,听见外面家人吵闹的声音。 母亲跟妹妹吵吵闹闹也不是第一天了。 她趴在床上拿出手机翻看空间,在周随野空间里看见了他和靳韫言的照片,原本就已经在蠢蠢欲动的想法又挣扎着往上冒。 要不要加他好友呢,他会不会拒绝? 薄夏从群里扒拉出靳韫言的联系方式,一直打字打字删除,手机停留的页面上写着“我是薄夏”,她犹豫要不要加“同学”两个字。 好像有些画蛇添足? 犹豫着犹豫着,发送键一直没按下去。 耳边突然传来笑声,薄夏被吓得手一动,手机掉在了床上。她皱着眉看向妹妹,发现他又未经过自己同意进了她的房间。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手上拿着自己的日记本,紫色的外壳,上面还带着个吊坠,大概是太漂亮,吸引了妹妹的注意力。 仿佛身体有根弦被拉紧了,薄夏十分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对方下一秒翻开:“你还给我。” “不给不给,”说完薄宜还朝她做了个鬼脸,“你打我啊。” 薄夏去拿她就一直叫唤,两个人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弄得母亲很烦,又像往常一样教育她:“你就不能让着你妹妹吗,她要什么你给她不就是了,一点儿也不懂事。” 她有些生气,但又无力抵抗,而对面的赢家已经得意地笑了起来。 薄夏只好等母亲走了以后哄她:“你还给我,我把我房间里的玩偶给你玩。” “我不要,我有玩具。这样,你下次带我出去玩给我买。” 她有些无奈:“行。” 日记本这才还到了薄夏手里,她回到房间以后立马找了个地方将日记本藏好。 想起自己手机还没关,她拿起来看了眼,眸光触及到屏幕上的字,上面是个人资料,但是下面多了一个选项——“发消息”。 薄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点进好友页面,白色背景上有一行对话。 ——“我是薄夏。” ——“我们已成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电影 薄夏滑动着页面,反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刚刚还烦闷的心情立即好了起来。 末了半晌后她想,要不要跟他说些什么? 女孩打开对话框,反复打字反复删除,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去。她很希望对方能问她加自己做什么,即便她还没想好借口。 但显然靳韫言没这个打算,毕竟薄夏是从群聊里加他的,他知道她是同班同学。 薄夏不敢点进他的空间,怕留下访客记录太刻意。她假装自己在逛动态,点进空间看见他发的周随野的丑照,周随野在评论区骂他,两个人打打闹闹。 那个年纪的男孩难免幼稚,周随野气愤地留言:“等你爹回学校干你。” 靳韫言回复他:“你现在就可以过来理一下辈分。” 对话间又搞笑又幼稚,凭借文字让人能很容易地想象出当事人的神态。 她看了半晌,最后点了个赞。 薄夏原本不是太爱玩手机的人,那天翻来覆去将手机玩了很久,反复研究他的头像和个人资料。 天气渐冷,黑夜降临得越来越早。 母亲在外面叫她出来吃饭,她这才走出卧室。餐桌上摆放的永远都是那几样菜,她吃了一碗想回房间准备期中考试,听见母亲说:“你待会儿没事的话辅导一下你妹妹学习,她成绩太差了。” 女孩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其实之前她不是没有辅导过,但薄宜从来不服管教,所以永远也教不好。 她在妹妹那当然永远不会得到姐姐应该有的尊重,毕竟从小到大父母都告诉妹妹姐姐是要让着你的,你可以为所欲为。 都说人性本善,但小孩子却是最会察言观色而去看人下菜碟的,长久以往便会养成欺软怕硬的习惯。 薄夏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给自己寻了借口:“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不太有时间。” 她攥紧筷子,知道马上就要迎来指责,但是那也比之后受薄宜气比较好。只是预想中的责骂并没有降临,向来沉默的父亲开口了:“她学习比较重要,小宜的话让她报个辅导班就是了。” 薄夏垂眼,以前她成绩好的时候家人都舍不得给她报辅导班,换做妹妹的时候立即就大方起来了。 可她向来是沉默的、忍耐的,而恰恰不争不抢、懂事、喜欢体谅别人的人最容易一无所有。 她没发表任何意见,随便应付两口以后便回房间学习去了。 对南桉中学的学生来说,考试是家常便饭,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件事。 这次的题目稍微有些难度,薄夏心里有点儿不好的预感,但做完后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放假前大家还要上半天课,数学老师临时有事儿,找了几个人帮他批改一下这次期中考试试卷的选择题。 薄夏被点了名,她心里还挂念着她没做完的辅导书,但也没说什么,直到又听到了靳韫言的名字。 她面上怔了怔,突然觉得这样一件小事也带着几分幸福的滋味。 暗恋就是这样,在他那微不足道的细节放到她这里却是她的全部,再小的交集也能让她满足。 见她笑,周随野心想这孩子疯了。他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自己红笔用完了,找同桌借了根红笔。 前面的靳韫言也没有红笔,找周随野要他顺手在薄夏那又薅了一根:“给,我同桌的。” 孟柔槿无语:“你们俩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啊。” “我这不还有这张脸吗?” 坐在他前面的孟柔槿想笑:“那我看你这张脸似乎也不太存在。” 枯燥的高中生活里,互怼好像成了他们仅有的几样调剂方式之一。 几个人去了老师的办公室批改试卷,一人坐在一个座位上。厚厚的一沓试卷用订书机订了起来,看不见旁边的班级名字信息。 他们批改试卷是分配好的,一人改一题,改完之后传递给另一个人改下一题,这样效率会很高。 办公室里传来笔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那样安静的夜晚似乎有某种别样的感觉,他们不用待在拥挤的教室里,还可以没事闲聊两句。 薄夏改完一部分跟靳韫言交换,她接过他的试卷,对着上面的题目批改。 走廊传来声响,两个老师一边谈话一边进办公室—— “现在小孩都早熟得很,你没见过那小学就有这种事情了,要我看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要不管改天他们更肆无忌惮,我去看的时候男女同学在那旁若无人地谈情说爱,那男生在给女生扎头发,玩得挺陶醉,这是教室还是约会地点?” 八卦大概是人的天性,几个人批改试卷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都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可惜的是,老师看见办公室里有人之后便停止了讨论,渡着步子进来后拿完东西又走了。 试卷改得差不多,薄夏整理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入她的视线,他的手很白,骨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 靳韫言将笔放到她跟前:“谢了。” 薄夏总觉得,好像那只笔都比她幸运。指尖碰上笔的时候,似乎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下来的温度。 她略微有些呆滞地停留了一会儿,以至于没在意周随野说了跟靳韫言一样的话。 薄夏是最后一个走的。 出来时,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跟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走,一直走到尽头才发现自己差点儿就跟着靳韫言进了卫生间。 南桉中学的卫生间并非是男女在同一层的,它设计的结构一层是女厕所,一层是男厕所。 幸好薄夏及时刹了车,否则她恐怕要被人误以为是变态。这样想着,她脸颊不由发着烫。 刚考完试,大家的心思不由有些飘,班上的人不少还在对答案,有人说:“待会儿等靳韫言回来问他不就行了,我刚刚说的一定是对的解题思路。” 薄夏原本只是路过,莫名被拉去对答案,稀里糊涂地和他们站在一块儿,她的答案跟大家不一样,虽然她数学还不错但周围的人还是有些质疑。 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她无心争论,想走的时候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背后多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影很轻易地将她笼罩起来。薄夏听见那人说:“是她说的答案。” 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不清晰起来,一切喧嚣和嘈杂都瞬间淹没,很长一段时间,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好像在她那静止了时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四周真正安静下来,薄夏发现班主任来了,赶紧回了座位。 老付头一向严肃,但这回大概是有事,正好又念在他们刚考完试的份上,走到讲台上打开电脑。 底下坐着的学生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老班竟然要给他们放电影,立马呼叫起了万岁,跟平时偷偷埋怨班主任的样子判若两人。 “别吵。” 付强民临走前跟周随野和纪律委员说看好一下其他同学,别让他们吵闹,不然待会儿教导主任过来看见了就不让他们看电影了。 介于周随野最近的表现,付强民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过来跟薄夏说:“你也看着点儿。” 她“嗯”了一声,一副乖巧的好学生形象。 等班主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原本安静的教室立马又沸腾起来,周随野走到讲台上示意:“嘘。” 周随野语气温和,让大家待会儿小声点儿,大家开开心心地看电影,同学们都同意了下来。 他按下电影的播放键,抬着大长腿从讲台上下来,走到孟柔槿身边的时候弯下腰轻声跟她说:“哎,我们换个座位。” 孟柔槿知道他的心思,头也没抬就拒绝了:“你就不能坐在自己座位上吗?” 真搞不懂周随野,天天对着靳韫言怎么那么黏人,又不是搞基。 周随野拿她没办法,知道薄夏好说话,给她写了纸条:“好同桌,你和靳韫言换个座位呗,改天请你喝奶茶。” 她喉咙一紧,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感,周随野看她犹豫的样子以为没戏,刚想说不换也没事儿薄夏就应了下来。 窗外突然开始下雨,滴滴答答的声响伴随着电影传入大家的耳中,听起来很催眠。 她和靳韫言互相交换了位置,坐在他曾经坐在的位置上她颇有些坐立难安,不敢真切去感受他留下的余温。 他坐在她的位置上又是什么感受呢,他会不会看到她的背影?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余光也会落在她身上? 那些产生的微小的细节,甚至自己创作时添上的一笔,无一不让人沉溺。 什么是暗恋呢。 大概是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独角戏,每一处轻易被忽略的细节都能将它归结于宿命的安排。 很多年后薄夏仍旧记得那一天,窗帘被拉了起来,教室里陷入一片昏暗,屏幕上放着的美国电影让人沉浸其中。 而她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和他一起看电影,单方面宣告完成由她主演的青春电影里最盛大的章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潮湿 电影放到亲热戏份的时候,周围顿时响起了起哄的声音。 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正处于躁动的年纪,说着说着甚至有人开起了黄腔,得亏周随野起身压住了他们。 其实客观来看,周随野相对于靳韫言在学生堆里更受欢迎更能服众。靳韫言虽说是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却有一种不入尘世的感觉,叫人觉得清冷难攀。 而周随野情商高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是严肃的班长却又有人情味儿,绝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听他的话的。 也就孟柔槿懒得搭理他了。 课间薄夏和孟柔槿约着去上厕所,孟柔槿刚刚就注意到她不怎么看屏幕,脸颊一直透着红晕,她悄悄靠到薄夏身边,轻声问:“喂,只是上个床而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对面的女孩瞪圆了眼睛,看她的表情带着点儿震惊,薄夏显然没想到孟柔槿竟然能这么直白。 “怎么了?”孟柔槿看出她在想什么,忍着笑意,“你看我们班上那些猥琐男私底下都不知道看多少片了,我说这句话算什么。” 嗯,那倒也是。 所以薄夏不喜欢他们,他们给人的感觉好像男人这种生物是低级的,永远只用下半身思考问题。 她说:“是我没见识了。” 就只是不太习惯而已,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比较保守,别说刚刚那种露骨一点儿的亲热戏,她觉得亲吻都是羞耻的。 “要不要改天分享给你点增长一下你的见识。” 薄夏看她的表情更加震惊,还没做出反应孟柔槿笑了起来:“跟你开玩笑啦。” 两人上完厕所回教室的途中,孟柔槿顺势跟她吐槽起班上的男生:“没有一个不色的,全都是变态。”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喃喃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特意带上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感觉班长和你的同桌看上去都挺正经。” 孟柔槿笑了:“你说靳韫言我还相信,你要说周随野那可拉倒吧。” 回到教室的时候周随野刚好听到自己的名字,靠在桌子上笑:“怎么着,在背后夸我呢,想夸我的话可以当面来,别这么偷偷摸摸。” 孟柔槿给薄夏递了个眼神,她眉毛轻轻挑着,唇角带着笑意,像是在说—— 你自己看吧。 薄夏唇角往上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跟孟柔槿都没搭周随野的话,再次上演了一出孤立他的戏码。 剩下一节课在电影里结束,薄夏收拾好东西原本准备走,周随野让她在楼底下等自己一会儿。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等待的时候温心不耐烦地站在她身边,有些不耐烦地说:“周随野怎么还不来?他到底让你等着干嘛。” 薄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远处天空阴沉,远远地他们瞧见周随野小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奶茶递给他们:“请你们喝的。” 温心没想到周随野竟然做人了,立马就接受了顺便夸奖他一番,薄夏则有些犹豫,周随野看出来她的心思:“感谢你今天让座位的,拿着。” 哎—— 说完不等她回应,空气里留下一阵风,再抬眼只看见少年的残影。 她想,那只是小事而已。 手里的奶茶还发着烫,温暖沿着她的皮肤扩散到她的五脏六腑。 雨水早已停歇,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潮湿,靳韫言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他还有些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神态有些恹恹。 见约好去他家的周随野来了,他才直起身:“走吧。” 坐到车上后,靳韫言问他刚在磨蹭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说:“给我小同桌买奶茶去了。” “……” 少年慢悠悠地掀开眼睑,有些受不了他的用词,唇角噙着点儿笑意:“你们追女孩怎么都喜欢送奶茶?” 周随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又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追女孩,我?” 靳韫言挑眉,虽然没给出答案但眼里带着知悉的情绪,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你误会了,”他有些无奈,“开学的时候班主任跟我说她胆子小,平时看上去太容易被欺负,让我多帮帮她。所以你看我不是一直对她很热心吗。” 叫小同桌也是因为薄夏很瘦,在他这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眼里确实看上去很小一个。 靳韫言没想到自己误会了,半晌后点了点头。 周随野见他还不信,接着解释:“而且她这人总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内向,那我不应该更热情一点儿?” “嗯。” 靳韫言并不关心这些事,准备戴上耳机,身边周随野还在自言自语——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你都误会我对她有意思,那她岂不是更会误会了。要是因为我耽误一个少女的美好青春就不好了。” “……”靳韫言脸上浮现出接近无语的表情,抬手戴上耳机。 假期过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氛围,课间薄夏拉着温心一起去底下的光荣榜看成绩。 她踮起脚跟,按照自己往常的名次区间去找对应的纸,但是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温心见状扒拉了一下旁边的周随野:“帮我们家小夏找一下名次。” 周随野刚想应下,突然想起了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行吧,既然你拜托我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温心:“……”这狗今天有病吧。 个子高视力好的优势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周随野一眼就看见了薄夏的名字,抬手指了指:“这儿呢。” 找到后他退出人群,朝不远处的靳韫言说:“厉害啊,这次又是第一。” 周围的声响顿时变得刺耳起来。 薄夏呆滞了几秒然后退了出来,她往常的名次并不在那一页,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校园排名落后了很多。 那天明明不是炽热的天气,她却无端地觉得晕眩。 各个科目的试卷一张张发下来,看到物理试卷的分数时薄夏才意识到自己考砸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分数,没想到自己会考这么低。 这段时间课程的内容确实让她觉得学着有些吃力,但也没到这么差的地步,尤其高一的时候她物理成绩也是班级前几名的。 薄夏有些难以接受,以至于上课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原本热心的周随野想去关心一下她,想到那天跟靳韫言的对话,咳嗽了一声,强忍着别过了头。 可不能做撩人不自知的渣男。 周随野只能去找靳韫言聊天,没想到他这个平日里装得过分的朋友破天荒第一次对他说:“把我游戏账号给你,你帮我个忙。” 他没关心是什么忙,毕竟热血病犯了的周随野是真的什么忙都会帮的,他没拒绝,打趣道:“呦,靳大少爷也知道求我帮忙了?” 脑补是病,得治。 靳韫言没跟他计较,眉梢染了点儿笑意,看他的神情像看小学生:“你要觉得是求,那就是吧。” 如果是平日,薄夏大概会很关注他们的对话,但现在她满心都是自己的成绩,也无心关心这些。 回了家以后,父亲问起了她的成绩,她垂下眼有些愧疚,半晌后才给出了答案,对方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久才说:“没事,下次再考回来。” 跟母亲通过电话,对方数落她了一顿然后对她说:“你是不是没努力?” 一句话将她所有的认真全都轻飘飘地抹去。 她张了张唇想要辩解,又听见对方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考第二还要被父母数落呢,你的成绩怎么差那么多。” 似乎将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最好的孩子比,而自己却跟最差的家长比,是不少家长的通病。 这个存在于他们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无所不能,既成绩好又能帮助家里,既能烧得一锅好菜又懂事善良。 到他们自己了就变成,我们做父母的不容易,你要体谅我们。 她挂断电话,眼睛有些湿。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潮湿的水汽蔓延到每个角落里,怎么也干不了。 薄夏呼吸都有些艰难,其实比起母亲,她更害怕父亲露出那样的神情。即便他安慰了她,她也知道他心里也是对她很失望的。 她也想成为他们的骄傲。 可是她好像总是不够好,总是不能让他们满意,所以她也总是感受不到爱。 那时候她又怎么会明白,其实对于父母来说,爱与不爱都是无条件的,不会因为你的行为所转移。 他们爱你时,你可以不懂事不漂亮成绩不好甚至人品低劣,他们不爱你时,你再好再优秀,他们爱的也只是你带来的那些附加的东西,而不是你这个人。 所以她做得再好,也得不到那些她生命里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那是她的宿命。 失眠了一夜,薄夏差点儿迟到。 她买了辅导书和卷子,比平时更加努力,吃过饭以后去天台上练了会儿口语。 那边是荒废的,十分寂静,很少有人回到这儿来。 薄夏站在上面吹风,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茧里,想要挣扎出来的翅膀怎么也飞不出来。 那时她还年轻,并不那么深刻地了解痛苦的根源在哪儿。 她鬼使神差地往下面看了一眼,恐惧感顿时充斥着整个心脏,可退回来后又忍不住胆战心惊地想,跳下去是什么感觉呢? 外面传来一阵动静,薄夏悄悄往外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老师,但来人的脸如此熟悉,让她心跳不止。 靳韫言颀长的身影立在阳台前,身后一个女孩跟了过来,少年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到面前那个女孩一脸娇羞的模样,他瞧出了几分端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解药 靳韫言大概猜出了那个女孩要说什么,只是他那时候和情窦初开的少年们不太一样,对情爱之事不怎么感兴趣。 他眼底的笑意很淡,但温润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柔:“有什么事吗?” “靳、靳韫言,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躲在后面的薄夏心脏漏了一拍,她大概猜出那个女孩是告白的,他会答应吗?他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她羡慕那个女孩子的勇气,敢这样直接地问他。 他垂着眼,还没开口对方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都可以变成那样的。” “为什么要变成别人喜欢的类型,而不去做自己?” “我……” 靳韫言没明说要求,只是说:“我们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对吗?” 女孩不死心地说:“成绩也没那么重要吧。” 靳韫言:“我想跟我女朋友在同一所大学。” 他笑起来淡漠,看起来是那样难攀:“还有事吗?” 按理来说那人应该知难而退,但是对方没有,看上去动作想要抱他,没得逞以后还有些委屈地说:“我抱你一下也不能吗?” “希望你能跟我保持距离,不要影响到我的生活,”靳韫言眸色有些冷,“你也不想变成我讨厌的人吧。” 女孩的勇气终于全部耗尽,转身下了楼梯,留下靳韫言一个人在原地。薄夏悄悄看了一眼,瞥见他眼底笼着看不清的雾,比刚刚冷得多,好像卸下了一直以来戴着的面具,暴露出本来的自我。 他还有这样一面吗? 她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怕发出声有些突兀让他误解,但下一秒手臂碰了一下旁边的东西,发出明显的响声。 靳韫言的眼神果然落到这边来,她屏住呼吸,以为这样就能消失在原地,但是很不幸的是面前还是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往上看是蓝色的校服裤腿。 他单手插兜,眼睑微微敛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离她那样近。 她差点咬到舌头:“我刚刚就在这儿了,不是故意偷看的。” 原本是再平常的一句话,完整地在他面前说出来却是格外艰难。 靳韫言只意外了几秒钟,而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准备走,见眼前女孩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好,面色苍白,一只手还放在栏杆上。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怕她想不开:“你也来这儿透气?” “嗯。” 她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即便心里无数次想象过跟他对话的场景,真正发生以后还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薄夏仰着头,撞见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是同龄人,却感觉到对方身上有种年长的意味。 她不敢过多同他直视,轻声说:“是有点,这次考试没考好。” 靳韫言开导她:“一次考试并不代表你的水平,所以也不应该阻挡你前进的脚步,对吗?” 天台上的风在他们之间流动,带走了太多的喧嚣声。薄夏就那样微微有些呆滞地望着他,显然没想到能得到他的安慰。 她松开那只放在栏杆上的手,张了张唇,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任由沉默将他们之间的空气侵蚀。 这时候预备铃响了,靳韫言也透过气了,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身旁的人没动静,顺口问:“不走吗?” “啊……走。” 薄夏跟在他身后,贪心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影子在她跟前,让她觉得即便是这样也很幸运。 犹豫半晌,下楼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刚刚发生的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他唇角轻轻撩起,微微偏着身看她:“你是指哪件事?” 少女张了张唇,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 她索性说:“我忘记了。” 靳韫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回到教室后,薄夏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忍不住抬眼看他的背影,在刚刚他们说的话语中间寻找出一些别的感情色彩。 薄夏幻想着她的暗恋并不是独角戏,说不定他也对她有点儿好感呢,可再抬头,望见孟柔槿不知道在问他什么问题,他也是那样的神情。 她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却又夹杂着些微的温暖。 那样复杂的情绪充斥着她整个胸膛,涨涨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那种明知不可能的爱,像是东野圭吾笔下所写的那样—— 如同去按压发炎的智齿,从疼痛中获得莫名的快感。[1] 她想起什么,在上课前悄悄拿出了日记本。 自从上次日记本被薄宜翻出来后,她怕再被发现便将日记本带到了学校。 薄夏没忍住看着他的背影画了一个可爱的q版小人,在旁边写上了他今天对自己说的话。 看着本子上的话,她想或许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问题所在,然后站起来重新出发。她看了靳韫言一眼,将自己想象成他,想着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会有被打倒的时候吧。 身边传来声响,薄夏看见周随野来了,赶紧将本子盖起来。 周随野有些莫名,但是也没过问。 过了会儿,薄夏将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去的时候看见究桌屉里的卷子,顺势拿出来认真看着上面的题目。 她下课了仍旧在学习,以至于温心过来让她去小卖部她也没去。 温心看了她一眼,感觉她好像不是很开心,于是也没强求一个人下了楼。 没一会儿,她手上拿着小卖部里最近很火的面包递给她:“夏夏,吃点东西放松一下。” 薄夏怔了怔,看见她坐在靳韫言的位置上安慰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欲速则不达嘛,说不定你学着去享受学习成绩自然就上来了呢。” 她身上似乎发着光。 感受到爱的一瞬间,自卑反而像藤蔓一般疯狂生长,活在阴暗的角落里的她有十分微妙的感觉,竟然是那样不堪地想,敏感不讨喜的自己又怎么值得有这么好的朋友呢。 “温心……” “我知道你很感动,但是你先别感动,”温心把包装纸撕开,“我们夏夏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一定要相信自己,不要因为一次考试就否定自己呀。” 她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 薄夏没有说,在她的青春时代里,靳韫言代表的是少女的情窦初开,温心却是第一个真正教会她爱的含义的。 爱是什么呢。 爱是解药。温心就是她的解药。 薄夏咬了一口面包,点了点头,她想到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时她没什么朋友,因而体育课找不到搭档,是热心的温心带着她一起玩,将她从孤独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薄夏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温心见她心事重重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你为什么会做我的朋友,我好像不够好。” 温心想她估计是真的不开心了,竟然会这么想,温心扬起下巴,傲娇地表示自己很优秀啊,人见人爱,接着又说:“所以我这么好,能做你的朋友当然是因为你也足够好。” 她抬起手比了一个手势,十分中二地说:“你善良又会体谅别人,所有不喜欢你的人都被我判处死刑。” 不管过去多久,薄夏都难以忘记那天她说的那番话,也逐渐明白朋友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是啊,她也有很好的地方。 薄夏看着温心夸张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人看她终于开心了,也跟着她一起弯起了笑眼。 风从窗外吹进来,将她们的马尾扬起一个弧度,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周随野进来时看见她们在笑,觉得莫名:“你们在说什么呢?” 温心:“在背后夸你呢。” 周随野:“……”铁定没憋什么好屁。 “上课时间到了……” 铃声响起后,大家都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直上了两节数学课,下一节终于轮到自习课可以休息休息。 薄夏整理了一下靳韫言在晨会上的发言稿,这次他写的学习方法比较详细,她把记得的记了下来,看对自己有没有帮助。 正写着呢,旁边的人歪着头看她:“你在写什么?” 薄夏给他看了一眼,说是学习学神的学习经验,周随野疑惑地“啊”了一声。 见他的反应有些反常,薄夏尴尬地看着他,该不会发现她…… 正这么想着,周随野说:“他全校第一的发言稿是我写的,说什么很麻烦不想写。” “……?” “还用全皮肤的限定账号换的。” “……?” 薄夏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将那页纸撕了下来。周随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喂,薄小夏,我跟你靳学神的成绩也差不了多少吧。”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薄夏刚打消扔掉的想法,又听见周随野笑了一声,然后有些犯贱地说:“但是这份我参考了很多网络资料,并且熟练使用了ctrl+c、ctrl+v电脑技术。” 她抬起眼,无语地说:“你说得再通俗一点。” “嗯,我抄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中奖 那张纸最后的归宿自然是变成团状物体去往了垃圾桶。 没了学习经验可以参考,薄夏干脆放弃,反手列起了学习计划。身边的周随野还在说其实这些都大差不差,她也是可以参考的。 薄夏没搭理他,周随野坐下来单手支着腮帮说:“你相不相信靳韫言上台真说出了学习经验,也没人能参考?”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他变态来着。” 这词倒是也没有太多诋毁意味,奈何薄夏对靳韫言的滤镜很深,更别说不久之前靳韫言还安慰过她。因而薄夏非但没有附和,反而说:“我不觉得呀,他只是懒得写而已,如果他愿意认真写的话,一定会带给很多人帮助。” 周随野:“……” 到底靳韫言是她同桌还是自己是她的同桌? 周随野有些吃味:“他要想带给别人帮助的话还会找我吗?前两天到他家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做题的过程,上面的东西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薄夏捕捉到了关键词,看向他的眼睛亮了亮:“你去他家里了吗?” “对啊,写写作业打打游戏。”他身体往后靠了靠,忍不住吐槽,“可讲究了,穿着外裤还不能坐他的床……” 她每一个字都认真听着,想用那些细节去拼凑更多的东西,似乎这样就能离那个人更近一些。 靳韫言一定有洁癖吧,也是,他平日里看上去太干净了,跟其他粗糙的男生都不太一样。 薄夏问周随野然后呢,周随野笑了:“然后我把裤子脱了。” “……” 她又好笑又无语,问他没有被靳韫言赶出去吗,周随野唇角撩起:“他能赶我出去吗?我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虽说靳韫言是天之骄子,看上去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但班上不少男生都对他存着妒忌之心,觉得他太装,再加上靳韫言本身性格就不热,一般人很难跟他真正亲近。 薄夏有些疑惑,可是靳韫言人缘不是挺好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问,周随野抬眼看见靳韫言,起身过去跟他聊天去了。 那几天反复地讲卷子整理错题,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有些疲惫。 薄夏翻看自己的错题集,感觉物理这部分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她看向正在过道里无实物练习投篮的班长:“周随野,你能不能帮我讲讲这个题?” 周随野这两天快憋死了,自从他决定不给薄夏错觉以后一直控制着跟她聊天的次数,谁知道薄夏也很少跟他说话。 现在可算有一次主动找他,还是问题目这种事情,摆明着是肯定他的能力。 他笑了起来,带着点儿傲娇走过来:“哪道题,我看看。” “这道。” “嗯……”周随野坐下来,接过她的红笔认真地跟她讲了一遍,“懂了吗?” 薄夏点头:“谢谢。” 想到马上又要到了换座位的日子,周随野忍不住自恋:“明天换完座位你可能就要失去我这位优秀的同桌了,伤心吗?” 那张精致的脸离她离得很近,薄夏往后退了退,笑得勉强:“嗯,很伤心。” 这敷衍的味道差点写在脸上了。 可惜周随野并没有察觉到,沉浸在自己的优秀里不可自拔。 薄夏无暇顾及,她手上拿着一支笔,拖着腮帮看向面前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侧脸流畅的弧度。 内心泛着微微的苦涩,她想,马上要换座位,岂不是跟他的距离又远了一些。 那时候她多想能有和他做同桌的机会。 能午睡的时候不经意地偏头,近距离观察那张脸。能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能借着问题的理由靠他更近一些。 可是现在,这样的梦想越来越难以实现。 薄夏下巴靠在桌子上,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但过了几秒钟,她想到靳韫言和温心鼓励自己的话,又振作起来。反正以后时间还那么长,她哪怕每次只挪动一点点距离,总有一天会站在他身边。 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坚定。 “承认吧,你还是舍不得我。”周随野自恋程度已经达到了顶峰,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 薄夏回应他的话,看的却是另一个人,半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舍不得。 有时候薄夏很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儿,但不论是她走神还是认真做卷子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得都很快。 转眼又是周二,薄夏早就没了上次的期待感,她知道有很多人想和靳韫言坐在一起,压根儿轮不到她。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发生。 这次换完座位温心就跟她隔了个过道,而且孟柔槿变成了她的新同桌,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没跟靳韫言坐一起?” 孟柔槿有些嫌弃:“那个周随野跟个跟屁虫一样跟着靳韫言,待会儿又坐在我旁边吵死了。” 薄夏忍不住看向周随野的方向笑了一声。 刚好她投过去的视线跟周随野撞了个正着,后者看见她弯起来的眉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网上说女生跟朋友聊天时看着你笑,你多半是她喜欢的人。 他将这话跟靳韫言重述了一遍,得到的反馈是—— “也可能你比较好笑。” 周随野:“……”这是亲兄弟。 换完座位后值日生留下来大扫除,原本薄夏负责拖地等琐碎的部分,坐在她后面的同学为难地说自己今天手不舒服跟她换换,让她去擦窗户。 她想了想应了下来,没觉得擦窗户和其他工作有什么不同,都一样累。 见她点头,周志勇勾了勾唇角,莫名地笑意带了点儿坏。 薄夏站在桌子上擦窗户,擦了一遍她准备下来洗抹布的时候周志勇过来碰了一下她的椅子,动作带着明显的故意。 她脚下一个没站稳差点摔着,手磕到桌子上感受到剧烈的痛感,要不是她刚刚扶好恐怕会摔得不轻。 周志勇就是故意对她进行恶作剧,没觉得这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更何况她也确实没摔倒:“对不起啊。” 她皱着眉,心里对他的不满快要溢出来了,可张了张唇却无法表达,那颗总是迁就的心在拼命动摇,问她要不然算了。 “……” 去打水的温心进来看到这一场面,赶紧放下桶过来:“周志勇你在干什么?一天不欺负女生浑身不舒服?” 他们班那几个男生每天无所事事坐在教室最后排堵门,看见个稍微漂亮的女同学就吹口哨调戏,平时没事儿还喜欢搞点恶作剧。 她都不需要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就已经给这人判了刑。 男生觉得没意思极了:“我就跟她开个玩笑而已,你问薄夏介意吗?” 他嚣张地看着面前看上去安静内向的女孩,笃定她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温心攥住她胳膊,提醒她要勇敢:“夏夏,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要说出来。” 大概有朋友在的缘故,她有一种被人撑腰的感觉,抬眼对视对面的男生:“我希望你能和我道歉,如果不是我刚刚运气好这会儿已经在医务室了。” 薄夏仍旧是一副温柔的模样,眸子里却写着不容侵犯,平日里温顺的人发起脾气,也让人觉得不好欺负。 周志勇正想怎么耍赖,听见了对话的周随野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怎么那么喜欢犯贱?道歉。” “……”这下他是非道歉不可了,只能硬着头皮说,“对不起。” 薄夏才发现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其实也不会发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反而让她身心通畅,所以她决定不原谅:“希望你以后不会再做任何冒犯我的事。” “好。” 玻璃最后薄夏没有擦,温心让她扔给了周志勇,三个人出来的时候温心叼着根棒棒糖:“夏夏,你今天这样就很好,要以自己的感受为先,生命只有一次,怎么能委屈自己。” 她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很想谢谢温心在自己身边给了她勇气,却又觉得这话矫情说不出口。 温心往前走了两步,吐槽:“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名躺枪的周随野表示不满:“啧,我怎么突然被连坐了。” “这年头男人可不是什么好词,建议直接脱离男籍加入我们,以后就做好姐妹。” 周随野:“好姐妹能一起上厕所吗?” “哎你——” 薄夏跟在他们身后,看见远处天空粉紫色的晚霞映照下,两个人追赶着打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回家吃了个饭,回到学校上晚自习跟往常一样做卷子,临近下课的时候靳韫言突然被叫走,一下课温心就悄悄跟她说:“喂,你吃瓜了吗?” “什么瓜?” “贴吧上写靳韫言在天台上跟女生谈恋爱,两个人还抱在一起。” 薄夏下意识地心一沉,细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刚好外面几个高大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进来,有人问周随野怎么了,他满不在乎地说:“有人早恋被教导主任叫去谈话了呗。” 旁边的人稀奇地问:“你说靳韫言?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你靳哥考倒数第一也不可能谈恋爱啊……” 一向安静的薄夏突然问他:“你说靳韫言怎么了?” 那个人的名字好像烫嘴一样,光是说出来就已经耗费了她不少的勇气。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一点,免得被身边的人察觉出任何的端倪。 她心里翻江倒海,然而根本没人察觉到,周随野也只是以为她在八卦而已,毕竟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爆炸性新闻。 “不知道谁在网上造谣阿言谈恋爱,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最后还传成了一个巨离谱的版本,现在正在办公室里训话呢,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处罚,”周随野在那幸灾乐祸,“好像是说有个人举报了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正义人士。” 他幽默的话语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温心也跟着笑:“谁这么无聊,别是写的同人文吧。” 周围的讨论声听起来却是那样地遥远,薄夏想的却是那天在天台上发生的事儿,她当时信誓旦旦地对靳韫言说要帮他保守秘密。 他不会误解是自己泄露的吧。 薄夏胸口上下起伏,眼睫乱颤,耳边传来讨论声,她抬起头,看见靳韫言被几个人拥着走进来。 少年个子挺拔,走路微微带风,看那表情似乎不觉得有什么。 周随野打趣道:“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主任是放过你了吧。” 他坐到位置上,微微仰着头,喉结突出:“我说没这回事,主任不信,让我别耽误别人学习。” 然后又是一群笑声。 温心走在吃瓜第一线,打趣道:“老师说得对啊,你全校第一当然不会被影响学习,别搞得你女朋友考不上本科。” 靳韫言唇角撩起,也跟她开起了玩笑:“有我在,她能考不上吗?” 大家笑得都很开心,唯独薄夏心事重重。 一直想到第二节课铃声响了以后,薄夏终于没忍住。她看了一眼靳韫言的位置,周随野跟他坐在一起,于是借着问题的名义坐在周随野的前面:“我能不能问你道题?”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旁边的那个人。 周随野急着上厕所:“我肚子疼,让我旁边的人帮你讲。” 自从上次一群人排队找靳韫言问题之后,讲题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周随野身上,薄夏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机会。 她迟疑地抬起眼,坐在窗边的少年掀开好看的眼睛问她:“哪道题?” 即便刚去挨训过,声音也很有耐心。 薄夏心情忐忑,那种感觉像是意外获了奖,看着上面“谢谢中奖”四个字觉得太珍贵不敢兑换一样。 她拿出自己的试卷放到他跟前,指着上面的填空题:“这个。” 靳韫言拿出草稿纸,他的字工整有力,跟她的小学生字体不一样,光是看字都能想象出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 她认真地听着题,只是挨着他有点近,闻着他的味道有些心猿意马,最后也没搞清楚那条题目怎么做,听得晕乎乎的。 眼看题目讲完了,薄夏也该回去了,她咬了咬唇瓣,看见靳韫言旋上钢笔笔帽放在一旁,还是鼓起勇气:“那个……” 她结巴了半天—— “那个……那个……” 靳韫言原本没注意到她,听见她这声音觉得有趣,挑眉看向她:“哪个?” “就是……”女孩凑到他跟前以旁边的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今天那件事不是我说的。” 原来是这个事儿。 他微怔,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脸上浮上笑意,靠得有些近,薄夏这才发现他眼睑上有颗浅浅的痣,一笑起来深邃的眼睛像是旋涡一般。 她有些失神,接着听见少年不怎么在意的嗓音:“没误会。” 靳韫言想起什么,顺手拿起桌屉里的牛奶。那牛奶是保姆买的,他不喝总是塞进他的书包里,玻璃罐可爱的瓶身一看就不是他这个岁数的男孩喜欢喝的,倒像是面前穿粉色衣服内向的女孩的口味。 于是他顺手又把那瓶牛奶拿给她:“牛奶拿着,长个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20 第15章 褶皱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原本是自主学习的时间,班主任过来占了那堂课让大家做试卷,眼见指针快要指向下课的点,底下的学生都归心似箭,不约 而同地看向黑板上面的时钟。 原本能正常下课,付强民职业病一犯又开始对他们一顿输出,从他们的父母聊到未来社会,每次的话术都一样他们都快倒背如流了。 “等你们以后出了社会就会知道没有人再会像老师这样真心地教你们和对你们好了。” 老师总是希望学生们少走点弯路,能早点明白那些道理,但没有社会经验的学生们也注定听不懂背后深刻的含义,等他们真正明白的那天,弯路已经在他们身后了。 人生这堂课,非要自己走一趟不可。 原本付强民还想说些什么,一低头看见他第二喜欢的班长同学正在掏耳朵,看上去对他这些言论十分不满。 火力顿时被转移,老付走到讲台上:“其他人先下课,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周随野你留下。” 温心挽着薄夏的胳膊,经过的时候朝周随野投过去幸灾乐祸的表情,薄夏也学了坏,回头笑着看他。 整个教学楼的人已经走了大半,班级里的人乌泱泱地往外冲,走到路灯下的时候,少年们重叠在一起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时间仿佛拥有了魔法,在那一瞬间有了静止的能力。 出了校园后,薄夏坐上公交车。 她拿出那瓶牛奶,玻璃罐的瓶身有些凉,心口的波动久久不能平息。少女握得有些紧,一直到手心起了黏腻的汗。 回到家以后,她偷偷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身高,好像是有些不够高。 在他跟前,她足足矮了一个头,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薄夏偷偷踮起脚跟,想象他在自己面前,伸手比了比个子。她想,她如果再高一点儿就好了。 再高一点的话,会不会好看一点? 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是觉得她太矮了吗?可是如果他这样觉得的话,应该有关注过她吧? 那些复杂的思绪像是一团线一样缠绕在她的脑海里,越想越乱。 她趴在床上滚了一圈,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小心翼翼拿起吹风机吹热玻璃瓶身,将上面的标签完好无缺地撕了下来粘在日记本上。 旁边黑色的字体写着:“他的眼睛是最小的湖泊,蒙着一层令人沉溺的雾,叫我不敢多看一眼。” 想到第二天能见到他,薄夏不再觉得学校枯燥无味。 她提前坐上公交车,像以前做过的那样希望能偶遇到他,也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什么,她真的看到了他的身影。 这次他站在路边摊边上买早点,她假装跟他偶遇,买了一样的东西。 薄夏离他离得那样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但下一秒男生便抬腿离开,似乎没注意到身边的人。 她心口像是被什么揉出了褶皱一样,又酸又甜。 等到了学校才发现,靳韫言那份早点是带给周随野的,他估计在家里吃过了,平时很少看他在教室里吃早餐。 薄夏有些失落,但没让这份情绪持续太久,她拿起语文书挡住脸偷偷吃早餐,孟柔槿也在吃,边吃边跟她八卦:“你昨天看贴吧上帖子了吗?” “嗯?” 她觉得孟柔槿这个人很有趣,明明看上去很无聊,但其实比她八卦得多,那种反差感让人觉得十分好相处。 “就是靳韫言那个帖子啊,好像是那个跟她告白的女孩的朋友在网上乱说的,那个女孩觉得对靳韫言不好,就承认说是自己造的谣。” “那后来怎么发现不是她?” “她朋友觉得过意不去就出来承认道歉了呗,后来靳韫言出来让大家不用再讨论这些,他也没有兴趣‘耽误’别人学习。” 薄夏怔了一下,果然他不是什么早恋的人。 可是就算他早恋的话,她也不会是他的选择吧。 她掩饰自己的情绪,问孟柔槿他还有贴吧号,孟柔槿说:“估计是才注册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接着孟柔槿又说:“后来确实没人关注这个事儿了,都在说耽误学习我也愿意。还有人说能不能跟学神谈个恋爱,让他辅导一下自己,岂不是分分钟考上燕大。” 脑子里只有成绩的孟柔槿托着腮帮:“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这不相当于请了个私人辅导老师吗?谁要是跟靳韫言谈恋爱,我嫉妒她一百年。” 薄夏点头,借着开玩笑的名义说:“我也嫉妒她一百年。” 正说着,耳边的读书声突然大了起来,有经验的两个人立马意识到班主任来了,赶紧将早餐放进桌屉里。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1] 付强民进来看了他们一眼,身上仿佛天然带着一种震慑力,让人连呼吸都觉得紧张。 不一会儿后,他才绕了一圈离开。 第一节是语文课,薄夏因为提前预习过了,上得比较轻松。 下课时老付头说最近有个征文比赛,要报名的等会儿到他办公室一趟。薄夏有些心动,犹豫的时候温心看了她一眼:“走,我们一起。” “好。” 她有时候真羡慕温心的勇气,每次看到她不管怎么样先做了再说的人生态度,也会让她觉得很多事做起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薄夏想,或许有一天,她也能完全做到像温心这样勇敢吧。 征文比赛的题目拿回来后,薄夏一直在构思,温心却一个字没动,她有些意外,问她为什么不写,温心趴在桌子上:“我陪你去的啊,写这玩意又不给我发工资。” 她没想到温心会这么懂她,但还是说:“那既然已经报名了,你陪我一起写,好不好?” 温心眨巴眨巴眼,下一秒衣袖被拽住摇了摇:“你这是在撒娇吗?” “……”她哪有。 温心拿起笔:“那好吧,我就勉强发挥一下自己百分之一的才能。” 这时候周随野走进来,温心问她有什么好事儿,他说下周学校要举办一个义卖会,他们需要组队去参加活动。 温心对正经的事情都提不起劲,对这种纯玩的活动就格外感兴趣:“这个好玩好玩,很像那种经营游戏,你们玩过吗?” 薄夏摇摇头。 付强民将活动策划的事儿都交给了周随野,他只是自习课的时候来监督了一会儿。分组是随机的,温心看到上面的名字以后举起了手,付强民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你要干什么?” “能不能跟别人交换组别?” “你觉得呢,都像你这么乱怎么组织活动。” 温心丝毫不惧怕别人的看法,直接站起来说:“但是我觉得我可以在别人同意的条件下跟别人交换,这样不损害任何人的利益,而且和好朋友一起的话也更能调动我的积极性。” 付强民忍不住笑了一声:“哼,在这种事上你就有积极性了。” 但他也只是嘴上凶两句罢了,其实温心这种学生只是不爱学习,但是天赋并不低,他作为老师也会喜欢她这样的学生,只是平日里对她恨铁不成钢。 更别说她现在说的话还挺有理有据的。 付强民站起来:“行吧,你跟人家换,但是一定要在自愿的前提下,别对别人进行威逼利诱啊。” 班上同学立马笑了起来。 温心甜甜一笑:“好的。” 一下课,她便借用自己的好人缘成功地将自己和周随野都换到了跟薄夏一组,周随野不解:“你拉上我干嘛?” “你长得帅啊,到时候跟靳韫言一起立在那儿不是招牌?” 不得不说温心很会拿捏周随野,他一听温心这么说嘴角比AK都难压:“行吧,那我勉为其难去当一下门面。” 剩下一节课他们准备聚在一起讨论一下方案,薄夏很高兴这种集体活动能和朋友一起完成,尤其靳韫言也在。 几个人围在一起,她离他那样近,却不敢抬头看他。 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活动细节:“我们这个组的类别是手工类,到时候可以穿一些项链还有钥匙扣什么的……” “我看可以。” 讨论到后面,温心又说:“到时候宣传画我跟夏夏包了,她画画好看的。” 薄夏笑得温柔:“好。” 学校组织的活动给他们一潭死水般的校园生活注入了一丝生机,他们没事的时候就讨论具体的细节,对这个活动都很期待。 只是第二天靳韫言没来学校。 温心问周随野人去哪儿了,周随野说好像要参加某个竞赛,不一定来得了,人学神忙着呢。 温心不满:“说好的门面呢?他不在谁充当门面?” “不是,”周随野也不满,“说好我是门面,怎么他不在就没人撑场子了?” “你?”温心一肚子坏水,终于肯说实话,“其实我是想你来了靳韫言就来了,到时候他当门面,你当门童……” “温心!” 两人在教室里追赶着,温心一边跑一边说:“你急什么,凭你的口才绝对是第一销售,这不比门面更厉害……” 她越说,周随野越追得紧。 不知道谁把教室半面窗户全部打开了,冷冽的风裹着潮湿的水汽侵蚀着整座教室。 薄夏桌子上的草稿纸被吹到地上,其中翻开的一页是她自习课无意中写的他的名字,她弯腰捡了起来,忍不住看了一眼窗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还以为他也会在。 心里的遗憾一点点钻出来,薄夏想,要是他在就好了。 第16章 闪亮 只是藏在心底的那点儿遗憾,很快被忙碌冲淡了。 她忙着学习忙着跟温心一起策划活动,放学的时候几个人走在一起仍旧在讨论,温心说到时候还可以把拍立得相机带过来,她点头。 天气很好,夜幕上挂着皎洁的月亮。 薄夏刚利用完晚自习的时间研究明白了上个单元的物理知识点,还写完了征文比赛的参赛作品。 她抬头望了眼月亮,突然觉得月亮永远高悬没什么关系,靳韫言不在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在走自己的路,而她也在仰望月亮变成更好的自己。 很快到了活动那天,学校里热闹不已,到处挂着漂亮的横幅。 几个人抱着纸箱去活动地点,看见高一分去文科班的同学还有社团里认识的学长,温心赶紧去搭话,这个聊聊天那个问问好,留下薄夏和孟柔槿在后面叹为观止。 她怎么认得这么多人。 “可算是结束了。”孟柔槿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叹了口气。 薄夏接她的话:“嗯,是有点累。” 主要还是有些惊悚。 为什么用惊悚形容呢,前两天他们赶不完手工决定冒风险在晚自习课上编会儿绳子,做这种跟学习无关的事儿本来就小心翼翼,突然看见班主任半张脸映在窗户上,其恐怖程度不亚于贞子从电视机里钻出来。 薄夏是很少做坏事的乖乖女,自然紧张不已,尤其她刚刚还对上了班主任的视线,基本肯定他已经看到自己和孟柔槿在做手工。 见班主任一步一步走进来,她的心越来越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待会儿被批评的场景。 十六七岁的年纪,老师在她心里太权威,好像一点儿小事做错了就如同天塌下来了一样。 眼见班主任越走越近,她咬着唇,头越来越低,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拿出来。” 头顶的声音响起,薄夏准备把东西交给老师,余光却瞥见班主任并不是站在她跟前的。她抬起头才发现说的不是自己。 坐在后排的男生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机拿出来。 付强民将东西没收,冷笑了一声:“这自习课给你们上成什么的,有看小说的,玩游戏的,还有讲话的,你们父母给你们交学费就是来学校娱乐的?” 照例又是一顿训话,不过后面的话语里同学们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们班主任居然说他在走廊那站了很久,一直在用玻璃的反光观察他们。 “……”老师你有这样的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可惜那个时代教室的监控设施还没有普及,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一大把年纪的班主任这么辛苦。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薄夏和孟柔槿还在后怕。 “老付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走廊那里窗户反光能看见里面,”后来他们去走廊观察了一下,确实看得很清楚,孟柔槿说,“还好我们坐的地方有点儿偏,他看不清。” 但薄夏却觉得老付应该是看到了的,她们这群学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用拙劣的表演在老师面前去掩盖一切呢。 他之所以不说不是因为她和孟柔槿都是班级里名列前茅的学生,也许是因为他在她们眼里看到了后悔和害怕,最后没选择当众伤害她们脆弱的自尊心。 …… 这会儿时间还早,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先布置摊位。 薄夏将实现准备好的牌子摆好,很快摊位看上去就很像样儿了,周随野伸出手想碰他们刚摆好的东西就被温心打了一下:“周大野你干什么,没事儿别添乱做你的门童去行吗?” 周随野“嘶”了一声,忍不住笑了:“之前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变成周大勇,我这么有文化的名字怎么被你说得这么土?” 温心眨眨眼:“有文化,你名字哪里有文化?” 温心故意问薄夏知道吗?后者忍着笑,心里知道出自李白的那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背诵的时候周随野说了n遍,但还是装傻摇了摇头。 给周随野气够呛:“得,欺负人呢。”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说自己被欺负,这场景未免好笑,薄夏勾起唇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类似的场景。 是上次靳韫言也像这样欺负他,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 她心口莫名地一跳,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做什么都能想到他。 不过周随野虽然喜欢插科打诨,做起正事还是很靠谱的。 刚开始没人来光顾,他拉了几个客人,很快摊位面前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她们做的手工品还算精致,吸引了很多女孩的注意力。 “这个发卡好好看。” “是啊是啊。” 温心咳嗽一声:“发卡买三送一哦,底下扭扭棒买两个送旁边的小戒指。” 听得面前的同学都很心动:“我看看我看看。” 还有同学想要跟周随野合照,温心拿过拍立得,痛快地替周随野回答:“可以。” 等人走了,周随野说我这算不算出卖色相。 “嘴角压不住就别压了吧,要不是靳韫言没来轮得到你?” 温暖的阳光落在少年们身上,将他们渡上一层橙色的光。 摊位上的东西渐渐地空了,薄夏看着盒子里剩下的这些,认真地思索要不要弄一次清仓活动。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笑着问:“同学,你要什么?” 在看清他脸前的一瞬间,他身上的薄荷味道让她的大脑先一步认了出来,她溺在那张温柔的眼睛里,竟然有些眩晕。 靳韫言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大概是因为没穿校服的原因,看上去多了几分痞气,他拿起一只扭扭棒做成的小狗问:“这个怎么卖?” 她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陷在他突然出现的惊喜里回不过来。 靳韫言没得到回应,桃花眼垂下来,视线落在她脸上:“同学?” “八块。” 递过来的纸币发着烫,薄夏看着那只白色的小狗,想着这算不算缘分呢,她们一起做的东西里面,他偏偏选中了她做的那个。 周随野过来勾住靳韫言的脖子,抬眼看向发呆的薄夏:“怎么回事?看到我们大少爷来还卖八块?这符合他的身价吗,是不是忘记少加几个零了?” 靳韫言伸出胳膊碰了一下他,不让他勾。 周随野又吐槽:“你怎么不等我们卖完再来,怪喜欢坐收渔翁之利的。” 靳韫言看了他一眼:“那正好,我先回去了。” “哎——”周随野拉住他, “不就开个玩笑吗?话说,你穿这身保安大爷能让你进来?” 现在逃课的学生和外校的人喜欢浑水摸鱼,门口查得可严了。 靳韫言眯眼:“所以我在校门口跟他拉扯了十分钟,最后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 周随野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 东西几乎快卖完了,温心过来清点,将赚到的钱收好,接着看了一眼卖不出去的钥匙扣:“这个要不然就别卖了,我们一人一个分了留作纪念吧。” “好啊。” 热缩片的钥匙扣分到了大家手里,薄夏分到的图案是绿色的山,旁边挂着的丝带写着“山高水阔”,她假装不经意地看了靳韫言一眼,瞥见他拿着的是蓝色的海。 她心情无端地更好了起来,一时间比温心还要喜欢这个活动,毕竟这样她就可以私以为地跟靳韫言用情侣款钥匙扣了。 只是可惜这是他们学校第一次举办义卖会,却也是他们作为高三预备生最后一次参加。 也许美好的东西,总是很容易绝版的吧。 “快过来,我们合个影。” 远处温心朝他们招手,她举着相机,让他们摆好姿势,少年们不约而同地举起钥匙扣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青春就此定格。 相纸很快用完,温心整理了一下照片准备分给大家:“拍花了两张。” 薄夏在旁边看着,发现有一张是温心刚刚无意之中想给她拍的,因为大家都没有防备所以表情都十分随意。 她侧着脸笑,长刘海落下来,天鹅颈纤长白皙。薄夏第一次发现,在这样的视角下,她竟然也是好看的。 而模糊的镜头里,也不知道拍摄角度的原因还是什么,身后靳韫言的目光竟然落在了她身上。 她的心快要跳出来,压抑着心口的喧嚣:“这张照片可以给我吗?” “这张拍糊了。” “没关系,糊了也挺好看的。” 温心点头:“确实模糊了反而更有安全感,而且夏夏你真的好好看啊。” 她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知道这是温心的好友滤镜。 因为她也总是觉得温心世界第一美貌。“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用在朋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薄夏最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张照片,温心不想她吃亏,又递给了她一张他们清晰的合照。 拍立得的质感很好,照片里他们穿着蓝色校服的模样青春洋溢,薄夏站在前排很安静,和俏皮的温心形成了对比,周随野站在她身后,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靳韫言身上,而后者微微抬眼,看上去有些冷傲。 每个人都闪闪发光,而闪闪发光的他们组成了独一无二的青春。 第17章 梦想 后来那张拍立得夹在她的日记本里,旁边写着:“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可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1] 照片最后褪了色,但回忆里的青春却亘古长青。 温心见薄夏看上去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凑过来看向照片,她瞧出了几分端倪,只是那些想法在她脑海里很快就消散开,她也没在意:“今天好累啊,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大家说好。 走的时候他们去其他摊位转了转,买了同学自己做的奶茶和其他食物。 “这个奶茶还挺好喝的。” 薄夏点头。 温心笑着说要是每天都有活动可以吃好吃的就好了,周随野:“天还没黑你就开始做梦了。” 十一月的天气有些冷,路两旁金黄的银杏叶在风中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几个人选了个路边的一家馆子吃饭,其他人都是看环境挺好的直接坐了下去,只有两个例外正抽出纸巾擦桌子。 眼见视线落在自己和靳韫言身上,薄夏的手顿了顿,似乎只是这样的巧合她也害怕被瞧出什么端倪,随便擦了两下就直接坐下来,接着转移话题:“你们吃什么?” “酸辣粉吧,好久没吃了。” 餐桌上几个人坐在一起,让原本安静的饭店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温心忍不住复盘了一下今天的售卖情况,而后说:“没想到我们做的那个扭扭棒那么受欢迎,可惜圣诞节不让在学校里摆摊,不然的话我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周随野表示佩服:“你学习上有这个头脑早就考上清大了。” “瞧不起谁,我这是对学习没兴趣,你看我没怎么认真学不还是跟你们一个班级。” 周随野说她以后可以从商,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地就聊到了未来想要从事的职业,薄夏垂下眼,还没有明确的职业目标,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心思单纯,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只是想象中的未来应该像是《杜拉拉升职记》里的那样—— 在办公楼里穿着光鲜亮丽的服装办公,职场上一路晋升大放光彩。 “也许以后会研究物理。” 听到周随野这么说,温心骂他是变态,只有变态才会研究这么变态的科目。 大家其实都没有太明确的目标,说也只是说了大致的方向,可即便如此,他们是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都觉得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在一片不确定的声音里,突然有个人说:“我想当医生。” 即便过去很多年,薄夏仍旧记得那天孟柔槿坚定的眼神,她没有说“也许”、“大概”,是那样无比地确认那就是她未来的方向。 薄夏第一次发现,原来有梦想的人是会发光的。 她问孟柔槿:“为什么?听说学医很苦。” “小时候我奶奶生了病,以当时的技术会做那个手术的人很少,后来拖了关系终于找到了专门研究那方向的医生,才把她给治好的。那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医生是那样伟大的职业,原来他们可以成为病患家属的希望,所以我也很想成为那样的人。” 周随野给她竖起大拇指。 薄夏想,那她想要成为什么呢? 很多时候学习好像只为了学习,最终的目的地她却从来没有思考过,就好像只要不停地往前走就好了,走到尽头自然会有人为你指明前路。 可是这样模糊的一条路,走起来真的有意义吗?就好像只是被推动的一生,永远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她久久沉默,交不出她这十几年短暂人生的答卷。 幸好,靳韫言也什么都没说。她想,她并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人,也许迷惘并不是什么错事,她还有时间去构思她的未来。 夜渐渐地深了,吃完饭温心提议去K歌,薄夏不想扫兴同意了,更何况靳韫言也没拒绝。 她们三个女生并排走在前面,面前笼罩着他们长长的影子。 薄夏小心翼翼地踩着他在路灯下的影子,真希望那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因为有靳韫言在的缘故,去了包厢后薄夏一直放不开。 她借口说自己有些累不想唱歌,坐在角落里看他们一起唱周杰伦的歌,拿着包厢里手摇铃充当气氛组。 最疯的非温心莫属,她拿起话筒大声地唱《过火》,弄得薄夏都没忍住悄悄地小声跟她合唱。 果然ktv还是适合唱这种带劲的歌。 面前的果盘已经吃了一半,薄夏突然有些想去卫生间,便打开门去了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回来时穿过长廊,她听见其他包厢里传来的跑调的声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薄夏环顾四周,下一秒笑容在脸上凝固,她好像不记得刚刚他们玩的是那一间包厢了。 她站在原地朝四周看了看,努力回忆来的时候走的方向。 正想着要不要靠近这几间包厢听一下里面的声音,突然听见不远处清润的嗓音:“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薄夏心头跳了跳,一抬眼看见他一只手插着兜靠在墙上,昏暗的灯光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晃动,照亮了他的眼睛。 靳韫 言微微带着打量的眼神看着她,眼神里似乎还含着笑意,他的嗓音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如何,总让人觉得尾音缱绻。 他带着一种近乎于年长者对小孩儿的宽容的语气问她:“是找不到包厢了吗?” 被识破了心里的想法,薄夏顿时尴尬起来,原本白皙的面庞猝不及防地染上绯色。 她甚至不用照镜子都能感受到脸上的温度。 被指了方向,薄夏结巴地说:“谢、谢谢。” 她准备开门的前一刻,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他清瘦颀长的背影。 那一瞬间,她有一种他们不属于一个世界的错觉。 他太清冷,像高悬的月光,再怎么幻想也清晰地知道,月亮是不会被她独占的。 门一开,里面的喧嚣扑面而来。 温心看见她问她去哪儿了,她说自己上厕所去了,温心听不见,大声喊着:“什么?” “我说,我上厕所去了。” “哦。” 薄夏还在想刚刚的场景,想她刚刚是不是给靳韫言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是不是看上去有些愚蠢又或者鬼鬼祟祟。 在靳韫言那只不过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却被她拿来反复咀嚼。 发了会儿呆,薄夏突然想起什么,她看了一眼手表:“温心,我要回去了。” “这不是才八点多吗?” “是这样,但是我如果回去晚了会被我爸骂的。” 温心拿起旁边的外套,起身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这边离公交车车站有点儿距离,附近晚上不太安全。 听见好友这样说,薄夏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点的歌刚好停了,包厢里稍微安静了下来。温心接着她的话说:“你是不是想说你可以?怎么总这样,朋友之间就是要相互麻烦的啊。” 薄夏怔了怔,她确实太喜欢拒绝别人太客气了,曾经就有人对她说她这样让别人总觉得很生分。 但是自幼被父母忽视的长女总是要肩负很多不属于她的责任,她必须独立坚强,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样的性格。 这回她没有再推脱,正坐着点歌的周随野坐下来说:“我来送吧,正好我跟薄夏同路。” 薄夏忍住自己被拒绝的冲动,说了“好”。 她并不擅长和异性相处,尤其是单独相处,所以一路上她都没怎么开口,而周随野大概是唱歌唱累了也没说话。 两人在公交车站等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班车来得这么晚。 薄夏突然找到了话题,问他:“你为什么会想研究物理?” “你不觉得物理很有趣吗?” “……”她突然想起了温心说的话,果然周随野是变态。不过她以前这门科成绩好的时候也觉得物理有趣,但这学期开始有些听不懂,她突然觉得以前那门很有挑战性的科目变得不是那么可爱了。 “很多物理现象都很奇特,带着一种自然的魅力,我很想研究星系,研究那些未知的区域。” 薄夏认真地听着,好像时间都慢下来不少。 这座城市的夜晚十分寂静,月亮挂在蓝色的天幕上,皎洁的身体缺失了一块。 公交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薄夏替周随野刷了卡,而后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 从周随野的视角看,她看上去小小的,背着粉色的书包,看上去分外的文静。他跟过去坐在她身边,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休息。 等到了家里附近,周随野又非要送她回家,薄夏原本想拒绝,奈何周随野不让。他提着她的书包按着她往前走,一直将她送到楼下。 原本准备走,周随野转身的时候听到楼梯转角传来的声音,是一个中年男人——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跟一个男生?难怪上次期中考试成绩下降了,不会是跟同学在班上谈恋爱吧?” 薄夏嗓音有些委屈:“我没有。” “那就好,你也知道父母供你读书有多不容易……” 周随野莫名有些难受,回去的路上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薄夏发条安慰的短信,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如果换做他的话,应该也不希望父母训斥自己的时候被同学撞见吧。 周随野想了想,给靳韫言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他的学习笔记,靳韫言说他从来不记笔记,周随野:“……” “那帮我整理物理重点顺便给份你的独家学习秘籍。” 电话那头有点吵,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少年懒散的嗓音清晰地传过来:“你有病?” 第18章 酸涩 靳韫言正在回家的路上,收到周随野的电话有些莫名:“骗未成年补课费去了?”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电话那头的那个声音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也是,”周随野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儿打趣,“我们靳大少爷是什么人啊,早就自学完了高中课程,哪儿肯屈尊降贵做整理笔记这事儿啊。” 靳韫言懒得搭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那份学神现补的物理笔记还是出现在了薄夏桌子上。起初薄夏还以为是别人的东西放错了位置,问周围的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 她翻开第一页,看到熟悉的字体眼皮跳了跳。 薄夏已经记不清,自己曾经偷偷临摹过这种字体多少遍,只是无论如何去模仿,却始终没有那个人的神韵。 她耳边嗡嗡地响,下意识地看了靳韫言的方向一眼,这是他送给她的? 如果不是靳韫言送的,这份笔记也不可能放在她的桌子上。可事实上,他们之间的联系其实并不多,偶尔也都是一起出行,甚至,靳韫言几乎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可现在心里不敢奢求的礼物放在了她的跟前,让她怀疑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好像只要她稍微掐自己一把,这场梦也就醒了。 眼前的一切甚至变得有些模糊,周围发生的事情都蒙上了一层轻纱,怎么看也看不清。 她不敢去将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却又忍不住幻想,或许他曾经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安静的她,注意到她心情不好去了天台,注意到她这次考试物理没发挥好…… 那种妄想症,几乎是不可救药的,像是烧不尽的野草在荒原上疯狂蔓延。 薄夏一时间有些眩晕,认真做了几套卷子也没能缓下来。她那几天学习动力很足,看上去也比平时开心,连温心都觉察到哪儿不对劲来。 “夏夏,你中彩票了这么开心?” 好像这个比喻也没有不贴切,她克制地说没有,只是这几天是晴天,所以心情比较好。 “是吗?”温心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她哪儿不对劲。 薄夏其实没打算对她隐瞒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只是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她说什么呢?对靳韫言单相思吗?怎么着,也得八字有了一撇再说吧。 没得到回应,温心说:“好吧。” 临近圣诞节学校里又热闹起来,其实这节日也没什么好过的,只是这种有仪式感的日子总是很多朋友或者恋人之间表明心意的契机。 温心也不过问她私密的事儿,只是拉着她去逛精品店买礼物,精致小巧的店面里摆放着各种漂亮的小摆件,琳琅满目让人挑花了眼。 薄夏拿起其中一个水晶球晃了晃,透明的球体里立马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她看着雪花忍不住笑了笑,如果这个世界可以说下雪就下雪就好了,南桉市已经太久没下雪了。 回去的时候温心跟她八卦,说班上的某某要趁着圣诞节和某某告白,隔壁班的谁谁准备织条围巾送给他们班的谁谁,一个大男生在人家精品店老板那学习这么钩针呢。 好像大家的青春都会有一段幼稚的记忆,带着点儿笨拙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莽撞。 于是薄夏决定也写一封告白信。 在学习到深夜以后她点着那盏昏暗的台灯,仅仅写了一个前缀以后就再也没能落下一个字。说什么好呢,说什么才能摆脱她的轻浮渺小,才能显出她的喜欢与旁人的不一样呢? 只是那时候的薄夏并不知道,她们都是一样的。 就像一座神庙即便荒芜,仍旧是祭坛,一座雕像即便坍塌,仍旧是神,有时候人人往往分不清爱的那个人还是对他付出的热情。[1]她们都还太年轻,于是让好感与爱模糊了界限,最后变成了自己也研究不明白的课题。 薄夏想了很久才用钢笔写了第一行字,郑重地像是在写某种誓词,甚至他的名字都让她觉得笔尖发烫。她突然觉得这封自己从来没写过的情书,竟然比前段时间交给老师的那篇参赛作文还要难写。 她写了很多遍,最后仍旧觉得不太满意,不过这些其实并不太重要,她还没鼓足勇气送出去,那么信里的内容便相对来说随性了一点—— “说不清从哪一眼开始,你在我生活里刻下了特别的印记,刚开始还只是自然而然地被你吸引,直到有一天,只要有你在的场合,我的视线总会落在你的身上;只要是和你相关的事情,我总会联想到你;当别人读出你的名字时,我先你一步抬起头,我就知道这份印记很难再去消除了。 喜欢这件事还真是不讲道理,它像是一道写不出答案的证明题,题目显而易见,过程却难以整理。如果非要说的话,写在开始的,应该是你递过来的那件外套吧。后来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你的善良、喜欢你的冷清、喜欢你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喜欢看见你站在高处闪闪发光、喜欢你,就像是喜欢我想要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可是你太耀眼,耀眼到我不敢将那个秘密宣之于口。 否则你会知道,那个你眼中悄无声息的另一个世界的我,她青春里所有的盛大都与你有关。” 薄夏觉得矫情,将信纸装好压在了日记本里。她忍不住想,所以那些给他写情书的人都是如何写的呢,他的内心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以前倒是收过情书,只是那些肤浅模板化的文字,始终不能让她明白喜欢是什么。 信封一直压到圣诞节那天,她准备好了几个用五颜六色玻璃纸包装好的苹果,偷偷塞进了朋友的桌屉里,那封信没送,犹豫的情绪太多,将心口都占满了。 最后一个苹果是送给靳韫言的,她送的时候发现他的桌屉里已经被塞满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只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连个立足的角落都没有。 但最后,她还是将苹果和贺卡勉强了塞到了空隙的地方。 刚回到座位,外面传来声响,靳韫言和周随野在前面走着,沈然在他们身后转球,周随野有些不着调地提醒他:“把你那宝贝篮球还是收起来吧,待会儿装到老付那看你怎么办。” 薄夏悄悄看他的方向,看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送的东西,但靳韫言脸上只是习惯的神情,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周随野发现了:“这是谁送我的苹果?” 他打开一看字迹:“哦,薄小夏的。” 收就收了,也不知道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幸好这时候教室还没来几个人,薄夏低着头假装自己在写题,继续做他的鸵鸟。 周随野原本想开两句玩笑,突然想到些什么,他确实很长时间忘记避嫌了,忍不住小声说:“她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到靳韫言耳里,害得他成功笑了一下。 隔着几行座位的薄夏并不知道他都在脑补些什么,一会儿做题一会儿神游,突然间面前多了一片阴影,她抬起眼,看见周随野带着知悉的眼睛:“薄夏,你天天看我的空间,没事就看我的方向,现在还给我送苹果,你该不会是……” 她胸口上下起伏,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平稳,生怕他下一秒揭穿自己的秘密。 谁知道对方下一句是:“喜欢我吧?” “啊?” 薄夏此刻震惊的表情仿佛静止了一样,连纤长的睫毛都停止了颤动。该怎么解释她看他的空间是开不起黄钻会员怕访客记录被靳韫言看见才透过他的空间去窥探另一个人?又该怎么解释她不是在看他? “那个,”她只能为难地看他一眼:“对不起,我真的不喜欢你。” 后排的沈然都忍不住笑了,怎么有人解释的时候听起来像是在拒绝别人的告白,他忍不住起哄:“周哥咱算了吧,人家不喜欢你就别再纠缠了。” 薄夏看了一眼周随野,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你刚刚说的都是巧合,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的话,我可以发誓,假如我喜欢你我就考不上……” “停,”周随野被气够呛,“至于发这么毒的誓吗?喜欢我就这么可怕?亏我前段时间还死乞白赖地帮你给咱靳哥求笔记,敢情给了小白眼狼。” 靳韫言只是在一旁看着这个闹剧,甚至轻笑了一声。 一瞬间,她耳边有轻微的轰鸣声,她刚刚还在想要不要送那封告白信呢。也许她对于他而言,也真的有半分的独特呢?也许……也许暗恋那罐未知味道的糖,也会有甜的一颗。 可是这一瞬间,那丝侥幸被撕得粉碎。 薄夏张了张唇,听见自己问:“那个是你求的?” “不然呢?你以为天上会随便掉学神笔记?” 后面周随野又说了一堆,她一个字也没听见,桌屉里的告白信被攥紧,多了几道褶皱。再后来,那封信被尘封在角落里,再也难见天日。 第19章 纸条 她垂下眼睫,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只是笑意里藏着几分苦涩。原来那颗未知味道的糖果罐,她并没有运气开出甜味的那颗。 薄夏抚平告白信的褶皱,将它夹在书本里,她抬起头笑着对周随野说:“谢谢你。” 无论如何,她要谢谢对方的好意。 这句谢谢一出来沈然更加绷不住:“完了,被发好人卡了。” 后排坐着的几个爱吃瓜的男生哄笑一团,过来围住周随野,甚至摸他的脸深情地说:“谢谢你周随野,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你是个好人。” 弄得一脸像是被雷劈的表情的周随野恼羞成怒:“一边去。” 本来这事温心并不知情,她中午错过了这么一场好戏,晚上来的时候还在那乐呵呵地发苹果呢。别人只送一两个,她直接在这会儿苹果涨价到没眼看的时候提了一大袋过来。 薄夏挑了一个,问她很贵吧,温心:“我妈妈买的,她让我分给同学吃,你别只拿一个呀。” 她被迫多拿了几个,垂下眼看着苹果的商标,心里突然自己像是窥探到别人幸福的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 好像别人习以为常的事儿,于她而言,更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她收下苹果咬了一口,很甜。 度过了热闹的送礼物课间,晚上大家又回归了学习的怀抱。 后排几个学生无聊到传纸条,传着传着莫名传到了温心那儿,温心翻开一看,上面标题写着:“震惊,谁知道我们班长喜欢副班长,你别说,他们看起来好像是不太单纯。” 温心看了一眼认真学习的薄夏,感觉不太可能。 她忍不住吐槽这是谁写的纸条,还用的IU浏览器标题和贴吧跟帖模式,上面的字迹还是不同颜色的笔芯—— 1L:我今天看见班长跟副班长告白了,副班长嘴里说着什么谢谢啊你是个好人啊什么的,感觉是单相思。 2L:我也看见了,听说班长暗恋副班长已久,还为她死皮赖脸地找学神借笔记。 3L:也不定是单相思啊,他们平时关系还挺好的哎,说不定是不想耽误学习呢。 4L:真爱嗑了,楼主你一定还知道什么内幕! 5L:那个一楼二楼能不能别添乱了,明明是班长脑补别人暗恋他,我真的笑死了。 6L:甚至副班长听完之后发誓喜欢他就考不上,后面没说完,估计是考不上大学,班长一副被雷劈的表情,该不会真喜欢副班长吧。 7L:你别说,有点意思。 …… 温心看得过于投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又想笑又有些无语。她刚想找旁边的薄夏了解一下情况,眼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了白色的衬衫。 她表情顿时凝固,不敢相信但还是抬头看向老付头那张索命的脸。 “好看吗?” 温心讪笑一声,在班主任抽她手上纸条的时候用力攥住,好消息是对方没能全部拿走,坏消息是纸条咔嚓一声从中间撕成两半,而那被班主任拿走的另一半已经足够他了解一部分事情的经过了。 “老师!” 付强民的眼神在薄夏和周随野身上绕了一圈,见温心要跟他说些什么,他皱着眉,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接下来说的话:“你还想说什么?晚自习不做你的作业在这跟别人传纸条,好玩吗?” 他走到讲台上看了一会儿底下的学生,班上的人神态各异,有人头低成了孙子装鸵鸟,有人无视他的存在仍旧在学习,还有人在假装很忙……倒是那两个当事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事的样子。 付强民想了想,临走前还是叫了两个人去办公室。 薄夏放下辅导书,以为老付头是给他们布置一些班级上的任务,于是也没太放在心上。 到了办公室以后她站在桌子前,小声问:“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一旁的周随野倒是有些心虚,只是心虚的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而是又站在她旁边。他摸了摸鼻子,平时挺外向一人这会儿突然变得有些安静。 付强民打量着他们,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有些什么,正好又一个文静一个活泼,上次还坐一块…… 他咳嗽了一声:“你们俩平时都没让我操心过,现在又是关键的时候,更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相信你们更应该明白在正确的时间点应该做正确的事,尤其是你,周随野。” 两人:“……” 薄夏和周随野一头雾水地看向付强民,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吐槽如果没有什么正事能不能放他们回去。 付强民没有挑明,他只有对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才会说话难听,像他们这种平时表现好的学生应该循循善诱,只要点拨两句他们自然会懂。 “知道高中为什么关键吗?高考是改变命运的关键节点,其他的事大可以高考之后再说,不要因为一时的快乐去毁掉自己的未来。我相信如果你们真的有那个想法,上大学的时候还会继续发展,现在更重要的是提升自己……” 薄夏抬手拨了拨头发,怎么也听不懂。 接着眼前的人叹了口气,只能说得稍微明显一点:“你们这个年纪对异性有些好感都是正常的,老师相信你们会正确处理自己的情感。” 她听到这话,脸颊顿时染上绯色。 回去的时候薄夏还在想,她是什么时候暴露的?难道班主任知道她喜欢靳韫言了?她一时间被难堪感淹没,也担心老付会打电话给她父母,一时间并没有来得及去细想为什么周随野也在。 直到回到教室后,下课铃声刚好响起,温心问她没事吧。 她摇摇头,眼神里映着好友微微带有愧疚的脸。 温心说都怪刚刚后排的男生给她传纸条,薄夏后知后觉,眼睫颤了颤:“什么纸条?” 东西递到她跟前,只有半张。 薄夏看见上面的字,虽然不知道前面都说了些什么,但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班主任是误会她和周随野有什么。 她顿时松了口气,又觉得刚刚那个场景实在是尴尬。 “没事吧。”温心摇着她的手。 她说没事:“不用担心,班主任没有说什么。” 薄夏下意识地看向曾经最习惯看的地方,平日里总是想和那个人不经意地对视,没想到真的对视上了,她立马装作若无其事地偏开眼睛。 表情像是深林里被惊动了的鹿。 靳韫言笑了笑,听见周随野表达了对班主任话语困惑的想法,淡淡道:“你觉得呢,被发好人卡的告白失败者。” “……” 这几日格外地冷,厚重的乌云压在天空上,露出半截玩捉迷藏游戏的月亮。 放学后薄夏刚坐上公交车,身边突然多了个身影,她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周随野站在了她身边。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因为我的口不择言给你带来了困扰,”周随野难得这样郑重,“对不起。” 原来是这件事,薄夏反应了几秒钟也明白过来,眼底染上几分落寞,但又温柔地笑着:“不是你的问题,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对我这么好,有你这个朋友很开心。” 司机关了灯,车厢里很黑。 周随野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却觉得那双眼睛格外地亮。 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播报,见到了目的地,薄夏站起身走到后门前按下铃声。到了以后她立马下了车,周随野再回头只看见她在风中奔跑的背影,在他看来很瘦小,却格外有生命力。 过了很久,周随野突然收到一条信息—— 薄夏:“其实我很喜欢你,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你像阳光一样温暖,靠近你的人都会觉得很幸福。” 薄夏:“希望能永远和你是好朋友。” 十七八岁的年纪,总是单纯又天真。 那时候的他们又怎么会考虑到未来的别离和成年人疲惫的世界,于是“永远”这样的字眼,也能轻易地说出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薄夏只能摸着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回到家后拿到手机发完消息,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 她总是不善于表达,刚刚发的那些话已经是她的极限。 薄夏也很想成为温心和周随野那样肆意的人,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那样脆弱和安静。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周随野的回复。 某人早就感动得要命,平时什么话都好意思说的人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矫情了,只是说一定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看着屏幕上的字眼笑了笑,眼底又渗透出几分落寞。 如果对着他,喜欢两个字也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就好了。 第20章 伤口 无人知晓的夜晚。 她任由这样酸涩的情绪在潮湿的空间里慢慢扩散,然后将它变成青春期的一个标记,仅限如此,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回过神来时,便利贴上写了他的名字。 薄夏认真地将名字贴在墙壁上,将他视为她的目标,认真地完成了今日目标。 时间已经很晚了,从窗户往外看已经没有几盏亮起来的灯。 她打开手机才发现周随野又给她发了条信息:“那你为什么总是看我的空间?” 薄夏:“……” 她反复打字,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对方又自顾自解释起来:“是不是因为哥长得帅?” 薄夏突然很想收回今天说的话,她真的要跟这种自恋狂做一辈子朋友吗?但为了不暴露什么,她还是敷衍:“帅、帅。” “有多帅?” 薄夏如坐针毡,鼓起腮帮思考了半晌,还是决定打开浏览器搜索“形容人长得好看的成语”,然后给对方发了过去:“惊为天人、仪表堂堂、貌若潘安、玉树临风……” 某人满足了:“过奖过奖。” 事实上她点进他空间里看的又是什么呢? 看他骚包地发自己和靳韫言的合照,放大每一张照片观察里面的细节:靳韫言似乎不喜欢被拍,每张照片里眼睛都是垂着的,说不上摆脸色给周随野看,但下巴微抬,眼神里透着几分锋利。 他偶尔会穿黑色的内搭,看上去少了平日里温柔的味道,莫名地几分透着桀骜不驯。 她就像那样一个窥探别人生活的胆小鬼,在与他相关的图片和文字里,希望 能借用这种方式了解真正的他。 她会幻想有一天能真正靠近他,而不是只是远远地仰望他。 那样被她当**的青春期的悸动,就好像是创造了一种信仰,供奉着这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1] 夜里下了雨,地面有些潮湿。 薄夏撑着伞出去,走到校门口时雨又下了起来,路上的学生行色匆匆,小声议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 这些年天气似乎越来越热,很久没下过大雪了。 湿冷的天气没人会喜欢,除了需要在这样寒冷早晨做早操的高中牲。课间的时间一下子长了起来,往常同学们灰暗的眼神里也微微多了点儿光亮。 薄夏早上来得急,没吃早餐,趁着课间的时候小跑着去食堂。 回来时刚准备从后门进去,后排的男生突然伸出脚,她差点被绊倒。 “……” “哎副班长,你跟班长是不是有一腿?” 她皱着眉头,想她要勇敢一点,但是没怎么跟人闹过矛盾,组织言语的能力比较差,只能站在原地疯狂想应对的手段。 无法得知她想法的人看了还以为她在超长待机。 薄夏刚准备说些什么,身边有个人突然按了按她肩膀,周随野从她身边走过去,长腿对着挡路的障碍物踢了过去:“找死是不是?” 男生一抬头,看见周随野那个大高个站在自己跟前就算了,后面还站着个更高的靳韫言,神色有些冷淡。 给人一种错觉,这两人都在护着面前的女生。 教训完这人还没完,周随野勾着靳韫言的肩膀,问她:“薄小夏,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她知道她该说什么,但是偏偏靳韫言也在她面前,弄得她说话的难度直线提高,于是原本还只是有些内向和紧张,现在脸颊都有些热。 不能怯场,不能退缩。 她告诉自己。 薄夏抬起眼睫,语气不卑不亢:“我希望你能跟我道歉,并且,我和周随野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昨天发生的事只是一个误会。” 那男生有些呆滞,没反应过来,靳韫言垂着眼,双眼皮的褶皱很深:“还不道歉吗?” “哦哦,对不起。” 那个年纪很多男生都有些欠,说出去好像只是无心开个玩笑而已,有些确实是单纯起哄,而另一些就是纯属恶意了。 靳韫言向来不跟这些人为伍,他其实并不算是个好孩子,身上的坏习惯不少,但因为出身教养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见事情解决了,他慢慢走到座位旁坐下来,翻开一页书之后想起什么,说:“自恋症痊愈了?” “什么叫自恋,薄夏也承认我帅的好吗?” 说着将偷拿过来的手机屏幕递给他看,上面满屏的形容词,靳韫言视力好,一眼就在这些形容词里看见了“倾国倾城”,敷衍得这么明显竟然也没能让他发现。 靳韫言轻笑了一声,周随野收回手机,解释:“我那不就跟她开个玩笑吗?谁知道还传到班主任那儿去了。” 他性格外向,话自然多了点儿:“本来之前我还担心薄夏喜欢我,没想到她自制力这么强,居然对我的神颜能把持得住。看来我以后可以放心跟她做朋友了。” “……” 周随野又说了一些废话,靳韫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对这些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周随野有时候觉得他比一般同龄人成熟太多了,正常高中生谁会情绪这样平静:“你怎么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 说起来上次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谈到未来的规划,他也什么都没说,虽然薄夏也没说,但很明显薄夏是在迷茫,他这副模样好像未来是什么样的都没关系。 周随野忍不住问:“你真的没想好以后做什么?就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儿?” 他垂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弹钢琴。” 身旁的人差点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靳韫言没继续接话,少年微微扬起下颌,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下课时间总是短暂的, 第一节课是付强民的语文,他向来喜欢在自己的课上讲些大道理然后再开始。 “讲几个事儿,周日元旦晚会到时候大家去看的时候注意秩序,班长组织一下。到时候回来以后在班上再办一个小的聚会。” 底下立马响起欢呼声:“万岁!” 虽然元旦假期调休以至于周末还要上课,但假期合并之后更长了,一想到看完晚会还能回去休息,大家都很兴奋。 “别高兴得太早,”付强民极其擅长给大家泼冷水,“以为放假了就能随便玩了?回去以后好好复习,别忘了期末考试马上就来了。” 刚刚还响彻教室的欢呼声又转变成哀嚎声,大家趴在桌子上怎么也起不来,明明感觉期中考试还在昨天来着。 不过好歹还有眼前的快乐,这么一想大家也都能接受了。 上课的时间好像总是漫长又短暂,转眼一天又结束了。 靳韫言和周随野在学校门口告别完后走了两步路上了汽车,后座的灯没看,少年深邃的眼淹没在黑暗之中。 回到家后,他接到定居国外的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妈。” “怎么样宝宝,学习辛苦吗?” 靳韫言唇角噙着笑意,将书包放在沙发上:“我都多大了,您还叫我宝宝。” “多大了不都是妈妈的宝宝吗?” 他坐下来认真听着母亲的话,大多数内容都是让他不需要太压力自己,学习的时候要放松,平时要照顾好自己。 想到寒假快到了,靳韫言顿了顿:“过段时间我来找您,好吗?” 对面的人表情带了点儿躲闪,她心情有些复杂,儿子总是含蓄的,不会直接表达情绪,这番话其实和想你了没什么区别,她不会不动容,只是仍旧为难:“妈妈也很想你,但是……你学业那样紧张,也没必要来回奔波。” 靳韫言眼底浮上笑意,看上去很轻松:“好。” 电话挂断后,房间陷入安静。 他垂着眼看向手机,眼底笑意完全褪去,也是,母亲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他现在去是一种打扰。 那两天他心情不好,平日里温柔的人突然冷着一张脸,任谁也不敢靠近,也只有周随野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 “呦,你这表情还挺少见啊,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靳韫言被他气笑了,半晌吐出一个字:“滚。” 下节是体育课,薄夏原本在教室看书,温心过来拉她下去:“快走快走。” “去哪儿?” “看打篮球去呀,听说我们班跟隔壁班男生刚刚说要比一把呢,快去给人加油。”温心一遇到热闹就忍不住想凑。 薄夏对手里的书依依不舍:“等会儿等会儿。” “再等会儿就赶不上了,好不容易能看到周随野和靳韫言一块打球,那画面那么养眼你要是错过只能在贴吧上看图片了……” 她眼睫颤了颤:“你刚刚说……” “对对对,快走。” 薄夏被拉着出了教室,跑得太急,皮筋从柔顺的长发上滑落到地上。风将她的头发掀起,留下青春的弧度。 温心带着她趴在篮球场上方的栏杆上,她微微喘着气,才反应过来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但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了,眼神在篮球场上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是暗恋者的天赋吗? 她很轻易地就看见了他高挑的身影,他脱了外面的校服外套,只剩下里面的黑色卫衣,轻巧地避开身旁人的防守,一个三分球入了篮。接着周围响起一片呼喊声。 温心拉着她激动起来:“靳韫言加油!靳韫言加油!” 她有些不敢喊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喊出来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心事公之于众,但这也是她借此机会表达的最好时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跟着温心和身边的女生呼喊了起来。 薄夏忘了其他事儿,眼神一直落在靳韫言身上。结束后靳韫言朝这边走过来, 他袖子往上卷起了一截,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身后周随野跟着:“下次不跟你一起打球了啊,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你吸引走了。” 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闻到轻微的汗水掺杂着薄荷的气味,不难闻。 周随野见她站在这不知道干什么,抬起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干什么呢,在这发呆。” 温心护短:“你别欺负小夏。” 周随野说这就是欺负啊,那我也欺负欺负你,说着也要弹她的额头,温心一边躲一边骂他,这两人又打闹了起来。 被围在中间的薄夏只看得见靳韫言,奇怪的是,她喜欢靳韫言的耀眼,却又私心地想要把他藏在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只是,她有什么资格呢? 她的眼神仍旧落在他身上,瞧见他将球随手抛给了另一个手,远远看去手侧似乎有擦痕。薄夏回教室的时候找借口一个人去了小卖部,在货架边找了找,弯腰在下面拿了一盒创口贴。 趁着中午没人的时候,她拿出那盒创口贴放在他的桌屉里。 平日里送他东西的人很多,靳韫言从来不收。薄夏其实知道他大概率不会用,但还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她其实也没抱有什么期待,就像她暗恋他这件事一样,从来不奢望会有什么回应。只是等她偶尔抬起头的时候,没想到会看到他正在拆创口贴的包装。 少年清隽的侧脸渡上一层光,纤长的指节撕开创口贴贴在伤口上,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从那个角度看,总觉得他眉眼柔和了很多。 他手上贴着她送的创口贴…… 薄夏唇角浅浅勾起,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变得开心起来,胸口也像是有一只小鹿疯狂地撞个不停。大概是太明显,温心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她摇头:“就是突然解开了这道题。” 温心:“……”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她送的创口贴是哆啦A梦图案,贴在手上有些明显,周随野很快注意到了:“谁送的?你瞒着兄弟谈了?” 总不能是靳韫言自己买的吧,有可能吗? 靳韫言垂眼看了眼创口贴,想到以前受伤的时候母亲也会买这个图案的创口贴,眉眼柔和不少。 见他还在说个不停,靳韫言懒得搭理,漫不经心地闭上眼:“说完了吗?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作战 教室里的嘈杂淹没在铃声之中。 假期的临近让大家不免有些心浮气躁,连薄夏也不能例外。她撑着下巴悄悄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悄悄打开自己的日记本,黑色的笔在纸张上印下字迹—— “12月29日,天气晴。篮球赛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擦伤了,悄悄买了一盒创口贴放在他的桌屉里,没想到他会用。 暗恋真奇怪,分明前几天还因为他失落酸涩,仅仅是一场更接近于偶然的眷顾,我竟然又窃喜了起来。 靳韫言,你说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我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更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觉。” 因为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大概永远不会像她这样仰望一个人。 句号落下,她的胳膊被身边的人不小心碰了碰,察觉到温心的视线往这边偏移,她慌乱地抬起辅导书盖住手中的本子。 心神回归,薄夏重新拿出卷子,做完这单元的题目后她检查了一下对错,发现基本上知识点都掌握了以后她脸上浮上满足的笑意。 再看时间居然已经快下课了,她打了个哈欠,趁着最后一点儿时间休息,耳边迷迷糊糊传来叮铃铃的铃声,然后是校园广播站放的歌曲—— ” 青春在风中飘着。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 写下我度日如年难捱的离骚。 …… “[1] 校园广播站播放的歌曲音质总是很差,有时候模模糊糊甚至听不清歌词,可奇怪的是,很多年后谁都再也无法通过其他途径听到那样婉转的歌声。 第二天元旦晚会终于如期而至。 薄夏并没有参与其中,但他们班级选上了两个节目,一个是歌曲一个是话剧,作为观众自然也是热情高涨,用温心的话来说都是一家人,肯定要给他们鼓掌加油去。 