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民》 第四十四章 催粮事件(2) 朱恩铸气急,“就凭我管着你爹。” 姚知春仍然嚣张,“你管我爹?你管我都管不了。我爹就是县粮食局的副书记姚顺德,分管人事。这次公粮征收结束,我就调到县局办公室做主任。我爹管着全县的粮食,不但管着全县的公粮,还管着你的口粮,不想卖米给你,就不卖,你吃空气。” 朱恩铸气得想直接扇他两个耳光,可还是忍住了。 “就凭我是县委书记,从明天起,你爹也不再是副书记。而且,你们父子都必须接受调查。以征收公粮为名,侮辱群众,殴打记者,抢夺和砸烂记者的专业工具,我现在就可以抓你。” 姚知春开始有些慌了,“我不管,这是乡上的决定。要抓,你有本事从乡上抓起。” 朱恩铸的眼里升起了怒火,“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不应该叫姚知春,因为,你根本就不知春。” 姚知春的嚣张变成了试探,“你真是县委书记?那你应该去管乡上那些人物,我这些事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恩铸质问,“你不是说公粮是大事吗?怎么又变成小事了呢?” 姚知春厚颜无耻地狡辩,“在我这里当然是大事,我是管粮食的。如果你是县委书记,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呢?” 朱恩铸提高了嗓门,“那我告诉你,粮食在我这里,也是大事,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朱恩铸不再搭理姚知春,命令张文银,“去,马上,叫曾志辉和赵祖平给我滚到这里来,现在他们的问题,不是免职那样简单了,必须接受组织调查。” 张文银接到命令,小跑着往乡政府跑去。 朱恩铸清了清嗓子,“乡亲们,我就是县委书记朱恩铸,公粮是国家政策规定,不能不交,但乡亲们遇到了困难,如何交,我们再商量。而,洛桑乡干部伤了乡亲们的感情,作为县委书记,我有失察之责。” 朱恩铸说着,恭敬地躬下了腰,“我一定会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乡亲看到朱恩铸的坦诚,都流下了泪。 朱恩铸指着张敬民,“乡亲们不都说羊拉乡搞得好吗?他就是让羊拉乡粮食翻番的干部张敬民,这次我把他带来,就是要让乡亲们明年有一个丰收年,全县都要有一个丰收年。” 群众接话,“朱书记不如帮人帮到底,把张同志留给我们算了,我们乡那些干部整不成啊,天天打牌喝酒,或者窝在城里,不干事呀。他们啥事都不干,只晓得催粮。如果我们也有丰收,咋会少得了公粮?自国家有规定,我们哪年没交呢?可他们也太侮辱人了。” 也有群众说,“我们都知道政策好,上头的政策都向着我们农民。可政策到了他们手里就变卦了呀。他们不干事,政策再好,又有啥用呢?同样的政策,望着羊拉乡粮食翻番,我们却公粮都交不上,这啥日子啊?” 正说着,曾志辉和赵祖平跑着来了,跑得急,差不多是滚着到的。 跑到朱恩铸面前,气喘吁吁地问道,“书记啥时到的,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说一声,我们也好迎接,礼节不能少啊。” 朱恩铸的脸就像雷雨前的黑色天空,也就一个闪电,就下雨了,“不错,很有礼节了,而且很隆重,只是我接不住。” 朱恩铸问张文银,“你见到两位领导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如果你说了假话,那你和他们就是同谋。” 张文银想了想,“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打麻将。” 朱恩铸接过话,又表扬,“不错。做得很好,勤政??明。难得你们从百忙中抽时间出来接见我。” 曾志辉说道,“乡村工作嘛,压力太大,头绪太多。书记,我们也就是偶尔为之。” 赵祖平也跟着说,“对对,对,我们也就是偶尔为之。” 朱恩铸指着被捆绑的群众,“说,这是怎么回事。” 曾志辉舒缓了一下情绪,“嗯,书记,是这样的,这几个人的公粮,是交了的,可他们煽动群众拒交公粮。不杀杀他们的威风,简直就是要翻天。公然对抗国家政策,不拿点颜色给他们看,简直不知铁锅是铁造的。典型的害群之马,带坏了不少群众,给我们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阻碍,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赵祖平也跟着说,“确实是影响极坏,如果是在古代的话,他们这样的人,直接就是抄家,……” 朱恩铸问道,“哪一条政策规定,交不上公粮,就要游街示众?