到了礼堂周随野已经将位置占好,沈然想过来蹭被他无情地赶走:“坐后面去。” “小气鬼。” 托周随野的福,薄夏跟靳韫言仅仅隔着一个座位,她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他,视线却不小心撞上身边的周随野。 薄夏睫毛颤了颤,不动声色地别过眼。 即便如此周随野也没有当一切没发生过,而是继续开启他的自恋模式:“哥有这么好看吗?天天看我都看不腻。” 客观角度来说,周随野确实很好看,他身上最吸引人的是那股少年人才有的张扬。而靳韫言则是内敛斯文的。 她认真地说:“真的很好看,不过你一自恋就感觉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好看了。” 温心差点笑喷,过来瞧他那张脸,认可道:“嗯,感觉面相都变了。” 这下成功地让周随野闭了嘴。 舞台上的演出十分热闹,有表演《雷雨》等各种话剧的,也有跳那时候流行男团的舞蹈的,等了好久他们班的节目终于出场,温心一带头大家立马跟着吆喝起来。 也不顾别人的目光,他们班的同学都在喊着台上人的名字,也不嫌疼拼命地鼓掌。 散场后大家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想到后面还有个班级小型晚会加小长假,往礼堂外跑的姿势都轻快起来。 薄夏收拾好东西回到家,她有些饿,在房间里搜刮到一盒泡面,加上热水后回到房间,看见群聊里发了好多消息。 是上次他们参加义卖会时单独拉的小群,群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改成了“有福同享有难退群”。 温心(心想事成版):“贴吧里发的你们看了没有,听说学校打算以后在周日晚上多加个晚自习。” 沈然:“什么?这也太惨无人道了。” 温心(心想事成版):“谁说不是呢,我们还没有到高三,学校要不要做个人?” 温心(心想事成版):“前两天在路上看到高三生,那个黑眼圈重得还以为撞见鬼了,我不要变成那样啊喂。” 群聊安静了一会儿,大概过了几分钟提示音再度响起。 温心(心想事成版):“你们觉得这合理吗?” 孟柔槿:“确实不太合理。” 薄夏跟风:“好像是这样。” 沈然:“万恶的学校。” “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温心表示,“我决定写抗议书,有没有跟我一起的。” …… 刚刚还有人说话的聊天群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温心看透了这群人,打字:“你们真愿意上这个晚自习?别的学校周五晚上都不用上晚自习可以提前放假,你看我们都卷成什么样了,假期莫名其妙又少了半天,哭。” 薄夏嗦了一口面,心想多上一个晚自习也好,反正在家里也学不进去,不过这对于家比较远的同学来说可能不太友好。 她吃完面以后发现群聊里又多了很多消息,沈然问她抗议书给谁,听说匿名投稿箱上面有个摄像头,还坏坏地表示要不然你直接给老付头吧。 温心发了个打猫的表情包:“我准备悄悄贴在公告栏旁边,这样学校一定能看到我们的决心,贴吧那边也有很多人准备这么干,你们一起吧,人多才有效果。” 刚开始大家还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温心哄骗道:“我们趁没人的时候悄悄贴在上面就好了,你们怕什么,反正也没人能认出来我们的字迹,再说了大家都贴不就法不责众了?” 好像有点道理。 沈然:“带我一个。” 孟柔槿凑热闹:“行,我也去。” 周随野作为班长当然不想跟风,然而温心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强制他参与。薄夏见大家都去,也跟了队形。 一行人就这么达成共识。 不过由于隔天班级要举办活动,他们没找到机会。直到聚会提前结束后,几个人悄悄拿着自己写的抗议书溜到楼下,温心怼了怼薄夏的胳膊:“你望风。” “好。” 她看向四周,这会儿有的班级还在上课有的班级在举办活动,所以广场还算安静。 温心他们鬼鬼祟祟拿着透明胶带将信纸贴在公告栏的玻璃上,刚贴了一半薄夏看到远方的人影,好像是教导主任:“老师来了。” 收到这个信号的同时教导主任也注意到了他们,他早就发现这群小崽子在这搞什么抗议,一直在这附近抓人呢。见抓到现形立马抬起手指着他们:“站住,都给我抓住!干什么呢!” “快走!” 温心抓住薄夏的手,薄夏也抓住身边周随野的胳膊,他们哪儿顾得上想那么多,疯狂地往前奔跑着。 冰凉的风刮在少年们的脸上,吹起他们的发丝,仿佛将一切都抛到了身后,连同未来的命运。 老师的声音已经远了,显然教导主任发福的身材难以追上他们。他们不约而同扶着膝盖喘气,周随野往后看:“没追来。” “吓死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没有人责怪提出提议的温心,反而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连薄夏这样从来不会做坏事的乖孩子也跟着笑,她的刘海乱了,一缕发丝粘在睫毛上,眼睛亮亮的,格外好看。 温心明明也是笑的,还要问她笑什么。 笑什么呢? 她在笑,她循规蹈矩的青春,也有偏移轨迹的时候。可是在她眼里划分为做坏事的瞬间,竟然感觉是不错的。 她安静的躯壳里其实装着的并不是乖巧的灵魂,是想要脱轨的欲望和蠢蠢欲动的心。 只是他们都没有开心太久,原以为甩开了教导主任就不会有什么后续了,谁知道老师也不是吃素的,完美地给他们展现了一下什么叫“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教导主任竟然调动了公共区域的监控锁定了他们,最后的结果是抗议活动没成功,几个人反而并排站在走廊上挨训。 薄夏头上顶着书,不敢去看班主任失望的眼神。 被环境规训成的乖乖女,总觉得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让天塌下来,直到长大以后才发现其实那些事儿都算不了什么。 幸好的是,她不是一个人,几个平时要好的人都在“并肩作战”,好像也没那么孤立无援了。 耳边的话语还在继续,好不容易班主任准备走了,周随野看见了从走廊远处过来的靳韫言,突然开口:“靳韫言,让你去放风放哪儿去了?” 靳韫言:“?”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远处少年的身上,他单手插着兜,清瘦的身影立在原地,头微微歪着,甚至弯唇笑了笑。 薄夏咽了口唾沫,想他长得过分好看了些,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靳韫言慢慢走过来,短短几步路走得像是去讲台上分享获奖感言,他平时就和周随野关系好,加上班主任正在气头上,没管事情经过,让他们一起受罚。 班主任手背在身后:“你们在给我表演什么?平时都挺本分的,现在还挺厉害的,敢跟学校对着干?温心,你带头的吧?” 猜得倒是挺准的,但是温心没有承认,反而嘴硬道:“老师,您不能对成绩不好的人有偏见。 付强民欲言又止,看着这些人真的是失望透顶:“就在这站着,一直站到放学才能走。” 不一会儿,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门口。 他们正在罚站不敢出身,但个个都想笑。温心忍不住拨了拨薄夏的掌心,她皮肤有些痒,眉眼弯起来。 她想,她好像生病了。要不然也不会觉得能和他们站在一起也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跟靳韫言站在一起。 原本因为被训斥引发的脸热,变成某种心动的证明。幸好的是,头上的书本滑落到了脸颊上,将一切痕迹都掩盖得干干净净。 第22章 谜底 墙壁透着淡淡的石灰味,本就发灰的墙面因为沈然的鞋踩在上面雪上加霜。路过看去,几个人站得歪七扭八、各具特色。 有人没个正形头快歪到旁边的人身上、有人像是骨头软了一样往后躺着、还有人百无聊赖地数着对面高三教学楼的窗户。 周随野看了眼靳韫言,忍笑:“现在是不是很感谢我,让你第一次体会到罚站的感觉。” “缺德。”沈然吐槽。 薄夏认同地点头,太缺德了,也就靳韫言脾气好才没跟周随野计较。她心想也不知道靳韫言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他看上去好像对谁都脾气很好。 靳韫言仰在墙壁上闭着眼睛,口吻淡淡:“也不是第一次。” 话音落地,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竖起耳朵,不是第一次?难道像他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有叛逆的过往? 周随野伸出手怼了怼他的胳膊:“说出你的故事。” “转学前打架被罚过,”他说得轻描淡写,过了好半晌后问,“信吗?” 靳韫言脸上挂着笑,他的笑总是温润的,整个人矜贵中虽说带着点儿张扬,却难以让人想象出他动手的模样。更别说他和谁都发生不了冲突,所说学校里有部分男生觉得他很装,但也因为他的温和从来没有对他挑衅过。 因而周随野直接嗤了一声:“不信。” 其他人附和:“就是,谁信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聊天的缘故,罚站的时间好像变得也没有那么漫长。薄夏开始天马行空起来,甚至看着对面高三的教室幻想她的高三生活。 高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以后又是什么样的…… 思绪越飘越远,耳边突然有个散漫的声音响起:“可以走了。” 时间到了吗?薄夏看了眼手表,明明还差十五分钟放学。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靳韫言:“放学了吗?” 虽然下课铃声还没响,但是教室里的同学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往外冲,出来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走廊上这道亮丽的风景线。 大家都准备走了,只有薄夏还有些犹豫。 温心拉着她的胳膊:“走吧,反正班主任已经走了,谁也不会过去告状的。” “嗯,”沈然添乱,“如果到时候问起来就说是周随野让的……” “喂——” 周随野气不过去追沈然,两个人一起跑到走廊的尽头,留下几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走。 两座教学楼中间的那棵粗壮的香樟树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仍旧枝繁叶茂,绿色的叶子在风中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现在是什么季节。 薄夏悄悄看靳韫言的背影,肩膀突然重了重,耳边是温心的声音:“什么时候才能下雪啊。” 好像烦恼来得快走得也快,明明昨天他们还在想晚自习的事情,几个小时前还在想抗议的事情,这会儿想法已经跳到下雪这件事上了。 薄夏偏头看向那棵树,也在渴望一场雪。 大概是南方人的骨子里,都对下雪有着一种莫名的向往。得不到的、稀有的东西总是珍贵的,而司空见惯的事物也自然变得廉价。 …… 小长假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是放松,但可以忙里偷闲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儿。 温心提议长假薄夏去她家住,邀请得很热情,但薄夏有些为难,说家里管得严,不让随便去别人家过夜。 “不是吧,这也要管。” “嗯。”薄夏很多时候并不能随心所欲。 因为不被偏爱甚至不被爱的孩子是没有叛逆资本的,她还要读书还要生 存,只能本能地做父母的私人物品。 温心有些失望:“那好吧。” 像往常一样,薄夏坐上公交车回家。只是这次家里比平时还要安静很多,直到深夜父亲也没有回来。 她疑惑的时候收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他现在在妹妹那儿,元旦的时候他们准备一起回老家看奶奶:“抽屉里有钱,你跑来跑去得也很累,刚好可以在家里好好学习。” 薄夏攥紧了手机,半晌后说:“好。” 外面的灯火已经慢慢灭了,她看向窗子外的茫茫黑夜发着呆。 从很小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家里条件不好、父母不容易、她是姐姐,所以她要懂事。她也活成了所有人心里懂事独立的模样,可是没有人发现,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当她足够懂事独立的时候,身边的人也就将这视作了一种理所当然,他们只会夸赞她懂事,然后顺理成章地不去照顾她不去关心她。 薄夏只觉得伤感。 她是很多年后才发现,夸赞和荣耀本身是一种绑架和操控。当你甘心接受并沉浸其中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关进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笼子里。 她那时候有一瞬间的想法—— 其实他们是一家人也很好,她是可有可无的那个也很好,至少有一天她离开的时候父母不会是孤独的。可年幼的她低估了某些父母的贪恋,他们永远不可能放弃孩子对他们的回报。 长假变得无比安静,幸好她也早就习惯了这份安静。 温心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于是提议让她过来到自己这边住,薄夏起初还有些犹豫,被怂恿着几句还是收拾了东西。 温心贴心地过来接她,刚开始她还有些拘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好友的父母。到了门口,薄夏低着头还在犹豫要不要换鞋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不用换鞋,进来快进来。” 薄夏抬起头,看见一个长相温柔的中年女性站在不远处,她穿着白色的毛衣,外面裹着层米色的外套,笑得很和蔼:“这是我们心心的好朋友吧,她经常跟我提起你,不要拘束,把这当成自己家。” 温心朝她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跟母亲说:“妈妈,我想吃水果吃零食,可以吗?” “好的宝贝,马上给你准备。” 她甜甜地笑了笑,然后拽着薄夏进屋:“快,我们打游戏去。” 见人拽不动,温心看了一眼薄夏的表情,她太了解这位朋友了:“你该不会是想说还有很多作业没做完吧。” 薄夏被戳中了心思,认真地点了点头。 “先玩先玩,别惦记你那个破作业了。” 薄夏妥协,跟着她进了房间。温心在书桌前开电脑,她忍不住打量这个房间,明亮宽敞,装扮是很有少女心的公主风。 好羡慕。 视线收回时,温心已经打开了游戏页面,薄夏推辞:“我不会玩电脑游戏,上一个玩的还是植物大战僵尸。” “你试试嘛,这个很好玩的。” 薄夏接过游戏手柄,忍不住说:“你爸妈居然会让你玩游戏。” “那有什么不让的,”温心没觉得有哪儿不对,“我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我爸也会给我摘的,游戏机还是我爸妈主动给我买的呢,他们说别人的孩子有的我都要有。”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在她爸妈的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懂事体贴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承包,所以她也应该那样。 薄夏刚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玩着玩着她也开始上瘾,原本安静的一个人也开始激动起来:“走这边、这边。”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餐桌上全是精美的菜肴,因为有客人在,温心妈妈特意做了拿手好菜。薄夏有些受宠若惊:“谢谢阿姨。” “这有什么的,多双筷子的事儿,我们心心虽然人缘好,但你还是她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儿呢。” 薄夏吃了一口饭,忍着笑意。 因为这句话莫名像她作为女朋友被温心带回家见家长,对方母亲看到她说虽然我儿子谈过女朋友,但你还是第一个被他带回家的。 温心弯起笑眼:“那是因为我们家夏夏人最好啊,我可爱可爱她了。” “……”这下更像了。 薄夏咬着唇,因为从小养成的性格所以比较内敛,好像无法那样轻易将爱说出口。她别扭了一下,轻声说:“你也很好。” 温心刚好偏过头,脸上的笑意很甜,那双漂亮的月牙眼看上一眼就好像喝到了蜜蜂水,一直甜到了心口。 薄夏也渐渐放松下来,跟温心睡一张床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儿了。 她还是第一次跟家人以外的人睡在一张床上,不习惯被肢体接触的她跟温心保持着点儿距离,下一秒腰就被搂住,温心忍不住耍起了流氓:“小夏,你的腰怎么这么细啊,以后到底要便宜谁?” 大概夜晚是少女心事最容易坦诚的时间,失去了视觉,彼此的心房总是容易在这样特定的时间点敞开。温心突然凑近她:“哎,你有没有理想型?” 薄夏怔愣了几秒,眼前一时间浮现出靳韫言的脸。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模糊的理想型总会变成确切的形象:“嗯……长得很高、成绩很好那种……” “哦,我喜欢坏点儿的,你不觉得坏点的更带感吗?” 黑暗里,温心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大概可以想象得出来,估计她家乖乖女又错愕起来了。她忍不住轻声地笑:“不过如果有一天我真谈了那种,我怕我爸把他抓进局子里。” “叔叔是?” “警察。” 薄夏也跟着笑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父慈女孝”的场景。 “小夏,你为什么会喜欢那种无聊的类型?”温心突然有些好奇。 “也不是很无聊吧,温柔的人不是很好吗?就像光一样可以照亮别人……” 薄夏的描述越来越具象,温心眯着眼,突然就起了怀疑的心思:“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吧?” 她的心口像是有一万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疯狂地想要挣脱着束缚飞出去,像是做躲猫猫游戏时被人抓住了一样,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连声音都结巴了起来:“没、没有啊。” 温心多了解她,即便是周围昏暗她看不清薄夏的表情,也大概知道自己猜对了。可平日里薄夏并没有什么表现,也没有和男生走得近,唯一一个只有周随野。 温心开始分析,好像怎么看周随野也不像她口中那个温柔的人吧,她眯眼:“难道是……” 薄夏心提到了嗓子眼,听见身边的人自言自语:“周随野吗?不像啊,沈然?更不像,总不可能是靳韫言吧……” 她不吭声,却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连呼吸这件简单的事儿都忘记去做。 温心猜不到,故作落寞地说:“算了,只有我把你当好朋友而已,你不跟我分享秘密很正常……” “不是这样的,”薄夏有些着急地攥住了她的睡衣,声音越来越轻,“就……就你刚刚说的最后一个……” “靳韫言!” 她声音有些大,也不知道隔壁房间能不能听得到。被戳中心事的薄夏有些急了,伸出手捂住温心的嘴:“你……小声点儿。” 那简单的三个字,是她晦涩青春的谜底,是拼命掩藏不能被旁人知晓的秘密。 第23章 青柠 “唔唔唔……” 意识到自己用了力气,薄夏赶紧松开。温心终于能喘口气儿,她忍不住吐槽:“你怕什么,在这靳韫言也听不见呀。” 也许是因为本能地避开他的名字吧,明明心里总将自己的一切都与他关联,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她找了个借口:“我担心阿姨会听见。” “我房间 隔音,“温心看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而且我妈妈很开明,她还经常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薄夏点了点头。 原本还存着几分困意的温心精神了起来,催促她告诉自己更多事情,已经招供了的薄夏只好抖出了更多的细节,她说这些的时候脸颊有些红,透着些不好意思。 幸好黑暗给了她更多的勇气。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追他呢,”温心的性格和薄夏完全相反,自然理解不了她的想法,在她的世界里,想要的东西就要得到。她鼓励好友,“你要不要试试,我觉得你们还挺搭的。” “我……可以吗?” 潮湿灰暗的青春里,她好像是活在角落里的苔藓,向往阳光却又觉得阳光会灼伤她。薄夏喃喃:“我感觉我还不够好。” “你有没有想过,你眼中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别人眼中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在我眼里,你就是很优秀,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我妈妈可巴不得有你这样的女儿呢,”温心数着她的优点,又说,“所以你为什么不可以,你值得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薄夏从来没见过那么自信的人,总觉得对方在闪闪发光。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的人生可以重启,她不许愿自己有一个更好的家庭、也不许愿自己能够更聪明一点,更漂亮一点,就让上天多给她一点儿勇气吧。 让她再无畏一点,足够面对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 温心继续分析:“而且难道每个人都要做到最好才配谈恋爱吗?什么道理?虽然我没有喜欢一个人,但是我觉得爱情应该不是那样的,它和友情一样讲缘分和契合度,就像我和你一样,我们都不是最好的我们,但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她心里那片湖水起了波浪久久难平。 只是她和温心到底不一样,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无条件的爱。 在父母那里,她想要得到爱需要成绩优异,需要懂事,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足够好才值得被爱。 她那时候想不明白,只觉得温心说的话她都觉得有道理,却无法真正做到和温心一模一样。甚至在其他事情上可以再勇敢一点儿,却唯独在靳韫言这里只能做个胆小鬼。薄夏轻声问:“我不想被别人发现,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那好吧。” “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也不要插手,可以吗?” 温心眼神里带了点儿失落,但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还是说:“可以。” 她太了解朋友了,她懂薄夏的晦暗和退缩,于是只是抱着她:“夏夏,我们可以变成更好的自己,但是变不成也没关系,不要去否定现在的自己,她会很委屈的。” 许多年后她仍旧记得那个夜晚,记得朋友柔软的话语像棉花糖一样将她裹起来,连空气里都充满着香甜的气息。 薄夏抱着她,连同抱住那个委屈的自己。 也不记得那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薄夏只记得起来时外面已经很亮了,她坐起来以后打了个哈欠,隐约记得昨天晚上和温心说了好多好多话,最后甚至是以温心的“你结婚了以后我要给你当伴娘”结尾的。 搞不清为什么能聊到那么远的事儿。 薄夏吃过早饭后接到父亲的电话,对方问他是不是在家里的时候她沉默了几秒钟。对于她来说撒谎这件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自己在图书馆学习。 幸好她说的是图书馆,因为下一秒电话那头的人让她回家后去房间里找一下户口本拍照片发给他。 薄夏说了好,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跟温心妈妈告别:“谢谢阿姨招待,我有事先回家了。” “这有什么,下次还来啊。” 她弯下腰在门口穿鞋,临走前甜甜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温心,接着朝面前的妇人招手。 下了楼以后薄夏在路上狂奔,那条路两边是没有绿意的梧桐树,灰白色枝干在半空之中延伸着,莫名有种寂寥壮观之感。 她突然有种隐秘的兴奋,因为她撒的那个谎。 那只被锁在牢笼里的小鸟拼命地往外飞,即便短暂的出逃以后又被抓了回来,但是她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总有一天,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困住她的地方。 不过,放纵的代价是她一晚上没睡觉补学校发的卷子,薄夏一想到温心估计也在补试卷就想笑,她看了眼手机,按理来说这时候温心应该各种表情包轰炸她然后找她要作业的答案,但是手机静悄悄的。 她发了几条消息,温心也没回。 薄夏托着腮帮想,大概是有什么事儿吧。 直到上学那天,薄夏才知道温心家里出了点儿事,因为有些担心,她一整天都安静得有些过分。 周随野过来帮课代表分英语报纸,薄夏说给温心留一份,他眼尾垂着,跟她开着玩笑:“她又不写,你不给她她更开心。” “周随野!” 薄夏炸毛的样儿有些可爱,委屈巴巴的,眼睛一红好像下一秒就要用她的肉垫去拍你,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玩笑开够了,将报纸给她:“急什么呀,给。” 孟柔槿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忍不住吐槽:“周随野你换个人欺负吧,薄夏是老实人,到时候逼急了小心咬你一口。” 他倒是见识过上次追着他的模样,但是咬人他还真想象不出来。她总是那样小心翼翼,对大家都很客气,好像生怕别人生气似的。 周随野笑得散漫:“知道了,不欺负老实人。” 薄夏认真地翻看着笔记,帮温心也记了一份,还贴心地帮她标记好,完全没关注后面的人还在继续吵闹。 那头周随野跟孟柔槿犯贱:“那我能不能欺负你?” 孟柔槿手里拿着圆规,尖锐的那头戳进纸张里,眼神有些锋利:“你试试。” 周随野:“……”告辞。 不知道落了这些课程温心能不能跟上,薄夏想。 她晚自习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回去给温心发了消息,说笔记帮她记好了一份,试卷也给她留了。不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对她有些担心。 温心说没太大事,到时候回学校再说。 薄夏有些迟疑地追问:“真没事儿吗?” “真的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温心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又像平时一样说了些轻松的话,她这才放下心。 温心不在,她的世界好像更安静了一些。 发呆的时候,她会悄悄看向靳韫言,看见他竟然在转笔,纤长的手指让人移不开眼。薄夏忍不住模仿,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好像,她的手没有那么灵活。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那天温心同她说什么结婚当伴娘的事儿,突然忍不住笑了笑,笑温心脑回路奇怪,为什么会想到那么远的事儿。 她连和他的名字挨得近一点儿都不敢想。 下节课要去对面楼做实验,薄夏跟周随野他们分到了一组,她写好了自己的实验报告,想给温心补一份,随手找周随野要温心的实验报告。 拿到的实验报告是摊开的,她没注意名字,看上一页是空白的,还在想温心这么写作业没被老师骂吗? 她也没多想,照抄上了自己的实验数据。 写了一半,周随野突然说:“我手上这本怎么是温心的?” 他反应过来:“刚想着一起补一下数据,所以都摊开放在这边,不小心把阿言的给你了。” 薄夏笔尖顿了顿,白纸上晕下黑点。她心口也像有一滴墨水在水中慢慢晕开,这本是靳韫言的吗? “算了,反正也一样。”说完周随野抱怨靳韫言那个狗被老师叫走还要自己补作业,看表情倒是没有多嫌弃。 她忍不住往前翻了翻,果然纸张上印的是他隽秀张扬的字迹,都说字如其人,但靳韫言的字跟他本人比多了几分不羁。 薄夏再继续写的时候,心绪已经已经完全不同。她居然能在他的 所有物上留下痕迹,会不会有一天,也能在他生命里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来了?” “嗯。” 靳韫言从实验室门口走进来,校服里面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喉结从深色的衣服里面露出一截。 有时候薄夏很佩服自己,暗恋的人身上就好像自带雷达一样,可以光速捕捉到他的声音和他一切有关的东西。甚至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可以比他先抬头。 她听到周随野说他的本子在她这,身后感受到微热的气息,他离她离得好近,近到那样轻微的气温上升就足以将她融化。 “帮我写的吗?”他似乎在看她的字迹,末了礼貌开口,“谢谢。” 周随野是个爱起哄的人,当即说:“就说声谢谢?这不得请个东西什么的。” “行,”靳韫言向来不是小气的人,“想吃什么?” 他走到另一边,眼神对上她的,让她几乎忘记思考。那片小小的湖泊让人觉得黏腻,让人不敢直视又私心地希望那儿永远只装着她一个人。 沉默的时间够久了,薄夏张了张唇,想要拒绝又想要同意,最后还是不想错过他送的东西:“我……我想吃薯片。” “好。”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薄夏在他上扬的语调里品出了几分笑意。她像是飞蛾遇见了丁点儿光亮,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他会不会也对她有一点点的想法呢? 她这样想着,又疑心他是不是在笑她吃垃圾食品,脑海里的想法太多,挤得她坐立不安。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快到下课时间,靳韫言正在看她写的实验报告,周随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别说,这字有几分你的味道……” 突然想起什么,周随野说:“哦也是,她上次还找我……” 薄夏意识到周随野是想说字帖的事儿,慌乱地阻止:“周随野!” “啊?” “你陪我去买薯片。” “等等……”周随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走,他也不知道这女孩哪儿来的力气,拉着他不管不顾地往外走,跟头蛮横的牛似的。 “薄小夏,你不对劲。” 等到了外面,她才松开手,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有啊,我就是很想吃零食。” 面前的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嘴里说什么还以为你要跟我二人世界呢。 薄夏讪笑了一声,已经懒得搭理他的自恋,甚至很想附和一声说自己就是喜欢他,省得他没事就来这一出。 下课铃声刚刚响起,小卖部里没几个人,看上去很清静。 薄夏走到货架前挑选薯片,见身后的人拿起一瓶青柠汁,她皱起眉头,看到这颜色就觉得格外地酸:“你喜欢这个味道的?” “你靳哥喜欢,给他带一瓶,”周随野唇角撩起,笑得张扬,“怎么样,感天动地兄弟情。” 她没吭声,默默跟着拿了一瓶。 周随野突然觉得有几分奇怪,用打量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薄夏被盯得心虚,没等对方问就解释说觉得靳韫言喜欢的应该很好喝,看上去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他拿起一瓶葡萄汁:“我喜欢这个,你试试。” “不用,我不爱喝这个。” 说完,薄夏抱着零食去收银台,周随野在原地愣了几秒钟,赶在她付钱前把账结了:“等会儿让阿言报销。” 她点了点头,回教学楼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拧开青柠汁喝了一口,一抬头,刚好看见靳韫言正在不远处,他身边站着个高挑的女孩,长发扣着精致的卷儿,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却有清纯大气的气质。 薄夏口腔里的味道慢慢蔓延开,让她不由地皱起眉头。 好酸。像她不见天光的暗恋。 第24章 初雪 走廊的尽头渲染了一层粉色的朝霞,像是在为他们铺垫偶像剧的背景。她攥着瓶子的手慢慢收紧,到底难以掩饰脸上失落的表情。 周随野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语气里存着点儿八卦的心思:“那不是隔壁班的班花吗?” 他带着探究的心思走过去,听见靳韫言淡淡地说不用,别看这人平时脾气挺好,转学到现在他估计都没记住几个同学的名字,对待外班的人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靳同学,我觉得我们能互相帮助的话是最好的。” 靳韫言靠着墙壁,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只露出半张脸。他大概是有些不耐烦了,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 少年本来生得高,眼睑敛着有些冷淡地看人让人觉得莫名地产生强烈的距离感。也确实,他平日里总是对谁都绅士有礼,那双眼却好像装不进任何人。 女孩打了退堂鼓,只能慌乱地说打扰了,匆匆忙忙地离开。 “成绩又好、长得又漂亮、家里还有钱,”周随野打趣,“你真不动心?” 靳韫言一边走进教室,一边笑:“你要是喜欢我帮你追。” “这话说的,”他将手里的饮料递给靳韫言,“你追过女孩吗?张口就来,可不要跟我说用你那张脸引诱对方叫追求。” 他不需要问也知道。 像靳韫言这样众星捧月长大的人,压根不会有什么追女孩的经验,他也无法去想象靳韫言有一天会去追一个女孩。 周随野坐到座位上让靳韫言报销,后者拿了张红色的钞票给他,说没零钱,他丝毫不客气地收下:“行,那我也不嫌弃。” 看见桌子上摆放的青柠汁,周随野突然想到些什么,不由抬眼看向薄夏的位置,刚好和对方的眼神撞上。 他心口像是有水滴落下来滴答响了一声,莫名打通了某种关窍,脑海里突然有了另一个猜想。而这种猜想如果一旦成立的话,曾经的那些奇怪的细枝末节也能轻易地串起来了。 薄夏也无暇顾及周随野的想法,她甚至没收回眼神。 坐在后排的孟柔槿看见她喝的饮料,随口跟她聊天:“你怎么会喜欢这么酸的东西,我看一眼都觉得牙齿要倒了。” “就是尝试一下,是有点酸。” 可是她又什么酸的资格呢? 晚自习前她收到了征文比赛的结果,班主任将一等奖的奖状递给她,她可算有些开心的事儿,去食堂吃饭的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孟柔槿挽着她的胳膊,回头一看后面跟着个小尾巴:“周大少爷也亲自去食堂吃饭?” 之所以这么调侃是因为周随野一般都和靳韫言在外面吃,很少去食堂,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做她们的小尾巴。 “我不亲自去你代替我去呗。” 三个人并排走着,孟柔槿探头看向周随野,别看她平日里专心学习,一遇到八卦的事情比谁都好奇。她打探着消息:“听说隔壁班的沈依依喜欢靳韫言?” 周随野仰着头,声音闷闷的:“嗯,奈何有人不解风情。” “被拒绝了,真假?靳韫言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为什么问这个?” “问一下不行吗?”孟柔槿碰了碰身边的薄夏,“你是不是也好奇?” 薄夏比谁都好奇,但面上的情绪隐藏得很彻底:“嗯。” 她垂着眼,听见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八卦,好奇一下贴吧男神的取向也是人之常情。 突然间周随野停下脚步,那双狭长的眼睛像是看穿了什么一样直直朝她看过来:“你们喜欢他?” 他用的“你们”,可是眼神却是一直紧紧锁在她身上的,薄夏有一种被人知悉秘密的心虚感,好像怎么样也无法像身边人一样轻松地用开玩笑的语气骂他有病。 但幸好,在孟柔槿赏他白眼后他面对着他们,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像是刚刚说的话,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仅此而已。 不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心口的酸涩感散去很多。连她自己都没发现那时候的想法多么奇怪,明明他只是没喜欢别人,也没有说喜欢她,为 什么仅此而已,她却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呢? 那天夜里降了温,她感受到天气格外地冷,回家以后灌了个热水袋抱在怀里才好了很多。 和父亲吃饭时照样没那么多话,她从小就遗传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半晌后才想起什么,说她这次作文征文是一等奖。 抬起眼没在对方的脸上得到想要的反应,她笑容淡了淡,父亲没说什么,只是觉得那玩意高考又不加分,有什么用。 怀里的热水袋似乎凉了下来,抱在怀里也没那么暖和了。 夜里起了大风,薄夏起床时翻找了半天在脖子上围了个白色的围巾才出门,虽然仍旧有些冷,却能阻挡大部分寒风的侵袭。 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去操场,周围都充满了同学们怨声载道的声音,薄夏也有些打不起精神,围巾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走到队伍里的位置后,她看到温心之后眼睛都亮了不少:“你来了。” 薄夏凑到她跟前的模样看上去像只可爱的撒娇狗狗,温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想我了吧。” “别提了,你不在感觉上学都没意思了。” 这话将温心哄得找不到北,要是今天风再大一点,说不定她就要变成气球飘到天上去了。 两个女生挽着手一起回教室,薄夏心里还存着对她的几分担心,赶紧问她家里没什么事儿吧。温心说没事。对于好友的理解,薄夏知道她这人平时多吃了一碗饭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出来讲,这会儿什么也不说倒是显得有些反常。 “真的没事吗?你不愿意跟我说吗?” 这语气有些熟悉,分明是自己上次对她行使的伎俩,温心认了输,说也就是前两天她爸爸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她去医院照顾了两天而已。 “这还叫没事吗?”薄夏紧张地问,“叔叔现在好了吗?” “已经没有危险啦。”温心说完,脑海里回溯出那天收到消息的绝望感,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她说得轻描淡写,薄夏却猜想到很严重,只是她向来不太会表露感情,于是到教室里以后将给她做的笔记递给她,让她有不懂的问自己,看她喝完水很自然地拿过她的保温杯去接水。 她不说,可温心能感受到她的关心,撒娇地让她请自己吃小卖部的烤肠。 见她跟平时一样,薄夏放下心:“好。”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温心居然真的在看她做的那些笔记,真的会问她不懂的知识点,她认真得像换了个人。 薄夏会疑惑地看她,得到的答案是都快期末考试了,还不允许她临时抱一下佛脚吗?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耳边上课铃声响起,薄夏一边翻书一边说出了至理名言:“临时抱佛脚,容易被佛反踹一脚。” “……”温心发现她也挺坏的,在桌子下悄悄踢了她一下。 最后两节课是语文课,学校里要找两个学生去拍校园宣传视频,这种表现机会有不少想要逃课的学生想去,但付强民有些犹豫,去了耽误学生学习,最好还是找成绩好的。 他眼神在下面转了一圈,刚好这时候温心一直碰薄夏的胳膊,下一秒薄夏还是举起了手:“那就薄夏去吧。” “再选一个男生,”付强民看了一眼,原本想选阳光开朗的周随野,看见他在那转笔心里有股无名之火,“靳韫言,你形象比较好,你去。” 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和他有这样的机会,这会儿真的如愿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于她像是被什么砸到了脑袋以至于整个人有些眩晕。 出教室时身后响起老付头的声音:“看什么,剩下的人接着上课,把课本翻到上次我们学到的地方……” 薄夏跟着靳韫言穿过两栋楼之间的长廊,从对面高三的揽日楼下到拍摄的场地。风大的缘故,安排的老师让他们去室内拍摄。 她接过老师递过来的脚本有些紧张,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镜头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自己真的可以吗? 旁边的学姐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告诉她很多镜头不是单独怼着脸拍的,不用怕。她感激地朝学姐笑了笑,攥着本子的手也松了几分。 在拍摄前,她看了靳韫言一眼,莫名地多了几分勇气。 就好像这世界上很多事他只要可以做,那么她相信自己也可以完成。 老师伸手叫她过去,看着镜头里的女孩穿着校服站在窗边很有青春洋溢的感觉,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青春真好。 她拍摄完几个镜头结束以后靳韫言还在拍,老师大概是觉得他形象比较上镜,将很多台词都给了他。 薄夏站在镜头后仰望着闪闪发亮的他,即便面对这么多人他也是游刃有余的,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也是,从小到大他大概拿过很多奖项,站过很多次高台吧。 她俯下身子,刚好看到他在镜头里同自己对视,心头颤了颤。 结束后他唇角染上极淡的一抹笑,远远看上去自持淡然,视线投过来的时候掠过她。薄夏来不及思考,听见旁边的摄影师说要给他们拍一组合照。 她心头雀跃起来,借着跟他同班的名义站在他身边,快门按下前,她整理表情,尽可能让自己笑得好看一点甜一点。 那天结束后,薄夏还记得她从多媒体教室走出来时,眼前仍旧是他的背影。突然间鼻尖有冰凉的触感,她微微抬头看向天空,细碎的雪花像羽毛一样在空中打着圈儿。 眼前被这白色的轻纱笼住,透过它看向远方的那个人时朦胧得让人几乎快要看不清。 世界好安静,仿佛一瞬间只留下她和他。 第25章 奇迹 “南桉落雪了,有时候会觉得雪花是独属于冬天的某个奇迹。而在我和他度过的第一个冬天里,我也遇到了我的奇迹。” ——《薄夏日记》。 那么多景色和季节都是如此千篇一律和稀疏平常,往往是因为独特的人才有了别样的色彩。于是在她的印象里,那个冬天的雪甚至不再寒冷。 雪花落下的瞬间刚好下课铃声响起,下课的学生们甚至忘记心心念念的食堂,纷纷站在走廊和窗前看外面的雪花,嘴里说着下雪了。 那是南桉的第一场雪。 雪花落在她的衣服上,她还来不及去欣赏冰的图案就匆忙融化了。她眼见着雪下得大了,匆忙跟着人流去食堂排队。 等会儿晚了就抢不到好座位了。 她刚买好饭坐下孟柔槿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秒懂,给她占好了座位。 等孟柔槿过来的时候,薄夏忍不住发呆,她很想问靳韫言燕京下雪是什么样的场景,那座城市的冬天又有多冷呢? 回到家后,她悄悄看那张和靳韫言的合照,目光里带着珍视。 即便她和他的大多数照片都带着其他人,就像是他的青春里也有太多人参与,而她也不过是不起眼的配角,可是仅仅是能有参与的感觉,她也很满足了。 再后来期末考试的时间也近了,薄夏比往常专注很多,但令她意外的是温心快赶上她学习的劲头。 趁着晚自习结束收拾东西的空挡,她忍不住问温心最近怎么那样反常,面前的女孩一仰起头就看见薄夏漂亮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倒影,薄夏的表情那样认真:“我很担心你。” 温心心口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揉过,在原处注视她良久。 校园里的人渐渐走光了,两个人在安静的夜里走了很久,像是那天分享秘密的夜晚一样。温心让她不用担心:“那天我爸爸确实伤得很严重,我在医院里哭得很伤心……” 她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第一次面对几近于生离死别的场合时她甚至无法去控制眼泪,耳边也模糊得听不清任何人的声音。 等她从伤心里稍稍缓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一直是母亲在处理医院的一切事情,顺便安慰她。 她的母亲看起来情绪很平稳,跟她这个小孩不一样。 温心以为那是独属于大人的坚强,直到吃饭的时候发现妈妈不在的时候出去找她,看见她悄悄在角落里哽咽。那还是温心第一次看见她那样脆弱的模样,戴着婚戒的手捂着嘴唇控制着不发出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起身整理情绪。 记忆里那个幼小的自己匆忙靠在冰凉的墙壁后久久难以回神,母亲也不是生来就是母亲的,这么多年自己的骄纵和自由,原来都是因为有母亲在身后遮风挡雨。 有时候人长大大概就只是在一瞬间吧。 她其实很多时候都没什么责任感,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她的父母一定会给她兜底。小时候学什么都三分钟热度,但她学什么他们都支持。后来学习成绩不好,他们也说没关系,尽力了就好。 作为家里的独女,她有肆意的资本,毕竟她的父母会用一生去托举她。某次无意间听见父母谈话的内容,她母亲担心她的未来时,她听见她父亲说反正有他在,以后不会让女儿过苦日子。 可是在差点失去父亲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该长大了,也许父母也会有衰老甚至离开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她还要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吗? 或许有一天,她也需要为他们挡风遮雨。 即便暂时还做不到,她也不想看到他们再为自己担心。 温心问薄夏她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薄夏牵着她的手:“来得及的,什么时候都来得及,而且你还那么聪明……” 好半晌女孩都没吭声,温心见她低着头,低下身废了老大劲看她的表情才发现她眼眶是湿的。 原本还有些伤感的温心忍不住笑了:“你哭什么?也是,上次我妈妈说想认你做干女儿,这样我爸爸也算是你爸爸了。” “哎,你们俩再不出来我要锁门了……” 她们听见门口的保安朝他们喊。温心匆忙拉着薄夏往外走,到门口一阵冷风将两人头发都吹乱了,看上去很滑稽。 于是他们对视间又笑了,薄夏让她相信自己,以后一定会帮助她学习。 “行,我们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说完温心自己都笑了起来,没想到有一天这么正能量的口号竟然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于是学习的时间变得不再漫长,连对温心头疼的付强民也觉得温心转了性,看她顺眼不少。 转眼间期末考试结束,迎来假期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路上车堵得有些厉害,薄夏坐在公交车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想着若不是天气太冷她就骑自行车回家了。 无聊的时候,她还在脑子里复盘今天做的数学题,按照她的经验来说这次数学应该考得还不错。 目光偶然间投向窗外,她竟然看见了旁边车里那张熟悉的侧脸,他大概是在听歌,眼睛微微闭着。 她唇角悄然勾起,突然间觉得堵车的感觉也变得不那么糟糕,甚至私心希望这段路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在想,他在听什么歌?他睡着了吗? 思绪乱飞间,那双深邃的眼睛突然睁开,她慌乱地移开视线,身体朝着另一侧倾斜,才避免和靳韫言对视上。 车子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前面的堵车情况终于有所缓解,两辆车不再平行,各自行驶回自己的前行的轨道去了。 几日过后,期末考试成绩据说要下来。 查成绩前,薄夏几乎是祈祷的姿态,她一方面希望自己能收到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另一方面也想成绩单上的名次能离他更近一些。 但是大概是太抱有期待,她不由有些紧张。 点进班群里的成绩单,她看见自己的排名只在靳韫言和周随野后面,她居然考了班级第三。虽然单科成绩和靳韫言还有差距,但她进步了很多,而且物理也考得很好。 女孩开心地在房间里转圈,所以下次换座位的时候她是不是有可能和靳韫言做同桌了? 她期盼了那么久的事儿,难道真的可以实现了吗? 薄夏突然不是很想过这个寒假,第一次如此希望能够立即开学。 过了好久后她想起温心,连忙看了一眼她的成绩,也从班级中后进步到了中上。 小群里消息十分活跃—— 周随野:“温心你开挂了?” 沈然:“就是啊温姐,你这样让我怎么活,我不想在这个群里吊车尾,这让我很抬不起头。” 温心:“得意.jpg很快这个群里就都是学霸了,你将是这个群里唯一一个学霸。” 沈然:“不要啊温姐!” 薄夏:“真的好厉害。” 聊着聊着他们也注意到薄夏这次成绩很不错,于是艾特她恭喜她,薄夏单独打开周随野的聊天框,跟他说谢谢,毕竟上次笔记是周随野给的:“顺便也谢谢靳韫言同学。” 看着那三个字周随野若有所思,好像很多时候薄夏都在刻意跟靳韫言保持距离,可越是这样越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跟她聊会儿天,突然想起什么:“上次你跟阿言参加的那个拍摄,还有几张照片你要吗?” 原本躺在床上的薄夏立刻坐起来:“要。” “那你求我。” 周随野还是跟往常一样欠,熟人之间他总爱犯点小贱,一般他说这种话那些人都会说滚,薄夏不一样,她既不会凶他,也不会真的求他。 平日里总是会体谅别人感受的小女孩,遇到即便是很小的事骨头也是硬的。 但周随野没想到对话框里出现了一条消息。 薄夏:“求你。”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对方的表情,鼓着脸颊一脸不情愿地看他,表情又带了几分认真,一本正经又带着可爱。 周随野心软得一塌糊涂:“叫哥。” 女孩脸皮薄,但考虑到班上很多人都叫周随野哥,她叫一声应该也没事:“哥,求你。” 对面的人唇角弯了起来,一张不剩地把照片发给了她。 上天好像真的在眷顾她,能让她一天有这么多好消息。 薄夏这样想,她打开照片,有好几张人很多的背景杂乱的照片,原本仅仅是这样也够她好好保存。直到翻到其中一张照片里,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背景里有个很小的他,刚好被人拍了下来。 他们其实离得有些远,隔着好几排座位。 可是她终于有了一张跟他单独的合照,即便是以这样的形式。 薄夏没有哪一刻像那时开心,暗恋就是那样奇怪的东西,酸的时候、苦的时候能让人皱起眉头,但甜的时候又是如此让人欣喜。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令人烦恼的事情都在一瞬间消息,她灰色的世界慢慢渲染上色彩。 她放大照片不停地去看那些细节。 后来也没忘记跟周随野说谢谢,她总是如此客气礼貌,也不知道被谁养成了这样生疏懂事的性格。 周随野骂了她一句笨蛋,欠欠地说:“你刚刚根本用不着求我,只要跟我说一句滚我就会把照片发给你了。” 薄夏:“……” 第26章 风波 她不是很懂周随野的脑回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抖M,而且为什么要在她说完了以后才告诉她? 薄夏有些生气,顺从他的心意地打了个“滚”字。 周随野嘴角挂着痞气的笑意:“那哥就乖乖滚了。” “……”怎么莫名有种奖励他的感觉。 不过这不是薄夏现下关心的事情。 她拿到照片后,悄悄去打印了照 片,在阳光下看着那张他们的合照,因为他们有那样一点点的联系而心口悸动。 回到家还被薄宜告状,妈妈看了她一眼,问她为什么又往外面跑。那些在后来薄夏看来“失权”的日子里,她总会觉得那时候活得像一只被控制的宠物,甚至还不如。 只是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只会去思考那些简单到如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成绩如何就提高这样的问题,于是痛苦也只是表层,难过只有几秒,继而也不会去想了。 她甚至习惯了那些言语上的暴力,像一只流浪猫在垃圾桶里翻到食物以后也不会太执着于刚刚被路过的人踢了一脚。 照片被好好夹在了日记本里,接着薄夏又找了个地方将日记本藏起来,这才在外面人的催促上出去做家务。 她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假期,不能见到同学不说,也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回到房间后看到手机里温心说准备去游乐园玩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她自然回复了拒绝的消息。 过年期间家里的气氛和气不少。 除夕夜回了老家,薄夏忙着去贴对联和窗花,拿到手机的时候看到群里都在发祝福的消息。 她也跟了一句:“除夕快乐呀。” 天色渐渐暗下来,蓝色的天幕上炸开绚烂的烟花,火光升到空中发出璀璨的光亮再慢慢坠成落下来的星辰。 看着群里大家都发着放烟花的视频,她也跟着录了糊糊的一段,即使不在一块,大家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等到夜晚爆竹声响起,他们终于又长大了一岁。 年轻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岁数是负累,反而更加渴望成长,希望岁月快点快点过去,好让他们一夜之间长大。 离开老家前,薄夏跟着父母去姑姑家拜年,外面大人们打着麻将嘴里尽谈论着国家大事,好像他们真的明白这些所谓政治。 小孩子自然对这些不感兴趣,都躲在客厅旁边的房间里,打游戏的打游戏,聊天的聊天。 薄夏借着表哥的电脑玩了会儿植物大战僵尸,看着豌豆射手打在僵尸身上莫名觉得解压。 身后椅子突然落下重量,是已经工作好久没见的表哥,他问她好玩吗?她说有点无聊。 “走,带你出去玩。” 薄夏从小喜欢这个哥哥,因为他总是能懂她的想法,也会尊重她给她带很多喜欢的东西。坐上表哥的车,她忍不住问他工作好玩吗,大城市是不是很繁华?他笑着说哪有工作是好玩的。 她“啊”了一声,听语气有些失望。 大概是浇灭小孩的热情,表哥说还是不一样的,说着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车开向市里,薄夏被带到附近的一家博物馆。走在前面的表哥给她买好票,让她进去感受一下建筑学的魅力。 她从外面就已经被这座建筑所展现出来的美学所折服,自然交错的建筑本体和自然环境融于一体,像是一个自然完整的世界。 进到建筑里面,所有的窗户都设计得刚刚好,以至于光线在建筑里面也成为一种艺术。薄夏跟着哥哥往前走,听他介绍在博物馆里摆放的建筑模型,心里只有着迷和震撼。 只是她没有什么知识储备,不知道从专业的角度去看这些,只觉得这些几何空间以及历史艺术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带着某种吸引她的魔力。 逛完内里,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和无聊,甚至自己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站在外面欣赏了很久。 过了会儿薄夏才发现表哥不见了,她找了半天看见对方坐在不远处的湖边,她凑过去看见他笔下建筑跃然而生,上面是几何框架和线条,原来这就是哥哥学的东西。 她弯着腰,一直看到他画完。 回去的路上,薄夏问他学这个很难吗? “很难,要学五年呢。” 可是她还是被吸引住了,从老家离开后去图书馆借了很多资料,越看越喜欢。就好像一个站在迷雾之中的人,突然之间找到了的方向。 甚至不需要太明确的理由,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这就是她寻找了很久的东西。 薄夏忍不住给温心打电话:“我想好以后的方向了。” “是什么?” “我想学建筑,做一名建筑师。”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激烈涌动着,让她的呼吸也变得不平稳起来。 “听起来也太酷了吧,”温心有些羡慕,“怎么好像只有我没想好要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不自然地说:“没事,不是还有靳……靳韫言也没想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打趣,暧昧地说着“哦”。 回去的路上温心碎碎念:“要不我以后去写小说吧,你看我天天看那么多小说知识储备这么强……但是我学的是理科啊……哎,你说我去当警察怎么办……算了,我爸肯定不同意……” 她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仍旧茂盛的香樟树,唇角染上笑意。 好像整个身体都轻快了很多。 那时候她、包括她的朋友,她们那样年轻,总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就拼命地往前闯,丝毫不考虑后果。很多年后她曾经问过自己有没有后悔走这条注定辛苦的路。可想了想如果无数次回到今天,她仍旧会走这条路。 《月亮与六便士》里有一句话——“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1]她如果选择自己心里的月亮,便不会再去羡慕别人的选择。 因为这个想法,薄夏卷子都做得更加有动力了一些。 正刷完学校那廉价打印机印出来的卷子,薄宜突然打开门闯了进来,要她带她出去玩。薄夏拒绝:“不行,妈让我看着你写作业,而且我作业也没做完。” 薄宜眼睛一转,样子看上去有些欠揍:“可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哦,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下次等你不在家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放下笔:“好吧,不过要在老妈回来前回来。” 妹妹嘿嘿一笑:“好。” 逛附近的步行街的时候,薄夏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要出门,最近发了压岁钱,她妹妹想让她买东西,还不用花自己的钱。 小女孩喜欢那样花花绿绿的东西,买了些发卡,她刚拿起其中一个兔子玩偶,薄夏就将东西拿下来:“这太大了,没法藏。” “……” 逛完街薄宜又吵着想玩附近的旋转木马,薄夏跟着她玩了很久,到中午的时候她终于肯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姐,你能不能带我去网吧。” 薄夏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想法全部看透:“未成年不能去网吧。” “可是有的网吧未成年也能进啊,我们就一起进去玩一会儿嘛,反正爸妈也不知道。” 那时候网吧对未成年的管控还不严格,薄宜说她班上的同学都去玩,而且还包夜的那种。薄夏拒绝,她可不想被骂。 两个人吵了一架,最后薄夏也没同意,她以为妹妹放弃了这个想法,也没放在心上,两个人回到家后吃个饭,薄宜将门砸得哐哐响。 父母不在,所以薄夏没理她。回到房间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群聊里是温心说在附近的公园打羽毛球,有没有人来一起。 薄夏无法参与进这份热闹里,她小时候就因为要照顾妹妹缺失了很多娱乐生活,即便妹妹不在,父母对她控制得也很厉害,她今天出门还是瞒着他们的。 被温心@后,她拒绝了,沈然问她为什么出不来,薄夏原本想解释真实原因,温心说:“你个学渣就别开口问这么丢人的问题了,我们夏夏当然是要悄悄学习然后惊艳所有人。” 她心里一暖,知道好友是在照顾自己的自尊心。 在房间里做了会儿题,出来倒水时薄夏突然感受到异常的安静,她去旁边房间看了一眼,没在薄宜房间里看到人。 薄夏猜想她估计不知道去哪儿玩了,她看了眼手表 ,妈妈待会儿就会下班回来,如果看不见薄宜一定会骂她。而且她没看住薄宜,待会儿她出事了怎么办。 她拿了件外套,随意套上鞋子往外跑,周围的行人很多,将她的视线遮挡,她一个人站在原地被无助感完全包围。 经过公园的时候刚好温心看到她将她拉住,问她在这干什么呢,她说她妹妹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别急,要不然给叔叔阿姨先打个电话。” 薄夏摇头:“先找找吧,我怕被骂。” 她那张脸被苍白填满,仿佛听到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温心搂着她:“别急别急,你妹妹又不是小孩儿,初中生不可能跑丢,肯定是瞒着你去哪儿玩儿去了。” 薄夏也知道,但也担心她在外面遇到不好的事儿。她打了个电话给薄宜,耳边响起关机的提示音。 “打不通吗?估计是故意的吧。” 薄夏想了想:“会不会去网吧了,刚让我带她去网吧,我没同意。” “别急,这边没几家网吧,顺着找过去就能找到人了,我给周随野他们打个电话一起找。你有照片吗,发到群里吧。” 她顾不上害怕和难过,在群里发了张薄宜的照片,接着跟着温心一家一家找过去也没找到人,等到有些绝望的时候温心告诉她:“找到人了,我们快过去。” 薄夏跟着温心到了地儿,她刚开始还不敢相信,直到看到熟悉的人影才放下心来。有时候说起来很奇怪,刚刚还压下去的情绪现在反而因为找到人了齐齐涌上来,化作潮湿的眼泪在她眼前笼罩上一层雾。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那种情绪不是担心不是庆幸,是委屈,满到溢出来的委屈。 角落里的薄宜还凑在靳韫言旁边说着哥哥你好厉害啊,能不能教她玩,靳韫言看她一眼,说可以,不过以后要听姐姐的话。 少年抬起眼,看见班上那个存在感总是很低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眼睛湿湿的,好像在哭。 他唇角的笑褪去几分,看了她半晌,站起身摘下黑色的耳机,眼里的温柔像一汪化不开的潮水。 “薄夏,”靳韫言修长的身影立在那儿,莫名给人一种无可替代的安全感,他叫她的名字,“你妹妹在这儿,别担心。” 第27章 脸红 很多时候,薄夏总觉得自己住在一个不能挡风遮雨的房子里,她的世界湿漉漉又摇摇欲坠,只需要刮过来一阵风一切都会轻易地倒塌。 在那个一切小事都像是天塌了一样的十七岁,她恍惚间觉得有人为她撑起了一片安全区域,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身后传来温心跟老板说找人的话语,好友见她不对碰了碰她的肩膀,她这才缓过神,胸口憋着一口气走过去。 薄宜看见她也不害怕,一脸的理所应当,薄夏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靳韫言,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 他的回复像清凉的水滴坠在她心口:“小事。” 正准备走的时候,周随野抱了点零食过来:“哎?刚好,本来买给这小萝卜头吃的,你拿着吧。” 薄宜有些不满:“你才是小萝卜头,我不是小学生!” 他敷衍,也不去对比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啊对对,你不是小萝卜头。” 东西递到薄夏跟前,她垂头看了一眼,思考着要不要拒绝的时候脑门突然就被弹了一下,她吃痛地捂住额头,有些生气地看向周随野,对方说:“直接拿着,不准拒绝,不准说谢谢。” 这给她预判得死死的。 温心立即说:“我也要啊,不准搞特殊对待。” “得,大小姐,哪次缺了你的。” 回家的路上,薄宜说起刚在网吧玩得有多开心。 原本周随野和靳韫言在网吧里组队开黑,薄宜被两人的技术吸引住便凑了上来,周随野看到她乐了,撩起唇角打趣:“这老板有些没道德了啊,小学生都放进来。” “我不是小学生,我是初中生。” “哦。”轻易就被套出了年龄,偏偏薄宜还没意识到。 坐在一旁的靳韫言始终没开口,他早就习惯了周随野这看见狗都要上去逗逗的性格,只在玩游戏间隙试探了一下对方是不是离家出走的小孩,薄宜说家就在附近待会儿就回去,靳韫言就没多过问。 过了好久游戏页面也没动,靳韫言想问问周随野为什么还没点准备,一抬眼就看见他登陆着**页面,正在群聊里跟人聊得火热。 靳韫言眯了眯眼,整个人倚在椅子上,脖子微微仰着。刚想问问他还打不打了,下一秒周随野开始对旁边的那个小萝卜盘问起来,知道对方的名字之后悄悄告诉靳韫言是薄夏的妹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出来的,给人急得不行。 他这才看了小女孩两眼,问她要不要跟自己打游戏。 对方眼睛亮了亮,立即激动地问:“可以吗?” 再之后就是薄夏赶过来的场景了,见妹妹聊得还挺开心,薄夏问她:“好玩吗?是不是吃准我不会跟妈妈告状,就算告状你也可以说是我带你出去的?” 被预判了想法的薄宜顿了顿:“那本来你就是我姐姐,你帮我兜一下底怎么了?” “薄宜,我不欠你。” 过去多少年,她因为长辈心里“长姐如母”的想法照顾妹妹迁就妹妹,可这么多年她必须要履行作为母亲的义务,从来没有哪一刻享受过像她母亲那样支配她的权利。 甚至连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薄夏没让她动自己的零食,上楼后看见父母回来了,果然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小时候和妹妹有矛盾她一定会说,可突然有一天她不再开口了,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被偏爱,她是个外人,从来不会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很多事因为沉默而变得理所当然。 她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儿,她的母亲问她为什么不看好妹妹,她张了张唇,选择不再像以前那样忍耐:“她不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要负责她的生活?” 跟母亲冷战了几天,临近开学的时候桌子上突然多了一道鲫鱼,母亲语气硬邦邦地说这个不是她之前爱吃的吗?吃吧。 好像之前的争吵都没发生过一样。 奇怪的是,她偶尔又会因为父母对她的好开始回想他们爱自己的每个瞬间,甚至产生愧疚感,却丝毫没意识自己盖的是一床潮湿的被子,所以感受不到完全的暖和,也感受不到完全的冰冷。 她少女时代的生长痛,不是智齿发炎疼痛的日夜,不是骨头生长时的酸疼感,而是无数个渴求父母的爱和执着于父母的爱的瞬间。 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 小城尚未脱离冬日的摧残,寒意仍旧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教室里没有空调,付强民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有些臃肿,但碍于老师的威严也没人敢笑他。 薄夏翻看着新学期的书,悄悄看了一眼靳韫言的方向。她知道待会儿老师会说换座位的事儿,她终于有了跟他坐在一起的机会。 谁也不知道,她曾经设想过跟他坐在一起的场景,想象着可以在午睡醒来以后看到他的侧脸,想象着他们也可以有同桌那样特殊的共盟关系。 温心看透她的心思,托着腮帮酸溜溜地说:“薄夏同学,你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解除同桌关系了哦。” 她立即否认:“你别乱说。” 半晌后又补充:“我巴不得跟你做一辈子同桌,谁也比不上你。” 花言巧语。 温心一边腹诽,一边又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那好吧,把这次当你同桌的机会让给他吧。” 察觉到讲台下面有点儿吵,付强民咳嗽了一声,他哪儿能不懂这些小孩的想法,都是好新鲜的人,恨不得现在就换座位。 “讲个事儿啊,等会儿最后一节课大 家把座位换了。” 教室里所有人都躁动起来,连同薄夏也不例外,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课本,突然听见老师说:“但是这次不按照成绩排了,学校里说这种行为不太好,以后我们就随机排吧。” 话语仿佛还在耳边盘旋,薄夏怔了好久,突然连上学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旁的温心同情地看着她,还安慰着:“万一随机抽到了呢。” 付强民临走前嘱咐道:“周随野你安排一下,到时候如果有那种个子太高挡住的或者看不见的你再调换一下。” “好。” 收拾完东西指针已经指向五点,薄夏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趴在桌子上,从这个动作周随野看到了浓浓的嫌弃:“跟哥坐一起是要了你的命吗?” 她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 温心知道她不高兴,想着跟她出去玩:“今天又不用上晚自习,你晚点回去到时候就说学校在上晚自习。” 她欲言又止。 温心问她怎么了,薄夏这才吐露出自己的心声:“感觉自己运气很差。” 每次中奖的那种好事都轮不上她,好不容易这次要轮上了奖品活动还被取消。 周随野听到这话气得不行:“什么叫运气差,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跟我坐一起,到你这就是运气差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这颜值就算比不上靳韫言也还可以吧,成绩再怎么说也能辅导你一把,怎么就运气差了?” 温心嫌他啰嗦,开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当然运气差了,本来能中特等奖,现在只能中一等奖,难道不是运气差?” “哎,你……”周随野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 等会儿,什么特等奖,什么一等奖。 温心弯着腰认真地告诉薄夏:“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运气是守恒的,如果你现在运气不好,代表着运气都留在后面的某一天呢。所以啊,现在运气好也有可能在透支。” 她朝周随野眨了眨眼:“对不对?” 周随野还在思考什么特等奖一等奖,脑子一直转不过来弯,听见温心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仓促地点头:“嗯……是这样。” 温心站起身:“走吧,出去玩。” 出去前,放在讲台上的成绩单被关门掀起的风吹起一角,上面她和特等奖挨得那样近。 因为还没正式开学的缘故,他们身上都没穿校服,但是走在一起活泼的模样,一看就是高中生。 温心走在前面哼歌——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1] 原本她只是自己在唱,没想到周随野胜负欲起来了跟她比拼起来,薄夏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两个做过自己同桌的人像在K歌一样用手比成话筒的模样还比拼起来谁唱的歌更好听,她忍俊不禁地笑了。 察觉到身后的人走得太慢,他们停下幼稚的行为,停下来说:“走啦。” 路上遇见靳韫言,周随野拽着他一起。一边走他们一边聊天,周随野提起薄夏的妹妹,说他们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真的是亲的吗? 薄夏煞有其事地点头:“那我有可能是捡来的。” 原本周随野只是开玩笑说了这样一句,得到的回应也是玩笑性质,却因为这样一句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薄夏没在意,问温心去哪儿玩。 “电玩城,gogogo。” 到处都是小学生和初中生,一进去以后温心就像是脱缰的野马,甚至和小学生比拼起了跳舞。 幸好刚过完春节,手上还有点零花钱,薄夏这样想着。周随野和靳韫言去充钱,她跟在后面,见这人跟大款一样一下子充了三百多瞪大眼睛:“你充这么多?” “有活动可以抽奖,而且又不是只来这一次。” 薄夏点了点头,想着之后再把自己的钱给他。 工作人员指着旁边的转盘让他们抽奖,周随野让她上,薄夏后退了一步,摆手:“我运气很差,进超市都没中过再来一瓶。” “我相信你,你不是说自己运气一直很差吗?哪儿有人运气一直很差,现在好运气肯定来了,快。” 她有些迟疑,怕自己抽不出好东西,忍不住看向靳韫言,靳韫言靠在一旁慵懒地笑:“我运气也差。” 周随野假装不耐烦地催促:“别磨蹭。” “哦。”她莫名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伸手用力转了一下转盘。 也不知道温心所说的运气守恒是否存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真的被好运眷顾了,转盘转了几下以后停在了最小的那一格,上面写着充值的游戏币额外赠送50%。 温心刚好来找他们,看到抽奖结果以后从后面抱住她:“哇你好厉害啊,我就说运气是守恒的吧。” 她被好运砸得有些晕乎乎的,甚至后面抓娃娃也抓到了好几个,那时候她没怎么玩过那些项目,以为自己真的是技术好加运气好,后来才知道温心和周随野他们去抓娃娃的时候特意先抓了几下没抓到再让她接盘,她抓娃娃的几率因此高了很多。 见自己手上抱着好几个娃娃,薄夏还有些懵,温心说:“看吧,谁说你运气差啊。” 见薄夏笑了,温心悄悄站在周随野旁边,悄悄跟他击了个掌。 靳韫言原本就是被拉来凑数的,他大概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有点不在状态,眯着眼跟周随野说:“结束了吗?我先走了。” 少年的嗓音透着点儿哑。 “等等……”周随野拉着他,“大家都玩了,就你没玩。” “……” 他向来不屑于玩一些从众的游戏,但周随野大概是属口香糖的,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靳韫言想着早点结束早点回家,于是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规律,随手抓出来一个娃娃放在周随野怀里:“送你。” 周随野看了一眼手里的娃娃:“你自己不要吗?” 他刚想说不用,眼前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是薄夏的。她似乎有些怕他,连直视他的眼睛都不敢,只举着她刚刚抓到的那只黑色的玩偶:“送你。” 眼前无端浮现出她那天湿润的眼睛,他不想场景重现,伸出手接下玩偶,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碰到她的指尖:“谢谢。” “不用。”薄夏说完将手里剩的两个分给温心和周随野,一方面是真的想送给他们,另一方面也可以让自己的行为不那么突兀,送完以后她笑着说:“谢谢你们今天陪我出来玩。” 温心摆弄着手里的小熊玩偶:“什么叫陪你出来玩啊,我们是一起出来玩,好吗?” 靳韫言已经走远了,他手里还攥着她送的玩偶,即使不知道他会不会好好保存,她还是笑了起来。 少女脸侧的红晕,已经胜过了一切情话。 温心很想起哄两句,看周随野在算了,她问薄夏要不要再去抓两个娃娃,得到的是摇头的回答。温心想,也是,娃娃送给喜欢的人跟自己抓到也是一样的吧。 回去的路上周随野说要送薄夏,快到站的时候他将手里靳韫言抓的那个玩偶送给了她。 她没多想,以为他是不想自己空手而归:“谢谢。” 是靳韫言抓到的玩偶,她唇角染上笑意,觉得自己真的太幸运太幸运了,耳边周随野说了一句:“拿好,你的特等奖。” 第28章 信笺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薄夏怔了怔:“你、你……” 她看向周随野,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眼神里的意思:“你知道了?” 他没看她,微微仰着:“你说呢?” 喜欢一个人就像咳嗽,想要藏住是很困难的事情。 周随野原本应该借着这个秘密开她几句玩笑,这 会儿却莫名心里不是滋味。他那时候虽说总爱说些不着调的话,也自夸过自损过,独属于少年人的骄傲却实实在在刻在骨子里的,平日里说些吹捧朋友的话,他却从来没有看低自己去羡慕旁人。 可某一个瞬间,他第一次对靳韫言产生了真切的嫉妒心。 有些人确实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天生就出生在罗马。 “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她紧张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得像一颗宝石。 周随野语调似乎平常,问她喜欢靳韫言什么,难道是喜欢他不解风情。 谈及喜欢的人,薄夏比平时更加安静,她认真地说:“喜欢他像一束不那么刺眼的光照进我潮湿阴暗的世界里……” 喜欢他活成她想要成为的样子…… 他承认自己吃醋了,只是那时候自己也分不清吃的醋与爱情还是友情相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那他呢? 可他最后没有说,只是说这就是理由吗? 如果这是理由的话,那个人也可以是他吧。 薄夏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看了他好半晌。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好像也需要。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总是需要某种契机,有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举动也有可能是因为一个微笑。 可喜欢一个人真的需要理由吗?好像也不需要。 凡人将爱情那部分难以解释的部分称为缘分,也可以将它称作为天时地利的迷信。 就像张爱玲笔下所写——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遇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1] 很多事情,往往在相见的第一面就注定了。 薄夏温柔地笑了笑,她也解释不明白。耳边传来公交车的播报声,眼见着要下站,她有些着急地将零花钱塞给他:“谢谢你和温心哄我开心。” 这客气的老毛病又犯了,周随野刚想说她两句,听见女孩站起身前神态认真地低声说:“其实……你们也是我的特等奖。” 公交车不安稳地停了下来。 车门快速地开合,短暂的灯光亮起后又熄灭,周随野回头望的时候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影在夜色里狂奔。 那个旁人眼里安静的女孩子拥有着她独特的生命力,她说她的世界是潮湿的,可是能在潮湿角落里长成出来的所谓低级生物的苔藓,不是更是一种生命的奇迹吗? 街道旁的灯坏了,薄夏掠过黑暗一路狂奔,一直到楼道下她才借着昏暗的光,像是拿着珍贵的宝物一样认真端详玩偶丑萌丑萌的脸。 那天的日记仍旧以“今天”两个字开头,结尾写的是——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年少时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可以因为一袋好吃的零食也可以因为一份小小的幸运。不用风来,她的心像是一片澎湃的海,哪怕不用任何外力影响也能轻易掀起浪潮。 那天之后薄夏更加专注学习,她觉得追逐他的感觉很美好,即便有时候说不出的少女心事像是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薄夏报了补习班,顺便督促温心学习,给她挑选好教辅资料,帮她理解重点。 高中大大小小的考试一堆,温心考试稍微差了点就会懈怠,周末学习总是找借口说要休息。 刚说完家里养的小乌龟可能想自己了就看见薄夏在那认真记着什么,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你在记什么?” “记温心逃避学习的一百个借口。” 薄夏笑:“要不然你去出本书。” 她怎么这么坏,现在还会打趣自己了,温心假装用力打了她一下,认命翻开书学习,嘴里还嘟囔着自己只是说说而已嘛。 不知不觉间南桉的春天开始复苏,香樟树发起了嫩芽,连穿过教室走廊的风都带着生机盎然。 月考成绩刚下来,薄夏来得有些早,借着下课的时间趴在桌子上眯了会儿,迷迷糊糊间教室越来越吵闹,身边突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们说这次温心考试怎么又进步了?她之前不都是倒数吗?” “对啊,而且上次考试还掉下去了,这次又爬上来了。” 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笑声,突然有个人轻声说:“我可听说上一届有个学长每次考试都抄袭,抄到学校前几十名,最后没考上本科惊呆了所有人。” “说不定人家天赋异禀。” “我看天赋异禀的是别的事儿吧。” 薄夏睁开眼,因为朋友被污蔑而生气,她睫毛轻颤,手不由自主地握住。 周随野一来就看见她这副神情,还没等他问发生什么了,平日里一向内向的女孩站起身,她脊背笔直,站在某个同学面前认真地问:“你刚刚说的话意思是温心作弊了吗?”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薄夏太安静了,安静到刚刚所有人居然忽视了她的存在,他们也没想到平日里都好说话的人敢直接过来问。 “不是……我只是开个玩笑……” 她眼神一直注视着他们,内心告诉自己要勇敢:“那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开这种影响同学名誉的玩笑。” 闹剧就此终止。 椅子传来轻微的响声,薄夏坐下后认真地打开辅导书,她侧脸被光模糊了线条,看上去温柔淡然。 周随野还以为需要自己帮忙,没想到她能自己解决,他支着腮帮看她,拿起旁边的笔在她头上打了一下。 她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在问他做什么。周随野欲言又止,半晌后轻笑了一声:“没什么。” 薄夏:“……” 下午 第一节课是语文,薄夏的卷子被班主任拿去,于是和周随野共看同一张卷子。她托着腮帮,看到同桌在卷子上开始鬼画符,在旁边画了只无语的猫。 这一下子衬托得周随野的简笔画很小学生。 于是他开始用铅笔写字:“周日出去玩?” “要和温心去图书馆学习。” 还沉迷上学习了。 周随野想了想:“一起啊,我帮你叫上靳韫言。” 她看着他卷子上留下的痕迹,生怕被别人看见,拿出橡皮擦将人名擦去:“可以吗?” 得到的回应是某人一贯使用的招数:“求我。” “……”薄夏有些为难,不记得上次周随野说过的话,认真地在旁边画了只祈求表情的猫猫,“求你。” “行吧。” 本来周日还要学物理还是有些枯燥的,因为周随野答应她的事儿她起床的动力都强了不少。 女孩特意起了个大早,手上拿了瓶牛奶坐到周随野家附近门口等他,等人出来以后将牛奶递给他:“给你喝。” “这么好?” 她仰头朝他笑了笑,刘海因为刚刚跑得快的缘故有些乱,但看上去反而有丝凌乱的美。 周随野在那自言自语:“可以,对得起我答应靳韫言的条件。” 两人并排往前走,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香樟树。 她问他答应了什么条件,周随野叹了口气开始卖惨,说那狗让他带一个月早餐。薄夏有些意外:“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吃早餐,还特意让你帮忙带吗?” “你怎么知道?”周随野想象了一下,“薄小夏你有点变态了。”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只是偶尔会碰到观察一下而已。 周随野继续刚刚的话题:“而且我当时找他的时候他百般不愿意,一直在让我求他,你说有这么当朋友的吗?” 薄夏完全感受不到靳韫言的腹黑,也不知道他在故意整周随野,想了想:“可是他最后答应了,说明他还是心软的。” “……”呵。 走了两步周随野还是有些不爽,趁机抹黑靳韫言:“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完美?等你真了解他就知道他这人有点坏了,平时老套路我为他办事。” 薄夏眨了眨眼睫:“那是因为你也很坏吧,你上次还害靳韫言跟我们一起罚站。” “……”重色轻友。 到了约定的地点,薄夏拿着单词小册子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 视野里,靳韫言穿了件宽松的双面夹克外套,整体是温柔的白,衣服外侧透出一抹张扬的红,和他平时给人的印象不一样,少年气息更盛一些,他摘下耳机:“走吧。” 温心看呆了,周随野也差不多,他情不自禁地问: “你穿成这样勾引谁?” 难怪学校规定要穿校服,这要是不穿校服得多少女生光顾着看这狗了。 面对好友无理取闹的问题,靳韫言习惯了,他能勾引谁,这就是他平常的穿搭:“勾引你,行了吗?” “……”周随野这种自恋狂也受不了这种语气,“离我远点儿,不搞基。” 即便这么说了,靳韫言的手还是搭在了周随野的肩膀上,他平时压根不是主动和黏糊的性格,这会儿见朋友抗拒反而离对方更近了一些。 搞得周随野一边跑一边让靳韫言离自己远点儿。 图书馆前是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楼梯。 一个人在前面跑,另一个单肩背着白色的书包,笑着跟上去。他的世界张扬肆意,好像装不小那个渺小的她。 可靳韫言怎么会知道,在某个角落里,她眼里的他是全部的世界。 她跟温心在后面慢慢走跟了上去。 有学霸帮忙补习,大家学得更顺畅了一些。最后一点儿时间几个人刷起了卷子,比谁做得快。 靳韫言因为坐在裁判席商业因而不参与,他起身离开自习室去里面借书去了。 薄夏做完以后抬起眼看向在眼神打架的两人,说她做完了。胜负欲一起来,温心和周随野差点打起来。 “谁最后做完谁晚上请客。” “Who怕Who。” 最后战争以温心胜利而告终,至于她的正确率就有点儿不太好说了,她习惯了在周随野那儿作威作福,朝他做了个鬼脸:“写!完!了!今天晚上!你!请!客!” 周随野不屑:“请客就请客,哥最不缺的就是钱。” 温心收拾东西,想起什么怼了怼薄夏的胳膊:“喂,你去找靳韫言说我们要走了。” “我吗?”她指着自己,表情有些迟疑。 “不是你还有谁,这位……”看薄夏马上要烧起来了,温心立马改口,“你第一个写完的,当然你去。” 温心嘴角有些难压,她恨不得这两个人立马在一起好让她嗑cp,而且好友这副扭捏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她托着腮帮欣赏薄夏脸红的模样,一旁的周随野看不下去了:“别磨蹭了,待会儿图书馆要关门了。” 薄夏点了点头,在一排排书架里寻找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直走到最里面,她看见身材颀长的少年靠在书架上,光亮从他身侧穿过来。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过了几秒,靳韫言似有察觉地抬起头,看见穿着淡蓝色毛衣扎马尾的女孩站在不远处看他,表情好像有点胆怯。 他平时对她印象不深,感觉她胆子很小,但是和别人玩得都还不错,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上去太难靠近了。 不过靳韫言并不是会去研究女生想法的人,他直起身将书还回原本的位置,语气温和:“卷子做完了吗?走吧。” “嗯。”她点头。 薄夏跟在他身后,眼神掠过他纤长的手,想起刚刚补习的时候他就坐在她对面,那双如玉石一样温润的手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上面带着青色的脉络,给人一种成熟感。 他离她那样近,可是他们的影子都很难重叠。 几个人一起走出图书馆,周随野不着调地说:“真想开个小号去贴吧发个帖子,标题就叫‘震惊,学霸竟在周末偷偷内卷’。” 温心无语:“真正的学霸都不觉得学习有什么好宣告世界的,他们都是默默学习。” “那靳韫言呢,也没见他多努力啊。” “他已经脱离了学霸的范畴,懂?” 他们每次吵架的时候就会打起来,这会儿也不例外,两个人跑得越来越远,将薄夏和靳韫言丢在身后。 薄夏走得很慢,她带了点儿私心,正不知道该不该主动跟靳韫言聊天的时候,身旁的人先开了口:“你鞋带散了。” 她低头,蹲下身认真地系好鞋带,忍不住因为他注视到自己而开心。 原本以为她这样磨磨蹭蹭的,大概系好了以后要小跑才能追上他们,下一秒抬起头,薄夏看见几个人仍旧站在原地,周随野和温心还在进行幼稚的小学生打架,但明显动作是要等她的。 连一向不愿意合群的靳韫言也侧着身子看她。 那天的天空格外漂亮,薄夏看着那副场景心口震动,匆忙起身追了上去。 吃过饭后薄夏要买套卷子,于是他们顺道逛了逛书店,温心看见书店里有时光信箱,可以写信给以后的自己,有些惊喜地说:“哎?我们要不要写封信给十年后的自己?” 周随野走过来:“你确实十年后这书店还在?” “哎呀,你别管。” 即便知道十年后那封信他们不一定能收到,几个人还是写起了信,薄夏看了一眼对面的靳韫言,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她提起笔—— “你好啊,我是十年前的你。 十年前那个期待着未来降临的你。 现在的你还好吗?考上心仪的大学了吗?学了你想学的建筑学了吗?离开南桉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吗?你还记得你第一个暗恋的人吗?你们之间……还有后续吗? 我好想去那一天看看,看看你有没有变成更好的我。 不过我想了想,到了那一天,就算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否也没有关系。现在的我,正在和我最好的朋友们待在一起,而喜欢的人就坐在对面。 温心说得对,我们都有资格变成最好的自己,但是谁也不能否定过去和现在的我。所以,我现在也很好很快乐,希望十年后的你也一样。 即便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我也希望你能永远保持着那份勇气和善良,在那漆黑的看不见光的通道里坚定地往前走,纵然心在井隅,也要心向阳光。 我们都要去灯火通明的地方。 ——薄夏” 笔尖在最后一个字后面落下一个点,周随野故意凑过来看她写了什么,她赶紧将信封装好:“走吧。” “你给我看看嘛。” 她不理会只兀自去收银台,将信件封存在那儿。 得不到回应的周随野又看向温心,温心:“滚。” 夕阳很美,橙色的光亮染上波光粼粼的湖水,几个人走在湖边,温心突然说:“你们说,十年后我们能成为想要成为的我们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谁也不能确认。 薄夏的头发被风吹起:“会吧。” 只要他们努力地往前奔跑,应该会抵达他们想要的未来吧。 几个人站成一排靠在栏杆上,欣赏着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周随野突然朝远方喊了一声,像个中二少年一样说有什么难的,他以后要变成大佬让他们都高攀不起。 温心骂他有病。 那时他们风华正茂、年少轻狂,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只要他们想什么事儿都能办到。纵然头破血流,也想跳起来将天戳个窟窿。 那是他们最好的十七岁。 第29章 喝彩 南桉的春天也是潮湿的。 湖面上吹来的风裹着湿漉漉的水汽,将少年们的发梢吹得凌乱,他们对望之时,彼此在青春时代里生动张扬的模样就此定格。 温心和周随野是静不下来的人,彼此互相招惹以后追着对方打闹,偏偏将剩下两个人围在中间,仿佛为他们隔离出来一个单独的区域。 薄夏在风中睁开眼,恍惚之间看见他朝自己弯起了唇角。 只是那抹笑意转瞬即逝,让她疑心那是她的错觉。 周遭太喧嚣,连同她的心也无法安静。 回去的路上,温心说不管怎么样以后他们一定还要见面,要和现在一样好。可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只有他们年轻的时候,才以为命运无法将他们摆布。于是在他们的认知里没有能不能做到只有想不想,相爱能抵万难、朋友可以永 远在一起,梦想也可以实现。 后来再想,那段一起进步的时间大概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偶尔薄夏去图书馆会迟到,周随野嘴上抱怨却会帮她拿书包。偶尔她因为靳韫言搞懂了一道题,他会笑着逗她,让她叫他老师。 更多时候,温心会摸鱼上瘾,拿着自己新买的相机摆弄。在她的镜头里大家都在认真做题,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碰见到周随野的头,他以为是靳韫言弄的,伸手打了对方一下。 重复几次以后镜头摇晃起来,拿相机的人被周随野追着,薄夏抬头看到他们被旁边的人批评然后乖乖坐下来。 可惜靳韫言并不是每次都来,甚至后来他直接缺席了他们的学习小组。 周随野单方面开除了这人组长的身份:“耍大牌,你们别理他。” 薄夏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也能理解,毕竟靳韫言平时也要参加一些活动,他比一般人忙一些,于是为她辩解:“他也不是故意的。” 想起那些偶尔的交集,虽然还是进不去他的内心,她却比平时好像离他更近了一些。 他的世界是冷漠的,却又那么矛盾地掺杂了温柔。 最起码对周随野,他是很重感情的。 听见薄夏这样维护,周随野吃味地说:“你还记得上次说什么吗?” “什么上次。” 他提醒:“特等奖。” 少女耳尖一红,怕他将这矫情的话再说一遍:“记得,你别说了。” “还以为你忘记了,”周随野说,“好像我和温心才是跟你一伙的吧,怎么每次都为靳韫言说话?” 温心托着腮帮,眼神一下子落到左边的人身上,一下子落到右边。 她很想知道这两个人在上演什么桥段:“什么一伙,说得好像我们是什么犯罪团伙。” 某人继续表演:“大差不差吧,我跟你才是她娘家人,她天天胳膊肘往外拐。” 温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等等,你算哪根葱。” 两个人吵了一架,她明白了什么,立马质问薄夏:“你也告诉他那个秘密了?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薄夏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两个人,有一种谈了两个对象的无力感,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场景。见温心气呼呼地走了,赶紧拿起书包追了上去,也不管在原地争宠的周随野。 追到外面,温心还戏精上身地摇头晃脑嘴里说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薄夏真不说了她又不乐意,拽着人撒娇:“你快说呀。” 女孩忍着笑意:“我没跟他说,他自己猜出来的。” “真的?” “嗯。” 她还是有点酸溜溜的,女孩子的友谊论起占有欲有时候不会比谈恋爱的少。刚想说些什么,她的手就被薄夏握住,她听见对方说:“温心,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双眼睛总是漂亮的、湿润的,看着人的时候像是真挚地要将一切都奉上,让人甚至不能对视。 她被这直球打得猝不及防,嘴里淡淡地说知道了,其实唇角比AK都难压。 “我跟你说靳韫言我勉强不吃他的醋,周随野不行。” 薄夏觉得她这副模样格外可爱,微微歪着身子看她的表情,问她为什么靳韫言的醋不吃。 她说:“看在你喜欢他的份上,我勉强让着他呀。” “那谢谢大方的温心同学。” 两个人相视一笑,很快就和好了。 那两天学校举办了一场辩论赛,薄夏经过公告栏的时候看见通知的时候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她那时候已经到了不需要别人鼓励就可以勇敢的地步,最后选了报名。 得知靳韫言也参加的时候她高兴了好一阵,查资料的动力也足了很多。 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空当,临时组成的小组模拟辩论赛的过程,薄夏是一辩,需要在开始的时候陈述观点,这种活动极其考验人的口才和随机发挥的能力,常常会出现反应不过来大脑临时宕机的情况。 她也是参加了以后才感觉这是对自己很大的一次挑战,只是即便能力有限,遇到高山也只能试着越过去不是吗? 幸好在场的也并非全部都表现得很好,她就算有些卡顿大家也没说什么,反而投去了鼓励的眼神。 靳韫言是三辩,她结束后知道自己说得不好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幸而不久后他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结束以后靳韫言看出了她的紧张,临走前告诉她:“刚刚表现得很好。” 薄夏坐在原地许久,那种感觉就像是干涸的心口突然落下来清凉的及时雨,雨水滋润着她心的每一道裂缝。 她想,让她如何不喜欢他呢。 在那样茫然青涩的青春时代,突然出现一个像是神明一样慈悲的人,他能读懂你的难堪和紧张,能在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朝你伸出手。 即便她不是他唯一能看见的人,即便她如何努力也得不到回应,可有些人只要是存在本身就已经很美好的事了。 私底下,薄夏又为了那场比赛一个人在天台上练习了很久。她记得先前在这里的时候,她曾经因为一时遇到的挫折而怀疑自我,现在再看却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不再有退缩的想法,幼稚而又热血地想即便是倒下也要倒在理想高台前。 回到教室,薄夏还在整理资料,因为出神的缘故她不小心在上面写了靳韫言的名字。 温心过来找她,看见她在看这个眼睛转了转伸手拿走了她的资料:“我拿去给靳韫言看看啊,让他指导指导。” 她慌乱地伸手去抢,没抢到,半晌后突然想起上面的名字,眼睛微微睁大,生平第一次跑那样快,像是一阵风一样跑到靳韫言课桌前。 东西已经放在了靳韫言面前,温心还在为自己的想法得意,谁让薄夏太不主动,她总要助攻一把。 “靳韫言,你帮夏夏看看你们辩论赛的稿子,指导一下。” “好。” 纤长的指尖刚想翻开,一双手突然放在他跟前按住了稿子。靳韫言抬眼,看见那个平日里内向的女孩脸颊都是红的,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他挑眉,洞悉了她眼底的慌乱,带着点儿探究抬起眼:“嗯?” “我自己来就行了。” 说完薄夏赶紧将东西拿走。看着她的背影,温心也一脸懵,她走回来看见这人正在低着头不知道懊悔什么,她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薄夏刚刚在想,她说话是不是太没礼貌太突兀了。 温心弯腰:“为什么不用?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她小声说:“胆小鬼。” 薄夏心情十分复杂,差点儿就被他发现什么了,她宁愿当好友口中的胆小鬼,也不想被发现。 可是温心不懂,知道了缘由以后问薄夏为什么不敢,在她的认知里,如果暗恋的对象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又怎么发展故事。 “你上次答应我的。”薄夏仰着头看她,眼睛湿湿的。 温心因为这个眼神立马认输:“好好好,下不为例。” “嗯,”她说,“但还是谢谢你。” “笨蛋。”温心掐她的脸颊。 那之后没几天靳韫言开始缺席活动,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猜测他可能不会参加这次活动。 果然没多久周随野就代替了靳韫言,看着薄夏那副惋惜的表情,周随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哥以前是最佳辩手。” “……”薄夏看了他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好像在说知道了,然后呢。 臭屁男孩的那点儿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周随野问她自己哪里不如靳韫言了,薄夏被他问得有点儿茫然,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你没有不如他。” 只是他在她心里是最好的而已,这是主观想法,而她刚刚说的是客观评价。 “那你……” 周随野脱口而出的话语突然堵在了喉咙眼,他自己都很意外心里一瞬间闪过的想法,赶紧转移话题:“你就 偏心吧。”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薄夏腹诽,抬眼认真地看他,感觉他像是一只需要顺毛的大型犬。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笑了一声。 “笑什么?” 她摇头,总不能说你看起来很狗吧。 准备比赛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校园里面的海棠花已然盛开,粉嫩的花瓣在微风之中摇曳生姿。 薄夏经过之时忍不住驻足看了很久,仿佛这样就能将枝头的那抹春色永远留在少女的眼睛里。 初赛顺利通过,小组选拔的时候他们抽到的辩题是“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薄夏一直在看稿子,面前突然递过来一瓶水,她尚未接下那瓶水就贴上了她的脸颊,周随野语气很随意:“轻松点儿,就走个过场。” “什么过场?”她眨了眨长睫,“你买通评委了?” 周随野被她逗笑:“哪有那么大本事,随便参加一下就好,结果不重要。” “那怎么行?既然已经参加了就必须要尽全力。” 周随野点了点她的稿子:“你是不是忘记我方观点是过程比结果重要?” 薄夏:“……” 反应了几秒钟,她拿起水冰他的脸:“既然过程比结果重要,你就不该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周随野勾起唇角说她反应挺快。 轮到他们小组上场,薄夏坐在一辩的座位上,她扎着利落的马尾站起身,在比赛开始后微微吸了一口气:“尊敬的评委、对方辩友大家好!我方的观点是: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开宗明义,立定先行,过程是指一个故事……” 演讲台上少女的身影坚韧挺拔,像是努力往上生长的常青树。 比赛结束后她的掌心已经湿了,不知道是她太过于专注还是什么,她往台下看的时候才发现靳韫言也来了,他正坐在温心的旁边。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她看见靳韫言抬起手为她鼓掌,她在想结果是如何不重要了,他有没有坐在她身边参赛和她并肩也不重要了。 因为她站在了更高的地方,而她喜欢的人正坐在台下衷心地为她喝彩。 她始终没能摘月,但至少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成为了自己的月亮。 第30章 酸潮 薄夏下台的时候温心还在为她鼓掌,好友拉着她过来让她看刚刚拍的拍立得照片,她接过那张特殊质感的相纸,才发现原来自己自信的模样这么漂亮。 甚至陌生得有些不像她自己。 翻到第二张,指尖触及到少年认真欣赏的侧脸。薄夏有些意外地抬起眼,到嘴边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抢了先。温心微微得意地扬起脸:“有空请我喝奶茶就好,拍得好看吧。” 温心总是懂她的。 否则也不会将靳韫言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瞬间定格下来送给她。 她忍不住想,他看到她了吗? 会记住她吗? 会有那么一点点地将她放在心上吗? 会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吗? 那丝酸胀掺杂着些许甜腻的感觉,像是噗嗤噗嗤冒着气泡的碳酸饮料,偶尔摇晃得过分了气泡便会溢出来。 薄夏来不及多看,抬眼看到周随野走过来下意识地将照片藏了起来。可惜对方将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他声音清晰地“啧”了一声,得,他是外人。 “哥表现得还不错吧。” 臭屁小狗。温心腹诽:“也就比靳韫言同学的差那么一点儿吧。” “哎,你这人……你都没看过他参加辩论赛吧……” 温心坦然承认:“没见过啊,我纯属对你有偏见。” “……” 两人吵架吵习惯了,其实客观来说刚刚周随野的表现确实不错,让对方辩手有些哑口无言,还拿了最佳辩手。 这次校园选拔只会选出四个人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周随野大概率在被选之列。 靳韫言走过来,叫周随野去吃饭。 “你请客。” 也不是第一次被周随野宰,靳韫言没在意,大概是家庭复杂的原因,他身上总带着点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的气息,他微微侧回身,很照顾地让温心和薄夏一起去吃饭。 有时候薄夏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年长几岁,他总是看上去像是个成年人,虽然也有少年人的朝气,打篮球的时候也会有张扬的一面,但大多数情况总是内敛的,他的心好像深不可测,路过的人别想窥探半分。 察觉到女孩在发呆,靳韫言微顿:“走吗?” 他靠她靠得那样近,近到温心投去暧昧的眼神,近到她的心跳快要将一切暴露。她慌乱地说了一声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那道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开口:“今天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表现得很好。” 像是一双手,轻易将她心口所有的褶皱全部抚平。 她再抬眼时只能看到靳韫言的背影,这时候天气热了,他们男生好像很怕热的样子,总是穿得很单薄。靳韫言的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看上去身形更加修长。 薄夏赶忙跟了过去。 日子总是平稳地过去,不知不觉间她的日记本又多了很多页,翻开看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关于靳韫言的内容—— 【他说我表现得很好是想鼓励我吧,他还说和他想得一样……是不是代表着我在他眼里也没有很差……】 【他的衣品很好,衬衫搭高领针织衫很好看,但周随野这个没有审美的直男居然说他穿成这样是闷骚……】 【他好像不太喜欢南方的天气,也是,南桉的回南天实在是太潮了,地板上全是水珠,想照个镜子也看不清自己的脸。不过靳韫言大概不知道南桉的雨水很多,一直到梅雨季节雨水都会连绵不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适应……】 她将日记本收好放在书包里,刚好下了课,薄夏跟着温心去小卖部的空当听着学校的广播站在放《暗恋航空》,今天似乎是粤语歌专场。 一直到回家的时候,薄夏才发现自己口袋里要交书本费的一百块钱不见了。 她慌乱地打开书包反复翻找,又疑心自己是不是丢在房间里,将原本整洁的书桌翻得很乱。 她的父亲进来看到这副场景,问她在做什么。 薄夏下意识地遮掩,说没事。 之后去学校里找薄夏也没找到。 温心看她闷闷不乐,问她怎么了,她摇头。 很多事情是难以启齿的,比如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很差,她的父母总是告诉她家里很穷,以至于她每次要生活费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再比如就连补习这种在别人眼里很平常的事,她也是用挨骂换来的,甚至贴了一点自己少得可怜的压岁钱。 她母亲原本就因为补习要花钱的事情不高兴,觉得她成绩那么好不需要补课,她不想再将自己丢钱的事情告诉他们。 很多年后再想,她青春期的烦恼大多无非是源于贫穷。有时候人性格的贫穷远比经济上的贫穷可怕得多。 因为贫穷,母亲需要斤斤计较,会将自己的受到的压力转到她的身上,所以她很难犯错,即便丢了很小的一样东西,她也会受到责骂。所以她总是活在小心翼翼和恐惧之中,以为一件很小的事就像是天塌了一样大。 可是长大以后见识到了更大的世界,才发现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薄夏看向温心,难以启齿地开口:“温心,我昨天不小心把书本费丢了,你能不能帮我垫一下……” 看她的表情,温心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问题呀。” 温心干净利落地帮她交完学费,薄夏说:“你放心,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温心品出几分不对来,据她对好友的了解,她该不会…… “不用着急还,不过你钱丢了跟爸爸妈妈说一声不就好了。” 她垂眼:“你给我一段时间。” 有时候不知道该说她是钻牛角尖还是什么,温心也没多过问,只安慰她别太在意这件事,毕竟自己也不缺钱。 可温心不在意的事情薄夏一直放在心上,她明明可以跟家里开口,偏偏就是一个高自尊又倔强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她找到一个兼职,邻居家姐姐临时有事,她去顶一天的班。 工作虽然稍微有些忙碌但薄夏却很喜欢,是在附近的书店里帮忙,这家书店规模不算小,里面还有很多绝版书。 好不容易工作稍微闲下来一点儿,薄夏整理书架的时候在角落里翻到一本很喜欢的外国文学小说,而且这个版本很难买到。 她爱不释手,翻了两页之后就将书放在了另一边的台子上,正准备看一会儿抬眼看见熟悉的身影。 门口高大的男生走进来,他穿着件黑色的卫衣,看上去有些清冷。她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能在这里看见靳韫言。 刚犹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她看见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女孩,脸上笑意慢慢淡了去。 薄夏始终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只是远远地看着两人谈话,他们看上去好像很熟的样子,否则靳韫言那样冷淡的人也不会任由她跟在自己身后。 也不知道那个女孩说了些什么,靳韫言转过身看她,接着女孩便对她笑得很灿烂,看靳韫言的表情是对那个女孩有些无计可施了。 这个季节多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了。 薄夏也曾经幻想可以像这样跟他相处,和他靠得那样近,可是很多事也只不过只能是一场脆弱得像是泡沫一样的梦罢了。 她想告诉温心,这就是她从来不敢开口的原因。 他灿烂耀眼的青春里可以有很多女孩,而她始终是个局外人,自顾自表演着无人知晓的独角戏。在她喜欢上他的那一瞬间其实已经注定了失恋的结局,她又要怎么开口呢。 她又怎么敢开口呢。 在她的视线里,靳韫言找了个座位坐下看书,她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觉得他们关系很不错。 靳韫言翻开一页,在女孩开口前阻止对方:“安静点儿,会打扰到别人。” “哦。” 过了很久靳韫言来到这边的工作台,见女孩在发呆点了点桌子,薄夏这才回过神,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有……有什么事吗?” 靳韫言也很意外她在这儿,但只是眼神里有意外一闪而过,并没有多过问。他刚刚看见另一个客人买走了最后一本绝版书,问她书店里还有没有。 薄夏指尖顿住,手里看的刚好是最后一本。 只是她是打算营业结束以后自己买走的,这边的书不贵,她今天的工资剩下一点刚好可以买这本书。 女孩刚想说什么,那个女孩走过来,大概是憋了太久她不高兴地说:“阿言,待会儿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薄夏指尖微微弯曲,苦涩随着潮湿一同泛开。离得近了,她近距离能看到那个女孩化了精致的妆容,穿得光鲜亮丽,看上去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咬着唇瓣,鼻间翻着酸潮。 可她还是将自己那本递给靳韫言:“送给你。” 明明她很伤心,可偏偏眼里下着雨,心里却为他撑着一把伞。 靳韫言挑眉,有些意外地看了她半晌,也不知道是意外她这么爱学习的人会在这里打工还是她一个穷到来打工的人还给他送书。 他眼尾晕着浅浅的笑,看上去很温柔:“谢了。” 薄夏不敢看他那双多情的眼睛,刚好这时候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赶忙走过去帮忙,等回来时靳韫言已经离开,可桌子上却放着一张纸钞,压在她的水杯下。 除了靳韫言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很想哭眼底却渗出笑意,笑他顾及她的自尊心,没有给多也没有给少。笑他太好,好到让人心甘情愿品尝暗恋的苦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友情 潮湿的雨浸透了夜色。 薄夏透过玻璃看了一眼窗外,接过老板结好的钱后发现对方多给了五十,她说了情况之后那个漂亮的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赶她走:“多给你还不乐意?” 她有些错愕,没过几秒钟面前多了一把透明伞。 “这个也拿去,放在店里碍事。” 薄夏接过伞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女人等人走了以后才点了根烟,随手翻着桌子上的散文集。 她心口涌上暖流,撑起伞回家。 一阵风吹过,被淋湿了的海棠花瓣吹落,轻轻坠在那把透明伞上。远处朦胧的垂丝海棠连成粉色的一片,像是装饰春天的一场梦境。 只可惜海棠无香,所以世人才会将它比作苦恋。 薄夏很快将钱还给了温心,原本温心想告诉她不还也没关系,可片刻后作为她的好友温心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温心有时候总觉得她太倔强,喜欢没苦硬吃。可是自己终究不是她,又怎么能设身处地完完全全地理解她保全的那一点自尊。正如温室里的花朵,无法去理解风吹雨打的小草为什么要用力地生长。 她没说话,薄夏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心,你收着吧,既然已经解决就不算什么了。” 一切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困境都不算是困境,她仍旧可以面对,最可怕的不是困境,是永远陷在当时的处境里无法挣脱。 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同好友分享着遇到的那个看上去脾气很坏心地却很善良的老板娘。 温心看着她的模样摇头笑了笑,莫名想到自己家出了名的植物杀手妈妈养的那盆薄荷,没有光照逼得薄荷徒长,长长的叶子疯狂往上寻找阳光,再恶劣的环境也扼杀不了她的生命力。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薄夏的新同桌过来看见温心调侃:“我这都要成你家了,还有班长呢,最近不做薄夏的小尾巴了?” 温心听着这话一边笑一边起身,想起周随野最近忙着参加他的辩论赛,确实要忙一点。 毫不意外地最后周随野拿了一等奖,晚自习前班级刚好没人,温心想起什么:“正好你请我们吃饭庆祝一下,记得把靳韫言找来。” 他一眼就识破对方的目的,故意说:“不请,这种奖我拿到手软,没有什么庆祝的价值。” 还装起来了? 温心踢了他一脚,发现这个大高个身上的肉这么结实,跟踢在铁柱子上一样,反而弄得自己很疼。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请行了吗?” “请我还是请靳韫言?” 薄夏阻止温心:“算了吧,你不用帮我……” 温心说她是胆小鬼,薄夏张了张唇:“那天我在书店看到他跟一个女生走得很近,说不定……” 说到这,温心还真在论坛里看见了一些流言蜚语,她当时八卦完了也没在意。毕竟喜欢靳韫言的人太多,偶尔因此传出一些二创故事,也不是很稀罕的事儿。 “不会吧,”她怼了一下周随野的胳膊,“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两人刚准备继续讨论,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就终止了。 晚自习放学前,薄夏收到周随野的纸条,说是周末过生日请他们去K歌,到时候也会叫靳韫言去。 看着上面遒劲张扬的字迹,她心口黑漆漆的角落仿佛点起一盏温暖的灯。 那几天靳韫言大概是忙着参加什么考试之类,薄夏甚至没在教室里见过他。温心因此百般询问周随野通知到位了没有,周随野认输:“小祖宗,我已经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没回我能怎么办?” “继续发呗。” “肯定是看见了,你放心好了。” 温心喊他的名字,周随野仰着头:“好好好,到时候我去他家找他跟他一起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薄夏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很想知道 那个答案,另一方面又觉得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结束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要么在那条看不见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的黑漆漆的通道里面继续往前走。 暗恋从来不是公平的游戏,更没有神明许诺努力了一定能得到回报,它更像是寄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而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奇迹的降临。 她想过拒绝,可又享受着好友对她的关心。更何况能见到他的话,本身也是一件让她开心的事。 于是薄夏选择了自私。 春末的雨水仍旧在蔓延,细密的雨水像是剪不断的珠帘,装饰着小城的屋檐。薄夏出门时精心整理了头发,穿了衣柜里最喜欢的那件裙子,但出门时还是因为糟糕的天气显得略微有些狼狈。 难怪靳韫言不喜欢雨天。 经过书店时,薄夏将上次老板娘送的伞放在了门口的收纳筐里,而后趁着没人站在玻璃窗前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她和温心先到的KTV,手上拿着送给周随野的礼物,温心也定了个大蛋糕过来,然而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了很久,仍旧没能等到剩下的人。 温心最讨厌别人放她鸽子,电话拨出去质问的话都想好了,却迟迟拨不通。 她看了薄夏一眼,后者也拿起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也是一样的情形。 温心气得差点儿站不稳:“放鸽子就算了,电话都不接?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呀,该不会就准备把我们两个女生约到这儿来不管吧?” 她嘴里说着等下次看到你你死定了,薄夏抓住她的手:“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温心也急了,嘴里说着不会吧,虽然她总是诋毁周随野但是也知道对方是个靠谱的人,应该做不出来这种放人鸽子的事儿。 她们脑海里闪过一万个猜测,从临时家里有事儿到路上出现意外,原本还只是有些担心,最后生生被自己的脑补吓着。薄夏说:“我们给其他人打打电话吧。” 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胆怯,给沈然打了个电话,对方笑着说你不应该比我还了解周哥行踪吗?他快成你的小跟班了。 薄夏挂了电话,翻找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还是上次从周随野那要到的。耳边“嘟嘟嘟”的声音响起,像是击打在心脏上的鼓点。 过了半晌,没应。 她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又打了几个电话和温心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得到周随野的踪迹,甚至周随野家里的座机也打了。 “不会真出事了吧?不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薄夏皱着眉头,没想到原本开心的聚会会变成这样,正想着要不要跟温心去他家找他,KTV的门突然打开,周随野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松了口气,温心生气地过去掐了他一把,说他真是狗胆居然敢放他们鸽子。周随野看上去有些不对劲,道了歉以后有些失魂落魄,好半晌才想起什么:“我忘记去找阿言……” 他知道他们也不是为了他的生日而来,更多是想借着某种契机去见靳韫言。即便先前薄夏说他很重要,但是他自己感觉得到,其实更多时候他怎么也比不上另一个人。 甚至有时候周随野会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和靳韫言关系好,薄夏才愿意跟他来往。 他那天心情糟糕透顶了,一切都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他想说既然靳韫言不在,要不然大家都散了吧……反正这场聚会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只是那些话尚未说出口,薄夏透亮的眼睛看着他:“没关系,你没出事就好,我和温心刚刚担心死了。” 温心听了这话赶紧否认,声音很低:“别乱说,我哪儿有担心,只是不想因为某人被我约出来而出事,这样我晚上睡觉怎么睡得安稳。” 她看了一眼周随野:“快过来过生日吧,知不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 薄夏眼睫轻颤,仔仔细细观察他,“你是不是生病了,看上去脸色很差。” 一双纤细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温热的触感顺着他的皮肤一直渗透到他的心口。他那些矫情的想法全都淡了,转而被友情的温暖紧紧包裹住,几乎密不透风。 情绪在他心口翻涌,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吐出一个字。 薄夏只顾着关心他,突然外面的门打开,她抬眼看见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跟前,靳韫言手上拿着蛋糕,刚好看见她的手放在周随野额头上。 她莫名心虚起来,慌乱地收回了手,但这些小动作并没有落入他眼底,靳韫言并没有在意,更没有深究,仿佛那些只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他只是仍旧用那双温柔宽恕的眼睛看着他们,身上还带着潮湿的雨气,淡淡道:“刚回的南桉,希望没有来迟。” 多出来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因为门开着的缘故,他们还能听见旁边房间嘶吼的“怒放的生命”…… 靳韫言将门轻轻关上,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他随手脱下薄外套,轻笑了声:“生日快乐。” 第32章 催熟 周随野半晌没言语。 他原本的想象之中并没有这个生日的存在,没想到会到场的、不会到场的最后都聚在了一起。 温心弯下腰看他的表情:“你该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乱说什么,”他像往常一样反驳,声音却低了下来,“切蛋糕吧。” 时间原本也不早了,于是周随野在他们的歌声里过了一个潦草的生日,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晃动,他许了一个贪心的愿望。 蜡烛刚吹完,他就被糊了一脸蛋糕。矫情的情绪立马消散,周随野气得追着温心跑,一直到还击回去才满意。 原本薄夏只是在原地站着观戏,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冰凉的奶油猝不及防地糊在了她的脸颊上,配上她有些懵懂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像是花了脸的猫。 她下意识看向靳韫言,担心在他面前失了形象,可触及到的只有他温和善意的目光。薄夏心里升起微妙的感觉,既希望在他心里是特殊的,又沉溺于他那份一视同仁的温柔。 出神之际,薄夏另一边的脸也被抹了一道,她和靳韫言到最后都不得不加入这场奶油大战,在座的人都没得幸免。 幸好奶油没弄到头发上,所以处理起来并不难。 薄夏脸上还沾着奶油,悄悄拍下靳韫言的照片,身后有人在她脸上又加了一道,酸酸地说:“拍得挺好看。” 她慌乱地收起了手机:“随便拍拍。” 眼见门禁时间要到了,薄夏起身准备回家,周随野看向靳韫言:“阿言你送一下吧。” 她心脏紧张地跳个不停,像是有只莽撞的兔子疯狂地在胸膛乱撞,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尤其在靳韫言已经起身说“行”的时候。 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寂静的夜里,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放大,落在耳边格外地清晰。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薄夏以为他有什么事儿,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原来在等自己一起。 她张了张唇,突然之间想说些什么:“那个……” “嗯?” 好像最后,她还是没有什么勇气,于是转移话题问他知不知道周随野怎么了,他今天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靳韫言对此并不知情。 他问她很关心周随野吗?薄夏仰起头,看见他头顶路灯的光晕,眼前有些眩晕:“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想起什么,薄夏补充:“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可惜她的言外之意他并没有读懂,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那个时候在靳韫言眼里,她和周随野之间是有一些特殊联系的,至少周随野对她存在某种感情。 他的世界太复杂太早熟,于是总是带着某种大人的视角去看待他们,眼神里总带着宽容。 他垂下眼时,猝不及防地和少女的眼神对上,不知道是否是夜色太朦胧的缘故,他在那双干净剔透的眼睛里读到了说不上来的情绪,甚至掺杂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怜悯。 有那么一瞬间,靳韫言莫名地想要读懂那双眼睛,他眼睫轻颤,尚未动作时被路过鸣笛的汽车打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突然落起了雨。 刚开始还只是若有若无的冰凉 的触感,耳边沙沙的声音突然变大,冰凉的雨水成串地往下坠。 这会儿离公交站有些距离,他们又没有带伞,于是就近找了屋檐一起避雨。 潮湿的雨帘让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薄夏垂眼,看见他们脚下干燥的一小片,仿佛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小世界里。 她私心希望这场雨下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祷告声,那场雨持续的时间确实很长,长到干燥的范围越来越小、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跳的鼓点和雨水的声音同频,再继续恐怕就要暴露了。 靳韫言准备去买把伞或者拦辆出租车,刚好这时候雨势变小,他帮她打了辆车:“走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原因,隔天起来薄夏就开始打喷嚏,但想起来仍旧怀念那场雨,怀念他站在自己身侧时扬起的白色衣角,怀念他坐上车时按在椅子上那只纤长的手。 而耳机里也很应景地播放着那首周杰伦的《晴天》,里面有句歌词是——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1] 感冒的也不止薄夏一个,群里周随野的情况也不好,大家劝他休息,没想到他“身残志坚”还选择去上学,当天上午就因为发烧被送去医务室。 几个人午休的时候去看他,温心还特意买了点东西过去,周随野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问:“这都是什么?” “给你补充营养的。”温心说。 他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垃圾食品,声音略微提高了些:“你说什么,给我补充营养的?” 别是来谋害他的吧。 “当然了,”温心拿出来给他看,“番茄味的薯片、葡萄味的果汁、这还有黄瓜、草莓,健康,太健康了。” “……” 薄夏和靳韫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说着话,他们看见周随野的妈妈焦急地走进来,平日里两个人的关系很好,但周随野好像有些不太开心:“你来干什么?”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离开。 薄夏感觉周随野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先前她是觉得朋友之间不该过多窥探隐私,所以他不说她也没问。 但是后来几天看周随野情绪有些低落,所以一起去处理班级事务回来的时候,薄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不说,但是我很担心你,作为朋友很想为你承担一些。” “没什么,”他语气有些轻描淡写,“只是前两天才知道我爸妈已经离婚了,有些生气。” 气什么呢? 大概是生气他们选择自我感动,将他的成绩放在第一位迟迟不告诉他;气他们这么一件大事没有同自己商量一直隐瞒;气自己好像就是一团垃圾一样莫名其妙地被他们丢掉。 只是这些他无法宣之于口,很多外人看来矫情的、脆弱的情绪,也许即便在深夜的时候都无法完全说出来,更何况现在呢? 他并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多么可怜的不幸的人,尤其是在他重要的朋友面前。 但是薄夏并没有那样觉得,她有些错愕,而后眼神里夹杂着几分近乎怜悯的情绪。他让她别可怜他,她说自己并没有。 只是身为朋友,一定会产生心疼的情绪。 因为那种友情里的爱,总会让人感同身受地同他一起痛、一起快乐。 薄夏大概知道周随野在想什么,只是她其实并不太共情离婚对孩子的打击,因为她父母从小吵架让她觉得很不幸,她总是希望他们能够分开。但是她却很能理解那种被抛弃的感受。 她看向周随野:“也许他们离婚只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不相爱了,但他们都还是很爱你,所以才没告诉你真相。” 薄夏有些感慨,却感慨不出什么深刻的东西:“我爸妈虽然没离婚但是从小就吵架,我一直希望他们能够分开。也许有时候分离比强行在一起更好,说明他们有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这种选择对我们不太公平……” 她像是能读懂他的心,告诉他她知道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只是平时看他妈妈那么爱他,想来一定不是故意隐瞒的:“所以你要允许自己伤心。不要害怕,我们这些朋友都是你的后盾呀。” 薄夏的安慰有些笨拙,看得出来她很少说这些话,明明眼神想躲闪,但最后还是用温柔坚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很想抱抱他。 周随野眼眶微微泛红,语气故作轻松:“这么瘦弱还想做我的后盾,还得多吃点东西。” 薄夏认真地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喝牛奶……” 他垂下眼,唇角悄悄勾起…… 回去的路上校园广播里响起悦耳的声音:“聂鲁达说过,‘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盏灯,在雨中被冲倒,湿漉漉却在燃烧。’[2]青春之所以耀眼,是因为少年无惧万重山,即便遭遇磅礴大雨仍旧一往无前……” 她看着他的背影想,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烦恼和隐痛,温心是温室里的花朵想要成长,周随野是突然发现自己幸福的家庭产生了裂痕,就连靳韫言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些成长里的伤痕将他们或多或少地催熟,他们却不知道被催熟的自己内里是否真的成熟。 可即便如此,那些细微的痛苦和迷茫从来没有阻挡他们任何人前进的脚步。 他们无需惧怕,仅仅因为青春鼎沸、年少轻狂。 第33章 青梅 回到教室以后,温心悄悄给她递了张纸条,问他周随野最近怎么了,都不跟自己打闹了。 薄夏没详细说,她并不知道该不该分享这个秘密,只是说他家里出了点儿事,温心也是个懂分寸的人,得到这样的答案以后并没有寻根究底,只是偶尔对周随野表示一下关心。 至于收到关心的那个人,自然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周随野都很难释怀,他只是将伤疤掩饰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甚至还有空打听起了靳韫言的感情生活,后者神情无聊,问他收了谁的好处,他含糊其辞地说是靳韫言的某个追求者,靳韫言往前走:“那我给你双倍。” “这不是钱的问题。” 少年顿了顿,挑着眉问他:“那是什么问题,比起钱你更喜欢出卖兄弟的感觉?” “我是那种人吗?” 靳韫言表情给出的答案不言而喻。 他一双长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周随野跳过去拽住他的书包,整个人赖在他身上问他周末还过不过来帮他们补习了,靳韫言有些无奈:“行。” 两人凑在一起闲聊,周随野不要脸地开口,说要不然去你家吧,到时候刚好在你家蹭顿饭。 靳韫言不是小气的人,于是“嗯”了一声。 周随野倒不是第一次去靳韫言家,但薄夏和温心是第一次去,饶是温心家庭条件不错也错愕于他家几乎算得上是金碧辉煌的装修。 薄夏心绪更为复杂,既感受到他们的差距,又觉得离他更近了些,最后干脆研究起了他家的建筑特点。 “随便坐。” 靳韫言说完,家里的保姆阿姨就切好了水果端上来招待他们,除此之外还有零食和牛奶。阿姨似乎十分热情,恨不得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靳韫言笑得无奈:“陈姨可以了,他们吃不了那么多的。” 温心举手:“我可以。” 阿姨站在一边不好意思地讪笑了声:“我那不是第一次看你带朋友回家吗?还以为你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呢。” “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薄夏脸颊浮上粉色。 “是啊,”温心撑着腮帮,不客气地吃着零食,“要是我去 售卖他联系方式,我这会儿都已经暴富了。” 像往常一样学习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因为有客人在的缘故,菜品比平时还要丰盛一点,温心有些惊讶:“你平时吃这么好呀,难怪长这么高。” 几个人给的情绪价值都很足,一个劲地给阿姨说好吃好吃。 倒是靳韫言一直吃得斯文,大概是因为他在家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地松弛,差不多以后他慢慢放下筷子,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阿姨接了电话,告诉靳韫言:“是你青禾妹妹。” “就说我不在。” 阿姨听了以后说:“你阿言哥哥说他不在。” 其他人听了瞠目结舌,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照做。 通话结束以后阿姨有些责怪地说:“你说你,人家前段时间还大老远地从京市过来看你,让你带她出去玩玩你也不乐意,现在电话也不接了。” “陈姨,是我的问题,”靳韫言承认得淡然,但丝毫没有改的意思,“但您也知道我平时很忙,没有时间去陪他。” 其他人或许会信,周随野信不了半点儿。 虽说他平时有很多比赛考试,但凭他的精力哪儿至于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分明就是不想搭理罢了。 薄夏放下筷子,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想到上次靳韫言身边的那个女孩,难道…… “阿姨,那个青禾妹妹是谁啊,靳韫言的朋友吗?”温心大概也猜出了什么,帮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陈姨笑了笑:“哦,就是靳家世交的孩子,跟阿言同岁。这孩子从小就黏着阿言,就是我们家阿言性子冷不好相处……” 她又说了一些事情,以至于薄夏更加确认上次她看见的就是那个女孩,原来那天是宋青禾到南桉玩,靳韫言大概是觉得对方远道而来出于礼貌带对方出去逛了会儿。 两人认识多年,自然看上去很是熟悉。 薄夏心结解开,离开靳韫言家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快不少。她打开临走时陈姨送的牛奶喝了一口,站在她身边的温心怼了一下她的胳膊:“开心了?” 另一边的周随野抬起手枕着胳膊:“可不吗?知道阿言没女朋友,某人又幸福了。” 她原本只是心情好了很多,被这两人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路边的日本晚樱因为雨水的摧残落了一地的花瓣,树梢上已经长出绿芽。薄夏突然不明白自己在高兴些什么,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更何况,他那样的人最温柔却也最残忍,知道旁人喜欢他便更加远离,连陈姨都说他性子冷,没什么朋友。 她又凭什么成为那个例外。 暗恋真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她是那样地患得患失,甚至开始心疼那个女孩。假如有一天他也知道她喜欢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同她保持距离呢。 她看着路边结的青梅果,总觉得她的暗恋还没有结束,但是又好像已经结束了。 …… 不知不觉间高考将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高三生影响,他们这群高二生莫名也被一种分别以及学习的氛围所萦绕着。 从操场上回教室的时候,薄夏忍不住感慨马上就要高三了,对于他们来说高三像是洪水猛兽,又像是最后冲刺的单枪匹马的战场。 温心丝毫不担心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多做几条卷子,这个时候我们不如想想到时候放假怎么玩。” 高考时学校要检查考场,他们高二生会放几天假。 温心又说:“而且我听说这个月末学校会请乐队来办音乐节,这么一想是不是轻松多了?” 即便是沉迷学习的薄夏听了这个消息也颇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毕竟这段时间的学习过于枯燥,突然之间能有放松的机会。 过完这个音乐节,他们再做好迎接高三的准备也不迟。 薄夏笑眯眯地跟温心击掌,两个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教室。 很快这个消息在班级里扩散开来,对于这种非学习的集体活动大家都很热衷。只是最近正值梅雨季节,雨水泛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祈祷不要下雨。 大家的神情,和平日里祈祷体育课和早操时间能够下雨回教室休息的神情一样虔诚。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埋头苦学以后,老付头终于站在讲台上,他咳嗽了一声,摇了摇他那放了半杯茶叶的杯子:“说个事儿啊,周五学校不是要办音乐节吗?到时候……”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就已经被台下的欢呼声给淹没了。 “安静……安静……” 平日里威严的付强民突然之间成了摆设,由于台下的学生过于激动一时之间没人听他的,直到他冷冷地看着大家几秒钟,教室里立马鸦雀无声。 “都忘了自己是高几的吧?还以为自己是刚入学可以随便玩的新生呢,马上就要高三了,你们是真的不急,”班主任用惯用的泼凉水大法立马将同学的热情浇去大半,他又接着说,“不过这次音乐节大家先放松放松,放松完了就要收心了,知道吗?” “知——道——了——” 为了给这次音乐节做准备,薄夏跟着温心他们去采购了一些零食,到了那天温心偷偷还把相机带了过来。幸好天气也很眷顾他们,虽然不是晴天但也没有下雨的迹象。 去往操场前,温心看见孟柔槿竟然还带着试卷,赶紧按住她的书包,用夸张的语气说:“呔,你这妖精,竟然敢带此等邪物去操场之上。” 薄夏附和:“太过分了。” 孟柔槿认输,把试卷收好:“我不带了,行了吧。” 几个女生勾着对方的胳膊结队到了操场,找到班级的位置以后,薄夏一眼就看见了靳韫言,还未来得及反应温心赶紧拉着她过去,让她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靳韫言前面。 即使知道他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但是她还是有一种被注视的紧张,而且这会儿音乐节还没有开始,舞台上还在布置,耀眼的灯光散落下来,刚好照在他们身上。 她难以放松,脸颊突然被冰了一下,伸手一碰是一杯奶茶。周随野坐下来,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杯。 坐在另一边的女生跟周随野开着玩笑,说他怎么不给自己买一杯,原本笑笑就算了,靳韫言闻言将自己手里的那杯递了过去。 那个女生受宠若惊:“谢谢。” 薄夏并不知晓他是因为不爱喝这些东西顺手送了出去,就像当初他送她的那瓶牛奶一样。她只觉得酸涩又羡慕,即便是一样的奶茶,她也希望自己能喝到他给的那一杯。 很奇怪很别扭的想法,是十七岁时的她才会怀揣的少女心事。 第34章 狂欢 音乐节开始以后现场就被欢呼声淹没了,台下激情四射的学生们拿着荧光棒为台上的人喝彩,甚至一起加入歌唱。 “你能推我下悬崖,我能学会飞行。 从不听,谁的命令, 很独立,耳朵用来听自己的心灵。 淋雨一直走,是一颗宝石就该闪烁。 人都应该有梦,有梦就别怕痛。 ……[1]” 除了个人演唱学校还请来了乐队演出。 那是他们最酣畅淋漓的一次集体狂欢,为即将毕业的高三生们喝彩,也为他们仅此一次的青春喝彩。 粉色的云霞遮盖住了天空,像颜料盘不小心泼洒在宽阔的画布上,层层晕染开。像是高三学生最盛大闭幕式最华丽的背景墙。 渐渐地天空暗了下来,当暮色完全四合时,大家手里的荧光棒组成了点点繁星,配合着舞台上的灯光一同闪耀。 薄夏靠在温心肩膀上 忘我地享受。 有时她站起来用力地摇晃着荧光棒,和大家一起加入这场盛大的狂欢之中。 情绪随着表演推到最高潮之处,天空中放起了烟花,薄夏还没来得及欣赏鼻尖突然落下凉意,雨点儿猝不及防地往下坠,但现场却没有人离开,仍旧在欢呼和雀跃。 雨花伴随着烟花一起绽放和坠落,将所有人的青春一起淋透,潮湿的雨、璀璨的烟花和他们,共同组成了青春里最滚烫的章节。 直到雨下大了起来,他们才慌不择路地开始在操场上狂奔躲避,耳边响彻的都是大家慌乱的逃跑声,却比刚刚那些歌曲还要更为生动具象地展示何为青春。 舞台上的歌声仍在继续—— “雨水淋湿了绝版的夏天, 蝉在耳边轻轻地念, 昨天又今天, 今年又明年, 还有多久抵达我们的永远。” 薄夏跟同学们一起到舞台底下某个屋檐下避雨,潮湿的水汽仍旧染上衣服上无法散去,她远远望去,远处竟然还有撑着伞坚持在原地的同学,其中包括拿着衣服挡雨的周随野。 大家看上去都很狼狈,但是互相对视一眼以后又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她突然间想起那句话—— 青春是一场倾盆大雨。即使感冒了,还期盼回头再淋一次。[2] 温心看着周随野的背影,碰了一下薄夏的胳膊:“你看周随野是不是有病?本来脑子里的水就多,别进水以后更不能用了。” 她没忍住缺德地跟着笑了两声。 但最后还是不忍心,薄夏问周围的同学带伞了吗?大家给出的答案都是没有。也是,要是带伞了,也不至于每个人都淋成这样了。 “你说我们今天运气是不是太差了?还没办完雨突然下得这么大?” 另一个人说:“也不是,如果今天不下雨的话,应该没有这么难忘吧?” 其他人笑着骂他有病,又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如果没有这场大雨,这场闭幕式又怎么会完整呢? 谈话间薄夏终于借到了一把伞,她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刚好靳韫言也走了过去,手里递了把伞给周随野,最后不知道周随野说了什么,他有些嫌弃但还是坐在了湿漉漉的椅子上。 她站在不远处愣了几秒钟,想他长得真好看,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以后反而更带了破碎。刚好有一束光从他侧面打过来,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透着被神明偏爱的美感。 她大脑有一瞬间没来得及思考,以至于还是拿着那把多余的伞到了周随野面前,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也被他说服了坐在他身边听演出。 空旷的操场上,他们这些别人眼中的傻子反而成了最后的观众。 过了一会儿温心也淋着雨过来,刚刚还嘲笑周随野有病的人居然也加入了精神病队伍的行列之中,嘴里还说这种事怎么能少了他们呢。 再后来呢。 很多年后的薄夏只记得他们都是湿漉漉回家的,只是被家长训斥了以后她也没有多伤心,完全沉浸在他们今天的快乐之中。 她翻开日记本,写上——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说我的青春泛善可陈。 如果有人问起,我应该会形容它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团体作案。“[3] 音乐节结束之后,薄夏听说周随野火了。 她很少上论坛,问温心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了学校官方发的图片里除了演出的精彩照片,中间最格格不入的那张就是周随野淋雨的那张照片。 温心幸灾乐祸:“还好只拍了他,没拍我们,不然这么丢脸的事儿要被学长学姐学弟学妹笑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她走过去拍了拍周随野的肩膀:“出名了周哥,什么时候给张签名。” 可惜周随野从不内耗,脸皮特厚一人:“来来来给你签,但是说好了不准倒卖。” “你这脸皮比城墙还厚。” “谢谢夸奖,”周随野欣赏着照片,“你别说,拍得挺好看,难怪官方会把我放在上面。” 温心呵呵,明明是看你有病才放的吧。 她看了眼靳韫言的位置,随口问人去哪儿了,周随野随口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靳大少爷一整个大忙人,最近在忙着考试,好像是雅思还是什么来着。” 温心哪儿懂这些,听了也就听了,没当一回事。 放假前薄夏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单,经过她这段时间的恶补,物理这块短板终于没有再拖她后腿,英语成绩也进步了很多,跟靳韫言的差距越来越小,排名也越来越靠近了。 窗外蝉鸣不止,夏季的炎热悄悄侵袭。 她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靳韫言想考哪座大学,凭她现在的名次能不能够得上。好像……还有一点距离,但是去同一个城市应该没什么问题。 年少时,总有些单纯天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傻气的想法。莫名因为一个人变好,因为一个人有了自己的方向。 于是她日夜不停地学习,总期盼着未来的生活。 总觉得以后的某一天,他们的故事还会有续写。 很快漫长的雨季宣告结束,南桉迎来长夏。 教室被燥热的空气充斥着,电风扇吱呀吱呀转的声音极其地催眠,薄夏午休犯困的时候总会看一眼靳韫言,偶尔还会绕远路从他那儿经过。 不小心碰掉了他的书后,她拿起来看了眼封面,是一本《经济学原理》,在他们即将进入复习的阶段,他早就跟他们不是一个进程了。 有一次她去帮忙收作业的时候,靳韫言看了一眼她,温和地叫她同学:“这个作业我没写,最近比较忙。” 他有不交作业的特权,但薄夏满脑子都是他刚刚说的同学二字,他还记得她吗?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明明他们见过那么多次,可抛开周随野这个纽带以后,他们好像就是班上的普通同学关系。 她有时候也会讨厌他的温柔讨厌他的绅士,可又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怨恨的情绪来得很没有道理。 她的喜欢太小声了,他听不见不是很正常吗? 即便听见了,又有什么义务回馈呢? 更何况喜欢这件事,不是本来就应该很纯粹吗? 放暑假后,薄夏因为父母的原因要回老家呆两天。她虽然性格比之前要开朗不少,但还是不爱跟那些喜欢指指点点的长辈交流,所以话少了一些。 尤其回去以后总有几个亲戚和邻居对她打压,她很反感于是不太理睬,惹得她母亲一直对她指责。 她想逃离这里,逃离她一直讨厌的乡村。 因为在这里,所有人表面藏着虚假的温情内心藏着算计,包括她的父母。他们的行为割裂到让那时候未成年的薄夏难以理解。她更不知道这个世界都是虚伪的,她其实无路可逃。 在那里,人和人的关系比其他地方更近一些,于是言论成了某种伤害和束缚别人的有力道具。所有人都按照别人的想法生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只有她那位表哥开明一点,所以薄夏会更喜欢跟他接触。 偶尔聊天的时候薄夏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笑着说你还关心起我的感情生活了,他说他没有女朋友,倒是有喜欢她的人。 “那那个喜欢你的人,你觉得怎么样呢?” “每天围着我转,说是要跟我一起考研,我要是去工作她就去工作,”哥哥看了她一眼,“你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失去自我吗?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目标?为什么不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她面上怔住,久久无言…… 他接着说:“而且我也不需要这些自我感动,反而成了某种负担。”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哥哥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慌乱摇头,染上绯色的耳尖却暴露了她的心事。 “情窦初开很正常,就是不要因为别人丢失了自我,”说完他笑了一声,“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个年纪哪儿懂这些大道理。更何况,年轻的时候恋爱脑一些也没什么,等大了以后你就觉得爱情其实根本占不了多少位置,等那个时候再想全心全意爱一个人都不能了…… ” 薄夏觉得他很奇怪,为什么哥哥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总是有一些几十岁老人才会有的大道理,好像他已经很老了一样。 “哥,你这样很像是在装大人。” 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说:“你这样更像吧,小丫头。” 傍晚的蜻蜓在低处盘旋,热浪将空气扭曲。 薄夏突然觉得很燥热,可偏偏指尖碰不到半点儿清凉的风。 回到学校附近的住所后母亲仍旧在数落她,母亲好像总是这样,大概是生活的不如意,所以也要将那些自己消化不了的怨气全都放在她身上。 有时候并非是她做错了也会接收到指责,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是不能犯错的,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幸好她还要去补习,所以窒息的感觉能稍稍缓解。回到卧室里整理书的时候,她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努力无视。 梅雨季节已经结束,可空气里的潮湿却始终不能消弭。 在这样的环境里万物都在腐烂发霉,再精美的东西也会留下不可抹去的斑点。 夏天实在是闷热,上完课以后薄夏骑上单车,感受着迎面刮来的风。温心跟在她后面:“先别回家呀,我们先去玩一会儿。” 她急着回家,温心也就没勉强,半路跟她去买了根冰淇淋吃。 她们已经是高三预备生,难免到了规划未来的时候。 温心问她有没有想好以后要考哪座大学。温心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暧昧地笑着问:“要不要我去问问靳韫言考哪座大学?” 她犹豫了一瞬,手里的冰淇淋化开,她拽住温心的手:“不用。” “真不用?” “嗯,”女孩笑得灿烂,“不用啦。” 薄夏骑上单车回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周围的绿色浓烈到像是烧了起来。 于她而言,靳韫言是她灰暗生活里的一点儿光亮、是茫茫长夜里指引她前进的灯塔、是一直以来激励她变好的人。她曾经有自卑又不成熟的想法,觉得自己变好才能被选择。 那时候的她其实没有完全想明白,逻辑一直是,靳韫言让她变好,而不是她要为了靳韫言变好。 她一直都有自己想要的目标,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而靳韫言刚好是她想要成为的更好的自己,仅此而已。 那时候的薄夏并不明白这一点,只觉得她们都有自己的梦想和方向,不需要去同一个地方,各自变好也是一种顶峰相见。所以那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不重要了。 她已然进入这场漫长比赛最后的冲刺期,只需要闭着眼睛往前冲、再往前冲。无论他站不站在前面等她,离她近不近,她都需要单枪匹马、坚定不移地抵达那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第35章 日记 暑假群里消息比平时活跃了很多,每次打开都是99+,大概是高三要来了假期任务太重,群里怨气比鬼都重。 “两眼一睁就是学啊啊啊啊啊……” “你们听说没有,今年高三要提前开学。” “什——么——” “学校是疯了吗?有没有正义人士去举报一波。” 此言一出,群聊安静了两秒钟,立马被“你去”两个字刷屏了。 最后谁也没敢去,也没人愿意做举报这种被别人讨厌的事儿。 薄夏并不意外,其实开学和不开学的区别仅仅是换个地方学习而已,还能省一笔补课费。 她看了一眼墙上贴的激励自己的海报,对自己说了一声“加油”。 一直到开学前一天,群里的沈然还在祈祷学校领导突然脑子进水取消开学计划,然而他们南桉一中作为省示范高中,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后其他中学的。 到了学校以后,换教室、考试、复习、训话,一顿流程下来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成了麻木的学习工具。 台上的付强民还在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工作——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看你们一个个身体弱的,早上让你们多跑两圈差点儿给我原地躺下,还没门口的保安大爷身体好呢。” 温心忍着笑意,学着付强民说话:“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高三是最后关键的时期。看看、看看人家上一届高三考得有多好……” 还没学完就被老付抓个正着:“干什么呢?还在那嘻嘻哈哈,等着别人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去复读?” 他敲了敲桌子:“还有你们那几个喜欢凑一起玩的,好的不学学坏的,没事在那约定什么我们都不要努力,谁学习谁是狗,到时候高考完一看,哦豁,你兄弟考上重点了。” 台下顿时哄笑开来。 一下课,温心就凑到薄夏和周随野这儿上演刚刚老师说过的戏码:“谁学习谁是狗。” 她原本也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谁知道薄夏默默整理好高到能挡脸的书本,然后“汪”了一声。 “……?” 周随野:“汪。” 温心:“……???” 不学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温心指着他们一时间说不出话,接着脖子就被周随野勾住:“走吧小狗,请你去吃零食。” “……”现在成整整齐齐小狗家族了是吧。 那一年的夏天被汗水和试卷包围着,后来再回想也还记得窗外止不住的蝉鸣和头顶吱吱呀呀的风扇声,在极致的夏天中,连泼在脸上凉水也带不去半丝燥热。 可夏天又是那样极致,极致的热、极致的绿,极致到盛况难再,一切仿佛都要满到溢出来,就如同他们的青春一般盛大、热烈、永不落幕。 薄夏已经很久没再写日记本,偶尔打开后,她在那个光影落在桌前的午后在日记本上写—— “听说人的一生只有一个夏天,其余的只能和它做比较。[1]我的夏天,是一根绿豆味的冰棍、是燥热夏天窗外吵闹的蝉、是傍晚粉色的晚霞、是他穿着白衬衫的清瘦影子。也许以后的夏天会很好,却再不会有今年的夏天。” 写完最后一个字,教室外的温心喊她出去:“快出来。” “好。” 学校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专家给他们办了个讲座,原本过去还以为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学习上的帮助,结果全是洗脑。 温心坐在薄夏后面认真地玩着她的头发,偶尔听两句,听到的全是什么你要感恩你的父母这种没有营养的废话。现在钱都这么好挣了吗?她腹诽。 回去的路上,她刚想跟薄夏吐槽两句,却见好友一脸动容。 “……?”温心不确定地问,“你该不会被感动了吧?” “还好,就是觉得挺有道理的。” “……”总算知道那人为什么有钱挣了。 教学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励志的红色横幅,进了教室以后黑板前面也写上了高考倒计时。 在她们看不见的时候,高考猝不及防地逼近,它不是一天两天靠近的,这场蓄谋已久的相遇它已经筹划了很多年,只等最后的时候把那把锋利的刀落在她们脖子上。 薄夏压力骤增,唯一解压的方式也只有看看暗恋的人,靳韫言拿笔的样子也很赏心悦目,他总是不慌不忙地翻阅着什么。 看完之后她再看一眼他们班上学习最刻苦的人,这下感觉动力强多了,再激励自己克服困意继续学习。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日历上划圈的日子。只是薄夏出门赶得急,并没有心思看日历。 那天的排课可以算得上地狱,两节数学连着两节物理,饶是薄夏都有些难绷。吃过午饭以后她想着中午还是眯会儿,和以往一样顺着走廊往班级走。 到了门口她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头顶突然炸开的彩带悉数落在了她的头顶。 女孩茫然无措地后退了一步,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听见温心喊的那声生日快乐。原来温心一直记得自己的生日,还准备了这样一个惊喜。 有时候她会觉得,第 一次接受到的毫无保留的爱是源于朋友的。 也许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本来就不是光靠血缘来维系,更多的是靠平日里的相处。 “你居然还记得……”她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而且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忘记这件事,在家里,她也没有过过生日。 问题尚未说出口,温心推她进去:“吃蛋糕吃蛋糕。” “哎……可是那个地上……” 彩带全都落在地上待会儿被班主任看见怎么办?温心知道她的顾虑,直接拉过周随野:“你去打扫。” “你这人……” 打扫是没有打扫的,离上课还有一会儿,他们决定先庆祝生日。温心给她买的蛋糕并不大,她知道薄夏不习惯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特意买的刚好他们几个人吃的。 蜡烛点好,薄夏紧张地望了一眼窗外,生怕这时候老付刚好过来把他们逮个正着。 她闭上眼睛,许愿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 吹灭蜡烛的时候温心不停地鼓掌,催促地她切蛋糕,她切了四块,剩下的一块放在了靳韫言的桌子上。旁边的一位同学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多看了她两眼。 蛋糕很甜,只是门口没处理的彩带最后不幸成了伏笔。 周随野被老付头训斥了一顿,并让他负责今天教室的打扫,温心本来没准备加入,本来就是周随野的问题,谁让她催促这狗去打扫卫生他不去。 谁知道薄夏这笨蛋竟然也承担起了责任,她只能莫名其妙地“有难同当”了。 被留下来打扫的时候,温心抱怨道:“周随野你是傻子吗?让你办点事儿怎么那么难?” “我这不是忙着给她过生日,再说了,你怎么不打扫卫生?” “我是薄夏最好的朋友,当然要先给她过生日……” 吵了两句,温心又说:“而且薄小夏同学,你也是笨蛋吗?锅就让周随野背呗,他长那么高不就是这时候用的。” 薄夏看得出来她也只是唠叨两句,唇角轻轻勾起:“那我们温心同学也是笨蛋吧,明明可以不留下来,最后怎么还是留下来了?” “我……” 打扫完卫生以后,几个人靠在座位上感慨他们真是笨蛋啊。 可那样纯粹的笨蛋也只存在于那个热烈的夏天里,很多年他们反而会怀念他们青葱年少的一去不复返。 时间有些晚,他们商量着食堂对付两口。 路上周随野随口说起可惜靳韫言不在,否则也要坑他两手。温心笑他老憋些坏主意。 薄夏忍不住问:“靳韫言……最近很忙吗?” “忙着呢,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周随野说,“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比较独,有时候都怀疑他不是我们同龄人。” 温心点头:“确实,他看起来像你爹。” 周随野气得追在她后面,很快大长腿跟上将人控制住,温心一边推着他的手一边喊救命,薄夏赶紧去帮忙……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 在欢声笑语和苦逼交替下,大半个月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薄夏听见身边有同学感慨:“我为什么感觉自己上了大半年的学,一看高二才开学?老天爷这合理吗?” 她刚随手写了两句日记,听见有人跟她说班主任叫她过去于是将日记本压在课本下面,在同学的催促下匆忙起身。 回来时班上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薄夏有些不明所以地走进去,她看见自己的课桌不知道被谁撞歪了,课本乱七八糟地摆放在她桌子上。 像是想起什么,她慌乱地翻找着书本:“我本子呢?” 几个男生争抢着什么,笑声在刚午休结束的教室里十分刺耳。 ——“这是谁的日记本?”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这上面好像有靳韫言的名字?不会是哪个暗恋靳韫言的女生写的日记吧?” ——“他像一场盛况难再的热夏,是我怎么也渡不过的夏天。这也太肉麻了吧。” 薄夏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写下来的文字,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也清晰地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有人好奇有人觉得意料之内,也有一些微妙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用眼神去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也有人真的小声说出口,笃定地说靳韫言怎么可能喜欢她。 薄夏苍白着脸听着他们的哄笑声,难堪地站在原地。 她偷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被赤/裸/裸地摆放在别人面前。这一切的发生太猝不及防,甚至让她无法反应,耳边嗡嗡地响。 理智无法战胜感情,以至于她眼底染上潮湿,喉头微哽,下意识地看向靳韫言的方向,她多么希望靳韫言今天也因为有事也不在,可偏偏这戏剧性的一幕展现在他面前。 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人将她这个胆小鬼的喜欢硬生生剥开在他面前。薄夏看着他起身像是要离开,表情冷淡,大概是没听见那些人说的话。 薄夏垂下眼,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水,极力控制内心翻涌的情绪。她不想将这副脆弱的模样展现在旁人面前。 然而下一秒眼前出现一截清瘦的骨节,顺着他拿着的日记本往上看是双温柔的眼睛,少年眼尾缀着浅浅的泪痣,嗓音低沉动听:“写得很好,晚上一起回家吗?” 第36章 梦境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原本夹杂着些许恶意的同情和看笑话的目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错愕的眼神,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一起回家?啊?” “这算表白成功了吗?靳韫言不是从来不理会别人的告白吗?” “没想到双向暗恋文学也是被我捡到了。” 有人说早知道她也上了,另一个笑她刚刚嘲笑人家不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可薄夏什么也听不见,她没觉得这场梦已经醒来,因为她看见他温柔的眼神少有地只放在她的身上,她甚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柔和,像是下一秒掌心就会落在她的头发上安抚。 燥热的风吹起他们额前的碎发,仿佛将时间也拉得缓慢。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神迹降临在了她身上。 他眼底的笑容慢慢晕开,仔细看里面多了几分探究。 恰在此时教室外有人叫他,薄夏也被这声音唤醒,慌乱之间接过他手里的日记本收好,这个时候才想起考虑他是不是看了她的日记这回事。 随着靳韫言离开,那些看笑话的人顿时觉得没趣。 有时候你不得接受,无论你站在什么位置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周围一定会有诋毁的声音,而这些很多时候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人性就是这么个东西,有时候莫名其妙或者是从众的恶意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她回到座位,指尖紧紧攥着手里的日记本。 来不及沉浸在那场美梦之中,薄夏知道她不能一言不发地接受别人眼神的审判,于是悄悄地掩饰眼尾的泪痕。 眼泪在此刻如果不能当成武器,那也只是示弱的证明。 那天刚好温心和周随野不在,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生出了勇气。她走到刚刚拿走她日记本的人面前要求对方道歉,像从前朋友鼓励她的那样,那个人大概有些错愕她竟然敢直接这样做。 薄夏的指甲嵌入掌心,语气坦荡:“我是喜欢靳韫言,但我的喜欢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反而是你们的言语和行为在对我施加暴力。” 她脊背挺得很直,从侧面看天鹅颈白得发光。 周随野跟温心打闹着进来就听见这句话,视线下意识地被她吸引。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 什么,有些疑惑地往里走,要知道凭薄夏的性格怎么可能当众承认喜欢靳韫言这件事。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吗?再说了要不是我把你的日记当众念出来他能知道你喜欢他吗?你们能成吗?你是不是还得感谢我?” 对话里的信息量很大,温心眼睛瞪大,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她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还没来得及为好友伸张正义,身边刮过凉风,周随野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见周随野说脏话,视线里他踹了一脚桌子,直接过去攥住那个男孩的头发将对方死死摁在桌子上:“你是不是想死?想死就直说。” 语气听起来随意,眼神却是冷的。 旁边的人看见刚刚还嚣张的人被周随野治成孙子的模样,想起身但是怎么也起不来,又不敢还嘴。 沈然知道周随野压根不是什么善茬,被找麻烦的时候也不是没跟别人打过,赶紧拉着周随野:“哥哥哥,忍忍,高三别背个处分。”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沈然品出不对劲看向窗外,好巧不巧付强民正在窗外看这群崽子在做什么。他脸上的怒气肉眼可见,刚想发作,就看见平日里胆怯内向的薄夏站出来:“老师,我可以跟你解释这件事吗?” 付强民看了她两眼:“行,你跟我出来。” 薄夏出来时候看了周随野两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走到走廊的尽头,她咬唇:“是我跟班上男生起了点儿冲突,班长跟我关系好,看不惯他们言语嘲讽我才一时冲动。” 付强民实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什么心思他能不明白吗? “他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这是又表演上为他承担责任美救英雄了,是吧?” “不是,”她有些难堪,“我跟周随野只是好朋友而已。” 付强民看了她两眼,知道她平时一件越界的事儿也不敢做,估摸着这两个人顶多互相有好感也不可能私底下交往,即便是交往了,这都高三了也不好棒打鸳鸯。 他正琢磨如何解决这件事,周随野走了出来跟他说:“老师,这事单纯是我的责任。” “……” 付强民严重怀疑这些孩子什么热血片子看多了,整天跟他上演这些替对方担责的片段,他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的责任?回去写检讨书去。” 这场风波很快平息了下去。 原本还可以借题发挥嘲讽当事人,奈何靳韫言认可、周随野护着,谁也不敢得罪这两位。听说不仅周随野不是善茬,靳韫言也好不到哪儿去,先前有人看不惯靳韫言太装去找过他麻烦,没一个能在他手里讨到甜头。 更何况薄夏那番话完全让大家另眼相看,提起来大家也只会觉得看她日记的人没品。 可没人知道,一整天薄夏都在心不在焉。 当时的举动已经耗费掉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心情是那样复杂,既觉得难堪又像是被救赎。那时候的她还没有那么强大,做到那样已经是她的极致了。 她看向窗外,紫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那是她记忆里一个难忘的黄昏,像是枯燥的高中生活被打翻了颜料盘。 薄夏悄悄翻开自己的日记本,仍旧在确认今天发生的事,她潜意识地看向靳韫言的位置,想,她的暗恋终于还是见到了天光。 可是一切都太梦幻。 他居然会给她那样的回应,在大家面前帮她解围。 这样的结果薄夏早就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她幻想着有一天靳韫言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幻想他知道她的喜欢以后靠近她。可是真的实现了以后,她反复怀疑不敢相信。 会是这样吗?她的喜欢太过小声,他能听见吗? 她的心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塞满,又莫名地被浸湿,带着些许的沉重。 晚自习结束,薄夏跟温心说让她先走,温心大概明白了什么给她使了个暧昧的眼神。 薄夏收拾着东西,看靳韫言还在看书动作放慢了一些,她想假装不经意地跟他一起出去。然后,她是不是该问些什么? 又或者是,靳韫言会对她说些什么。 他会说喜欢她吗? 她这样想着,收拾书的动作反而更慢了一些。一个不小心走了神,再抬眼教室里已经没了那个人的影子。 薄夏慌乱起身,仓促着拿着书包往外走。 想着他也许去了什么地方,但最后一定会经过学校大门,于是薄夏走到学校门口等他。 夏末的夜晚,炎热的风吹得人心头燥热,她白皙的小腿传来痒意,被蚊子叮了一个又一个包,有些狼狈地伸手去挠。 周围越来越安静,就连往日吵闹的蝉也熄了嚣张的气焰。 “这位同学,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她仰起头,看见看门的保安大叔好心地走出来询问她。可薄夏仍旧不甘心,垫着脚跟往学校里的方向看。 可是最后,她什么也没看见。 那层笼着雾的梦境最后还是朦胧地散开了,什么也没留下。 薄夏停留了几秒钟,眼角有些湿。她突然间明白过来,靳韫言今天说的话是为了给她解围。他那样好的人,即便对她没有任何喜欢的感情,也无法将她置于那样尴尬的境地。 可就是因为他太好,谁也不能祈求怜悯世人的神明降下偏爱。 她那时候太年轻,尚且不明白这点,更不明白喜欢的真正含义,只潜意识里执着于被选择,觉得不被选择就是她不够好。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会努力将那份秘密藏在更深的地方。 她曾经无数次地希望他能知道她的那份喜欢,希望他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那样默默地喜欢他,更希望这份喜欢得到一份结果。 可现在才发现,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结果,而最后的最后,没有结果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薄夏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窗外的灯红酒绿在她面上划过,她看见疯长的绿色正在褪去、盛大的夏天开始宣告退场。 她的暗恋结束了,在他知道她的心意的那一天。 第37章 距离 很长一段时间内,薄夏看上去并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没有眼泪、没有连绵不绝的痛苦,连她自己都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靳韫言。 可偶尔,猝不及防的酸涩蔓延上来,如同咬了一颗青梅果,她狼狈地捂住发炎的牙齿,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无法被秋天带走的潮热。 她也会有不甘心的时刻,想鼓起勇气去问他自己是哪儿不够好,也想问他那天那些又算什么? 可有些问题不需要去问,答案早已在暗地里写好了。 薄夏甚至会想,也许对于靳韫言那样的人来说,这给予的短暂的妄想和温暖,已然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恩赐。 她再伤心,却无法对他有任何的埋怨和厌恶,因为喜欢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情。 玻璃窗上落下密集的雨滴,试图冲刷空气中不愿意消散的燥意。薄夏坐下时翻看桌屉里的课本,随着手上的动作掉下来一封粉色的情书。 她有些错愕地捡了起来,打开看竟然是一封匿名的告白信。信里的大致内容是在表达对她的欣赏。即便她的存在感没有那么强,在他的眼里也是最闪耀的存在。 那张信纸整面都在写她的优点,最后一句话写的是—— “你不像任何人。” 那是聂鲁达的诗,后面半句“因为我爱你”藏在纯情少年们难以说出口的心事里。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连喜欢都难以说出口,更别提爱那样神圣的字眼。 仿佛这样的话说出来便是在亵渎那份感情。 薄夏将那封情书看了又看,她有些错愕于里面内容的认真,看上去甚至真的像是一个喜欢她的人写的东西。对方在告诉她,无需和任何人比较,你是这 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莫名觉得这封情书的来源是她认识的人。 薄夏站起身,去翻看周随野的作业本,比对了字迹明显是两个人,温心就更不用说了,她对好友的语言习惯以及字迹再熟悉不过。 她的动作刚好被作业的所有人撞到,周随野刚好买了冰淇淋进来,丢给她和温心一人一根:“干嘛呢?跟我对答案来了?不应该吧,我们薄神不是语文能考140以上的存在吗?” 这捧杀语气让人生出一股无名之火,薄夏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选择假装不认识这个人,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上。 周随野欲言又止地看了薄夏几眼,又忍不住凑过去问:“哎,你今天有没有收到什么东西?” 看着面前这小狗摇尾巴的模样,薄夏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低下头收敛神情:“你指的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中午难得温心愿意去食堂陪着她吃饭,三个人一起回教室的时候周随野突然说:“其实我觉得靳韫言也没那么好吧。” 剩下两个女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接下来听了周随野说了靳韫言一路的坏话,比如性冷淡疑似不喜欢女生,比如爱装,明明私底下什么都来还装成正经人…… 这背刺好友行云流水的流程一套下来,看得她们一愣一愣的,温心踢了他一脚:“你是不是想把他踢出局你好上位?” “说什么呢你?” “意图很明显啊。” 薄夏眼见着他们吵起来,刚准备说些什么,听见广播站里温柔的女声突然提及了她的名字:“下面这首歌送给十一班的薄夏同学,希望她能永远开心。” 熟悉的旋律在校园内响了起来——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 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 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着你。“[1] 她一时之间觉得尴尬又好笑,但唇角弯起的瞬间眼底又染上湿意,她原本很想知道那封情书是不是周随野的手笔,现在似乎什么也不用问了。 事实很明显地摆在眼前,她的朋友都在关心她,他们让她在失去一样东西以后发现自己还拥有着更珍贵的东西。 薄夏突然走过去一左一右搂住他们的脖子,周随野生得高的缘故,她搂得有些费劲:“你们不用担心我,本来喜欢就应该是很纯粹的事情,就像是喜欢猫猫狗狗、喜欢歌星、喜欢画画那样,结果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他的每个瞬间我也很开心。” 周随野知道她有些逞强,但是听她这样说担心还是少了很多。 那天以后他问过靳韫言,他以为对方愿意维护薄夏至少心里有些波动,然而靳韫言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的人是自己。 毕竟在靳韫言的认知里,薄夏是朋友喜欢的女孩。所以他当时也很意外,反应了很久以后才为她解了围。 周随野有些偏执地让他试试了解薄夏,说了解以后他一定会喜欢。他还是那样冷心冷肺,说现在和任何人也不会恋爱,更不会有结果。大概是以为周随野对薄夏有好感,他甚至安慰好友,说不会有人一直记得十八岁喜欢的人。 那时候他们太年轻了,所以感情都作不得数。 从小被追星捧月长大的天之骄子,自然习惯了被别人喜欢,他接受到的讯号太多,下意识也不会觉得这份感情太珍贵,珍贵到能保持多年。 也许有一天她们遇见更好的人、更了解更合适的人,才会发现他也只不过是青春的一个载体、是少女情愫的某种投射,但也仅此而已了。 周随野没有告诉她这些,只是附和地说所以靳韫言是狗,温心噗嗤笑了一声:“我看你更像狗。” 薄夏知道他在护短,她在某个深夜里也会觉得自己是不被命运眷顾的,但事实证明她只是没有看见自己拥有的东西。 她叫了周随野的名字,对方问她怎么了,他们对视一眼,原本这个场景是该到煽情的时候了。 少女突然说:“我也觉得你更像狗。” 脖颈上的温度消散,周随野抬头看见平日里安静的女孩狂奔出很远的距离,回头的时候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就站在那里温柔地对着他笑。 高三生活总是痛苦而麻木的,有时候让人觉得时间很漫长,有时候又会让人觉得隐隐之中不知道是谁悄悄拨快了时钟,一转眼教室里的倒计时已经更换了小半的数字。 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天,薄夏站在光荣榜面前,从前单科成绩第一都是被靳韫言霸榜的,而如今她已经占了两个位置。 她看到他们的照片摆在一起,仅仅是这样都让她心口发热。 原本已经沉睡的感情在某一刻又有苏醒的迹象,她不甘心地想,也许她们以后会上同一所大学,或者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以后呢。 班主任发下来模拟志愿单,让他们写下目标院校和专业,比起别人的迟疑和迷茫,她目光坚定地拿起笔写上“京大”和“建筑系”。 付强民将薄夏叫了过去,他知道她的想法鼓励她只要认真复习一定可以考上理想院校:“也可以试试自主招生,你知道你上届有个学姐就是通过自主招生进的南科大……” 她说好,可心里却只坚定那一个目标。 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刻,她在此时此刻只看得见自己这一个未来。 她想去京市学建筑,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教室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所有人的桌子上都堆满了高高的课本。到了这个阶段,即便是平日里再贪玩的同学,也已经投入到了学习的怀抱里。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时经过温心的座位,看见温心在和周随野打闹。 周随野说什么你去说,温心一边踢他一边说这件事你才是第一知情人,两个人也不知道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谁也不愿意去这个口。 尤其周随野一脸为难,明明自己平时是大大方方的性格,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口的,而且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告诉薄夏这么残酷的消息。 两个人正拉扯争执着,中间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薄夏看了眼两人:“你们要说什么?” 他们立刻各自转过去,都说没什么。 反复问了几次,薄夏也没得出什么答案。 学习压力过重的缘故,她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何况朋友不想说的事情属于隐私,她总要尊重他们。 那年冬天的雪来得很迟,天气也比往日要热一些。 薄夏像往常一样出门的时候,又像从前一样遇到了靳韫言,她还是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生怕被他发现。 他单肩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插着兜,在一群臃肿的身影里面显得鹤立鸡群。 她发现,原来放弃一个人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有些人甚至什么也不用做,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宣告胜利的结局。 薄夏是那样的矛盾,她还是给自己制造了一点期待。 回到班上前,她特意在转角处等了很久,以免和靳韫言一起进去。她站在原地有些怪异,孟柔槿看到了以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在这儿干什么呢。 她找了个借口说外面空气比较好,所以想多待一会儿。 见她手上还拿着单词本,孟柔槿不疑有它。 两人进去时小声地聊天,孟柔槿虽然沉迷学习不可自拔,却也时刻关注班级八卦,她小声地说:“我听说靳韫言准备出国留学,你说他这个成绩申请上的估计都是顶级院校吧……” 薄夏逐渐已经听不清孟柔槿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地看向靳韫言。 出国留学…… 她以为他们的距离就只是成绩单上的距离,只是高考后他们考上不同院校的距离,她还抱有努力能追赶到他的奢望。 可原来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不在同一条赛道上。 他始终也只能是高悬在天上不可触碰的月亮,即便温柔的月光曾经落在她身上过,却也仅限如此了。 第38章 谢幕 放学的路上,薄夏问周随野关于靳韫言出 国的事儿。 他没想到她已经知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心虚又有些为难:“阿言也是前段时间才告诉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知道。” 她回答得太快,周随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当时也觉得猝不及防,又对靳韫言的隐瞒带着点儿好朋友之间被背叛的愤怒。可当时他偏头看见靳韫言看向远方的眼神,突然明白他这位朋友是个独立早熟又冷淡的人,他心里始终装不下任何人,愿意把这些告诉他已经代表自己很重要了。 可周随野还是不甘心,语气里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你非要走吗?以你的成绩,国内什么高校不抢着要你?” 周随野想过毕业以后他们也许会各奔东西,却从来没想过分离会来得这么快。他知道靳韫言一旦出国,就会像他的某个亲戚一样大概率留在国外。 他喃喃:“你走了……” 薄夏怎么办?他……怎么办?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草坪上,靳韫言清瘦指节拉开易拉罐,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十分明显,他说:“你之前不是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吗?我想做的事儿从来没有改变过。” 靳韫言看着天上的一颗星子,半晌后开口:“我想去到她身边。” 周随野有些错愕,赶忙问那个她是谁,总不能是什么青梅竹马又或者是初恋女友白月光。 他淡淡:“我母亲。” 那还是周随野第一次听他提及家人的事儿,他说他父母离了婚,有了各自的家庭,他知道自己不该打扰到母亲的生活,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 “只要能在她身边,哪怕不见面也没关系。” 周随野沉默了半晌才说:“阿姨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否则也不会有这么温柔的儿子。 他以前总会觉得靳韫言跟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在青春期男孩们都想着乱七八糟想法的时候,他的生活很简单,只有学习和普通的乐趣,片儿都不看。靳韫言跟谁都处得来,可他的世界里也没有周围这些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只是世界的过客,和谁也没有羁绊。 可现在,他好像觉得他这位朋友比以前更像是活生生的人了。 只是这想法无法说出口,听起来很像是在骂人。 周随野当然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此时此刻他们的处境几乎是一样的,只是他还陷在无法接受他的家庭变动之中,他无法接受美好的瓷器在一夜之间被打碎,自己所拥有的幸福家庭其实一早就是一个骗局。 他说如果以后自己结婚了,一定不要做那样的父母。 靳韫言比他成熟,也看得很开,即便他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并不是什么负责的人:“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权利,即便这对我们不公平。”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吗?” 靳韫言不知道,他并不会像周随野那样设想某一天结婚,因为他没想过自己会真正爱上一个人,爱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回忆就此终止,周随野没有将那天晚上的事儿详细告知,只想办法安慰薄夏,他说说不定到时候会有什么变数。 可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毕竟他眼见着靳韫言认真准备考试和竞赛,以他的能力几乎没有申请不上的可能。 于是这样的话说出口以后空气之中只剩下沉默,下公交车之前薄夏看出了他的担心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事儿。 “你不用总说这些话,难过伤心都是很正常的情绪,作为你的朋友,我和温心会接受你的一切,”周随野认真地看着她,“总是懂事地考虑别人,不觉得累吗?” 她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被击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霎时间她鼻腔泛酸,一直蔓延到眼眶。 明明在一分钟之前她还算情绪平静,此刻却心绪翻涌。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奇怪,原本没那么浓烈的情绪,总是会在别人的关心下愈演愈烈。 她的父母从小要求她听话和懂事,要求她担起长姐的责任,所以才养成了她这样的性格。很多时候,即便她受到委屈也从不会倾诉。 因为在家庭里关系里的不受偏爱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表达无用,毕竟那些年她一次次地抗议不希望被妹妹欺负,可是总是被忽略。 遇见温心和周随野以后,她还是第一次被听见。 薄夏微微偏开眼:“是有些难过,也有些累。” “那哥明天给你带小蛋糕,吃不吃?” 她点头:“吃。” 周随野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声,抬起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接着听见她补充,要抹茶味的。得,还挑上了。 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灯光,她仰着头用那双纯净的眼睛看了他很久。 她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是她哥哥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靳韫言的缘故,后来的假期里薄夏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偶尔情绪有波动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听英语听力,就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拼命想要进步的时候。 一直到临近开学的时候,她收到周随野约她的信息,说是靳韫言请一些朋友吃饭,算是欢送会。 她有些为难地问他可不可以改天,那天她要回老家,其实回去也没什么大事,但她的行程从来是被父母监控的,在她们都在的时候出去玩是很困难的事儿。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不行,周随野犹豫了半天还是告诉她这也许会是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借着去超市买东西的名义,她买了份礼物放在寄存柜里,麻烦周随野送给他。 只是那份礼物,她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送出去。开学的时候薄夏和温心没看到周随野的身影,一问才知道他在路上出了点儿意外,这会儿在医院里躺着。 她们俩周日的时候抽了半天特意去医院探望,走到房间门口看见周随野的妈妈也在里面。正想着要不要打招呼,他们听见周随野说:“您用得着这么担心吗?我不是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哪儿是个大人了,妈妈不照顾你能行吗?” 周随野妈妈问他是不是还生自己的气,他摇头:“其实我也是刚刚想明白,如果为了我把你们强行绑在一起,最后好像除了我谁也不会开心。我不能那么自私。” 他说:“我长大了,你也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薄夏和温心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该打扰她们母子交心的时刻,于是悄悄将门关好,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们到附近的广场逛了一会儿,平时爱好学习的薄夏竟然没有提学习的事儿,温心好奇地问起这件事,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是—— “劳逸结合,休息一段时间这样学习的效率会更高。” 温心:“……” 周随野回到学校以后告诉她那份礼物靳韫言没有收,他只收下了那张明信片。薄夏怔了怔,突然有些后悔那张贺卡外面的信封没有取下来,她知道,靳韫言多半不会拆开看。 高考百日誓师大会那天,薄夏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底下注视着自己的高三生,想象此刻的自己是靳韫言,心便跟着慢慢平静了下来。 “沉潜蓄力久,一朝破浪行。曾经的努力终将化为明日的鲜花与喝彩,继续往前吧,我们会在夏天得偿所愿……” 薄夏想,他们都会变成更好的人,奔向更好的前程,这或许已经是暗恋的全部意义。 就像她贺卡上写的那行字—— “祝你前途似锦、光芒万丈,祝我们都好在明天。” 遗憾吗? 怎么能没有遗憾呢? 可是时间的洪流拼命地将他们往前推,他们已然没有时间再遗憾,只是拼命地学习、再学习,然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 人还能感受到多少回夏天。 她记得那个闷热的季节,放假前所有学生都蠢蠢欲动,谋 划着去喊楼撕书。付强民哪儿看不出这群孩子的想法,在他们行动之前警告:“待会儿你们都给我老实一点儿,谁敢撕书看我不给你撕了。” 他看了周围人一圈,缓缓走到讲台上:“我说你们有些同学,到时候考得不好复读还用得上那些书,这会儿撕了到时候没的用还要去买,何必呢?” 被班主任的毒舌折服,教室里传来阵阵笑声。 可严厉的老师还是压不住躁动的学生,当外面传来响声时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外面吸引,刚开始只是有部分学生顶风作案,到后来抱着法不责众的想法,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薄夏往外看,听见了他们在呐喊,她那颗沉睡的心也疯狂地顶着压在上面的石头,像是要长出茂盛的枝条。 温心已经往外跑了,她以为薄夏这样不会忤逆老师的乖乖女肯定不会跟她一起,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住她也有些意外地看了薄夏一眼。 “真去啊。” “嗯。” 她跟着其他人一起撕书一起呐喊,像是在宣告对这个世界的反抗。 她要冲出去,冲出这片桎梏她的牢笼。 碎纸张像雪花一样从楼顶降落飘成一片,像是下了一场盛大的雨,在老师的愤怒声中她们呼喊着狂欢着—— “三二一,高考加油!” 很多年后,她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那天的热血澎湃以及被老师抓到以后的狼狈收场。 再然后就是高考。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以后她从学校里走出来,看见校园外满满当当的人以及头顶郁郁葱葱连成一片的树木。 等待她的是生命里最长的假期。 拿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后,薄夏在操场上狂奔到满脸汗水。她知道没有听从父母的话填本省的南科大回去一定会挨骂,可是她那颗心还是兴奋到狂热地跳动。 那是她生命里迟来的叛逆,却也代表着她开始打破自我真正成长。 听说其他人也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温心被本地的外国语大学录取、周随野如愿去了航大,而孟柔槿也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医学专业。 被约出来狂欢那天,她们一起看着露天电影,一起感受她们生命里最热烈最漫长的那个夏天。 深色的夜幕上映着灿烂的烟花,薄夏跟着他们去买了仙女棒,她手心灼热的烟火激烈地燃烧着,像是要释放出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光亮。 薄夏莫名想到了靳韫言,她早就听说他已经收到某座知名大学的offer。他们都没有辜负青春,走向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这场暗恋虽然无疾而终,却成为她黯淡青春里最璀璨的烟火,在苦涩和美好里,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绚烂的成人礼。 只是最后盛大无声的仪式他始终无法出席,她也只能一个人谢幕。 ——上卷完—— 第39章 再遇 人类为何总是迷恋夏天,也许是因为,许多美好的故事都藏在不可战胜的夏天里吧。 即便后来还经历过无数个夏天,却也不过是成为那个夏天的赝品。 此刻也不例外。 雨水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 隔着眼前朦胧的雾水,薄夏回忆完青春的诸多细节。某一个瞬间,她觉得那场从青春期开始下的雨水仿佛一直蔓延到了今日,他仍旧是路过人间为她撑伞的人。 命运总给予他们短暂交集,又将他们推向两地。 他坐在车里驶向未知的方向,而她结束那场少女心事的回顾走向雨幕。一如当年他出国,而她被京大录取后就读建筑系,曾误以为美梦成真,却不想再无交集。 她望向雨幕的尽头,想如果不是今天的相遇,她以为她快要忘了他,也快忘了当初寂静却热忱的自己。 她心头的酸涩久久难以褪去,握着伞柄的指尖紧了紧,过了许久以后眼底才缓慢渗出潮湿的笑意。 后来那把伞经过梅雨的洗礼后被她放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辞职办得并不顺利,经理原本以为她仅仅是闹个脾气,发现薄夏居然跟他来真的又百般不愿意。以薄夏的履历在这儿待着是屈才了,他心里比谁都门清。 只是最后谁也拗不过薄夏的决心。 趁着空闲的那几天,她一个人去了南桉附近的古村落住了几天。村庄安静悠闲,空气清新,让她原本沉闷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下完一场雨,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散心,看见不远处的池塘里亭亭荷叶映照出一片繁盛的绿意。 跟在几个游客身后,薄夏瞧见一尾小小的鱼被困在荷叶一汪水之中,怎么也挣脱不出那一方天地。 她低下头仔细打量,霎那间心头像是被什么重击。那尾被风雨吹上荷叶的鱼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只要奋力一跃,离开这片自己赖以生存的水就能迎来更广阔的世界。 薄夏忍不住想,此刻的她是否也被困在自己不敢离开的环境里,可偏偏自己所依赖的东西困她最深。 年少时以为高考是起点,只需要离开这座城市就可以开启新的人生,她以为自己只要去了更远的地方,就能彻底逃离。 如果她的青春是一本书,却没有作者愿意书写她走出社会以后发现的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写她发现血缘关系是无法剪断的纽带、写她在无数次说服自己以后仍旧发现父母不爱她的精神崩溃。 于是在见识到世界的残酷、在一边恨父母一边心疼他们以后她才会屈服和低头,她从京市回南桉,在这个小地方尝试做一份工作。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牢笼。 这两年,她过得实在是太迷茫了。 薄夏想,她大概就是那条被困住的鱼。 她只有在拥有向死而生的勇气以后才能离开那片困境,否则也只能挣扎着慢性死亡。 正出神间,隔壁住的本地人跟她聊起天来。妇人也有跟她一样同龄的女儿,这两天跟她又聊得十分愉快,于是操着本地的口音招呼她:“待会儿去我那儿吃饭去呗。” 薄夏连连拒绝,最后还是架不住对方的热情邀约。 小院里种了青菜,后面长了一棵很大的柿子树,阿姨对她说那棵柿子树要秋天来看才好看,不知道多少游客过来拍照留影。 薄夏看了好一会儿,想象秋天时它的景象。吃到一半她接到电话,看见上面熟悉的号码她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按下接听键以后果然听见了愤怒的质问声。 “你那个工作已经辞了?” 因为对方公司领导跟她爸认识,这消息这么快传了回去。薄夏将手机拿远了点,然后“嗯”了一声。 “现在就给我回来你听见没有……” 后面的话薄夏已然不想再听。 挂断电话以后阿姨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跟妈妈吵架了,慈眉善目的妇人握着她的手:“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为孩子好的,只是有时候用的方式不对。” 薄夏没有反驳,笑着说是。 每个人的经历和过往都不同,所以谁又会懂在她那里,父母的爱像是一床潮湿的被子,你难以离开过冬的物件,却也不能真的去依靠这床被子取暖。 薄夏最后还是回了家。 那天的晚饭吃得并不安宁,母亲发了好大一顿火,父亲的沉默不言也是对母亲态度的支持。他们向来如此,一个精神控制、将生活里遭受到的不公和苦难全都传递给她,另一个总是缄默的。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能做到的只有把自己不好的情绪传递给孩子,她绝对不会去生儿育女。 “工作那么难找你说辞职就辞职了,那工作有什么不好,工资稍微低了点儿但是很稳定,也不比你 在京市差吧。原本还想着说你工作稳定下来就去相亲,现在好了……” 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却因为不反击和过去的遭遇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受着父母的精神攻击。 她这小半生有被当成真正的女儿过吗?是如母亲一样的长姐、是家里的大人、是设定的别人家的儿媳。 十七岁以为过往只是一时的潮湿,可如今才发现那是难以跨越的海。 在今天之前,她想过认命。 所以她为了缓解处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状态从京市辞职回家休息、选择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唠叨之中体谅他们就近工作,甚至想过就这样吧,随便找个人结婚吧。 可她此刻面前展现的是靳韫言的脸。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十七岁时她想和他并肩时自己倔强的模样、想起那年她想考建筑系时自己的意气风发、想起高考后收到录取通知书时被父母责骂时的笑。 她的青春璀璨耀眼,因为那时的她在反抗、在追逐。 不像此刻,破败、不堪。 薄夏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得可怕。 周围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薄夏突然开口:“我准备回京市了。” 话语一落下来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炸弹“轰”地一声炸开。 从小到大薄夏都是听话的孩子,但父母发现好像她就像是被剪断线的风筝越来越掌控不了了,尤其是在人生大事上她更是会做出让别人意外的决定。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怎么那么没良心呢,你跑得那么远我们养你有什么用?” 薄夏只记得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到后来母亲指着门说有本事你现在就走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可是母亲忘记了,她已经不是当年没有经济能力需要事事低头的小孩,她不像幼时那样妥协,干净利落地上楼收拾好东西。 转身前她看到角落里那把伞,沉默半晌后拿了起来。 父亲来拦,指责她为什么要跟妈妈置气。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并不是孤立无援,很久以后才明白沉默并不是公平的体现,他即便不说话也永远和自己的妻子立场是一致的。 薄夏知道自己永远是独立于所有人之外的,她不属于这里。 “爸,”她看了他很久,唇角带着点儿笑意,“不用送了。” 谁也没想过会有那样平静的告别,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从前看起来父慈子孝温暖美好的家庭为什么有一天会产生裂痕。 飞往京市的航班上,薄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那天她没有错过见靳韫言的最后一面,她坐在包厢的角落里沉默不言,一直到快要散场的时候才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送她写的贺卡,而是亲口告诉他—— “靳韫言,祝你前途似锦。” 梦里高大的少年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你也是。” 而后朦胧的梦里他的身影慢慢消散,变成那天遥不可及的侧脸。她梦见他撑着一把伞缓缓朝她走来,他修长身影浸在水汽里,问她这些年怎么样了。 她摇头,又点头。 醒来眼角仍有泪痕,薄夏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她抬眼看向镜子里那双湿润又温柔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十八岁时的自己。 磅礴大雨困不住十七岁的她,难道就要将二十八岁时她留下来吗?她仍旧要湿漉漉地燃烧,仍旧要渡那片看不见尽头的海。 那天晚上薄夏下了飞机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手机铃声响起,师兄给她打了个电话,先前辞职时对方就有意挖她进他的事务所,但那时薄夏职场受挫后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说自己要休息。 现在知晓她回京市,孟叙白第一时间邀请她入职。 薄夏放下行李后到了约定好的顶楼餐厅,孟叙白十分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接着说:“你刚来京市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吧,我在二环有个房子刚好空着我接你过去。” 她开着玩笑:“您这是给我预支工资吗?我这经济水平可经不起超前消费。” 反复拉扯半天薄夏半点不松口,孟叙白也勉强不了她,他知晓他这位师妹看起来温温柔柔,骨子里却是个犟种,决定好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想也就算了。 他只是贴心地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她跟前,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这次回来,还走吗?” 薄夏怔愣半晌,抬眼看向窗外繁华都市的夜景,这是她从小就向往的地方,即便知道这座城市残忍又孤独,她还是点了点头,半晌后才开了口—— “不走了。” 红酒杯里映出她郑重的眼神,再一晃什么都消散开。 她穿着一身平时根本不会穿的红裙,唇角的笑张扬又带着极致的生命力,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两个月后京市进入夏天的尾声。 薄夏已经完全适应新的工作环境,进去做汇报的时候孟叙白让她晚上准备一下和自己去跟几个大佬一起吃个饭,提前熟悉一下以后也好谈合作。 这种饭局除开工作交流上的用处也是在拓展人脉,这些年建筑行业发展在走下坡路,如若没有自己的门路等着单子从天而降或者所谓的“公平竞争”,恐怕他们事务所也离关门不远了。 约好的会所位置虽然不偏远却有些难找,看到全景后让人不禁感叹繁华都市还有这么静谧的一角,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出于职业习惯,薄夏始终在观察建筑的设计。不得不说这座建筑的设计格外雅致简约,既保持了现代建筑的优点,又带着古典的韵味。 他们来得有些早,听闻真正的大人物还没来。 薄夏觉得包厢里空气太闷,出来透了会儿气。庭院中栽了一方清雅的竹,燥热的风掠过时沙沙作响。 她听见远方传来声响,抬眼瞧见远处站着几个人在交谈,中间那位身姿挺拔,白色衬衫端得矜贵落拓姿态,眼底虽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上去却颇有些清冷难攀。 她微怔,视线紧紧追随熟悉的那张脸。 上一次,竟然不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京市有多大,是多小的概率让她和靳韫言能在这儿再次相遇? 薄夏贪心地看着,仿佛那只是一场易碎的梦。身处梦中的她只能紧紧把握短暂的时间,随时等待梦醒时分。 她想哪怕能再次一面也是好的。 眼见他离她越来越近,她想他会不会突然认出来她然后同她问候呢,她想象着他的眼神,想象着他的开场白……只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男人经过她以后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便径直进了包厢。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已经不是年少时的薄荷味,在原地怔愣几秒后才意识到他进的包厢是她刚刚出来的那个。 进来时靳韫言正坐在高位,身旁无一人不去奉承,他始终表情淡淡,大抵是因为出身名门,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 他的棱角比年少时锋利太多,唯一不变是那双温柔却装不下任何人的眼睛。 身旁的人和他搭话,他绅士却漫不经心地应着。 如今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薄夏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的声音居然是这样的。她喜欢他太久,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她竟然已经记不清他的声音了。 薄夏回过神才发现孟叙白在对自己说话,他向靳韫言介绍:“这是我们事务所的优秀建筑师,薄夏。” 她想这么多年不是没幻想过与他的重逢,如今比以往成熟漂亮自信地站在他跟前,她竟然有一种在给过去自己交一份答卷的感觉。 所以,她满意吗? 十七岁的薄夏,满意吗? 她没应,男人双手放在交叠的腿上,投过和善又带着压迫感的眸光,薄唇吐出陌生的字眼:“薄小姐?” 薄夏心口咯噔一声。 那样看上去温柔却带着疏离和冷淡的眼神,是完全看陌生人的眼神。 薄夏知道这些年她变化太大,连温心都说她现在跟整容了一样。她护肤健身,也改掉了呆板的发型和衣服,别提那张脸有些不一样了,就连身上的气质都和以前判若两人。 可熟悉她的人不可能不认识,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怎么会不能将她和记忆里的人连起来呢? 薄夏抬眼,只看见靳韫言眼里的困惑,他并没有责怪,只是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应。 她反复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企图在里面找寻到一点对方认识自己的痕迹,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薄夏垂下眼,又或许在那一整个 高中时代,他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记得过她的名字。 第40章 还伞 隔着漫长的岁月,他们再次相遇。 只是他们都成熟了太多,她再不是当初仰望他扔进人群里找不到的安静的小姑娘,一身得体的薄荷绿瑞秋裙站在他跟前。 流年匆匆,任谁也无法再将过去的景象和现在的重合。 暗恋本来就是一场独角戏,她不是多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薄夏失神片刻,最终还是在心脏片刻的悸动之中清醒过来笑着回应他,不像多年前连偷看他一眼都不敢。 如果十七岁的薄夏看到了会不会欣慰,在这十余年里她终于长成了她从前想要的从容模样。 她伸出纤细的手和他轻轻地握了握,透过皮肤感受到了他的温度,而后自然地松开:“久仰。” 靳韫言狭长的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很快又从她身上移开。客套话他听得太多,自然也没怎么多放在心上。 他猜得没错,薄夏这句确实是客套话。她已经太久没有他的消息,又哪儿去久仰他的大名。 还是后来孟叙白向她介绍,说靳先生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放着家族企业不继承竟选择独自创业,才有了如今的万盛。薄夏平日里和地产公司打交道比较多,对万盛科技只是一知半解。 夜晚干燥闷热的京市下了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薄夏结束之后踩着高跟鞋追上那辆车,隔着几步路靳韫言正在打电话。那头问他:“我劳斯莱斯上那把伞呢,你拿走了?” 靳韫言似乎才想起这事儿,脑海里冒出那个潮湿的雨天和印象里狼狈姑娘的侧脸,他嗓音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看到路边有个女孩没伞,随手送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给她递一把伞,兴许是觉得那把伞多余,又兴许是看她可怜一时心善。靳韫言当时送出去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后来一想,颇有些鬼迷心窍的意味。 可人生很多选择就是那么神奇,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请轻易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悄然改变许多轨迹。 “靳韫言,”对面的人难得叫他的全名,认定好友在报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就是上次顺了你家里一瓶酒吗?你至于这么计较?” 他挑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银质打火机:“你也知道自己理亏?” 盛驰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再提这事。 司机刚准备启动车辆,透过镜子看见后面赶上来一个小姑娘,他踩下刹车,看见那女人站在后排前敲着车窗。 后座的玻璃慢慢落下来,露出男人清隽的侧脸,他眼底的暖意不动声色地褪去,微微偏过脸用探究的眼神问她什么事。 薄夏俯下身,胸口带着点儿温热的项链垂下来,她那双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不掺杂着任何的杂质:“靳先生,方便改天约个时间请你吃个饭吗?” 听多了这样的邀约,靳韫言没当面拒绝。 身边的助理也以为她是搭讪上司中的一员,动作十分娴熟地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让她联系自己就好。 女人垂下眼应下,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一阵风吹过来,空气里夹杂着她发丝拂过的淡淡清香,再抬起眼时车窗已经慢慢升上去,将他的脸挡了个严实。那时他怎么也不会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像往常一样让助理找个借口给他挡去约会。 黑色轿车在夜色之中穿梭,到了目的地,靳韫言低着眼睑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听见准备下车的宋岑难得八卦地问他:“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要我说刚刚那个女生就不错,落落大方……” 烟雾挡去男人戏谑的眸光,他淡淡道:“你喜欢的话可以去追。” “跟我有什么关系……”助理一边下车一边抱怨,“跟在您身边是脱不了单了,别人的注意力都在您这,靳总,记得给我补偿一点精神损失费啊……” 剩下的话全都没在风声中,让人听不太清晰。 深夜的城市仍旧灯火通明。 薄夏像往常一样疲惫地回到出租屋。她望着她当时为了落脚随意找的房子,也习惯了里面不好的条件。 她抬起脚脱下高跟鞋,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走到玄关处的镜子前打量自己。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脸上的妆容非但没花还和皮肤更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她看见自己还算精致的五官,眼神里也少了不少胆怯,想象着多年前的自己如果看到现在的她是什么感觉。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打开电脑浏览起了跟靳韫言有关的资料,这十年里她只隐约听过他高考后在顶尖学府主修管理和生物双学位,听说后来决定在国外继续深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国。 在他们之间没有交集的空白的几年内,他已然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手创办了万盛科技,成为了财经杂志上的常客。而他的公司主要从事医疗领域,专门研发医院康复和手术机器人等人工智能。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她的鼠标停留在网络上一张模糊的照片上。 薄夏承认即便这么多年没见面,才发现原来十七岁时心动时的人再见仍旧为他心动,就好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 可好像她少了很多得不到的执念,也变得从容很多。 在那些他不在的岁月里,她开始学着接纳自我,否则她也不会直接走到他面前说要请他吃饭。 她仍旧会想起那场苦涩的暗恋,却开始觉得遗憾也是另一种圆满。 