是谁决定的?” 曾志辉回答,“是我们集体讨论定的。洛桑乡的情况,书记可能有所不知,都是些刁民,不用点手段,根本把他们拿不下来。” 朱恩铸看着曾志辉,“你作为组织任命的干部,我肯定地告诉你,你把群众说成刁民的表述,就是错误的,好,这是后话。我现在告诉你们,第一、你们不再是书记和乡长;第二、去将群众的绳索解开;第三、公开向群众赔礼道歉;第四就不说了,你们等候组织调查。” 朱恩铸这时才意识到,高层提出阶段性整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像曾志辉和赵祖平这样的干部,对群众连一点基本的感情都没有,怎么能够胜任基层这些重要和繁重的工作呢? 他早就知道了洛桑乡的问题,并及时提出了干部任免的决定,可严伟明为什么就迟迟不办呢?以至于洛桑乡出现了这种严重伤害群众感情的事件? 甚至连党报记者的相机都被砸了,事情发展到这步,想隐瞒都不行了。 如果说羊拉乡醉酒事件,只是一个干部不作为的偶然事件,那么,洛桑乡现在发生的催粮事件,就是全县干部队伍中存在的深层次问题了,不解决这个问题,让张敬民这样有担当、有抱负、有理想、有信仰的人,到基层工作,那么,改革开放的贯彻和落实,必将成为一句空话。 曾志辉和赵祖平还在傻子样地站着,朱恩铸发火了,“难道你们连怎样道歉都不会吗?需要我教你们吗?” 曾志辉和赵祖平仍然站着,朱恩铸和钱小雁走到陇二妹跟前,将跪着的陇二妹扶了起来,张敬民和张文银去扶后面的人。 绳索解开,陇二妹扒一下散乱的头发,重新跪下给朱恩铸三叩大礼,拦都拦不住,“朱书记,你是好人。不是碰到你,不晓得今天会发生怎样的事。” 朱恩铸急了,抱住叩拜的陇二妹,“大妹子,我不是旧社会的老爷,你这样做,等于杀了我。”朱恩铸的眼睛潮了。 朱恩铸想起了梁上泉的话,“人民的儿女,岂能接受人民的跪拜?” 陇二妹指着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等人,痛哭流涕,“他们都不是好人,败坏了干部的名声,我不接受他们的道歉,我要到京城告他们,他们太侮辱人了,我要告死他们。” 钱小雁劝说道,“陇二姐,你去京城要的不就是一个理吗?这些人都被撤职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朱书记吗?” 第四十五章 刻不容缓 陇二妹哭着,“看朱书记就是个好人。我就是吃不下这口气,他们说我煽动群众不交公粮,就是一个借口。其实,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他们到我家屋檐下蹲‘壁根’,我不让他们进我的屋,他们就怀恨在心。我男人没有回来,不等于我男人就死了嘛。他们仗势欺人,是想逼死我。” 事情越扯越宽,钱小雁也不知咋劝了。 其他人的绳索也被张敬民和张文银解开,朱恩铸对陇二妹说道,“大妹子,县委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如果处理结果,你们不满意,你再去京城不迟,好吗?” 陇二妹抹了一把眼泪,“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处理结果。” 朱恩铸又转向其他人,“乡亲们,我已经表态了,如果处理结果你们不满意,你们再到上一级组织进行申诉,好不好。” 乡亲们也用袖子抹着泪,“我们相信朱书记,决不能让这些蛀虫逍遥法外。” 这时,曾志辉和赵祖平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双双跪在陇二妹他们面前。 曾志辉说道,“我们错了,向你们赔礼道歉,请你们原谅。我们只是借你们想吓吓没交公粮的群众,也就对粮管所的姚知春说,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并没有说要捆绑你们,也没有说要游街示众。可能是他听错了我们的意思,这就是一个误会。” 赵祖平也跟着说,“对对,对,就是一个误会。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搞得这样子生分,又不是以后不见人了,我们都各退一步,十字留一线,日后还相见,对头不?朱书记是外乡人,三年两年的就走了,我们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抵死了,对我们大家都不好,对不?” 赵祖平的话不但是挑拨离间,而且还带有明显的威胁。 刚才还有了些希望的乡亲们,被赵祖平这一说,脸上又升起了惶恐。 朱恩铸的忍耐直接到了极限,指着赵祖平,“我还真小瞧你了,当着我的面,你也敢威胁群众,我不敢想象你平日里如何横行乡里。