只是这这些年她走得有多艰辛,个中滋味却只能自己知晓。 薄夏关掉电脑,拿起睡衣去准备洗漱时才发现卫生间的水管出现了问题,她皱起眉头,却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只能将就。 隔天她联系了房东,对方却不愿意支付修理的费用。这几年的社会经验将她锻炼得更从容,她已经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每次说一句不敢说出口的话都需要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 她告诉房东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这是房东的责任,对方说这才几个钱你住这个房子应该你来支付。 诚然,她在京市的工资不低也有点积蓄,自费修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反而能免去跟他交流的时间。 可这个世道要想生存下去,她必须得学会挺直腰杆子不被人占便宜受欺负,一句算了最后句句都是算了。就像她曾经回到南桉想着妥协的时候,受到的是更大的压迫。 她如何能变回原本那个懦弱的胆小鬼呢。 “没有几个钱您怎么不来付?”薄夏嗓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您要是解决不了我也是不会罢休的,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您欺负我这个小姑娘……” 到了工位同事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跟房东扯皮呢。” 了解到事情经过,同事摊手:“你就庆幸还有人扯皮吧,找不到房东连扯皮的人都没有。” 这世道要想好好生存还非得有点流氓无赖的特质不可。 可惜这件事最后还是没有解决,房东拖着说自己不在家,孟叙白知道这件事让她去自己空闲的房子住两天,她推脱说不合适。 “你不去住也是空着。”孟叙白开着玩笑,“总跟我客气什么,怕我在工作上压榨你啊。” 她顺着他的话:“还真怕,这两天忙您还是饶过我吧。” “……真的是。” 她这人总把界限划得太清,好像生怕别人进一步似的。孟叙白有些无奈,不过薄夏也没让他们的关系太生疏,她仰着头,柔顺的头发落在胸前 :“不过师兄您要真想帮我,就麻烦你跟我跑一趟。” 孟叙白还当她是一个人解决不了需要带个人帮忙,谁知道薄夏开着他的车把他载了过去以后让她在自己身后当背景墙,以此威慑房东让对方躲无可躲。 维修问题就此解决。 孟叙白临走前看了眼她的房子,偏远、条件也一般,和他这种家庭条件优渥的本地人自然没法比。他有时候不太明白、甚至可以说是费解,怎么有人倔强成这样,好处都放在她面前了她也不要。 怎么着,她有什么吃苦的癖好? 薄夏并没有,她只是更懂得免费的东西往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孟叙白靠在车前看她半晌,又摇头,若非如此就不是薄夏了。她送他离开。孟叙白说敢情自己就当个摆设,除此之外啥事儿没有?她没告诉他他平时锻炼得身体不错,所以她把他当保镖搬过去撑场面的。 “哪儿能啊?你没看见刚刚那男人是被你镇压住了吗?要不是你在我还要花力气撒泼,总要保护好自己的嗓子。” 孟叙白可想象不出她撒泼的模样,他上车前让她改天记得自己结出场费。 她应了下来。 还是一周后薄夏才想起伞的事儿,周五那天她打电话跟宋岑约好了时间,对方似乎是在查阅行程,半晌后告诉她这周靳总没空。 她有些失落,却也没觉得算得了什么,毕竟那些青涩的喜欢离她太远太远,远到她不再为此去追逐和消耗心神,她点头:“那方便让我去你们公司一趟吗?” “呃……”电话那头的嗓音有些为难,以为她别有居心,“可以是可以,但今天靳总不在公司,他出差了。” “好,我去找你。” “找我?” 想着晚上有空,她刚好利用这个时间跟孟叙白定了饭局。薄夏看了眼手表,让孟叙白载自己一程,这种小便宜她倒是会占,孟叙白也不上车:“你不先给我点儿车费?” 见薄夏真打算给他转账,孟叙白认输:“得,把安全带系好。” 他算是输给这祖宗了。 路上有些堵,好在最后并没有迟到。 “我找你们总裁的助理。” “好的小姐,您稍等。” 宋岑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沙发区的女人纤细的双腿搭在一起,面容安静,眼见他来了,她放下手中的咖啡。 薄夏站起来,没读懂他脸上的纠结,不知道他已经做好应付自己的准备。宋岑以为她是借着过来的名义找他了解一些靳韫言的信息,或者有其他的意图,没想到薄夏说:“请你帮忙把这把伞还给靳先生,顺便替我向他道谢。” “啊……好。” 宋岑明显有些错愕,但还是接过了那把伞。 想到那天靳总打的电话,他忍不住想,没这么巧吧。 隔着远远的,一个高大成熟的男性站在门口等薄夏,看上去两人关系匪浅。宋岑接了那把伞,将东西放在顶楼的办公室里。 靳韫言也是加班完才看见那把伞,他觉得有些许的眼熟,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那把伞上,宋岑解释:“是那天那位说要请你吃饭的薄小姐送来的,说是要跟你道谢。” 远处几盏灯已经熄灭了,靳韫言坐下来后突然间想到些什么。 难怪那天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宋岑忍着笑意:“人家好像只是单纯地向跟你道谢,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看见她出了公司就跟孟总走了,两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对。” 靳韫言摘下眼镜,轮廓更加分明,他的神情藏在昏暗灯光下看不清晰。人有时候很奇怪,他反倒因为这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奇,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天的情景。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很微妙,像是藏着某个故事。只是他也不愿意深想和探究,这么多年他的世界来来去去太多人,却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心里真正驻足。 靳韫言垂下眼睑,轻笑了声,好半晌后才淡淡开口:“知道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看见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总是很妙不可言。 有时候不经意发生的一件事在未来的某一天就那样变成两个人之间牢不可分的红线,只是在当时谁也无法去预料。 薄夏不是第一次跟孟叙白一起出来吃饭,她这位师兄是出了名的绅士,到了餐厅体贴地帮她拉开椅子,连菜单上的菜品也要一一问过她。 她坐在他对面看了他半晌,说他和一个人很像。 孟叙白的眼神带了点儿探究:“和谁像?” “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他以前总是很照顾我。” 他猜出大概是个男生:“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你总是故作坚强难免让人想照顾?” 薄夏想否认,转念一想否认的话好像更像他口中的“故作坚强”,于是只能给他扣上一顶帽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跟他一样。” 他们没有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远处服务生推着蛋糕过来,薄夏一直到推车到了自己跟前还在想他是不是送错了,孟叙白看她的模样大概是忘了:“今天是你生日,这点是不是还需要我来提醒你?” 薄夏想起从前温心给自己过生日的场景,眼底映着一片暖意。 说起来,从小到大过生日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望,她总是记得十虚岁的时候很想吃蛋糕,妈妈对她说那就当提前办十周岁的生日,到了十周岁就不给她办了。 那样的快乐,是预支来的。 长大以后她开始弥补自己。 可是很久以后,兴许已经有了自由的权利,她自己也开始忽视这天,不再觉得这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总归它不是别人期待的日子,也不是自己选择的时间,所以它可以是任何一天,这没有任何意义。 蜡烛已经点好,她闭上眼在烛光前许了一个愿望。 她许愿自己再无畏一点、要坚持不懈地朝着这条自己选择的路往前走,除此以外,她再也没有别的梦想。 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先属于勇敢者的。 从头到尾,孟叙白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 谁知道吃完薄夏说自己要回去加班,孟叙白觉得自己虽然是老板但是有时候也很无助:“你工作狂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上学的时候也是,样样要争第一。” 薄夏并不是一个追求世俗上成功的人,钱对她而言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让她偏居一隅她照样可以安稳度日。她只是太喜欢建筑了,即便后来学习工作发现建筑行业跟她想象得不一样,她仍旧想在这方面做出点儿名头来。 更何况她比谁都清楚,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如果不付出更多的努力,她是无法在大城市立稳脚跟的。 “该改的不是我是您,您作为我的上司这时候也应该回去卷,争取将我们事务所做大做强我才有更好的前途。” “……”怎么着,这是准备向上管理了? 孟叙白无奈地笑着:“行。” 城市的灯光掠过车窗,打在两人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叙白突然想起今天这回事问她:“你跟靳总,认识?” 她张了张唇,却觉得好像没有必要解释这段关系,毕竟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非要说的话,她也不过是他众多追随者其中的一个。 薄夏看向窗外的灯红酒绿:“先前在路边淋雨,他给我递了一把伞。” 孟叙白垂眼,声音里听不出是放松还是什么情绪:“是这样,那你们还挺有缘分。” 回到出租屋墙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十点钟,薄夏打开电脑画图,她一认真起来就容易忘却时间,等回过神再看已经十二点了。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上好几条消息,她一边刷牙一边打开看,是温心零点前给她发的信息:“生日快乐宝贝。” “对了,最近怎么样?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工作,你精神状态不好就不能出去走走,实在严重了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她又说—— “这么大个人非要我操心呀。” 薄夏回了两句看见屏幕上的消息:“本小姐马上从国外回来啦,周随 野那小子呢,什么时候能安排个聚会?” 温心这些年过得十分精彩,她大学的时候学的是西班牙语,但一直在自学摄影到处抓模特拍图,连薄夏也不能幸免。后来没有考研选择出国,现在大概是准备回国办自己的工作室。 薄夏刷完牙,回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工作,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 温心:“也是。” 周随野在航天技术研究院工作,工作保密性极高,他们三个人因为各自工作忙已经很久没见了。 有时候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是,成长很多时候都意味着分离。 这无关曾经真心与否,只是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后人生轨迹不再重合,即便再想联系也会发现各自的世界没有了交集,久而久之便不会像以前一样亲密。 她有时候会想,也许人和人之间再见面的次数本身就是固定的,他们之间的缘分也一早就写好在命运的书籍里,等到次数用完的那一天便宣告着两人关系的终结。 薄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趴在沙发上打字:“我最近看见他了。” 说这话时,她眼前还浮现着他熟悉又陌生的模样,有一瞬间她竟然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温心似有预感,但还是问是谁。 “靳韫言。” 果然是这个答案。 她其实并不希望薄夏还记得这个人,实在不行回头看看周随野也可以,何必做那扑火的飞蛾。 幸而薄夏下一句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温心既庆幸又生气:“他不记得你?你信他一个过目不忘的学霸不记得你了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也许是因为深夜吧,乱七八糟的情绪总是容易跑出来扰乱人的心神:“也能理解,那时候我总共跟他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 看着这行字,温心发现她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暗恋一个人总会将一个人架上神坛,即便庙宇坍塌仍旧供奉着一个不存在的神。 温心欲言又止:“你……” “我明白。”喜欢一个人太久,就会分不清喜欢和执念,她自己也不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他还有真正喜欢的感觉在,毕竟她当初喜欢的只是心里的一个影子不是完完全全的他。 聊天就此终止,她们好像就此完成了一段没有文字的默契交流。 接到家里电话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 她自从毕业以后很少联系家里,加上走得太远,父母无法施展自己的控制欲于是有些着急,问她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她觉得好笑,还以为他们记起了自己的生日。 薄夏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能如此不恋家。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也许是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在需要安全感的时候被父母忽视,比如哭泣寻求安慰却遭受到训斥,于是婴儿为了生存下来便养成独立的性格,久而久之她也变得不再依赖任何人。 薄夏不再沉默,一个人如果不能去抗争自己受到的不公她就无法从这种境遇里逃脱出来:“最近工作很忙。而且您不喜欢我现在独立吗?我记得你们以前很喜欢。” 孩子独立的时候觉得自己省事不用去管,等她长大以后又希望她能依赖自己,这种行径跟不去银行存钱却希望能得到一笔巨款有什么区别。 可想而知电话那头很生气,本身也没把孩子当成独立的个体更受不了她的转变:“你小时候明明很懂事,怎么长大了以后变得这样自私?我生你养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现在这世道,自私往往是褒义词。 薄夏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下来,她给母亲转了一笔钱:“我没说不管你,但是多余的我给不了。” 电话挂断后她感觉到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锤击着。 和别人对峙时,哪怕是被刀子戳进自己的胸口也不过是感受到**上的痛,可是和亲人不一样,他们的刀子是蘸了盐的、鞭子是带有倒刺的。哪怕轻微碰一碰也会产生难以愈合的伤口。 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前在镜子里整理了仪容,将微微有些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而后径直走向会议室。 这段时间他们事务所要和另几家对手公司竞争项目,薄夏垂眼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在看见上面的万盛时指尖顿了顿。 耳边是项目经理对于万盛的介绍,接着对方说:“大家也都知道这种高新技术行业对创新的追求会更高一些,我们传统建筑师会更多追求人文美学和功能叙事,但这次我希望大家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功能和创造上……” 这个项目对于公司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因为科技研发项目需要保密所以万盛不会公开招标,而是定向邀请几家公司竞争谈判。 薄夏跟着负责人去过万盛几次,但靳韫言都不在,她有一次刚好拦了靳韫言的车。 那么热的天她脸颊晒得有些红,先前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看上去干净利落:“靳先生,您能给我点儿时间吗?” 大光明的发型鲜少有人驾驭得住,可她偏偏看上去很大方得体。靳韫言很绅士地拒绝她:“我现在有个饭局,抱歉。” 他总是温和的,像是南方潮湿的雨水落在她的眼中。 可他拒绝得又很干净利落。任谁开始接触他都会觉得好奇,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两种矛盾的特质,你会因为他身上的温柔对他着迷,但谁也别想走进他的心里。 靳韫言看了她两眼,在想她是不是还记得上次说请他吃饭的事,只是得到的答案却有些不同。薄夏说只耽误他一点儿时间,希望他能听听她的方案。 原来是工作上的事情。 只是他的态度仍旧没有改变,他只是坐在那什么也没做,身上自然带着一种压迫感和距离感,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强求他。 车窗摇了上去,将那张精致的侧脸完全遮挡住。 薄夏看了眼手里的资料,倒是也没有气馁。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轻松做好,遇见困难也不过是常态罢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车厢里的人看见镜子里那个慢慢缩小的人影站在原地,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他将眼神漫不经心地收回,重新处理起了邮件。 没过几天,薄夏从先前结识的客户那儿得知了靳韫言的行踪,她一边坐上车一边对电话那头的人道谢。对方说没什么:“你过来吧,我带你进去。” 薄夏到了地儿后跟人谢小姐道了谢,她拿着材料进去后,绕过典雅的屏风,几个公子哥正在搓麻将。 他正背对着她,白色衬衫隐隐约约透着蝴蝶骨,端得禁欲成熟的气质。一瞬间竟然让她心又漏了一拍。 薄夏不好打扰,在旁边看了半晌,还是靳韫言先搭话的她。他锋利的眉眼在灯光下带着几分攻击性,但温柔的气质又很好地将锐利中和,他没问她来的意图,故意说:“代替我来两局吗?” 男人单手支着脸,一副随性斯文的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盛驰适时开口:“可别上他的当啊,他那个位置运气不好,已经输了好几把了。” 薄夏说她不太会,但她可以试试。 “我教你。” 他把位置让给了她,隔着一点儿距离抬手跟她讲胡牌的规则。薄夏认真地听着,尽量忽视他如玉石一般温润的手指和手背上的青筋。 她呼吸有些急促,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跟自己讲题的时候。 “明白了吗?” 薄夏说:“差不多。” 盛驰赶紧说算了,他不想欺负一个姑娘,只是这话薄夏并不买账,她抬起眼,声音不卑不亢:“您尽管放心,我也不是欺负男人的人。” 一句话给盛驰呛了回去。 薄夏学了两句很快上了手,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新手光环,换了她上场以后运气就非常地好,稀里糊涂地就胡了。 盛驰顿时有些尴尬,又对这姑娘产生了几分钦佩。 明明看上 去温和美丽,隐约却带着尖锐的刺。 几个人顿时沉默了,而靳韫言眼神沉了沉,坐在她身侧看着她久久没言语。她偏过头看他,仿佛要说什么,靳韫言淡淡道,今天赢的东西都归她。 她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运气会这样好,只是这些东西她都不要:“我要的是你。” 话语落了地,旁边的人立马起哄起来,原本还觉得输了有些不爽,现在都冒出八卦的眼神。 毕竟任谁都知晓靳韫言不近女色,突然来了个似乎和他有故事的人,让人忍不住好奇。 薄夏也是说完以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她其实想说的是要他的时间,她脸颊有些烫,尤其是抬起眼对上他探究又戏谑的眼神时。 但想到这两句话表达意思差不多,她也就干脆大大方方没改了:“靳先生,您给我点儿时间吗?” 不一会儿她被请到了隔壁的休息室,这边风景很好,窗外大片的绿色丛林。薄夏看见他过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而后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他极其有耐心地注视着她:“说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又很像是一场考试,只不过不是靳韫言对薄夏的,而是她自己对自己的,像是要用这片刻时间去证明过去走过的漫长岁月。 “好,您先看看这些。” 她提供的资料是她们事务所过去与科技公司合作的部分案例,以及一些自己和其他建筑师获得的奖项。 薄夏最近查找了很多资料,对他的领域也了解不少,她谈了一会儿自己的理解以后说:“我想如果您能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能交出让您满意的答卷。” 说完以后她观察靳韫言的眼神,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薄夏没猜错,靳韫言也确实对她多了几分欣赏,他靠在沙发里用狭长的眼看她,夸赞她说得还不错。 “那您的意思是考虑让我们事务所加入谈判会了吗?” 靳韫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着她拿起那个水杯喝水,突然说:“我刚刚想了想……” 以为他已经松动,没想到薄夏听到的却是—— “我们地产部门缺一个对接的建筑师,你考虑跳槽吗?”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差点儿给自己呛着:“您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更想问的是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道德了。 要是孟叙白知道自己家的员工去谈项目反而被对面的总裁挖墙脚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薄夏放下水杯,却见他的神情始终很认真,没有半丝开玩笑的迹象。 她在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眼底突然之间有些湿意,所以她终于被他看见了是吗? 她收敛表情:“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哪有这么挖别人公司墙脚的?” 商场如战场,靳韫言哪儿有她想得那么正人君子。 他抬眼看她,隐约让人感觉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气势:“我没觉得哪儿不合适。” 第42章 请客 他的眼神里总藏着几分锋利的意味,好像她是他看中的猎物。 薄夏久久难以从当时的气氛中缓过来,她觉得那双眼睛仿佛是吊在她跟前明晃晃的钩,不需要饵她随时能义无反顾地咬下。 事后孟叙白知晓这件事,一向温和的人反应也激烈起来。 他虽然笑着,话语里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痛斥对方挖墙脚的行为恶劣之余也不忘给薄夏上眼药,说他们圈子里的那些公子哥没几个好人。 可她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日靳韫言送她出去时帮她推开门的清瘦的骨节,他虽说总带着疏离感,却一向温和的,出门被服务生碰到也不生气,只让那人小心些。 有时候薄夏也希望他如孟叙白所说不是什么好人,否则她也不会心口再次翻涌,重新想起许多年前他递给她的外套。 见她始终沉默,孟叙白问她靳韫言给她开了什么条件,她是不是心动了? 他猜得没错,靳韫言确实开了很高的条件,他这人识人一向很准,只要碰着想要拉拢的人才,从不吝啬于给他们开高工资。 薄夏唇角染着笑意,故意没开口。 孟叙白当即以为她真有这个想法,说是要给她涨工资。 她倒也没拒绝,毕竟领导都将好条件抛到自己头上了,她自认为自己的工资也值这么多。 好半晌她才拿起咖啡隐藏唇角的笑意:“你放心,我暂时没打算去万盛。” 孟叙白隐约之间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故事,但听到她这么说又莫名安心了几分。他能不了解这位师妹吗?不就是故意暗示他她随时可能跳槽,要他以后“好好表现”吗? 要是真的想走,也不会说这些话了。 咖啡杯轻轻放在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孟叙白笑了声,意有所指地说:“那看来我以后要把你看得紧点儿,免得被别人挖走了。” 对话在玩笑中终止。 只是薄夏心里当真半点儿动摇都没有吗? 自然也不可能。 她当时听见靳韫言说的话时心口带着剧烈的冲动,恨不得当时就答应下来。只要能和靳韫言共事,那就代表以后他们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触。 仿佛只要她翻开这一页,后面全是童话的续集。 可是薄夏最后还是拒绝了。 她已经不是十八岁那个稚嫩的小女孩,即便仰望他想跟他有更多交集却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未来的规划。 如果说靳韫言是她迷茫青春里的那盏灯,她孤独无助的时候借着长夜里这盏灯寻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可她始终想要抵达的并不是那座灯塔。 她从头到尾想做的都是设计,即便这件事很辛苦她也没更改过自己的初衷,如果去他的公司那么工作内容更多的会是管理方面,而非建筑设计。 所以她谢绝了他的好意。 靳韫言当时有些意外但始终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的神情刻在眼里。 项目的事儿从靳韫言的态度看来似乎是没有了后续,只是她也没想过再和他见面是半月后的谈判会上。 薄夏从容地面对一众竞争对手讲解自己的项目设计,条理清晰设计出色。结束后她一身紫色长裙微微鞠躬致谢,不经意之间和靳韫言的眼神对上,她礼貌地笑了笑很快下了台,生怕陷在那双温柔眉眼中。 一行人从会议室里出来,靳韫言身边围了些人要同他交谈,隔着人群靳韫言瞧见她站在不远处。虽说一言不发,却让人觉得她是在等自己。 他接过身侧人递过来的烟,交代了两句以后朝她走过去。 薄夏看着他高大身躯,有些恍然,接着向他道谢。 现在想想他答应也是在意料之内了。他这人向谁都会伸出援手,又何况是给她一个机会。 她白皙手指伸到他跟前,靳韫言看了她一眼绅士地轻握她的手,接着很快松开。 薄夏感受着指尖上的余温慢慢褪去,她原本想礼貌告别,却听见靳韫言问她只是这样感谢吗?她有些不解,抬起眼疑惑地看向他。 “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她突然想起来这回事,显然没想到靳韫言会主动提及,毕竟他这样的人想让谁吃饭别人不得上赶着请她。 “抱歉,靳先生,”薄夏也不想拒绝,奈何凡事总有先来后到的道理,“我今天有约了,改天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请您。” 靳韫言没想到会被拒绝,当然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狭长眉眼眯了起来,唇角染上笑意:“好。” 当晚靳韫言难得和盛驰一起出来吃饭,只是到了门口他看了眼餐厅有些后悔,他不需要问盛驰就已经开口:“这家情侣餐厅很难预约,要不是被放了鸽子你以为会轮到你?” 靳韫言看向他:“这种好事你下次还是找别人去吧。” 只是嘴上这么说着,他倒也没做出扭头就走的事儿。 盛 驰见情侣餐厅里成双成对,没忍住问他:“什么时候考虑谈恋爱?不然我真怕你对我有想法。” 跟前的男人笑,说长城如果用他的脸皮建造一定能坚不可摧。 “……” 餐厅的环境不错,只可惜菜品一般,也只有盛驰这样在国外被折磨惯了的人才会觉得不错。 靳韫言坐在窗边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木,盛驰还不死心:“上次那个姑娘呢?别说你们之间没故事,我不信。” 他倒也没否认。 他无端想起那把伞,竟有人将它从南桉带到京市还给他的举动,不由觉得有些许地荒唐。 盛驰问他们的关系,他几分慵懒地坐在座位上,动作间袖子上扯,露出一截腕表。靳韫言嗓音淡淡:“你觉得能有什么关系。” 聊天间,盛驰得知原来自己上次那把伞是送给薄夏了,他忍不住呦呵了一声:“那你们之间要是成了还得感谢我牵红线。” 靳韫言无法跟性缘脑交流,始终没理会他。 只是从包厢里出来时,两人经过窗边的座位,盛驰看见不远处的姑娘有些眼熟用手碰了碰他:“那不是薄小姐吗?” 他顺着好友的眼神看过去,眼底映着她温柔的模样,她用手不知道比划着什么,表情看上去很灵动,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而她的对面坐着孟叙白。 “她对面坐着的是她的男朋友吗?”盛驰觉得没意思,“果然好男人是不流通的,好女人也是不流通的。还以为你终于能脱单了,搞了半天人家有对象?” 靳韫言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也没理会他暗中内涵自己,只是驻足原地静静看了几秒。 原来今晚不愿意和他约会是因为孟叙白。 但他也只是心底起了些许的波澜,没太在意:“走吧。” 等餐厅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薄夏才预感到什么回头看,但却什么也没看见。孟叙白问她看什么,她摇头。 “下次换家餐厅,这家不是很好吃。” 薄夏支着腮帮看他:“孟先生,我请客你还挑三拣四?” 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了工作,孟叙白说万盛那个项目准备之后完全交给她,薄夏进公司时间还太短,一时之间有些迟疑。 孟叙白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你是觉得自己会做不好?” 听了这话她反倒被激起斗志,这些年她越体会到世界的残忍也越来越不服输,更听不得别人这样说。 “行,”薄夏知道无论事情能不能做好都要有做好的信念,抬起眼时语气多了几分坚定,“我不会让你失望。” 孟叙白知道,温柔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你也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眼见着到了周末。 薄夏假期很短,难得没有碰自己的图纸,出门前母亲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想她大概是病了,总觉得对方想要操控自己。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不太正常,不正常到过去压抑得太久,情绪也在崩溃的边缘,越是被别人操控也越是想反抗想逃离。 她想,那个过去总是听话的乖乖女大概是遇到迟来的叛逆期了。 “路费太贵,我就不回去了。” “那谁让你跑得这么远?”对方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阻止,他其实一直都有阻止的权利,可更多时候选择做一个帮凶。 她听见父亲说贵点也没啥,到时候爸给你转钱。 有时候父母老了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想反抗的时候又好像是在欺负年迈的老人。她不想让自己动摇,随便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薄夏穿好鞋出门去接来找自己的小女孩,去年她资助对方上学,听说小孩成绩一直很好。可惜的是今年对方的外婆突然生了病,现在来京市的医院看病,所以她也跟着来了。 薄夏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她看上去很文静很瘦弱,紧张地攥着衣角,叫着自己姐姐。 有那么一瞬间,薄夏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带女孩去吃饭,问她外婆的病怎么样了,佳佳说:“本来没钱看病,有个好心的哥哥说要帮助外婆。” 女孩眼睛有些湿,低着头小声说:“哥哥姐姐,你们都是很好的人,谢谢你们帮助我跟外婆。” 说着说着她有些哽咽地擦着眼泪,她很多事都不懂,却知道外婆的病要花很多钱,她从小到大就只有在外婆那儿感受到过属于家人的爱。如果不是他们帮助自己,她恐怕就要失去外婆了。 薄夏心疼地替她擦着眼泪:“别哭了,你外婆的病会好起来的,大家不是都在帮助你吗?” 她“嗯”了一声。 “快吃点东西,饿了吧。”薄夏帮她夹好菜,“不要跟我客气,这儿菜很多,要多吃点知道吗?” 如果不是对方外婆生病了,薄夏还想带她去游乐园玩。她告诉佳佳以后要考到大城市来,姐姐还等你请自己吃饭。 她带着佳佳回医院,想看看外婆的病严不严重。 能转到这边医院治疗,说明那位做慈善的哥哥估计经济条件不差且很上心,薄夏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心底对他多了几分钦佩。 她走到病房门口时听见里面的声音:“您不用操心手术费,也不要有心理压力。我们老板之后还准备设立专项基金会,跟当地的红十字会合作对贫困患者进行资助,这本来也就是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之一……” 手放在门把上,进去后薄夏朝那个男人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对方过来不仅是来关心老太太,也是想安排好佳佳的住行,但薄夏已经事先帮对方安排好,因而这事儿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老人家做手术的那天薄夏又去了一次,她在病房外安慰着佳佳。见这孩子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流眼泪,她温柔地安慰:“放心,你外婆不会有事的。” “如果不是姐姐和哥哥的帮助,我跟外婆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以后等我能赚钱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薄夏帮她整理潮湿的头发:“过好自己的人生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 最后薄夏还是没忍住将对方抱在怀里,像是抱住曾经的自己:“别难过,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靳韫言就是在那个时候在染有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遇见她的,远远地看过去,女人半蹲在地上,灰色的裙子在地上铺开。 她没瞧见他,满心都是面前的孩子,明亮的灯光仿佛在给她的轮廓渡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一直到手术结束以后,她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转身才远远地看见了他,隔着一段距离,他们遥遥相望久久未言。 薄夏怔愣了片刻,走过去向他问候,得知他是来探望病人的,她没有过多打扰。 只是过了会儿她才发现,似乎他们要探望的病人是同一个人。 靳韫言见到手术成功以后跟医生聊了两句,薄夏在旁边不小心听去两人的对话,才知道真正资助老人家的原来是他。 过了会儿靳韫言准备离开,刚走出医院听见身后的声音。 薄夏朝他走过来,发尾被风带起小小的弧度,她喊他靳先生,说今天刚好有时间介不介意一起吃个饭。 谁也想过先前说好的饭局最后会在路边的一个小饭馆里,但好在那家老板的手艺很不错,环境也很安静。 薄夏帮他摆好筷子,见他没有动的意思试图说服他:“很好吃,你试试。” 她的眼睛像是点缀着几颗星子,让人移不开眼。 靳韫言拿起筷子,见她突然朝他笑了起来。她开心的是那么巧,他们会帮助同一个人。 她也开心有一天还能见到他。 有的人,哪怕得不到 只要站在那儿,她的心里就会翻涌出感动的情绪。 他问薄夏笑什么,以为她会回答今天病人手术的事,谁想到她竟然很平淡地说:“见到你很开心。” 因着这话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那潭死水竟泛起一丝波澜,久久回不过神。 薄夏解释:“您别误会,我指的是知道您和我一样在帮助佳佳很开心。” 一个“您”字轻松将两人距离重新拉开。 靳韫言唇角染上笑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探究一个异性的想法。他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举手之劳。” 他也只是无意之中关注到对方很困难,看不下去那位妇人患了跟她母亲一样的病症,才出手资助,今天来看也是路过而已。倒比不上薄夏对事儿这么上心。 靳韫言见她胃口很好,垂眼问她:“先前说请我吃饭,仅仅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问题颇有些得寸进尺,再加上他说话总是带着儿上位者独有的气势,看上去倒有些像质问了。可薄夏偏偏没有什么愧疚的情绪,她知道他很好:“您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我计较这样的小事?” 说得好像她很了解他。 靳韫言眼尾微微向上扬起,唇角的笑意尚未褪去:“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呢?” 第43章 邀约 他原本就是很好的人。 更何况十年的时间是那样轻易地将他美化成更完美无缺的模样,从此在她的世界里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能够破坏美感的裂痕。 所以即便此时此刻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带着几分侵略性,她仍旧觉得他是她过去到现在自己幻想之中那个完美的人。 于是薄夏认定他不过是在同自己说着一些玩笑话:“哪儿的话,您是在意一顿饭的人吗?若是下次还有机会约您的话,您别不来就好。” 一口一个敬称,好像他们仍旧在工作场合似的。 靳韫言倒是没纠正,看见她抬起手夹菜时衣袖上的带子不小心落下来,温热的指尖扶上她手臂:“小心点。” 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迅速被酥麻的感觉占据,她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触及,立即收回了手,只是手臂上的触感却始终没能消散。 有那么一瞬间,她悄悄望向他时竟生出了年少时的妄想,想他有一天能将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予自己,想高悬的月亮也能独独照她。 只是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旧梦,又怎么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刻呢。 于是她的眼神在某一瞬间染上了淡淡的哀伤,那种未知的疼痛感像是蛰伏在她心口的刺。就像是从前生了一场病,如今已经大好仍旧带着某种无法免除的后遗症,总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发作。 靳韫言始终在看她,见她眼神一直在变化,他见过的人太多,可却总觉得她像是隔着层雾一样,怎么也看不清。 明明她的眼睛里藏着很多故事,可她偏偏也不讲,独自将很多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等着别人去挖掘。 那场饭吃得很愉快,出来时外面下了场小雨。靳韫言是个绅士的人,自然提出要让司机送她。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玻璃上,留下片片雨痕。 她在催眠的雨声里同他聊起佳佳,说佳佳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可她却希望佳佳能别那么懂事。 靳韫言从她的语气里瞥见她伤痕的一角,但很快就被她隐藏了起来,再也寻找不到踪迹。 他没有深挖,只是坐在她身边静静倾听,听她说一些关于女孩学习的事情。提及南桉,靳韫言终于意有所指地开口:“高二的时候,我曾经在南桉上过一阵学。” 她心里咯噔一声,却始终没有听他提及那段过去里与她有关的部分。她的青春里他是绝对的男主角,可在他的青春里,她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 薄夏笑着说,是吗,那很有缘。 她想,既然他已经不记得了,她也没必要提起那段会让两人的关系陷入尴尬境地的往事。 对话到此停止。 轿车在路上行驶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到目的地。薄夏住的地方不算近,通勤时间也用得久,只是她对此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她站在潮湿水汽之中弯腰在车窗前向他告别。 人走得远了,车仍旧停在原地。 微凉的风透过窗口往里灌,让他想起先前遇见她的雨天。有时候缘分总是奇妙的东西,假如他没有因为那位可怜人患了和他母亲一样的病决定去帮助他,假如他今天没有来到医院,他们又怎么会见上一面。 也许轨迹的相交总写在命运的剧本里。 只是靳韫言这人倒是没有怜爱世人的品质,他只不过是从小受了母亲的影响所以接人待物都格外温和。用朋友的话来说,他这人实际上是个斯文败类。 倒是薄夏比他善良多了。 佳佳回南桉那天薄夏去送行,她没有嘱咐对方好好学习,她比谁都清楚她们那样性格的人都敏感又好胜,心里的压力比谁都大,她也没必去做那个为她施加压力的人。 薄夏给佳佳送了一个蝴蝶的吊坠,又买了些零食和礼物,让她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女孩反复回头,又看手中的吊坠。 也许姐姐是想告诉她——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薄夏看着远方的身影渐渐消失,内心希望她能够始终为自己而活。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薄夏更专注于工作。 那几天她跟房东闹得又有些不愉快,加上出租屋条件不是很好的原因她宁愿放弃押金也跟房东终止了合同。 只是她那段时间工作太忙,先前跟万盛那边的合作正式敲定,她每天不是在事务所开会就是画图、打电话跟施工队那边确认进度,杂七杂八的事情堆积在一起让她没时间看房子。 想到先前参与琴湾酒店的设计,她在琴湾还有入住优惠,她干脆到酒店暂住,想着这次租房要多看几家对比好,这样可以短期内不用再搬家。 幸好她来京市的时间并不长,简单收拾一下也就整理出来两个行李箱。 想当初毕业留在京市以后呆了两年多,她的东西多到怎么也搬不完,就像她当时留在京市的回忆,好像用再大的箱子也装不下。 如今东西这么少,反复提醒她她在重头再来。 提前订了房间,薄夏到了酒店登记入住以后服务生便过来帮她拿行李。同她说完一些注意事项以后,服务生便礼貌地退出房外为她轻轻地关上门。 她的房间刚好对着外面的江景,到了夜晚更是灯红酒绿,能将京市繁华的景色尽收眼底。 浴缸里放满了水,薄夏泡澡的时候欣赏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红色的酒杯放在旁边的台子上,猩红的液体里映着这座城市的夜景。 可惜难得惬意的时间被打扰,她沾了水珠的手拿起旁边响了很久的手机,看到同事给她发消息说甲方的一些要求跟他们的方案冲突,所以又做了一版给她看。 做这一行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应付甲方,有些业主因为是外行常常会提出一些很离谱的要求,作为建筑师很多时候无法得罪他们只能耐心地交流。 原本是休息时间,薄夏抓紧时间了解了对方需求,她有宋岑的联系方式于是打电话给对方说希望能直接跟靳总谈谈,刚开始宋岑礼貌地表示假期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上司的行踪。 然而过了一会儿,宋岑突然给她发来了一串电话号码。 “?” “靳总的私人联系方式。” 她有些错愕,将那串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 等到存联系人名称的时候薄夏却为了难,打了好几次才打出他的全名,仿佛他的名字烫手一样。 这个时间点还不算晚,薄夏给靳韫言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以后听见他嗓音微哑地“嗯”了一声,语调是上扬的。 她听着男人悦耳性感的声音耳尖有些热,说项目上有些细节想跟他再沟通沟通,不知道方不方便。 靳韫言给她发了自己的地址, 说这两天都有空。 薄夏发现他居然和自己在同一个酒店,只是靳韫言在顶楼的总统套房。她整理好材料上楼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做有些太打扰他,似乎是因为靳韫言在她心里的形象总是太好说话,加上他们之前做过同学,她潜意识里觉得他脾气好,所以有些得寸进尺。 来都来了,薄夏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敲响了对方的房门。 很快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靳韫言站在金碧辉煌的背景里朝她看来一眼。他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白色睡袍,露出胸口结实的肌肉,原本禁欲的气质添了几分浪荡,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金丝边的眼镜,似乎刚刚还在办公。 也不知道是背后的灯光太暖,还是他的眼神太蛊惑,他垂着眼认真地看着她时,她差点忘记呼吸。那双眼睛深邃多情到她稍加不小心便会轻易沦陷在其中。 饶是她觉得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太深的想法,美色当前她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薄夏偏过眼,意识到自己太过打扰,说自己还是改天再来吧。 靳韫言也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他给了地址以为她会这几天有空的时候过来,到时候可以在餐厅或大堂里聊,谁知道她转眼竟敲响了他的房门。 见她要走,靳韫言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叫住她:“怎么过来的,我开车送你一程。” 说着便准备进房间去换身衣服,门略微打开,透过缝隙能看见沙发旁放了电脑和未动的红酒。 薄夏连忙拒绝:“不用了,我的房间就在十楼。” 原来是这样,难怪来得这样快。 他眼尾藏着的情绪被压在镜片后,见她有些避之不及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垂着眼睑柔声问:“不进来坐坐吗?” 第44章 败类 薄夏余光瞥见他身后的灯光,只觉得那片区域像是一片引诱自己的禁区。她有一瞬间的错觉,面前温柔的人实则是一条缠绕在苹果树上的毒蛇,向她吐着信子。 只要她一踏入面前的区域便会被染着剧毒的尖牙咬上一口。 但她很快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想着现在自己进去是在趁人之危,若是没把持住做了什么就不太合适了。 于是薄夏只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同他说:“为了您的安全我还是不进去了。” 明明细胳膊细腿却说得好像能将他怎么样似的。 靳韫言将人送到门口看到她手里还拿着东西,便伸手将她的资料接了过来。 薄夏回去以后手机上收到了他的好友申请。 她点开那小小的红色提醒,看见上面写着“我是靳韫言”几个字时有些恍然,一瞬间想起多年前时为了不动声色加他联系方式时的纠结心情。 多少年过去了,Q.Q逐渐荒废在历史洪流之中,微信已经变成大家交流的主要方式。 她仍旧对他存着几分好奇,在回复他的消息前先去看了他的朋友圈,看上去全是科技相关,没什么关于他自己的生活。 靳韫言给她发消息约好明天谈工作的时间,她应下。 只是第二天却出了点儿小意外,薄夏原本准备得很不错,在讲一半时有些讲不下去,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来之前,她刚刚来了月经,抱着点儿侥幸心理觉得不会痛,没想到这会儿已经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但她这人也不知道什么倔脾气,到这个程度了还想继续说完,靳韫言见她的模样就差流虚汗了,抬手将她面前的资料合上。 动作轻柔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 “需要去医院吗?” 她摇头。 靳韫言垂着眼看她,半晌后起了身,让她在原地等他一会儿。 薄夏有些难受,以至于没去关注他去做什么,过了会儿一条薄毯盖在她膝盖上,她心尖一颤,抬眼时瞧见他让人拿了碗姜茶过来,还有一盒止疼药。 她喝了两口觉得舒服不少,虽然知道痛经发作才吃药已经没用了,但为了缓解痛苦还是吃了一片布洛芬。 靳韫言在旁边瞧着她她虚弱的模样,和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见她准备继续,靳韫言笑了:“你还打算继续,需要给你颁个奖吗?” 小城出来的姑娘,好像天生就和能扎破冰冷建筑的植物一样坚韧。他倒是遗憾起了没挖她过来的那件事,有这样的下属哪个上司不觉得省心? 他伸手拿过她的资料放在一边,为了杜绝她的想法干脆说:“我有些累了,改天再谈。” 薄夏开口叫了他的名字,靳韫言还以为她要挽留,心道也不知道她上司给她开了多少工资能让她这样敬业。他垂眼看她,嗓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舍不得?” 薄夏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想起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谢谢。” 靳韫言走后,她贪恋着他给予的温柔。 可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给予了许多,却无关风月,所以那心底摇曳的火苗怎么也烧不起来。 薄夏回去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听见耳边电话的铃声,按下接听键后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她顿时精神了起来:“靳韫言?” 那头笑了一声,这回倒是不用敬称了:“嗯……好些了吗?” “好些了。” “给你点了些吃食,待会儿记得给服务生开门。” 挂断电话后果然外面传来敲门声,工作人员除了给她送了晚餐还告诉她给她升了总统套房,她有些意外。 只是酒店经常也会有高档房间太晚出售不出去干脆给客户升级房型的情况出现,再加上她本身就和酒店老板认识,也就没往别的方向想。 等人走了,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她想了想,给靳韫言礼貌地发了句谢谢,他也只是回了两个字:客气。 对于他们这种阶层来说,很多事也不过是顺手而为。 薄夏看着那疏离的两个字,借用静谧的环境让自己从他的关心里脱离出来,半晌后熄灭了手机。 在这之后她和靳韫言在工作上偶有交集,靳韫言并非事事亲自过问,更多时候她是在电视上看见他的采访和发布会的演讲。 屏幕上男人双腿交叠坐在沙发里,面对主持人的疑问回复道:“初衷吗?刚开始是因为看到母亲生病很痛苦,所以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她……” 她一字一句看得认真,心里生出几分别样的情绪来。 这样的亲子关系对于她来说只存在童话故事里,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把她和母亲关在一起最后迟早有一个要进精神病院。 贫穷是罪吗? 贫穷不是罪,但贫穷的人总是吝啬的。他们为了钱奔波,于是带回家的往往是自己崩溃的情绪,无法再空出时间来想爱这件事。 薄夏有些羡慕靳韫言和母亲的关系。 如果可以的话,她何尝不想得到母亲的爱。可是她们都太像了,都拼命想从对方身上索取到爱,最后谁也得不到。 趁着那几天有空,薄夏找好了合适的房子,室友人看起来也不错。她仍旧忙碌于自己的生活,偶尔一次见到靳韫言还是在一次饭局中,他穿得比工作时随性许多,蓝色衬衫的袖子是固定往上卷的款式,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靳韫言被人簇拥着,她和他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倒是和先前见过的那位盛驰聊了起来。 更准确地来说是盛驰先找的她。 虽然说第一次见面有些许的不愉快,但旁人主动与她交谈她也不会拂对方的面子,盛驰说下次再搓一把,她客气地拒绝:“我技术一般,上次有新手光环加成,下次可就不一定能有了。” “别谦虚了,怎么别人没有这光环就你有?” 聊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莫名地往靳韫言身上引,薄夏对靳韫言的事儿也感冒,就任由他去说了。 只是盛驰越说越离谱,说高一的时候靳韫言打架差点被劝退,又说他平时没少坑过兄弟们,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她得提防这个斯文败类。 薄夏的世界里,靳韫言和“败类”两个字是没有关系的,她疑心面前的人是嫉妒自己的朋友才会说出这些诋毁的话。 于是她也没表态,到了最后才说:“盛总您说 笑了,靳总什么为人您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饭局结束后靳韫言喝了些酒,司机又刚好有急事,靳韫言好脾气地让对方走了。盛驰拉住身边想给靳韫言开车的人,说自己也喝醉了,让他帮自己开。 薄夏不懂他的良苦用心,注意力全在靳韫言身上。 过了半晌,她鬼使神差地站在他车前。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遥遥看过来,像是在询问她在做什么。 薄夏大大方方开口:“我送你回去。” 靳韫言唇角染上笑意,他身边想要奉承他的人太多,为了在他这儿得到一点儿利益什么事做不出来,所以像这种帮他的举动他也见了多了。 可她偏偏不一样,好像这样的事儿对她来说只是日行一善而已。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什么私心也没有。成年人的世界都太复杂,情感往往和利益捆绑,可她却是少数知世故又不世故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靳韫言竟觉得有些受挫。 他看了她一会儿,索性接受了她的提议,将地址告知。 酒精的作用下,靳韫言头有些眩晕,他靠在皮椅上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没一会儿后在后座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车还开在路上,看向驾驶位认真专注的人,靳韫言觉得有趣。她没防备地送他回家,他也没什么防备地干脆在路上眯了会。 确实,也不是什么陌生人。 只是她一个姑娘,明明上次对他还有防备之心,这会儿见他需要帮忙二话不说便起了善心,也不怕被坏人有机可乘。 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嗓音还有些哑:“你对谁都是这样?” 靳韫言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怎么地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浪荡。他一双眼睛似乎被雾笼着,让人看不清:“盛驰没告诉你——” 薄夏只单纯地看着他:“嗯?”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用那些朋友的话来说,靳温言这人表面温柔绅士,其实骨子里是个败类。 她自然不是对谁都是没有警惕心的,只是因为对方是靳韫言而已,她当然相信他不会做什么坏事。 “您不是别人,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你好像很了解我?” 她不认为自己了解他,她并不知道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他内心的一切,但是她十分确定他是个温柔的好人。 眼见着进了别墅区,薄夏进了之后将车停在车库里:“到了。” 她照样没有进去坐的想法,就好像从头到尾她也只不过是路过他的人间,虽然对他还算热情友好,但也没有打算真的进入他的世界。 就像上次站在总统套房前的时刻。 靳韫言心底升起一丝微妙的情绪,他觉得自己也看不清她。他让她把车开回去,薄夏说自己可以打车。 “这么晚了,我不放心。”总不能让她做了好事以后还不去顾及她的安全问题,“到时候把停车地点发给我,明天让司机去开回来就好。” 她想了想这样也确实比较合适,于是应了下来。 薄夏将车开回去后一段时间,她收到了靳韫言的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她的心脏漏了一拍。 好像还是第一次,他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她不由想起学生时代时那个未打通的电话,含着苦涩“喂”了一声。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很遥远,问她安全到家了吗? “嗯,我回来了,你的车也没事。” 靳韫言不由有些无奈,随手解开衬衫上的扣子靠在沙发上,酒精尚未失效,他眼底因此蒙着一层不清明的雾:“你觉得我担心的是那辆车吗?” 第45章 一角 他的嗓音慵懒,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缱绻,薄夏薄夏怔愣片刻,有些缓不过神:“嗯……那车也可以担心一下,不便宜。” 靳韫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传来轻微的笑声。 薄夏听着耳热,也没说话,可偏偏两个人沉默的这段时间似乎比刚刚靳韫言说的那句话还要暧昧。她觉察到哪儿不对,尝试着给这通电话收尾:“您喝了酒的话早点休息,头疼可以泡点蜂蜜水。” “好,”他的尾音里夹着微弱的鼻息,“你也早点休息。” 薄夏在客厅里倒了杯温水,室友经过时刚好听见她打完电话于是随口问她是在和男朋友打电话吗,她摇头,说只是朋友。 “是只是朋友还是暂时只是朋友?”室友靠近了她一点儿,指着她脸上的绯色,“打个电话热成这样。” 她没说话,在被调侃以后进浴室洗漱的时候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比以前成熟太多,可她久违地在自己的脸上窥探出十几岁少女才有的神情。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她始终对他做不到完全没有感觉,是因为曾经那段暗恋的岁月太过于深刻,所以她还关注他、仰慕他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这几次相处下来,她发觉自己还是被他吸引。 心里那些埋藏太久的念头隐隐又有重见天日的趋势,就好像她对靳韫言的喜欢已经成了某种习惯,即便压制也无法抗拒这种下意识的举动。 她洗了个澡,脱衣服的时候隐约还能闻到上面沾染的他身上的气息。 热水冲刷着她疲惫的身体,借着这段时间她想搞清楚自己真实的想法,可到穿上睡衣的时候她仍旧理不清。 外面室友问她好了没有,她匆匆走了出来。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有时候人生也没必要事事都想清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就足够了。 在京市通勤总是很麻烦的事儿。 沾了靳韫言的光,薄夏开他的车去公司方便了许多,走出停车场时她打开手机将详细地址发给靳韫言。 那辆高调的车格外显眼,同事撞见了跟上她,问起那辆车的缘由,她解释昨天送客户回家,小周有些失望地说了声:“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薄夏知道她口直心快没有坏心思,听见这话也没有生气。 “以为你跟靳总有一腿呀,”小周一边跟她走一边开着玩笑话,“又有涵养又长得好看,最重要的是有钱,要是我肯定会借此机会跟他发展发展。” 薄夏哑然失笑:“那我给你介绍?” “君子不夺人所爱,下次遇到富二代再给我介绍吧,”她补充,“丑的不要,我怕我下不去嘴。” 薄夏忍笑,倒是没表达什么看法,毕竟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有人向往爱情、有人只要名利,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各自甘愿就好。 她也开了玩笑回去,只是说完才忘记否认“夺人所爱”那四个字。 进了办公楼,两人也没空再说笑。 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仿佛一工作转眼时钟便走了大半圈。半个小时前,薄夏收到靳韫言问车具体位置的信息,刚发了张图片过去。 这会儿拿起手机才发现,他发了消息说到了地儿,没找到车的位置。 不是说让司机过来开吗,怎么自己过来了? 她怕靳韫言等太久,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过去。电话接通后,她的嗓音里还带着几分喘:“您在哪儿?刚太忙没看消息……” 楼下咖啡厅的玻璃窗上映着她担心的面容,被鲨鱼夹固定的头发也有些散乱,隔着几步距离靳韫言遥遥地看她:“回头。” 薄夏不明所以,转过身时看见隔着一块玻璃坐在里面的人。 正值初秋,他身上穿了件黑色的薄风衣,平添几分禁欲气息,走到她跟前后垂眼看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急什么,怎么跑得这么快?” 他含着点儿笑意,想她以为自己还会傻傻地在原地等上半小时? 薄夏听见他说走吧,有一瞬间生出几分错觉,好像他是等待她下班等了很久的恋人,两人并肩走着 ,准备去某个地方约会。 心里生了不该有的幻想,许多东西也就来不及思考。比如明明那么好找的位置,靳韫言竟找不到自己的车。 薄夏只当他是不熟悉停车场所以才没找到地儿,更何况他那样养尊处优的人平日里总是有人帮他开车或者停车的。 薄夏径直走向自己停车的区域,远远的那辆豪车即便外表再低调在这儿仍旧格外显眼。 “在这儿。” 薄夏站在跟前,用眼神示意靳韫言上车,她处理完这件事也可以早点回家。 告别的话还没说出口,面前副驾驶的座位被打开,靳韫言靠她靠得很近,身上裹着淡淡的木香,仔细闻还有不明显的烟草味,但半点儿不难闻:“上车,为了表达感谢总得请你吃顿饭。” 他总是温和的,身上带着的侵袭欲也是温和的,像是一片让人毫无防备的雨,顷刻间入侵你的所有领域。 于是薄夏没对他有任何防备,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后推脱两句还是不知道怎么地上了车。 也不知道是安全带有问题还是因为她有些紧张,坐上后薄夏没卡进去,试了两次仍旧如此。 “别动。” 靳韫言侧着身子靠她近了些,抬起手重新拉出安全带,调整片刻后耳边轻微的“咔哒”一声。 她一垂眼就能看见他的喉结,心神也跟着像是被风搅动的水面一样,压根来不及思考究竟是自己操作失当还是别的问题。 这会儿正是下班的时间,路上堵得厉害,远远地看去车水马龙,一眼望不着尽头。 眼见着暮色即将四合,两边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将前路照得清明。远处的尽头晕染着一片明晃晃的黄色晚霞,美得有些震撼。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夕阳,上一次见还是在南桉。 南桉只是个靠旅游业发展的小城,所以天气很好,好到几乎有段时间每天都有漂亮的晚霞。奇怪的是,离开那座城市太久她竟然会有那么一丝的怀念。 怀念回南天里的潮湿,也怀念雨后的火烧云。 对比柔软的南桉,京市好像总是冷硬的,冷硬到她也跟着少了许多潮湿的眼泪。 经过一片江水,绚烂的霞光铺在江面上摇摇晃晃。薄夏不愿独享这片风景,偏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叫靳韫言的名字:“你看,外面很漂亮。” 他只看了一眼,可那一眼里壮丽的夕阳沦为了她的背景。靳韫言只看到她被霞光染上颜色的侧脸,她的眼睛总是亮的,带着某种坚韧,好像带有某种不可忽视的生命力。 车在路上绕了很久,刚开始薄夏还打趣说他这是打算把自己卖了,等到达目的地,她抬眼瞥见饭店的名字才发现他带她来吃的是南桉的家常菜。 “感觉这家会对你口味。” 那家餐厅虽然位置偏,但做的东西确实地道,甚至比薄夏先前在南桉某些景区吃到的还要正宗。 她太久没吃到这些,尝了口鱼,见靳韫言不动筷子,担心他在迁就自己。问了以后才知道他不爱吃鱼,因为小的时候被鱼刺卡过。 是了,他不喜欢吃鱼不喜欢雨季,有时候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去南桉。 薄夏出身鱼米之乡,从小吃鱼,自然也有同样的经历,她撑着腮帮跟他讲起从前的趣事,讲自己被鱼刺卡了以后被大人逼着喝了很多的醋,酸倒是酸到了,鱼刺半点没有下去的迹象。 可后来还是爱吃鱼。 只是靳韫言没有跟着笑。 他只觉得荒唐,被鱼刺卡住不去医院反而喝醋,是没有常识还是不够关心? 靳韫言拿了双干净的筷子帮她弄好鱼肉,然后夹到她碗里:“慢点吃。” 薄夏怔了半晌,最后还当他和孟叙白一样习惯性地照顾别人,没有再多想。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再像个小女孩一样总是期待着别人的感情,理性清醒也成了她的代名词。 吃完饭靳韫言顺道带她去兜风,她开着玩笑说昨天代驾做得不吃亏,豪车也开了豪车也坐了,只是开的时候有些提心吊胆而已。 他回想她昨天晚上的表情,感觉不出来半点提心吊胆,只觉得她像是开惯了一样,好像做什么事都不会怯场。 薄夏坦然道:“如果我说我那是故作镇定呢?” 其实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伪装,这是她的生存之道,要想去往更高的地方,她必须成为一个克服心里的恐惧成为一个强者。 无法做下去的时候,她都会将自己想象成某个人,想象着自己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而想的最多的,是靳韫言。 她记得第一次在讲台上讲话的时候声音很小,连她自己也听不清。而现在,她已然可以从容地面对所有人。 人总是需要锻炼,如果不去尝试着面对更多的人,她的脊背不会更加挺直,性格不会变得更加自信和大胆。 这是她为适应工作和社会付出的代价,对于她而言是变好,只是很多时候那些在别人面前伪装的自己并不是真实的她罢了。 车停在路边,靳韫言抬起那双多情的眼,隔着茫茫烟雾想要看清她。可她偏偏撕开了自己的一角后便不再向他敞开,留着他一个人存下对她的好奇。 薄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想告诉他曾经的他对于自己的意义,可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 月亮上的光何尝不是她投射上去的光,她喜欢的那个人何尝不是她自己。有遗憾吗?未尝没有,可如今好像能站到他面前已然够了。 她成为他的那一部分早就代替他陪在自己身边。 她不敢再奢望,也不愿意再奢望。 渴求爱的结局好像总是狼狈不堪,好比将最尖锐的刀子放到最爱的人手里,堵他敢不敢用那把刀捅自己,她已然无法像过去那样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场景。 于是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好像很不想展露自己的另一面。 那样复杂深沉的眼神仿佛夹杂着漫长时光,只是很长时间以后靳韫言才真正读懂里面的故事。 第46章 黄粱 初秋的风有些大,靳韫言清瘦指节从烟盒里慢条斯理地抽出根烟,打火机在指尖摩挲,半晌后想到什么将烟取了下来。 原本他特意跟她隔了点儿距离,抬眼却见薄夏走了过来。 她顺手将他打火机接过,说要帮他,他笑着将烟叼在唇间却故意没有伸手去挡风,眼睁睁看着她眼底映出一片火光接着再熄灭。 他们靠得有些近,近到呼吸到同一片空气。 转瞬即逝的火焰似乎让皮肤也灼热起来,她伸手准备再点的时候指尖传来轻微的触感,是靳韫言拿走了银色的火机,他垂眼笑着看她,似乎在笑她透着点儿傻气。 “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周到吗?”他突然问她。 薄夏微微抬眼时对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能真切感受到他身上的荷尔蒙气息,和少年时完全不同。她别开眼,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明明是她应该问他的。 他是不是在其他人身边也会驻足?也会总伸出援手让别人念念不忘? 可这个问题怎么问到她这儿了? 薄夏突然哑然失笑,错愕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和他有几分相像了,她说自己对于甲方或者领导都这样周到。 这样坦诚的回答倒让靳韫言不知道作何反应。 只是薄夏没有说的是,他总是例外的。 有些人只要站在那儿,不需要做任何事,哪怕时过境迁哪怕他们再无交集,他也是无可比拟的。 她只是含蓄地看着他,让他不知道她刚刚说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没过几日便是中秋节,自从上次一别后薄夏和靳韫言鲜少联系,她那样的人并不殷勤,非要别人主动请她客,她又火急火燎跟欠了人钱似的去还人情,如此才跟别人有来往。 事务所发了些礼盒做员工福利,薄夏不吃甜食都寄了回去。她没回复家里人 催她回去的信息,只觉得这个传统中代表着团圆的日子并没有意义。 这些年来节日气息越来越淡,家人之间也越来越生疏,别说中秋节,便是春节也没再觉得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令她意外的是,几个同事也没什么安排,几个人组织了一场饭局,一起涮了火锅。 吃完饭无聊大家玩了几局狼人杀,薄夏以前并不精通这游戏,后来尝试玩过几次,锻炼了以后技术也还过得去。 皎洁的一轮月亮挂在深色的夜幕上,旁边点缀着一颗孤独的星子。行人们也只是匆匆看过一眼,再少有像从前那样整夜赏月的人了。 靳韫言难得回了祖母那边吃饭,只是这样的节日一家人吃得各怀鬼胎、并不安生。 他的那位弟弟想继续发难,却被旁边的人拉住:“阿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也要学着敬重兄长。”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谁是你亲儿子?” 坐在主位的白发妇人淡淡道:“够了,下次再吵就别回来了。好好的团圆的日子,一家人这样合适吗?” 屋子里再也没人敢吱声。 这些年靳韫言没有继承家业反而把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是比到泥土里了,靳行舟自然心生不满。只是他再如何挑衅靳韫言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着手,再不像多年前肆无忌惮地当着长辈的面笑着给他一拳,可气场却强了不止半点。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难以望其项背。 他这位哥哥即便高中时期被“发配”到小城,仍旧以优异成绩申请上知名学府,而他只能花钱去国外镀金。等靳韫言已经开始创业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时候,他英语都说不利索。 靳韫言似乎总是在告诉他—— 你所拥有的珍贵的东西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偌大的别墅里几个人坐在一起仍旧显得这儿冷冷清清,靳韫言无心跟他们进行没有无意义的交流,他始终在回复工作上的信息。 处理完后看见朋友圈有红点,他随手点了进去。 第一条是薄夏发的朋友圈,照片里她拿着啤酒发呆—— “再也不骗人了,由于信誉值告急只能被迫当上帝ob。” 他鲜少见她这样随性的一面,马尾利落地扎起,素颜朝天,不像平日里见他时总是穿着职业装,带着干净利落的气势。 也不知道好友给她评论了什么,她回复了一句:“那你不会玩一定很容易被骗吧?” 靳韫言看着那行熟悉的话语有些出神。 算起来他们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面,他那样的人很少被世俗里的琐事绊住,也很难随便将人放在心上,却在某一瞬间突然起好奇她的近况。 下过一场雨,京市的秋天更凉了一些。 跟万盛合作的项目一直在顺利地推进,上午茶的时间孟叙白让人送了些咖啡和点心过来,薄夏刚打完电话回来就听见同事们吐槽甲方的难伺候。 小周突然提及靳韫言:“要是所有甲方都像他一样就好了。” 薄夏还以为她说的是靳韫言脾气好,谁知道她补充:“就算难搞至少看着还赏心悦目。” 另一边坐着的男孩忍不住笑了:“真为难你你就老实了。孟总还长得挺帅的呢,我看你们刚开始不都挺喜欢他的,现在怎么不热情了?” “……” 薄夏喝了口咖啡,突然感受到小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可不全是我们的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喜欢的人吧?我们再跟他热情的话,合适吗?” 她的手顿了顿,虽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但隐约感觉出来对方说的人是自己。先前其实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孟叙白向来绅士有礼,从来没有过任何越界和暧昧的行为,她也不好自作多情。 薄夏跟着笑:“原来孟总有喜欢的女孩,那看来以后确实得避嫌。” “……”小周没说话,跟另一个人对视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她就说薄工难追吧? 忙到下午,薄夏拿起工位上的外套跟几个同事去参加应酬。 带的新人不会喝酒她替人喝了两杯,谁知道对方得寸进尺,让她喝双份才肯罢休。她笑着恭维对方酒量好,她们哪儿比得过,面前的酒撤了一杯但后续对方也没有收敛。 她喝得有些急,在客户面前勉强维持着笑脸,一打开门身体整个松弛下来,急忙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水龙头关上,她瞧见跟前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错愕地顺着对方笔直修长的腿往上看,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靳韫言。 这不是女厕所吗? 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惊讶和不解。 靳韫言见她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长睫上染着水流带着脆弱的美感,女人看了眼自己后又看了眼自己身后的牌子,突然间脸更红了一些。 这也不怪薄夏,谁家厕所设计标示牌是这样稀奇古怪的图案,几乎看不出区别。她刚喝醉了,眼前的场景一直在摇晃,既没看清外面的指示也没看清里面的陈设。 她心想幸好没有发生更尴尬的事儿。 靳韫言看出来她是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但也没表态,垂着眼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反应,没想到她说好巧啊。 明明女人脸上已经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烧了一大片,嘴上还说:“您看这卫生间是不是设计得不合理,哪儿有为了显示它的高级就失去功能性作用,让人分不清男女标识的?” 他甚至怀疑再给她一点儿时间,她能讲出更多建筑设计的想法。 靳韫言唇角噙着点儿笑意:“行,改天跟会所老板说一声,让他避免客户进错卫生间的问题。” “……”不是,他怎么还真采纳了。 薄夏想着这也不是该继续聊天的地方,刚想出去的时候外面突然进来个人,看见这两人站在男卫生间里一时间愣住了。 从对方的表情就可以得知,他脑补得应该很精彩。 薄夏赶紧出了卫生间,没走两步身后的人跟上来给她递了块帕子:“擦擦。” 她垂眼看见他修剪干净的指节,也不知道是喝太多了还是怎么眼前眩晕得很,接过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谢谢。” 手帕碰到脸颊,上面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仅仅是碰到皮肤都让人心口止不住地悸动。 她疑心大概是酒精的作用。 他随口问:“跟谁在吃饭?” “舟极的徐总。” 靳韫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像是刚刚的那个问题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寒暄。 薄夏没有多停留,回到包厢后继续应酬。 没过多久来了客人,本来还想为难薄夏的人看见门口的靳韫言顿时忘记了其他,脸上多了谄媚的神色。 “您怎么会来这儿?” 圈子里踩高捧低惯了,别说这两年靳韫言的成就,单论他的家庭背景就足够让人不敢得罪了。 靳韫言脸上没什么表情,虽说看上去整体还算温和,眼底却藏着几分冷淡神色。毕竟是众星捧月长大的世家子弟,早已习惯别人的巴结。 他的目光越过中年男人,投到后面的薄夏身上:“路过来看看。” 后者怔了怔,显然没想到他会到这儿来。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靳韫言说会跟替对方跟盛驰打招呼,还表面关切地说喝酒伤身,要不然今天就到这儿了,他在这还存了几瓶好酒,下次送给徐总喝。 见对方有些疑惑,靳韫言轻笑了声:“让您见笑了,我想早点带薄夏回去。” 他秒懂了靳韫言的意思,想着刚刚自己冒犯的举动身后出了些虚汗,立马换了副嘴脸:“好,您的面子我自然是卖的。” 饭局结束后,薄夏扶着新人的手往外走。 身边的人说:“姐,您下次别替我挡酒了,我也可以试着锻炼 一下酒量。” 车停在他们跟前,靳韫言将话听了大半去。 原来是给下属挡酒。 她还真是对谁都上心。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倔强的傻姑娘,明明力量微弱还想着给别人撑伞。 薄夏思绪有些乱,她没天真到认为靳韫言真的会接她离开,就像多年前他说要跟她一起回家,可最后他随口说出来的话当真的只有她自己。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靳韫言第几次帮他,可菩萨低眉,从来不肯真的看她一眼。 等眼前朦胧的烟雾散了,她竟看见靳韫言坐在驾驶位遥遥看她,像是她梦中无数次重复的场景。 她眼底竟有些湿。 那双眼看谁都多情,靳韫言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上车。” 第47章 暧昧 恍惚间薄夏又想起那个燥热的夏天夜晚,她的暗恋揭晓在那一天,也结束在那一天。 未曾做完的梦境在此刻仿佛有了延续,坐上车后窗外的灯光晃在她的眼前,让人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边界。她于是借着醉意多看了他几眼,试图将过去苦涩的记忆全部抹去。 靳韫言与她在镜子里对视,他问她酒量这么不好怎么还要偏偏逞强,话语里似乎有几分无奈。 “没什么,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是上司护着我,既然站在了更高的位置上,总是应该去帮助曾经的自己……” 没聊两句,后面的人安静了下来,靳韫言看了眼才发现她睡得有些沉。 她对他始终没有防备心,像是他在她跟前从来不是一个成年男人。 靳韫言忍不住想,就那么笃定他会对她没想法? 时过境迁,许多事总是在暗中发生变化,谁也不能给未来的自己设定好剧本,认定自己每一步都不会偏航。 车停好后,靳韫言下车点了根烟。 深夜里清瘦的身影靠在车边,寒风吹过时那点儿猩红在指尖晃动,男人吐出烟雾,在原地站了很久。 一直到薄夏睁开眼,酒劲散去了不少,她看见靳韫言坐在自己身边,似乎一直在等她醒。 “清醒点儿了?” 她抬眼,眼神落在他唇瓣上,又听见他下一句话是:“带你去开房。”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薄夏疑心自己仍旧醉得厉害,否则为什么醒过来听到的话是他说带她去开房。她确实喝醉了,可靳韫言滴酒未沾,怎么就到了两个人去开房的地步? 她耳根灼热起来,望着那张脸胸口上下起伏:“这不合适吧?” 靳韫言意识到她误会了,也不解释,反倒是存了点儿坏地看着她:“还是说想去我家?” 他家? 薄夏竟在想拒绝还是不拒绝。 是的,她在犹豫。后来再回想,她大概是真的被酒精影响了大脑才会产生迟疑的情绪,可能是觉得就算只是露水情缘,她也不是吃亏的那个吧。 然而就是那一点儿迟疑,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幸而靳韫言开始解释:“刚在车上问了你家庭住址,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是你醒了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去酒店的话,人家前台未必接待。 去他家他倒是不介意,只是怕被当成别有用心的人。 他眼底还染着戏谑,弄得薄夏脸上烧成一片,她总感觉他刚刚是故意说些让人误解的话,但又觉得这不是他的作风。 这么晚了,再劳烦靳韫言送她回去确实有些折腾,她干脆顺势说要去住酒店。他偏偏还要问她能走吗? 她说能。 如果不能的话,他准备怎么办呢? 靳韫言送她过去,登记完身份证前台以为他们是情侣,毕竟半夜来开房的人她都见怪不怪了:“两个人入住的话,这位先生也要登记一下身份证。” 他那样体面绅士的人,偏偏听了这句话只字不言,只等着她来解释。 薄夏想起刚刚的事儿只觉得更尴尬了一些:“他不入住,只是送我过来。” “好。” 靳韫言看着她的耳朵忍着笑意,让她在旁边坐会儿。薄夏不明所以地等了一会儿,过了会儿靳韫言买了点宵夜饮料还有解酒药回来,他东西也不给她,说要送她上楼。 他是那样体贴入微,好像天生会照顾别人。 人和东西都送到,靳韫言让她早点休息:“下次遇到什么困难就给我打个电话。” 她说好。 只是心里却觉得他们的关系没有到那个地步。 靳韫言看穿了她的想法,看起来她以为自己只是客气,回答得也很敷衍。这么久以来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她从来没寻求过自己的帮忙,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她都跟春笋似的拼命往上窜,再坚硬的瓦片也挡不住她。 可偏偏又那么难得地在世俗里保留着那一份倔强,其中的苦和累半个字也不说,像是跟谁较劲一样。 “您回去小心点。” 他单手插着兜,上下看了她一眼后才后退半步缓缓点了点头。 几日后的台球厅里。 靳韫言坐在一旁,心思明显不在这儿。周清樾问阿言这是怎么了,换来的是盛驰“思春”的回答。 他抬起眼,就差把“不信”两个字刻在脸上。 几个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旧相识,对对方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周清樾没看他,面无表情地攻击:“你以为阿言是你?” 这话的伤害性极高侮辱性也极强,盛驰起了胜负欲,非要证明他是想女人想的,不但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还试图想要靳韫言打开手机给周清樾看聊天记录。 刚近了他的身,靳韫言抬起头神情淡淡地看向盛驰,表情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情绪,可偏偏压迫感十足。 盛驰别说看他手机,看他一眼都不敢,只能垂死挣扎:“你看阿言的心思压根不在这儿,不信让他打几杆试试。” 沉默了许久的人站起身气定神闲地拿起一旁的台球杆,一边观察一边用巧粉涂抹球杆,像是在心里计算好,靳韫言俯下身干净利落地出杆,一球入洞。 几个回合下来,靳韫言只剩打进最后一颗黑八,以他的角度看几乎是势在必得,盛驰认输:“免了免了。” 他拿着台球杆,凑到靳韫言跟前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分享着什么秘密:“前两天去打听了一下,那位孟总还是单身。” 靳韫言深邃的眉眼落在好友身上,笑得斯文:“所以?” “所以你还有机会,”盛驰已经沉浸在自己为好友着想的自我满足中了,他见对方反应平平,忍不住问,“还是你觉得着不影响你追求?” 男人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还想再来一局吗?” “不了。”他没有受虐倾向。 靳韫言见他不再多嘴,去吸烟区点了根烟。 到后来烟燃在指尖,他突然就想到了刚刚盛驰的话,手中的烟也忘记抽,任由朦胧的烟雾挡住眼前的景色。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弹出一条信息。 他像是有某种预感,拿起来一看果然看见上面熟悉的名字。猜也猜得到,她这几天一定会给自己发消息。 靳韫言早就摸透了薄夏的行为逻辑,她不可能是碰着了什么麻烦请他帮忙,大概率是想请他吃饭还人情来了。 果然打开聊天框,消息里写着“您最近有空吗”。 他问 什么事,薄夏说为了感谢上次他帮自己解围请他吃饭。 靳韫言吸了口烟,好半晌才回:“如果想感谢的话,下个月参加的宴会我正好缺个舞伴。” “但是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 这下,薄夏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靳韫言走的时候明显神色多了点起伏,周清樾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真有情况?” 盛驰并不了解但还是造谣:“真有啊。” 谁让身边这人寡了这么多年,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够他去八卦了。 末了他还搞起了偏见:“还好,要是三十岁还是处男的话很容易变态吧。” 一旁无端躺枪的周清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盛驰立马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得,谁让这儿还有位洁身自好的男德标兵。 他们这群公子哥中数盛驰最游手好闲,平时里无聊就会添油加醋说两句靳韫言的八卦,没过两天谁都知道他身边有个女人了。 于是那天靳韫言接薄夏去私人设计师那儿,对方甚至没问就叫她薄小姐,好像提前知道他们的关系。 薄夏以为靳韫言提过自己,于是没问什么。 进了试衣间,店主帮她挑了件款式复杂的黑色礼服,只是帮她穿到一半说自己临时有事,让靳韫言进来帮忙。 外面传来敲门声,得到同意后靳韫言才走进来。 更衣室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她抬眼看向镜子里的他,有些欲言又止。 后背上带子只系了一半,露出白皙的肌肤,他动作已经很绅士,但还是会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 指尖微凉,薄夏下意识轻哼了一声,视线在镜子里碰撞,几乎是瞬间暧昧气息尽数弥漫。 “靳韫言……”她叫他的名字时尾调上扬,带着点儿缱绻意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还有微弱的撒娇,“好了吗?” 扣好最后一处,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腰,而后很快松开:“嗯。” 他透过镜子看她,想她怎么生了一截那么细的腰,好像他一只手就会搂过来。 每次吃饭的时候胃口都还好,怎么还是看上去有些消瘦?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衣服的布料轻微地碰到,靳韫言那双温柔的眼落在她身上,看得人身体微微发烫。 “怎么了?” 靳韫言看向她的脖颈:“缺条项链配你。” 他立在一旁的柜子前给店主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轻笑了声:“玩够了吗?试完衣服我们还有别的事做,你准备继续耽误我们的时间?” “别的事?我懂我懂。” 等人过来的时候看向他们的眼神更暧昧了些,一直到离开薄夏才终于问起对方奇怪的举动,靳韫言有些无奈:“别介,难得见我带异性过去,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 薄夏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难怪刚刚突然说自己有事。 她开着玩笑:“您身边应该不缺异性才对。” 毕竟那时候喜欢他的人太多,几乎快成了一种流行风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比那时更加成熟矜贵,又怎么会没有异性缘呢。 靳韫言总觉得这样的恭维并不像是夸赞,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 薄夏听见他轻笑了声:“这么多天了,你在我身边见过第二位异性?” 第48章 当心 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远远看去像是连成一片的璀璨繁星。 她的耳边仍旧回荡着刚刚靳韫言说的话,总错觉像是在像她解释些什么,话语间透着她不敢深想的暧昧。 薄夏没再看他,怕再望一眼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会深陷进去。 那天晚上他们回去得有些晚。 靳韫言原本只是想带她去吃个饭,先前说教她跳舞的事情只是次要,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她非要留下来多学两遍,弄得他有些好笑地说也没发工资,怎么就那么上心。 薄夏想得很简单,既然学了就要学会,否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听她说完他脸上笑意未减,原来待在他身边不做其他的事儿也算是浪费时间,他平日里时间也算宝贵怎么没像她这样算? 练了几次后薄夏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舞步,刚开始跟他有肢体接触的时候还觉得不太适应,碰到的皮肤都发着烫,现在已经适应得差不多。 她仰着头看他,眼底晕染着一层潮湿:“我跳得好吗?” 靳韫言垂眼看她和平时里不一样的眼神,明显察觉到她身上多了几分孩子气,像是不小心剥开了真实的自己给他看,他说不上来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心底悄然柔软了一块。 于是他也扬起笑眼,附和着:“跳得很好。” 他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回来的时候薄夏正在沙发上换鞋,堆在一起的长裙滑落在一侧,露出白皙的脚踝,高跟鞋的链条搭在白皙的脚背上,她正伸着手去扣。 听到声响,她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儿疑惑,纯净得像是深山里被惊动了的鹿,偏偏配上现在的姿势像是一种不自知的勾引。 靳韫言在原地停留,潮湿多情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许久后,他才拎着手里的东西过来。 薄夏还有些疑惑他去做什么了,结果袋子看了眼发现里面是一座薄荷的盆栽,精致的白色瓷盆上是茂盛的绿叶,不需要凑近闻也能感受到薄荷的香气。 她有些茫然,用眼神问他为什么要送这个,靳韫言觉得薄荷很像她,他笑得温柔:“给你的奖励。” “……”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总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像是个需要表扬和奖励的小孩子,但是一时之间又不好去拒绝。 那盆薄荷最后被放在了向阳的窗户前。 她穿着睡衣一面趴在桌子上,一面伸手拨弄着薄荷叶走神,想他们最近的来往似乎不太像朋友,又疑心自己多想,毕竟靳韫言本身就是很好的人,若是因为他的一些善良的举动就自作多情那能做他女朋友的人多了去了。 想不明白薄夏就不想了,以免贪心的情绪蔓延。 人真的能被年少不得之物困其一生吗? 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会吧。 早两年的时候,她比谁都想要补偿她自己以弥补从前的缺憾,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成熟理智,开始明白执念总该是要学会慢慢放下的,更明白自己该去寻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也许,靳韫言对她来说正是那个执念。 她一边觉得酸涩与动摇,一边又清醒地将他放在某个角落里试图有一天能彻底将他放下。 …… 晚宴那天靳韫言来接她。 车停在楼下,旁边的司机打开车门,她远远地看见他坐在车后排的座位上,一身笔挺的西装斯文矜贵,看上去整个世界也不过是他的陪衬。 她上了车后,身边的人看了她半晌,若是以前她大概是不敢抬头的,如今却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望向他。 靳韫言笑,拿出精致的礼盒取出项链,准备帮她戴上。薄夏垂眼看见灯光下闪耀的宝石,手臂碰过他冰凉的袖扣,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看穿了。 他垂下眼睑:“急什么,又没说送你。” 就这么怕欠他点什么。 这样的话说出来她拒绝的意思才淡了点儿,主动将头发拨到一旁任由他动作。也不知道是靳韫言没有给别人戴项链的经验还是别的原因,扣了两次也没扣上,维持的姿势太像拥抱的前奏,弄得人有些燥热。 “好了吗?”她问。 “嗯。” 他抬手将她的头发整理好,看向她白皙的脖颈,原本并不觉得珠宝有多好看,如今戴在她身上才觉得多了几分色彩。 以往薄夏也不是没参加过类似的宴会,但再怎么也只是在边缘做个透明人,再怎么样也到不了成为焦点的地步。 但这回跟在靳韫言身边 明显不一样,让她有些不适应。 只是这份不适也很快就散开,她轻挽着靳韫言的胳膊,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落落大方的模样。 和几个圈内的大佬接触完薄夏有些疲倦,见又有人找靳韫言攀谈,她借口想吃东西去了另一边的甜品台。 靳韫言垂眼听她在耳边说完悄悄话轻轻点了点头,等人走了后继续和面前的人聊天,表情温和。 中途他看向她的方向,见她很放松地站在一边吃东西,衣服上的钻石链子陷在白皙的蝴蝶骨里,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只是薄夏没放松多久,她看见面前多个了人。 原本在这种场合她不好得罪别人,因而对面前的靳行舟她始终保持着温和有礼的态度,可对方却靠她越来越近。 薄夏只好借口有事,她并不喜欢像这样外表浪荡的人。 靳行舟笑着阻止她,终于还是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别怪我没提醒你,靳韫言可不算什么好人,只是会伪装罢了,”他笑笑,“跟着他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或者考虑考虑我也是一样的,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薄夏顿时没了跟他说话的兴致,只是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评价他的呢?” 她听得出来对方是有意诋毁,并不像盛驰说的那些玩笑话。 “我跟他是一家人,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吗?” “家人?”薄夏看了他一眼,“可是认识他这么久,都不知道他还有你这个家人,可想而知即便是家人你也不是多重要的角色。” “……” 靳行舟确实是抱着坏心思来的,他想夺走靳韫言拥有的东西,包括他身边的人,谁知道对方并不吃这一套。现在看来他确实不该操之过急,早知道应该换个路数。 薄夏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可显然,她再听见任何一个字也不会去相信。 靳韫言过来找她的时候看见她对面站着的人脸色微变,听见靳行舟继续说:“你现在是年纪太小太单纯了才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个疯子。” 薄夏看向他:“我有自己的眼睛,会自己分辨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至于你,你对别人的评价和猜测构不成万分之一的他,却是一览无余的你自己。[1]” 其实靳韫言也想知道在她的心里自己究竟有多好,才能让她百般维护。 他伸手拽住女人的胳膊,大概是太过突然,薄夏吓了一跳,刚想抬眼质问就瞧见是熟悉的人,于是脸上的愠色慢慢褪去,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靳韫言将她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抬起唇角,笑她这一瞬间像是紧张的含羞草又将自己慢慢展开,看上去有些可爱。 他没给靳行舟什么眼神,只是问她吃饱了吗? 靳韫言带她去舞池,他们手碰在一起跟着音乐晃动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不问刚刚的事情。 那双总是清澈潮湿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问他是什么事情?别人诋毁他的事儿也要问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他那时候年少轻狂确实做了不少叛逆的事儿,是后来去了南桉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才收敛了许多。 薄夏看他的眼神认真:“我眼中的靳韫言即便是遇到不认识的人也会伸出援手,是个善良又很温柔的人,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去相信别人的话?” 靳韫言想到她先前说的那些:“刚刚有人说你眼中的别人是一览无余的自己,所以这番话说的是我还是你?” 大概是因为他离她太近,视觉上高挺的鼻梁都快戳到她,嗓音又温柔缱绻,落在耳边勾着人的心神,弄得薄夏一不小心开了小差,红底高跟鞋踩在了他脚背上。 靳韫言闷哼了一声。 她问他疼吗?原本想说不疼,看她那副模样有些担心,又改口说挺疼的,弄得薄夏又有些愧疚和焦急,好像当场帮他检查一下似的。 他想他确实挺坏的,看到她这副模样反而没忍住笑了一声。 薄夏被他弄得舞步都跟着乱了,她没站稳差点儿摔跤,下一秒一只大掌稳稳托着她纤细的腰肢,也不知道是她的腰太细还是他的手掌太大,看那截腰让人想起“盈盈一握”四个字。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弥漫开,仿佛只需要一点儿助力就能一触即燃,即便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腰肢,皮肤上仍旧留下灼热的触感,像是被打下了某种烙印。 薄夏听见两个字落下来—— “当心。” 第49章 自白 明明静止的是他们,有一瞬间她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仍旧在晃动和眩晕。良久后她才稳住重心,长睫轻颤抬起那双安静的眼睛,像是在示意他松开手。 可无论如何,他们的掌心上那条命运的线仍旧挨在一起。 一直到音乐声终止,薄夏仍旧没觉得那场梦有苏醒的迹象。 靳韫言立在宴厅门口,身后是满目的金碧辉煌,原本他说要送她回去却被人绊住了脚步。她远远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相谈甚欢,像是一瞬间明白过来,即便她出入这样的场合和其他人无异,她和靳韫言到底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灰姑娘过了十二点华丽的衣服和豪华的马车都会消失,这场梦也会有醒的时候。 如果说,这场宴会是一场他们之间盛大的告别礼,那应该也算一个完美的结局。 她站在另一侧,手机上响起来电显示的字样。 是孟叙白打来的电话,原本他问她今晚有没有空,后来得知她在这儿后说自己现在刚好在附近,于是打电话过来说正好送她回去。 薄夏原本该拒绝,可想到先前同事们说的话准备跟孟叙白说个明白,于是应了下来。 靳韫言走了过来,司机刚把车开到跟前,薄夏说待会儿有人来接她。他脸上的神色未变,唇角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她说改天会把衣服送去干洗店,整理好再还给他。 靳韫言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垂眼看着她问到时候洗好的衣服让他再送给谁呢。 薄夏这才算了。 他远远地看见她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车,两人上车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薄夏笑着上了车。 靳韫言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任由眼前烟雾与夜色弥漫,将一切都挡得朦胧。 长街上车灯掠过,留下几道模糊的流光曳影点缀浓重的夜色。 薄夏沉默半晌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成年人之间有些事情若是太挑明难免让人觉得难堪,最好的还是各自往后退一步就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最后还是孟叙白趁着红灯间隙先开的口:“那位靳总喜欢你?” “只是有些缘分而已……”她原本可以拿靳韫言当幌子,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孟叙白虽然和靳韫言没什么太多交集,但好歹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以后难免会露馅。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两人对视间,那丝隐秘的情愫似乎就差一层薄薄的纸要戳破。 薄夏听着这话唇角勾起,恍惚间曾经那个自卑到觉得自己是被挑选的那个人好像都离她很远了:“不知道,但是如果遇见了那个人我一定会不甘心和他做朋友吧。” 她撒了谎,因为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暗示孟叙白。 可孟叙白到底是个聪明人,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都心照不宣,一个明摆着拒绝,一个也识趣地后退。孟叙白承认,他确实对薄夏有过好感,可他太了解薄夏的性格,知道她这人有多温柔就有多残忍,因为舍不得不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最后还他是回到了朋友的位置。 她又怎么会知道有的人真的喜欢一个人,是甘心和她做朋友的。 孟叙白窥探出了她眼底对自己的怜悯,知道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于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他看见前 方红灯转为绿灯,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开玩笑道:“是吗?你看上去可不是主动的人,跟你这样的人谈恋爱那得入室抢劫吧?” 刚刚还伤感的气氛顿时消散,薄夏被气得有些好笑:“我哪儿需要别人入室抢劫才能找到男朋友?” “行啊,谈个给我看看。” …… 回到家后,薄夏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过了段时间后她虽然没有将衣服还给靳韫言,但是把那条项链完好无损地送到了万盛,顺带送了份礼物。 靳韫言打开那份礼物盒,看见里面躺着一根精致复古的领针,还真是一点都不想欠他的。 可有时候这样利落更像是切断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两个人都是无心风月的人。 于是有很长的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太多交集,也就偶尔见过一两面。 一次还是薄夏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来万盛跟地产部门对接,开会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争执。他刚好路过,看见结束后她一个人坐在会议室外沉默了许久。 隔着一扇玻璃,靳韫言明明瞥见了她消沉的侧脸,但是出来时她仍旧光鲜亮丽,仿佛刚刚他看到的都是错觉。 那次会议后的具体方案他拿过去看了,比之前还要完善,显然是用了更多的心思。他看着那些数据,分明看到了不服输三个字。 另一次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薄夏要跟他当面沟通,他当时正在拆文件,手指不小心被锋利的纸边划出一道口子。 这样的小伤靳韫言没放在心上,眼前的人却从包里拿出创口贴放在他跟前。 也不是生活剧本里多么独特的情节。 可等人走了以后,他接过机器猫图案的创口贴,总觉得在很久之前就接受过这样的馈赠。 那一瞬间,心口熟悉的暖意又涌了上来。 渐渐地京市入了冬,连残留的那一点生机都凋零了个干净,整座城市都变得清冷通透起来,可恰恰是这份萧瑟配上红墙或是落日带给人一种磅礴壮丽的美。 薄夏还是不太适应北方的干燥,她突然想起那年靳韫言在南桉是不是也是如此不习惯回南天和梅雨季无处不在的潮湿。 忙到深夜时她收到条消息,是在京市发展的几个高中同学以及校友,说是要办个小型的聚会。薄夏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听说孟柔槿和几个熟悉的朋友也在,于是便应了下来。 只是可惜温心不在,先前明明发消息说自己回来了,却又不知道被什么给绊住了脚步。 她那天穿的比平时要温柔许多,屋内不冷,脱了外面的衣服只剩下件单薄的紫色针织衫。 大家见面都有些错鳄于彼此的变化,这些年虽然容貌都没有太大变化,但气质却变得很多。从孩子跨越到独当一面的成人,他们都走了很久的路才走到这儿。 薄夏坐在角落里,因为不是工作的场合她放松了许多,也没有了交际的心思。幸好和同学之间是不容易冷场的,没一会儿孟柔槿就和她聊到了兴头上。 “你现在这样我在路上都不敢认你……” 薄夏确实看起来知性了很多,她有些无奈:“你可别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了。” 中途孟柔槿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和某个来参加聚会的同学说话:“进来以后右转就好了,需要我找个人去接你吗?” 后半句本来是揶揄,但孟柔槿看到薄夏立刻有了想法:“哎,你去接一下班上的同学吧?” 薄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像是在问她为什么不去。 “我肚子不舒服,你去接一下,就在门口。” 说完,她都不等薄夏问名字的机会就借口走了。 薄夏有些迷茫地拿起外套走出了包厢,外面风有点大,她刚出来就感觉脖颈像是被刀割了一样。风将她的头发吹起,以至于她一瞬间没看清前面人的脸。 等她抬手整理好头发,刚准备问他是不是来参加聚会的,顺着对方驼色风衣的一角往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间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唇齿之间。 “靳……” 薄夏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相遇,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又该怎么与他谈起过去。 他看到她会想起她吗?还是会意外? 凉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穿过,将时间无限拉长。靳韫言走到她跟前,垂下眼看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冷不冷?” 他没有意外,更没有提起任何过去的事情。 薄夏抬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长睫在冷风之中轻颤。 她进去时,肩膀上又多了件他的风衣,上面沾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让人忍不住想他的怀抱是不是也是这个味道。 薄夏心猿意马,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他些什么,见他从头到尾也没提起高中的事情干脆装糊涂,想他不提大概是忘记了。