我要是办不了你们,还乡亲们一个公道,我这个县委书记就不干了。” 张敬民和钱小雁也没料到,朱恩铸发起威来,是这样猛。 张文银则问钱小雁,“钱老师,你看看,是不是暴风雨来了?” 姚知春在这时‘反水’,扑通一声跪在乡亲们的面前,“各位父老乡亲,我就是一个过河的兵,拿主意的都是曾书记和赵乡长,我只不过执行他们的命令。我喝了点酒,乱了性,所以对乡亲们的态度过火了点,请乡亲们原谅,”说着,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他们,“你们要早点承认自己的错误,兴许还有一点点余地,现在晚了。” 朱恩铸向张敬民等人挥了一下手,“走,到乡上。” 见朱恩铸转身,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都站了起来,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朱恩铸走到乡政府办公室门口,见办公室内空无一人,转身对张敬民和张文银说,“把他们拦住,我有事要处理,钱记者生着病,随我进屋休息。” 朱恩铸刚坐下。就拨打了县委组织部长严伟明的电话,朱恩铸的声音冷冰冰的,俨然公事公办,平日里都称“伟明同志。” “严部长,洛桑乡干部任免咋回事?” 严伟明在电话里听出朱恩铸的态度不对劲,恭敬而又不卑不亢地回复朱恩铸。 “书记,你不是走得急嘛,我追到院子里,你已经离开了。楚天洪和邓军的工作交接需要时间,曾志辉和赵祖平忙着收公粮等事,希望谈话时间推一推。我是想找你签字后,先办了再补手续。不是没见着你嘛,这事就摆下来了。” 朱恩铸努力保持克制,“就是你的摆下来,他们以征收公粮为名,把群众绑了游街示众。” 严伟明故作惊讶,“竟有这样的事情?” “我原本是想让他们平安着陆,即便不能胜任领导岗位,可以下海,也可以转到合适他们的岗位,现在看来不行了。” “书记,事情很严重吗?”严伟明试探性地问道。 “以收公粮为名,侮辱殴打群众,砸烂党报记者相机,公然威胁群众,你判断一下是否严重!” 严伟明‘哦’的一声,“这恐怕不是纪律处分的事了。书记的意思是?” “洛桑乡的干部问题不能再拖了,群众的意见相当大,既便不出现今天这档子事,他们也不可能是带领群众,走勤劳致富之路的人。特事特办,现在就通知楚天洪和邓军,马上出发,赶来洛桑乡,手续后补。” “好。我马上办。书记还有什么吩咐?” “马上下发曾志辉和赵祖平的免职通知。” “好。书记,还有指示吗?” “再就是免去县粮食局副书记姚顺德职务,等候调查。同时,让粮食局免去洛桑乡粮管所副所长姚知春职务。” 放下电话后,朱恩铸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 朱恩铸在犹豫,这郝崇法的电话,打还是不打,犹豫半天,还是拿起了电话,“郝书记,我是朱恩铸,有个事情向你汇报。” 郝副书记在电话中说道,“是副书记。我们要随时提醒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 做领导的人就是这样,一句随便的话,可能隐藏无限的意思,让你无限地去猜想。就郝崇法的这话,可以理解为‘不能越位’,也可以理解为‘坚守’,也可以理解为‘个人品性’…… 朱恩铸品味着郝崇法的话,“郝书记,是这样,本来嘛我是想给江炎同志打电话,可梁上泉同志到羊拉乡的事,他对我很生气,我现在给他打电话,就是找难受。可这个事不向地委汇报,又不行,所以就打到你这里来了。” “先说事吧,我得看什么事。” “是这样,上泉同志离开,我就到了洛桑乡,这粮食的事,我不能只让羊拉乡翻番,带着张敬民过洛桑乡这边来准备搞科技推广。结果亲眼所见,洛桑乡的干部以征公粮为名,把群众绑了游街示众,侮辱殴打群众,砸烂党报记者相机,这个记者是随梁上泉同志下来的,干部赵祖平还当着我的面威胁群众……” “反正嘛,就这么个事,这些干部没有一个是我提拔的,我总觉得吧,书记呀,关系复杂,千丝万缕,有点难,吃不准,就给你打了电话。” 郝崇法是出了名的‘大炮’,当即在电话中就发了火,“这还了得,这已经不是党纪处分的事情了。昨天江炎同志还召集了在家的地委委员开会,研究如何进一步贯彻落实上面提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江炎同志还特别指出,对那些严重伤害人民群众感情,破坏干群关系的人,绝不手软。” “郝书记,这个事情,我都是当事人,由我们县来处置这件事,会有失公允,书记你是地委领导,我跟你汇报,就算是给地委报告了。因为事急嘛,我没打通江炎同志的电话,才打到郝书记你这里的。郝书记,是这样吗?” 第四十六章 天下良心 “我这就去向江炎同志汇报,你打了他三次电话都没有打通,急得找到了我。