其实他不记得她过去喜欢他的事情反而很好,至少相处不太尴尬。 打开包厢的门,里面的人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空气里顿时多了几分八卦的气息。 “没想到还能看见言神?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有我们这群同学呢。” “哪儿,”他淡淡道,“都记得呢。” 其实他早就跟高中的朋友圈子没了联系,还是前两年和孟柔槿偶遇时加了联系方式,被对方通知才知道今天的聚会。而且以往的聚会,他一次都没来过。 只是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变。 那些漂亮话,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说得顺口。 薄夏假装镇定地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水,不想听到有人提起当年的事情,这件事不管靳韫言记得还是不记得,她都希望彼此能假装不知道将它彻底掩藏。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有个记性格外好的人提起了过去的事:“哎,你们俩是再续前缘了吗?我记得那时候薄夏你跟靳韫言不是在一起了,可惜后面听说靳韫言出国就分开了。” “……” 她有些尴尬地看向靳韫言,却见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意外。 那个同学继续说:“可惜了,当时陆屿还喜欢你呢,一听说你跟靳韫言是双向奔赴他心都碎了。” 孟柔槿竖起耳朵,这八卦她还真不知道。 薄夏有些错愕地看向另一个人:“我那时候好像很安静,也没什么存在感吧。” “那是你自己觉得的,在别人眼里你成绩好,总是一个默默努力也很耀眼,喜欢你很正常啊,”对方继续打趣,“不过就算没有靳韫言,你身边不还是有个周随野吗?所以啊,我兄弟注定没有机会……” 这话题越来越偏…… “当年周随野为了安慰你,还让人给你写情书来着,上面的话酸着呢……” 薄夏怔了怔,她已经记不清那封情书上的诸多细节,却一直记得上面的那行字—— “你不像任何人。” 他是在告诉她,你也是你独一无二的月亮。 即便当时怀疑过是周随野的手笔,如今亲耳听到还是会感触万千。 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的青春晦暗潮湿。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人将她托起,要她真切地看到自己。 如果没有他们。 她又怎么会觉得她潮湿的青春也是闪耀璀璨的呢。 靳韫言察觉到她的情绪,垂着眼看了她许久。这时候有人起哄让他们说说那时候地下恋的细节,怎么好像也没人看见他们表面有多亲密,薄夏喝了口水:“其实那时候……” 解释的话尚未说出口,仍旧是靳韫言替她圆场:“那时候教导主任抓得严,都是在校外才接触。” “哦,还挺刺激?”周围传来暧昧的声音,“那你们那时候有没有……” “肯定亲了吧。” 起哄的话弄得人耳热,他们还想说,靳韫言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移到别处。薄夏正坐在他旁边,她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想,明明那时候连他的手都没牵过。 吃完饭后有人觉得无聊,便提议玩国王游戏。 其他人也附和。 这游戏很简单,几个人抽取扑克牌里的数字,抽中鬼牌的人为国王,可以指定其他两个人做任何事。但桌子上会留一张数字牌作为国王的暗牌,国王不能看自己的数字,因而国王在整蛊别人的时候也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比如第一把孟柔槿抽到了国王就玩了个大的,指定3号和4号亲吻,谁知道3号是自己。薄夏看了眼自己的数字,作势就要喝酒。 孟柔槿先一步看到她是“4”,也不介意:“来,亲一口。” 薄夏:“……” 孟柔槿嘴里还说着什么只是亲一下脸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吗?她笑着说万一把她掰弯了怎么办? 薄夏往后退了退,她 只顾着躲避孟柔槿却忘记了坐在自己身侧的靳韫言,后背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片温热。 靳韫言抬起绅士手不动声色地扶着她的后背,她有些不适应,总觉得他们太近了。伸手想要拿酒的时候也是靳韫言替她喝了,指尖触碰,她侧过脸看他,他淡淡道不是酒量不好吗? 顿时起哄声四起。 孟柔槿总觉得自己喝的酒有点酸,玩了两圈以后她又抽到了国王,这把不敢放肆,于是指定6号和7号对视十秒。 薄夏翻开暗牌,恰好是6号牌。 而7号牌坐在她的身侧。 她总觉得今晚有些太暧昧了,偏偏这指令不是太过过分的举动,她也不好喝酒糊弄。 只是对视而已。 薄夏侧过身,她一直都知道靳韫言有一双多情的眼睛,看谁都像是笼着一层朦胧的春雾。 在那短暂而又漫长的十秒钟里,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们的瞳孔里清晰地印着彼此。 空气灼热起来,任谁都能感觉得到有什么在暗地里升温。 听说男女之间对视八秒以上就会坠入爱河。 有一瞬间,薄夏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他下一秒会垂眼亲吻自己。在暗潮涌动间,他们终于结束了这场游戏,可即便如此,滚烫的温度仍旧残留在眼皮上。 这一场聚会对薄夏来说,说不上来的煎熬。 告别同学到门口时,孟柔槿朝他们使了个眼神。 她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皎洁,她站在深色夜幕下身形纤细姿态大方,不似多年前偷看他一眼都不敢。 他们对视一眼,像是有许多话要讲。 最后还是靳韫言先开的口:“所以先前是准备跟我装不认识到什么时候?” 薄夏抬起眼,那一向温和的人眼神里带了点儿娇嗔:“明明是你不记得我了,怎么是我装不认识你?” “是,”他看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我的错。” “现在这样反而有些不适应。” “是吗?”靳韫言垂眼看她,突然间开口,“你以为我是才想起你的吗?” 她顿时怔在原地,没想到他早就记起了自己,也早就记起了当年的事情,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提起,心照不宣地假装陌生人。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委屈还是好笑,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靳韫言想起她对自己总是生疏的称呼,唇角轻扯,打趣:“现在叫我倒是没有口音了。” “……”那么多事,他怎么偏偏只记得这一件? 冷风将她碎发带起。 薄夏抬起眼,借着这短暂沉默时间与他相对,好像才真正和他重逢了一场。 那些过去一瞬间在眼前上演,有酸涩有甜蜜也有执念,太多太多情绪了。靳韫言不止是靳韫言,也是她一整个青春。 谁也没说话,靳韫言只是垂眼温和地看着她。 他确实在见她两面以后就记起了她,刚开始只是好奇和探究,好奇她为什么要把那把伞带到南桉还给他,好奇她眼睛里藏着的故事,好奇她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 到后来竟有了些心疼,会想那些寂静无声的日子她究竟如何渡过的。 只是那些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口涌动,也仅仅是对他有所动摇而已。 原本在那场宴会分别以后,他们回到各自的世界,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可偏偏那天靳韫言还是看见了薄夏。 在这之前他们所有的交集是自然的,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跟她产生交集,他破天荒地参加了这个有些莫名的同学聚会,甚至来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来的原因。 他只是隐隐觉得,如果他们就止于此了,他一定会后悔。 如果说这世间真的有命运可言,他想那天背后推着他的那只手正是命运所驱使。 在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时,他竟有一种这些天某个缺口突然被填补上的感觉。 薄夏一时间竟有些平静,她坦然了面对了曾经喜欢的人,也像是同时坦然地面对了过去那个曾经因为他患得患失的自己。 她终于将过去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告诉他:“我好像一直没有正式地告诉你,靳韫言,我喜欢你。” 跟前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接收到她赤诚的告白,一瞬间竟在思考要不要接受的事情,可她接着说:“这是十八岁的我想要告诉你的话,一直以来都没有说过感谢,感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让我变得更好、也让我在这场自我感动的暗恋里得到成长。现在回想起来,我从来不后悔喜欢过你这件事。” 她笑得得体:“可是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小女孩了,我开始明白暗恋与爱的区别,也知道我对你的喜欢有一部分是我对我自己的内心的投射,那不是真正的你。” 她所仰望的月亮发出来的光,一部分也来源于她自己。所以没有人能取代十八岁的靳韫言,现在的他也不行。 靳韫言在某一瞬间确实看到了她身上发出来的光,他竟然有些失望,失望她在叙述着年少时的喜欢不作数这件事。 薄夏温柔地笑着,身上好像有他的影子,她说:“所以您放心,我已经放下了,以后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困扰。” 她是如此清晰地将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得清晰,竟然没有半分舍不得。可心有不甘的人竟成了靳韫言,他好像并不是很想跟她划分得这样清楚。 男人抬起清瘦指尖将她衣领整理好,嗓音里透着淡淡的笑意:“你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让我好放心的?” 第50章 撑腰 时过境迁,她隐约觉得靳韫言和以前发生了不少变化,不像那时清冷肆意,现在的他身上多了成熟的气质,侵略性也更强了一些。 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像挂着饵料的钩子在她跟前轻晃着,像是要引诱她一口咬上去。 可薄夏还是释怀地笑着看他,像是在与自己的青春时代告别。 有时候她会想,人真的会暗恋一个人十年吗?似乎不太可能。 年少时总怀着一腔热忱,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觉得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也觉得生活里只有风花雪月,直到后来成了大人,面对了更复杂的世界,她才发现比爱情更重要的是先寻找到自我。 所以即便她心有波动,但也仅限于此了。 薄夏准备打车回去,先前在聚会上被揭露暗恋她的那位还不死心追了出来,原本想看还有没有机会,瞧着两人站在一起,尤其靳韫言刚好抬起眼看他,还是尴尬地走了。 靳韫言看向她:“我送你回去。” 她谎称打了车,不用他送。 他就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似的,语气轻描淡写:“该不会是想躲着我吧。” 薄夏其实也不是故意躲着他,只是下意识地跟他保持距离,尤其在她刚刚还说了那样的话以后。 她顿时有些尴尬,只能解释:“我没有要躲着你。” “那就坐我的车。” 他拿出车钥匙,她被他看上好半晌终于还是跟了过去。 一路上靳韫言也没再说什么,像只是很平常地送自己的同学回家。到了以后他随口提起:“好像你以前也是这样安静,像是有自己的世界。” 她很好奇在 他的视角里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可她没问,只是说:“你才是有自己的世界吧,只有周随野才稍微跟你走得近一点。” 靳韫言笑:“你是在说我不合群吗?” “……”她无奈,“我哪儿有。”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玩笑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也是,成年人之间哪儿有那些拧巴别扭的情感,即便是先前有过一些纠葛现在也还是能够坦然地面对彼此。 薄夏这样想着,下车跟他告别。 她倒是放松了许多,像是身上的重量被卸下了不少,但仍旧坐在车里的靳韫言却不这么觉得。 打火机“咔嚓”一声燃起火焰照亮他的眼睛,靳韫言眯着眼吐出烟雾,过了会儿清瘦指节放在车窗上,任由那截烟兀自燃烧。 那段不太明晰的青春时光恍若一段遥远的夏天电影,此刻在他眼前重映着。 父母离婚后,父亲很快再婚。他年少轻狂,看不惯靳行舟的挑衅动了手。他那时何其嚣张,完全不顾旁人的管束,甚至过后还是温和地笑着的,看上去像是个危险分子。 于是他的父亲做主要将他送到南桉,继母劝阻也无济于事。 在外祖父外祖母身边,靳韫言才收敛许多。 只是即便身在小镇,他的心也从来不在那处,所以正如薄夏所说,他并不是什么合群的人。 因为从头到尾他都知道他不属于南桉,他是要回到他母亲身边去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他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身边的人几乎都不敢靠近他,即便他温和有礼,但对人太有距离感了。就如后来他身边有位同桌所说,虽说他一直在帮助同学,几乎不太过分的要求也都有求必应,但是总是让人觉得他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人。 他那时说没有,却是比谁都清楚他骨子里也确实是冷血的人。 很多时候帮助别人只是出于他的教养,仅此而已。 只有周随野跟他走得近,也是因为周随野,他和薄夏温心也偶有接触,甚至会想着顺手照顾朋友喜欢的人。但那时候周随野和薄夏十分亲密,他从来没想过薄夏喜欢的人会是自己。 如果不是真看到她日记本上他的名字,他恐怕怎么也不会去相信这件在他看来十分荒唐的事情。 那时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是在片刻意外后还是习惯了吧。 喜欢他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对他来说已然习以为常。他那时虽年幼,心智却早熟,所以比谁都清楚那些喜欢也只是少年时的情窦初开,或是崇拜或是某种错觉,和爱是不一样的。 他反倒疑心因为自己,阻碍了薄夏和周随野的发展。 靳韫言轻笑了声,可如今他的想法怎么会又改变了呢,竟不希望她的喜欢和其他人的喜欢一样。 薄夏那边倒没有想那么多。 听说温心回国,她去机场接机。两个人太久没见了,温心一见到她直接抱过来,差点把她压倒。 出来后坐上出租车,温心问她考虑买车吗,她想了想:“之后稳定下来买辆车。” “行,副驾驶留给我。” 薄夏安排好了餐厅,去的路上温心一直在说她瘦了,这几年肯定没好好照顾自己,她摇头,说哪儿有。 但其实她这两年确实压力太大,体重秤上的数字一直在减少。 “回来后有什么安排?” 温心想了想:“开个工作室吧,到时候暴富包养你。” 为了陪温心,薄夏跟她一起住的酒店。大概是太久没见的原因,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一直到凌晨三点,薄夏实在是熬不住了:“我困了。” “你别困啊,我还没问你跟靳韫言的事呢。” “没什么事。” “我不信。” 她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前段时间同学聚会遇见了,我顺便跟他告了个白。” “……?”温心知道这两年薄夏性格不像以前那样沉闷,但是这也转变太多了,这么直接? 在她的脑补中,既然薄夏都这么直接了,那两个人不一定会按照偶像剧的情节发展? 所以温心问:“然后呢,他接受了?” 她摇头。 “那……同意了?” 薄夏又摇头。 “……”怎么着,靳韫言搁那钓鱼呢? “我只是告诉他曾经我喜欢他,但是现在已经放下了,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这些薄夏实在是没有精力跟她说话,没过几秒就已经睡了过去。留下时差倒不过来的温心一脸佩服地看着她,没见过这种人。 要是换成她表什么白? 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小孩子才表白,成年人需要诱惑。而“成年人的诱惑”的三种模式: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1] 温心想真是个笨蛋。 但是如果不是这么纯粹的笨蛋又不是薄夏了,所以她身边的人才会愿意去爱她。 幸而隔天不是周一,薄夏才能保持充足的睡眠。 和好友度过愉快的周末时光,薄夏又要开始苦逼的工作,她们建筑师经常要工地办公室两头跑,既要跟业主沟通又要去巡场盯工程的进度。 忙碌到新年前仍旧不能喘口气,但薄夏看到短暂的假期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不再是她想要停靠的港湾,反而成了什么龙潭虎穴。又或者说,她本来就是没有家的。 在收到父亲问起新年安排的信息时,她回复说工作忙碌便没再看信息。 拿起策划书和椅子上的外套,薄夏起身去万盛那边开会。设计方案还在完善,她需要和万盛那边多次讨论修改才能敲定最终版本。 会议也不是第一次开,薄夏自然轻车熟路。 她阐述了方案具体细节以后,在会后的沟通上跟甲方部门发生了一些意见分歧,以往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她多半会想出折中的方案,但这次她坚守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一味的妥协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在项目进行过程中一定要保留下自己理想设计的部分。 她和对接的人各执己见,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于是讨论了几个回合下来仍旧没有结果,薄夏刚准备说些什么,抬眼看向后面的出口。 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走了进来,平日里几乎很少过问这方面的靳韫言竟进了会议室,身旁的人弯下腰向他汇报着一些情况,他双腿交叠冷淡地听着。 在她看向他的时候,男人突然抬起眼,深邃的眼神突然落在她身上。他似乎还在听身边的人说话,但眼神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一星半点。 她微微失神,但很快还是想起了刚刚想要说的话,即便靳韫言在她还是很礼貌地表示:“如果更改的话很难有原本的效果,而且实施难度大,我认为在建筑方面我稍微专业那么一点,不如再考虑考虑我的想法。” 薄夏这话说得表面谦虚,却隐约带着张狂的意味。 刚好她今天又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整个人看上去气势很强,几乎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认可她说的话。 虽然对方已经动摇,却还是碍于面子不想听从薄夏的意见,刚好看见靳韫言坐在后面,男人以为他是来为下属撑腰的,便问道—— “靳总,您觉得呢?” 靳韫言刚听了一半,眼前还是她刚刚自信和坚持的模样。他眼底浮上浅淡笑意,开口:“在这方面我也是个外行,我想既然我们公司已经将项目交给了薄建筑师,那么在某些时候也该选择相信她。”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了反对的意思。 薄夏有些意外地看向靳韫言,但这丝情绪很快就消散开。她其实已经有维持体面的方法,无疑让团队里另一个人打配合,没想到最后扮演那个角色的人竟会是靳韫言。 她坐回位置上整理文件,闻到旁边的人的烟味咳嗽了声,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不远处的男人注意到,抬眼看向那人,偏偏对方还没看懂靳韫言的言外之意,递过烟想给他点火。 靳韫言抬起手,冷淡地挡开下属的动作。 他语气里带着不可置否的意味:“把烟熄了吧,以后在室内注意点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放心 眼见工作结束,薄夏整理好记录的反馈意见 准备回公司。 临走前她想着出于礼貌也该和靳韫言打个招呼,尤其他今天也算变相地为自己说了话的情况下。因而薄夏落落大方地走到靳韫言跟前同他闲聊了两句。 他问这些年南桉变化大吗? 薄夏说南桉已经有了地铁,交通比以前便利得多,旅游业也发展了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脑海里却回想起从前坐在公交上的情形,那时穿着校服的少年任由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到身上,而如今她已经很久没坐过公交了。 两个人都保持着社交距离,语气客客气气,似乎先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们仍旧只是在这座城市里相遇的普通同学关系而已。 直到薄夏要走的时候,跟前的男人突然开口叫住她。 她问怎么了,听见靳韫言开口:“胸针掉了。” 薄夏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锁骨右旁别着的珍珠胸针,果然见上面有松动的迹象。她笑着道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靳韫言抬起手帮她扣好,而后轻描淡写地说:“好了。”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可他温润手指上戴的装饰性戒指还是晃花了她的眼睛。 薄夏仰头看见他温柔的神情,有一瞬间生出他们是一对亲密恋人的错觉,她掩饰心神,没敢多想,笑着同他告别。 等会议室空了,刚看见他们亲密举动的某个员工才瞧出一些端倪来,即便不是恋人关系,两人大概也很熟悉。 这确实是件稀罕事,平日里鲜少在靳韫言身边见过什么跟他关系比较亲密的女人。 没过几日京市下了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轻飘飘地将城市盖上一层纱幔,白茫茫连成一片。 薄夏原本想着晚点回去,但温心提议让她早点跟自己回去玩几天。刚好她还有年假没休,于是将那几天年假和过年的假期并在了一起,才让假期勉强长了一点。 南桉只是下着湿润的雨,回去了两天才开始下起雪来。 薄夏跟温心去山上赏了雪景,又顺路去了趟附近的寺庙。温心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硬要掏钱买了两条转运的手链给她们俩一人一个。 拜完佛后下了山,温心问起薄夏有没有许什么愿望。 “多赚点钱。” 她看了眼薄夏这腰又细了:“我看你这拼劲赚钱是没问题,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你呢,求了什么?” 温心的愿望更朴实无华:“赐我十个男模。” 她接着说:“你不知道我刚跟前男友分手,特别想再玩……哦不再谈一个。” 薄夏忍不住好奇:“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我想想……少年感的爹?就那种18岁的身体、28岁的性格,在外面一手遮天,在家给我当狗。” 薄夏:“……” 爬山太累,回家没两天薄夏的腿下楼梯都疼。 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缺乏运动,想着过段时间要不要去健身房办张卡,刚从卧室里走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客厅里好端端多了个男孩,身边还跟着个中年妇人。 薄夏有些莫名,还以为是家里的亲戚,只是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谁知道吃饭吃到一半,他们竟然开始自顾自地谈论起薄夏的婚事,妇人对她还算满意,就是觉得她工作太忙,看上去也不算贤惠,她还没回应母亲接过话茬说她只是暂时在京市工作,还会再回来的。 薄夏心底生起一股无名之火。 她本来就常年被家庭控制,一回到这个家情绪就容易在崩溃的边缘,眼下还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强行被人挑选和安排,顿时冷下了脸,再也无法扮演从前那个乖乖女:“你们在说什么?”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甚至还在从容着吃着东西:“好家里穷得买不起镜子给你儿子照照吗?居然还对我挑三拣四。” 场面一度十分难堪,对方刚刚对她评头论足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过分,此时被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反而破防,气得一直说她不尊重长辈。 薄夏最讨厌这种为老不尊的人:“尊重这件事是相互的,只有尊重别人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靠年纪和辈分欺压别人只能证明他们没本事。” 后面半句话,她也想说给其他人听。 总之最后这件事还是薄夏的母亲最没面子,因而等人走了以后便开始数落她。 好像到了女儿要结婚的年纪,父母总是容易和女儿变成仇人的。不给钱是罪行,不结婚也是罪行,恨不得把你推到火堆上烧。 薄夏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亲的人可以这样面目可憎。 从她记事起收到的就是无休止的谩骂和打压,有时候她会想如果你恨一个人,下辈子就做他的母亲折磨他吧,这样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毕竟脐带连接的血缘关系往往是最锋利的匕首。 她不是多喜欢跟人吵架的人,可终究还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在二十多年的沉默之中爆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不要你怎么样,我要你回来找个稳定工作然后结婚,你知不知道再过两年不好找对象了,你要嫁不出去我多丢人?” 薄夏笑了笑,又听见她说:“而且你在外面工作有多远,你不回来我们生你有什么用?平时工资也不知道上交,别人孩子都知道上交工资,你呢。” “你生我到底为了什么?” “我生你当然为了你养我,不然我为什么要生你?” 那一天她听到了最残忍的真相,大概也是在那一刻她对亲情开始失去幻想,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那时候还是太不成熟了,觉得父母的爱对她来说很重要,甚至觉得不被母亲爱的孩子是不该出生,更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即便之前已经隐隐知道他们不爱自己,在这一刻还是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某种怀疑。 最后自然还是父亲打圆场,他是擅长做隔岸观火这种事的。 原本薄夏想忍到年后,隔天起来母亲又对她阴阳怪气,说她没有妹妹顾家、没有妹妹懂事乖巧:“你以后可不能学你姐姐,一把年纪嫁不出去。” 她看向她的妹妹,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她是可以欺骗自己父母是不懂爱的,然后呢?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毫无保留地爱另一个人?她不是亲生的吗?如果她也能分到一点爱,她会这样不顾家吗?会委曲求全还变不成他们眼里乖巧的样子吗? 她小时候甚至怀疑过,会不会自己真的是他们玩笑话里所说的捡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她还会释怀。 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是没有对错的。 不爱才是原罪。 那天她跟家人吵得很凶,她指责他们总是偏心妹妹,他们竟也不否认,觉得偏心很正常,是人就会偏心。薄夏笑着说气话,说你们才是一家人,之后便收拾东西去酒店开了房,接着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了京市。 幸好还不是最难买票的时候,否则她大概还会待在南桉。 抵达京市以后温心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怎么不知道找自己,还可以跟自己过年,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京市的好。 她大概是觉得,家是牢笼,就连那座城市也是一座巨大的牢笼,所以什么也没想不管不顾地就逃了出来吧。 之后父亲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 他给她发消息,让她体谅母亲,她只回了一句—— “这么多年,我没有体谅和理解你们吗?但为 什么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去体谅和理解我?就因为我是你们的孩子,身上流着你们的血,我就没有自己的人格吗?爸,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活得不如家里的那条狗。” 人们总将父母的爱吹捧得那样伟大,可这对父母来说是一种绑架,好像父母就必须掏心掏肺地对孩子好,对孩子来说也是一种绑架,好像全世界的父母都是无私的,所以只要孩子不顺从就是罪孽。 所以即便她很小的时候就需要独立、做家务、照顾妹妹,后来上学也只是为了以后赚更多的钱回馈家里,即便她从头到尾只是父母的养老工具和出气筒,即便她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人格,饱受着精神上的摧残,仍旧需要对他们感恩戴德。 从前以为家的外面才是风雨,出了门才发现外面不用撑伞。这世俗的恶意与压力,永远比不上家人任何一句话的威力。 最爱的人,永远伤你最深。 所以即便京市如此金碧辉煌,能如此轻易地淹没掉一个人的才华,即便她从前因为压力动摇过想要回来,最后还是选择了待在那个冷漠的城市。 一个人的新年反倒让薄夏觉得清净,只是出门的时候会觉得街道上比起平日略显冷清。 薄夏去了一直没空去的餐厅,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等午睡醒来时,手机里多了很多条信息,其中一条来自靳韫言—— “没回南桉吗?” 她打了个哈欠:“嗯。” 靳韫言收到这条消息时,刚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来,他拧开瓶盖,仰头喝水时喉结上下滚动。 过了半晌,他斟酌了一下,问:“除夕有没有安排,要一起吗?” 薄夏看见屏幕上的消息疑心是错觉,等起来洗了个脸再重新打开聊天框,发现还是刚刚看到的内容。 同学关系的话,是可以一起过年的吗? 靳韫言像是知道她的困惑一样,又发了条消息:“还有其他的朋友在,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当然相信他的人品,“我知道。” 看着那笃定的三个字,靳韫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第52章 除夕 原本这几天靳韫言该回老宅过年,虽说这些年他始终没把自己当成他们家庭的一份子,但始终维持着表面功夫。 奈何前几日跟家里有了些矛盾,他干脆没再回去。 爷爷给他打了电话,他语气轻松,说这样好的日子何必给彼此找些不痛快呢。 他们这样的家族外面看上去多光鲜亮丽,却如一条禁不起审视的毯子,内里污垢丛生。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这些年你始终在怪我们。 靳韫言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情绪:“我不怪任何人。” 他看向窗外时,瞥见突然下起的雪,想起了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场雪切断了他和这个世界的链接,自此以后他再也无法对他们生出恨意。 和薄夏约好后他开车去她楼下接她,他单手扶着方向盘,远远地瞧见平日里干练的她穿了件黄色的大衣,落在白色的背景里明媚许多。 他视线久久放在她身上,直到薄夏上了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有些走神。 “我是说现在要去哪里。” “去商场买点食材。” 过年的缘故,超市修改了营业时间,往常十点才关门的百货大楼如今下午六点便提前下班。 薄夏没想到会和他这样日常地来逛超市,如果今天他不在的话,自己一个人恐怕是有些冷清了。 她抬眼看向靳韫言宽肩窄腰的背影,突然间有些恍惚,那时候和他鲜少有接触的自己会不会想到能有这样一天呢? 他垂眼挑着熟食,想起薄夏回头看她:“过来看看,这些爱吃吗?” “爱吃。” 靳韫言拿了双份放进购物车,又问她喜欢吃什么菜,薄夏有些意外:“你要做给我吃吗?” 她的眼睛微微有些亮,他鼻息里透出轻微的笑声:“不然还能做给别人吃吗?” 薄夏随口感慨:“那以后做你女朋友的人应该会很幸福。” “她吃不腻就好。” 靳韫言说这话时眼神却是落在她身上的,薄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接过他手里的手推车:“再买点其他的吧。” 结账的时候是薄夏付的钱,靳韫言知道她的用意,嗓音既无奈又温和:“没人告诉你这样只会拉开和别人的距离吗,你觉得和你相处的时候除了你还有谁会去计较这点钱?” “是啊,”她都知道,“我们这种人有时候除了倔强的那颗心一无所有,靳先生能不能包容一下?” 得,他又成靳先生了。 这话似乎不是以她的口吻说出来的,靳韫言曾经在某个场合听着旁人议论起那些他们口中不是跟他们一个阶级的人说过类似的话。 她什么都知道,可仍旧抱着一颗纯粹的心和这个世界做斗争,非要撞到南墙头破血流才死心。 靳韫言没继续这个话题。 没一会儿车开往别墅区,薄夏还是第一次进到他家里,和她对他的印象一样,他的家整体风格简约又高级,不像是完全没有品味的人但又对这方面并没有太上心。 他看她的表情想她是职业病犯了,问她有什么指教。 薄夏想起上次进错厕所的事,微微别开脸,说自己能有什么指教,总不能她说什么他真去照做。 靳韫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问她喝什么,得到回应后给她倒了杯茶。薄夏这才想起什么,环顾四周:“不是说你还有朋友在吗?还没有过来吗?” 靳韫言也像是才想起什么:“我打个电话。” 他拨通盛驰电话,耳边是好友打趣的声音:“呦,靳大少爷还会联系我?准备给我包多少新年红包?” “不是说过来吗?” “……?” 两人显然不在一个频道里,盛驰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说要过来,回应盛驰的却只有对方冷淡的声音—— “不来了?”靳韫言说,“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没等盛驰问清楚,电话已经挂断了。 薄夏似乎听见一些对话的内容,抬起眼看见他的脸色似乎没那么好,问他是被放鸽子了吗。 “嗯,他们临时有约都不过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换做其他人薄夏早就怀疑对方是故意套路,偏偏对象是靳韫言,以她对靳韫言的了解他基本不会撒谎,于是她反而心底生出几分心疼。 “要是……” 不等靳韫言给她离开的机会,她撑着一边腮帮温柔地看他,眼神里掺杂着某种坚定:“没关系,不是有我在吗?” 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可传递的信息却如此清楚。 她不希望他一个人。 那双漂亮的眼睛传递出来的温暖竟有些熟悉,让他回想起那个离开了他很久的人。 靳韫言眼前浮现出很多年前的她,很想揉揉她的头顶,但到底没越界。他卷起一截袖子,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边将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一边问她:“那你呢,又为什么一个人?” “跟家人闹了矛盾。”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靳韫言却猜想出大概不是小打小闹,否则也不会连家也不会。他没有像平常那些人一样为她的父母说话,劝解她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他只是说:“在京市过年也很好,这会儿比平日里安静不少。” 薄夏现在手机里还躺着一系列亲戚“讨伐”她的信息,好像她犯了弥天大罪,也只有在靳韫言这儿还能得到片刻安宁。 “也只有你这么说,现在好多人在指责我。” 靳韫言大概知道是谁,他安慰她:“这世间许多看法和指责也不过是想让你按照别人的想法去活,所以想要自由第一件事便是将他们的声音抛之脑后。” 薄夏抬眼看了他许久,竟发现他好像还是那轮悬在她心口的月亮,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坠落的迹象。 他准备去厨房:“来帮我吗?” 薄夏起身,那天她给靳韫言打着下手,一起包着饺子,她喜欢吃煎饺,他也按照她的喜好做。 偶尔他们谈起过去的事情,偶尔安静地听着周遭细微的声音。 年夜饭做好春晚也开始了,靳韫言没有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习惯,但还是任由她去开电视。 他坐在餐桌前,看着她弯下腰,衣服随着动作往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晃着他的眼睛。 电视里正好放着她喜欢的小品,她看了一会儿却发现没有以前的有趣,小时候赵本山冯巩在的时候节目不知道有多精彩。 “你有没有觉得长大以后很多东西都变得无趣了?”好像连她自己都变成无趣的大人了。 “没有。” 她疑惑地看着他,听见他接着说:“我以前也觉得无趣。” 薄夏:“……” 薄夏问他就没有感兴趣的东西吗,他说有。 “什么?” “先吃完饭,待会儿告诉你。” 两个人的胃口都不算大,所以眼前的家常菜也没有动多少,靳韫言准备放下筷子的时候她给他盛了点米饭:“年夜饭要吃一口。” “南桉的习俗?” “嗯。”她认真地说,“这样才算是团圆。” 可话说出口以后连她自己都怔住了,团圆?和谁团圆呢?分明他们都是一个人。 靳韫言大概看出了她的神色变化,拿起筷子,温柔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好。” 那是他们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第一次拥有属于他们的团圆。 吃过饭她还记得靳韫言刚刚说的话,他带她去沙发前,看见他拿出手柄才知道是打游戏。 两人挑选了一会儿游戏,最后选了分手厨房。 刚开始薄夏还不明白为什么叫“分手”厨房,打了一会儿就有些红温了,这游戏要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任务,如果缺乏默契就会导致手忙脚乱。 在厨房着火以后她皱着鼻子看上去有些生气又有些可怜:“再来一次。” 靳韫言看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忍着笑意:“来,别着急。” 她忍不住吐槽:“感觉要是情侣完真要分手了。” “幸好。” 薄夏不明所以:“幸好什么?” “幸好,我们不是情侣。” 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抬起眼时刚好陷在他表面温柔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一瞬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敢再多看他。 再想这句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却不知道他的重点究竟是不是情侣还是不会分手上。 靳韫言似乎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话,反而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不是说再来一次吗?多玩几次培养一下默契。” 她这人骨子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就连游戏也不放过。 一不小心就玩了几个小时,看见他们终于配合得默契以后才算满意。 再看时间竟然快要到十二点了。 她还是第一次除夕夜玩游戏玩到大年初一。 外面十分安静,静悄悄得好像整座城市已经进入了睡眠,不似南桉总是整夜爆竹烟花声连绵不绝,连续许多天漫天烟火,热闹非凡。 可她却没觉得这样的新年有多么孤单。 墙上的指针一点点地波动,猝不及防地过了十二点。 “靳韫言,新年快乐。” 从前只觉得过年的时候太吵闹,现在突然之间觉得好像身边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他眼底渗出几分温柔:“新年快乐。” 凌晨的时候薄夏觉得有些晚了。靳韫言准备开车送她回去,她说这样太麻烦他,她可以自己打车。 看那架势,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可以一个人。 他想她有时候也未免太过于独立,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楼下是还有一间客房,需要留夜吗?” 第53章 十年 话问出口的时候薄夏竟真的在犹豫,她倒无所谓留宿在异性家,只是觉得上次既已经说了那些所谓不打扰他的话,如今再赖在他家里过夜未免过于暧昧了些。 她让他把车借给他,靳韫言停住脚步,故意说:“这么晚开车对车不好。” 明明先前让他担心担心车的人听到这话倒有些生气了,但大概是觉得跟他没那么熟又没发作,眼神里带着呼之欲出的娇嗔。 他逗弄她逗得开心,半晌后才说:“你也不安全。” 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柔情像是轻柔得可以吹皱湖水的风,轻易叫人陷进去,她想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即便是不太相熟的人恐怕也不会放心对方一个人走。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靳韫言有些无奈:“你准备跟我站到天明?” “……” 他想到折中的办法:“既然已经这个点了,刚好去看场日出。” 她还是第一次大年初一没有待在家里守岁,和靳韫言穿过繁华都市后终于来到森林公园。距离看日出的观景台还有些距离,他们需要步行半个小时左右。 深夜充斥着极致的寂静,走了有一段距离,靳韫言问她还好吗? 她站在原地抬起手将头发利落地扎起来:“这点距离跟散步差不多,更高的山也不是没爬过。” 他垂眼:“好。” 但她的体力一般,到底还是跟不上常年有锻炼习惯的靳韫言。她在后面走,一抬眼就看见男人时不时地停下来,在前面等着她。 他向来这样绅士,让人分不清他的行为是出于什么心理。 路过一段难走的楼梯,他伸出手接她,薄夏犹豫了几秒后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他并没有直接牵住她的手,只是握住了她那截纤细的手腕。 等跨过去后他又及时松开,只留下皮肤那一处灼热的痕迹。 终于走到山顶,这会儿还早,他们休息了一会儿。 直到来看日出的人越来越多,天边也出现晨昏线。 她站在最高处俯瞰繁华的京城,万千灯火连成一片,那片现代高楼和充斥着岁月痕迹的古楼交织的区域铸就了一场盛大的浮华梦,远远看去除了震撼再没有其他的感受。 他们运气好,天气足够晴朗,能清晰地看见金色的晨曦慢慢洒落在这座沉睡的城市上,连同那片广阔的天空也被晕染上颜色。 渐渐的太阳慢慢升起,从一抹震撼的红慢慢到褪去几分颜色,美得让人失语。 没有人能拒绝京市的这场日出。 它美到让薄夏有一种感觉,她活着原来是为了看这些美到无与伦比的风景的。 冷冽的风恰好吹起她脖子上的围巾,顺带和她额前的碎发一起,她的侧颜映在云彩前,透着身后朝霞一样的蓬勃气息。 正欣赏着风景,旁边有人过来请薄夏帮忙拍张合照,靳韫言瞧见她倒是心情不错地过去了,拍照的时候连围巾掉到地上都没察觉到。 他弯腰将地上的围巾捡了起来,等人将手机交还时好笑地看着她弯起的唇角,抬手将围巾动作轻柔地帮她围上。 只是这动作太像亲密的恋人,她接过围巾说自己来就好。 这时刚请她拍照的人旁边另一位有些不太满意照片的样子,说这个拍得不行,脸上还带着点儿嫌弃。靳韫言还当她会再帮忙一次,却小看她的脾气。 他看见她表情有微妙的变化,笑着说:“可能是我拍照技术不好吧,你们找个专业摄影师帮你们。” “专业”两个字还带着重音。 说完薄夏抬眼看向靳韫言:“走吧。” 他笑着垂下眼睑:“好。” 送她回去前靳韫言带她去吃了早餐,她有些晕碳加上熬夜的缘故哈欠打个不停,连跟他告别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睁 不开。 靳韫言等她上了楼才踩下油门,一直到回到家将外套从车上拿下来,口袋里掉出一片红色,他捡起,发现是一个不厚不薄的红包。 里面放着她装好的压岁钱。 看起来是早就想好送给他的,并不是临时起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趁着他不注意悄悄放在了他的口袋里。 他站在原处垂眼看了红包许久,心底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划过。 大概是他这样的家庭并不缺钱,因而过年的时候也不会特意注重这种仪式感,更何况他也早就失去了能给予这些的人,以至于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靳韫言眼底泛起柔和的笑,也不知道她是出于还人情还是其他目的才给的压岁钱,一时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那个新年他们过得都难得轻松,以至于年后上班薄夏这样的工作狂也难以适应。手上工作太多,她即便状态有点不在仍旧在处理工作,孟叙白有约她出去吃饭被她拒绝了。 他打趣说约她吃一顿饭可比约那些客户还难,她说哪儿能呢,隔天就拎着外卖盒在他办公室里吃了一顿,弄得孟叙白无语又好笑。 就连后来有圈内手上有项目的老总请薄夏去吃饭她也找了个理由没去,下属问她原因,她解释先前被这人溜了半个月,浪费精力陪对方吃饭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他们有些人也不过是看上了薄夏端庄大气,将人带出来充场面而已,饭会吃,项目只字不提。 那时她在繁忙空隙之中难得地想起了靳韫言,莫名地将他和那些人对比,想以他的涵养就从来不屑做这些事情。 只是她将他想得太好,从来不肯去深想他矜贵自持背后的傲慢冷漠。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越无心饭局越有人约她出去吃饭。 下班后薄夏收到温心的电话说出来参加个聚会,她这段时间并不是很想去参加这种场合,但还是因为温心没拂她的面子。 等到了地儿,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一时错愕地站在原地。 只见周随野长腿大开地坐在她正对着的沙发上,见她进来带着点儿痞气地歪头笑着看她,左边是斯文的靳韫言,右边除了笑得俏皮的温心还有孟柔槿和其他同学。 她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脑海里的画面和眼前的重合,让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还发呆呢?”周随野走过来搂住她脖子,“看见哥高兴傻了?” 她没否认,跟着笑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靳韫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薄夏认真打量着周随野,感觉他跟过去比成熟了不少,肤色也变深了,他们好像都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脆弱莽撞的高中生了。 包厢里提供了酒水,他们还像很多年前一样组局玩狼人杀。薄夏还记得那时候她不会玩这个游戏,在周随野的指使下利用新手将靳韫言脏出了局。 时隔多年,她已经学会了玩这个游戏,也不再恐惧玩狼。 夜里翻出自己的底牌为狼,她做了个手势说自己悍跳,偏偏这次跟她对跳的又是靳韫言,好像他们两个人就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似的。 两个人逻辑大差不差,状态都很好,但薄夏毕竟有同伴,只要能骗到外置位几张牌就能拿到警徽。于是她甜言蜜语各种哄骗,疯狂给周随野温心他们洗头,成功拿到了警徽。 靳韫言出局的时候倒没有生气,仍旧理智地在盘逻辑。他按灭了桌子上的灯,看着她继续操作,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一起玩游戏的时候。 其实很多细节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模糊,他却很清晰地记得那时候也似乎是这样的状况。 他好像总是要败给她的。 靳韫言坐在她身侧,始终安静地看着她理智清晰地发言,直到最后她终于演不下去忍不住笑了出来说狼队已经绑票了。 那头好人都在惋惜生气,预言家倒是神定气闲地给她倒了杯水,想着她刚刚发言那么用力估计很口渴。 靳韫言离她很近,旁人还在讨论刚刚的战局时他轻声打趣她现在学会骗人了,她和当年的他一样反击他:“那你现在是不会骗人了?” 他有些无言以对,半晌后坦然承认,说自己现在确实不会骗人。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突然间被对面的同学们打断,都说她现在变了,撒谎也面不改色,他们再也不信她了。薄夏想,看来她信誉分告急了。 她撑着腮帮:“那你们觉得是我的信誉分低还是靳韫言的信誉分低?想想是不是还是相信我比较好?”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靳韫言有些无奈地在她身侧笑,沉稳的模样像只老狐狸,倒是刚刚把他打败的人仍旧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温心心想,怎么莫名觉得这两人凑在一起挺好嗑的。 一定是错觉。 玩得累了,大家点了点儿烧烤和啤酒。 聊着聊着,他们忍不住开始吐槽生活和工作的不顺。成年人的世界里,各有各的难题。 十八岁的时候,以为自己跳起来就能给天空砸一个大窟窿,那时候他们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于是怀着一腔热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到最后都被社会上了一课。 薄夏也不能幸免。 那明明是他们喜欢做的事情,可最后也仍旧让他们感觉到痛苦。 突然间有个人说自己后悔当年要学这个专业,问起其他人后悔吗?包厢里突然之间就安静了起来,刚刚有几个抱怨的人,倒没有第一时间说后悔。 薄夏拉开饮料的易拉罐拉环,“呲”地一声水汽冒出来。 这两年建筑行业太不好做,残酷的社会不停地告诉她生活不是怀揣理想就足够的。 她在无数个低谷难捱的瞬间想过这个问题,她后悔吗?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再次回到当初那个选择的当口,她是否会走向另一个方向?如果十八岁的自己预知到了未来,她是否会失望? 薄夏想,她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成为十八岁时想要成为的自己。 可是,后悔吗? 她在心里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后悔是对过去的不忠。 她不后悔,因为她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十八岁。 第54章 不移 这世间大多事好像都逃不过事与愿违这四个字。 年少时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命运,更不接受所谓宿命的安排,可后来饱经沧桑,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你人生剧本里无法更改的那一部分只能解释成命运的手笔。 可是再重来,她仍旧会选择那条路。 因为如果不再满怀理想、坚定不移,那就不是曾经的薄夏了,即便如今再不尽人意,她也永远怀念曾经那个勇敢的自己。 未来未必璀璨,当初的薄夏却在当初灰暗的记忆里永远闪耀。 所以在一片后悔和抱怨声中,却始终只有薄夏是沉默的。 靳韫言瞥见她垂眸笑了笑,他问她在笑什么,她说虽然大家嘴里说着后悔,大概大部分还是愿意做这份工作的,毕竟那是他们那时候不顾前程都要选择的方向。 “靳韫言,”她突然叫他的名字,眼神里染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是在通过现在的他和十八岁时的他对话,她问,“你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薄夏提醒,兴许他也记不起曾经想要做的事情,他终于记起那时候的他满心想陪在母亲身边,拾起曾经教给他却太久没碰的钢琴,可后来还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好像她始终在帮她记着曾经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口像是有冰凉的水珠往 下坠,说不出的感觉。 很多年里,他从来没想过别人会像这样做他人生的观众。 “我的答案和你一样。”他骨节分明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既没有靠她很近也没有靠她很远,眼神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追问哪里一样,却是和他默契地笑了起来。 面前还放着烧烤,薄夏拿起筷子吃盘子里的扇贝,头发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看上去有些累赘。 他抬手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目光停留在她耳廓旁一颗浅浅的痣上,看见她有些错愕地看向自己,他解释:“头发。” 说着找了根皮筋递给她。 好像他一向是对别人这样温柔周到。 薄夏接过皮筋扎起头发,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她看上去总是带着点儿脆弱,如果用任何一样东西比喻她,首先让人想到的并不是任何娇艳欲滴的花朵,而是宁折不弯的竹子、雨后疯长的春笋。 她的美里总是藏着坚韧、沉默里带着倔强,好像总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 聚餐结束后温心临时有事先走了,周随野说要送薄夏回去,靳韫言体贴地让她们坐自己的车:“不是刚回来吗?我来送她就好。” “我不累。”周随野一米八三的个子站在那儿,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靳韫言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语气温和:“早点回去休息。” 薄夏以为靳韫言真心为周随野考虑,也觉得自己家太远不该让周随野送,他来回奔波应该好好休息,于是用同意的眼神看着他。 周随野只能作罢,一直到上了车以后才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不对劲。 等将周随野送走,薄夏想说自己回去,可又觉得这话说出来难免有点拿乔的嫌疑,于是干脆大方地上了他的车。 他平日里都有司机,鲜少自己开车,薄夏怕打扰他始终没开口。直到一处红绿灯,靳韫言随手点开显示屏,问她喜欢听什么歌。 “随便放点儿粤语歌吧。” “好。” 靳韫言不动声色地提起过去,提起周随野,薄夏说她知道周随野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他说是吗? 半晌后接了句:“那我呢?” 薄夏怔了怔,提起他过去被人开玩笑起的外号:“我们言神有做不成的事情吗,还需要我的肯定?” 前面路口转弯,他抬起手轻描淡写地转过方向盘,轻声笑着,语气里带着点儿戏谑:“跟周随野呆久了变得跟他一样坏了,是吗?” “我哪有。” “是没有跟他呆的久了,还是没有像他那样坏?” 明明只是确认,可话语里却好像掺杂着暧昧的气息。薄夏隐约之间察觉到哪儿不对劲,可偏偏那丝情绪像是指尖划过的水怎么也攥不住。 恰好这时车厢里的音乐放起了富士山下的那句——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1] 她侧过脸看了他半晌,却始终不能在他的眼神里得到确切的答案。最后薄夏没有深究,说:“都没有。” 他眼底浮上笑意,问他们这些年没怎么联系吗。薄夏说偶尔联系,接着感慨人与人大部分都只是萍水相逢,也许缘分都是暗中被写好的固定值,想要有个好的结局缘和分总是缺一不可。 她的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好像说他们之间也是。 “那时候你和他走得那样近,任谁看了都觉得你们是一对。” “……”薄夏认真地说,“这说明你们有偏见,不允许异性朋友之间有真的友情。” 可惜靳韫言心里的偏见仍旧没有消除,鼻息发出轻微的声音:“所以后来偶尔会想着照顾朋友喜欢的女孩。” 所以后来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自己,他一时之间其实并不相信,疑心那是旁人的恶作剧,直到他拿到了那个属于她的日记本。 他那样的修养,怎么也看不下去旁人因为他难堪,才为了她解围。 可如今再回想,靳韫言突然之间发现,他的心境竟有些大不一样了。 他好像并不希望周随野对薄夏再有任何的想法,更不会把她当成朋友喜欢的人,甚至觉得有些可惜,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再多了解她一点。 只是靳韫言又不得不承认,爱情本就是一场天时地利的迷信。 那时候的他们没有发生故事,无关遗憾与错过,只是那不是最合适的时机罢了。 薄夏问那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意外吗? 他诚实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因为喜欢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狂妄了,若是以前的薄夏一定会觉得伤感,觉得那么多人仰望他,而自己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可如今,她已经无心风月,爱意的消散让她重新找回了自我:“那是不是证明,我眼光很好?毕竟优秀的人才会看上另一个优秀的人。” 曾经的那些苦涩和执念,似乎在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谈话里消散开了。 得不到会难过吗? 正常人都会。 可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明白遗憾有时候比美满还要是更好的结局,得不到的东西反而会在心里永远珍贵,不是吗? 她宁愿要他永远做自己心里高悬不落的月亮。 也不要月亮跌入红尘。 眼见着快要目的地,等车完全停好,她解安全带的时候突然听见身边的人略微沙哑的嗓音—— “那看来过去的我,实在是眼光不好。” 她的心不经意漏了一拍,下车的时候忘记告别,过了会儿又折返回来,让他注意安全。 她垂眼时长睫上下颤了颤,像是轻柔的羽毛划在他心口上。 这之后薄夏并没有特意联系靳韫言,倒是在周随野快要走的时候约他吃了顿饭,毕竟对方常年在研究基地,见面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出来时他比着她的个子说觉得她现在似乎长高了,薄夏面无表情地给他看自己的高跟鞋。他们好像都变了太多,她变得更加坚韧自信,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带着中二气息的幼稚少年了。 聊了会儿天,周随野突然问她:“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过得开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简单的问句却勾起了她许多回忆,这些年在京市漂泊,越来越觉得自己是无根的浮萍,怎么会觉得开心呢? 人一出社会的时候总会迷茫,而后在迷茫中寻求安全,过后又因为安全会逐渐想起从前的创伤,一步步把自己困在原地。即便她现在已经开始尝试着挣脱,过去这些年却怎么也不能算得上是开心。 可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京市是那样冷漠的城市,没有人关心你成功或失败、开心或难过,它始终就在那里。可偏偏因为它是那样冷漠的、不相信眼泪的城市,她反而觉得心灵能寻求到一丝自在的空间。 她说这些年过得挺好的。可周随野何其懂她,微微蹲下身和她平视,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薄夏先是笑,见他想摸自己的头将他的手拿开,让他别再随便动手动脚:“是,没有你我就活不了了。” 周随野酸溜溜地说:“啧,因为靳韫言现在就要跟我划分界限了。” 听他莫名提及靳韫言,薄夏装作若无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那样的眼神还是暴露了她对靳韫言始终是有感觉的,也是,年少时心动的人再看到怎么会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 “真的跟他没关系?” 她其实也不过是太过于珍惜这段感情,不希望掺杂其他的东西罢了。可这句话莫名像是在质问她是不是喜欢靳韫言似的。 薄夏懒得跟他说,没继续这个话题。 没相处多长时间,两人又都回归到了各自的生活里。 成年以后的生活很残忍 ,即便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也会劳燕分飞,更别说是高中同学了。有时候见一面就少一面,谁也不知道哪一次见面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周随野离开那天,薄夏才想起一件事,她给他发了条微信消息,问他那时候自己收到的那封情书是不是来自他的手笔,周随野不承认,说自己忘记了。 “是吗?”她回想起那段潮湿的时光,却始终庆幸他们陪在自己身边,如果说靳韫言在她心里是可望不可即的月亮,那他们才是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可以温暖她的太阳。 “可我始终记得有人让我知道,原来我也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没有人再比我值得我自己去爱。” 只是当年年纪小阅历不够,很多事一直到如今才能彻底明白,更何况,爱他人是容易的,然而爱自己,如其所是的自己,就如同怀抱着一块红彤彤的烙铁,它烙在你身上,疼痛无比。[2] 所以即便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也要花太多年去践行。 过了很久,薄夏告诉他:“周随野,你在我这儿也和任何人不一样。” 也许每个人都是太阳,只是总是将光投在月亮身上,自己却看不见自己如何闪耀。 她仍旧那样赤诚,从不吝啬用直白的语言去表达自己的真心。 明明见面的时候,他们看见了跟过去已经有很大差距的彼此。可如今周随野才发现,原来隔着漫长的时光,薄夏自始至终没有更改过。 第55章 重游 有时候周随野也会想,如果没有靳韫言他和薄夏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更多时候,尤其是在她说这些话时,他想或许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最持久的关系了。即便无法强求,能一直做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存在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所以他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周随野只是打字:“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吗?下次我到京市的时候请我吃饭就好。” 薄夏笑:“好。” 成年人的世界大概是因为更广阔了一些,很多时候他们也无法像年少时那样将感情的事情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得到最好,得不到也算不了什么,谁也不会一直往后看。 薄夏心里只牵挂着工作,她那段时间太忙,几乎没有私底下和朋友们社交的机会,就连温心都忍不住吐槽她是个工作狂。 一直到三月,她才稍微能喘口气。 跟万盛合作的项目正在逐步落实,项目开工前她抽空去了趟工地跟负责人沟通设计细节,靳韫言也在。他明明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偏偏还是到了现场。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靳韫言听旁人说话时朝她投去视线,瞧见她在细密的雨幕中认真讲着注意的地方,神情专注。 出来时因为场地泥泞的缘故,她那双鞋基本不能要了。她皱了皱眉,只是因为损失了一双鞋而不满,倒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狼狈。 可远远看去那身蓝色的连衣裙配了双沾满泥土的鞋子,既让人觉得怪异,又让人觉得此刻的她就像是从潮湿泥土里生长出来艳丽的花朵,让人移不开眼。 薄夏简单地处理了下鞋,正准备回去,靳韫言说要送她。 她总疑心他是特意接送自己的,又怕自己自作多情。她那样的性格即便现在比从前自信得多,也总是喜欢将自己关在封闭的屋子里,非要对方在外面使劲地敲门重复地诉说爱意,她才能相信几分。 若是旁人,她还能更加确定。可偏偏对方是靳韫言,那个看见不熟的同学也会伸出援手的靳韫言。 她犹豫着说自己就不坐了,免得弄脏他的车。 “上来。”他简单的两个字透着股不可置否的味道,虽说是平日里温和的人,却也在此时透露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场。可片刻后这种感觉便消散了,他的语气仍旧是温柔的,“你觉得我出不起这点儿洗车钱吗?” 薄夏还是上了车。 没一会儿司机停在商场前,靳韫言带她进了家奢侈品店挑了双舒服的新鞋,她坐在椅子上弯腰摆弄着,大概是设计的原因,鞋带有些难整理。 跟前投下一片阴影,她尚未反应过来时靳韫言已经半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帮她系好了鞋带。 她的视线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靳韫言……” “嗯?”男人抬起眼,看得出来她欲言又止,是想说着什么,他那双深邃的眼放在她身上许久,半晌后唇角才多了份笑意,“怎么了,这回打算怎么报答我?” 薄夏也知道自己有时候跟别人界限划分得太清楚,换做旁人会觉得她人不错的同时也无法跟她走得太近,可偏偏跟靳韫言之间,也不知道是那儿出了点差错,总觉得有些不清不楚。 偶尔暧昧,偶尔他又保持着边界感。 她没回应,心里那点儿想法被他摸得太清楚,也不好再这样刻意地有来有回。 靳韫言站起身让店员刷卡,突然间问她:“像你这样的女孩,是不是别人要想追你能把你的家底都追穿了?” “……” 他像是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又像是意有所指,那双总是多情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 薄夏突然明白过来,好像有些鱼钩不用饵料也能引得鱼儿上钩,她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光顾着想他话里的深意,一时之间忘记反驳。 她明明可以不收礼物。 赚钱这么不容易,哪儿能随意让别人把她家底弄穿。 大概是气他故意说这些话开自己的玩笑,晚饭的时候她也没买单,不是取笑她有来有回吗?她就不有来有回了。 靳韫言还以为她要跟自己客气一下,还准备逗她两句,看她故意托着腮帮看着自己就知道她刚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他笑了声,抬眼对服务生说:“我来结账。” “好。” 吃过饭靳韫言没送她,倒也不是因为她没请客就有所“报复”,公司临时出了些状况,他需要回去处理。 薄夏见他有些抱歉地看着自己,心道自己又不是不能单独出行的小孩,微微歪着身子朝他挥了挥手。 “再见。” 靳韫言坐在后座,镜片上反射出屏幕上的文字,看了好一会儿邮件,他突然间想到饭桌上她微微有些娇嗔地看着他的模样,唇角染上了几分笑意。 那之后薄夏和靳韫言有段时间没见面,她想过之后会在工作场合再见他,但没想过会是在南桉。 她因为工作上的缘故去南桉出差学习,刚好在饭局上见到了他,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到了几分意外,大概谁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也许人与人之间真的会讲究缘分,如果说先前还带着几分人为的因素,但现在不可谓不说是某种安排。 靳韫言跟身边人不冷不淡地寒暄,恍惚之间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意外,他那时候没深想,因而也没意识到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将巧合归结于一些命运的安排。 假设两个人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见了也只会有一句“好巧”罢了。 在场的人还有很多,两人并没有机会说话。靳韫言只抽空的时候投去眼神,瞧见她穿了件衣裤套装,整体黑色,看上去十分干练。她从容地跟身边人说起什么,唇角染着温柔的笑意。 突然间她也看了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缠,说不清是谁先心虚将眼神收回。 如果换做别人,靳韫言不会在饭局过后叫住她。 两人聊了两句,恰逢这两天雨水连绵,她也没细想随口问他是不是还是不太喜欢南方的潮湿。 他抬眼看向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神里知晓她还知道自己多少细节。 沉默了半晌。 薄夏准备结束对话,他垂眼,说现在觉得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故地重游总会因为心境的不同而产生不 同的感受,曾经觉得南桉总有回南天,空气潮湿闷热,但如今时过境迁,竟也适应了几分。 他问她准备在南桉呆几天,说不如一起回一中看看。 见她迟疑,靳韫言挑眉:“怎么,觉得跟我一起丢人?” 薄夏一副认输的神情,语气听不出来是打趣还是阴阳:“甲方大人,你可别给我扣高帽了。” 他看上去很体贴地提醒:“我记得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你不用顾及别的。” “那怎么办?作为朋友,我好像更应该答应你的要求?” 两个人相视一笑,好像距离不自觉地又拉近了不少。 很多年后再回到一中,这儿很多地方都重新翻修,也建了新楼,看上去跟过去是有些不一样了。 同样的是里面的学生还是和他们以前一样青春洋溢。 薄夏突然想起他们老师以前说等你们出了社会就会羡慕学校里穿着校服的人了。当时没有太多真切的体会,如今再回首却颇有些“初看不知戏中意,再看已是戏中人”的感觉。 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1] 当时不觉得青春美好,直到有一天意识到那时的夏天是绝无仅有的,突然之间又开始怀念那个即便辛苦却一直有坚定方向的过去。以至于许多年后也会想躲藏进那个十八岁里,不想被命运找到。 他们走在香樟树下,隔着一道围墙在外面散步。 如今天气还有些凉,薄夏穿了件素绿色的长旗袍,外面套着件浅色外套,上面点缀着竹叶图案。她本来就身材纤细,穿上这身背影显得更加单薄了一些。 靳韫言怕她冷,贴心地脱下外套盖在她肩膀上。 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气,一瞬间像是被他的怀抱裹了起来。 一墙之隔的学生正在上体育课,几个调皮的学生隔着铁网瞧见外面这一场景,起哄着说这边有人在秀恩爱,自己以为说的声音不大,其实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讨论起了长相,说他们还挺般配的。 薄夏有些尴尬,身边的人倒好,脸上表情仍旧如常。 她看向那些小屁孩:“我们那时候有这么八卦吗?” 靳韫言想起那会儿几个人去告示栏上贴东西,垂眼:“八卦不八卦不知道,总之,也没那么老实。” 薄夏也想起来了,说也是。 现在再想想,那时候做一点儿出格的事情都会心惊胆战,就像是一场冒险亦或是参加战争,可很多年后发现那些事都不算什么,其实老师有时候也不能拿你怎么办。 靳韫言放慢了脚步,问她如果可以重来会做些什么。 薄夏回头望着他,手里还攥着他的外套,她想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她会诉说自己对他的喜欢、让自己暗恋的声音再大声一点,可以被他听见,但不是为了有个结果,而是希望她的青春可以是勇敢的,不留遗憾的。 只是这些傻话却不需要说给他听了。 薄夏收回视线,明明几秒前她的眼神还带着某种故事,此刻里面的情绪却消散了个干净。 她想了想,说不重来了吧。 她说:“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56章 雨夜 也许所有的事与愿违,都是为了给出更好的答案。 她反问他同样的问题,靳韫言明明是不会回望过去的人,此刻却开始透过眼前的人看向过去。 见他良久不语,薄夏也没追问。 沿着从前最熟悉的那条路,两人到了班主任的宿舍楼前,来之前靳韫言给付老师打过了电话,所以刚走到门前他们就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饭菜的香气。 曾经的学生回来看望老师,付强民自然高兴。 他推脱了两下还是收下了他们带来的礼物,嘴里正说着不用不用,再仔细一瞧这两人站在一起,薄夏肩膀上还披着靳韫言的外套,顿时明白了什么。 薄夏顺手将外套还了回去,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师,发现曾经那个严厉的班主任现在已经成了和蔼可亲的小老头,腰上还围着围裙,看上去十分居家。 之后聊天的时候付老师说他们师母跟女儿在外地住,暂时不在这边。 付老师招呼他们坐下,一边跟他们吃饭一边聊天。 太久没见,聊的话题自然很多,关于工作、生活,付强民甚至还问起了温心他们,薄夏替他们解释,说温心和周随野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否则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她现在已不像从前那样内向少语,几句话哄得老师心花怒放。 刚结束一个话题,薄夏夹起碗里的菜,因为付老师口味重的缘故,她不小心被辣椒呛到,不由咳嗽个不停。身边的靳韫言当即倒了杯水放在她旁边,温声提醒:“小心点。” 凉水顺着喉管滑到胃口才缓解许多。 等从水杯里抬起眼时,她才发现付老师一脸了然地看着他们。 “结婚记得邀请我,”小老头没等两人开口已然脑补完,接着笑眯眯地说,“那个时候我虽然很反对早恋,但是像你们这种专心学习毕业后才在一起的,老师非常支持。” 末了他还忍不住感慨一般像他们这样的最后才容易结婚。 薄夏这回没有被辣椒呛着,她直接被水给呛着了。 她跟靳韫言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已经谈到结婚这一步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付强民又开始回忆过去:“我怎么记得以前你跟那个周随野走得比较近,不过靳同学更稳重一点,我看你们更合适。” 薄夏挣扎:“老师你误会了。” 听到更合适的话,靳韫言也不表态,眼底带着笑意。 他垂眼拍了拍她的背,另一边附和薄夏的话:“是,您确实误会了,我们俩还没到那一步。” 也不知道是靳韫言的话太容易让人误解,还是付老师认定了两个人的关系,听了这话立刻笑了起来:“你说这有时候缘分就是很神奇的东西,就好比我跟你们师母也是毕业以后遇见才在一起的。” 薄夏原本还想继续解释,发现这个话题已经结束转到老师的爱情故事那于是作罢,只能继续听他说当年追师母的过程。 有时候真怀疑付老师副业是说书,饭菜没动几口,故事说得倒是精彩绝伦。 从老师家里出来,薄夏忍不住感慨:“以前觉得老付头很严肃,总是说教我们、打压早恋,还以为他是那种不解风情的人,没想到他也有柔情的时候。” 靳韫言认同,跟着她走着外面的那条小道。 那时候他尚且对此还没有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爱原本就是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 恰逢放学时间,穿校服的学生在前面奔跑着,夜晚的风将他们的衣角吹了起来。青春不是什么具象的词语,却总是刻在那些具象的景象里,比如那些嫩绿色的香樟树和眼前狂奔的高中生。 她和靳韫言谁也没说起回去这件事,于是默契地在学校周围散步。 夜晚有很多人在路边吃着烤串聊着天,广场上还有一群老太太跳着舞,和过去比热闹太多。 没走两步,天上突然开始落起雨来,猝不及防降落的雨滴刚开始接触到还只是带着微弱的湿意,很快敲打在皮肤上就有了痛感。 南桉的气候就是这样,雨不讲道理地说下就下。 薄夏拉过靳韫言到路边建筑物的屋檐下躲雨,远处的店铺就那样迎合气氛地刚好放到周杰伦的《七里香》,歌词里应景地唱着:“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1] 她隔着雨幕看着潮湿浓重的夜色,突然想起了从前和靳韫言一起躲雨的那个夜晚。好像记忆里很多特殊的日子,都和雨天有关。 南桉的潮湿总是那样不动声色地渗透进她生命的许多时刻里,因为那些下不完的雨,于是不论是哪一段记忆总是带着湿漉漉的雨水气息。 连同她对他的暗恋也是潮湿的。 时隔多年,她仍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自己如此希望那场雨不要停,可在她那许许多多深刻的画面,兴许对于靳韫言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罢了。 她无由地觉得这场雨下得有些烦,准备冒雨去便利店买把伞。 靳韫 言察觉到她的动作把她拉了回来,他的虎口紧紧贴着她的手腕,隔着肌肤传给她炙热的温度:“不怕感冒吗?” “那我叫辆车。” 靳韫言攥着她的手没放,也不知道是他个子比较高的缘故还是因为他们呆着的地方有些狭窄,她仰头看他时总隐隐约约感觉到几分侵略感,他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神轻易让人深陷:“听会儿雨声不好吗,还是说你着急去做别的事儿?” 记忆重合,想要雨再多下一会儿的却换了个人,她总觉得恍惚,好半晌才喃喃:“靳韫言……” 只是那些欲言又止的话,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她想了想,问:“你以前不是讨厌下雨天吗?” 他慢慢松开手,眼神仍旧落在她身上:“那时候总觉得回南天和梅雨季很难捱,讨厌这里的下得没完没了的雨水,但后来在想也许是因为母亲不在,这座城市没有了那个我所牵挂的人,所以总觉得无法适应。” 雨水慢慢变小,她始终没说话。 过了好半晌,她在滴答滴答悦耳的雨水声里听见靳韫言低哑的嗓音,带着点儿意有所指:“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视线在浓重的夜色之中交缠,她总觉得潮湿的水雾将一切侵袭着,让她觉得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指尖、心口,连同他们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深邃多情的眼却离她越来越近,他望着她,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一个缠绵的吻来。 薄夏心脏砰砰地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屋檐上落下来的水珠恰好落进她的领口里,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霎那间清醒,借着要去买伞的理由融入夜色。 雨水若有若无地下着。 夜晚潮湿的地面倒影着灯火,靳韫言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没忍住垂眼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风有些大,他单手笼着烟火点燃,知道那只容易被惊动的蝴蝶到底还是飞离了他的指尖。 直到烟草燃尽,烟雾中浮现了熟悉的身影。 靳韫言疑心是幻觉,微微仰着头,好半晌才听见她的声音。 薄夏将买来的伞递给他,嘴里还在解释着,说这儿不好打车,而且南桉的雨说不好待会儿又下了起来,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又为什么说了很多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语。 那把伞却迟迟没有被他接走,她仰起头,看见他垂着眼睑看她,猝不及防地心跳又漏了一拍。 偏偏这么多年,他非但没有褪去颜色,还因为身上的成熟气质比那时候更有魅力了些。 薄夏只好将伞放在一边,上面沾染的水滴顺着透明的伞面落入潮湿的地面,接着失去了痕迹。 回去的时候她接到了靳韫言的电话,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放到耳边,听见那头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嘈杂声,却又在深夜里格外清晰,他问她到了吗。她说没有。 靳韫言说晚上不安全,于是电话便一直没挂。 一直到抵达目的地,雨又重新落了下来。 周围的世界太过喧嚣,以至于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听得不太清晰:“我挂了,你回去也注意安全。” 她正准备挂断的时候恍惚间听见了他的声音,在那场初春的雨水中,她听见曾经仰望的那个少年在电话那头叫了她的名字。 她的脚步顿住,听见他落寞的嗓音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你说那时候,我为什么没能看见你?” 第57章 朋友 只那样一句话,轻易地调出她心口蛰伏已久的情绪。 酸涩、甘甜、甚至还有委屈,那些她以为已经平息下来的感受此刻齐齐翻涌。 那个夜晚薄夏失眠了。 是啊,那时候他为什么没能看见她呢?年少的时候以为是自己不够漂亮不够优秀,隔着漫长时光再回望时才发现原因比这些要更残酷,仅仅是因为那时他不喜欢她而已。 那么,现在呢? 她始终无法摸透他的想法,兴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怎么也不相信在靳韫言眼里她是独特的。他眼中分明众生平等,谁也掀不起他心口的波澜。 恍惚间,她甚至觉得晚上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就像多年前,她以为自己的暗恋终于得到回响,却始终没能在学校门口等到他。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 薄夏早上起来后始终没什么精神,她有点怀念南桉的小吃,干脆出去逛了会儿街。 出去吃个饭的功夫,回来时房间被邻居家来串门的小孩翻乱了,她走进去时看见熟悉的日记本,赶忙弯腰将杂乱的东西收好。 薄夏厌恶在这个家里没有隐私,等人走了以后将门上的钥匙抽了下来将门反锁,完全不顾外面哭喊的小孩。 桌子上放着一两本被撕坏的小说、还有被翻出来的本子等高中时代的东西。她一边收拾一边想起了过去,随意翻开日记本看了两眼,自己也无法读下去里面青涩却又矫情的文字。 门外面传来响声,薄夏听见母亲的声音打开,她还是像多年前一样骂她为什么要锁门,好像在这个家里她也不过是对方的所属物,没有任何的人权。 可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会变。 她也已经变了,她说她为什么不能锁门?这是她的房间。 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是房子不是她的。 像是以往吵架厉害的时候说的那些话,说这儿不是你的家。 薄夏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答案,她已经开始不再对父母说出的任何话而感到意外。 她曾经疑惑过,为什么父母可以那么轻易地刺伤她。 后来才明白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爱意吧,所以把锋利的匕首刺到她胸口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眨眼,可她在说那些难听的话时却要忍着锥心之痛。 这是她不想回来的原因。 好像不管怎么样,受伤的永远只有她自己。 她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吵架,看见母亲诉说自己过去的不容易,所以她必须体谅时,薄夏是那样清醒理智,她说:“你受到的伤害不是我造成的,可是我受到的伤害却是你造成的。” 那一瞬间,薄夏终于在母亲脸上看见裂痕。 她看着母亲哑口无言的模样,接着说:“过去多少年我始终要承担你们的责任,始终要做一个大人的角色,可是那时候,我就仅仅是个孩子而已。” 薄夏隔着几近褪色的岁月,恍惚间看见才十岁左右的自己认真地思考死亡的方式。那个稚嫩的自己觉得活着太痛苦了,可是又不够强大,始终找不到破局的办法,于是死亡便成了最简单的解决途径。 即便过去十几年,她仍旧没能走出那漫长的雨季。 她花了多少个夜晚说服自己父母根本不爱她,又花了多久才从那个深渊里挣扎着爬出来,他们永远也不知道。 她说着这些年母亲对自己的精神打压、贬低,在母亲这里她始终没有独立的人格:“最可笑的是,我原本可以说服自己你们不懂爱,可是不是的,你们只是不爱我。” 他们爱薄宜,所以薄宜可以成绩差可以脾气不好。 他们不爱她,所以她做得再好也没用。她所有的懂事和独立,也换不来任何怜惜。 她青春期到成年后的种种成长,恰恰是他们教给自己的。他们让她以为自己只要做得足够好就可以得到认可,可以获得爱,可最后也是他们让自己明白,爱也可以是没有条件的。 薄夏忍着眼泪,可最后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她那时候又怎么能深刻地体会到,原来一味渴求被 爱才是人生彻头彻尾的悲剧,就连渴求父母的爱也不能例外。 眼前的人显然没想到这么多年她会这样痛苦,可母亲也是不懂爱的,半晌后只喃喃了一句:“爸妈生你的时候是第一次当父母,很多地方自然做得没那么好,生你妹妹的时候肯定是不一样的。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我们的不容易。” 薄夏突然笑了一声,不知道是释怀还是失望。 她记得她从前看过一句话,东亚父母与孩子不可调和的矛盾在于,父母一辈子都在等孩子感激,而孩子一辈子都在等着父母道歉。[1] 她恨来恨去只是恨他们不爱自己罢了。 那场战役终究没有胜者。 谁能赢得了母亲呢,你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本能地渴求她的爱,于是刺出去的尖刀也只会化成无力的呐喊。 临走前她想起什么,还是带走了自己一部分东西。 那儿不是她的家,连同里面的东西都没了归属感。 只是后来薄夏始终没有打开放着日记本和纸盒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信件。仿佛翻开那些过去的回忆等同于面对过去的自己,会继续去淋从前那场下不完的雨。 回到京市后薄夏心情陷入了低潮,只能通过工作短暂麻痹自己。 她是过了两天才想起自己忘记回复靳韫言发的消息,发了条信息解释自己那天加班到深夜实在太困,光用意念回复了。 他话里带着打趣:“你老板听起来不是很人性。” “资本家不都这样吗?” 收到消息的人挑眉,半晌后又看见薄夏补了一句“当然,您除外”,眼底染上几分浅淡的笑意。 孟叙白进来时打了个喷嚏,看到薄夏顺路过来跟她交代了几句工作,末了说:“周末好好休息,这两天看你精神不是很好,是不是累着了?” “没有,谢谢领导关心。” 临走前孟叙白还回头望了她一眼,总觉得薄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带着几分心虚似的。 电脑的对话框上映着靳韫言发过来的文字,隔着屏幕她似乎都能脑补出对方的语气—— “现在后悔没进我公司了吗?” 她附和说后悔,后悔没换个更帅的老板每天养眼。 靳韫言知道她在说着玩笑话,估摸着在孟叙白跟前又是另一套说辞了。像她这样的女孩,骨头比谁都硬,哪怕嗑得头破血流也会将伤口作为自己的勋章。 原本靳韫言想约她去剧院的计划自然泡了汤,在对话里靳韫言感觉得到她心情不是很好,于是提议去攀岩。 到攀岩馆那天,靳韫言远远地瞧见她穿了套粉色的运动服,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透着青春的朝气。 换好运动鞋,她已经准备开始爬了。 靳韫言怕她是新手不安全,下意识地抬起手虚虚揽她的腰,语气里带着关切:“当心点儿。” “我没事,之前爬过。” 他仰着头,瞧见她利落地往上攀登,肩膀处因为用力的缘故展现出健康流畅的肌肉线条。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视线始终难以从她的身上移开。 她骨子里的坚韧和无法阻挡的生命力自然地从身体里透出来,仿佛她只要站在那儿,世界万物都该沦为她的背景。 不得不说攀岩是一项很有挑战性但又令人放松的运动。 薄夏爬到一半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她满心都是往上再往上,不知不觉烦心事就被她抛之脑后。 接着登顶、再从最高的地方跳下来,薄夏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跳动,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靳韫言递了瓶水过来,瓶盖事先帮她拧开,贴心到了极点。 她喝了一口,听见他问自己心情好点儿没有,“嗯”了一声。接着便是悄然侵袭的沉默,明明互相对着,谁也没说话。 薄夏大概是觉得尴尬,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却只看见他和平日里一样温柔多情的眼睛。 于是那一丝寂静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暧昧。 这样的氛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人谁也说不清,或许是从上个雨夜,又或许在更早之前。 “是因为谁心情不好?” 薄夏微微仰头看他,终究没有开口。 她鲜少展露负面情绪,即便是有也是点到为止。这世俗的人间人人也只会关注你的花开得有多鲜艳,谁会在意你土底下埋藏的杂乱根系。 靳韫言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低下头看她:“总不能是因为我。” 她说哪儿能呢,气息带着点儿不平稳。 靳韫言瞧着她眼尾尚未褪去的绯色,抬手拨开她的碎发:“还以为你不回我消息,是对我有意见。” 他话语倒是说得轻描淡写,只是说出口反而自己品出点儿别的意味来,好像他这几天都在想着这件事。 薄夏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这人向来真诚,解释跟他没什么关系。再说了:“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 靳韫言的眼神几乎里里外外地将她看穿,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这样的话跟几个人说过?” “……” 她先是心虚地笑了笑,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没什么问题,而后坦荡地抬起眼,看上去像是大方承认的意思。 靳韫言提及在京市第一次见面她刚开始说的那些奉承话,语气里带着点儿戏谑:“在这之前都快把我忘了吧。” “您今天怎么还翻起了旧账,”她微微偏头,神情带着点儿有恃无恐,“除此之外,我说的都是真话。难道就因为我真话里掺杂着几句假话,我就不是真心了的吗?那您以前骗我的算什么?” “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说放学跟我一起回家,不也只是随口一说吗?”薄夏凑他近了一些,看上去好像已经放下了过去,她说,“成年人之间不都是点到为止,您还不懂不点破的道理吗?更何况,我至少没欺骗未成年……” 靳韫言被她的道理打败,只好承认是他的问题。他鼻腔里泄出些浅淡的笑音:“得,不骗你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起来却像是某种诺言似的。 靳韫言垂眼看向她,眼神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时光,轻柔的,像是带着点儿哄:“以后每句话都算数,不让你失望了。” 后半句是郑重的,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分开过,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时间少年的他在向她道歉,又像是他借着这句话重新向她许诺,似乎这样就可以弥补从前错过的时光。 薄夏承认,那一瞬间她产生了某种幻觉。 仿佛他们还在年少时,他们还留住了青春。 晚餐是薄夏请的,靳韫言也没阻止,只是后来又给她送礼物请她吃饭,以薄夏的性格,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是越走越近。 她问那件礼物时,靳韫言决口不提是专门请人定制的小众品牌,只是说看见合适她就买了。 两人的关系界限其实早就模糊,算不得清白。 只是靳韫言的行为方式像一场南方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她还没完全察觉就已经被完全浸湿,去哪儿去细细思索两个人的关系。 转折在半月后的某次出差。 她陪着孟叙白出国领奖,作为多年朋友以及工作上的关系,她笑着为她鼓掌。孟叙白也是高兴,起身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而后他登台讲话时还特意提到了她。 那天晚上回了国她跟事务所的人一起为孟叙白庆祝,在会所的时候遇见了靳韫言,她跟孟叙白站在一起,穿着同色的西装,看上去登对得很。 倒衬得靳韫言是个局外人。 孟叙白同他握手,他不冷不淡地回应,视线却是落在薄夏身上的。 他这人极少看网上的消息,是身边的宋岑特意截了孟叙白的朋友圈给他看,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当时没表态。 即便是现在仍旧淡然自若,与人寒暄几句后便径直走向包厢。薄夏正跟同事搭着话,间隙间回头望了眼他冷淡的背影。 只是薄夏也没想到聚餐结束后收到靳韫言的信息,他问她喝酒了吗:“我送你回去。” “没事,待会儿我可以自己打车。” 他平日里虽说是温和,可有时候说话却也带着几分掌控者的意味,让人无法去拒绝:“我在外面等你。” 等她走出来,靳韫言的车正停在门口。 暮春下了点儿雨,向来干燥的城市染上几分潮湿,他撑着把伞过来时刚好听见孟叙白 状若无意地问起两个人的关系,话语里说不上是不甘心还是试探。 薄夏笑得体面:“朋友而已。” 她这话其实也只是陈述事实,并不带什么深意。 本来也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她总不能当着靳韫言的面自作多情,更何况她现在自己都不能界定两个人的关系。靳韫言确实对她没话说,可谁又能知晓他心中的想法呢,那样无心风月的人谁又见过他爱上任何人。 只是在孟叙白跟前这话却变了味,听起来好像薄夏在迫不及待地在对方面前撇清自己和靳韫言的关系,生怕孟叙白误会似的。 偏偏这时孟叙白还提及要送她回去。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峙,叫薄夏有些进退两难。她确实该考虑买辆代步车,总叫旁人送来送去算怎么一回事。 她说没两步路,就不劳烦他们了,说完拿出手机软件打车。 屏幕刚点开,她听见眼前的人混合着雨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朋友在这,还有不顺路送你的道理吗?” 薄夏被自己绕了进去,又见他已经绅士地打开后座的车门,还是坐了进去。 路上细碎的雨点落在玻璃上,将灯红酒绿的城市蒙上一层薄雾。 靳韫言先打破沉默,他问她这几天跟孟叙白在一块是不是过得开心吗。她说正常工作而已。 司机快开到目的地时,薄夏见他似乎有些不舒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靳韫言先前在饭局上喝了点儿酒,这会儿头有些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明明身体不舒服,偏偏又睁开眼看了她许久:“这么晚了总不好一个人去医院。” “我陪你。” “要是需要住院呢,你也陪吗?” 她向来对靳韫言没什么防备心,完全没想到异性单独待在一起不合适,只对了下时间说明天休息。 靳韫言突然笑了声,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对朋友这样上心?那个孟叙白要你陪的话,你也陪吗?” 气氛一下子变了,薄夏那时候自己都没察觉到靳韫言在她那儿的独特性,只是开着玩笑说那不行:“万一他对我心怀不轨怎么办?陪你的话没那么危险。” 她好像始终对他没有防备、始终觉得他不会喜欢上她,靳韫言凑她近了些,平日里温和的眼神多了一丝裂痕,让人窥探出里面不堪的欲。望:“是吗?” 薄夏隐隐感觉到他的侵占性,眼睫轻颤。她下意识想躲,白皙的手腕却被他攥得很牢。 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如果我说,这段时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朋友呢?” 第58章 苦果 薄夏并非草木,她自然隐隐能感觉到一些变化。 只是她对感情之事始终感知有限,总觉得他从前拒绝过她,如今自然也不会再对她有任何的想法。像他这样好的人,能和他做朋友就已经足够了。 她没想过会有今天,更没想过他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 车厢里很静,静得她能听见他抬起的手上腕表指针走动的声音。 他眼前渐渐笼上一层朦胧的雾,指尖暧昧地揉着她的唇,那张曾经在她梦中出现过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竟也会表露出那样情难自禁的表情。 薄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要陷在这样的温柔旋涡里。 只是最后一秒理智占据上风,她还是偏过脸,任由脸侧留下温热的触感。 “靳韫言……”薄夏眼尾染了点儿湿意,大概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胸口上下起伏,“我没想好。” 她嗓音不自觉地透着柔软,柔软到能轻易将他心口的一切褶皱都抚平。 车刚好抵达目的地,她解开安全带匆忙下了车。 只是车厢内暧昧的气氛却久久未曾散去,他眼前仍旧是她刚刚看他时澄澈含情的眼睛,染着湿润的水光。 灯光打在他的眉骨上,远远望去靳韫言的眼神深不见底。 酒精的作用下,向来内敛的人情绪外放了许多。他伸手松了松领带,仰头时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自从重逢以来,他确实没把她当成什么朋友。他这样看上去温和的人,其实能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太多,大多都是利益关系。 如果不是存着点儿想法,他又怎么会想着主动跟她见面? 他实在不是什么克制的人,能忍到现在仍旧在徐徐图之已然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儿,可偏偏好像还是有点吓到了对方。 靳韫言并不知道这是否是个合适的时机,他眯着眼忍着头部的疼痛,一直到回家后薄夏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一边解开袖扣一边往外走去:“嗯?” “你头疼好点儿了吗?” 他听见她的声音唇角染上笑意,嗓音哑得有些厉害:“在担心我?”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了,好像答案是肯定的话就代表着什么似的。 靳韫言也不为难她,坐在沙发上:“说拿我当朋友,既不承认担心我,也不能抱你。” “薄夏,”他鼻息透出点儿笑意,“是不是有点儿区别对待了?” 她这会儿后知后觉他是计较她今天在孟叙白跟前说的话,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她想着故意去呛他两句,也没仔细想话就已经说出了口:“你是不想抱我,你想……” 后半截的话快要说出口,她却突然意识到什么。 听见那头的笑声,她慌乱挂了电话。 靳韫言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去浴室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他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她刚刚什么也没说,他好像又被哄好了。 那个晚上谁也没能忘记。 薄夏承认,靳韫言确实是个很容易让人有生理冲动的人,他穿衣风格总是很禁欲,人也绅士礼貌,她觉得自己这样俗气的人自然免不了对他产生感觉。 可那点儿感觉,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划分。 是将那些感觉归结于年少时暗恋症候群所产生的一些后遗症,还是成年男女之间的互相吸引呢。 她这两年那样理智,处理事情向来不拖泥带水,此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搞清楚自己的心思。 更何况靳韫言对她又是什么想法,也许也只是像她这样有些许的好感吧,他们彼此之间也许都只有微弱的好感,那么这些好感能支撑他们走下去吗? 那几天他们联系不多,靳韫言只是时常关心却没有逼迫得太紧。靳韫言不是追问的性格,更不是不愿意等待的人。 他只是在一周后邀请她去参加万盛的新品发布会,听说万盛科技新研发了一款手术机器人,在此之前就备受业内关注。这次被邀请去的也有不少医疗界的大佬和媒体记者。 薄夏来了之后宋岑给她安排了第一排的位置,她看见靳韫言上台,于是朝他礼貌地微笑。 远远看去女人穿了件黑色的套装,脖子上点缀着白色的带子,看上去十分端庄。 靳韫言眉间染上几分温柔,上台后接过主持人的话筒,他身后的荧幕开始展示手术操作模拟画面,靳韫言开始讲述新品运动的科技技术,并且介绍相关技术进步对于国际的影响。 她离他那样近,又回想起了从前仰望他时的心情。 发布会的最后靳韫言温和开口:“推动科技发展和医疗健康进步一直以来都是万盛的追求,守护生命更是我个人的信仰。” 台下一时间掌声雷动,而薄夏遥遥与他相望,也真心为他鼓着掌。 她走到外面等他, 想要跟他打声招呼再走。可靳韫言却被记者绊住脚步,他站在远处从容淡然,修长的身影一眼就让人能知道谁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薄夏抽空去了趟卫生间,她看向镜子里那个跟过去比有些陌生也算闪光的自己,忍不住想,他们现在这样是不是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们都做着自己热爱的行业,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他们仍旧是朋友,他在她心里仍旧保持着最好的样子,也许以后他们会各自组建家庭,但至少也会见面的时候体面地打声招呼。 偶尔回忆起青春,她会想起那个最热烈的夏天里出现过一个不可取代的少年。 可如果真的在一起呢? 他们不是一个阶级,也未必会走到结婚那一步,他们不够了解彼此,因为一时的爱意开始到最后兴许会因为发现对方不是想象之中的自己而两败俱伤。 如果说跟靳韫言在一起会毁掉她心里那个曾经完美无瑕的靳韫言,是不是还不如从来没有开始? 她想了很多,等散场了才走出来,她看见靳韫言在外面等她,他贴心地道着歉,又问她刚刚听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太枯燥了。 他离她那么近,她才发现他今天戴了她送的领针。平时从来没见过他戴,竟是留到这样正式的场合的。 明明先前还有过那样暧昧的场景,如今见面薄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拘谨,反而落落大方,她看了他一眼:“你说这话好像我刚刚没怎么认真听光是来凑人数一样,我怎么会觉得枯燥。” 末了她又说:“你刚刚说得很好。” 那天他们去吃了饭,过后又去湖边散步,跟平时的相处没什么区别。唯一有些出入的是她没站稳的时候他伸手扶了一把,但很快就被她躲开了。 靳韫言以为她是羞赧,也没放在心上。 暮春的花落得差不多了,水面席卷着凉气穿过衣袖,按照故事的固有走向,大概是要有个浪漫结尾的。 可薄夏却看着湖面,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靳韫言,你知道吗?” 她说:“我小时候很羡慕别人可以有小熊玩偶、有好看的新衣服、有银手镯有漂亮的发卡、过生日有漂亮的蛋糕,我羡慕她们拥有一切精致漂亮的东西。” 那时候她很羡慕别的女孩可以跟公主一样受尽父母的宠爱,而她一无所有。 “后来我有钱了,我买了以前很多心心念念的东西,可是好像我也没有那么满足和开心。其实很多时候,我已经不需要那些玩具或者首饰,我只是带着某种执念、偏执地想要填满过去的自己。” 薄夏的眼睛是湿的:“你好像就是我童年时看了许久的橱窗里的玩偶,那是曾经的我最想要的礼物,可是这份礼物已经过期了,我再打开也不会是十七岁时的心情。” 人总会为年少不得之物困住一生,可得不到终究是得不到,不论是童年时渴望的那份偏爱和在乎还是青春期的那份无疾而终的暗恋,她都应该放下往前走了。 靳韫言的笑意停滞在眼中。 他原本设想过许多种和她的后续,却从未想过听到的会是这些话,所以,对她而言他就仅仅是那份年少时喜欢的礼物吗? 她刚刚来之前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其他的情绪,代表的而是告别吗? “所以靳韫言,我们还是做朋友好不好?”她的笑容里带着某种宽容,“要不然,就停在这里吧,好不好?” 她曾经梦见过她喜欢的人会有一天回头看她一眼,告诉她其实他也喜欢她很久了,可是好像真到了暗恋有回响的那一天,她心口起的波澜却没有她想象之中的大。 年少时的世界太小,小到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的心神,小到把他当成全世界。 可后来才发现这世界比她想象之中广阔得多,而她那晦暗枯燥的青春时代里,真正的英雄主角从来不是靳韫言,自始至终都是敢爱敢恨、追逐光亮的她自己。 靳韫言向来自持冷静,否则不会那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她窥探出半分。 在今天之前,他因她那句还没想好的话,觉得他们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他没想过会得到她这样的答案。 好吗? 他当然不想说好,叫他那样对什么都抱着势在必得有着野心的人,怎么会放弃抓住她的机会呢? 可他还是垂下眼心疼地看了她许久,即便被她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嗓音仍旧是温柔的:“别哭了,被拒绝的人不是我吗?” 隔着漫长的十年,靳韫言终于尝到了当初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那一瞬间,年少时候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 他想,原来那时候的她就像自己现在这样难过吗? 第59章 回响 靳韫言自认不是什么会后悔和遗憾的人,更不信什么因果与报应。 可遇见薄夏以后他不止一次想到从前,他甚至在想上天让他在多年后的今天喜欢上她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上一课,让他知道从前冷漠地拒绝别人究竟有多伤人。 他沉默许多,最后忍不住轻声问她:“过去那些年,真的没有怪过我吗?” 这次薄夏说了真话:“怪过的。” 她也曾偶尔在心里可耻地恨过他,恨他不是山谷不肯给自己半点回音,恨他眼里自己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后来我长大了,”薄夏是那样温柔地告诉他,“我开始知道你不选择我并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也开始明白很多东西存在的真正意义并不是抵达,而是指引。” 她曾经看过史铁生的书,上面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着彼岸的成立,走到,岂非彼岸的消失?”[1] 薄夏看着他的脸,想起了过去太多太多事,她还是没忍住踮起脚跟给了他一个最后的拥抱:“靳韫言,谢谢你曾经如此耀眼地照亮过我的青春。” 不论月亮是否只为她一个人落下光亮,她也真真切切地曾经被那束光照亮过。 这就足够了。 靳韫言没想过得到这个拥抱是在这样的语境下,他脸色算不上好看,却也没有因为她的拒绝生气。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我送你回家。” 他总是绅士的,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好的情绪。 夏天来临前下了几场潮湿的雨,将街道上的青色洗刷得更浓郁了一些。 算起来从那天之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 靳韫言理解她同自己以往如出一辙的理智,他也不是什么喜欢死缠烂打的人,于是照样还是和往常一样生活,只是偶尔会想起一些瞬间。 