这个事情已经超出了纪委的工作范畴,恐怕是‘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事了,不过,最后还得江炎同志拿主意。” 说到此处,朱恩铸情真意切,“郝书记啊,经济的发展太需要一个让人干事,大胆干事的社会环境了,像洛桑乡这种事,太影响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了,再不拿出一点手段来,怎么得了?特别是当事人陇二妹嚷嚷要去京城,被我们做工作暂时拦下来了,” “好,你做得好,是该利刃出击的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向江炎同志说的吗?” 朱恩铸补了一句,“就祝他身体好,明年,我一定弄一个大丰收,让他高兴高兴。” 钱小雁在采访本上记着什么,朱恩铸与地委的领导打电话,并不回避她,说明了对她的信任,可她还是做自己事情的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也确实不在意朱恩铸说些什么,在本子上记着一些备忘的要点。 张敬民推门进来,“书记,拦不住呀,他们非得找你说说。”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让他们进来吧。” 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还有那几个跟着一起督促群众游街示众的村干部,进门就跪。 朱恩铸火了,“我让你们给乡亲们赔礼道歉的时候,你们咋不跪?你们跟我跪有什么用?起来说话,如果你们不起来,我马上离开,你们想跪多久跪多久。” 一群人站了起来,朱恩铸一只手夹着香烟,另一支手指着面前的人,稳定了一下情绪,可话一出口,还是失控了,“你们,怎么会是一群没有脑子的东西?乡亲们是什么?是我们的堡垒和根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们到好,把他们绑了游街示众,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曾志辉小声解释,“可是,书记,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手段过了那么一点点,……” 朱恩铸提高了声音,“你给我闭嘴,需要我把群众的举报信一封一封地拿给你看吗?” 朱恩铸的手指指向赵祖平,“你赵祖平,当着我的面也敢威胁群众,可见你平日里有多嚣张。我暂且不说你们是一个干部,即便就是一个普通人,总该懂一点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吧?好,换个位子,你是缺粮的群众,别人来逼着你交粮,你咋办?” 赵祖平还坚持,“可有的群众确实难緾,不给点颜色,根本就拿不下来。” 朱恩铸更火了,“我问你赵祖平,你是谁的干部?你面对的是谁?组织让你来这个地方工作,就是要保这一方的稳定,发展。可是,你呢?” 朱恩铸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现在告诉我,你的入党宣誓是怎么说的?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人民的利益’,你明白吗?你现在已经跑到了人民的对立面,难道你还不明白,你现在的事情有多严重吗?” 赵祖平不再说话,沉默了。 朱恩铸又点燃一支香烟,表情极为复杂,“是的,我是一个县委书记,我也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平常人,我也有每一个普通人的情感。我给过你们机会,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干不下来,可以去做其它的事情。可你们又不愿从这个位子上下来,不干事都罢了,你们还要干坏事,知道‘天不藏奸’这个词吗?” 姚知春还想说什么,被朱恩铸制止了,“现在我宣布,在新任干部没有到任之前,由我暂时主持洛桑乡的工作,你们想干嘛,干嘛去,等候组织调查。” 曾志辉等人,离开了办公室,都感觉麻烦大了。 姚知春还没有走出乡政府,就接到了粮管所的电话,县粮食局通知,他已经被免职,不再是粮管所副所长,而且电话里还有另一个消息,他父亲姚顺德也被免去副书记职务。 朱恩铸还想着什么,钱小雁问道,“我们是铁,可以不吃饭吗?” 朱恩铸这才抬起头来,“咋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钱小雁笑,“‘革命’也是要吃饭的。” 朱恩铸喊道,“走吧走吧,上街找点吃的。” 张敬民答道,“要不,到乡上的食堂看看?” 朱恩铸的眼睛横了他一眼,“不去,要去你去。” 张敬民接着说,“我说书记,你不至于不喜欢人,就连食堂也不喜欢吧,只听说‘爱屋及乌’,没见过‘恨屋及乌’,我们书记这性格还真是?” 张文银询问,“真是什么?” 张敬民接过话,“还真是让我喜欢!” 朱恩铸‘哼’了一声,“肉麻。” 他们在街上找子一家巴蜀红油抄手店,张敬民对店老板说道,“领导请客,来五碗红油抄手,我一个人吃两碗。” 朱恩铸无奈地笑了起来,“张敬民,我啥时说请客了,你这人咱越来越像一个地痞了,坑蒙拐骗,啥招数都使得出来。” 张敬民确实脸皮太厚了,“领导,为了你的粮食丰收,我放弃了在城里的安逸生活,自愿到了本县最艰苦的山区。为了洛桑乡的粮食,又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你到了这里,吃你一碗红油抄手,你不亏。你看人家阿布多大器,工资没你高吧,人家直接宰羊,而且是赌注长期有效,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宰羊。” 朱恩铸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小子不但心眼多,而且脸皮比城墙还厚。这样吧,只要明年全县粮食丰收了,我也能给你奖励,但是,如果全县粮食丰收不了,结果你一定想象不到。赌嘛,你说怎么赌,我跟你赌。” 张敬民打了一个寒战,万一输了呢?“还是算了吧。我输了是小事,到时候,万一书记输了,传出去,让人笑话领导,是我不愿看到的。” 朱恩铸想了想,“你赢了,就意味着丰收了,我输了,也意味着丰收了,输赢我都是赢家,我有什么不敢赌的呢?” “不一定呕,领导,怎么个赌法,我们还没有说细节,”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们吃完抄手,钱小雁起身付钱,朱恩铸也争着付钱,把钱小雁推开,“你那么远来,是我们香格里拉的贵人,不能让你付钱。” 朱恩铸拿钱递给胖胖的女老板,并叮嘱,“只能收我的钱。” 女老板笑眯眯的,“你的钱我也不收,只要是我的店子还在这里,你们四位什么时候来,不用钱,随便你们吃。” 朱恩铸迷惑地看着女老板,“无亲无故的,这是啥意思?” “那游街示众的时候,我看热闹看着你们了,你们是好人,所以,不收你们的钱,天下就是要好人多,这日子才有过场。如果让那些人横行霸市,就会伤了人的心。” 朱恩铸坚持要付钱,“你这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不收钱,那咋行?” “我这虽只是一碗小小的红油抄手,但也藏着天下良心,朱书记,你说是不?” 四个字,‘天下良心’,把朱恩铸深深地镇住了! 干群关系靠什么?朱恩铸的头脑里猛然想起了那嘹亮的歌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他们离开,朱恩铸坚持把钱放在了店子的柜台上,胖老板追出门看着他们走远,“就是一碗抄手,为啥这点情义也不给?” 第四十七章 我做错了吗? 时间一晃就快要到立冬了。 张敬民向朱恩铸汇报,“书记,有个情况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报告,我们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山区,明年的科技推广,地膜是个大问题。吴佩德答应我,他去找沧临卷烟厂解决。现在,吴佩德出事了,不再管这事。没有地膜,科技措施就落实不了。不知县上的支农资金能不能倾向于这一块。” 朱恩铸思索着,“你为啥不早说?支农资金是专款专用,不能随便挪用。这样吧,你就专心想科技推广的事,农用物资的事,我来解决。如果县财政有困难,我去找卷烟厂。” 朱恩铸看着张敬民,“烟厂你不是有关系吗?已经求过一次,熟门熟路,为何不能再求一次呢?听说你的关系是个女同学,她父亲就是杨厂长。” 张敬民诚实地回答,“是的。已经求过人家一次了,这次全县所需要地膜的量不会小,开不了口。” “为了我县的粮食丰收,你就不能再求一次吗?大不了以身相许,不违法。你这是为群众办事,我也不会追究。”朱恩铸一本正经地说着,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 张敬民听着朱恩铸的话,转头问钱小雁,“这是书记说出来的话吗?以身相许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朱恩铸反问,“不行吗?