想起她那日穿了件浓郁的绿色长裙,看向他坚定地说想要的是他,想起她送他回家时被风吹起的发尾的弧度,也会想起那日她们提及过去时她潮湿却坚韧的眼神。 她说—— 靳韫言我喜欢你。 可是我知道,我所喜欢的你有一部分是我内心的投射,那不是真正的你。 从头到尾,不是他在照亮她的青春,在那场湿漉漉的雨季里燃着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的人,一直是她自己。 几日后跟万盛的饭局薄夏也没有去,靳韫言受着旁人的奉承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他出去点了根烟,回来时听见包厢里其他几人闲聊,有人提及薄夏,孟叙白说她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 两人是工作关系又郎才女貌,坐在他身边的人忍不住打听起来两个人的关系,得知不是恋人后忍不住问:“薄小姐这样的佳人你也不动心吗?” “光我动心有什么用?”做了几年朋友,孟叙白自认对薄夏有几分了解,他藏下眼底的落寞,“她那样的人最注重分寸,只要不喜欢你,朝她走一步她能后退九十九步,你说我能不识趣点吗?” 那人笑着说是啊。 靳韫言坐回自己的位置,脸上笑意未减,却始终难抵眼底。 他无法否认心底的不悦,开始想,是不是在她 心里,自己和孟叙白也始终没什么区别? 听见身边的动静,孟叙白抬眼看到了靳韫言,投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 散场时孟叙白凑过来跟靳韫言搭话,平日里因为工作关系他始终跟靳韫言表面客气,两人实在算不上朋友,也鲜少说一些私底下朋友之间会说的话题。 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孟叙白点了根烟,也不像平日里那样顾及他的感受:“你跟薄夏吵架了?怎么也不问问我她今天为什么没来?” 靳韫言有些意外,他垂眼看向孟叙白,像是在探究对方话语中的意味。 很多事其实不用说,孟叙白比谁都看得明白。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每次靳韫言出现的时候对薄夏来说都是那样不同,他说:“如果吵架了你也多多包容,我认识她太久了,她只是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心里也有脆弱的地方。” 靳韫言确实是个绅士,却不觉得自己在面对情敌的时候也能温和,他唇角残留着笑意,身上的上位者气息展露无余:“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话?” 孟叙白笑了声,他确实没什么身份。 他没告辞,离开时脸色有些冷,站在他身侧时还是留下话语—— “你以为我是什么大方的人吗,如果不是看见你在她心里的与众不同,我怎么会说这些话?我比谁都希望她开心,哪怕那个让她开心的人不是我。” 孟叙白又说:“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她的心。” 回去时路上有车辆出了事故导致路段一直在堵车,靳韫言听不清司机的声音,脑海里的是孟叙白的话,他对她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吗? 想了想,他又有些敬佩孟叙白。 倘若把他放在孟叙白的位置上,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别人在一起吗?他还做不了那个圣人。 黑夜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起来。 靳韫言没让司机回家,报了另一个地址。 到了地儿之后他却迟迟没能打出那个电话,在车里看着那扇窗户出了很久的神。 京市是没有梅雨的,即便初夏气温上升,也不会让人觉得闷热。 正是最舒服的天气,两边街道的槐树映着红墙,落下一大片绿荫来。 薄夏坐上孟叙白的车,一边听着孟叙白聊起今天的客户一边翻阅着资料,是关于私人庭院设计的项目。 “他老人家还特意聊起你,说什么你年少有为,想见见你。” “我?” 她并不认识于老,对这话便存了几分疑惑。 等到了地儿她远远瞧见穿着中山服的老人,虽头发花白却看上去精神奕奕,整个人稳如泰山,看上去和蔼又不失气场。 聊了一会儿对方对她极为欣赏,过后才谈起:“还是小靳跟我介绍的你,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还有你这么优秀的孩子。” 薄夏心口落下湿意,刚对这话语存着疑惑想继续追问时包厢从外面推开,服务生恭敬地迎着外面的人。 她一抬头,瞧见许久不见的人姿态落拓地走进来,跟人打了招呼以后径直坐到她身边。 他还是那样温润体面,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靳总,您……” 她迟钝了片刻,礼貌地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您好。” 体面地就好像过去那些都没有发生过。 “很意外吗?”他的眼神描摹着她的五官,其实算起来也没多久没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她。 薄夏说不意外,毕竟圈子就这么小,也难免会有往来。 靳韫言笑了声:“如果我说是我安排的呢?” 薄夏心口微怔,想来也确实是这样,若非他安排也不会有今天的会面。他仍旧看着她,甚至靠她有些近,隐隐约约透出几分侵略感,薄夏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于老打断。 “来得这么晚是不是应该自罚三杯?” 靳韫言先前特意打过电话说明迟到的原因,当时于老说没什么事儿这会儿倒是为难起他了,他笑了声,说确实该罚。 饭桌上众人谈笑风生。 薄夏一时失神将手边的勺子弄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抬起头时刚好看见靳韫言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桌子上。 像是怕她磕到桌子。 但看向他时,他正在和旁人说话,仿佛手上的动作只是无意而为。 她起身去卫生间,在外面补完妆后看见靳韫言站在长廊的尽头,看上去好像等他很久了。 薄夏也没想过他会这样做,她想起温心曾经对自己吐槽过自己的前男友,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身上有着他们那个群体固有的毛病,不主动更不会哄人。靳韫言其实也不例外,甚至比之更甚。 按理来说她上次拒绝了他,不说他不会追过来,就凭他骄矜的个性,也干不出来死缠烂打的事情。 她假装没看见他往前走,经过靳韫言的时候手臂却被他猝不及防地拉住。 薄夏抬起眼,望进他温柔的眼神里,像是陷入一片沼泽地,越是挣脱越难以逃开,她有些装傻地等他开口,绝口不先提先前的那次谈话。 “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特意见你吗?” 她眸光一时之间竟开始躲闪,垂眼看向他攥住自己的手,以为他会攥得更紧,没想到的是,靳韫言很快就轻轻松开了,像是刚刚展露出来的那一瞬间的其他情绪,只是她偶尔的错觉。 他的眼神比以往还要多情几分,深邃的眼睛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光是被看了会儿她心口就在发颤。 “是有什么事情吗?”薄夏语气还算平常,“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靳先生应该也不是会纠缠的性格。” “我也以为我不是,”他垂下眼睑,“可是这几天我想了很久,如果我不来见你以后会后悔。” “薄夏,”靳韫言靠她近了几分,嗓音温柔,“你呢,就一点后悔也不会有吗?” 她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敲击着,连同耳边的声音都有些模糊,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敢重新看他。 就是那一瞬间的迟疑给了靳韫言可乘之机,他看出来她好像并不是对自己一点喜欢都没有,于是离她更近了一些,低声哄着她—— “橱窗里的礼物有没有价值,是不是应该拥有了之后才能知道?” 靳韫言靠她那样近,像是下一秒就会将她拥在怀里,他喉结滚了滚:“小薄同学,你也公平一点。” 他的尾音温柔缱绻,像是能滴出水来,他问她—— “好不好?” 第60章 礼物 他温柔的话语如同清凉的溪水缓缓从她心口淌过,她突然之间发现,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理智和坚定。 她甚至开始觉得靳韫言说得不无道理,也许拥有了他以后才会彻底将他放下,可这段大概率没有结果的感情,真的要开始吗? 薄夏仰头看他,任由彼此的视线在这不算宽阔的空间里交缠,直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声,她这才收回眸光。 想装作无事发生,偏偏来的人是孟叙白,他那样精明的人自然看得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忍着心口的情绪,还有功夫打趣:“谈什么商业机密吗?还需要到这儿来。” 薄夏解释:“只是碰着说了两句话而已。” 回到包厢后薄夏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靳韫言也没有追问,一切如常。 只是偶尔视线碰撞时,她仍旧能想起从前亲密的情形,好像即便没有越界的举动,他们之间总归是不清白。 出了会所靳韫言要送她,她拒绝了。 他这人看上去温柔其实也有霸道的时候,若是往常也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想到今天大概还是要给她一点空间,于是只是视线落在她身上,半晌后轻声嘱咐让她回去路上小心点。 等人走了之后,于老打趣:“这么多年了,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是孤家寡人,要是青禾那丫头看见了不知道多伤心。” 他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却不瞎,从刚刚这小子进来时眼神就一直放在薄夏身上,几乎没有移开过。 有时候也觉得稀罕,他们 年轻一代之中就数靳韫言洁身自好,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跟他亲近的女人,今天居然也能见到他动情的模样。 “您知道的,我跟青禾始终只是朋友关系。” 于老虽然是于青禾的爷爷,但也知道这种事一厢情愿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家和靳家是多年的世交,向来关系很好,他又很欣赏靳韫言这个后辈,自然没必要因为孙女的幼稚心思就疏远靳韫言。 他叹了口气:“她那孩子比你小几岁,所以容易钻牛角尖想不明白,过两年也就好了。” 靳韫言笑了笑,应了声是。 夜色厚重,薄夏回到出租屋后先去洗了个凉水澡,出来后听见室友抱怨:“这两天京市怎么这么潮。” 好像是有点。 薄夏太习惯南方的天气竟然一时之间没发觉。 她去晾衣服的时候看见阳台上放着的那盆薄荷,也不知道为什么薄荷的叶子有枯萎的痕迹,看上去存活不了太久。 薄夏总觉得那像是某种征兆,这样好养的植物竟也没能躲过她的摧残,是不是证明着什么? 外面传来敲门声,薄夏以为是室友点的外卖放在心上,等人把东西拿进来告诉她:“这儿有给你的礼物。” 她有些不解地走过来,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哆啦A梦的玩偶,蓝色的机器猫正对着她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份礼物是出自靳韫言的手笔。 室友没忍住揣测道:“你是不是招惹什么烂桃花了,谁追人送这种占地方的玩偶?哄小孩子呢。” 说着她又觉得玩偶可爱,上手摸了摸,碰到玩偶前面的口袋时发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顺势拿出来一看,里面竟放着装着钻石耳坠的礼盒,打开后火彩在灯光下格外明显,怎么也不像是假货。 她当即怔住,突然之间很想收回刚刚那些说烂桃花的话。 “这……” 薄夏也有些错愕,赶紧接过东西妥善保管,她想了想怎么都觉得只有靳韫言才会送她这些东西。 他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是想告诉她他既能给她过去想要的东西,也能给她现在所需要的东西吗? 回到房间,薄夏给靳韫言打了个电话确认。 他当时正坐在车厢的后座,仰着头鼻息带出轻笑:“怎么确定就是我的手笔?” “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他莫名地因为这句话有些愉悦,指尖敲在交叠的腿上,慢条斯理地问:“只有我一个,那个孟叙白不是也喜欢你?” 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戏谑,薄夏想这会儿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吗。 “靳韫言。” 她嗓音里带着点儿娇嗔,靳韫言当即终止了这个话题,只是眼尾的笑意更盛:“嗯,是准备还给我吗?” “你觉得我能收下吗?” 靳韫言没告诉她,上次送给她的礼物只是品牌小众其实也不便宜,他反问她不能吗:“送出去的东西我也没有收回来的习惯,还是说你一定要跟我划分得那么清?” “你觉得我不应该跟你划分得清楚一点?” 他拗不过她,沉默了半晌后说:“好,那你来万盛找我,让别人送的话,中间出了差错总归不太好。” 薄夏潜意识里觉得这一切是他的套路,自从认识他以后,他跟记忆里那个人总是有点偏差,只是以前她不愿意深想。 但这次她忍不住开口问:“你是故意的吗?” “如果我说是呢?” “……” 直到耳边没了声响,靳韫言才意识到自己被不打招呼地挂了电话。这行为颇有些不礼貌,靳韫言却也没生气。 大概是她平日里太体面的缘故,他倒更想看她发点本就该有的小脾气。 只是可惜隔着屏幕看不见她的模样,他眼底存了点儿笑意,想,她大概是连气恼的模样都是柔软的。 那几日里小雨总淅淅沥沥地下着,却始终没能下一场痛快的雨,将空气里闷热的水汽彻底带走。 往年这个季节京市也有潮湿的时候,却不似今年这样。 黏腻的天气本就令人心烦意乱,更何况靳韫言一连等了几天也没等到想见的人。 加班到深夜,宋岑对上上司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开口:“薄小姐今天也没来。” 他垂着眼整理袖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半晌后宋岑才听见靳总冷淡的声音—— “嗯,知道了。” 薄夏倒不是有意不去,她刚好遇到了点儿麻烦,手底下员工的工作失误给项目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这些天光忙着去跟甲方道歉以及沟通解决办法。 幸好挽救及时,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按照其他领导的脾性早就将锅甩给下属了,薄夏没有,跟在她身后的员工心怀感激,脑海里还是刚刚她处事不惊的模样,心里又自责又崇拜。 “您都是为了我才……对不起。” 进了办公楼,薄夏单手插兜走进来,嗓音温和又不失气势:“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这个团队里每个人的失误都可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 她穿了件白色衬衫和同色西装裤,灯光落在她胸前整个人被渡上淡淡的一层金边。 刚拉开办公室的门让员工进来谈个话,薄夏就看见里面多了个人。靳韫言随性地坐在她办公桌的对面,双腿交叠正看着她,看来刚刚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 “你先出去吧,明天早上开个复盘会,到时候你准备下在会议上总结一下自己的经验教训。” “好。”员工看了两人一眼,出去的时候贴心地帮他们带上门。 薄夏没说什么,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礼盒交给他。 对面的男人却没收,他微微抬眼:“你觉得我特意过来等你是为了要回我送出去的礼物吗?” 他那双多情眼总叫人轻易沦陷,仿佛写着是想来见她的情话。 薄夏微微别开眼,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我待会儿还有工作……” 靳韫言站起身接过她手上的礼盒,却没有收下,他离她那么近,小心翼翼地取下她的耳环,再帮她戴上新的。她想躲闪,靳韫言没让:“别动。” 指尖碰到她温热的皮肤,弄得她轻颤,她听见他说:“总那么紧张做什么?” 他轻柔的嗓音像羽毛一样划过她的耳垂:“只是看到了觉得你戴才能完全显现它的价值,又不是一定要求你回报什么。” “薄夏,你是不是不该那么残忍,”他端详着她戴耳环的模样,缓慢开口,“连爱你的权利都不给我,是吗?” 她确实算得太清了。 因为她太不相信无条件的爱了。 她更得承认,她那样的家庭把她养成太有原则太高自尊的性格,总是无法做到旁人的坦然和游刃有余。 可那时候靳韫言总是懂她的,他身边的人形形色色,以至于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人性了解得透彻,也因而懂她的骨气和别扭,他说:“不安的话先替我保管,哪一天不喜欢了再还给我。” 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整个人离她那么近,从他背后的角度看像是他们在接吻一样。 靳韫言帮她戴好另一边,温热的指腹划过她沾染了绯色的脸侧,靠她更近了些,身上的木质香气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薄夏,”他的嗓音总像是勾人的利器,让人耳廓生痒,他说,“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他那样的人,就连眼神都让人无法抗拒,偏偏还要继续追问她:“又或者,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追求 她越躲闪,他越想要那个答案。 两人身影叠在一起,狭窄的空间里她无处可逃,不需要开口,她脸颊的绯色早已给出了回答。 薄夏清楚这点,眼尾带了点儿嗔怒:“靳韫言,你犯规了。” 靳韫言眼底笑意更盛,甚至“嗯”了一声。 毕竟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规则可言。 他甚至问:“那你要怎么办?” 像是知道 她在他跟前总是心软的性格,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靳韫言没有丝毫退让的样子。他看上去有些有恃无恐,引得薄夏抬起脚踢了踢他的裤腿。 力道并不大,倒像是调情似的。 耳边传来声响,玻璃窗上霎时间布满细密的雨珠,随着哗啦的响声雨势渐大,靳韫言没继续逗她。 他说自己没带伞,让她送自己下楼。 薄夏脑子里有些乱,因而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抬起眼才发现他还是靠自己这么近,于是有些生气地看他,靳韫言这才低笑了声让开。 他心里并非十分确定她总会自己心软,可抬起眼仍旧看见她弯下腰拿伞。 靳韫言隔着一段距离看她纤细的腰肢,眼神沉了沉,他等着她过来送他下楼,两人并肩走着,一直没怎么说话。 大雨将空气里的燥热席卷而空。 薄夏一边帮他撑伞一边等车,只是一时间风太大,冰凉的水珠还是落在了脚面。 等待的过程里两个人站在一处,肩膀几乎要靠在一起。她突然心口久违地跳动,想那时候她是不是比谁都希望跟他站在同一把伞下。 隔着潮湿的空气他们对望着,薄夏问他车为什么还没来。 靳韫言没说他根本没打电话给司机的事儿,他只是看向雨幕,声音也听起来不那么真切:“以后还见我吗?” 明明不是关于他们要不要在一起的问题,说出口却仿佛带着别的意味。 薄夏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见你?” 是吗? 他垂着眼看了她好半晌,仿佛在质问她前段时间跟自己有意保持距离的事情,但也没明说:“你还记得那天南桉的雨下得很大,我给你送伞的事情吗?” 她当然不会忘记。 “以后,换你给我撑伞,追逐你的人换成我,好不好?”靳韫言口吻温柔,“上次你不是说还没有想好,可以的话,再给我一次机会,给从前那个目中无人的靳韫言一个机会。” 薄夏从未想过他那样骄傲的人会用那样的形容词放在自己面前,她摇头,靳韫言当她拒绝了自己,眼底黯淡了几分,片刻后又听见她说:“你没有目中无人,是我的喜欢太小声了。” 靳韫言心口轻颤,看了她许久。 他想,好像怎么也没办法不喜欢她。 他没有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离开前告诉她,她可以不回应,但不要再推开他了。 后来再想想,如果那时候她真的完全是拒绝的想法,而靳韫言也不强求,也许后来他们也不会再发生更多的故事。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进一步退一步完全会走向两个结局。 那场雨来得快走得也快,薄夏回到办公室以后便没有再想这些。有人八卦来问,她说只是聊了工作,小周就笑着说第一次见工作那么聊的,透过窗户的一角看两人都快贴在一起了。 薄夏解释不清干脆不解释了,反正他们也只是随口一问,以他们公司的工作环境,谁也没空在背后诋毁。 小周还说我支持你们,你们看起来太般配了。 旁边的人腹诽,你上次还说薄工和孟总般配,真是变脸变得比谁都快。 那之后薄夏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躲避靳韫言,他总会送来一束鲜花,在花枯萎之前再续上新的一束,有时候那束花也会在他的怀里,他会问她今天想不想看见他,她同意了才留下来。 在那些鲜花里,她最爱的是无尽夏。 绣球花花期总是很长,只有给他们充足的水源他们就能生得圆润灿烂,这样安静的花总是生长在潮湿荫蔽的地方,独自簇拥成自己的宇宙。 那花像她。 靳韫言也跟着喜欢,但他却不常送,专门送了一些娇气的花好找借口去见她一面。 偶尔没来的那天,薄夏跟温心聊着天,温心虽说一直不看好他们在一起但也看不下去她的犹豫:“其实想想的话跟靳韫言在一起也不亏,能睡到颜值天菜就算没后续也赚了吧。” “……”她欲言又止,“你说的是不是太远了一点儿?” “哪儿远了,你没想过?” 她确实会有被他的身体吸引的时候,但也确实没想得那么深入。可人的想象力总是很会延伸,温心这么一提她还真想起了那天在他酒店门口看到的情形。 他的肌肉匀称,身体看起来很有力量,和他平日里的斯文的形象似乎有些就出入。 薄夏呼吸灼热起来,最后听到的话是—— “凡事从心,想那么远做什么?人家单身了这么多年,条件也还不错,怎么也算是优质桃花,就算只是因为从前那些残留下来的感情和不甘心,试试又怎么了?” 到家后室友并不在,薄夏去阳台时候余光瞥见先前靳韫言送给她的那盆薄荷,似乎前两天室友顺手帮她浇了水修剪了一下,只是这样而已,原本看上去没救的植物就已经完全活了过来。 薄夏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才拿起衣服去洗了澡。 那天晚上她身体有些不舒服,还以为是最近饮食不规律导致胃痛,找了颗止痛药吃了下去。没想到第二天情况更加严重,她请了假去医院挂号,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让她准备晚上做手术。 如果不是手术需要别人签字她大概率是准备一个人撑着的,给温心打了电话对方这会儿在外省有事:“你生病了吗?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需要有个人来签字。” “需要别人签字还不严重?你等着,我找个人过去。” 她怕麻烦温心:“没事,我给我同事打个电话。” 薄夏找了小周过来帮她签了字,对方提出要照顾她她说没事:“我找了个护工,你照顾还不一定有她专业。” 小周无奈,说好吧好吧。 说完全没有感觉其实是假的,可这些年她什么时候不是自己扛过来的。 小时候她咳嗽得厉害,发着烧自己跑了好远的路去诊所挂水、初中的时候智齿发炎,家里人怎么也不愿意带她去医院看,再到后来刚来京市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医院里输液,生的很疼的病回去提及也没有人关心。 她早就习惯了。 被从手术房里推出来薄夏还需要输液,要有人守在床边看着她不让她睡觉。护工在旁边招呼她,她意识并不是特别清楚,模模糊糊间听到有人说:“我来吧。” 薄夏没想过面前的人会是靳韫言。 他眉头皱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着急的缘故衬衫有些乱,看到她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面色又缓和了一些:“疼不疼?”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觉得安心了很多。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带了点儿疲惫,垂着眼看她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但动作还是温柔的。 靳韫言就这样耐心地守了她一晚上,快天亮的时候薄夏想下床去卫生间,觉得在床上不方便,又是一顿折腾。 他的嗓音带着点儿命令式的威严:“别动。” 靳韫言俯身轻柔地帮她挪动着身体,扶着她一路到卫生间门口,她脸色已经滚烫,偏偏到了门口他还贴心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 薄夏很想说,她会解裤子。 但她只是带着点儿嗔怒地抬起眼看他,靳韫言也不继续戏弄她,嘱咐薄夏当心点儿。 大概是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总会脆弱一点,薄夏记得中午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靳韫言趴在病床边,向来平整的衬衫也多了褶皱的时候心口产生了一丝裂痕。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坚强和独立,可偏偏在你适应后,当全世界都觉得你无坚不摧的时候有个人偏要守护在你身边,总会生出莫名的感动情绪。 她好像总是在说不需要。 不需要爱、不需要 关心,她始终在这些年的孤独岁月里推开别人独自一往无前,可总有人想要告诉她:你可以独立,但你也不要害怕去接受别人的爱。 爱让人痛苦,但爱也会让人幸福。 她的眼角隐隐有湿意,看到靳韫言的身体动了动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薄夏听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他在整理她的被子,而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安静到她的眼皮都在发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尝试着睁开眼,看见靳韫言端着杯温水过来。她怕自己又忍不住,干脆没开口说话。 靳韫言原本有些生气,看她难得那样乖巧又不忍心责怪,半晌后他垂下眼:“昨天出差不在京市所以来晚了,还难受吗?” 薄夏这会儿反应过来大概是温心打的电话。 不过……出差,所以他是得知自己住院以后匆匆忙忙过来然后又守了自己一晚上吗? 她还想说什么,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想去卫生间。” “也不是第一次了,尴尬什么?”靳韫言笑。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靳韫言在医院照顾她大半天,她催他回去休息,他应了声好,走后没多久温心就过来接班了,这人也是回来没多久就来了医院。 薄夏正好下地走动,她问温心是不是她打电话给的靳韫言,温心说是:“你不就是开不了口吗?我帮你。” “我哪儿有。” “行,你没有,天塌下来你都准备一个人顶着,”温心看向她,“知道昨天我给靳韫言打电话的时候,他平时那样温柔稳重的性格当时都有些生气了吗?” 薄夏没想到会是这样,问他生什么气了。 “你说呢,生病也不给他打电话。”当时靳韫言再三确认这事儿,似乎是没想到薄夏没给他打电话,语气里明显压抑着某种情绪。 她喃喃:“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关系。” 温心十分佩服,笑着说:“那待会儿靳韫言来了以后你就把这句话跟他说说,我还挺想当面看看他生气的样子。” 走动了一会儿,薄夏回到了病房,刚好这时候爸妈打来电话,她却对自己生病的事儿只字不提。 温心看不下去,说她生病在住院,原以为对方至少会关心两句,谁知道电话第一句话是:“花多少钱了,我没钱给你。” 然后才开始过问病情。 “……” 就像没有得到过爱的孩子想象不出父母爱他们的场景,被父母爱着的孩子也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温心一时间怔住,突然深刻地明白薄夏为什么跟家里人感情不深。 她有些同情地看向薄夏,后者却没什么反应,唇角的笑意带了点儿自嘲:“习惯了。” 好像再也生不出更多的期待了。 因为早就见过他们最残忍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很多关系其实根本不过是一种利益交换,包括婚姻、友情和亲子关系,只不过人类为其加上了一层爱的枷锁。 关系的两方若相爱天平就不会倾斜,否则谁相信爱的谎言谁就会主动戴上镣铐为爱所困,利益的不平衡也就被美化成了爱的付出。 她那时看不透罢了。 没过多久靳韫言已经过来了,他看上去清爽许多,温心将照顾的工作交给他,临走的时候对他说:“我帮你问了,她刚刚说你还没有身份去关心她,明白了?” 薄夏慌乱阻止仍旧无济于事。 她有些心虚地看向靳韫言,观察了半晌发现他没有太大反应:“你不生气吗?” “你说的是事实,”他眼底铺满温柔,“昨天晚上我陪在你身边有没有感到安心?” 她点了点头。 靳韫言鼻息微重,看表情得到了不少安慰:“再休息会儿,我继续陪着你。” 薄夏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困意,却还是渐渐意识不清晰起来。 恍惚之间她梦见年少的时候,她趴在教室里的课桌上想偷偷看他一眼却不小心被他的眼神捕捉,他也不知道对她有没有印象,竟对她笑了起来。 梦里的靳韫言朝她走过来,问她刚刚是在看她吗? 那样的眼神太温柔,温柔到像是快破碎的泡沫。 于是她醒过来时,看见靳韫言刚好看着她,像是在复刻梦里的场景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 “靳韫言?” 他“嗯”了一声,又听见她叫了一声。 薄夏忍不住说:“以前总是不敢开口叫你的名字。” 靳韫言不知道为什么,竟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心口有些酸胀,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现在敢了?” 他垂着眼:“要不是你天天喊,我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能有那么好听。” “……” 明明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她的心脏又开始疯狂为他跳动了。 靳韫言在医院一直照顾她,等到身体稍微恢复以后薄夏就回了公司,她既不想耽误自己的时间也不想耽误靳韫言的时间。 靳韫言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呢,她这人小事随意大事谁也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连孟叙白都有些意外,说不是给她放了病假吗,她说手头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说完也懒得听孟叙白说什么召集下属开会去了。 孟叙白:“……” 中午想起自己有份材料落在出租屋里,薄夏回去了一趟,回去翻找的时候不小心把之间带来的盒子翻倒。 里面的日记本、信件等东西洒落一地。 她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将其中的信件夹在了文件之中,还是到了公司以后才发现,时间太久远,她甚至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这封信是先前家里收到的,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就随手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薄夏刚开始没放在心上,直到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那是她十七岁那年给十年后的自己写的一封信。 时至今日,她才将那封信打开。 ——“你好啊,我是十年前的你。 十年前那个期待着未来降临的你。” 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那个稚嫩却又充满期待的少女,那时的她远远不知道生活的残忍,如果她知道了,还期待未来降临吗? ——“现在的你还好吗?考上心仪的大学了吗?学了你想学的建筑学了吗?离开南桉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吗?你还记得你第一个暗恋的人吗?你们之间……还有后续吗……” 她像是在和曾经的自己对话,她对着曾经那个少女说,你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学了自己想学的建筑学,可是未来的生活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好。你已经不再纠结于暗恋能不能得到结果,可是你喜欢的人却开始对你有所回应了。 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薄夏仿佛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平静下的燃烧,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磨去了她太多的棱角。青春里那盏湿漉漉的灯,如今已经快要被吹灭。 她看着办公桌上装饰镜里的自己,像是隔着漫长的时空和过去的自己对话。 薄夏,如果是过去的你,在暗恋的人开始回应你的时候会怎么选? 她想了想,那个过去的自己应该不会犹豫吧。年少的自己即便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却在爱人这件事上那样一往无前。 这些年,她竟然开始丢失爱一个人的勇气,连爱都要瞻前顾后,权衡利弊。 可是感情的事情本就不需要那么多衡量和考量,如果因为没有结果就不选择开始,如果因为不确定就不选择开始,她怎么会体验到真正的爱呢? 薄夏后来将那封信仔细收好,像是保管好那段青涩的岁月。 她好像比过去更耀眼了,可过去也从来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不堪回首的时光,因为在那段时间里,即便没有逃开那片沼泽地,即便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如何的处境,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仰望黑暗里的那束光,逃开那片束缚她的地方。 她想告诉十七岁的薄夏,我没有让你失望,但你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这样一个很小的插曲,却在无意中给了薄夏答案。 那之后薄夏和靳韫言走得 更近了一些,他偶尔会带她出去吃,偶尔会让人给她送一些家常菜,说是保姆做的。他说如果不是工作太忙,一定会给她做。 薄夏当他只是随口一说,之后也确实吃到过他做的饭,被同事看见了以后还问她是不是谈男朋友了,对方这么贴心。毕竟以她工作狂的特质也没空准备这些。 靳韫言也会带她出席一些场合,那时候薄夏以为他只是让她见他那些朋友,介绍他们认识,她是很久以后才察觉到他是想拓展她的人脉,他看重她喜欢的事业,想要“托举”她。 那天无事她去见了他的一些朋友,他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打麻将,眼底盛着笑意,几个人虽然不说什么,却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 谁能想到靳韫言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人赢了钱他笑得开心,输了钱他也笑得开心,跟旁边的薄夏咬耳朵说输了多少也没关系,顺手给他们做人情。 盛驰这人也懂眼色,更何况之前说话不当心还被薄夏“教育”过,这会儿说话正常多了,他开着玩笑说:“阿言,我看以后你就别上桌了,薄夏牌技比你好多了。” 靳韫言也不生气,仿佛夸薄夏跟夸他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玩到中间来了位不速之客,盛驰看见外面的人面色一顿,有些尴尬地看向靳韫言,旁边的人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直接被他踢了一脚。 来的人是于青禾,她刚从国外回来,听说靳韫言有了喜欢的人怎么也不相信,要来亲眼看看。 盛驰怕她不懂事将场面闹得难看,于是起身说要带她去其他地方玩,可于青禾生性骄纵,不买他的账:“怎么,你们不想带我玩?” “今天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又不止我一个女生对吗?”她看向靳韫言身边的人,眼底带着几分敌意。 “……” 可到底她也算是他们的朋友,且来了以后也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将她赶走,大家也就纵着了。 于青禾看他们在打麻将,说自己也要参与,盛驰刚想把位置让给她,她说想要坐在薄夏那儿,这摆明是冲着她来的,薄夏怎么能不清楚。 靳韫言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扶着薄夏的腰暗示她不用起来,但薄夏却把位置让给了于青禾坐在了旁边,她说:“刚好有些累了。” 于青禾取代了她的位置,靳韫言也跟着离开了麻将桌,她打了会儿倒是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一直到靳韫言出去接电话时突然对薄夏说:“薄小姐,你那么好心,不如把阿言也让给我吧,我喜欢他很久了。” 包厢里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了她们,盛驰一边给靳韫言发消息一边安抚于青禾,但对方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薄夏笑了笑,双腿交叠淡然地坐在原地:“我不会让你。” 于青禾一顿,又听到了她下半句话:“但我也不跟你抢。” “什么意思,你不敢跟我竞争,是不是怕被我比下去?” “感情这事儿是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的,跟一个女人竞争另一个男人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她说这话时对面前的人完全没有敌意,大方又自信,让人忍不住觉得谁喜欢她都是应该的。 靳韫言进来后坐在她身边,没看于青禾。 男人单手靠在薄夏椅背上,垂着眼轻笑,只是笑意却未抵达眼底:“追她不容易,别把她吓跑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玩笑,也没有把场面弄得太僵,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是他在追薄夏,是他想要强求。 于青禾来之前并不相信他有喜欢的人,过去太多年他身边也没有什么人,包括自己也没办法让他对自己产生感情,可怎么会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他就真的会有喜欢的人呢? “靳……” “于小姐。” 她看到对方冷淡的表情,甚至说出口的仍旧是这样冷淡的称呼,竟一时间不敢再接着说。 虽然靳韫言脾气一直很好,但以她这么多年也没能得到他半点回应的经验来说,他这人真生气了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最后还是盛驰看不下去圆场:“青禾你就别开玩笑了,你阿言哥哥最近茶不思饭不想地想讨你未来嫂子开心,万一给人搅黄了岂不是罪过。” 这话就是暗示她别乱来,待会儿靳韫言生气了收不了场。 结束后薄夏一直没说话,靳韫言当她误会了,向她解释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只是普通朋友。”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朋友也不算。于家跟靳家是世交,先前住得也近,他碍于面子有时候也不得不跟于青禾来往,但从来没有越过界。 薄夏还在想他刚刚说追她的话,回过神后“嗯”了一声。 她比谁都清楚他对不喜欢的人有多无情。 看她那副冷淡的样子,靳韫言回过味来了,他低低笑了声。 薄夏问他在笑什么,他说笑自己奇怪,竟然会怕她吃醋,又怕她不吃醋,他看向她,叫她的名字:“薄夏,你就不能稍微放在心上?” “嗯……” 靳韫言又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一点儿生气的情绪都没有?” “我倒是挺欣赏刚刚那女孩儿,你看她的模样什么都愿意去争取,也许换成我的话,做不到这样。” 他哑然失笑。 靳韫言想,他是不是该庆幸她刚刚没真的让? 他总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她,于是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后他问:“是不是谁也不能让你的心起波澜?” 薄夏坦白:“其实我也吃过你的醋,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说起那年在书店里的事情,只是她并不知道,当时那位也是于青禾,她想起那时候的心情,又对比了现在,庆幸自己不像当年那样自卑:“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后来知道你们不是男女朋友我竟然很开心,明明那时候你也没有说喜欢我,不是吗?”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仿佛那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小事。可靳韫言却半晌没开口。 那时候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她的心情?如果早知道现在的他舍不得她伤心的话,他当初会只把她当同学吗? 曾经的靳韫言不喜欢她,所以不在意她的心情。 可现在的靳韫言喜欢她,所以舍不得过去的她伤心。 哪怕现在的薄夏已经不在意了。 他喉结滚了滚,眸光显得有些晦暗。 薄夏还在说过去的事情,她说你看那时候的我就是胆小鬼,我不敢冲到你面前说就是喜欢你,她甚至不敢让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些秘密,生怕说出口就会什么也得不到。 她看上去已经释怀了,可靳韫言看她的眼神却带着心疼,他帮她整理碎发,突然间开口:“靳韫言喜欢你。” 那年青涩的暗恋在多年后终于得到回响。 他语气温柔,然后低下眼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听见了吗?靳韫言喜欢你。” 第62章 心痒 她听见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几乎将周围一切的声音全部轻易地盖去,那是她心动的最好证明。 靳韫言说得很对,她是该公平一点儿,收到礼物时还是不是过去的心情,她拥有了才能知道。 她只是长大了,不再将过去所渴求的东 西当做自己唯一的目标,不再陷入被爱的漩涡里。 可这些并不能说明,她就该那些爱挡在门外。 车厢里一时间被寂静填满,从靳韫言的角度看,她始终很平静,似乎对他说的话没什么反应。 可靳韫言那样的性格,野心都藏在温柔之下,即便得不到她的回应也没有退步的意思。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其实和薄夏完全是相反的,他只要看到一丝机会就会想发设法得到。 而薄夏早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所以此刻,他仍旧游刃有余,看上去并不着急得到那个答案。 “下周有空吗,”靳韫言看向她,“想不想去看海?” “嗯。” “到时候给我当司机?”他故意逗她。 “嗯。” 靳韫言顿了顿:“不问问具体哪一天,也不问问具体地址,不怕我把你带哪儿卖了?” 她又“嗯”了一声,好像不在听他说话。 靳韫言深邃的眸子看了她许久,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他想刚刚的话她是没听见,还是哪儿又生气了。他微微仰头,性感的喉结上下滚着:“行,到时候安排我们住一间房。” 这回薄夏听清了,有些错愕地看向他,好像在指控他耍流氓。 他轻笑了声。 纤细的腿要碰到他的时候被他宽大的手掌摁住,细微的触碰像是一道电流顺着她的皮肤蔓延,她长睫轻颤,看了他好半晌。 车开到了目的地,薄夏像往常一样跟他道别。靳韫言其实也摸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她是被吓着了还是压根无动于衷。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点儿无力感。 正垂着眼,身侧的人突然之间折返回来,他鼻尖萦绕着些清冷玫瑰的淡淡香气,下一秒感受到柔软的唇瓣轻柔地印在他脸侧。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淡然、理智和游刃有余烟消云散。 靳韫言其实算不上克制和冷淡,成年男人该有的欲望他都有。他也承认,他不是没有想过跟薄夏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可他没料到,仅仅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个吻,竟然会扰乱他所有的思绪,让他久久难以回神。 他抬眼时看到的她波光潋滟的眼睛,里面安放的并不是躲闪的目光,与之相反的,她眼里写着的是对他坚定的选择。 又或者说,对爱的选择。 那时候靳韫言不知道的是—— 她在经历过无数受伤的瞬间后,仍旧选择了做敢爱的勇者。 耳边传来轻响声,透过车窗靳韫言看见薄夏的背影。她像一只轻飘飘的蜻蜓掠过他的水面,在波澜彻底消失前又振着透明的翅膀低低地飞开了他的世界。 于是,他错过了抓住她的机会。 等车开回别墅的车库里,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扣子,领带被轻轻扯下卷成一团放在旁边,靳韫言靠在沙发上,脸颊上仍旧是柔软的触感。 在这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纯情的一面,镜子反射出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半晌后他还是没忍住点了根烟。 仿佛烟雾吸入时也能缓解他心底的那丝欲。念。 他心口因为那个吻多了个缺口,需要那个特定的人才能填满,恰好这时他收到薄夏打来的电话,她的反射弧长得有些可怕,竟开始问他刚刚说的是去哪儿玩,周几。 靳韫言被她可爱到了,可这行为要换成别的人也谈不上什么可爱,偏偏放在她身上不一样。他低低笑了声,抬手将燃了一半的烟摁在烟灰缸里,嗓音透着点儿哑:“不是随我安排吗?” 这话纯属胡说八道,但薄夏也不计较:“既然如此,那把行程发我微信吧,今年的年假还没请,随便哪天也没关系。”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竟因为她这些对自己没有半点防备心的话心口又有所波动。 “不过……”她停顿了会儿,“你说住一间房,我觉得不合适。” 还记得这茬…… 靳韫言原本也是看她没什么反应逗她玩的,当然也没有强求的道理,刚想解释解释,那头轻声说:“我睡相不是很好,万一影响你睡觉怎么办?”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是把自己想得太好了还是故意躲开话题:“你担心的就只有这点吗?” “也有其他的,”薄夏沉默了半晌,“比如我说梦话……” 话还没说完靳韫言就轻声笑了出来,真要睡在一张床上他觉得自己怎么也纯情不到只想着睡觉这一件事。 他还是问:“你平时对男人的防备都这么低吗?” 薄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又不是……” “……”不是? 靳韫言无奈地想,他在她那儿都不算男人了? 当晚靳韫言将具体行程安排发给薄夏,出行前应于老的邀约去他家吃了个饭,他那几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于老笑着问他这是跟薄小姐修成正果了? 他回答得礼貌,说快了。 于老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靳韫言淡淡道:“以前是高中同学。”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缘分?你们那时候该不会就偷偷谈恋爱了吧?” 他垂着眼,笑得温润:“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天,那时候确实是该偷偷谈个恋爱,怪我有眼无珠。” 盛驰多少知道点儿他们之间的事情,毕竟先前靳韫言还找他问过恋爱经验,只是后来得知他靠不住便放弃了。他语气里带着点儿幸灾乐祸:“是有眼无珠,人家姑娘喜欢他的时候他看不见别人,这会儿知道追了……” 谁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 于青禾忍了忍才没打断他们说话,她不是什么三番两次自找难堪的人。 只是得知对方并不是后来者居上,她心里的不甘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盛了些,心里的苦涩开始翻涌。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长心的一天,也会将偏爱给一个人,也会满心满眼的都是另一个女孩儿。 她一直以为他无心风月,所以始终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却没想过有一天真相会这样残忍。见过他爱别人的模样,所以好像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他是一块可以靠坚持和热情就能捂热的冰。 她当时没说些什么,只是过后找到盛驰和周清樾,她想要知道那个女孩儿到底独特在哪里,而自己又输在了哪里。 盛驰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有一点你比不上她。” “哪点?” “她不主动。” “……”于青禾皱起眉头,看上去有些半信半疑。 盛驰看她这副笨蛋美人的模样忍着笑意接着忽悠:“你仔细想想,阿言什么女人没见过,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捧着他,他见多了就没感觉了,可不就喜欢那种追不到的、冷淡的。” “真的?”她有些松动。 一向嚣张的千金大小姐露出思考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萌。 “真的,你还不知道我是他的好哥们,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吗?所以你得吊着阿言,别靠他太近。” 等人真相信研究去了以后,周清樾又无语又觉得好笑,他摇头:“你真做得出来。” “不是,什么叫我真做得出来?”盛驰很费解,“我这不是功德无量吗?你没听过‘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俩结婚我还得坐主桌呢。” 周清樾嗤了声,还主桌。 说得好像没你于青禾就有能力拆散他们似的。 靳韫言刚打完电话,过来跟几人告别,盛驰看见他眼神温 柔的模样就知道电话是谁打的。 先前也没见哪个女人这么上心,一谈起恋爱铁树框框开花。 盛驰忍不住内涵:“有的人之前看我谈恋爱还觉得没趣,怎么轮到自己嘴角都压不下来。” 靳韫言瞥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心情好没开口。 倒是旁边的周清樾帮他补了刀:“可能是因为人家是真的两个人在谈恋爱,你的那些女朋友只是在跟钱谈,所以旁观者看来没什么意思。” “……” 靳韫言走的时候这两人还在吵架,盛驰问他是是不是在骂自己只有钱没有内涵,周清樾淡淡道:“还以为你听不懂。” “……” 薄夏已经收拾好东西,她跟温心提及的时候对方还有些失落:“既然如此的话今年生日我就大方地把你让给靳韫言了,你知道我一直这么善解人意的。”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快到了,原来靳韫言特意选这个时间是想给她庆祝生日。 她向来守时,提前了几分钟下楼,靳韫言的车来的时候温心还在给她发消息:“你们住一个房间吗,需不需要我这个过来人传授一点经验?” “……” 薄夏解释不是住一个房间,温心还有些失望,开玩笑说靳韫言不解风情,应该把自己当成生日礼物送给她。 笑着的时候靳韫言过来帮她提东西,问她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她抬眼看了看他,眼尾微微挑着,有些欲言又止。也不知道为什么,靳韫言读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他还当这些天他心口的波澜已经平息,没想到一见到她潮水又一瞬间涌了上来。 薄夏说没事,只是跟温心开了几句玩笑话。 靳韫言没说些什么,看她的眼神晦暗了许多,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问她怎么不让自己在楼下等一会儿,她说自己没有让人等的习惯。 靳韫言笑:“在我面前不需要注重这些。” 东西放好后,薄夏还真准备去驾驶位,靳韫言见状抬手按住车门:“怎么,真准备给我当司机?” “也不是不可以。”她回答得很认真,可偏偏看上去又乖又勾人,撩拨得人心口发痒。 该怎么告诫她也稍微对他有些防备之心。 靳韫言最后让她坐在了副驾驶,他那样有洁癖的人还在车上准备了零食。薄夏倒没怎么吃,上车以后没多久就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定的酒店是海景房,隔着落地窗就能看见外面绚烂的晚霞。 靳韫言帮她整理东西,看见她带了电脑过来,有些好笑:“你别告诉我出来还有工作。” “只是预防一下突发状况,回几封邮件而已。” 他眼尾带了点儿戏谑,有些吃味地问:“孟叙白到底给你发了多少工资?” 薄夏扬起眼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干净的眼睛像一汪小湖泊,在他跟前晃啊晃,仿佛顷刻间就能带走任何不好的情绪。以至于他也忘了刚刚问题的用意。 回自己房间前他语气温柔地叮嘱她好好休息,明天还有重要的行程。薄夏其实大概知道他要给自己庆祝生日,但还是假装被蒙在鼓里,问他具体内容。 他深邃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许久。 那是独属于成年男人的眼神,表面温和却暗藏着几分危险,好像明天他们要做的事情没那么单纯。 半晌后靳韫言似是而非地说:“你猜。” 第63章 勾引 就好像还会发生更加难以预料的事情一样。 薄夏同他开着玩笑:“不猜了,猜中你还要重新安排。” 她看上去很淡然,好像就算再惊心动魄的场面发生在她面前她也会不会动容,但实际上她心口还是有所波动,对自己许久不重视的生日开始有了期待。 只是那天还是出了点儿意外。 被晚霞染成橙色的海水拍打着沙滩,天水一色,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华丽。远处摆放着靳韫言早就准备好的鲜花和蛋糕,一切看上去都很浪漫。 他让她闭上眼睛。 脖子上传来微凉的触感,薄夏听见他温柔地说好了,她睁开眼,烟花声在耳边同步炸开,眼前的世纪晚霞在她心里定格。 只是谁也没想到,与烟火一同降临的是一场细密的雨,那场雨对于宽阔的海面来说是那么微不足道,却足以毁掉布置许久的生日。 那一瞬间,应对突发状况向来从容的靳韫言眼底也染上几分无措,原本放好的蛋糕毁了,蜡烛好像也没办法再点。 眼见着雨势渐渐变大,靳韫言怕她淋雨伸手牵住她离开沙滩。 一直到了屋檐下,薄夏突然看向他笑了起来。 明明头发都湿了,看上去有些狼狈,这傻姑娘却不知道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他垂下眼投入几分探究的神情,却在爱人的眼里看见了比身后还要美的海洋。 他猜出来薄夏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准备全都泡汤在这幸灾乐祸,偏偏还努力地掩饰,生怕他看不出来。 靳韫言哑然失笑,问她笑够了吗? 明明是她的生日泡汤,倒笑得比谁还要开心,他纵容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 眼神碰撞间多了些许暧昧,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干脆看向沙滩。然而这会儿她才发现下了雨以后的晚霞竟然比刚刚的场景还要漂亮,未燃尽的烟花在天幕上绽开,混合着雨水往下坠。 一眼望去,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雨势未小,但远处仍旧有许多人在冒雨用相机去记录这样的时刻。 薄夏突然想起些什么,她说:“二十岁那年,我也很想去看海,所以过生日那天坐了很久的车来海边,想要给自己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日,但最后也下了一场雨,我全身都湿透了。” 那时候她看着那场连绵不绝的雨,觉得她人生再也渡不过这样漫长的雨季。 “可后来再想,那天并不是什么糟糕的日子,反而见证了我的勇敢,”薄夏看向靳韫言,“今天也一样。” 她很认真地告诉他:“靳韫言,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直到她走进雨幕之中,靳韫言眼前仍旧是她坚定的眼神,好像从真正靠近她开始,她身上总有些什么吸引着他。 等他抬起眼看到她在晚霞下的背影,靳韫言突然明白吸引他的究竟是什么,是她身上那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处理遗留下来的东西时,薄夏有些好奇地问蛋糕是哪里买的,看上去有些粗糙,他说已经是最好的那个了。 最好的那个都这么粗糙?薄夏忍不住问:“什么牌子,说出来避雷一下。” 他沉默了半晌,鼻息里透出几分轻微的笑意,说:“靳韫言牌。” “……” 空气里是长久的沉默,薄夏怔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想到靳韫言竟然会亲自做蛋糕给她,她这才觉得可惜,忍着笑意:“我现在如果说那个蛋糕挺好看的,还来得及吗?” 靳韫言也被她逗笑:“你觉得呢?” 衣服还是湿的,薄夏先回去洗了个澡,水汽将眼前的视线模糊时她突然想起从前不是没有许愿过暗恋的人能够回头看她一眼,可如今真的跟他这样亲密时,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曾经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居然也会有一天满眼都是她。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这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后来再想,好想没有比那更圆满的生日。 夜色渐浓,薄夏从浴室里走出来后倒了杯红酒坐在窗边,准备独自度过今天剩余的时间。 按理来说靳韫言为她庆祝了生日、送了礼物,其实不需要再做任何的事情,所以她听到敲门声后打开看见靳韫言拎着蛋糕和鲜花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看见她迟疑的模样,靳韫言连眼神都没有越界的意思:“方便让我进来吗?” 她点了点头,等人进来以后才想起自己穿的是浴袍,潮湿的发丝落在胸前,靳韫言见她头发还是湿的,将人带到沙发上:“怎么不吹头发?” 她还没来得及应,嘈杂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 她感受到他柔软的指尖在她发间停留,留下温热的触感。 也不知道是空调温度不够低的原因,薄夏觉得有些热,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就让他停了下来。 烛火在薄夏眼前亮起,她在暖色的光亮下看见他温柔的眉眼,在想他大概根本不是什么十分注重仪式感的人,很难想象他会为别人精心准备蛋糕,但还是为了她准备了两次。 她看见那个巴掌大的蛋糕,却觉得有些满足,他们没有在宽阔的海前庆祝,而是在这样封闭狭窄的空间里听着雨声。 许愿,吹蜡烛。 靳韫言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她也没有保密,说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她不相信神明,只相信自己,所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会许这样 类似的愿望。 “还有其他的吗?我帮你实现。” 薄夏抬眼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眉眼,忍不住想,如果是以前的薄夏许的那些生日愿望,他当然能帮她实现。 那时的自己,要的无非是价值不高的礼物、暗恋能听见回声、能考上心仪的学校、做建筑师,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别的东西。 年少时的世界太简单,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可现在呢,她不需要别人给予她的东西。 她仰着头描绘他的眉眼:“那我就许愿靳韫言能够一直开心。” 薄夏切好蛋糕后尝了口,她记得明明小时候吃的蛋糕是廉价的植物奶油,不管是款式还是质量都比不上现在,可那时候总想吃蛋糕,如今只吃了一口就开始腻了。 幸好靳韫言买的蛋糕比较小,也不会浪费。 她垂眼思考着什么,却没发现身前的男人已经看了她许久,对于靳韫言这样的人来说,真心说珍贵又遍地都是,说不珍贵又太难得到。 他曾经也以为他的心是永久封闭的雪山,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有所撼动,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没遇见那个喜欢的人。遇见了以后,当她就在你面前,哪怕只是随便做些什么那座巍峨的雪山也能顷刻坍塌。 于是薄夏抬起眼时才发现他靠自己那么近,他轻声哄着她把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薄夏认真回忆,还当自己刚刚轻声的呢喃被他听了去,有些疑惑地说:“太甜了。” 原来以前喜欢的东西再尝,不是一个味道。 “不是这句话。” 那是哪句话? 薄夏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眼前的人已经吻了过来,松开时她看见他眼里笼着薄薄的一层雾。 柔软的触感让她脑海里炸开烟花,一时间难以思考。 多年前那个她亲手送上神坛的神明,从不会偏爱任何人的神明,如今亲吻了他最虔诚的信徒。 “是挺甜的。” 她恍惚间听见他的声音,以为这样纯情的吻已然是今天的后续,尚未从刚刚的亲密接触里回过神来,唇瓣再度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她感受到牙关被撬开、一寸一寸地被他掠夺和入侵。 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她像一尾上了岸的鱼,伸手胡乱抓住某个可以支撑的点,将他胸口的衣服攥出褶皱。 “靳韫言。”短暂的喘息时间里,她叫了他的名字,以为那是可以让他冷静的药,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更激烈的吻。 先前激烈的那些汹涌的情感以及压抑了多年的渴求在瞬间爆发开来,几乎让她支撑不住。 薄夏自己后来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软在他怀里,朦胧水雾中,她窥探出男人眼尾沾染的欲,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她哪儿知道,她心里供奉的神明欲念有多深。 可她眼前,总会浮现出从前的靳韫言。 温柔、善良,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靳韫言。 她见他要走,拽着他的衣服让他留下来,陪她度过生日的最后一点时间。她只觉得靳韫言既然已经进来了,也不急着离开,可她没想过这个时间点他会不会做些什么,尤其是刚刚亲吻过她以后。 靳韫言眼尾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哑声道:“怎么总招我?” 她被指控得有些莫名,明明她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做。 “恶人先告状,”薄夏挑起眼尾看他,“你进我的房间,还突然亲我……” 她那双眼睛太漂亮,精致得像两块玉石,靳韫言温柔地揉着她的眼尾,眼神里带着点儿蛊惑:“我是恶人。” “你不是?” “嗯,”他轻笑了声,嗓音弄得人耳廓有些痒,“怪我勾引到你了。” 第64章 摘月 他那双眼睛生得很优越,像存着深邃的星河,一不小心便会沉陷其中。 即使知道从前认知中的靳韫言不是完整的,看见他那样陌生的神情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恍惚。 眼见过了十二点,靳韫言回了自己的房间。 薄夏仍旧在想刚刚那个吻,等情绪平息下来后看见沙发上落了一枚他衬衫上的袖扣,她攥住冰凉的宝石,像是攥住残留的那一点儿梦境留下来的泡沫。 等到了人房间门口,薄夏才想起来袖扣明明可以第二天再还给他。 所以她现在在这儿做什么呢? 是想再见他一面吗? 门被敲开,靳韫言身上披了件松垮的睡袍,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她鲜少见他背头的模样,看上去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侵略感,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也有些不一样。 他刚洗了个冷水澡,就看见刚刚想的人站在她跟前,还说要还给他袖扣。他原本已经褪下去的温度重新升了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眼神晦暗了许多。 靳韫言看了她一眼,克制地将她手上的宝石接过去。 大概不想太反常,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神还是多了几分温柔。只是那平淡情绪下藏着的波涛汹涌,她却没能感觉得到。 “东西送到了,我先走了。” 他垂眼看她,长睫落下一大片阴影,问她只是这样吗? 薄夏却有些说不出来了,像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别有所图,免得他又说出什么她在勾引的话术来。 所幸靳韫言也没追问,更没说出什么话来逗她,他弯下腰轻声说:“早点休息。” 等人走了,他知道刚刚的冷水澡白洗了。又去洗了一次。 出来时靳韫言又点了根烟,才勉强将心里蠢蠢欲动的情感压了下去。 休假的那几天玩得还算开心,只是结束后薄夏整个人像耗费了所有电量一样,面无表情地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他问她怎么了,她说看不出来吗,我没电了。 靳韫言哑然失笑:“平时见你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怎么跟我单独在一起就没电了?” 明明平时他们遇到的大多场合都是工作上的,即便是上次攀岩也没有像这样整天在外面游玩,倒不是体力被消耗,而是她只要和人社交都会损耗一部分精力。 靳韫言这么一说,怎么好像这口锅就莫名朝她扣下来了? 她睁开眼,大概是跟他亲密了许多,也多了不少小脾气:“罪魁祸首不是你吗?” “嗯?”靳韫言垂眼打量她,半晌后才开口,“我有对你做什么吗?” 明明是认真地发问,却好像带着点儿别的意思似的。 回到京市后,靳韫言没有送她回家,反而开车带她去露天电影。这个点儿人并不是很多,他们坐在车厢里,隔着玻璃看着外面远远播放的影像。 他去买了点儿零食过来,让她靠着自己:“充会儿电。” 薄夏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班级放的那场集体电影,当时他们换了座位,仅仅是这样她心底都忍不住掀起浪潮。那时候她想,即便是可以跟他并肩看一场电影,也是一种奢望。 而如今他们那样密不可分地靠在一起, 对于多年前的薄夏来说,像是一场梦幻到不太真实的梦境。 大荧幕上播放着角色拥吻的画面,可她没有看,也没有睡觉。 她只是抬起眼,用有些潮湿的眼神看他,那眼神靳韫言有些熟悉,他们刚遇见时她总是那样看着他,让人总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哀伤。 可她最后还是笑了。 眉眼弯起来时让人想到春日簌簌落下的海棠,带着点儿欲言又止,又带着点儿明媚生机。 他离她近了些,唇角也跟着染上笑意:“笑什么?” 她摇头。 唇瓣落下轻吻,染着男人身上雪松的淡香。 薄夏被他多情的眼神裹着,突然在想,即使这是一场虚幻的迟早会醒过来的梦境,也做得久一些吧。 那场电影薄夏没有看完。 大概是因为坐车的途中太过颠簸,虽然一直闭着眼但也没能休息好,她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时,她的手被靳韫言的大掌牢牢牵着,是以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另一只手还在看电脑上的邮件,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眉头紧紧皱着,察觉到另一只手的动静,靳韫言抬起眼,面部的表情顿时柔和不少。 “充好电了?” “差不多,百分之八十。” 还知道保护电池。 薄夏刚想说他不也出来带着工作吗,就见他已经将电脑扣上,带她看完最后一点儿电影。 汽车内有收音机,所以能清晰地听见电影的声音,靳韫言抬手把刚刚调小的音量恢复。 薄夏坐着有些累,结束后提议要去散会儿步。 热浪铺面而来,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夏天的侵袭。 这儿不似南桉,四季总是更分明一些。南桉的夏天是那样矛盾的季节,明媚又潮湿,热烈又燥热,仿佛一场重大的病症,所有人都深陷其中。 而曾经在那个潮湿的夏天里结束的暗恋,似乎又在新的夏天里有了续集。 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那样安静地顺着马路走着。 像是在进行一场老派约会。 经过安静的街角,薄夏看见年迈的老奶奶在摆摊卖荷花。她对这些其实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但觉得这么热的天气老人还在卖花,心里有些不忍,一时间脑补了很多对方悲惨的故事。 她拉住靳韫言的手,后者当她是想让自己买花送她,刚想应下来,昏暗灯光下薄夏仰起温柔的眉眼:“你喜欢什么?” 他有一瞬间的意外,看向摊位:“荷花吧。” 靳韫言看见她俯下身挑了两束出来拿给靳韫言,付钱的时候眉眼染了别的情绪,仔细看似乎是几分悲悯。 她跟婆婆聊了两句天,得知对方只是闲不住才出来摆摊时表情明显变了变,大概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想得那么多,一时间既好笑又无语。 这一切被靳韫言尽收眼底,他的视角里女人弯着腰,长发温柔地在橙色的灯光下落下来,他没忍住单手扶住她的腰垂眼轻笑了一声,桃花眼被温柔的笑意充斥着,像是包容的湖泊。 明明什么都没说,薄夏却还是读出了里面几分取笑的意味。 她仰头望着靳韫言,眼神里带着点儿兴师问罪,对方装作无事发生,只是垂眼欣赏她买的花。 他想,她的慈悲,倒让自己成了受益者。 行李还在车上,靳韫言送她回家。 她习惯了一个人上楼,却忘记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靳韫言接过她的行李陪她上去,打开门的时候遇见了薄夏的室友。 他出于礼貌跟对方不冷不淡地打了招呼:“你好。” “你好,”室友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确认关系,有些八卦地问,“你是薄夏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落在薄夏身上,像是等她给他一个名分。 她只好接:“男朋友。” “哦哦你好。” 靳韫言眼底沁出几分笑意,那样看上去有些距离感的人顿时亲和了许多。 等两人告别后,室友八卦地问是不是上次送礼物那个,薄夏点了点头。 又得知两人在外面刚度完假,回想起刚刚男人宽肩窄腰的身材,不由羡慕道:“你吃得真好。” “……” 她原本想解释,又怕对方追着问,想算了,误会也不算什么。 薄夏回到卧室,看见他先前送给自己的玩偶在床头冲着自己笑,情不自禁地过去抬起手揉了揉玩偶饱满的脑袋。 她和靳韫言谈的这场恋爱其实并不激烈,至少从她的角度是这样。 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和她年少时幻想和他在一起时的场景是一样的。 他经常来接她,知道她有事就会在楼下的咖啡厅里等一会儿。 他会陪她去建筑展厅,即便这些并不是他所感兴趣的领域。 墙上的指针指向八点,靳韫言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楼下等她。只是那天下了小雨,她下楼看见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单手插着兜撑着一把伞在雨幕里等她时,莫名地有些安心。 就好像一个漂泊许久的旅人竟然也会遇见自己可以避风的港。 她没忍住快步走过去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宝石般的眼睛洒落着点点星光:“靳韫言。” 薄夏胸口起伏着,莫名地有些小心翼翼。 大概是因为他们刚确认关系没多久,一切亲热的动作做起来都有些生疏。 他透过鼻息“嗯”了一声,莫名喜欢她叫自己的名字。 连名带姓的,带着点儿撒娇意味。 靳韫言只是看着她,薄夏还当自己脸上有什么,她盯着他眼睛里自己小小的倒影,问他在想什么。靳韫言唇角染着浅淡笑意:“想你好歹没叫我靳先生。” 那会儿拒他于千里之外,巴不得跟他所有关系都撇清才好。 她脸上不禁露出心虚的声色。 只是即便是全名,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名字对她的特殊之处。短暂的三个字已经构成了她青春期的所有秘密,当时不敢叫他的名字,而今却好像终于能宣之于口了。 薄夏松开手跟着他上车,随口说那就随周随野叫他阿言。 他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莫名地不爽,听起来好像她和周随野是一伙的,自己是个外人。 学生时代的时候靳韫言确实从来没把自己跟他们连接起来,会和他们一起出去也是看在周随野和他们都是同学的面上。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也无法理解过去的自己。 “随他?”他垂眼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跟他关系就那么好?” “以前很好,”薄夏陈述着客观事实,“比跟你好。” “是,”靳韫言仍旧是笑着的,“以前他总在我面前说你温柔又认真,是个傻气的姑娘,还说想做你的哥哥。” 其实过往的很多事都容易被岁月洪流给冲散。 可靳韫言莫名地想起了这些细节,甚至在许多年后的今天还翻起了旧账。 薄夏也没想到他还记得,她想可是当时即便周随野说了这么多他也始终没有多看他一眼,她觉得奇怪,即便暗恋能成真,偶尔还能感受到一丝苦涩。 就像很多淤青是留在皮肤上散不去的痕迹,身体记得比她要清楚,而在后来的某一天蛰伏的感觉总会不自觉地攻击着她。 她解释:“难道他不是想要撮合我们,才在你面前夸我?” 这确实还真的是周随野的真实想法,靳韫言一听还有些意外,他挑眉:“看来我误会了?” 话虽这么说,靳韫言却没有完全相信,男人最了解男人,换位思考若是那时候他了解薄夏,又怎么会甘心做朋友。 薄夏说不然呢?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笑意淡了些:“是我傻了点儿,当时怎么没有认真听他说那些话。” 只是薄夏无意再翻开那页,让他下次等周随野回来的时候请他吃饭就好,靳韫言垂下眼:“以什么身份?” 他接着说:“是你朋友的话可以,哥哥不行。” “……” 薄夏问为什么,他说正经男人不会随意做别人的哥哥,只有谈恋爱的时候才会这样想。 她微微偏着头看他,语气带着点儿戏谑:“那阿言哥哥,你怎么有个青禾妹妹?到底你跟周随野谁才是不正经的那个?” 靳韫言没想到她会拿这件事说事,他从来也没当哪个人的哥哥,那些话也不过是长辈嘴里说说,实际上他和于青禾走得并不近。 只是莫名的,他觉得眼前的人吃起醋来的样子很可爱,总比上次无动于衷的要好。 “我跟她只是两家是世 交,所以长辈们会这样说。“靳韫言垂着眼欣赏她吃味的表情,只是克制地伸手拨开她的头发。 而眼前的人听了这解释也没再追问,她知道靳韫言这样的人其实对谁都温柔,但又对谁都很残忍。否则,那个女孩早就有机会了。 她有时候并不知道,到底是他能看见别人唯独看不见自己更苦涩,还是他一视同仁地看不见任何人,把生命里的每个人都当成自己的过客更苦涩。 也许,暗恋本身就代表着苦涩。 如果不苦涩,就不会是暗恋了。 但此刻那条仿佛看不见头的黑暗的通道,也终于能窥见天光。回去的路上靳韫言问她周末的安排,薄夏说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儿,准备在家赶设计图。 一时间靳韫言也忍不住问她是和工作谈恋爱还是自己。 只是他差点忘记,自己平日里好像也是个工作狂。 “项目比较重要。” 他修长指尖在交叠的膝盖上点了点,得出结论:“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重要。” 薄夏忍笑,觉得他有点儿奇怪:“打个比方,假如我是你的员工,你是更希望我认真工作,还是希望我因为男朋友耽误正事?” “我的角度……”靳韫言毫不掩饰地借用员工们形容他的词,“你是要为资本家考虑吗?” “……”怎么还有人自称资本家。 不过靳韫言也只是这样随口一说,他没有要干预她安排的意思,不过得知她在家工作的时候说:“去我家吧。” 薄夏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去他家工作。 他没有直说:“在你那儿不方便。” 薄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自然有些误解:“只是工作而已,什么不方便?” “我去你那儿不方便,”靳韫言看她的表情后知后觉,眼底盛满笑意,“你以为呢?” “……”她说没什么,不过确实是想得有些多了。 靳韫言向来是绅士礼貌的人,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而且,”靳韫言揭穿她,“到时候忙起来就忘记吃饭了,我总要监督你。” 她怀疑他平日里是不是给自己安了监控,怎么这也能预测。 薄夏也没多想,当时应了下来。 只是隔日走的时候室友开着玩笑让她注意安全措施,薄夏知道她喜欢开玩笑也没放在心上。 最主要的是,靳韫言平日里看起来斯文周正,虽说披着一层温柔的外衣,但身上的禁欲气息实在太重,实在让人想象不出他下流的样子。 事情的走向也和她想象的一样。 她和靳韫言没有做什么亲热的举动,两个人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各自办公。等手头上的工作结束,薄夏看见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眼神被镜片隔绝,远远地看上去很有距离感。 她看着他笑。 靳韫言偏头看她的时候将那抹笑意捕捉,问她在笑什么。 “感觉我们有点像……” “像什么?” 女人微微歪着身子,带子往下掉了一截,挂在白皙的肩膀上:“有点像想谈恋爱又写不完作业的高中生。” 靳韫言摘下眼镜放在一边:“确实很像。” 他想起刚才自己偶尔的失神,总是情不自禁地看她认真工作的模样:“不过如果我现在还是高中生,应该没办法专心写作业。” 薄夏一时之间陷在他的眼神里,被他说的话弄得难以平静。 难怪老师反对早恋,原来是因为喜欢的人在身边,确实很容易让人分神。 随着夜色渐浓,整栋别墅都陷在寂静之中。 这座房子的装修和靳韫言平日里的穿衣风格一样简约,能从细节处看得出来他的品味,但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薄夏大概是职业病犯了,没忍住对他别墅的结构和设计点评了一番。靳韫言端了一盘水果过来,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他倒是对这方面没什么追求,所以陈设比较简单。 靳韫言单手撑着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她许久,突然觉得她的存在让这儿也多了不少烟火气,他说:“既然这样,以后的房子由你来设计。” 这话说得暧昧极了,好像她是他以后别墅的女主人一样。 薄夏不知道怎么接茬,干脆没接。 身前的男人见她不说话了,笑着俯身扶着她的腰,灼热的指尖上下轻柔地扶着。 明明要到她离开的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暂停一样。 她仰头,眼尾染着湿意,让人忍不住想做些更过分的事儿。 靳韫言没忍住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眼神沉了沉:“如果我说,今晚别走了呢?”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几分迟疑,也没奢望得到肯定的回答,但过了几秒薄夏认真地说:“没带换洗衣服。” 她好像完全没往别的方向想,也是真的想跟她多呆一会儿。 原本靳韫言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心弦被她的回应撩拨,这会儿真想让她留下来了:“不介意的话,可以穿我的。” 但事实上靳韫言也没什么合适的衣服给她穿,裤子几乎不合适,只有宽大的衬衫可以拿来给她做睡裙。 至于洗漱用品也有一次性的,只是从来没有人在这儿留过宿,所以东西都没拆过。 靳韫言将一切安排得都很妥当,回房间前告诉她晚上要锁好自己的门,薄夏有些好奇,这儿安保难道不好,半夜还有别的人闯进来? 他高个子立在那儿,隐隐有些压迫感:“你觉得我是提醒你用来防别人的?” 那……是用来防他的? 薄夏关上门,脸颊不由有些烫,其实刚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总觉得跟他距离太近了,仅仅是递过来毛巾时她不小心碰到了他手上明显的青筋,她也像是被烫了一样。 只是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她看着床上的睡衣出神,但洗完澡还是穿了上去。柔软的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浅淡的香气,即便靳韫言不在,仍旧觉得和他是亲近的。 款式宽松,刚好遮住大腿。 夜有些深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觉得睡不着,想了想还是光着脚走到客厅去冰箱找一些酒精饮料。 纤细的身影渡上一层白光,远远看去白皙的腿在衬衫下晃得人眼疼。 靳韫言也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 失眠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他的理智隐隐有崩盘的趋势,忍了忍还是过去搂住她的腰,难耐地将人摁在冰凉的空气前亲吻。 听到她的喘息声,靳韫言的嗓音是哑的:“我后悔了。” “嗯?” 后悔将她留下来,后悔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在汹涌又混乱的亲吻之中,薄夏也没听清他接下来的话,脑海里像缠绕在一起的线什么也思考不清,甚至隐隐有白光掠过。 他揉着她的唇瓣,哄着她教着她换气。 身后一片冰凉,身前却是滚烫的,她笔直的腿和他贴在一起,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薄夏突然在想,她也曾经想知道摘到月亮的感觉。 可她掌心被攥着,被人密不透风地抱着,好像现在才知道,原来月亮是烫的。 靳韫言的呼吸落在她耳边,灼得那块皮肤几乎让人疑心出现了烫恨,她听见他哑声道:“怎么这么好亲?” 第65章 约会 她张开唇,却只能回应细碎的喘息。 那些情动时发出的声响,潮湿的眼睛,更像是某种催化剂拉扯着靳韫言的心神。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夜灯,视觉的缺失让其他的感官更加敏感,薄夏原本就不太浓烈的睡意完全散去,整个人轻微地发着颤。 也不记得亲了多久,她攥着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小声地怪他。 说他害她睡不着。 轻柔的声音仿佛在变相地同他告白,至少她对他有着生理性的喜欢,喜欢他碰她、喜欢他亲她,所以才会产生和他一样的感受。 他呼吸有些重,故意逗她:“那要不要去做点别的事儿?” 薄夏想了想:“上次我们打的游戏还没通关。” 靳韫言看她这副认真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低笑了声:“好,先等我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一会儿,但薄夏还是调好设备安静地等他,听见耳边的脚步声,薄夏抬眼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换了件衣服。 坐在她身侧的时候,薄夏也隐约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凉气,但她也没多想。 通关完上次的游戏以后,他们又选了双人pk的游戏,薄夏没他有经验,一时间打不过有些急。明明两个人是来谈恋爱的,硬生生被薄夏玩成了竞技。 靳韫言察觉到她的胜负欲,给她放了点儿水,但动作很明显,轻易地被薄夏察觉了出来。 她抬起眼有些生气地看他,靳韫言装傻:“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让我?” 他轻笑了一声,觉得稀罕,一般人都希望男朋友让着自己,她倒好:“就那么想赢我?” 薄夏想起以前跟他当同学的时候,还没有光明正大地赢过他:“嗯,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回靳韫言没再让他,薄夏也找到了游戏技巧赢了游戏。 她果然很开心,微微有些得意地扬起眼尾,平日里独立的人难得多了几分孩子气,惹得靳韫言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问:“赢了我有什么好处,家庭地位变高?” 她被他后半句说得有些耳热:“就是想赢你。” 靳韫言笑了笑,半晌后轻声道:“我不是早就输给你了吗?”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抬眼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觉得那就像是一片没有边际的温柔的海,总是能轻易将她溺毙。 玩到凌晨薄夏有些困了,靠在他肩头昏昏欲睡,最后是被靳韫言抱进的房间,他帮忙盖被子的时候看见她白皙的腿,有些克制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总是对他没有防备,却不知道刚刚去洗澡的时候他就想了她一会儿了。 原本安静的房子因为薄夏的存在竟多了几分家的气息。 之后靳韫言甚至在家里看见了插好的绣球花,空荡荡的冰箱里也放好了一些食物和零食,除了薄夏也不可能是其他人的手笔。 他突然间想起从前,那时候母亲来京市看他,但那天他刚好不在,回来时匆匆忙忙地进了房间,只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看见一瓶插好的百合花。 就只有那束花证明她曾经来过。 可百合花开得快谢得也快,他终究还是留不住她。 靳韫言打电话给薄夏,说葡萄汁他不爱喝。薄夏心想居然还有人不爱喝葡萄汁,不过也正常,他似乎不是那么爱喝甜的。 于是薄夏开口:“那我下次不买。” 靳韫言垂眼:“不用,你来帮我解决。” 她心口的弦缓缓地被拨动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是在说他想见她,只是她这会儿还有工作:“那你下班后来接我。” “地址发我。” 薄夏正在于老的公司谈合作,只是于青禾也在场,她坐在会议桌上瞧见她为难自己的下属,虽然知道她是有意的,脸上仍旧是淡然的笑意。 就好像对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她示意下属下场,接着自己走了上去。 一身黑色西装套装的女人光是站在那儿就能轻易将场子镇住,薄夏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轻易地就应对了于青禾所有的刁难。 “于小姐,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始终淡然处之,那份从容却让人觉得她是在得意,于青禾一方面被她的气质折服,甚至觉得对方跟靳韫言如出一辙,站在一起果然是相配的,另一方面又有些生气。 但于青禾到底不是过分的人,最后还是强行笑着说没什么问题。 其实那时候于青禾已经差不多知道靳韫言喜欢薄夏的原因了,他们这些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子,身上虽说也有一些优质的品质,却好像总是少了一股劲儿。 就好像她是夏天的荷花,即便是身陷淤泥也要将那些别人所不齿的东西作为自己的养料,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可于青禾却不肯承认自己输给了她,准确地来说是输给了另一个女人,无论那个人是谁。 那种执念甚至比靳韫言不喜欢自己还要深。 出来的时候薄夏跟于青禾握了手,走出公司门的时候靳韫言的车正好停在门口,薄夏回头的时候看见于青禾揉着自己的脚,过去问她要不要载她一程。 于青禾心想司机怎么还没来,她远远地看到了靳韫言的车,将这种行为视为一种示威,于是没搭理她。 但薄夏也没放在心上,从包里拿出创口贴递给她。 女人的表情温柔,仿佛在对方的眼里即便她是一口先前口口声声想要抢走靳韫言的人,也能施予温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于青禾抬眼看向薄夏的背影,心不可控制地松动了。她又看了眼手上机器猫图案的创口贴,在想对方是什么时候看见自己脚背上被磨破的伤口的? 她为什么,好像有点对这个情敌讨厌不起来?相反有点欣赏的感觉。 真是见鬼了。 上车后,靳韫言远远瞧见于青禾的身影,于是问她于青禾有没有为难她,薄夏没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儿,反正她也是能够应对的:“没事儿,她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 靳韫言听她这语气只觉得稀罕:“是我对她的了解不如你对她深了。”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安排,吃过晚餐随意地在路边逛着,靳韫言问她累不累,要回家吗?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个家一样。 她抬眼看到一家新开的工作室,拉着靳韫言进去选了石塑黏土的项目,薄夏认真跟老师学了起来,旁边的人还没学会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技巧。 薄夏好胜心还是一如既往地强,跟他展示自己的成果,靳韫言顺势说自己不会:“你教教我。” 他难得示弱,偏偏表现得还那样毫无表演痕迹,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不如她,好在她那讨点便宜。 薄夏信以为真。 她双手环绕着他的脖颈,在他身后手把手教他操作,可两个人贴得那样紧,她身上的淡香轻易地入侵他的嗅觉,叫他怎么还有心思做这些手工。 靳韫言顺势攥住她的指尖:“怎么这么难,薄老师。” “……” 一切都像她预想的那样,即便她已经不执着于过去,仍旧无法抗拒现在的靳韫言。他是成熟的、理性的,却又总是散发着魅力,更别谈这样的人还时不时勾引她。 即便再冷硬的心肠,好像都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靳同学,”她眼睫落在白皙的脸颊上,“你能不能认真点儿?” 任谁在这儿都认真不起来,靳韫言想。 不过他还是注意着分寸,看时间差不多了技术突然精进起来,也没耽误他们的最终成果。 靳韫言倒没觉得自己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只是薄夏去卫生间的空挡,店员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助的时候,听见他口吻淡淡地说不用。 当时店员脸上带了些错愕,想这原来这才是他正常的语气。 刚在女朋友面前,比这夹多了。 收获了战利品,两人驱车回去。 打开密码锁进去,薄夏仍在欣赏他们刚刚做的这对钥匙扣,觉得虽然有点儿瑕疵但还是很好看。 “可爱吗?” 她抬起手将两块可以合起来的拼图给他看,那两张拼图就好像是他们一样,可以完整无缺地合在一起。 从前连跟他穿同色的衣服都会悸动,如今好像做什么也不是件稀罕事儿了。 靳韫言半个身子躺在沙发上,侧身看她,也不知道在说钥匙扣还是在说她:“可爱。” 说完顺势吻了她的唇角。 可眼前的人好像连这件事也要跟他比个输赢一样,等他坐回去以后又俯身过来小心翼翼地亲他。 靳韫言没闭眼,悄悄看她动情的模样,情难自禁地抬起手勾起她的腿弯,让人坐在他的腿上。于是她睁开眼,只能垂眼看他。 臀部下面是他绷紧的肌肉,烫得人不敢动弹。 他鼻音里透出几分笑意,意有所指地说:“看来以后都要被你压一头了。” 第66章 阴暗 薄夏垂眼,看见他眼尾那颗浅浅的痣渐渐与从前重合。 即使在那些少女时期虚幻的梦境里,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的瞬间,再想象,也想象不出他现在的模样。 她被仰视着,任由自己漂浮在大海的浪潮里。 在一起前思索的那些问题好像在许多个瞬间里已经不需要答案。 人生本就短暂,许多事尽兴就好。 靳韫言还想跟她亲热,手机的铃声响起。原本想假装没听见,但怀里的人推了推他。 他那样的工作性质有时候也难免没办法将生活与工作完全分开,于是也只能接起宋岑的电话。听着对方的声音,他的手还放在薄夏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薄夏攥了攥他的手,柔软的眼神示意他松开。她从沙发上下来去洗了个澡,等靳韫言结束之后再去看她,她的门竟然没锁,门把手一拧开就能进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半晌后过去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帮她关了床头上的夜灯,这才离开了她的房间。 恋爱后靳韫言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多变化,除了跟那些朋友出去的时间越来越少。盛驰打电话抱怨过,问他现在是不是太听嫂子的话了,所以平日里面都见不着。 在好友的想法里,是薄夏管着他粘着他,靳韫言竟然惋惜地想,要是这样就好了。 他和薄夏是成年人的恋爱,各自理智独立。 这没什么不对的,甚至很符合从前靳韫言对恋爱的想象。 可有时候爱是多么神奇的东西,轻易地能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靳韫言看了眼腕表,起身离开办公室。 去找薄夏的路上,他去找了家先前她喜欢的餐厅打包了那家的私房菜,路上靳韫言给她打电话,说是给她点了外卖,待会儿记得拿。 彼时薄夏忙着画设计图,也没多想,应了声好。 等收到靳韫言说外卖到了的信息时,办公室门被消瘦的骨节敲响,她一抬眼,看见某个穿黑色衬衫宽肩窄腰的外卖小哥正拿着她的外卖倚在门口。 靳韫言微微偏头,眼尾轻轻挑着:“不来签收你的外卖吗?” 她有些意外,没等她走过去,靳韫言已经过来打开包装好的饭盒,筷子也贴心地放在她跟前:“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薄夏夹起米饭,抬起笑眼,问那外卖员送不送?不送的话给不了五星。 要求还挺高? 靳韫言展露出商人的本性,那双染着温柔底色的眼睛里透出几分侵占欲:“可以送,不过薄小姐准备支付什么来购买这份晚餐?” 她的攻势这样轻松被化解,不算宽敞的空间顷刻间被暧昧的气息侵占。 吃了两口薄夏想起什么,夹起一块牛肉递到他唇边:“你吃过了吗?” “来的时候简单吃了点儿。”话虽这么说,靳韫言却顺势接受了她的投喂。 安静的空间里,靳韫言始终看着她吃饭,见她结束了还惦记着自己的工作,他抽了张旁边的纸巾帮她擦拭唇角。 刚好是这个时候门从外面被打开,能够不敲门直接进来的人自然除了孟叙白也没有别人,他表情顿了顿,颔首算是跟靳韫言打了声招呼。 他走到薄夏身边跟她讨论着设计图的问题,看上去两个人都十分沉浸。等孟叙白要走的时候,靳韫言也刚好起身:“我在外面等你。” “但我还要很久,你先回去吧。” “多久都不算久,你忙你的。” 两人走出办公室,孟叙白突然问他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靳韫言神色有些淡,他并没有这个点还喝咖啡的习惯,但半晌后还是应了下来。 进了茶水间,孟叙白背对着他冲咖啡,听见靳韫言笑着问干他们这行都这么忙吗?语气听起来只是对他们职业的好奇,但孟叙白能在这个行业混到现在也是个人精,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深意。 是在问他作为老板,是不是有些剥削下属了。 孟叙白笑着没说话,知道靳韫言这是心疼他女朋友了。等咖啡冲好后他端起一杯放在靳韫言跟前,瓷器碰到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您觉得是我让她加班,还是她自己自愿的?” 这句话听起来太像上司pua下属的话术,孟叙白知道,不过他坐下来对视靳韫言,接着道:“她的目标从来不止是在这儿当个员工而已,从她踏进这里开始。” 孟叙白又说:“靳总,她并非池中物。” 这段时间他对薄夏可以说是毫无保留,有人瞧出些什么,曾和孟叙白说起这事儿,谈及日后薄夏若是自立门户,他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孟叙白从始至终都知道薄夏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反而希望她能走得更高一点儿,她的努力配得上更好的结局。 靳韫言当然知道薄夏的志向,若不然他也不会经常带她去见自己的朋友,用自己的人脉为她铺路。 他只是莫名有些不想从孟叙白口中听见这些,就好像对方在明晃晃地跟他炫耀—— 我比你更了解现在的薄夏,我也比你更了解她的职业和生活。 他没再开口,孟叙白也沉默,到底情敌之间没什么好寒暄的。 两人相对无言,没过多久便各自离开。 等到八点的时候,薄夏结束工作,出来时靳韫言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动作顿了顿,也是到现在才习惯被人照顾这件事。 她很小的时候就需要一个人,甚至追溯到婴幼儿时期父母也没有给过她安全感,以至于她过于独立,身边多了个人有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靳韫言打开车门,问她想不想去附近的清吧坐一会儿,又或者是送她回家休息。 她尚未回答的时候,瞧见着靳韫言收到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于青禾的名字,靳韫言很自觉地挂断,紧接着对面又打了第二次。 薄夏看不下去:“接吧,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于是靳韫言接了电话,打开了免提。 那头的声音似乎不太清醒,背景也很嘈杂,说是喝多了希望他来接自己。只是她还能打电话,叫谁过去接都可以,偏偏打给了自己。 靳韫言垂下眼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按熄了屏幕。 薄夏按住他的手:“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反正就在附近,我们过去看看吧。” 靳韫言有些错愕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看透她的想法,半晌后还是告诉 司机地址。 等到了地儿,两人一起打开门进去,瞧见于青禾似乎神志还算清醒,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薄夏想来都来了,过去看了眼,于青禾瞧见靳韫言原本还算开心,直到看到他们牵着的手气不打一出来,口不择言地说:“你是来示威的吗?” 薄夏没搭理她的无理取闹:“还清醒吗,需不需要给你叫车?” 这算什么? 于青禾平日里还算体面,但这会儿被酒精侵蚀了理智,一时之间觉得对方这样的行为倒衬托得自己不像个好人,于是有些生气地对薄夏说:“我又不是给你打电话的,你来假装什么好人?我需要你管?” 她越说越气,嗓音甚至染上了哭腔:“我和阿言认识那么久,凭什么你后来者居上?” 靳韫言脸色有点冷,在于青禾的视野里只瞧见他一向淡漠的眸子:“没有什么后来者居上,她一直是先来的那个。” 因为他的世界里,其他人都是过客。 于青禾鼻腔有些酸,听见自己追逐许久的人接着说:“脾气发够了吗?如果你还想维持我们之间现有的关系,希望你下次对她客气点儿。” 他平日里总是温和的,但不代表他可以随意被冒犯,更别说是这样对他身边的人。 见他周遭气压有些低,饶是于青禾还不算清醒这会儿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不敢再说刚刚那些话。 薄夏原本也只是好心,见她这样说话也不打算好人做到底,正准备跟靳韫言走的时候,身后传来声响。 旁边的服务生瞧见于青禾神色不对,慌乱问她怎么了,薄夏回头看了眼,瞧见她看上去十分不舒服,赶忙让靳韫言帮忙送她去医院。 到了之后检查完确定是胃穿孔,幸好送来得及时,这才没有生命危险。 周清樾刚好在医院值班,跟他们讲述完病情后问于大小姐又怎么了,靳韫言看了一眼薄夏,独自将事情解决后带她回家。 薄夏问于青禾有人照顾吗?他说打电话让盛驰过来了。 虽然打电话的时候盛驰骂骂咧咧,但是动作比谁都快。 靳韫言微微仰在座椅上,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对于青禾的执着有些烦恼,他鼻息里透出几分笑意,单手抚着她纤细的腰肢:“怎么不说话,你还想亲自去照顾?” “于小姐又不给我开工资,我去做什么,”薄夏没忍住笑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也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明显的怜悯,也不知道是对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于青禾。 靳韫言垂眼看她,似乎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自己。 即使她知道当初喜欢的只是她自己的幻想,可她仍旧愿意将他往好的方向去想。他那样骄傲的人,在那一瞬间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知道他没有她想象得那样好,她还会爱他吗? 于是他既想掩藏自己的阴暗,又带着点儿病态想法地想要揭开自己的另一面给她看,想让她完全地接纳自己。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话就一定会管她呢?”靳韫言偏过头静静地望着她,眼神像一片泛滥却没有温度的潮水。 薄夏当然不会觉得他不会,因为在那些平凡晦暗的日子里,他曾经那样温柔地将她从孤立无援的处境拉出来,即便那时候他们没有太多交集。 她反问,却是笃定的语气:“你不会吗?” 他嗓音冷漠:“我最多打电话给别人,让他们来处理。” 薄夏没觉得那些温柔举动是他的假象,牵着他的手轻声说:“我明白。” 他觉得她说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唇角噙着笑意,问她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你是不想让我吃醋,可是我比你想象得大方。” 可靳韫言开心不起来,他深邃的眼神停在她面上好半晌,像是要将她每个表情都刻在眼里:“如果我希望你能小气点儿呢,就像我对你的那样。” 眼神交缠间,仿佛有冰凉的水声轻坠下来,啪嗒一声。 第67章 话剧 路灯落下的灯光吻上他冷峻的眉眼,恍惚之间,薄夏从他的脸上品出了几分陌生,就像是一块向来温润透亮的玉石清晰地出现了一条裂痕。 可那份感觉很快消散开,让人疑心只是她的错觉。 靳韫言温柔地抚着她的眼尾,皮肤时不时地能碰到她的长睫,他在想眼前的女孩到底有多纯净才可以包容情敌的存在。 可他却不能。 薄夏也没深想他的话,只当是情侣之间的情趣,于是也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笑眼一弯:“那我就做你的小气鬼吧。” 夜里下了一场雨,将这座城市残留的燥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温心跟她聊天的时候问起来,暗恋对象成为男朋友以后是什么感受?幻想有没有破灭? 她在房间里抱着抱枕想,破灭倒是没有,但确实觉得靳韫言跟她想象得有些不同,只是那些差异微乎其微,还到不了动摇她心里他的形象。 也许是执念作祟。 她仍旧想要将他当成曾经的他,却忘了他们之间时间的长流一直在流动,没有人是静止不动的。 温心又忍不住问:“那你们那方面和谐吗?” “……”薄夏沉默了半晌,“你怎么什么都打听?” “怎么了吗?我不是你全世界最爱的人吗?” “是。” “那你就应该告诉我啊。” 这前后句的逻辑简直跟“我今天心情好”和“所以我要上厕所”一样狗屁不通。薄夏无奈地笑着,耐心地解释:“没到那一步。” “哦我懂,你们走纯爱路线。” 想想也是,两个乖宝宝看上去都是正经人。她想到什么,说:“不过你纯爱也别纯过了头,万一以后来不及睡岂不是亏大了。” 也许是因为现在这个时代都是快餐爱情,温心也换过几个男朋友,总觉得很多恋爱是走不到结婚那步的,所以她想也没想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像默认他们会分开。 薄夏愣了一下,却没觉得哪儿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总觉得爱情是脆弱的,像一只买来就有裂痕的脆弱的瓷器,你不知道哪一天会收获一堆碎片。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才是于青禾,她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牵着手站在她跟前,嘴里说着跟她没有关系的话。她看见那张向来温柔的面庞露出淡漠的神情,眼睛里像是从来也装不下她。 大概是梦境太逼真,她醒来时心口的位置跳得还有些快,身上也起了一点汗。 薄夏给靳韫言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做噩梦了。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电话那头靳韫言语气温和:“做什么噩梦了,还好吗?” 话已经递到了唇边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就好像说出这样的话是在示弱一样:“就是梦见被人追,具体我忘记了。” “别怕,那只是梦而已。” 靳韫言这会儿其实还没完全醒,可他语气里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而是担心,甚至还带了点儿无可奈何。毕竟他们不在一块儿,他只能隔着电话给予她丁点儿安慰。 只是这些,也不过是薄夏随口一说。 她自己都没当真。 她在玄关处抬起腿穿上高跟鞋,没想到下了楼就看见靳韫言站在车前,远远看去他穿了身黑色衬衫,矜贵自持。 见她过来了靳韫言跟她站着说笑了两句,说着说着顺势将人搂在怀里,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靳韫言问她好些了吗,还害不害怕。 她有些好笑,反应过来说的是做梦,说自己哪有这么脆弱。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我记得你的语气,听起来是有些吓着了。” 在那样密不透风的拥抱里,薄夏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敲击着。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她习惯了满身的淤青和伤痕,谈起来也是云淡风轻,却突然间有人比她要珍视。 “靳韫言。”她没忍住叫了他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问她怎么了,薄夏摇头,说没事,抱他的手却更紧了一些。 是再也自然不过的动作,但在靳韫言那儿却感受到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不喜欢小情侣之间的黏黏 糊糊,现在才知道自己比谁都受用。 他是那么希望怀里的人能对他更依赖一点。 很快京市入了秋,在南方长夏的燥意迟迟不肯消退的时候,京市的闷热已经消散得干净。 夏天竟然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跟大家告了别,只有还没开始黄的树叶残留了一点儿痕迹。 于青禾还躺在医院里,旁边盛驰任劳任怨地给她削着苹果。 她看着这人一肚子气,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的话恐怕这会儿就枕头已经砸了过去:“你上次跟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说什么了?”盛驰装傻。 “你跟我说靳韫言喜欢不主动的女生。” 盛驰仿佛才想起来这件事,“哦”声拖得老长:“我是说过这句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靳韫言喜欢不主动的女生,不等于喜欢你?毕竟你看,不主动的女生有很多,但是他只能喜欢一个人……” 听了这话,于青禾差点没在医院犯下命案。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盛驰难得正经,他耐心又温柔地给于青禾喂着饭,说:“你真的喜欢阿言吗?青禾,你看你小时候总是喜欢最漂亮的裙子、最贵的奢侈品,所以你喜欢他也只是因为他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最优秀罢了。” 被戳中了心思的于青禾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盛驰没理会她这番话,像个大哥哥一样告诉她:“何苦执着地跟在阿言身后,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在病床上的女人怔愣了许久,也开始审视起这份感情。 她真的喜欢他吗? 刚想了没多久,面前的人突然说:“所以啊,不如看看其他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需要哥给你介绍吗?” 于青禾刚刚起来的情绪立马消散了,没给个好脸:“你介绍的我敢谈吗?” “……”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被你介绍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盛驰:“……”他今天就不该到这来,改天他不坑点靳韫言的东西他就不姓盛。 薄夏再见于青禾是在工作场合。 来之前下属还有些心有余悸,说于小姐虽然长得漂亮但脾气实在不好恭维。 印象里于青禾长了一张攻击感强的千金脸,一看就是被骄纵长大的大小姐,一点儿也不好惹。但偏偏这人漂亮到,别人说她坏话之前都要先奉承她一句。 薄夏忍住笑意,宽慰下属:“你别担心,她是冲我来的。” 女生跟在她身后:“冲您来的?可是您脾气这么好,难道是哪儿惹到她了?” 想了想女生又觉得,那也未必是薄夏惹到了那位大小姐,看于青禾的脾气就是平等地瞧不起任何人,看谁不爽都很正常。 来之前大家都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但这次却格外地顺利。 结束后薄夏跟她握手,感觉得到她没有停留很久,很快就将手松开了。于青禾沉默了很久,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那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不用,换做别人我也会帮忙。” 于青禾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人跟她以往认识的人不一样。别人若是帮她或是恭维,多多少少带着点儿利益关系,薄夏始终不卑不亢,做什么都是出于人性的本能。 薄夏也不是喜欢她,但也不会因为她之前说过的话讨厌她。 就好像众生在对方眼中都是平等的,谁都有获得怜悯的权利。 即便平日里再骄纵,于青禾也是爱憎分明的,她难得低头:“我承认,我输给你了。” 这句话对于她来说其实很难,她是从来不肯接受自己不如别人的。 可薄夏却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是,她那时候总以为靳韫言不选择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可是不是的。爱从来不是优秀者的奖励。它是如此公平的游戏,不因为这些东西而动摇。 所以薄夏看了她一眼,像是对过去的自己说—— “爱不是选择,所以你不是输家,我也不是胜者。” 真正的爱是解答题,需要详细的答案,而不是在ABCD里选择,被选择的才是最优解,不被选择的就是无用的选项,也不代表就除了这个选项,就是另一个选项。 所以她们都不需要和任何人去比较和斗争。 于青禾顿时怔住,怎么也没想过会在她口中听见这些话,只是她还没有从对方的话里缓过神来,薄夏已经平淡转身。 远方壮丽的晚霞刚好落了下来,在那消瘦的背影渡上淡淡的金边,一瞬间让人难以移开眼。 结束工作后靳韫言来接她,她刚好得了两张话剧院的票,奔着话剧演员的名头想去看。 表演还算精彩,但偏偏台上演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女人丰富的暗恋内心戏,她甚至为暗恋的人生下了一个孩子,为了抚养孩子无奈流落风尘,可最终去世前写下来的那封讲述爱意的信交到了暗恋对象的手里,作家也始终没想起她是谁。 原著小说本身就带着浓烈的悲情色彩,更别说将这些化成具象的表演后,演员将那份独角戏演绎到了极致。 其实这样为爱付出一切的价值观在如今的社会背景下难免是有些过时的,甚至看来这样的女主角已经到了有些走火入魔的地步。 薄夏也有所感,即便是最纯真的青春时代恐怕也不能赞同这样的行为,更何况到了如今,已经明白爱人先爱已的年纪的时候。 可经典到底是经典,也许正因为女主角的这份燃烧自我的爱,让这场自我感动的悲剧显得格外盛大。 也不知道是演员的表现太好,还是本来剧本传达出来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共鸣,薄夏还是有些共情,出来时眼睛铺了些伤感。 靳韫言平日是不会因为这些故事而有所波动的,偏偏看完让他想起了身边的人,又见她情绪不太对,难免有些心疼。 他问她在想什么。 薄夏声音柔软,让他别放在心上。 接着谈起对故事的感想,她说如果是她的话不会这样选择,可也许那是主人公心甘情愿的吧。薄夏想到三毛写的那篇《撒哈拉的故事》里,有一个撒哈拉威人为了一场欺骗的爱情奋不顾身,散文里写“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1]。 这份快乐也许只有主人公一个人沉浸其中。 薄夏想了想:“其他的不好说,我倒是认同其中一个观点。” “什么?” “爱是一个人的事,我爱你与你无关。”只是这样极致的纯粹和自我感动,总是让人无法理解的。甚至故事里的主人公已经到了如果不是因为面临死亡,也不会告诉对方她的这些心事的地步。 与其说她是爱对方,不如说她是在为自己黑暗的世界寻找一丝精神慰藉,并且为此而活下去。 这样浓烈的不顾一切的爱,有人觉得是失去自我,有人觉得是勇敢。 所以这仅仅是爱而已,不是两个人的爱情。 那个暗恋的人也只是一个符号、一份寄托,换做任何人都可以。 她把这些想法都说给他听,看他是心疼自己了。可是她从来不需要靳韫言的怜悯,她那样强的自尊心,会觉得同情她其实是看低了她。 她那时候忘记了,怜悯和爱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她仰着脸笑着抱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漂亮的宝石:“所以靳韫言,我从前的那些自我感动也和你没有关系。” 她确实暗恋过他,她承认。 可他不欠她什么。 薄夏以为靳韫言会明白会接受,可他没有。他在想她刚刚说的话,那个暗恋的人只是一份寄托,所以换做谁都可以吗?靳韫言压下心底的情绪,温柔地帮她拨开头发:“谁说跟我没有关系?” “也许以前没有关系,但是现在有了,” 靳韫言吻她湿漉漉的眼睛,看上去那样郑重,“因为你爱的人现在也同样爱着你。” 第68章 依赖(改) 她难以形容那时候的感受,眼睛是滚烫的。 心也是。 故事里的女主人公能够那么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是因为他们没有在一起,一个人单方面的爱总是能持续很长时间,可当两个人在一起却是不一样的。 这点,她比谁都清楚,所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这份感情能走多远。可是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飞蛾扑火的感受,外人眼中飞蛾是在做傻事,可谁又知道飞蛾在向往光明的那一瞬间是不是幸福的呢? 于是她主动吻了回去,像是重蹈扑火的覆辙。 那时候靳韫言没抓住那只蝴蝶,现在却抓到了。 他顺手扶住了她的腰,轻松将人拽到了膝盖上。那个吻如此密不透风,好像两个人黏在了一起,连爱意也交缠浓烈。 她柔软的腰被他稳稳地扶着,感受到他温热的指尖顺着衣服下摆往上。 也不知道亲了多久,薄夏甚至有些缺氧,迷迷糊糊间她听见靳韫言笑了声,嗓音透着点儿哑:“早就想这么亲你了。” 她觉得那原本应该是她该说的话。 可再想,她那时候又怎么敢想这些呢。太难实现的梦想,好像连靠近都是一种奢望。 一直到回到靳韫言的住所,他才想起来问她那两张票是谁送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人居心叵测。 薄夏说是孟叙白。 果然。 靳韫言挑起眼尾,眼神里多了几分轻佻,笑着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不怪他这样揣测,毕竟孟叙白这样的行为确实很像是没办法跟喜欢的人谈恋爱就想来让他不痛快的举动。换做谁看到这个话剧,都觉得恋爱脑没有好下场。 但仔细一想,孟叙白又未必知道他们的往事。 说不好是否是无心之失。 只是即便这样,靳韫言还是对孟叙白有些不爽。 薄夏看出了他的想法,替孟叙白解释说:“师兄不喜欢看这类文艺作品,大概并不知道内容。” 这话的信息含量倒是丰富,喊的师兄还对对方的爱好那么了解。 再联想到他们刚重逢那会儿,她在餐厅跟人孟叙白吃饭,看上去像是一对似的。那时候并不放在心上,谁知道如今想来却令人有些耿耿于怀。 靳韫言表情如常,慢条斯理地摘下袖扣:“周随野是你的好朋友,孟叙白是你的好师兄,那我呢?” “……” 薄夏鲜少听见他这样计较的语气,在她的认知里,他应该是大方的、自信的、永不失态的,可如今他好像总是在慢慢撕开自己的另一面给她看。 她想了想:“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靳韫言以为她会告诉自己他们是最亲密的爱侣关系,所以不一样。但薄夏说的却是:“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虽然不是预想之中的答案,但靳韫言却莫名地被她取悦到了。 只是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于是等薄夏去洗了个澡回来,见他仍旧坐在沙发上,薄夏也不知道是不是反射弧太长了,竟然问他:“你是在吃醋吗?” 靳韫言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伸手将人搂在膝盖间:“很难看出来吗?需不需要下次在脸上标识一下给你看?” “……”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那你说怎么办?” “叫声哥哥就算了。” 薄夏的手被烫了一下,尝试了一下总觉得开不了口,含含糊糊地敷衍:“下次吧。” 靳韫言发现逗她很有趣,追问:“下次是哪次?” “下次就是下次。” 明明是很适合调情的夜晚,两人在客厅里莫名重复着一些废话文学。 过后的事实证明,孟叙白也确实并不是故意为之。 他是之后听薄夏提起才知晓话剧内容,当时他还有些错愕,似乎不太理解这种艺术内容,但转念一想名著从来不是为了传输什么正确的价值观,里面什么都有,也不太稀奇了。 孟叙白想起什么,问起她是不是和靳总一起看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也算是一种好心办坏事,尤其坏事不是相对于他来说。 “对了,下周日的校友会你去吗?” 薄夏点了点头,恭维道:“自然,我还等着听师兄作为优秀校友上去演讲,这种机会能错过吗?” 两人交谈完毕便回了各自的办公室,只是孟叙白出来后,大概是无意给人添了堵让孟叙白有些开心,于是说请大家下午茶,同事们立即欢呼起来,等人走了开始议论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中彩票了?还是接了什么大项目? 薄夏要了杯黑咖啡,也没多想。 那几天工作任务比较重,她忙得连轴转。 因为先前下属失误造成过工程项目的事故,她这次更加仔细,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她的宽容纵容了其他员工,在交上来的方案里她又看见了低级失误。 隔日上午开会的时候,薄夏语气比以前严肃许多:“我认为作为建筑师做到严谨是最基础的,你们觉得呢?第一次犯错可以谅解,出现第二次是不是该让我们全体反思呢?” 她的视线落在犯错的员工上:“我以为像你这样有经验的员工,不该交上来这么敷衍的东西,如果不想跟我干尽可以跟孟总说。” 事后她去孟叙白办公室里跟他谈话,孟叙白笑着说:“其实你做员工时老板会喜欢,但当领导确实差了点儿火候。” 他说:“薄夏,你太心软了。” 一个好的领导仁慈自然没有错,但是如果没有威严很容易被下属欺压,坐在他们这个位置,要想成功,哪个是完完全全的良善之辈? 薄夏想说她只是不想做那种没有人情味一味只知道欺压下属的领导,更何况长久这样也坐不稳这个位置。 她叹了口气说她这样都是跟他学的。 孟叙白让她好好反省:“我要是像你这样事务所早就倒闭了。” 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事儿都赶到一块了。 买杯咖啡咖啡店的制冰机坏了,买不到冰咖啡,新买的高跟鞋出去应酬时断了鞋跟,出来时外面还下了雨。 她没给靳韫言打电话,想着他最近也忙得焦头烂额,自己心情不好于是不是很想影响他。 远远地她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路口,明亮的红裙外套着黑色西装外套,雨水落在她那截纤细的脚踝前,若是不细看瞧不出狼狈之感。 薄夏垂着眼也不知道在些什么,突然间眼前停下一辆车,她抬眼看见后排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张扬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墨镜。 于青禾甚至没正眼看她:“要去喝一杯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地,竟然鬼使神差地跟了上了车,等到了清吧她才想起什么,阻止对方点单:“你上次不是刚进医院,还想再进一次?” 于青禾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关心,嘴硬说她煞风景。 “我只是不想第二次为你的任性行为买单。” 于青禾理亏:“我点无醇的行了吧。” 坐在窗边的两人久久无言。 明明之前还算是“情敌”,这会儿薄夏却觉得莫名有些安心,大概是因为面前的人不了解她的生活、也不会过问她的负面情绪,让她有 种难得的轻松。 她喝了点儿面前的酒,因为是低度数的,还到不了醉这一步。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转眼间清透的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自然而然地两个人聊起了南桉。于青禾说她去找靳韫言于是去过一次,那时候他对自己看上去很温和却有些爱答不理。 唯一让她有慰藉的是,他身边没有别人。 只是那时候她没想过,他身边没有别人也不代表那个空缺的位置是留给她的。 薄夏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那个曾经让自己吃过醋的女孩儿,突然明白过来:“也许,我们早就见过了。” 于青禾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薄夏坦然承认:“你大概不知道,曾经我也嫉妒过你,因为你漂亮耀眼活泼,让我觉得自己是那样黯然无光。” 那时候她也曾想过,是她输给了对方。 而于青禾就像是过去的她,总有一天于青禾也会明白自己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感情的事情没办法勉强而已。 也许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一块拼图,只有找到合适的人才能相互契合,并不是你多好就能填补那块空缺。 而你身上的好,也只有那个人能欣赏并且视若珍宝。 于青禾从来没想过另一个视角会是这样,垂下眼若有所思。 聊了会儿,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什么,薄夏觉得眼前有些晕。 她看向玻璃窗上雨痕,突然隔着透明的玻璃瞧见了外面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靳韫言,黑色雨伞下男人穿着身温暖的棕色大衣,眼底染着窗外的雨水,遥遥朝她走来。 薄夏疑心是自己的幻觉,摇晃脑袋再看人已经不见了,再抬眼时于青禾拿着包跟远处的靳韫言说人交给你了,而后男人朝这边走过来,长身立在桌前。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问。 她明明没有联系他,可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大概是于青禾通知的对方,除了对方也没有别人。 靳韫言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将她融化:“我来接你回家。” 安静的夜晚最容易滋生出不安的情绪。 在靳韫言来之前,她原本是有些疲惫的。她这小半生都如同无根的浮萍,从来没有可以依靠的港湾。她除了自己谁也不剩了,想要留在这座城市,她要一直往前,一刻也不能停留。 可她没想过,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她心口所有的创伤都一一被抚平,她身上那股不安感瞬间消散得没有痕迹。 “靳韫言……” 他蹲下身站在她跟前,从带过来的盒子里拿出一双新的运动鞋细心给她穿上,手掌轻柔地托着她的脚后跟。 “于青禾说看见你一个人在路边,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鞋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薄夏解释:“看你最近太忙了不想麻烦你,而且我不好的情绪我一个人消化,影响你不太好。” 他原本想打趣她两句,看她心情不好想着算了:“如果你什么都可以一个人,那么我在你身边是不是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薄夏怔住,从她的视角只看见他的发顶,她听见他说:“更何况我没你想得那样脆弱,你那些细微的情绪影响不到我。” 两个人走到外面散步,薄夏听着街角的音乐,她带着哄他的意味还主动地牵住了他的手。 靳韫言感受到手心柔软的触感,心也跟着塌陷了一块,他把牵手的姿势改成十指相扣,又问她:“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只能分享快乐,不能分享烦恼和悲伤?” 她摇了摇头。 靳韫言停住脚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明明他才是她那个最亲近的人,她却最不想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他。 他这样小半生平稳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重新遇见了她居然重新开始觉得无能为力。 他问她觉得什么是爱。 以前她觉得爱是占有,现在却觉得爱是希望对方开心、希望他变得更好。 爱需要回报吗?兴许需要,可爱的一瞬间本身就是幸福了。 “所以……”他抽出手在伞下抱住她,“从今天起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坦然地接受我的爱,试着依赖我,好不好?” 说不清什么时候雨伞从手中脱离掉到了地上,她费劲地踮起脚尖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将他的衣服攥出褶皱。 “靳韫言……” “我在。” 她就好像一直是雨中坐在房子里孤零零的人,无论外面的人如何敲门也给不出回应。她自诩强大和独立,却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有那么多害怕,害怕依赖别人、害怕在感情里失去自我、害怕自己脆弱的一面终究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可其实真正强大的人不会害怕受伤和失去,他们更敢于依赖别人,会将依赖变成维护自我的道具。 她还是太不习惯处理跟她幼年完全相悖的亲密关系,可因为面前的人太温柔…… 现在,她好像敢迈出第一步了。 雨水浸湿了他们的眉眼,薄夏一时分不清眼底沾染的是不是眼泪。没继续当外面当傻子,靳韫言赶紧牵着她上车。 等回去之后,他催促她去洗个澡,免得感冒。 没过多久靳韫言听见浴室里的声音,他进去看见她随意套着衣服说淋浴好像有问题。 还没等靳韫言看,面前的人碰了一下开关,刚刚还有问题的花洒重新工作,猝不及防地落下水流将两人浇湿。 靳韫言回来的时候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还用毛巾擦了头发,谁知道进来以后湿了个彻底。 他抬起胳膊,手指插/入潮湿的黑发中,水流将衣服和身体贴合起来,显出肌肉线条。薄夏光顾着脸红,完全忘记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水流正顺着她白皙的脖子往下流,一时间将狭窄的空间弄得极其暧昧。 靳韫言故意逗她,有些好笑地抱着她问:“故意的?” 她赶紧解释,眼尾还染着绯红:“我不是。” 语气有些急,跟着肢体动作也急了起来,被他抱着下意识地伸手抵着他的身体,刚好摸在他结实的腹肌上。 明明是湿冷的温度,彼此却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温度的上升。 薄夏浑身都烫了起来。 幸好靳韫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眼神里染了几分难耐,但还是很好地压了下去:“赶紧洗个澡,免得发烧。” 第69章 醉酒(改) 也不知道是水温调太高了还是什么,洗完薄夏还是热的。 她准备吹头发的时候靳韫言穿着浴袍进来,动作自然地帮她吹头发,她眼前一片阴影,莫名地想到以前找不到吹风机的时候问她爸妈,她们嫌她娇气,觉得头发不吹也可以。 那天晚上她发了一夜的低烧。 可现在有人生怕她着一点儿的凉。 原来,爱是这样的。 吹风机声音停了下来,她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今天自己情绪的来源,于是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儿,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她也会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那个位置。 “仁慈没有错,但你得强调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小事可以亲和妥协,施加一点小恩小惠,大事绝不含糊,让他们清楚你的手段,时间长了也就树立起自己的威严了,”靳韫言告诉她,“没有人天生就适合某个位置,谁说你不适合做领导,上次去你办公室,我都快被你领导了。” 薄夏知道他在打趣自己,说孟叙白说的。 靳韫言这会儿还记得给人上眼药,他垂下眼睑,语气淡淡:“他没我有眼光。” 也不知道孟叙白听见了这些话作何感受。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细节,靳韫言问她手下那个刺头儿大概是个老员工吧,她说是。他让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声明自己的底线。 空气里沉默半晌,靳韫言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在学习他身上的领导气质。 他觉得好笑:“你是觉得在家里我还在你面前摆领导架子吗?” “没有吗?有时候我也挺害怕你生气。” 靳韫言微怔:“什么时候?” “你站在清吧窗外的时候,虽然你对我是笑着的,但是我感觉到了。”薄夏的情绪感知能力比一般人更强,也正因为她的 痛觉比较敏锐,她也总在经历着比常人多的痛苦。 靳韫言默认了,他笑了声,“但是某人口口声声说怕我生气,哪次听我的话了?” 薄夏有些好奇:“那你喜欢听话的薄夏,还是不听话的薄夏?” 他不需要她多听话,只需要她能在自己面前做自己。靳韫言心里有了答案,发现她的意思就是不想改,他也不想让她改,于是他语气里带着点儿认输,尾音是上扬的,染上轻佻:“得,你就这么钓我。” “……”她真不知道自己随意说这两句话怎么就是钓他了。 大概是头顶灯光有些耀眼,薄夏长久地看着他脖子有些酸,突然忍不住问:“你怎么生得这么高?” “嗯?” 她想起那时候他告诉她喝牛奶长个子,所以她总疑心自己生得不够高,想要赶上他,奈何靳韫言的个子在班级里是数一数二的。 薄夏接着他的话说:“害我总要仰视你。” 其实她现在的身高也不算矮,有168cm,穿上高跟鞋还有一米七几,但在他跟前总是差了点儿。 只是现在想想也有趣,那时候自己怎么总是总是想跟他比,好像他不是她的暗恋对象,而是某种竞争对手。 可正因为如此,好像她也间接地得到了某种成长。 她刚说完身下一轻,整个人被他抱到身后大理石材质的台面上,这下比他高上了一点儿。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靳韫言仰视她的眼神以及滚动的喉结,他握着她纤细的腰肢,是完全臣服的姿态:“现在呢?” 灯光落在他头顶,那双深邃的眸子就那样沉静地看着她,带着喜欢,甚至还掺杂着欣赏。那是她从前最想得到的,最不曾得到的。 可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清楚地告诉她—— 从前你仰望的人,如今正在仰望着你。 她身上烫得厉害,眼前也有些眩晕。靳韫言怕她发烧,拦腰将人抱到客厅的沙发上,他去底下的柜子里找到口含温度计消毒。 “张嘴。” 等到时间到了,他过来看了眼温度,确定没发烧才放下心。 隔天上班薄夏将犯错的员工叫到办公室里又进行了一次谈话,看了对方改正后的施工图觉得没问题才放在桌子上:“干这一行这么久,你比我更清楚我们是一个整体,作为项目的主持建筑师,我不希望你个人的失误影响目标的实现。” 明显对方还有些不服,薄夏直接停了他手头上关键性的一些工作:“这次已经书面记录,下次看你的表现,我们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我希望你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这下,没人再敢在薄夏跟前再继续睬她的雷区了。 更别说之后薄夏跟孟叙白谈起工作时,后者还特意当着那些员工的面说这些事情不用跟他交代,她想怎么安排都可以。 说完便跟她聊起了校友会的事儿。 那几天靳韫言刚出差,走之前将家里的钥匙都留给了她,怕她会不按时吃饭,时时关心。 薄夏不是粘人的性格,所以很少打电话给他。看上去冷淡,接了电话语气又如常,他不挂电话她也会舍不得挂,有时候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让他听着她的呼吸声继续办公。 天亮后薄夏看到通话的时间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不挂电话,她有些担心自己睡觉的时候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幸好靳韫言没提及。 她试探着问自己睡相是不是不好看,其实手机掉在床上也看不见对面的样子,靳韫言沉思片刻:“说了点儿梦话。” 薄夏有些意外:“说什么了?” 他看上去神情很认真:“你喊了我的名字。”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但仔细想想又有点合理,“我已经到了对你朝思暮想的地步了吗?” 靳韫言没想到她还真信:“暮想是假的。” 他深邃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接着问:“不过朝思呢,是真的吗?” 薄夏反应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儿嗔怒:“你怎么骗我?”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去卫生间洗漱,嘴里含着泡沫斥责了他一番,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靳韫言听了只是笑,等镜头里重新出现她的脸后说明天回来,薄夏“嗯”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电话那头的人坐在沙发上,浴袍松散地披着,他的语气似乎如常,但仔细听能听出几分不爽:“听起来不是很想见我?” 听他这么说,薄夏当即否定:“是因为明天要去参加校友会,不能第一时间见你。” 靳韫言终于笑了起来,眼底的浮冰慢慢融化,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那么好哄,这样一句话就让他心口柔软,可嘴上还是说:“想我了?” 她沉默半晌,承认:“想了。” 靳韫言轻叹,半晌之后才像是认输一样开口:“从你嘴里说一句想我怎么那么难?” 她着实不是什么煽情的人,大概是爱对她太珍贵,所以连说出口都需要百般斟酌。 很快到了校友会,薄夏坐在台下观看不少有成就的大咖在上面演讲,其中也包括孟叙白在列。她旁边是先前就认识的校友,聊天时问她跟师兄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故意自谦:“师兄这么优秀,自然有更优秀的女孩子配他。” “开玩笑呢,你差在哪儿啊?” 薄夏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 会场布置精致,摆放了很多茶歇,但薄夏觉得里面的点心太腻只吃了两口。 跟几个校友看完晚宴的节目后,薄夏出来跟他们继续聊天。大概是聊得太尽兴了,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薄夏看着他们说话,听见手机的铃声响了,走到一旁去接了起来。 夜晚微凉的风拂起她脖子上缠绕着的丝巾,她举着手机“喂”了一声。 “校友会结束了吗?”靳韫言的声音似乎有些哑,听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他接着轻声道:“我在你附近。” 只是短短一句话,莫名给她一种他随时会在她身边的安全感。 就好像她是一只丢失了壳的蜗牛,他总是像一片树叶一样轻柔地裹着她,不让她一个人面对世界。 薄夏下意识往周围看,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他停下来的车。 她当即走向朋友,告诉他们自己先走了。孟叙白向来绅士,说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不安全,要开车送她。薄夏笑笑:“不用,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听了这话,孟叙白朝她示意的地方看去,隔着夜色瞧见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矜贵的身影隐在后排晦暗处,没有和他对视。 孟叙白心底早就压下去的苦涩不经意间又冒了出来,原来他现在连送她的资格也不再有了。 其他人挽留说,让薄夏带着男朋友一起玩会儿,正好还能满足他们的八卦之心。薄夏却拒绝了,她想他刚出差回来很累,若是带他过来估计他又会花费精力去跟别人交往,她也不想把两个人的独处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聚会上。 “时间有些晚了,下次再一起吃饭。” 她说完朝着车辆奔去,脖子上的丝带都被风吹了起来,差点儿脱离白皙的脖颈掉到地上。孟叙白少有地见她这副模样,才知道她原来也是会爱人的。 等他回过神,才听见身边的人打趣着说时间哪儿晚了,她别是家里还有门禁吧。 薄夏上了车以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眼神看上去不是很清醒。 他缓慢睁开眼,琥珀色 的瞳孔前像是笼了一层雾,哑着嗓子问:“今天玩得怎么样?” 薄夏说着朋友的变化,又说起了孟叙白的演讲,聊着聊着自然就牵扯出一些大学生活的事情,可那些在靳韫言的视角里,那些更像是她和孟叙白的共同回忆,他连个旁观者也不算。 见他眉头拧得很深,她担心他生病,抬起手抚上他的额头,下一刻手却被他握住。 “你是不是不舒服?” 靳韫言眼尾染上些潮红,看了她许久:“原本打算先回去休息会儿,但今天有个客户着急要出国,就临时约着吃了顿饭,不小心喝多点儿。” 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失焦,确实不太清醒的样子。 “那我们回去休息吧。” 一回到住处,薄夏扶他回房间。她去厨房倒了杯蜂蜜水过来,还特意用了吸管,他没喝,反而不清醒地抱住她,嗓音有些轻,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说说看,我今天回来有没有耽误你跟那个孟叙白吃饭?” 她有些莫名,总觉得靳韫言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该嫉妒任何人,她不知道曾经她尝过的苦涩他也一一在尝。 她说:“你总嫉妒他做什么?” 靳韫言自然嫉妒。 他嫉妒孟叙白见证了她最明媚张扬的青春,嫉妒孟叙白了解她比自己更深。只是他自己却忘了,他也曾占领她全部的少女时代。 薄夏没得到回应,当他不清醒就放下杯子哄着他说:“谁想跟老板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靳总,让你和你下属一直相处,就算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也会烦的。” 他明明喝醉了,还听得明白她在说什么:“你是在夸我好看,还是在夸你老板好看?” “夸你呀。”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眼,直到现在好像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曾经那样遥不可及的人居然现在也会离她这么近,居然也会对她曾经的喜欢有回应。 她吻他的眉眼,真挚的时候总是那样纯净:“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情人眼底出西施。 这句话比起夸奖或者是奉承,其实更像是一种告白。 假设她不喜欢他,他就算长得真像明星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靳韫言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评价他,但还是第一次因为这样的话语动情,他轻笑着吻上她,却因为角度的原因跟她的鼻梁碰在一起,他听见她闷哼了一声,轻声抱怨道:“靳韫言,你长那么高的鼻子做什么?” 他轻笑了声。 薄夏不自觉地闭上眼,尝到他口腔里的酒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染上了醉意。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抱到身上,吻着吻着腿根传来灼热的触感,她不知道是什么还动了动,等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僵住。垂眼再看靳韫言,他眼尾染上绯色,看上去更不清醒了一些。 他仍旧说着醉话:“别走了,我想你陪我一起睡。” “……” 薄夏好半晌没搭话,见他看上去好像很脆弱还是应了下来,她脸颊也有些红,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才是醉酒的那个:“不过……你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 靳韫言没想到她还答应了下来,最后还是不忍心,他笑:“还没发现我在装醉吗?” “嗯?” 他意有所指:“要是真喝醉了,怎么会对你这么有感觉?” 薄夏没见过这种人,连耍流氓说的都像是情话。 第70章 夜曲(改) 耳根连着脖子的那片皮肤跟着发起烫,薄夏有些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发作,一垂眼对上他同以往不同的眼神,心尖也跟着发颤。 一边被他蛊惑一边觉得他有些混蛋,她干脆垂下眼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不重,牙齿嵌入他的皮肤里。 靳韫言“嘶”了一声,倒吸了口凉气,只是这不痛不痒的触感更像是某种调情,她没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泄愤,而是火上浇油。 男人嗓音更哑了些,狭长的眸子含着几分笑意,扶着她的腿根“善意”地提醒:“还不下去吗?” 怀里的人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起身的瞬间墨色的长发拂过他的鼻尖,传来淡淡的香气。 等人走了以后,靳韫言久久不能平复。 他仰在深绿色的沙发上许久,突然间门把手传来轻响,他有些意外地抬起眼,仿佛看到了一只自投罗网的兽。 薄夏看着那处惊人的景观居然还没有消退,不由有些腿软,但还是站在原地说:“你记得喝蜂蜜水。还有——” 他微微偏头,神情像极了往日站在谈判桌上的模样,仿佛在问她:“还有?” “还有……待会儿别泡澡,小心在浴缸里睡着了。” 她的语气是那样体贴,眼里含着那汪春潮摇晃到快要溢出来。 假设她关门的动作慢上几秒,靳韫言也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场面。 过了会儿他解开衬衫纽扣走向卫生间,隔着磨砂玻璃男人模糊的人影冲着水流,想到她刚刚还担心自己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想她的脸颊、想她手心的温度…… 浓稠的液体逐渐被冰凉冲淡,徒留就他眼尾染了迷离的绯红久久难以褪去。 原本回来时靳韫言确实有些疲惫,他今天舟车劳顿又忙着应酬,但这会儿的困意已经消散了个干净。 走出浴室后,他披着浴袍去阳台上点了根烟。 那个夜晚,谁也没能安然入睡。 失眠难免导致第二天的无精打采,吃早餐的时候靳韫言在桌子上揉着眉眼,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薄夏不经意地看了眼他衣服布料的起伏,又看向他的脸:“头疼吗?” 他“嗯”了声,却半天没等来她的下文,他掩下神色:“不心疼心疼我?” 薄夏想起昨天被骗,微微别开眼:“哪儿有那么娇气。” 他喉咙微滚,溢出轻笑声,听了她这话他竟然还垂着眼欣赏她生气的表情,觉得这副模样可爱。 靳韫言没打算继续逗她,吃过饭后听见身后的声响,抬起眼见薄夏找来止痛药,问他严重吗? 他没看她手里的东西,攥住人的手腕拉到腿上垂着眼看她,只这一眼薄夏就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她轻声指责:“骗人的小狗。” 好像这种称呼只从损友嘴里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从伴侣口中变成了调情的称呼,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是猫是小狗,唯独不是人。 于是靳韫言先是错愕,接着轻声笑起来,扶着她的腰吻她的脖颈,像是要将这个称呼坐实。 喘息间传来她的嗓音:“别咬。” 他垂眸看她的表情,想她总是对自己如此纵容,所以又怎么能怪他得寸进尺。 “小夏。” 薄夏听见他用温柔的嗓音叫她的名字,被迫仰着头迎合着他的吻。那是个极其亲密的姿势,让她全部重心放在他身上,怎么也不敢放松。 她担心着距离太近重蹈覆辙,心思飘得有些远,以至于内衣边被拨开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直到感受到他如玉石般温润的指尖,她浑身颤了颤,湿着眼睛看向他。 靳韫言只停下了吻,眼角浅色的痣在她跟前晃了晃,看她表情没有抵触的情绪又重新吻了上去,将她斥责的话语都堵在了唇齿之间。 上班的路上薄夏一直没说话,一直到车快到公司门口,她想到什么,拿出粉底要帮他遮掩脖子上的痕迹。 他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但薄夏却坚持,她觉得亲密的事情可以做,但将痕迹摆到别人跟前有些不好。 靳韫言笑得看她,问她所以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吗? 她下车前踢了他的脚踝,这回力气用得不小。 等一天工作结束,薄夏又去他公司去接他,完全忘记早上那档子事儿。 到了万盛顶楼宋岑接待她,告诉她靳总还在开会,她隔着玻璃看到男人正在低头翻文件,优越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看。 他微微抬起眼扫视一周,却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宋岑泡了杯咖啡放在薄夏跟前,她轻声说了句谢谢,见人站在自己跟前欲言又止,薄夏轻笑:“您不用管我,去忙自己的事儿。” “是这样,靳总可能还需要很久。” “好。” 等靳韫言结束工作以后,女人已经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他摘下眼镜看了她许久,最后还是不忍心打扰她。 男人弯腰将她抱到后面的休息室抱着她眯了会儿。等薄夏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胸口上,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她从下而上看向他的面庞,一时间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好像昨天还跟在他身后悄悄看他的背影,今天就已然与他亲密无间,很多故事太美好,总让她疑心是能轻易散去的泡影。 她没忍住抬起头吻上他柔软的唇瓣,谁知道下一秒瞧见他猝不及防地睁开深邃的双眼,偷亲的行为刚好被逮了个正着。 “……” 原来他压根没睡着,薄夏想。 她眨了眨长睫,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她听见他轻声哄着:“张嘴。” 肺部的空气就这样被掠夺,她双眼含着摇晃的春潮,情不自禁地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薄夏迷迷糊糊间不知道怎么地想起了昨天和今早的情形,想成年人之间难免会擦枪走火,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场合。 她抬头迎上他多情的眼神,纤长的指尖下意识地攥紧身后的床单,却听见他问:“饿不饿?” “饿了。” 靳韫言短暂地笑了声:“那你等我会儿。” “好。” 他去整理了会儿衣服,差不多了以后带她去吃饭。 靳韫言是很体贴的人,带她去餐厅会帮她拉开座椅,吃牛排也会主动帮她切好,甚至她有事要回消息的时候他会帮忙喂。 薄夏不太适应,她咬了口他递过来的食物:“靳韫言,这样很奇怪。”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没觉得自己哪儿有问题。 “以前总觉得别人谈恋爱腻歪,这会儿突然轮到自己了。” 靳韫言懂了她的意思,说起来他从前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总缠着对象打电话,直到自己出差后手机空荡荡的没有她的消息。从前无心情爱,虽有时也会有生理需要,但始终觉得那些没什么太大的趣味,直到跟她在一起…… 若不然盛驰也不会总发信息将自己以前给他发的那些嘲讽他恋爱智商为零的语录复制发过来。 靳韫言只是问她不喜欢吗?她没否认,说只是感慨而已。 他垂下眼睑,想原来是喜欢的。 用餐到一半,靳韫言站起身去跟不远处的侍者说了些什么,她抬起眼,竟看见他坐在窗边的钢琴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琴键上,悦耳的音乐在指间倾泻而出。 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他抬眼看向她,分明是为她弹奏的。 薄夏清晰地听见心脏为他跳动的声音,以前知道他会弹钢琴,但她那时候还记得别人软磨硬泡让他去校园晚会上表演,他那样好说话的人也找了借口搪塞了过去。 谁也没听过他的演奏,更何况是单独为一个人的。 那是她十七岁的时候,怎么也不敢想的画面。 很多年后再想,那些无数个少女梦境实现的瞬间,都好像带着脆弱却梦幻的泡泡。 当时只顾着沉溺,却是在很久以后的某个睡不着的夜里才能回想起那时候的悲伤和甘愿。 曲毕,靳韫言朝她走了过来,他身形比例优越,在灯光下过于耀眼,以至于吸引了别桌人的目光。 不等他坐下来说句话,盛驰走了过来,嘴里说着好巧的话。 已经记不清兄弟间有多久没聚会,盛驰指控薄夏管得太严,薄夏自然冤枉,她看向靳韫言:“我什么时候管过阿言?” “你不管难不成还是阿言不想跟我见面?” 靳韫言坐到薄夏对面,唇角染着几分笑意,明显是对这个说话抱有肯定的态度。 薄夏无奈:“我真没管。” “你的意思是,你还没训阿言就自动变成狗了是吗?” 靳韫言闭了闭眼,状若生气地看向他:“可以滚了吗?” 对于盛驰而言,犯贱是他的爱好:“怎么,重色轻友了现在?” 他始终举止斯文淡然,平静地阐述事实:“我一直轻友,不管有没有色。” 看着这两人斗嘴,薄夏有些好笑,赶紧打圆场说改天有空一起聚,这才将盛驰糊弄走。 她托腮看着他,也不知道在透过他看向谁。 靳韫言问她在想什么,她说总觉得他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嘴上说不在意朋友其实很重情义。 靳韫言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这样的人了:“有吗?” “嗯,他刚刚说你是狗不生气吗?” 他眯了眯眼,刚想解释没生气是因为说的是她的狗,没必要生气,这言论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属实让靳韫言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是说不出来这些话的,自然也没解释。 没过几日下了场雨,气温下降得厉害。 街道两边的秋色褪去,在悄然无息中宣告冬天的来临。 薄夏那段时间忙着搬家找房子的事儿,她年底的分红估摸着不少,可以改善一下住房条件。 靳韫言知道她事事独立,能像如今这样适度接受自己的好依然是难得,自然不会接受跟他住在一起,所以只是帮她找了个条件不错的房子。 签完合同后薄夏见时间还早,买了束花去靳韫言家。 那个时间靳韫言还在加班,所以不在家,她刚到地儿瞧见门口站着位穿着很端庄秀丽的夫人,礼貌询问道:“您找谁?” “我找阿言,他不在吗?” “他还在公司,请问您是……” 女人看了她半晌,又将眸光移到她手上的花上,大概是明白了什么,对方笑了笑:“方便跟我喝杯咖啡吗?” 薄夏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应了下来。 两人在咖啡厅里坐了许久,薄夏抿了口咖啡,口腔中弥漫出苦味。她听见坐在她对面的夫人感慨:“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现在有你在他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听这语气,薄夏心里有了猜想:“您是他的母亲吗?” 不怪她这样猜,面前的女人气质温柔,跟她从靳韫言那儿听来的一样。 季婉张了张口,也许那时候她也藏着什么私心,以至于最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默认了下来。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您跟我想象得一样温柔。” 薄夏跟她聊了会儿,中途季婉有事儿便先离开了,她正准备回去,刚好靳韫言的车停在咖啡厅门口。 她上了车顺口同他说刚刚他母亲过来找他。 原以为他会开心,谁曾想靳韫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隐约有些失态,但片刻后他还是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嗓音还算平和:“你说的是谁,是不是认错人了?” 薄夏将刚刚的事儿都说给他听,靳韫言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解释:“那是我的继母。” 她虽说对靳韫言的过去不太了解,但大概知道他父母离过婚,他跟父亲不亲,更别说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后妈。 薄夏猜想出他从前大概过得不容易,眼底染上几分心疼,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不好?” 但答案是意料之外的—— “不冷不淡,若是要对比的话她倒是跟我最好的那位了。”只是即便如此,他们始终不可能是真的亲人。 母亲始终只有一个,是不可取代的。 他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稳重的模样,仿佛刚刚只是轻描淡写的一页,薄夏突然有些惋惜:“还以为见到了阿姨,我还想知道能把你养成这样的女人长什么样呢。” 靳韫言忍着笑意,觉得妈妈要是在这儿估计会觉得这话像是在损她,毕竟她偶尔会埋怨他太高傲太自我,性格怎么也不随她。 靳韫言看了薄夏半晌,她扬起眼尾问他笑什么,男人垂下眼,看上去格外温柔:“在笑你听起来很想见家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潮水 “……” 薄夏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抬眼佯怒地看了他一眼。 玩笑话过后靳韫言没再展开,轻飘飘地将这一页揭了过去,他没再提,薄夏也没当真。 大概是那时她是那样清楚地知道美好的东西都不长久,所以也总是避免去思考太长远的关系。 她只是尽力地将他们的许多瞬间都保存下来—— 不论夜晚一起翻看过的书、从无聊饭局上逃离后跟他沿路看到的风景、还是赏秋时随手捡起来保存的一片银杏叶…… 冬至那天难得空下来,因着盛驰抱怨过两句太久没见到靳韫言,后者这才应下他的邀约。 地点在射箭馆,靳韫言站在她身后教她瞄准:“腿张开一点。” 她耳尖微热,尽力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盛驰跟周清樾是后来的,见他们在练过来说要跟薄夏比赛,待会儿输了的人请吃饭,薄夏自信应下:“待会儿你买单。” “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于是靳韫言站在一边看两人比赛,他视线始终放在好胜的薄夏身上,想起她刚开始对项目的势在必得以及后来游戏也要跟他争个输赢,每次这样的瞬间她身上都好像渡了层光,让人移不开眼。 三局两胜,第一局薄夏有些失误,盛驰还没得意三分钟薄夏后面就射中了两次十环。 盛驰皱着眉头问她是不是开了,嘴里一个劲地不服。 靳韫言笑着走过来,动作自然地拧开一瓶水递到薄夏跟前,垂着眼说:“愿赌服输。” “得,我投降。”盛驰举手,“我发现你们两口子就特较真,跟你们玩真没意思。” 周清樾看不下去:“我怎么觉得每次最较真的就是你,上次是不是你先说好三局两胜又耍赖说五局三胜?” 被好兄弟背刺的盛驰当即揽住周清樾的肩膀把他往下压,让他不敢再开口。 两个人一路吵架去了薄夏想去的日料店,吃饭中途他们聊起一些薄夏听不懂的话题时,靳韫言始终跟她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怕她被冷落。 过了会儿盛驰突然想起什么,问起靳韫言过年怎么安排。 “要是一个人的话我们不介意收留你。” 周清樾笑着说:“你每年都求着阿言过去,人哪次搭理你了,更何况今年人家也不是一个人了。” “嫂子过年又不一定在京市。” 盛驰这人看上去是轻浮了些,但其实善良又重情义,明明是看不惯靳韫言每年家里冷清想跟他一起过年还要这样说出来。 可惜在他视角里可怜的靳韫言事实上不喜欢吵闹,他只会觉得一个人过年很享受。 薄夏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提起:“上次过年你们不是还放了阿言鸽子吗?” 盛驰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我什么时候放过阿言鸽子?他每次跟祖宗一样我请都请不来,我还能放他鸽子?” “就上次除夕……” 靳韫言垂着眼,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几个人交流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盛驰看了靳韫言一眼,立马懂了:“难怪莫名其妙给我打个电话说什么不来了,我当时还以为大少爷转性知道过年给我祝福了,搞得半天在这套路人家小姑娘?” 周清樾忍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肚子的坏水。” 回去的路上,薄夏想起他从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从来没把她当朋友,所以他总是表面不动声色,却总在暗里像下不完的那场梅雨一样渐渐将她侵蚀。 她是逃不开他的,只要她对他还有一点儿感觉,他就会想方设法地将她从自己的世界拉出来。 车停到车库,薄夏刚想下车就被他攥住了手腕,靳韫言搂着她的腰看她的表情,他深邃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脸上,像是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生我气了?” 她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生他的气,只是她好像更了解了他一些,她也投回同样的眼神细细打量他,原来靳韫言爱人是这样的。 十八岁时,他骗她是不想跟她有交集。 二十八岁时,他骗她是想跟她有纠葛。 她替二十八岁时的自己庆幸,却又替十八岁时的自己伤心,所以她只是仰起头轻声说—— “靳韫言,再爱我一点吧。” 她鲜有说这种话的时候,眼底带着潮湿,让人莫名染上心疼的情绪。 靳韫言原本可以反问她他什么时候不多爱她了,可触及那样的眼神还是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温柔应下:“好。” 那是年末的最后几页,翻过去很快就到要到新的一年。 街道过节氛围很重,看上去很热闹。薄夏跟孟叙白打着电话,他说着年会的事情。刚谈到一半发生了小插曲,她开车的时候不小心跟人就追了尾,她赶忙下车来处理。 也不算多严重,但明明是对方的责任,那人是准备开车一走了之将烂摊子留给薄夏一个人收拾的,直到坐在驾驶位置的人看到了她那张熟悉的脸,这才勉强下了车。 薄夏抬眼看到对方车主,总觉得面前的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等处理好追尾事故,靳行舟缓缓走到她跟前,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薄夏这才想起在哪儿见过他,原本不打算跟无关的人浪费时间,靳行舟说有些事儿想拜托她转告靳韫言。 她抬起眼看了靳行舟许久,那双漂亮的眸子仔细打量他,仿佛要从他现在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意图。 她点头:“吃饭就算了,喝杯咖啡吧。” 在咖啡馆里坐了许久,薄夏也没搭理他谈论气温和其他的题外话,甚至面前的咖啡也没动,只是掀开眼睑淡淡地看向他,示意他开门见山。 靳行舟:“最近爷爷生病了,他希望靳韫言能去医院看看。” 薄夏想起那天之后靳韫言给季婉打过电话,大概对这件事情是知情的:“还有呢?” “希望他不要有所顾忌,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计较了,我们始终是一家人,不是吗?” 听起来很像是受害者的口吻,薄夏好奇:“阿言对你做过什么需要你冰释前嫌?” “也没什么,过去的伤疤已经淡了,”他故作悲伤,“而且我也很愧疚,如果当初我能再忍忍,也许他就不会惹父亲生气去南桉了。” 薄夏猜出了他们的关系,她想,所以他当初去南桉是因为不被那个家所容下了吗?看她表情听不出来信还是没信,她只是淡淡地问:“说完了?” 两个人走到咖啡厅门口告别,这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雪。薄夏突然笑了起来:“你当初就是用这种方法把阿言赶走的吧。” 靳行舟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她一语中的。 “你嫉妒他,嫉妒他能拥有母亲的爱,嫉妒他处处比你好。” 靳行舟笑了声,眼底发红,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靳韫言最深的恨不是来源于对方处处压自己一头,而是来自某天有人将靳韫言错认成他母亲的亲生孩子她却没有否认时。 她们太像了,太像一家人了,而自己反而成了局外人。 心事被戳破,他一时间脸上布满愤怒和难堪,那股怒火也跟着蔓延到眼前的女人身上。靳行舟刚想伸手拽她,突然间看见隔着冰冷的雪花靳韫言坐在门口车里的后座,刚好遥遥看过来,脸色十分冷。 等薄夏发现靳韫言的时候他已经在她身侧,她微怔,因为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样阴鸷的神色,眼神也裹着锋利的刃。 她有些错愕靳韫言会出现在这儿,还没来得及问,靳韫言已经将她护在身后,落在靳行舟身上的眼神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说完牵着她的手上车,薄夏听见靳韫言问车怎么样了,他嗓音没什么温度:“之后的事儿交给我处理就好。” 她明明没发信息告诉他今天的事儿,也没告诉他位置…… 薄夏意识到什么,隔着玻璃窗看向远处的靳行舟,难道是他发消息给靳韫言让他故意看到这样的场景?见他不提,薄夏问:“你怎么不问我刚刚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何须问,无非是那人的一些低级的挑衅手段。 若不是来接她,他甚至不会理会那人发来的消息。 靳韫言微微靠她近了些:“应该是你问我,刚刚不是都听说了一些吗?”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锤击着:“我只听到你被欺负 了。” 靳韫言忍不住笑了声,他压根不是什么被欺负的主,过了半晌他的眼神深邃起来,忍不住问,“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吗?” 爱与不爱太明显。 同样的桥段发生,他那位父亲从来不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而她明明不清楚他的过去,却无条件相信他。 像是试探,他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薄夏的眼神是那样坚定,她眼睫轻颤:“那我也只好偏心你了。” 靳韫言垂眼,唇角染上笑意,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别人是否偏爱他,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也有一颗鲜活的心。 他抬起手轻碰她的长睫,第一次意识到了爱真正的含义。 爱不是奉献和牺牲,爱是用来填补灵魂缺口的存在。 所以凡人才总是祈求爱,以实现那条抚平痛苦的捷径。 靳韫言许久没说话,她以为他会再说一点儿什么,但他没有,只是垂着眼睑揉着她的手轻声问新房子的合同签了没有。 “已经签好了。” 聊了两句说到搬家的事儿,期间提到了室友,靳韫言是个处事周到的人,便说那天晚上刚好有空,请她室友去吃了个饭。 夜晚回家时雪还在下,橙色的灯光下雪花簌簌飘落。 薄夏记得刚来京市的第一个冬天是多么干燥,那时她十分不适应这儿的气候,却又觉得这儿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冷,因为那是她向往的京市。 “靳韫言,”她的手被他牵着放在口袋里,她说,“我好像开始喜欢上冬天了。” 喜欢上不再寒冷的、有他的冬天。 一直到元旦前夕,天气终于晴朗起来。 这几天搬家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新租的房子不大,但足够温馨。 先前靳韫言就已经请了人过来整理以及打扫卫生,所以一进来就是整洁的客厅,里面还摆放着几盆白色的蝴蝶兰。 薄夏看得出来是靳韫言的手笔,只是这些花朵她实在服侍不了,于是看向他:“你买的你要负责。” 他轻笑,深邃的眼神始终看向她:“行,我负责到底。” 还有一小部分东西没整理好,薄夏打开角落里的箱子跟靳韫言一起摆放,快要收尾的时候她把剩下的交给他,走到客厅里去收拾靳韫言买的鲜切花。 在浴室里弄的时候水不小心溅到了身上,她干脆洗了个澡。 出来时房屋里十分安静,她有些奇怪地推开房间的门,看见昏暗的灯光下靳韫言靠在柜子前翻看着一本书,他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高挺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气质禁欲,一时间让她有些失神。 以至于她也是花费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翻出来的是什么,慌乱上前去夺。 靳韫言是从来不会跟她抢东西的,这次却是例外,一手举得高高的不让她拿,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她长睫颤动:“这个不能看。” 可靳韫言早就翻开过了。 他倒不是故意看的,整理东西时盖子没合紧本子不小心掉了下来。 原本想尊重她的隐私,靳韫言弯腰去捡的时候却看见了一张自己泛黄的照片,上面的表情那样正经,分明是从不知道什么证件或者光荣榜上撕下来的。旁边的文字告诉他原来她那个时候连一张这样的照片都觉得珍贵,更别说合照了。 于是他想继续做个不道德的人,因为他已经错过了那个十七岁少女的青春,没办法再错过第二次。 那本纸张几乎要褪色的笔记本上写了很多话,密密麻麻都是她不见天光的暗恋。 ——“他像一场盛况难再的热夏,是我怎么也渡不过的夏天。”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他藏起来,藏到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里。可是我知道,靳韫言那样耀眼,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烟雨镇。” ——“幸运之神好像一直不愿意眷顾我,连跟他做一次同桌都那么难。” ——“靳韫言,我想和你一样耀眼,我想有一天能被你看见。” ——“南桉落雪了,有时候会觉得雪花是独属于冬天的某个奇迹。而在我和他度过的第一个冬天里,我也遇到了我的奇迹。” ——“那份喜欢我始终说不出口,我告诉自己要勇敢,我也一直在试着去勇敢,可是怎么办,好像在你面前我始终也只能是一个胆小鬼。” ——“昨天晚上我告诉自己:这份暗恋太苦涩了,可今天看到你笑的样子,我又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坚持,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靳韫言,又是一年梅雨季。” ——“靳韫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那一页是密密麻麻的“我喜欢你”,最后一行她写的是:“喜欢说了无数次,可还是不敢让你听见,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告诉我万一你喜欢我呢,另一个说,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是啊,你怎么会喜欢我呢?你不是山谷,又怎么会对我有回声。” …… 靳韫言纤细的手指握着她从前最珍视的笔记本,眼神黯淡了几分:“可是,这上面的话好像都是写给我的。” 其实过去那些年,他对她的印象始终有限,日记本上的许多事甚至已经不再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从未放在心上的种种细节,竟一一构成了她的少女心事。 再遇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来没有提过暗恋的那些往事,只是浅淡带过过去种种,仿佛只是轻飘飘的一页。 可原来那些旧页是沉重的,难以翻阅的。 他不敢想,她一个人如何度过那漫长的潮湿雨季。 可他那时候竟然如此吝啬,不舍得多看她一眼。 而如今,那些她笔下的雀跃、失落、患得患失变成他心头的一根刺,后知后觉地叫他心疼。 当时不觉得自己该负责任何人单方面的感情,现在却对自己都有了些许怨恨,恨过去的自己太自我,不愿意将别人的心意放在心上,即便后来无意之中得知了她的爱慕,也将她归于许多平凡中女孩儿中的一员。 可她那样独一无二的人,怎么能和其他人一样呢? 若是回到过去,他大概会问自己—— 靳韫言,你又怎么舍得,舍得成为她风声鹤唳的青春岁月里潮湿汹涌的雨水? 薄夏仰着头看他,有些尴尬也有些伤感,她担心日记本上矫情的文字难免会被他取笑,毕竟连她自己看了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更何况,她那样高自尊的人只是表面温柔,始终想在靳韫言面前不落下风。她不希望他知道过去的种种,因为那些藏在她骨骼里的不堪和自卑展现出来只能换来爱人的怜悯,让自己处于下位,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可那个时候,她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类似同情又或者是戏谑的表情,她看到了些许悲伤,甚至于悔恨。 他深深地看着她,透着一股欲言又止的意味。 直到此刻,他才那样深刻地感受到她的苦涩。 可那些被展现出来的情绪,或许也只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冰山一角罢了。 靳韫言低下头,将她抱在怀里虔诚地吻她的眼睑。 那样轻柔的触感,像是海棠花瓣落在了她的皮肤上。 他将她摁在怀里,让她听自己为她震动的心跳声:“夏夏,这是我的回声。” 时隔多年,暗恋终于得见天光。 即便这样的时刻已经迟到了许多年。 他想说的太多,却最后还是淹没在了眼神之中。 可是一切薄夏都听得懂,她的声音闷闷的:“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了,你很高、笑得很好看,我就没办法再看别人了。后来那天我弄脏了裤子,你在我身后贴心地递给我外套,我当时想,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可惜的是,他确实记得不太清了,只脑海里模糊有点儿印象。 她想要告诉他那些过去都不算什么:“不论那段过去是苦涩的还是开心的,你始 终是我青春时代里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她永远不会否定他,也永远不会否定她的十七岁。 靳韫言垂眼看她,想她日记本里的文字,想她将自己描述得几近完美,可这些天相处下来,慈悲的人是她、宽容的人是她,真正该被架上神坛的人始终是薄夏。 而他靳韫言才是那个最普通的凡人。 靳韫言深邃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他问她在她心里他就这么好吗?薄夏毫无疑问地点头。 他摘下眼镜拿起一旁的镜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又戴了上去:“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你觉得我怜悯世人,却没有想过我会带着施舍的心情。你觉得我温柔随和,可我很少把别人放在心上,我比谁都冷漠,比谁都要无情。甚至你觉得我不会做出伤害亲人的事情,可我做过,我当着我爸的面将靳行舟打进了医院,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没救了……” 他残忍地剥开自己的内心给她看,像是一种自毁:“我甚至想过做更过分的事情,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没做吗?” 薄夏摇头。 他说:“是妈妈对我说,我这双手应该拿来弹钢琴。” 靳韫言看向她:“我不是你心里完美的靳韫言。”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时候的他正在体会薄夏喜欢他时患得患失的心情。 爱情从来不是公平的游戏,谁的爱更多注定会更痛苦。 他看向薄夏,仿佛在等她的答案。 可她没有说话,她只是踮起脚尖吻他的唇,这就是她的回答,她是那样温柔地搂着他的脖子:“我知道。” 那一瞬间,好像其他的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 彼此的身体贴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倒在床上,靳韫言扣住她的手腕,眼底暗了暗:“你都知道?” 她知道什么。 他唇角染上笑意,心底的苦涩也好、患得患失也好,跟着她坚定的表情褪去许多,他突然想逗她,也想彻底摊牌:“那你知道,我比你想得更混蛋吗?我不是你眼中什么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 靳韫言抵着她的上颚掠夺她的空气,几乎跟她密不可分。 怀里的人从未承受过这样激烈的吻,抵着他的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抚摸她潮湿的眼睛:“好几次,你在我的梦里都是这样的表情。” 薄夏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羞愤地踢他的腿。 “薄夏,很早之前就想要你了。” 那样直白的话语冲刷着她的大脑,让她更用力了些,可靳韫言只是看着她,看她的表情似乎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心口的褶皱也跟着被抚平。 他的心情太过复杂,既想回应她过去的一切,又想知道她想要的是不是现在的自己能给的,他那样自私地想要一个答案—— “你呢,你想过我吗?” 气氛一触即燃,薄夏浑身发着烫,几乎无法思考,她接受的信息太多,好不容易空出点儿时间想他怎么那么下流。 可即便如此,她好像有一瞬间也和他一起成了欲望的共犯。 所以,她只是叫他的名字。 “靳韫言……” 仅仅是那三个字,像是点燃了空气里的火星,将一切理智都烧了个干净。靳韫言扣她的手扣得更紧,几乎到同她密不透风的地步。 轻柔的吻拂过起伏的山脉再往下,薄夏攥着他的手,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她咬着唇,脸颊是烫的:“家里没有……” 靳韫言当然知道。 他抚着她的腿根:“别紧张。” 薄夏没法不紧张,攥着睡衣裙摆让他别看。 “很漂亮。” 她吐不出字眼,因为她感受到了他舌尖的温度,那一瞬间她眼前失焦,眼尾渗出生理性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攥住他漆黑的头发。 “靳韫言,你怎么……” 潮水再泛滥也有了倾泻的口子,她哭着喘着让他别舔,手上一用力拽到了他的头发,疼得靳韫言闷哼了声。 她颤个不停,朦胧的眼前模糊地看见靳韫言摘下被她弄脏了的眼镜,高挺的鼻梁到唇齿间隐有水光。 靳韫言反复揉着她酸软的位置,这个时候还有空走斯文的路子:“抱歉,好像打破你对于暗恋对象的幻想了。” 说出来的话似乎遗憾,语气却是轻哑难耐的。 第72章 奇迹(重写) 她的少女时代里,做过最敢想的梦也只不过是跟他牵手。 那时候何曾想过会发生今晚的画面,被他高挺的鼻梁一点点地磨着,接受他细致入微的品尝。 薄夏在一片朦胧中看见他眼尾泛着的潮红:“你怎么……” 她想象不出他会是现在的模样,事实上连靳韫言自己也没想过,从前感情经历再空白也难免会从别的途径听过这些事儿,他是有点儿洁癖的人,自然不太理解。 可到如今才明白跟喜欢的人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靳韫言甚至温柔体贴地帮她穿上内衣,可偏偏是这样看上去平常的动作更添加了一丝色气,薄夏让他把以前的靳韫言还给自己,他轻笑着说:“你不是更喜欢我吗?刚刚喷了我一脸。” 往日斯文的人脸上染上几分浪荡,坏得让她觉得陌生。 薄夏见他过来抱自己,抬手假意推他,却还是落入他的怀抱。她听见他叫着她的名字,很轻、很温柔,那一瞬间她也觉得一直空缺的某一块被填满。 夜晚温存,靳韫言垂眼,让她把过去的事情都说给她听。 薄夏摇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所以暗恋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爱情还是执念。 他遗憾过去自己的缺席,可是薄夏告诉他他的存在已经是全部意义,即便他现在没有跟她在一起,她想起他也会觉得很美好。 那些美好是靠时光为代价造就的,就像定格瞬间的琥珀经过漫长的岁月才变成耀眼的珍宝。 听她这样说,靳韫言突然在想,所以她那时候是真的觉得不是非他不可。 那么现在呢,她心里自己的位置跟过去相比有没有增加? 只是那些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新家大概布置好之后,薄夏总觉得还缺点东西,于是要去逛超市。 许多事都在不言之中,比如她递出的那把备用钥匙。 正值休息日,超市里很热闹,薄夏去看水果回来就看见购物车里多了很多日用品,看上去基本上是情侣色。 她显然没想到靳韫言也会喜欢这些东西,他的审美明显不喜欢这些,问起原因他提起她日记本写过的话。薄夏认真回忆了一下那些尴尬的字眼,好像自己确实写过跟他穿了同色的衣服也会很欣喜。 她有些无奈:“可是我长大了。” 所以对这些不太执着。 靳韫言微微弯腰,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是,我们夏夏长大了,也没那么喜欢我了。” 薄夏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身边的人往旁边倒了过去,怕他摔倒,她又伸手去拽他。 末了她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整理好东西回去的路上,她提起今年公司的年会,孟叙白说可以带家属去参加,她问他要不要去。 薄夏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靳韫言去,但他答应了:“作为你的家属,是应该到场。” “……”她脸侧 微红,补充,“你也可以不去,到时候大概会很无聊。” “我错过了很多机会,现在不是该去做你的观众了吗?” 她的心猛然一颤,想起那场他始终缺席的独角戏,而今他姗姗来迟,终于愿意将过去的空缺补上。 只是那天约定好以后,到了年会那天靳韫言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公司临时有急事儿,有可能来不了。她松了口气,想到待会儿可能还有什么游戏环节,他不来也好。 “你忙自己的事情吧。” 孟叙白过来问她靳总人呢,她说对方有事儿。 孟叙白自认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从来没有和靳韫言竞争过,却觉得给他添点堵也不错,于是弯腰开着玩笑:“提前答应好的都不来,能有什么事儿那么重要。” 薄夏忍笑:“嗯,是该回去以后罚一罚他。” “哪个罚,自罚三杯?”孟叙白哪儿能不知道她心软的性格,“你舍得吗?” 她摇头:“你能不能别总是把我给看穿了?” 两人笑着对视时,孟叙白唇角笑意淡了淡,敏锐感觉到空气里有苦涩泛开。他还是没忍住幻想她身边的人是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可惜终究还是意难平。 眼见着孟叙白上去演讲,薄夏在座位上为她鼓掌,没一会儿主持人提到了她的名字,她拿了今年的“最佳员工奖”。 薄夏拽着黑色的裙摆起身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上台做了一下今年的工作总结,刚讲了个开头,她抬眼看见站在后面入口处眼熟的男人穿着跟她同色的风衣看向她。 她终于站在他仰望的地方演讲,看他的视线只落在自己身上,看他为她真诚地鼓掌。 后来她总是回忆起那样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她十八岁以后做的一场醒不来的梦,美好得有些失真。 下台后,靳韫言坐在她身侧,他气质矜贵惹得身旁的人侧目,要薄夏介绍。她有些好笑地说先前不是见过吗,但还是认真地介绍着:“我男朋友,万盛的创始人靳韫言。” 靳韫言一一跟他们打招呼,姿态温柔、也没什么架子,跟工作的时候接触完全不一样。 末了他坐下来,身体微微朝着她倾斜,向她详细解释着迟到的原因:“结束了就过来了,还好赶上了。” 靳韫言是健谈的人,即使跟她的同事不太熟悉,但还是很快聊到了一起,还跟着喝了几杯酒。 在场不少人也带着伴侣过来,但大多都是感情比较稳定,甚至可以步入婚姻的关系,于是有人问起薄夏:“你们俩好事近了没?” 她花了几秒钟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开着玩笑说这聊得是不是有些远了,然后将这事儿给带了过去。 靳韫言唇角带笑,看上去没怎么放在心上。 刚好这时候年会进行到抽奖的环节,薄夏没抱有什么期待,随手抽了其中的一张,跟他们接着玩游戏。 游戏名称是时间炸弹,将手机随意调一个倒计时,传递手机的同时传递一个问题,手机在谁的手上响了就要接受惩罚。 薄夏拿到手机递给下一位:“今天是什么天气?” “晴天。” 几个人传递下来都是单纯的问题,但耐不住有人开始觉得无趣,于是问题开始升级:“你上次亲嘴是哪天?” 周围立马响起起哄声。 等传到靳韫言那儿,孟叙白故意问:“跟你前女友交往了多久?” 他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垂着眼睑道:“没有前女友。” 只是坐在他旁边的人是薄夏,所以他没急着将手机传出去,导致手机响了起来。 愿赌服输,靳韫言喝了杯面前的酒,看到旁边的薄夏起了点儿坏心思,故意问:“最喜欢我的哪个部位?” 她接到手机的时候刚好跟他的手碰到一起,沿着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热度蔓延开来,她听着耳边的起哄声装若无事地回答:“鼻子。” 眼神碰撞间无声的暧昧充斥在空气之中,到后来哪儿还记得自己在玩游戏,看上去更像是两个人的调情。 一圈下来又传到靳韫言那,孟叙白问:“你跟薄夏是谁追的谁?” “我追的她。” 刚好这时候手机又响了,薄夏忍着笑意看他。 几圈游戏下来,靳韫言略微有些醉意,他去卫生间时孟叙白刚好一起。靳韫言站在洗手台前,听见孟叙白问他还好吗。 他对情敌的为难心里都了然,只是不同人计较:“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靳韫言鼻息里掺杂着笑意,听起来云淡风轻。 镜子里只留下孟叙白看似平静的脸,过了会儿,他跟着靳韫言出去,远远地瞧见薄夏捧着靳韫言的脸,关切地问着什么。 原本他还只是抱着戏弄他的想法也没有多吃醋,这会儿却因为对方的一句话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口破碎的声音。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其实他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洒脱。 年会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 薄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场的时候看见大屏幕上显示的中奖号码,随意看了眼自己开出来的兑奖券,突然发现和一等奖上面的号码是重合的。 “等会儿,我中了一等奖。” 她去兑换完奖品出来,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兴奋,没忍住撞进靳韫言的怀里。腰上的手顺势将她搂住,而后她听到他的笑声:“开心成这样?” “嗯,”薄夏下来以后开始拆相机,“因为这代表着好运的开始。” 其实一直以来她并不算什么幸运的人,人生之中中的奖屈指可数,很多时候也知道自己没有运气,所以更要付出很多的努力。 但在某个瞬间里,她突然在想,其实她最大的运气是遇见了爱自己的人,不论是靳韫言也好,还是周随野和温心他们。 每个人的人生路途都是孤单的,遇到能陪伴自己一程的人何其幸运。 她拆完包装,靳韫言顺手帮她拿着外面的盒子,语气温柔地嘱咐:“外面冷,先上车。” “好。” 那时候已经临近新年,晚上回去时薄夏收到温心问要不要一起回去的信息,想起什么,问靳韫言过年会不会一个人。 她好像总是不忍心他孤单。 靳韫言有些好笑:“在你心里,我就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她头有些晕,说是有点儿。 说完想亲他,眼前的人影儿却摇晃起来,她没对上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鼻子。 靳韫言嗓音沉了几分,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看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儿了。” 她脸更烫了些,幸好没一会儿靳韫言就给她泡了杯蜂蜜水,她喝完以后让他也记得喝,两人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一起睡了一晚上。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但对于薄夏而言好像还是有些不习惯,不习惯床上多了个比自己热的躯体,不习惯他有时候会将自己搂得密不透风,更不习惯早上起床时身边人的异常。 就好比眼前的景象,她感受到有什么抵着她,偏偏还被人抱得很紧没办法挣脱。 靳韫言睁开眼时,她正认真地看着自己,他说怎么了。 薄夏想了想还是问:“你那儿需不需要解决一下?” “正常生理现象。”他倒是没在意,说完看怀里人的表情后笑了声:“影响到你了?” 靳韫言起身去了浴室,剩下她一个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见里面的水声薄夏忍不住脑补了很多。 她翻来覆去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干脆醒过来了,这时候靳韫言刚好从楼下上来,还给她带了早餐。 薄夏看见他穿着运动服,问他去哪儿了。 “不是让我去解决一下吗,下楼跑了个步。”靳韫言气息还有些不匀,喉结滚了滚,看向她,“你以为我去哪儿了?” “……” 她赶紧把自己的脑补抹去,伸手去接他手上的早餐,说自己饿了。 想起什么,薄夏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分过包子给他吃,靳韫言想了想:“记得,感觉跟一般的包子比更好吃。” “……”薄夏伸腿踢他,“你压根不记得味道吧。”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她也跟着她笑。 没过几日,薄夏跟着温心的车回了南桉,路上两人一直在聊天。温心问她感情进展,有没有到那一步,她含糊地说快了。 “哦,”温心咀嚼着 她话里的深意,重复道,“快了。” 之后又聊起其他,这段时间温心的工作开展得也很顺利,刚开的工作室,当时薄夏和靳韫言还给她送了花。 温心问起她假期,她说今年假期也不长。 但薄夏的家庭情况温心也知道,在家里呆着还不如出来玩呢,于是提议过两天去周边的温泉酒店。 薄夏斟酌了一下,说到时候看。 温心说行。 开了许久的车终于到家,也不知道是离别太久的缘故,她和父母的关系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终于缓和了几分。 回家祭祖完,薄夏赴了温心的邀约。 原本以为只有她们两个人,等到了温泉酒店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靳韫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还带着周随野一起。 因为朋友都在,她没有做什么亲密的举动,走到他跟前问既然要过来为什么不跟自己一起。 靳韫言原本想给她个惊喜,看她的感情赶紧弯腰解释:“前两天还有些事儿要处理,生气了?” “不生气。” 简单的对话,不带任何其他的色彩,可莫名温心就尝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忍不住把薄夏拉了过来。 他们订的是私汤别墅,四个房间四个私密泡池,周边环境极其优美,即便是冬天仍旧绿意不减。 薄夏去洗澡完换了泳衣下来,先见着了温心,后者掀开她外面披着的浴袍看了眼里面淡紫色的吊带泳衣,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截她纤细的腰。 “好软。” 薄夏有些无奈地笑,说着好冷的话。 跟前的人怎么想都觉得泡温泉的氛围那么好,她跟周随野不能当电灯泡,于是等周随野下来以后赶紧拉人去了别的池子,给他们留了私人空间。 天气实在冷,薄夏先下了池子。 温暖的水流将她包裹住,立即将寒冷驱散开,顿时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靳韫言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女人正背对着自己,伸手将头发拨弄起来,露出一片光滑白皙的美背。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过来,问她冷不冷,薄夏转过身,水流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流:“刚有点冷,现在不冷了。” 温泉的水温有些高,只需要泡一会儿哪怕是在冬天也不会感到寒冷。薄夏没忍住看向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先前虽然看过部分,但也是现在才知道他身材这么好。 还有人鱼线。 她吃了一口旁边的水果,没忍住还是看向他的腹肌,靳韫言当然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问她喜不喜欢。 薄夏诚实地点头。 他离她近了些,攥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让她摸。她不好意思,但手却很诚实,看上去摸得很开心。 靳韫言突然想起他先前有健身的习惯完全是追求健康,加上适当运动可以缓解他身体里的欲望。那时候盛驰笑过他,说他练那么好看难道是为了讨好女人。 他跟这种什么都能扯到男女关系上的人没话说,当时没怎么理好友,现在想来却觉得,能让她开心好像比其他事更让他满足。 摸够了薄夏开始享受温泉,不得不说室外的私汤环境格外地好,一边泡温泉一边吃吃喝喝实在享受。 等觉得热了他们又换了个温度稍微低一点的池子泡,靳韫言看着她闭着眼睛享受,阳光刚好洒落在她身上,没忍住眼底渗出笑意。 又泡了会儿,薄夏又换了个姿势趴在池边,裙摆在水中散开,她动了一下突然察觉到后面的带子开了,赶紧捂住胸口叫靳韫言的名字。 “怎么了?” “帮我系一下。” 靳韫言过来将那两根带子细心系上,确定完全牢固,只是这个姿势和距离难免让人觉得危险。 他眼底潮色汹涌,等人转过身没忍住攥着她的腰吻她,两人贴得那样紧,在水流的作用下温度更升高了一些。 薄夏下意识地往后靠,却发现避无可避。 在摇晃的水流中,她也不记得跟靳韫言亲了多久。 完全玩够了天色已经不早了,远处的霞光将天空染成调色盘,看上去格外壮丽。 院内摆上了烧烤架,温心和薄夏凑在一起聊天,指使另外两个人去烧烤。 四个人难得重聚,在这样的场景下,薄夏突然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青春时代。 喝了点儿酒后几人喝了点儿酒,靳韫言认识这儿的老板,去借了一把吉他过来,他弹起了吉他,几个人一起合唱,唱从前流行的歌。 微醺的世界里,他们的歌声碰撞在一起—— “为什么你不在,问山风你会回来。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 清清楚楚的说你爱我, 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 也有腼腆的时候……“[1] 温心躺在薄夏膝盖上,叹了口气:“好想永远留在从前啊。” 那个时候他们无忧无虑,每天烦恼的只有成绩,不用考虑生活和责任,不用直面自己真正的创伤。 薄夏当然也这么想过,在每次人生低谷的时候,在她想要逃避这个世界的时候。 人总是那么奇怪,年少的时候渴望长大,长大以后又要去怀念青春。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很少有顺遂的时候,所以总是去追求自己不在走的那条路。 可是现在想想,她还是更喜欢长大以后的世界,因为即便她还是一样地经历风霜,却开始重新将自己养一遍,让自己在童年时候停滞的年龄开始重新增长,她开始变成一个独立的人,开始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空气里有些冷,鼻梁上突然落下冷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开始下雪了。 南桉又迎来了初雪,岁月变迁,一切如新却又如旧。 模糊里薄夏看见靳韫言朝她而来,十七岁的薄夏不知道,此刻才是最盛大的奇迹。 第73章 哄我 雪越落越大,喝醉了的两人像是没有知觉一样靠在椅子里,尤其薄夏,她眯着眼,也不知道看什么。 靳韫言和周随野将两人带到室内,温心抱怨着怎么泡温泉的时候不下雪,说完说她想要下水,周随野吓了一大跳,赶紧给人拉住:“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靳韫言见薄夏有些站不稳了,弯腰打横将人抱起,她还陷在刚刚的快乐里,晶亮的眼睛看向他:“你还想听歌吗?” 他配合着薄夏,说想。 于是薄夏哼着调子,唱什么听不太清,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听清楚几句歌词,里面有一句是“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1]。 唱到后来曲子都变了调,偏偏某人还陶醉得很。 靳韫言觉得可爱,拿出手机准备录音,看到她在灯光下的模样动人,最后偷拍了几张照片。 那天晚上过得不太安宁,周随野起来后就一直在叫苦,说自己照顾了温心一整夜,她话多,拉着自己闹了很久。 温心这会儿摆出一副高冷姿态,还说:“照顾我不是你的福气吗?” 周随野忍不住笑了声,而后做出投降姿态:“行行行,大小姐,都是小的的福气。” 站在他面前的人伸出手:“平身。” 薄夏还没下来,她在楼上洗漱,等靳韫言的时候看见他手机亮了一下,本来没在意,仔细一看总觉得哪儿不对。 她按亮屏幕,突然发现他的壁纸是自己睡觉的样 子,等人出来以后就拿着手机质问他是什么时候拍的。 偷拍的人也很坦荡,说昨晚上觉得好看就拍了一张。 好看吗? 薄夏让他解开手机,她要把照片删除,靳韫言说密码是她的出生日,等人要拿手机的时候又起了坏心思将手机举高,她踮起脚尖的时候刚好靠在他胸口。 她有些气恼:“靳韫言!” 他“嗯”了一声,逗了她一会儿将手机递给她:“你是觉得不能在我手机里留下照片吗?” 薄夏转过身时手一顿:“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张不是很好看。” 其实也没有不好看,只是不如她日常生活里来得精致。 靳韫言从背后抱着她,声音贴着她的胸口那样清晰地传过来:“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昨天晚上很好看?好像你在我面前很少能有那样做自己的时候。” 他说:“我想,我更希望看到你无所顾忌的模样。” 薄夏顿了顿,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敲击。 对于她这样性格的人来说,依赖别人总是那样困难,相信别人能无条件爱她更是难上加难。她好像总是需要别人反复告诉她、反复向她证明他的爱。 而现在,靳韫言已经在尝试告诉她了。 薄夏最后还是没按下删除键,她想了想:“那你也给我拍一张照片。” “行。” 两人折腾了许久,薄夏一边下楼一边看他被自己捏着脸颊的照片,然后满意地设置成壁纸。 她走路也不看路,只顾着欣赏他的照片,弄得靳韫言无奈地在她身后扶着她。 这会儿温心已经饿得不行,看这两人还在磨磨唧唧对他们一顿输出,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刚刚在楼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哪儿会拖延这么久。 人齐了总算出发去吃饭,在餐厅坐下后,温心聊起从前,忍不住替薄夏翻起旧账,替她委屈,说那时候任由她跟周随野怎么撮合,某人也不为所动。 那些话勾起了薄夏的回忆,想起那时只能偷看他。原来过去这么久,即便她跟靳韫言在一起了,她还是无法将曾经暗恋中的苦涩全然消除。 她其实该为靳韫言说两句话,但不想驳了温心的面子,于是笑而不语地坐在旁边,只是悄悄在桌下牵住他的手。 靳韫言任由温心数落,末了承认当年自己太高傲。 其实现在也未必不高傲,眼高于顶的人,让他动心实在太难。 温心那大大咧咧的性格,难免说话不注意场合,她说可惜了,她一直觉得周随野跟薄夏更合适,还想着等什么时候薄夏彻底死心了就撮合他们。 她故意说周随野一直等着薄夏,还拿胳膊碰了碰身边的人,周随野说,是这样。 他这话迎合成分居多,谁也没当真。 薄夏还有些尴尬,不想周随野扯进来,幸好温心也见好就收,让靳韫言记得珍惜后就没再提这件事。 谁曾想去看电影的路上,周随野突然提起:“其实那时候确实对我们家小夏动过心。” 这话一说出口,剩下三个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用错愕的眼神看向他,像是在分辨这话的真假。 四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温心这才开始后悔,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早知道刚刚不开玩笑了。 她凑到周随野旁边,轻声问:“真的假的?” 周随野朝她眨了眨眼,她秒懂,果然还是兄弟你明白怎么让靳韫言这狗有危机感。 温心放下心来,对着靳韫言继续打趣:“是吧,你可要好好珍惜我们家小夏,小心被人挖墙脚。” 而薄夏如芒在背,那种感觉像是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她看了眼靳韫言,又看了眼周随野,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 几个人心不在焉地看完电影回来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薄夏心里有些不安,还是下了楼,看到周随野坐在客厅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来找他的。 她打开冰箱拿了两瓶饮料,拉开其中一瓶递给周随野:“你今天说的应该是玩笑话吧?” 冰凉的触感透过易拉罐传到他的手指,周随野触及她的眼神,他看见她长睫轻颤,看上去带着点儿紧张,不需要说什么,他知道她的答案:“你猜。” “……” 空气里充斥着长久的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随野说起当年她的日记本被人拿走的事儿,他还是没忍住说出了早就说出来的话:“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在的话,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薄夏没想到这件事他竟然记得这样深,有一段时间里,她其实也总是会回想起那个时候,可后来想想她没有做错什么,取笑她的人才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 她抬眼看向他:“你已经保护我了。” 眼神对视间,气氛也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你对我说,你不像任何人。我以前想过,为什么我没有别人漂亮、开朗,我好像总是那样不起眼,但是那个时候有个人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管是多么渺小的星星也会有人观察她的轨迹。” 那些苦涩闷热的青春时代里,她也拥有着独属于少年的症候群,她总是不够自信,总是看不见自己的光。可即便那时候暗恋不见天光,她也拥有着自己不可取代的朋友们。 所以,她比谁都希望周随野能幸福。 薄夏看向他,眼神真挚:“你也会遇见那个人,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她都会喜欢你。” 周随野听懂了,但他并没有多失望:“你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她说不是:“我知道暗恋者的痛苦,可是暗恋者的痛苦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不是因为自己有多黯淡无光。你投射在别人的光,都是源于自己的。周随野,这是你告诉我的。” 周随野怔愣了许久,他曾经在想,他其实还是跟她少了点儿缘分,于是很多爱意藏在友情和爱情中间,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此时此刻,他明显感觉到那些朦胧的机爱意蠢蠢欲动了起来,他离她近了些:“你这样的话,我会更喜欢你的。” 薄夏显然有些无措,她往后退了退,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拿起饮料又喝了一口。 好半晌她才听到耳边的笑声,周随野愈加放肆:“逗你的,看你吓成什么样了。” “……” 薄夏有些无语,又认真看了眼他的表情,确定他确实是在开玩笑之后才松了口气。刚刚明明还认真地安慰别人,这会儿薄夏已经不想给他眼神了。 她懒得理周随野,觉得他浪费自己的感情,偏偏这人还把头探过来看她的表情,她抬起手打他,顺便白了他一眼。 “看你们一个比一个惊吓的样子。”周随野又变成了先前那副染着痞气的模样,看上去没个正形。 先前怪异的气氛终于散开,幸好解释清楚了,否则薄夏觉得今晚恐怕会有些睡不着。 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上楼,等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突然被人拽到怀里,惊呼卡在喉咙里,尚未吐出来时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靳韫言看她的表情甚至还是温和的,他垂着眼用戏谑的语气问她:“哄完周随野了?” 薄夏知道他撞见了,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莫名地因为这句话心口充斥着浓浓的心虚,刚刚放下来的心转眼又提了起来。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明显来找她算账的。 薄夏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笑里感受到了浓烈的占有欲,好像那温和的表象下藏着汹涌的浪潮,顷刻间就可以吞没她。 她感知到危险,下意识地往后靠,却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下一秒腰被人扶上,唇齿被强势的吻侵入,而不远的距离外周随野还坐在那边的沙发上。 她潮湿的眼看向他,在喘息里轻声叫他的名字:“靳韫言。” 片刻后她听见靳韫言低沉的嗓音:“现在是不是该哄我了?” 第74章 乐园 声响引起了楼下人的注意,听见周随野的询问声薄夏推了推他的胸口,示意他有什么话回房间再说。 可面前的人那样坏,故意垂着眼看她不行动,直到脚步声传来才将人带到卧室。 靳韫言也不开口,看表情也分辨不出是否生气。 她解释:“我只是不想失去朋友,更不想他因为我伤心。” 他当然知道,她那样的人总是不希望别人陷入和她一样的境地。可是靳韫言也会嫉妒,嫉妒有另一个 男人在她心里会占据重要的位置,即便只是朋友而已。 所以他只是抬眼看向她,似乎对她说的话无动于衷。 薄夏眨了眨长睫,只好过来哄他,她双手环上男人的脖颈,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唇齿那样柔软,潮湿的眼睛里染上欲色,等把人推到床上,她听见靳韫言轻笑了声—— “你这样,我恐怕是哄不好了。” 薄夏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蒙了层朦胧的漂亮眼睛仿佛在问她难道做得还不够吗?她又亲了会儿,见人神色不对,不由问:“你是不是早就不生气了?” 纤细的腰肢被他扶上,靳韫言垂着眼,忍着笑意“嗯”了一声:“我刚刚说过了,你哄不好我。” 他说:“你纵着我,我只会恃宠而骄。” 想要被她一直哄,又怎么会被哄好?更何况,一开始他就没有生她的气,那些不好的情绪只是因为他心胸狭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薄夏想到被他套路,有些生气地咬他的唇瓣。 她好像很喜欢在他身上留点儿印子,可偏偏这种疼痛感让他在清醒中寻到了快感。 暧昧的气氛顷刻间蔓延开,灼热的躯体贴在一起,薄夏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往日不想他难受不想擦枪走火,可这会儿却因为他刚刚戏弄自己,她也跟他学坏了,故意跟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她眨了眨眼,不明显的喉结滚了滚,唇瓣往下咬他的胸口。 靳韫言也意识过来她是有意为之,看那样的神情,分明是仗着自己不会真的跟她发生什么。 他几乎自我折磨地任由她动作,身体里像是绷着一根弦,几乎快要到了极限。等那根弦快要断开的时候,身上温热的触感徒然消失。 某人离开了他的怀抱,任由他自己难受,走的时候表情还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如她所愿,靳韫言是那样狼狈和失态,眼尾染着的潮红像是火焰,将一切理智燃烧殆尽。 等吃晚餐的时候,温心欲言又止地看向两人,总觉得他们在房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个脸颊微红、沉默不言,另一个眼尾染着点儿欲求不满,跟平日里清冷的气质大相径庭。 周随野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打趣地看着他们:“怎么,因为我吵架了?” 看他那欠欠儿的神情,看上去倒是很有成就感。 温心莫名其妙:“你看起来好像很得意。” 是不是代入感太强把自己代入偶像剧女主角了?就是那种冲到大雨里拉开两人,然后说着“你们不要再打了啦”那种。 他坦然承认:“是啊。” “你们还记得以前我们靳大少爷眼高于顶的样子吗,那时候你见过他把谁放在眼里?别看他很受欢迎,暗地里也有很多人看他不爽。”周随野有些得意地说,“谁能想到他连我都嫉妒。” 温心习惯性嘴欠:“你也就这点儿追求了。” 周随野点了点头,看向靳韫言:“你可得有点儿危机感,我可就排在你后面呢。” 温心朝他眨眼,好兄弟。 两个人还拍了拍掌,薄夏大概猜出了这两人的小九九,有些无奈地看向他们。她又看向靳韫言,想到从前与现在竟不像是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儿,所以总让人觉得这只是场美梦。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儿,她伸手牵住了靳韫言的手。 她没告诉他,比起不想让别人伤心,她更不想让他伤心。 那天夜晚外面又下了雪,壁炉里火苗发出细微的响声。 客厅里只有两个男人迟迟没有上去,像是默契地知道对方有话要对自己说。周随野大概是喝得有点多,话比平时还要密。 他说:“以前我总看着她像瓦片里的春笋坚韧地往上生长,越了解她越心疼。如果那时候她喜欢的人是我,我一定会给她安稳的生活。” 他说起从前看见她苦恋的过程,靳韫言有些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我只关心那些无聊的东西?” “你那个时候,其实也不好过吧。” 确实不好过,他算是被流放到的小镇,外人眼中是天子骄子,其实自幼家庭破碎,孑然一身。他当年满心想的是出国,觉得南桉偏僻潮湿,而今再想,那段小镇日子竟也是他早年度过的难得安稳的岁月。 “靳韫言,对她好点儿。” 靳韫言看向他,竟是毫不相让:“我比谁都知道怎么做。” 周随野笑了声:“放心,我要是真喜欢她早就行动了,更何况我就算真喜欢她这么多年早就放下了。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痴心的人,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当你回头的时候,刚好那个人还在原地等着你?大多数人放不下从前暗恋的人,也只不过是心里的执念作祟罢了。” 类似的话,薄夏也说过。 他心口猛然一紧,看了周随野许久,最后看对方没啥意识只好将人扶到房间里,周随野折腾了他一会儿才肯安宁。 靳韫言回房间的时候薄夏已经睡着了,床头柜上亮着一盏橙色的灯,窗外雪花温柔地往下落,远远看过去画面极度美好。 他洗漱完过来看了她许久,难免想到当年她等不到自己的心情,想起那时候他的温柔变成了残忍的刀。 如果那时候他肯再大方一点、再对这个潮湿的小城上心一点,也许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留在那些苦闷的岁月里。 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里,他多想像周随野一样陪在她身边。 短暂的四人行结束后,薄夏和靳韫言顺路开车去看了佳佳,在靳韫言的帮助下老人家的病已经好转,也能过个好年。 薄夏提议带佳佳去游乐场玩,外婆也欣然同意。 天气虽然不好,主题乐园的街道却因为一直飘着小雪格外有氛围感,远远看去整座游乐场像是童话王国。 靳韫言并不喜欢游乐场,母亲离开前曾经带过他一次,那天他玩得那样开心,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分离。 可此刻他发现薄夏似乎很喜欢,她跟佳佳一起玩的时候笑得比对方还像个孩子。他远远地看着薄夏挑发箍,一身驼色大衣立在那儿,眉眼也染上温柔。 好像心底的那层阴霾也被轻轻拂去。 等薄夏结完账他头上多了一对耳朵:“你给我戴的什么?” “狐狸耳朵,”薄夏把兔子的递给佳佳,然后对他说,“跟你很契合。” 这是拐着弯地说他坏呢。 他抬手拨弄着她脑袋上的花纹耳朵,图案看上去是只老虎:“怎么着,这也要压我一头?” “嗯。” 靳韫言打趣:“你这老虎是真的老虎还是纸老虎?” 她做了个抬起手“嗷呜”的动作,看上去倒像是只猫。 靳韫言始终看着她,因为他很少看见她有这样童趣的时刻,平日里她总是给自己压力太大,好像总是要要求自己做一个完美的大人,可此时此刻才是最纯粹的。 他正出着神呢,下一刻戴发箍的“可爱”形象已经被某人拍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薄夏当即带着佳佳逃离犯罪现场。 靳韫言看着她们往前走,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这儿是什么远离世界的乐园,他们可以一直幸福地生活在这儿。 没多久时间后,游乐场内就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不管是在旋转木马上还是摩天轮里,他们都玩得很开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已经停了的雪又开始飘,刚好在这个时候头顶炸开璀璨的烟花,火花溅到浓重的夜幕之中,再坠落爱人深沉的瞳孔里。 等回去以后,佳佳对靳韫言的称呼已经变了,原本叫的是哥哥,现在叫的是姐夫。 薄夏想纠正,却又觉得怎么着都不对。 靳韫言倒难得开心,嘱咐佳佳回去好好休息。 回去的路上薄夏一直在p图,等到了楼下还在继续,靳韫言问要不要送她上去,她手顿了顿:“这么晚了也不太方便。” 靳韫言隐约察觉到什么,但也只是说好。 她没第一时间上去,似乎想陪他待一会儿 ,问起靳韫言新年安排,他说先在南桉待几天。 过了会儿,靳韫言凑过去问她图p好了吗? 她“嗯”了一声,发了条朋友圈。 也不知道盛驰那狗是什么冲浪速度,很快将那张戴狐狸耳朵的图片发到群里,说已设置成壁纸。 周清樾:“你是变态吗?” 靳韫言:“已有家室。” 盛驰:“。” 薄夏准备上楼,手突然被人牵住,他头上还戴着狐狸耳朵,垂眼在她唇角落下轻柔的吻,手抚着她下颌轻声问:“今晚会想我吗?” 恍惚之间她感觉面前人头上的耳朵动了起来,果然是会勾引人的狐狸精来着。 第75章 迷茫 “看情况。” 薄夏笑着敷衍完就想走,被人攥住手腕,下一秒额头上落下温柔一个吻,靳韫言问她现在呢。好像不给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就不会放她走一样。 她不擅长煽情,说那就多想你一点儿。 结果换来的是更深入的吻。 按照这架势待会儿或许会发生更难以预料的事儿,这附近都是熟人,她丢不起这脸,赶紧认输地说:“好了好了,我会一整晚想你。” 原本靳韫言也是逗她的,却见她看他的神情格外认真。 薄夏心想从前也不知道他这么爱撒娇。 下车的时候靳韫言跟下来,帮她把东西推进去,薄夏伸手接过,好像生怕他上去似的。他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笑着说:“放心,我不上去。” 他处处体贴,又总能洞悉别人的想法,像是小时候善解人意的邻家哥哥,难免让她觉得羞愧。 “那我上楼了,你路上小心点儿。” 靳韫言“嗯”了声,等楼道里的声控灯尽数熄灭才回到了车上。他当然知道薄夏心里始终有一个盒子是其他人无法触碰的,即便他是她的爱人,也始终难以强求。 靳韫言是那样有分寸的人,即便那么爱她那么想占有她,他也清楚地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踏足的禁地。 他只需要等,等她愿意主动向他敞开的那天。 之后几天他们隔着短短的距离在线上谈着恋爱,薄夏有所收敛,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但她反常的举动难免引起家人的注意,最后自然也无法瞒住。 吃午饭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人问她:“你们有结婚的打算吗?” 到了她这个年纪,恋爱再也无法是单纯的爱情,好像总是和婚姻、家庭和孩子挂钩。 她说不知道。 薄夏想象不出自己结婚的场面。一个没有得到过偏爱的人,好像潜意识里就无法相信自己会得到爱,即便得到了,也总觉得它是靠不住的。 因为有着血缘那样亲密纽带的关系都难以依靠,更何况是其他人呢。即便她再想改变,再喜欢靳韫言,心里也有个声音告诉她,你始终只能相信自己、依赖自己。 “说句不好听的,他京市本地人怎么可能跟你这种外地人结婚,就算他愿意跟你结婚,我也不赞同你嫁个外地人,到时候一年回来一次怎么行。