前提是为群众办事,现在倡导改革开放,你将卷烟厂,水泥厂,农学院引到羊拉乡,就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和探索,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沿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 张敬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朱恩铸仍然很严肃,“笑什么?我们在谈工作,有问题吗?” 张敬民边笑边说,“书记太敢想了,这种想法简直就是敢为天下先。第一、我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第二、即便我愿以身相许,别人愿意吗?第三、我能许给几个人。就是这三条都成立。到时候,书记以流氓罪就可以把我办了。轻则纪律处分,重则刑事责任。” 朱恩铸不苟言笑,“是你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你选择了大义。” 张敬民笑得收不住,“那我跟曾志辉他们有什么区别,以一个正义的借口开始,可过程却错了。” 朱恩铸眉毛一挑,“怎么是一回事?他们是伤害群众,而你是救助群众。完全是两条性质不同的路径。” 张敬民止住了笑声,“好。书记,我们就顺着你的思路走下去,钱记者你说,为了请你帮乡亲们办事,我愿以身相许,你愿意不?” 张敬民想钱小雁肯定毫不犹豫地拒绝,没想到钱小雁的回答,让他马上就呆了,钱小雁想都没想就说,“我愿意。” 张敬民再次警告,“钱记者,慎言,我们是在谈工作,不是开玩笑哈。现在,允许你反悔,修正自己的观点。” 钱小雁很期待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反悔呢?如果你用以身相许这个前提条件求我,我乐意为此奔忙。” 张敬民这下瞎眼了,看着钱小雁,“怎么会这样?” 朱恩铸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当即拍板,“既然这样,我准了。” 张敬民顿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朱恩铸的圈套,反悔了,“我是恋爱中的人,这样做有违道德。” 钱小雁接过话,“你是恋爱,不是已婚,有什么不可以?我也不介意。” 张敬民笑不出来了,看着钱小雁,“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行吗?……” 朱恩铸神色肃穆,“是你的爱情重要还是全县的粮食丰收重要?况且,你咋知道,遇到的不是爱情呢?” 钱小雁补了一句,“对呀。” 张敬民和钱小雁本来只是那种朦胧的关系,隔着一张纸,没想到以这种方式挑明了,张敬民像是被霜打了,“书记,反正我不管,我只负责科技措施的落实,具体的物资落实,书记不能耍赖。” 朱恩铸正色道,“我耍赖了吗?我们不是在研究办法吗?改革开放的年代,我们就应该想改革开放的办法。” 钱小雁找了一个台阶,“朱书记不过是提出了一个方法论。你不用以身相许,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们的。” 钱小雁只是无意中表明了她的心迹,可她并不想,也不愿介入张敬民和雅尼的感情世界。但无形中还是给张敬民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张敬民认真地告诉钱小雁,“有些相欠,是还不起的。我那个烟厂的女同学古怪得很,欠多了,又还不了,那就是彼此的负担。” 钱小雁古灵精怪的样子说,“施恩不求报。我只在乎投入,看看有一天是否会雪崩样的压垮你。” 张敬民开始躲避钱小雁炽烈而又纯粹的眼光。 钱小雁接着说道,“世间就是这样,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也有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还有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一起了,比如我们四个,不就是这样吗?” 朱恩铸评价钱小雁的话,“有见识,有道理。”并下达指示,“我们各忙各的吧。张文银随我到乡上,张敬民到农技站摸摸情况,钱记者是自由人,随你选择。” 钱小雁看着街上的行人,“我跟张敬民吧。” 钱小雁不记得是谁说过,“世间所谓的爱情,都是所有人奔向彼此的奔跑,能不能走到一起,彼此的努力仅仅只是一种愿力;能否同床共枕,还有太多未知的因素。不是因为爱,就能在一起;不爱,也能在一起,爱情并非生活的必需品。” 