总之,你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母亲又说,“你已经这个年纪了,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年纪再大就没人要了,到时候我出去也丢脸。” 薄夏突然觉得手中的饭难以下咽,过去也因为催婚这事吵过好多次了。是,他们的爱总有条件,学生时代你要名列前茅考取名校,毕业后能快速靠自己买房买车衣锦还乡,过两年就能结婚生子。 假设做不到,那样亲密的母子关系竟然一夜之间就变成仇人。 这就是亲情吗? 薄夏鼻腔一酸,努力强忍着眼泪,她那时候压根没完全参透社会法则。其实人和人大多数都是利益关系,就连父母和孩子的关系都不能免俗。 他们在她身上祈求利益,她却始终向他们祈求爱。 可那样高尚纯粹的东西,实在太稀有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她本就不该祈求命中注定没有的东西。 那顿饭吃得不太愉快,薄夏说:“你觉得丢脸是你的事情,我不觉得丢脸就行。” 最后两人吵了一架,她也没吃两口回了房间。 但好歹新年将至,即便是吵得厉害最后还是得和和气气的。 除夕夜一家人去庙里上香,这个点儿仍旧人潮涌动,热闹得如同白昼。薄夏出来透气的时候突然接到靳韫言电话,吵闹中他的声音是那样模糊—— “回头。” 她看见他穿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烟雾之中远远地看她,刚好就这时过了十二点,烟花的响声不绝于耳。 那样热闹的新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过。 薄夏看见他单薄的身影,突然有一瞬间在想,如果每一年她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你怎么在这儿?” 靳韫言轻描淡写地说看到她发消息说在这儿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但实际上,他来这会儿已经好一会儿了,来来去去在人潮里寻找了许久才看见她孤独的背影。 这时不少路人经过,从他们中间穿过,靳韫言刚想把她拽到自己身边,手心就感受到了温热的触感,是薄夏牵住了他的手。 她问他在南桉过年是什么感觉。 靳韫言想了想:“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浓重的年味了。” 看了许久的烟花薄夏才回了家,她也这个年纪了,父母只是问了一句没多在意。 给完家人红包,她回到房间,睡觉前发现靳韫言也悄悄给她塞了一个红包,跟她以前一样。 过完除夕薄夏在家呆了两天,亲戚来家里吃饭,她勉强笑着应对。原因无他,亲戚是最难招架的群体,至少她家的是这样,她爸妈很多行为和言语都是被亲戚和朋友煽动的。 他们年纪大了总是盲目和从众,又或者说,其实他们小半生都是盲目着过来的,所以才总是要让她也过成他们那样的人生。 薄夏去盛饭,回来时听见姑姑提及当年的事儿,她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女人不生孩子怎么行,所以她当年劝着薄夏母亲再要一个,一定要生个儿子。 这点薄夏当然知道,当年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取好了名字,刻在了祖宗的墓碑上,但上面的名字是男性化的。 即便后来他们看上去没有重男轻女,但实际上这些思想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薄夏难免有些窒息,她有时候当然能理解母亲,理解她愚昧的思想、理解她的缺爱、理解她也只是被封建思想压迫的可怜人。 可问题是,她的理解永远是单向的,最后只能换来他们更深的压迫,更何况她从来不是给她造成伤害的人,可后果却要她来承担。 她多想爱他们,可人心是肉长的,早在婴儿时期她的母亲就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她饿的时候哭也只会被打,那时候她的母亲绘声绘色地形容她不记事的时候哭的模样有多滑稽,可想而知后来她经历的种种。 在那个家里,她始终不该有情绪,因为她不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在贫穷和愚昧的时候无奈传承下来的生命,她不需要接受他们的爱,只需要继承他们的贫穷和痛苦,然后安心做他们趁手的工具。 她的爱早就在过去他们的冷漠和折磨中被榨干了,再也无法给予出一分半毫。 没过两天她借口离开南桉,实则去了靳韫言在的酒店准备跟他一起回京市。 靳韫言洗澡的时候她忍不住在外面发呆,思考她和父母的关系。 血缘关系真是斩不断的枷锁,所以才总让她痛苦又难以同他们分离,她既心疼理解他们,又觉得窒息,这才是这些年她痛苦的源头。 她无数次想原谅过去他们反复的精神折磨,想把这一页翻过去,可她始终无法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客观看待。 就好像他们中间一定要有个一方有错,原谅他们就证明错的人是自己,她就需要去认同他们的想法,觉得他们生存已然不易,供她读书已经需要 她感恩戴德,即便所有她得不到的东西都尽数给了别人。 而那些别人和自己虚构出来的过错,像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最低落的时候,她仿佛又变成了当年的小孩儿。 为了逃避问题,她开始思考什么死亡方式不痛,甚至希望来一场意外猝不及防地结束她的生命。 只要死了,她就不再是那个父母和亲戚口中永远没良心不听话不够好的小孩儿了,她就永远自由了。 她看到靳韫言放在桌子上的烟,没忍住去窗台那儿学着他的样子点了根烟,下一秒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呛出眼泪。 眼前伸出一只手,靳韫言将烟草抽出来叼在自己的唇齿间:“怎么,跟我学坏了?” 他给她渡了口烟,看见她承受不住忍不住笑:“还学吗?” 薄夏没拒绝,靠他更紧了些:“你教我。” 人抽烟无非是两种原因,一种是被环境影响,另一种是人生失意,靳韫言把烟熄了,有些无奈地看她:“看来,我是该把烟戒了。” “……” 见她还想再碰,靳韫言将打火机没收,人也被她攥住手无法动弹。他看上去是那样冷静,好像天生就有让人安心的魔力:“发生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她抬眼看向他,“如果有人伤害了你,只有跟他们和解才能放过自己往前看,可是内心又清晰地记得那些伤痕,到底该不该选择原谅?” 薄夏试过原谅,甚至误以为自己成功过。 可在后来无数个难眠的日子所有的伤痕又齐齐涌上,几乎将她淹没。她是那样清晰地记得很小的时候因为丢失的一支笔和洗碗打碎的碗挨的耳光,也记得智齿发炎不被带去医院的无助,记得做不好家务被责骂到哭的绝望,记得无数次不被偏爱的瞬间。 那些岁月有多阴暗,掌心的茧、膝盖上的淤青、无数个夜晚里的死亡念头,始终在为她作证。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法则,规定一个人一件事就该是什么样儿的。”靳韫言大概猜出了一些什么,说,“你可以选择先不原谅,甚至你觉得要报复回去才能放过自己,你可以这样做,没有人代替你做任何决定。” 她尝出舌尖的苦涩,有一瞬间她意识到这就是她心里的答案,她只是一直需要一个人告诉她—— 薄夏,你是对的。 所以你只需要坚定地往前走,不要再回头看了。 那时候薄夏突然明白过来,放下是一个过程,不放下也是一个过程,她始终需要直面过去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只有正视自己过去的伤痛,她才能真正地长大,重新往前走。 所以此时此刻,她要代替过去的自己说不原谅,她要用未来的漫长岁月去淡化心底的伤痕,只有过去的一页被揭过去,她才能真正跟自己和解。 也许爱人之间都有心灵感应,靳韫言感知到她的痛苦,小心翼翼抱住她:“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学会宽恕和放下,也不代表否定过去的自己、更不代表接受和理解别人的过错,只是那些事情你开始客观看待,不再去苛责自己。” “与其和别人和解,不如跟自己和解,把自己当成需要耐心呵护的小孩儿,”他接着说,“小夏,这世界上那么多事情哪儿有那么多对与错可言,你不需要绝对正确,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第76章 印记(改) 过去的岁月里,她的世界里始终有看不见的规则约束她。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没有人规定你该怎么样,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你可以做自在花,也可以成为自己的常青树。 薄夏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她心口积压多年的情绪至少在此时此刻短暂放下,她觉得安宁、平静,就好像呆在一片没有喧嚣的角落里,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 “再让我抱一会儿。” 靳韫言怔了怔,随即抬起手将她抱得更紧,他没告诉她的是,他其实对她的撒娇很受用。不是需要别人的示弱来凸显自己的强大,而是他更想做她可以停靠的港,不想让她一个人这样孤单。 从前已经错过了太多机会,如今他又怎么能不陪在她身边? 回京市后,薄夏跟着靳韫言回了别墅,旅途劳累,她休息了很久,等出来时才注意到外面的桌子上放着的盒子,便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说前两天家里的阿姨收拾阁楼上的东西,让他无意间翻出了一些高中的旧物,于是一起带了回来。 薄夏想大概是什么高中的合照,抱着点儿怀念青春的想法打开了纸箱,果然最上面是相册,里面基本上是学校活动的一些照片,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耀眼夺目。 翻了两页,她又在一张活动图里看到她在他身后安静消瘦的身影,有一瞬间她仿佛与从前的自己对视,重逢了自己的青春。 有时候想来难免觉得恍惚,从前觉得稀罕的事情如今也稀松平常。 如果曾经的自己预见了这样的未来,她应该不会像自己曾经那样平静,甚至觉得总有一天美梦会醒来,她该是欣喜的、无比幸福的。 相册看完下面竟然是一个八音盒,旁边的贺卡上是她当年稚嫩的笔迹。 她不由有些错愕,原以为这些东西早就丢失在岁月的洪流里去了:“这个还在,你是怎么翻出来的?” 靳韫言没有丢别人东西的习惯,很多高中时期收到的东西都随手放在阁楼里了,后来家里阿姨以为东西很重要也都没有扔,但要从中找出她当年送的东西,他也确实花费了很长时间。 老旧的阁楼里很多东西都褪色落了灰,空间又狭窄,他在里面翻了很久,终于在一份未拆开的礼物贺卡上看到了她的字迹。 只是这些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在薄夏追问后笑着回答:“你确实没留名字,但是你留了一个印记。” 那张已经发黄的贺卡下方,写着小小的summer,像是给他们过去的青春打下深刻的烙印。 她抬起手反复摩挲那张贺卡,不由有些感慨,上面写的祝福语既是对他的祝福也是对她的,而今也算都实现了。 里面做工如今看来不算精致的八音盒,当年未曾拆封,隔着十年漫长的时光才开始发出沙哑的声音,就像她的暗恋如今才得到回响。 而那份他曾经看都没有看的礼物,如今却被他郑重地放在了柜子的玻璃展架里,一切都像是虚幻小说里的情节,美好得不像真实。 他说其实他一直很好奇,她那封未寄出的信写了什么。 薄夏不记得了,时间是一味良药,它总是在模糊细节淡化伤痕,最后留下的都是无比深刻的记忆和感受。她留下的唯一印象是,写到最后一句时笔芯没了墨,那句话重写了一遍。似乎写的是—— “我青春里的所有盛大,都与你有关。” 暗恋一个人也许就是这样吧,即便对方没有一次主动投过来目光,她仍旧能一个人演好那场精彩的独角戏。 她摇头,抬眼时看见靳韫言的眼睛多情潮湿,像是隔着南桉的雨季与她相望,他在看她,也在看她的过去。他知道许多事儿在她那儿已经过去,却是那样固执地想要爱她的全部。 靳韫言 眼底渗出温柔,嗓音又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感伤:“以后,换我来奔向你吧。” 轻柔的吻像潮湿的雨滴落在她的唇侧,渐渐地声势浩大。薄夏阻止了他的继续入侵,轻轻咬了他的唇。 她眼底染着潮湿:“你既然翻起了旧账,我可以代表十八岁的我拒绝你的亲热。” 靳韫言笑了声:“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身体猝不及防地被抵在身后的柜子上,薄夏知道上面放着些价格不菲的瓷器,没敢弄出什么大的动静,于是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温情。 他那样坏,迫着她主动仰起纤细的脖颈,还要明知故问:“她说拒绝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她,好像都没办法拒绝靳韫言。 没过几日,因为他们先前合作的展厅落成,两人一起出席了开幕典礼。 工作场合,薄夏比平时严肃许多,她跟靳韫言对了个眼神,看上去有些故作冷淡的意味。 后者则轻声笑了声,想到她早上起来时她帮自己系领带时的认真。当时她还说了什么来着,她说男人就应该穿薄底皮鞋。他当时也没懂,她哪儿发出来的那份感慨。 他问她是不是喜欢,她还大大方方地承认:“挺性感的。” 台上的主持人说完一些官方的话语,两人并肩剪彩的画面便被记者拍了下来,同色衣服的两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过了会儿记者来采访,靳韫言和薄夏一个负责讲述科技理念,另一个负责讲述建筑的设计巧思,记者忍不住说:“两位真的很有默契。” 靳韫言礼貌颔首,看神情是默认的意思。 只可惜某位跟他有默契的人,在工作场合不愿意跟他有任何亲密举动,全然想着自己的工作内容,跟他保持着距离。 靳韫言觉得她这副模样实在有趣,也没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她身侧垂着眼,笑得纵容。 见她没站稳,还饶有兴致地扶了她一下,手刚碰到她的腰便顷刻间松开,嘴里说着小心点儿。 旁边的助理过来在靳韫言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他便被叫了出去,等交谈完对方顺手递过来根烟,靳韫言没接:“最近戒了。” 迎来的自然是诧异的眼神,因为是熟人,对方开着玩笑:“偷偷瞒着我们隐婚,这会儿备孕呢?” 他有些无奈地笑:“哪儿的话,结婚没有不办宴席的道理。” 这话说得,倒有些好事将近的意味。 隔着扇窗户,靳韫言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女人,她正垂下眼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神态认真。 没过多久,她身边多了位年轻的异性,看上去倒是交谈甚欢。靳韫言眉眼笑意淡了几分,看不太出什么情绪变化。 等到了休息室,也不知道薄夏是装上瘾了还是什么,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嘴里还喊着靳总:“不知道今天的成果您还满意吗?” 靳韫言摘下眼镜擦拭,垂着眸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尚可。” 听到他这样的答复,薄夏睁开了眼,问他为什么,靳韫言敛着眼睑,唇角染上浅淡的笑意:“你过来,我告诉你。” 她没窥探到他藏在眼底的情绪,等到了人跟前猝不及防地被人拽到膝盖上,下意识叫他的名字。 “刚刚不是叫靳总吗?” 薄夏没窥探出他眼底危险的情绪,笑着说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她当然不觉得靳韫言是什么记仇的人,但她忘了某人借题发挥的本事。 她想起身,腿根却被人摁住,薄夏抬眼,他好像还是平日里那个温润绅士的靳韫言,眼神里似乎不带什么杂质,可手上动作却放荡得很。 她一垂眼,腰带被剥开,原本端庄严肃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那一秒薄夏觉得她大概是疯了,竟然会觉得他的手格外修长好看。 但毕竟不是什么完全私密的场合,薄夏攥住他的手阻止,染着潮红的眼看向他,却只换来温热的触感,是他握住了她的手,下一秒躁动的想法顷刻淹没在灼热的吻当中。 这些日子来,靳韫言的吻技进步了太多,不疾不徐地掠夺着她胸腔里的空气,轻易地勾着她吊着她,让她再也无法像刚刚那样清冷,只能将情/欲赤/裸地摆在脸上。 察觉到皮肤上温热的触感,薄夏拽住他放在衣摆下的手,有些急地叫他的名字:“靳韫言。” 尤其这会儿外面还有人,正敲着门叫靳韫言的名字,偏偏这人还充耳不闻。 靳韫言握着她纤细的腰,眼尾染着轻佻:“以后还装不熟吗?” 第77章 暗潮 她有些气恼地看着他,脸颊连着眼尾的一片都染着薄红。 靳韫言听见她轻声地骂自己,将人抱在怀里温柔地帮她将衣服整理好,看上去如此体贴,谁又能想到刚刚始作俑者就是跟前的人呢。 他也没放在心上,反倒坦然承认:“你不知道早就知道了吗?我不是什么好人。” 门外等待的人终于将门敲开,幸好对方的注意力也不在两人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薄夏看了眼时间,她晚上还要去聚餐,也没跟他去计较。 为了庆祝项目完工,薄夏跟同事一起开了包厢,同公司的人都是年轻人,不兴饭桌上那一套,所以没有什么喝酒的规矩,大家顶多也只是小酌而已。 她想靳韫言今天工作也很多,想来两个人都有事儿,晚上也没什么时间相处。 饭吃到一半,她收到靳韫言的消息,他问她什么时候结束聚餐,待会儿来接她。 薄夏给他发了时间,过了会儿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便悄悄去结了账,她回到包厢说提前要走,自然有人打趣:“今天情人节,这是忙着跟男朋友约会去?” 小周打了一下她,语气带着调侃:“干我们这行本来就休息时间少没时间谈恋爱,你就别拆台了。” 薄夏拿着包走出去,她也是才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大概是从前单身太久,许多情人过的日子她向来不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一年到头的节日那么多,少过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为自己没准备礼物找好了借口,迈出餐厅的门,她看见树影下他的侧脸,在浓重的夜色中朝他走了过去。 原以为跟往常一样也没什么区别,一打开车门满目的鲜花映入眼帘,四周都插满了精致的紫白相间的玫瑰、桔梗以及蝴蝶兰,中间有绿色配草点缀,在昏暗的环境里中间的彩带发着光亮,像是什么神秘花园。 薄夏弯腰上车,身旁的人将礼物和单独的一束鲜花递给她,就连这束单独的花用的都是很有品味的贵花材,一看就需要提前预订。 她难免觉得错愕,没想到他会那样上心。 靳韫言微微侧身过来,体贴地帮她系上安全带:“怎么了?没想到我会过这种节日?” 她默认了他的说法,眼底映上暖意,身旁的人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情,见她是喜欢的眉眼也跟着温柔起来。 只是薄夏难免觉得自己没有准备礼物不好,仔细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才想起来先前买过一份礼物,只是刚到她也没包装,放在家里没找到时机送出去。 她想了想,在他打开导航前开口:“今晚去我那儿吧。” 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听起来却莫名带着点儿暧昧的色彩,靳韫言应了一声,让她拆开手里的礼盒,看看喜不喜欢。 拆开后看到香水,她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礼物,打开右边的盒子才发现里面里面有一枚胸针,出自国外有名的建筑设计师之手,其中还融入了一些他设计的建筑里的创意,不但价值不菲且已经绝版,很难再在市场上买到。 “我也给你准备了份礼物,待会儿回去我拿给你。” 等到了地儿,她让他先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拿到礼物以后,薄夏弯腰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离自己那样近的那张脸在灯光下极其漂亮,尤其是 他性感的唇。 她突然不是很想先把礼物送出去,而是趁他闭眼的时候悄悄偷袭他,毕竟美色在前,鲜少有人能把持得住。 吻刚落在他的唇瓣上,靳韫言就睁开了眼,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他那双眼总是朦胧的、带着故事的,哪怕看上一眼就让人陷进去。 因而在那一刹那,她听见了身体代替大脑替她选择了投降。 礼物仍旧在她的手上,可等到背后搭扣被解开,她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靳韫言,礼物不是指我。” 他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愈加犯规,弄得她呼吸急促、脸上充斥着绯红,薄夏这会儿意识到了他在装聋作哑,因为她清晰地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笑了声。 靳韫言确实是故意的,故意假装听不见,非要把人弄急了才停下来,好像有什么趣味一样。 她问他以前也是这样吗,他想了想,以前? 以前的话大概压根不会停下来吧。 他将人抱在双腿之间,垂着眼看她打开礼物跟他说,这支钢笔上面的笔盖是重新找了人设计的,带着她设计的展厅上的特殊标志。靳韫言懂她的意思,那也算是他们缘分的开始。 他抬手从她手里将礼物收下:“最近刚好缺一支签字笔。” 薄夏知道,他不缺昂贵的礼物,说这些也只是哄她开心罢了。 她垂眼看他深邃的眸子,身体轻轻发着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他的生理性喜欢。 其实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她知道也许有一天未必能继续在一起,可那一瞬间脑海变得不太清明,什么也想不到了,她还是捧着他的脸吻他,将刚刚还没完全熄灭的火重新点了起来。 气氛刚好到位的节日夜晚,发生点儿什么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只是靳韫言忍耐久了,也不在意那一星半点儿的时间,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他最后也没有越界。 地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弄脏,湿漉漉的露水沾在花瓣上,她咬着唇瓣,直到到浴室里仍旧能感受到他手指进来的温度。 整栋房子都变得很安静,她披着睡衣进卧室的时候看见床头的抽屉被打开,原本找东西的靳韫言正在垂着眼认真端详着她买的东西,整整一盒。 她呼吸急促起来,刚刚降下来的体温顷刻间又发着烫。 眼前朦胧着,她听见靳韫言哑着嗓音问她:“什么时候买的?”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嗓音里明显带着几分克制。 原本今天他们只到这里,可原本平衡的空间还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因素给打破了,她说是搬家之后,靳韫言沉默半晌后轻轻笑了声,原来她也期待过他们之间更进一步。 成年男女之间,发生一些你情我愿的事情在他们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薄夏见他还在看,声音里带着点儿恼,已经被发现了,她索性也承认:“你不是也想吗,有什么稀奇的?” “是,怪我,”他侧过身时,身体的反应比先前还要剧烈,但面上仍旧是斯文温和的,他柔着嗓音说,“不该等你准备这些。” “……” 他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刚刚拿起的那个蓝色盒子仍旧放在柜子上,像是彰显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 浴室里的水声像是下了一场潮湿的雨水,席卷来汹涌的暗潮。 那样的夜晚那样令人难以遗忘,以至于许久以后她仍旧记得他掌心的温度。他们如此契合,契合得好像两块早早为彼此存在的拼图。 交缠的喘息声,是最激烈的助兴剂。 她在一片浪潮之中,恍惚之间听见靳韫言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 “帮我。” 可即便是她买来的东西,她也无从得知具体的使用方法。 薄夏将袋子撕开,这会儿才有观察他的机会,可那片从未触碰过的禁区不如想象中的好看,它是那样狰狞和凶残,像一把锋利的刃。 她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等认认真真弄好才听见靳韫言的轻笑声,他说:“你戴反了。” 明明刚开始就发现了,某人偏偏要等她弄好了才说是反的。 薄夏气恼地松开,让他自己戴。 靳韫言使完坏又来哄她,他垂着眼看她,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染上欲色,几乎不需要任何触碰都能让她指尖发颤。 一切都是沸腾的,滚烫的,仿佛只需要一个火星子便可顷刻燎原。 初次尝试,靳韫言自然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始终是温柔的、耐心的,像是轻柔的雨水将她浸湿。 感觉到她的紧张,靳韫言揉着她的腰轻声哄着:“放松。” 可他越是温柔,越弄得薄夏深陷其中。 潮水漫过,一切都是黏腻的。 她听着耳边激烈的声响,越来越难以放松,像是绷紧的弦。靳韫言毕竟没有经验,原本还想初次在她跟前发挥得好一点儿,就这样因为她的发颤和紧张缴械投降。 靳韫言难得失态,知道自己在她跟前丢了脸。 他俯身跟她贴在一起,嗓音又哑又腻,带着无奈的意味:“宝宝,怎么这么坏?” 第78章 温情 有的人,惯喜欢恶人先告状。 她原本想取笑他,却猝不及防地被他黏腻的称呼弄得耳廓发痒,那一瞬间的激烈程度跟他不相上下,以至于她没来得及。 等她记起这事儿的时候,跟前的人已经换了新的,他眼尾还带着余韵,一眼叫人瞧出来里面浓到快要溢出来的情欲。 靳韫言开始吻她,将她未曾说出来的话堵在了唇齿之间。 再后来,她的取笑也没了机会,第二次漫长许多,久到让她觉得摩擦的那一小块皮肤像是烧了起来,她攥着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发出细微的闷哼声。 所有积累的情感在某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薄夏靠在他肩膀上,不由有些脱力,她从来没有某一刻有现在的感受,像是身体里所有空出来的位置都被人填满,再也没有缝隙。 她见他又拆了一个,忍不住开口:“靳韫言,我买了一盒不是让你都用完的。” 他想了想:“改天还你双倍。” “……”她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是她皮肤太过脆弱的原因,连着一大片都染着薄红,连腰上都带着掌印,靳韫言帮她揉着,问她疼不疼。她说没感觉。 等这个答案脱口而出,她才意识到好像有点儿歧义,她解释说只是不疼的意思,不是说他。 再说这句话,更显得是欲盖弥彰。 她的脸贴着柔软的布料,看不见身后他的表情,不想他误会,只能继续解释。明明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太过于直白的人,这会儿竟这么认真地说起了感受。 只是最后一句话她的调子猝不及防拉长,剩余的字眼全都被没在唇齿之间。 其实她压根不用解释,漫出来的那一部分已经把他淋湿了,可靳韫言刚刚故意不解释,等她认真地说完才轻笑了声:“你可爱到我了。” 他的鼻息有些重,跟平日里的语调完全不一样,听起来忍了太久了:“早就想这样了。” 薄夏还是第一次觉得夜晚这样漫长。 在他怀里给上司打电话请假的时候,这人还趁着没接通的故意问她需不需要替她解释,她捂住话筒扬起眼尾瞪了他一眼。 请完假她困得要命,靠在他柔软的胸口继续睡觉。 等过了会儿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靳韫言还在看她,他的眼神很复杂,刚开始有些令人看不懂,可看了一会儿让人感觉,他好像还在回味…… 本就性感的人,这会儿胸口上布着吻痕,眼尾还晕着成年男人的餍足,让人格外口干舌燥。 工作日,薄夏却难得抛下工作睡了几乎大半个白天。 她莫名觉得心口很平静,好像活在一个没有世俗和亲人的世界里,她可以抛下一切,无论是责任还是工作,在这里,她就只是她。 靳韫言已经起来了,见她醒不过来,给人喂了午饭又让她睡了会儿,接着又收拾昨天晚上弄脏的地方。 等薄夏醒来的时候一时间有种今夕何夕的感觉,一时分不清是夜晚还是凌晨。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橙色的灯,昏暗的灯光下男人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他鼻梁上架着银边眼镜,正看着电脑上的文件。 那样平静的场面,她竟一时间不想打扰。 如果可以,她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 可靳韫言也没那么专心工作,他抽空抬眼看向她:“醒了?” 衬衫勾勒出他的手臂 线条,他关上电脑从沙发上起身,出了房间在开放型厨房给她热了早就做好的意面。 薄夏跟着他走到厨房,从身后搂住他劲瘦的腰。 “睡了这么久,待会儿会不会睡不着?” “大概会,”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终于又多了几分,“我睡不着你也不能睡。” 他还难得听她这么霸道,温和地问:“这是什么道理?” “你言传身教的道理。” 他轻笑了声,认输:“行。” 如他所料,她晚上果然也没能睡着,拉完人看完电影还要玩游戏,靳韫言没同意。 “玩游戏容易上头,待会儿越玩越精神,”他没收了她的娱乐工具,“乖,闭上眼睛睡觉。” 薄夏闭上眼,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他说的一些dirtytalk。 他说:“乖孩子,别躲。” 她这会儿脑海里的思绪过于活跃,跳得她压根生不出睡意,她将责任推给他,靳韫言说:“怪我,下次会控制。” “你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昨天你还一直说快了,可除了刚开始哪儿快了?”她话语尾调是上扬的,听起来不像是责怪,反倒是撒娇。 她想了想:“以后工作日最多一次。” 靳韫言应下来:“好,不过提前说好,不能是单方面的。” “……”这人怎么还算得这么清。 那大概是薄夏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和靳韫言时不时会开车会看海,和温心他们一起露营,他们做了许多年少的时候没有做的事情。 春天来的时候,靳韫言还让人在院子里地栽了一些绣球,专门请了人来悉心照顾,原本还想株海棠,想它的寓意没有绣球圆满于是作了罢。 他那时对她的好自然没话说,薄夏总会觉得,他那样的人好像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 只是在某些方面,他总是存着点儿坏。 比如明明跟他说好只来一次,但这人明摆着先前就故意提前布下的陷阱,等真实施的时候故意快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中止来延长时间。 那种感觉就像是反复吊着的时候拉长人的渴求,于是真正满足的时刻会比平日更要激烈。 周末时,他们会一起去超市买点儿菜回来做顿饭。 薄夏很喜欢这样平静的时刻,更多时候她其实很希望他们什么话都不要说,只是做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饭做好时家里来了客人。 靳韫言去开门,看见季婉站在门口神色顿了顿,他到底是个温和绅士的人,两人之间又没有太大的矛盾,于是将人请了进来。 她看见薄夏也在,和善地笑了笑:“打扰到你们了吗?” 薄夏当然说没有。 多了个人,气氛自然冷了一些。 季婉说老爷子的病还没好:“知道你们先前吵了一架,但他这人脾气倔,跟谁都低不了头,其实这会儿早就后悔了。” 其实跟吵架也没什么关系,从小没怎么相处过,不亲罢了。而且先前对方还装过病演戏给他看,所以上次他才没信。 靳韫言微微颔首:“过两天有空我会去医院看他。” “好。” 饭桌上变得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季婉忍不住问:“阿言,你是不是还是怪我当年没能把你留在京市?” 那时候受折磨的何止他一个人,她也会懊恼自己的无力,可劝了许久也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 靳韫言其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他这位继母对他的感情比他想象之中的深,他从不曾将她划分在记忆里该记恨的那一方,可她却记了这么多年。 “这事儿也不是您的错,何必放在心上。” “多少跟我有些关系。” 他垂眼时笑意很淡:“您不该将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的命运强行和自己扯上关系。” 季婉唇角上扬,笑意却有些苦涩:“我不是爱给人当妈的人,也知道没有人能代替你心里妈妈的位置,要说我为什么想要关心你,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和你的身世很像吧。” 她说起自己的往事:“那时候继母对我不好,可我却真的把她当母亲,我想给你我曾经得不到的东西。” 薄夏有些错愕地看向她,一旁的靳韫言也有些动容:“我从来没有怪过您,也始终记得您的关心。” 他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您始终是我亲人。” 那顿饭将一个母亲的心结彻底解开。 靳韫言将人送到门口:“不过从今往后,我更希望您不是把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给别人,而是先给自己。” 已经开始生出白发的妇人怔了许久,她摇了摇头,那一瞬间她想自己想法还没有一个孩子透彻。 室内温暖。 靳韫言见薄夏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说一些自己平时不会轻易说出来的话。 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薄夏的影子,心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从前他觉得这世间的繁华与他无关,可这段时间以来他看到什么总会想到她,直到此刻他好像才开始重新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 第79章 撩拨 他问她在想什么,薄夏说也许换做她很难做到。 靳韫言提前从前的事儿,说她们不是一类的人吗?她摇头,可亲情是不一样的,她是那样抵抗婚姻,就是在潜意识里带着一种恐惧,一种觉得自己极大概率会重复父母教育方式的恐惧。 她害怕自己恨他们,又会不经意地成为他们。 那些性格里的病痛,如同附骨之疽深入骨髓,往往要刮骨剜肉才能彻底根治。 而那种病平日很难让人察觉或者发作较少,在再次进入亲密关系时,它便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你无法忽视这颗潜在的毒瘤,因为它迟早会有爆发的那天。 所以那时候靳韫言并不知道,对于薄夏而言,她头顶好像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它现在还没有落下,可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得了天空,靳韫言准备去一趟医院。 他那间衣帽间都快变成薄夏的了,她换好衣服说自己要跟他一起,靳韫言没有拒绝的理由。 身后的人在穿鞋,薄夏无聊地观赏着柜子里的东西,看到一块很漂亮的女士腕表,问他能不能借来戴一戴。 靳韫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她所说的物品,明显怔了怔,他说是很珍贵的物品,但已经坏了很多年了,找了很多人也没修好。 那时候想,也许物品的损坏也是某种征兆,所以最后也没再管它。 “我拿去修一修吧。” 靳韫言想了想还是把东西交给了她,声音里染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也不用太上心,大概是没有修好的可能了。” 这事儿就这样揭了过去,谁也没把它太放在心上。 到了医院,薄夏没有拜访他的家人,她想应该给他们留私人空间,便坐在走廊尽头拐角处的椅子上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跟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运动鞋,她抬眼又看见了某位熟人,靳行舟看见她,问靳韫言来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 靳行舟觉得她说话越来越不把人放在眼里,忍不住讥讽她:“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真以为自己能跟他走到结婚这一步。” “你不用白费心思攻击我 ,你说的这些我比你更清楚,“薄夏笑了笑,“我没你想得那样肤浅,把自己的价值建立在婚姻的基础上。” 他一时之间竟发现自己有些无计可施,这人在说些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呢,这是迎难而上还是甘之如饴? 她看了眼时间:“我希望你待会儿不要自找没趣,阿言从来不缺庸人嫉妒,你即便挑衅也改变不了他优秀的事实,可是对你而言,这样的行为会让你变得可笑。”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点儿忠言逆耳的味道了。 薄夏原本想起身离开这地儿,抬眼看见一片阴影,靳韫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这儿,看表情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你们聊完了?” 靳韫言“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离开医院,也没怎么给另外一个人眼神。 想到她刚刚那番话,他难免有些失神,以至于薄夏跟他说话时他也没太听清,朦胧的眼睛好半晌才放在她身上:“嗯?” 所幸薄夏误以为他是因为家里的事儿烦心,也没放在心上。 车今天是她在开,想着缓解他失落的心情,她便没有回家,载着他一路兜风。 悄然无息间,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那样的话好像在默认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一样。 靳韫言承认,刚开始被她吸引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结婚这么远的事情,甚至这两个字对于他而言也是陌生的。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她放在了未来的计划里,也无法再去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明明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却没想到心似乎没有离得那样近。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很少会患得患失,可那样不安、代表着脆弱的情绪却总是因为薄夏涌上来,就好像是上天在治他的孤傲,非要让他也尝尝她当初受的滋味,这样才能让他感同身受。 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窗外路边的树开始冒出嫩芽,裹着盎然生机钻入人的衣袖之中。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薄夏找了个地儿去停车。 那会儿天色有些暗,暮色将人都笼罩起来,两边的海棠花在深色的夜幕当中像是一朵朵绚烂的烟花。 他望着簌簌落下的花瓣,突然烟瘾有些犯了,可等从烟盒里抽出根烟,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 于是烟草只是叼在他的唇齿间,他没有去点燃的意思。 薄夏有些被迷住,想他那样斯文的人鲜少露出这样浪荡的一面。 她走过来捧住他的脸,琥珀色的眼睛像两颗晶亮的宝石:“不要不开心。” 身后一树的花顺着她长发拂动的方向摇曳着,连着一片汹涌的春潮,那样的场景美得如同画中,偏偏有些人,似乎还不清楚他不开心的来源在哪儿。 靳韫言原本想开口问,突然在想,算了。 这样的问句,弄得好像他是什么急着结婚的俗人,明明他们在一起也没有多久。 这种想法太一厢情愿,如果她根本就没有组建家庭的想法,难道他们就要分开吗? 更何况她这样的人看上去坚强,心比谁都脆弱,又或许是他没给她提供安全感,才会让她没有想那么远。 很多事情,不如交给命运决定。 他扯下唇间的烟,眉眼温柔了几分。 柔软的怀抱将她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的情绪又稍微缓解了些。 周围不少情侣在约会,见有男生认真地给女朋友拍照,靳韫言也让她去树下摆姿势。 他拍照的动作看上去很专业,态度也很认真,可等薄夏拿过来查看的时候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家男朋友和别人家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眼见着身边的女生已经开始动手了,薄夏故作生气地看着他,眼神里仿佛在问该不该动手,她表情生动,让人忍不住着迷。 “要打哪里?”靳韫言俯身将脸递过去,看上去不是要她打,而是让她用手掌托着的。 薄夏哪儿还动得了手,干脆捏了一下他的脸。 照片最后又重拍了一组,只是好像还不如她随手按的几张自拍好看,其中有一张她不小心闭了眼,刚按到删除键,发现一片花瓣刚好落在她眼皮上,于是又点了取消。 那天晚上回去时薄夏有些累,洗了澡出来接到了父母的电话,说让薄宜来京市玩一段时间,到时候她去接。 她寻了借口说自己工作忙,他们说就让薄宜有个落脚的地儿,你总不能在那儿还让你亲妹妹来了以后住酒店吧。 薄夏揉了揉眉心,应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跟他们联系她总觉得心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他们关心会让她觉得虚情假意、不关心让她觉得本性难移,只有不联系才让她觉得安宁,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十分阴暗,好像曾经那场难捱的雨季时至今日仍旧没有结束。 所幸靳韫言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他今天回了老宅,因而两个人并不在一块儿。 他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对自己说的。 这问句有些莫名,薄夏自然不知道自己该对他说些什么,她想了想:“过两天我妹妹要来,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接。” “还有呢?” 还有? 她仔细想了想,也只能想到先前他出差的时候很想听她说的那句话,可只是分开一天晚上,也不至于…… 薄夏迟疑地说:“我想你……了?” 靳韫言轻笑了声,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他的缺口轻易被她填补,忍不住笑她:“只是分开一个晚上就想我了?”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解释好了。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嗯。” 通话间只有微不可闻的电流声,隐约能听到靳韫言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他突然之间有些无奈,感觉自己输了个彻底。 那一瞬间他再也无从去怀疑她的爱意。 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打了声招呼便放下手机。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回来,说:“刚刚奶奶让我有空带你回家吃顿饭,你想吃吗?” “我……” 大概是受了靳韫言的影响,她觉得他跟他们不太亲近,自己也就没那么想亲近他的家人,她更不想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 靳韫言听懂了她的意思,借着这个机会对她说:“不想就不来了。” “是不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他们决定不了我跟谁交往,”他顿了顿,又说,“也决定不了我跟谁结婚。” 当时她没察觉出什么,是在许久以后薄夏回想起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那样坚定,可她那样的人,好像非要人反复地说、反复地验证才敢去相信。 因为妹妹要过来的事情,薄夏这两天开始做起计划。 到靳韫言那儿的时候她还在垂眼翻着什么,见她看的不是工作,靳韫言将她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她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靳韫言问她,不是说想他吗?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用一句话那样轻易撩拨了他,有些莫名地看靳韫言,不理解那句平常的话有什么好验证的。 薄夏“嗯”了一声,俯身就要拿自己的ipad,可有的人仗着自己手长将东西往后放了放,她一手撑着沙发要去拿的时候不小心摔在了他身上。 女人垂着眼,长睫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片参差不齐的阴影。 不需要任何信号,薄夏几乎是瞬间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事情总是那样顺理成章。 他揽着她的腰,隔着布料抵着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头顶灯光的映照下更加深邃,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靳韫言哑着声音问:“说说看是怎么想我的。” “……” 她有时候会觉得他莫名,甚至带着点儿幼稚的意味,什么都要计较,什么样的小事都放在心上。 可她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薄夏用亲吻给了答案,却没能某人满意。 客厅沙发正对着一面镜子,过了许多天她也没忘记那天对着它的景象,他哄着她取悦自己:“宝宝,玩给我看。” 深色的裤子湿润了一片,他轻抚着,眼尾染上潮红:“原来是这么想我的。” 第80章 时间 她这话原本的含义早就不知道被曲解到哪儿去了,但也无从解释。 薄夏难耐地攥着他的手,轻声喘着让他别碰。 就好像他身上染了药一样,即便是这种程度也让她上瘾。 那一块越来越明显,他也没什么反应。 大概是经验多了,薄夏也能猜得出来。无非是因为她先前跟他约好 了规定,于是他憋着坏搞一些边缘,即便有实质性的行为也要磨着她。 薄夏突然觉得自己在给自己找罪受,不提那些他大概也会心疼她,不会让她休息不好。 她难耐地叫他的名字,干脆自己吃了下去。 他们同时闷哼了一声,薄夏有些哽咽:“上次的约定当我没说,好不好?” “不是你先提出来了吗?” “我后悔了。” 过了三秒,她耳廓染上绯红,这话说出来好像她欲求不满一样。算了,谁也没规定不能这样。 靳韫言也有些难耐,他的语气里带着诱哄:“那你觉得几次比较好。”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干脆说:“你定。” 话音落地,他被她的主动弄得有些失控,他自认为也不是什么能忍的人,她居然还真敢让她来定。 靳韫言也没急着继续,当着她的面动作,侵略性的眼神却落在跟前的女人身上。她看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的液体,差点跟着他一起攀升。 她原本还想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因为她的话欺负他,后来也完全没记住这回事儿。她无非在赌,但她赌赢了,靳韫言果然适可而止,没占用太多时间影响她的睡眠。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周末,薄夏跟靳韫言一起去接薄宜,姐妹俩的关系一直一般,见了面也不咸不淡的,倒是靳韫言跟薄宜很聊得来。 薄宜自幼就很机灵,最擅长看人下菜碟,知道薄夏似乎不怎么待见她所以往靳韫言那儿凑。 “哥哥,你这么好看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马屁拍得薄夏有些想笑,她没忍住提醒:“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话音落地,明显他们都不记得了,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也是,几乎是十年的光阴了,假设这么普通的事情发生在薄夏身上,她也不会记得,可她在这样的角色里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是时间也无法消化那些褪不去的淤青。 她没多解释,只是说从前在南桉的时候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靳韫言似乎有些印象,还是在她日记本上记起来的,只是他其实没有从上面得知太多她家庭的信息,更何况她那时候深陷沼泽并不自知,也是多年后才如此深刻,他又怎么知道她受的那些苦楚不仅仅是妹妹不懂事那么简单呢。 毕竟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兄弟姐妹打闹是很就正常的事儿。 靳韫言这人礼数做得最全,又抱着爱屋及乌的想法,一直也很照顾薄宜,还给她买了一些礼物,才将两人送回了住处。 薄夏在薄宜来之前,已经将屋子里跟靳韫言有关的东西尽量收起来了,但她没能消停一会儿,在浴室里洗漱的薄宜就翻出来了靳韫言的刮胡刀:“你们俩该不会同居了吧。” 毕竟也这么多年了,薄夏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要勒索和告状。 但时过境迁,薄宜似乎没搞明白这是谁的地盘。薄夏问:“你想怎么样?” “给我发红包收买我啊,我就不告诉爸妈。” 她几乎能预见到这样的后果,她会接到无数个轰炸电话,听到无数难听的话,而这样的处境,面前的人似乎半点也不在乎,对方的眼底只有得意。 薄夏没说话,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了她几秒,弄得薄宜有些害怕,犹豫着要不要收手。 薄夏却看透她了。 很多人觉得女孩得不到父母的爱多半是因为有个弟弟,可他们不知道,东亚家庭的长女是一种处境,无关第二个孩子的性别。 面前被溺爱长大的人,和精神上的“耀祖”有什么区别? “你去说吧。” 薄宜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怎么看都只能看到她冷漠的眼睛,薄宜总还以为她们还是小时候,总以为一切都还没有变,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有父有母活得却不如孤儿的薄夏了。 时间不是一成不变的。 “打完电话顺便把东西收拾一下离开这儿。”薄夏的眼神冰冷,丝毫没有属于亲人的温情。 人总是容易欺软怕硬,原本还以为自己占领了优势的薄宜怔愣在原地,立马把自己翻出来的东西放回原地,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于是这个夜晚总算还能平静过去。 薄夏还算体面,有了假期以后安排她去周边游玩,也没让她花一分钱。她出去玩的时候顺便将靳韫言那块表拿去修,果然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地修不了。 直到那天下了小雨,她看见商场里有家不起眼的维修店,虽说不算破,但跟周边的奢侈品店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她抱着瞎猫碰见死耗子的心理去问了问,没想到那位年纪很大的叔叔摘下眼镜认真看了会儿:“是很老的款了,可能要花费一段时间。” “你能修?” “试试吧,说不好,里面的零件虽然市场上已经没有了,但我这儿刚好有存货。” 于是东西便留在了那儿。 几日后薄夏去取,表针果然已经恢复了走动,她想手表已经坏了靳韫言还保存着,大概是对他来说珍贵的物品,特意买了淡蓝色的包装纸将盒子包了起来。 因为薄宜住在她那儿的缘故,他们有好长时间没住在一起,前段时间忙没什么感觉,现下闲了下来她居然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想他。 靳韫言的住处存了她的指纹,她打开房门将礼物放在他卧室的床头柜上。 等别墅的主人回来时,刚好看见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他,温暖的灯光刚好落在她头顶,一瞬间让人产生了他们有个家的错觉。 靳韫言背对着她脱下外套,西装褪去的时候显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以及隐隐约约的蝴蝶骨,明明一寸皮肤都没有露,看上去却极其性感。 他一边摘着腕表一边朝她走过来,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怎么,不认识了?” 薄夏没回应,仰头吻他的唇又松开,下一秒脖颈被扣住,换来了一个更深入的吻。 靳韫言有些动情,轻声哄着:“今晚别回去了。” “那我要怎么说?” 他甚至没认真帮她想理由,只是随口一说:“加班。” “她不是三岁小孩,你糊弄傻子呢?” 薄夏这样说着,却没有走的意思。她勾住男人的脖子吻了上去,等把人摁在沙发上的时候,有些费解地解他的皮带,见解不开干脆将他衬衫拽出来。 靳韫言仰着头笑了声,突出的喉结随着他的动作耸动,他这会儿还有些平日里的自持姿态,一点一点解开喂她吃自助餐。 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感受到了她的主动和热情。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前笼着一层雾:“这么喜欢它?” 滚烫的温度像是要将一切燃烧殆尽。他没坚持太久,握着她的腰让她停下来,又换了个姿势。 洗完澡后薄夏裹着他的被子犯困,但脑海里还在想刚刚腿架在他肩膀上的场景,大概是因为掺杂着点儿疼痛进去,另一种感受不甘示弱,追着占领先锋。 靳韫言想她反应有些激烈,帮她揉着:“疼不疼?” 她摇头:“你再继续我睡不着了。” 男人在橙黄色的暖色灯光下看了她许久,总觉得她的喜欢好像从哪儿都能表现出来,几乎要将他包围。 于是从前脑海里那些想法,此刻也终于消散了干净。 他准备关灯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桌子上的盒子:“这是什么 ?” “先前那块表,我找人修好了。” 靳韫言还当她在说笑,等拿出来看的时候手里的物品竟然真的已经修好了。 他何尝没有找人来修过,甚至其中还有一些比较专业的钟表维修师,可得到的结果都是这款已经绝版了,找不到零件去维修。 靳韫言问她是在哪儿修的,她说了地址。 一瞬间,他竟有些感慨。 寻觅了许久的办法竟然这样被她找到了,这何尝不是某种奇迹。 靳韫言想起那时候母亲去世时手表停止了转动,他那时候恍惚之间觉得修不好一种征兆,像是他世界里的指针也按下了暂停键,这样想,也就算了。 而如今,他清晰地听到钟表转动的轻微响声。 那一瞬间,他觉得他的时间在多年后重新开始流动。 又或许,在更早之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83 第81章 裂痕 他垂眼时,看见薄夏正看着他,那样纯净的眼神好像只是观察他是否因为这件事而开心。 靳韫言没忍住抬起手温柔地抚着她的眼角,带着某种漂泊过后旅人才有的归属感。 她这会儿正被困意折磨,也没来得及思考那么深,看了他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脑袋还靠在他手臂上。 靳韫言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转眼薄宜在京市待的日子也快到了尽头,原本她跟靳韫言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但刚好那天靳韫言得了空,三个人就一起出去吃了个饭。 回来时他们在客厅打游戏,薄夏进去处理了一会儿工作,隐约能听见薄宜崇拜的声音。 说起来靳韫言这样打游戏厉害的人,估计确实挺招小孩子喜欢的。 中途薄夏还听见靳韫言说—— “不准耍赖。” “你姐姐从来不耍赖。” “嗯,她比你好。” 她刚好要接电话,便将卧室门关了上去,于是一切吵闹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薄夏接到父母的电话,原以为他们只是说一些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想到他们会提出让薄宜出国的事情。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什么?” “她那孩子学习能力不行,工作能力又不行,我们不替她操心谁替她操心?你是姐姐,不应该多帮帮她吗?” 那一瞬间,薄夏有一种预感:“你该不会想让我出钱吧。” “嗯,知道你肯定出不了全部,就出个第一年的,你妹妹留学的国家花销也不算高。你想想,她以后出息了不也能帮衬你吗?” 她是那样清晰地听见脑海里的某一根弦断开,她真想欺骗自己父母不懂爱,真想欺骗自己她们这样对她只是常态。 可在什么时候再也进行不下去这样的骗局? 是在她小时候常常淋雨回家,却在后来发现她父亲是那样舍不得妹妹吃苦,每天都要接送的时候。 是在她常常不被偏爱,偶尔一次得了父亲偷藏给她的一块糖,她当时的心情竟然是受宠若惊的时候。 是在她需要做家里的一切事务却仍旧被斥责做得不够好被打骂,在她需要考试第一可她的妹妹却什么都不需要做的时候。 是在她明明成绩好补课也艰难,她的妹妹考三十分都可以有几万补课费的时候。 他们从小告诉她,你要懂事、你要听话、你要回馈父母、你要成绩好、你要做好所有的一切,可后来呢?她那样懂事、那样愿意去爱他们,到底换来了什么? 就换来了认知和教训——原来越懂事越乖巧的人越不被顾及,越是被偏爱的人越有恃无恐。 她真的要感谢她妹妹的存在,让她那样清晰地发现爱原来可以是无条件的,原来真的有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轻飘飘地得到爱。 原来她这些年拼命变好就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和爱,是这样愚蠢的一件事。 最可笑的是,如今看来如此明显的一件事,她竟然还要花费那么多年去寻找他们爱自己的证据,其实早在她怀疑他们的爱时,不爱早已是既定事实。 她曾经是那样深刻地恨薄宜,她恨薄宜夺走了自己的一切,恨她总能轻易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可后来,薄夏也开始明白,不是薄宜夺走了她的东西,是这一切原本就不属于她。 她的父母不爱她,跟薄宜没有关系。 她无数次想问到底为什么?就因为她是长女? 可惜上天不会说话,没人告诉她为什么。 她年少的时候不相信命运,可后来发现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也只能归结于命运。 六亲缘浅注定就是她的命运。 薄夏扬着脸,抬起手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她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大学的时候用的是助学金和奖学金:“你们每次嘴上说京市很难吧,可是没有给过我一分钱。” 她呼出一口气:“我的同学毕业了以后父母都会资助,结婚父母给他们买房,我可以不要求你们将我往上托,但你们好像总是使劲把我往下拽。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地工作吗?就是为了留在京市,就是为了不回到你们身边。” 她的生命居然是一场盛大的逃亡,离家出走四个字始终贯穿始终。 这些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想要逃离家庭的孩子?又到底是谁将感恩挂在嘴边,生怕她有一天变成白眼狼。 难道人心都不是肉长的,他们对她好她就感受不到吗?她就那么轻易地没良心,将他们舍弃吗? 那一刻,四周都沉静下来。 他们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们如果真的会反省就不是他们了,薄夏知道,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在房间里忍了很久,疼到掐着皮肤,靠身体的疼痛去缓解精神上的疼痛。 等精神稳定了下来她才走出来,靳韫言见她似乎有些不对劲,问她发生什么了。他走过来,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好像没发烧。” 他正好找了个借口,她也就顺着他的话说:“是有点儿不舒服,我想去躺一会儿。”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只是有点儿头晕而已。” 靳韫言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追问:“难受的话待会儿给我打电话。” “好。” 幸好没过几天薄宜要回南桉,薄夏送她回去,想着这件事大概就要从此翻篇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没想到薄宜对她说:“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出国?” 薄夏终于说出她内心深处不堪的想法:“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凭什么帮你做到?” “没关系,反正阿言哥说可以送我出国,”薄宜做了个鬼脸,“他比你大方多了,不像你是个小气鬼。” 薄夏深呼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答应了呀,他那么有钱,这些钱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薄宜在除了学习方面有点儿小聪明在身上,从靳韫言送的礼物上她当然能看出来对方家世不简单,所以一直跟人套着近乎。 果然对靳韫言而言,那些钱压根不算什么。 她怒极反笑,将人送走以后难以忍受翻涌的情绪。 有一瞬间,她竟然想呕吐。 在薄夏心里那样宝贵的自尊心竟然那么轻易地就被瓦解,她当然可以找靳韫言索取,靳韫言会给她吗?当然会。 可她一直悉心维持的东西在别人那儿竟然一文不值。 外面下了雨,薄夏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刚好靳韫言抽了空来找她。她那时候也是丧失了理智,看到靳韫言的一瞬间,自动将他划分到了敌对阵营。 这个世界都好像在针对她,将她的东西送给别人,而靳韫言好像也是欺压她的一员,他也成了共犯。 她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答应了送我妹妹留学?” 靳韫言察觉出来她的不对劲,但还是语气温和:“这事儿还要看你,她不是你的家人吗?” 他可以无条件帮助她,但也并不是没有边界感的人,只是打算之后过问两句而已。 薄夏眼睛泛红,像是在自虐一样地开口:“对啊,我不想让我家人好。” “靳韫言,”她还是习惯叫他的全名,可平日里是温柔的、缱绻的、娇嗔的,却不像此时那么疏离,她说,“我不要你管我家里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不想摊开那些丑陋的一面给他看,至少他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她希望他们之间只有美好。 那一瞬间靳韫言突然想起她先前说的话,原本就存在的那道裂痕重新显露出来,他终于知道她说的那些不是玩笑话。 靳韫言垂眼看她,深邃的眼睛里满是落寞:“薄夏,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跟我有以后,哪怕一次?” 耳边安静下来,她没有回应,可是那样的反应是默认的意思。 可她没想过有以后,却不代表不爱他。 她只是觉得梦境太容易消散,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大概率不会有太深的交集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他们现在会纠缠得这样深。 靳韫言看了她许久,唇角轻轻扯了扯,带着点儿讥讽的意味,男人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外套走向门口,跟她擦肩时带起来的风带着微弱的凉意。 这事儿过后,靳韫言出了差,薄夏也没有联系他,她不是无法面对靳韫言,是无法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那个跟她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丑陋面孔。 有的人平日那样善良,却对家人怀着恨意,靳韫言想不到吧,他喜欢的人竟然是这样的。 爱情好像总是从一场骗局开始,而后从真相结束。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薄夏发呆的时候不小心弄落了桌子上的东西,她突然发现书里夹着一封不属于她的信。 她打开,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字体,字迹再眼熟不过。 “十七岁的小薄同学—— 南桉的天气怎么样?下雨了吗?你还是在那条路上背那些单词吗? 十七岁的我,是不是很混蛋,那样耀眼的你他也没办法看见。他总是漠视你的存在,让你一个人跟在他身后,让你有了流泪的可能性。可我想告诉你,后来的我是如此爱你,爱到想要陪在十七岁的你身边,爱到懊恼我的爱太迟……” 第二张信纸是写给现在的她的—— “小夏,其实我比你想象得要爱你,比你想象得要懂你。我知道你不敢表露出脆弱,你觉得那会妨碍你变成一个强者,你始终有秘密,始终害怕暴露在我面前。 我都知道。 可我还是想等到你主动开口的那一天。 如果你仍旧担心着什么,晚一点再说也不迟。” 薄夏手指轻颤着,她好像总默认着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接受她的全部,默认不会有人永远地留在她的身边,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这是她短暂的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 所以她抱着能拥有一段就好的想法跟他恋爱,反而希望他们的爱情能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 可如果,靳韫言会是那个例外呢。 即便他不是,她要永远做一个被困在过去的人吗?她既已经有飞蛾扑火的勇气,也能接受他们更为不好的结局,为什么还要害怕自己继续沉溺呢? 她终于冷静下来,这时候家里出了点儿急事,她急着处理,于是给靳韫言简单发了条信息,她说:“我要回去了。”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她要先整理好,然后再让那个走出过去阴霾的薄夏告诉他一切,这样才对得起他们这段时间的爱。 等人靳韫言回来时,没能打通她的电话。 去了趟薄夏的住所,桌子上是他先前给她写的一封信,下面多了一行字—— “靳韫言,谢谢你曾如此慷慨,愿意实现我少女时期的那场梦。”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她也欣然接受。 靳韫言没想过分手,他只是想跟她各自冷静几天,回来后再看到这样的景象,好像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他觉得那些字那样刺眼,像是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给温心和孟叙白他们打电话,温心的电话没打通,孟叙白大概是因为被他打扰到休息有些不爽,故意说你女朋友出什么事儿你不知道还要问我? 孟叙白其实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大概是回去相亲去了吧。” 也还算善良,没落井下石多说两句。 “……” 靳韫言难得那样失态,坐在沙发上扯下领带,他径直把电话挂了,订了张去南桉时间最近的航班。 这段时间靳韫言来回奔波,却也没能在漫长的航程上睡着。 他脑海里是那时她坚定地说“我要的是你”,她那双眼睛很漂亮,总喜欢捧着他的脸认真去看,她也会依赖他,紧紧贴着他,坏了的手表她认真找人去修,就为了他高兴。 她明明那么爱他,爱到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感知得到,居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离开,要跟他分手。 靳韫言想起那时候她说她已经放下了,她说长大以后就不再需要那些娃娃了,他曾经那样骄傲和自负,以为即便如此她也会爱他,可如今,她说放手就放手,就因为他永远也比不上她幻想中的那个靳韫言吗? 难道对她而言,他就只是用来实现少女时期的梦吗? 刚抵达南桉,外面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场暴雨,郁郁葱葱的绿意洗刷了个干净,在风雨中脆弱摇曳。 恰如他们当年重逢的时刻。 薄夏这时候也没休息好,手机没电了都没发觉,主治医生是她曾经的朋友,在医院碰到了就刚好出来跟人吃了个饭。 她为了回来还特意请了假,以为她妈生病,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是亲戚,看到她来了让她找点人脉。她看在医院才没发火。出来后才知道,原来那天靳韫言并没有完全答应,说这件事还是要薄夏做主,所以得不到靳韫言的准信,他们不惜靠欺骗让她回家,就为了达成出国的目的。 她已经精疲力尽,觉得这辈子没有这样疲惫过,这会儿都没来得及联系孟叙白说明情况。 刚出来时,外面瓢泼大雨,雨水将世界的一切都冲刷着。薄夏猝不及防地想起跟靳韫言重逢那天,他给当时孤独无助的她递了一把伞。 而如今她的世界如此灰暗,恰如彼时彼刻,却再也没有那个给她送伞的人了。 他已经离开了她,好像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就因为一个误会,让他们之间原本就存在的裂痕彻底碎开。这样想,分开好像是必然,她身体里潜伏的病症,才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元凶。 薄夏的睫毛上染上水汽,清冷地立在雨幕前,再抬头时,她远远地看到有人撑着把伞过来,伞下是她无比熟悉的那张脸,仿佛隔着漫长岁月朝她走来。 “靳……” 靳韫言隔着冰凉的雨幕遥遥跟她相望,他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人,想到孟叙白说的话:“我打扰你们吃饭了吗?” 那医生是个有眼色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别误会,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小薄,我先走了,你们继续聊。” 薄夏没想到,那个她以为已经失去的人,跨越长远的距离竟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耳边雨水噼啪作响,将所有其他的声音都隐藏了起来。薄夏张了张唇,以为几日未见,她可以说出很多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抬起潮湿的眼,嗓音有些伤感:“你身上都淋湿了。” 第82章 病症 外面的雨水很大,对视间,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欲言又止。 薄夏跟着靳韫言回了酒店,看见他脱下外套后坐在沙发上,她想也没想去拿了毛巾,俯身轻柔地帮他擦着头发。 一瞬间,所有的难舍和苦涩顷刻间涌了上来。 她的手腕被攥住,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靳韫言喉结滚了滚:“一声不吭就回了南桉,是不打算再回去找我了?” 薄夏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忍不住流了眼泪。 靳韫言自认不会做感情中的下位者,不会在一段关系中低头,却在她那儿栽了两次跟头。 他的手臂上还有她眼泪的触感,甚至能尝到它的咸湿:“我实现了你少女时期的梦,实 现以后呢。” “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就准备像丢弃当初你玩腻了的娃娃一样对我吗?”他忍不住笑了声,可笑的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放不了手。 薄夏摇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想,也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骄矜里带着脆弱。她解释:“我曾经以为你和那些娃娃一样,只是我执着的一个梦,可是靳韫言,你不一样。” 她如此地不想伤害他:“以前的你是我的幻想、是我的青春,虽然不可取代,但始终只是一个碰不到的泡影,可现在的你哪怕跟过去不一样,哪怕有一天跌落神坛,也是我真真切切的爱人。” 过去的他完美无缺,可她却只爱现在有血有肉的靳韫言。 靳韫言微怔,长久以来的动荡终于消除,甚至有一瞬间,他无法消化她这番话带给他的震撼。 他松开手,再冷硬的心也承受不住她始终炽热的爱,他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薄夏才想起手机没电了。找了地方充上电,恰好这个时候有电话打进来,也不知道那头说了些什么,她看了一眼靳韫言,轻声说今天不回去。 靳韫言眉眼柔和了很多,他将人拉到沙发上,仔细看着她的脸:“今天不长刺了?” 她想到那天自己的模样,沉默不语。 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那天是我失态了,但也许也不是坏事,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其实真正的薄夏不止是温柔的、善良的,她也是自私的、甚至是疯狂的。” 他爱上她的那些理由,都只是她的表象。 “知道然后呢?” 薄夏看到他的表情仍旧和从前一样:“你会跟我分手。” 靳韫言明白过来,她心里始终存在的不安,原来是源于这儿:“如果我说我不会呢?” “你现在已经这么做了。” 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小祖宗,我们之间到底是谁要和谁分手?我说过分手两个字吗?生气了两天,你不来哄我也就算了,直接不要我了,是吗?” “……”她还以为…… 薄夏想,她好像还是对他的信任太少了,对于她而言,能建立一段让她坚信对方不会离开的关系是那么难,所以也只能从一开始就默认对方会离开。 “以后,也许你还会见到我更不堪的一面……” 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那就把你自以为不堪的一面都展示给我看,试试我会不会因为了解了全部的你就跟你分开。”靳韫言说,“你敢跟我打这个赌吗?” 或许以前的她不敢,可现在的她开始明白,她必须在一段关系里勇敢才能让它持久,否则所谓的清醒,也只会让他们的心离得越来越远。 她不能因为担心自己越陷越深,就不去依赖他。 也不能因为默认关系迟早有一天要结束,就不去展露心事。 如果这样的话,不论结果如何,对待这段感情她也不能是问心无愧了。 更何况,靳韫言不已经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始终在奔她而来吗?就好像他始终在朝她伸开手臂,她怎么能熟视无睹。 薄夏忍不住抱住他,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拥有你的全部,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靳韫言俯身亲她,却被她抵住胸膛,他忍着笑意:“现在就开始拒绝我拥有你吗?” “刚从医院出来,身上都是细菌,”薄夏看了眼他湿润的头发,“而且你还淋雨了,不怕自己感冒吗?” 刚刚某人就看他看了半天,似乎一直想对他说这些话了。 靳韫言忍着笑意,眉眼间又有些无奈,他好像总拿她没办法。 等进了浴室,他温柔地帮她脱着衣服:“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其实我就没打算让你走,我当时想的是,哪怕你说再难听的话,我也不会让你走出那扇门。” 他眼底藏着欲色,让人忍不住脑补他究竟想做的是什么。 “湿得这么厉害,感觉你还是喜欢强硬的。” 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混合着室内的春潮连绵不绝。 她感受到他的烫,抬手摸着他的额头,好像有点儿发烧。可靳韫言还是不停下来,任凭她怎么拒绝都没用。 “你是不是疯了?” 他鼻息有些重:“是疯了,差点儿就失去你了。” 他就像是搂着一只刺猬,即便知道那些刺会扎伤他仍旧毫无知觉。 薄夏卸了力,眼眶是湿的,她从前觉得爱是可有可无的,它虽然会让人幸福,却也常常让人痛苦。她宁愿为了不去痛苦,失去那点儿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幸福。 可如今她才明白,原来与爱一同诞生的那些附赠品可以抵消掉所有的孤单和痛苦,所以凡人才总会傻到一边痛苦一边相爱。 夜里靳韫言烧得有些严重,她像曾经他守在自己身边去照顾他,她看着他精致的侧脸,时间一晃,仿佛过了半世。 后来再去想,那才是她真正开始成长的时刻。 成长不是变得冷漠、无情,而是敢爱敢恨,能接受一切自己选择的后果,学会明白责任和承担,坚定无畏地面对一切。 她在那停留许久,见靳韫言迟迟不醒来犹豫着要不要送他去医院,病得太严重了? 她拿温度计给他量了体温,明明已经退烧了,于是又凑过去反复用手摸他的额头,正准备去打个电话,靳韫言伸手攥住她的手:“摸什么?” “看你是不是病得太重了,怎么一直不醒。” 靳韫言闭着眼笑:“这两天没休息够。” 原来只是没睡好而已,薄夏又气又恼:“没休息够你还……” 话语没在她略微有些激动的声音里,靳韫言存着坏问她:“还什么?” “……” 薄夏不跟他计较,睡了会儿说自己要走,靳韫言没让,跟小孩子生病闹脾气似的:“我跟你一起。” 她原本想拒绝,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她已经决心要跟他袒露一切,哪怕是展露自己也无法面对的伤痕。 靳韫言跟着她回家,玄关处往客厅看还算温馨,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是劈头盖脸的骂声,等妇人看见了薄夏身后还有一位,才收敛许多。 “这是你男朋友?” 靳韫言做了个自我介绍,人看上去年轻又稳重,跟他们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他来也只是带了些水果,薄夏没让他带贵重的东西,但对方丝毫没有介意,开始提及留学的事情。 薄夏看不下去:“你之前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如果我在京市不回来了,不就没人管你们了吗?” “到时候你把我们接过去不就行了吗?” “那薄宜呢。”她就可以展翅高飞,自己就要被困在这儿永远走不出去。 薄夏勉强平复着情绪,想有一句话形容他们对自己的方式再准确不过—— 他们想让她飞得更高,却又不停折断她的翅膀。 只是他们想让她飞,却不是要她飞成自由自在的鸟,他们希望她是风筝,不论飞得多高线都在他们手里,这样随时都能拽得回来,如果有一天风筝要脱离他们远走高飞,他们宁愿要她飞不起来,永远困在他们身边,又或者是坠落在哪儿,这都没所谓。 “你妹妹她去哪儿不都恋着这个家吗?哪儿像你。你是姐姐,承担更多不是理所当然,她不像你有本事,能独立,你老跟她比什么。” “我为什么不恋这个家?”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有来有回的,要求孩子要孝顺的时候,你必须要求父母也要慈爱,否则一个家庭里只有道德绑架,不会有什么温情。 薄夏有些话已经说得烦了:“是你们从小就告诉我要懂事要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如果不是你们对我毫不关心,我也可以活成她那样,也不至于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要看你们的脸色。你们如果也能对我宽容一点、多爱我一点,我也可以跟你们撒娇,也可以每天给你们打电话。” 哪 怕是生病了,也不能去医院,摔碎了一个碗,筷子就会落在她头上,买一样很便宜的东西好像都不配,做好了一件事是理所应当,连句表扬都没有,抱怨两句就会被责骂,这样的过往,又怎么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他们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记仇,那些不都过去了吗?” 他们总会说过去了,偏心很正常,哪有父母养孩子不偏心。 是,你可以偏心。那么偏心的父母,就一定要接受不偏心那个孩子跟你不亲的后果,而不是去指控她为什么要要求公平。 不被爱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伤痛,那些伤痛、那些过往,往往会导致一个人后面的性格形成和人生轨迹,可他们却轻飘飘地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把你养大成人孩子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那些心理上的病症呢,难道就因为这些困在心里表现不出来,就可以不用负责任了吗? 她的母亲看有客人在,没有继续跟她争吵。 靳韫言看她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当时随口说的话是那样草率,他早就察觉到薄夏心底的伤痕,知道她一直隐藏着什么,那时候他猜测是不堪的父母、又或者是他们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责骂,他没有将那些伤痕和她的妹妹联系起来过,只想着如果她家里有困难,他自然愿意帮助,他想帮她度过任何困境。 但是他想得太少,他那样出身钟鸣鼎盛之家的高门子弟,对钱财太过蔑视,随手给出去再多也觉得只是顺手的事情,却没想过那样自负的行为反而成了伤害她的一把刀。 他心口发疼,伸手将薄夏抱在怀里安慰她,让她不要激动。 靳韫言垂眼,看见她刚刚还能忍住的眼泪一直往下流,那样脆弱的模样是他一直没见过的,以至于他也跟着湿了眼睛。 她觉得,也许让他知道这些就够了吧。 否则她要从何说起。 从她有一段时间很害怕突然响起来的脚步声和落下的巴掌说起,还是从她听着他们说笑的声音觉得自己是局外人说起? 太多了,多到她连一些细节都要遗忘了,多到哪怕后来离开了家里,她也始终觉得隐隐作痛。 靳韫言不忍再看,如果早知道让她揭开伤疤这样疼,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他想带她走,但薄夏铁了心地要反抗自己的母亲,好像只有推翻曾经的权威才能建立新的自我。 厨房里传来争吵声,薄夏看着指着自己的水果刀,让她别指着自己的脸,往自己心脏的地方戳。 见对方不动,她伸手去操控那把锋利的刀。 靳韫言看到反光急忙站起身,他怕薄夏伤了自己伸手去挡,刀刃划破皮肤流下鲜红的血液。薄夏吓了一跳,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清醒过来,她再一次因为自己的不理智伤害了他。 很多年以后,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为什么那么偏执和疯狂,也许是因为陷在爱的漩涡里,又也许是因为太把他们那套理论当真了,他们说“你的命是我给的”,于是连她自己都觉得亏欠,恨不得把那条命都还给他们,这样才能两清。 可其实有些时候,血缘亲情什么都代表不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和个体,只是借由别人的身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不被期待的生命就是没有意义的。 薄夏呆愣着松开手,看着地上的血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流,她去找到医药箱给他处理伤口,在旁边人的慌乱失措下带靳韫言去医院缝针。 路上的时候靳韫言安慰她:“哭什么?不疼。” 她浑身轻颤着,即便靳韫言已经证明过一次不会离开她,可让他看到了她狼狈的一切,她的心始终还是动荡不安的。 她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么多年她的成长好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拼尽全力想要摆脱过去,可在那一瞬间她还是变成了从前的薄夏。 她始终在原地打转,数十年的光阴仿佛虚度。 可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过去不是用来摆脱的。 在医院缝完针,薄夏才稍微冷静了一些,她被困在那个漩涡里,喃喃开口:“阿言,你怕吗?” “你觉得呢?”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眼,不确定他的想法,靳韫言告诉她:“我心疼你受了很多的苦,我惊叹你璀璨的现在,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到过去把你重新养一遍,我想抱抱你,告诉你不要那么辛苦。” 她的眼前再次模糊,她被他的爱意包裹着,知道这段感情里他包容得太多,忍不住问:“我是不是,没那么会爱人?” 她不会依赖、拧巴又自尊心强。 她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强者。 她终于让靳韫言知道,全天下最清醒最独立最温柔的薄夏,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她这小半生都在挣脱性格与命运的牢笼,企图和一切的束缚切割,可如今,她好像还是难以逃脱。 靳韫言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温柔地帮她擦拭眼泪:“你比谁都会爱人,你只是,不会爱自己。” 第83章 蜕变 假如她能多爱自己一点,她就能像他一样怜悯她的过去。 假如她能多爱自己一点,她就能坚信这样珍贵的她永远值得被爱。 靳韫言假设没得到过她的爱,不是同样地被她包容,此刻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儿,可他无比希望那些爱意她也能分给自己,这样她再也不会失去世界上一件东西,因为她自己就是全部。 “夏夏,你想过没有?”他开解她,“那些过去让你如此艰难,你才更应该怜悯自己的艰辛、表扬自己的坚强和荣誉,那些别人没有给过你的,你更应该加倍给自己。” 她连呼吸都有些不通畅起来,好半晌以后才缓过来。她那时候突然明白,其实连她自己都成了迫害自己的帮凶,她也在帮着别人严格要求自己。 她急切想要抹杀过去,恨不得一夜之间成长,可她却忘记了,那个过去的她还只是个孩子,比她今时今日艰难得多,可那时候的她却仍旧挣扎着想要走出那个泥潭。 她不该抛弃自己的过去,而是要隔着漫长时光去抱抱无助的自己。 薄夏抬眼看向靳韫言,眼前模糊的眼泪渐渐散开,她看见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道彩虹,横亘在她生命中的漫长雨季终于在此刻散开,她心里的怨恨、偏执、痛苦在那一瞬间散了大半。 她突然发现那些施加在她的困难,其实并不是上天对她的仇视,而是要她自己亲眼见证,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到底有多伟大。 她曾以为自己缺失爱的能力,到现在才明白,爱的第一堂课其实是学会爱自己。 从今往后,她不要为了任何人而变好,她要包容自己的一切好与坏,她要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爱她。她要觉得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哪怕不完美也可以得到爱。 这才是她今后需要走的路。 十余年光阴弹指而过,直到如今,她才明白短暂地成长不是真正地变好,接受自己的全部、坦然地面对世界才是真正的成长。 处理好伤口,靳韫言说要带她去见他的母亲,他手上还受着伤,薄夏一时间有些犹豫,这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突然,她问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不需要准备什么,”靳韫言垂眼看她紧张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实在要准备的话,给她买一束她最喜欢的百合就好了。” 薄夏觉得只带束花难免寒酸,可耐不住靳韫言坚持。 直到车开往的目的地不像是居住地,薄夏才察觉出来哪儿不对,她终于明白手里的百合原来是用来祭奠的。 感受到她迟疑的脚步,靳韫言担心她会产生不适的情绪,原本与她扣着的手分开点儿揉着她的虎口:“是不是太突然了?” 她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拉扯着。难怪他偶尔会那样落寞、难 怪他先前听说她见到了他母亲会那样失态,原来他的亲人早就离开了他,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薄夏摇头,让靳韫言带路,等到了墓碑前她才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见到的人长什么模样,她看上去很年轻很贵气,眉眼间染着和靳韫言如出一辙的温柔。 薄夏上前将那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不由想,如果对方还在这世间,而今又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靳韫言笑着看向那张照片,让薄夏开心一点:“如果她见到你一定会认可你,也会为我找到喜欢的人开心。” 也许在他心里母亲从未离去,所以她也不必将对方当成逝者对待,将场景弄得太过肃穆。 于是她垂眼跟照片打着招呼:“终于见到您了。” 只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对于靳韫言而言,这更像是一家人相聚。只是这样温馨的时刻,他难免染上几分伤感。 人总容易会被过去困住,就连靳韫言也不例外。 他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还在,如今会说些什么呢? 南桉的风实在太大,像锋利的匕首割在人的脸上。 他们没待太久,说了会儿话便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薄夏知道了他的过去,他的父母早年是商业联姻,并没有太多感情,离婚以后靳韫言跟着父亲,但那时候也跟母亲在一起生活过,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后来母亲为了追求艺术常常需要出国表演,回国后又常在南桉,靳韫言很少见到她,在家里也一直像个外人,反而他那位继母对他不错。为此,靳行舟常常针对他,说一些诋毁他母亲的话,激怒他去动手。 被流放时他反而满心想的是终于能见到母亲了,没想到那时候母亲在国外迟迟不归,他那时候提议自己出国去看她,却得不到她的同意。 偶然一次电话他听到母亲的身边有个男人的声音,靳韫言天性骄傲,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被抛弃的感觉,他知道他不该阻止她追求幸福,可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 他那时候常常会幻想母亲再婚的场面,不知道他们的母子关系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场面。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不再那样融洽,也会变得淡漠,甚至走向陌生人。 靳韫言设想过无数个可能,他从未想过他的母亲那时候病得已经很重了,她不想影响他的生活所以选择在国外治疗、选择一个人对抗病魔。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离别、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于是后来才有了帮助减轻病人痛苦的万盛。 薄夏想,她原本还羡慕过靳韫言,可如今她才读懂他那些落寞的眼神和青春时代里他眼神里的那些欲言又止。 原来她眼中的天之骄子,也有那样晦暗难明的过去,他不是被供奉的神、不是高悬无缺的月亮,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她的心里只剩怜悯。 即便神坛早已塌陷,可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去供奉曾经难以抵达的信仰。曾经她的爱是仰望、是幻想,如今她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靳韫言,一个足够闪耀也有自己缺陷的靳韫言。 “你知道我想要告诉你什么吗?” 薄夏摇头。 靳韫言拿出先前他们一起做的钥匙扣,上面的碎片摇晃着:“我们就像是这上面有着缺口的碎片,扣在一起后才会变得完整。” 所以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晦暗和不堪,不是必须要做到完美才有爱的资格。爱本身就不是完美者的游戏,而是残缺者在其中寻找自己缺失的碎片。 而现在,靳韫言已经找到了。 曾经有个人跨越伤痛和漫长时光走到他的面前,怜悯和纵容他的一切,他无数个时刻心口早已缺失的地方直到现在才被填补上。 薄夏又忍不住落泪,她从前在他跟前鲜少会掉眼泪,可一旦打开个口子,她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情绪。 靳韫言这才发现,她的状态其实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他叹了口气:“我曾经想过以后再也不要你掉眼泪了,可我好像还是没有做到。” 以前的他是个不懂爱的混球,现在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摇头。 这么多年以来,她没有流泪的权利。小时候饥饿也好,被责骂被暴力也好,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许哭”,她必须克服孩子的本能,否则下一秒换来的是落下的巴掌。长大以后,眼泪好像变成了弱者的专属,连她自己都不再允许她掉眼泪。 这还是她第一次痛快地掉眼泪。 她不需要去压抑自己痛苦的本能,她不需要去证明她是坚不可摧的强者,她也不需要证明在这段感情里她独立强大、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因为你的过去否定你的现在,他们只会觉得如此这样的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难得。 “靳韫言。” 他“嗯”了一声。 “我要再哭一会儿。” 靳韫言眼底也有湿意:“好,以后我做你依靠的石头,只要你想要停下来,随时都能靠在我身上。” 她不再觉得这是一场随时可以破灭的美梦,因为如此坚强的她比谁都有资格做这场故事的女主角。 薄夏下车前,突然发现车上遗留着他从口袋里掉落的盒子,她有些错愕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做工精致的钻戒。 靳韫言见她发现了,抬手给她戴上,他明明没说清楚这是不是求婚,她居然也没阻止。 “前段时间找人设计的,”他深邃的看向她,“不问问我,这个戒指代表着什么?” 薄夏摇头,因为无论它的含义是什么,她都坦然接受。 “它不是束缚,仅仅是爱你的证明,”靳韫言没想过有一天,他能爱得这么深,深到甘愿不去占有她,“以后,换我跟在你身后,你只需要坚定地往前走,我会永远在站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如同数年前的一样。 男人抚摸她柔软的头发,用一切言行告诉她—— 靳韫言从来不是你变好以后的奖励品,他只是迟点儿来爱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4章 正文完 第84章 晴夏 她曾经觉得,自己的生命始终在一场晴不了的梅雨里。 她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 而她爱的人,是皎洁的月亮、温暖的太阳,始终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他们这两条相交的线终究会越来越远。 可靳韫言却好像始终向她证明着她纯粹的爱意。 他不是山谷,回声却震耳欲聋。 薄夏垂着眼看那枚戒指,上面点缀着红色宝石,如同炽热的爱意。她突然之间感觉到了更大的勇气,许多年前她得不到的、以为自己注定不会得到的事情,有一天终于降临她的掌心。 从前往后,她这样漂泊的旅人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不必觉得心总在流浪,找不到归途。 回京市以后,孟叙白问过她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她摇头,说不算什么大事,差不多已经解决了。 孟叙白看着她欲言又止,薄夏知道他想说什么,他那样了解她,无非想告诉她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身边也会有可靠的人。 她想起他这些年如师如友,对她帮助良多:“谢谢你。” 孟叙白觉得她病得不轻:“谢我什么,谢我跟你男朋友胡说八道?” 她有些不解:“你跟他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孟叙白有时候发现自己也挺幼稚的,“他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态度还很差,给我气得说你回家相亲去了。” “……” 薄夏脸上笑意淡了淡,想到那天靳韫言误会她已经走了,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追到了南桉,假设换做她,未必能做到和他一样。 她忍不住开口:“下次别骗他了。” “还护短?” 薄夏认真开口:“嗯,护短。” 他突然有些如鲠在喉,余光瞥见她手上戴着戒指:“你们的事儿定下来了?” “差不多,如果有结婚的那天,请你来喝喜酒。” 孟叙白知道她的心很难走进,想必靳韫言对她而言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他如何也比不上。他总觉得遗憾,可又觉得这世间太多事儿需要缘分,得不到的感情,也总是需要慢慢放下。 以后能继续跟她做朋友,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下班时间到了,靳韫言在楼下接她。 天气渐渐升温,他穿了轻 薄的长外套,远远看着她。 大概是在一起久了,两个人多了点儿默契,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靳韫言问她是不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前方刚好是红绿灯,靳韫言稳稳地停下车,只是切了车内的音乐。 薄夏问他是不是去找心理咨询师了,靳韫言皱起眉头:“你知道了?” 他前段时间找了位行业里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但没有让薄夏去看,而是自己去了几次。他想通过咨询专业人士,帮她减轻一点儿痛苦。 薄夏“嗯”了一声:“青禾告诉我的。” 靳韫言:“……” 他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倒戈了。 薄夏补刀:“她还说让我小心你有心理问题。” “……” “我说你确实有些变态来着。” 靳韫言无奈地看着她:“现在学会诋毁我了?” 过了半晌,薄夏认真开口:“你也替我安排一下吧,我心里其实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打通,我想帮助自己走出来。” “好,”靳韫言打着方向盘,“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强求改变,学着去接受自己的情绪,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忍不住笑:“专业上了。” 许多事其实薄夏已经在慢慢和解,她只是还是偶尔会想要知道,她到底要怎么去处理和亲人之间的关系。 等车开到车库里,某人攥住她的手腕没让她下车:“不是说我变态吗?” “……” 去做了一段时间心理咨询,加上她偶尔翻看一些书籍以后,她觉得自己确实得到了很多帮助。 很多事情其实要客观看待,就比如理解父母过去的处境和苦痛,不是为了为他们找理由开脱,而是认识到她和父母真正的关系。 即便她不是她,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会这样被对待。 她所遭受的经历与她的价值没有任何联系。 比如她需要去承认过去自己遭受的一切,但更要看到未来的广阔,她可以开始有自己的生活。 六月的时候南桉一中邀请一些优秀校友回校演讲,她和靳韫言都在受邀之列,她决定通过这次机会回去解决跟父母之间的遗留问题。 南桉正值梅雨季节,湿哒哒的雨水浸湿着每一寸空气。 那条薄夏走过好多年的路,如今两侧长着郁郁葱葱的樟树,风吹过来时树叶沙沙作响。 她忍不住看了眼那座建筑,过了好久也没上楼。 靳韫言站在她身侧:“需要我上去吗?” 她摇头。 恰好有片落叶吹在她肩膀上,靳韫言抬手帮她拂去:“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要让自己受伤。” “嗯。” 薄夏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苍老了很多。而很多发生的事情,竟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天他们谈了很多,薄夏开始有些释怀,其实处理他们关系最好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看淡他们之间的关系,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没有义务无条件地对你好,连父母也不例外。 接受自己不被爱,而后把自己从家庭关系里剥离开来,将这仅仅当成是自己的一段经历。 最重要的是,她不需要再去纠结他们爱不爱自己这件事,因为这是他们的课题,她需要考虑的是,她在经历了这样的过去后如何重塑自我。 从今以后,她都不必陷在爱的旋涡里,等待别人施舍爱,而是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 她不再情绪激动,不再将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不再诉说着不公,不再要求他们做任何事。 她不爱了,也不恨了。 远离了他们就远离了幸福,靠近他们就靠近了痛苦,可是妈妈,我不要这份沾着血迹的爱了。 薄夏告诉他们,她有义务赡养他们,但是额外的部分需要靠他们的态度去决定。 “我希望你们能接受我已经是一个独立成人的事实,不要去干涉我的人生。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该依附和控制别人的生命。” 也许这些话,他们也不太听得懂,又或许,也没那么能接受吧。 可是,她开始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多地归结为利益,也开始更多地将自己视为关系里的上位者。 她才是有资格做决策的那个人,否则她可以随时走给他们看。 “如果你们以后不能尊重我的话,我可以出国走得更远,让你们永远找不到。”薄夏接着说,“至于你们偏不偏心薄宜与我无关,我不会管她,我只有义务顾及你们。” 那天她的母亲当然跟她争吵了,但是她不再像过去一样变成像她母亲一样歇斯底里的人,她终于不用去害怕有一天会变成父母那样丑陋的模样,因为她只是她自己,独立于任何人。 她会有光明璀璨的未来,她懂得如何去爱,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组建家庭,她也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会长成和她父母完全不一样的人,就算从小得不到爱和肯定,她也不会让自己跟他们一样重蹈覆辙。 走之前,薄夏告诉他们:“其实很多次我都在想,你们自己都没有得到什么爱,你们的人生是不幸的,只是我不想再和你们一样了。你们送我读了书,让我看到了人生更多的可能性,让我知道世界这样广阔,这是我需要感激的事情。” 她说:“从今以后,我会走向跟你们不一样的人生。” 都说父母的时代有局限性,也许是吧,在物质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忽视对精神的追求。 而如今人们的思想慢慢开始改变,这又何尝不是时代的一种进步呢。 薄夏跟他们告别,像是跟自己的整个过去告别。 她难得那样理智,却让她的父亲开始觉得,好像自己永远失去了什么。 下了楼以后,薄夏没有回头,就像是一只飞出牢笼的雀再也不会回头看那个曾经困住她的笼子。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家,尤其一个女孩儿总是会被认作是泼出去的水,小时候寄人篱下,长大以后也觉得那个地方难以落脚。 可是以后,她不是没有家了,她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她看到靳韫言在不远处等着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那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 “靳韫言,我爱你。” 女人汹涌的爱意撞了他满怀,靳韫言突然想要感谢命运赠予他独一无二的礼物:“我也爱你。” 薄夏上了车,看见两侧的绿意往后行驶,她想,她再也不会一味地追求爱了,从今以后她会有更广阔的世界。 隔天他们去参加一中校庆,夏天初始,植物像是被刷了层浓郁的颜料,在一场一场雨水之中逐渐变深了起来。 校园里那颗粗壮的桂花树还立在那儿,屹立不倒地见证着青春时代。 薄夏准备好了稿子,跟学弟学妹分享着自己的经历,有人提问关于建筑行业她有什么想法,还有人咨询她关于专业的选择,她一一回答,等到最后一个问题,有人提问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那样努力,她想了想,看了眼小礼堂窗户外的天空:“大概是一只飞鸟对于广阔天空的渴望吧。” 即便从小被剪去羽毛,她也总想要飞出去,这样才能见到外面的世界。 演讲结束后她坐在一旁发呆,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是学校领导 感谢她在本校设立了奖学金,用以给贫困学生追求梦想。她有些疑惑,偏过头时刚好看见了靳韫言的侧脸,刚好这时候轮到他演讲,在一片欢呼声里,她是那样清晰地看见了他身上渡着的光。 他总是懂她,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天走出校园,她看见外面仍旧下着潮湿的梅雨。雨水总是南桉的主调,让你疑惑这儿为什么总有下不完的雨。 可这会儿天气明明仍旧潮湿,她却觉得,她生命里的雨季已经结束了。 耳边传来喧嚣的声音,几个同学吵闹着上来八卦着问他们是不是情侣,是不是早恋了。 靳韫言看了她一眼,眉眼含笑:“暗恋了很久,现在才追上。” 然后是一片起哄声。 跟学校几个老师吃完饭,薄夏拉着他的手回酒店,她喝了点儿酒,心里又觉得无比轻快,对其他的事儿就产生了点兴趣。 靳韫言见她这样主动,抬手拉开衣服方便她动作。 他满心满眼都是爱人吞吐的模样,自然心理上的满足感不同,平日里那样的高岭之花这会儿眼尾染上欲色,喘得格外动听。 薄夏被他喘得有些难耐,声音更响了一些。 他握着她的腰控制她的速度,嗓音断断续续的:“欺负我?” 这人撒娇起来,她也有些难以承受。 而且说着什么她欺负他,等她没了力气他还不是主动起来,薄夏有些迷迷糊糊,手指被他扣住:“刚刚好像没戴,你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看她表情突然清醒了过来,靳韫言忍着笑意:“骗你的。” “……” 她没忍住咬了他的胸口,至于那道咬痕,足足过了一个星期才彻底消除。 回京市后没多久,薄夏得知自己设计的建筑得了奖,她订好了机票去参加颁奖礼,在台上讲话的时候突然发现靳韫言坐在台下。 她拿着证书下来,他起身拥抱她。 过后薄夏问他为什么会出现,他说不想再看到之前那件事发生。 “……”记性这么好,居然还记得上次孟叙白领奖抱她的事情。 她发现靳韫言总是跟孟叙白计较,有时候她心里也知道他在故技重施,但每每回去都要哄他很久。 靳韫言只待了半日,他公司还有事儿就先回了京市。而薄夏还留在那儿应酬,跟几个圈内的设计师吃了几顿饭。 在外面待了几天,薄夏奔波许久终于回了靳韫言的家。 她进去的时候,院子里的无尽夏开了一片,蓝粉相间的花球连成一片,那样真切地向她展示夏天的到来。 她看见靳韫言正在浇水,早晨微弱的光落在水流上方,映照出一片小小的彩虹。 薄夏想,南桉是什么天气?应该和这儿一样吧。 不论梅雨季有多长,也终究会迎来晴朗的天气。 靳韫言抬眼看她:“愣住那儿做什么?” 薄夏这才朝他走去,像是步入没有尽头的夏季。 从今往后,她也会像夏天一样,昂扬、热烈、一往无前。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