现实就是这样,洛桑乡需要的是粮食,可以没有爱情。有爱情,没有粮食,爱情也活不下去。 钱小雁烦乡上人多嘴杂,她现在需要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还要找一个电话,取得与报社的联系。 朱恩铸在乡上一直等待着郝崇法的电话,电话一响,张文银就忙着接,但都不是郝崇法的电话。 农技站是一幢青砖房子,门口挂着牌子,白底黑字,‘洛桑乡农业技术推广站’。 站里冷冷清清,张敬民喊叫,“有人吗?有人吗?” 叽叽歪歪的出来一个人,“叫啥子嘛,叫魂呀?哦哟,张敬民,你小子咋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在羊拉乡吗?还是调我们这里来了?” 出来的人叫苏振兴,在县上开会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张敬民还没有下到羊拉乡。 张敬民回答,“县领导要在你们这里搞科技推广,把我叫来了。苏哥,你们人呢?真闲啊,不上班?” 苏振兴手上抬着一碗面条,“我刚睡起来,整点东西吃,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现在不是农闲嘛,站里的人换着进城,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看家。像咱们这种单位,县上隔远了,乡上的干部也不搭理我们,所以,比较闲。其实嘛,土地下户了,乡亲们自己忙自己的,我们这种单位就像不存在。不过,你小子的什么粮食翻番搞得我们日子都不好过。” “咋就不好过了呢?” “县上三天两头拿你作比较。领导天天说,‘羊拉乡的条件要多艰苦?张敬民就可以做到粮食翻番,你们呢?吃素的吗?一样搞不成,每个月白领国家的钱’。大家都把你恨到骨头里去了。” 张敬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做错了吗?” 第四十八章 粮食里的情怀 苏振兴吃了一大口面,把嘴塞满了,吞下面后,说道,“是你做得太好了。但你要记住,不干事才是安全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换句话说,也不是咱们不愿搞,咱们没有你的关系,要啥没啥,科技是要有条件的,啥都没有,推广啥呢?” 等苏振兴吃完面,张敬民小声在他耳边说着消息,“朱书记来了,你不得装点样子,找骂吗?我这做兄弟的算是提醒过你了。你最好带我出去转转,……” 苏振兴听说‘朱书记’三个字,立马放下碗,拉着张敬民,“好兄弟,走走走,出去转转。” 钱小雁看着猴子一样精明的苏振兴,“你们去吧,我要跟单位打一个电话,等你们回来。” 张敬民和苏振兴边走边聊,苏振兴问,“这姑娘不是本地人吧,看气质就不错。‘南省日报社’的?哦,怪不得身上有一股香水味。” 钱小雁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内参部吗?我,小雁。是的,我没和梁上泉同志一起回。下来一次,想深入一些。什么?‘民心为旗’和‘向天要水’都入选年度好新闻了?哦。” 钱小雁又唠叨了半天,“你们记一下吧,‘催粮事件’的经过就是这样,这里面有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基层干部选拔和培养,关系农村改革的成败……” 电话中的声音提醒钱小雁,“我们都很想你,你独自一人在外,要吃饱穿暖,注意安全,……” 钱小雁回复,“谢谢。我本来是想回来再写的,但等不得了,‘催粮事件’这事,要尽快送到省里领导的手中,引起重视。’” 钱小雁出了农技站就往粮管所走,想了解一下公粮的上交情况。 路上遇到了陇二妹,当即喊道,“陇二姐,你咋还不回家呢?” 陇二妹的脸上挂着笑,亲热地抓着钱小雁的手,“不瞒妹子,我虽然是外乡人,但男人家的三亲六戚还是有一些的,我把县委来人了的消息告诉他们,不干事的人被撤职了,明年我们会像羊拉乡一样的丰收。他们高兴了,宁愿自己吃苦荞,也忙着去交公粮了。” 钱小雁的心一下收紧了,“荞饭偶尔吃一次可以,天天吃怎么能行?” 陇二妹的脸依然笑着,“克服一下明年春天就来了。我们农民嘛,吃得苦,受不得气。我们也都知道上上下下的政策都向着我们,好多干部也都为我们的日子急,像妹子你从省城这么远的跑下来帮我们,我们也不能不讲良心啊。日子本来就难,被曾志辉那样的人再逼一下,这火就上来了。” 再苦,心里都装着国家,都是些多么好的人啊。钱小雁的心情变得十分的复杂,欣喜,难受,想哭,…… 他们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把最干净的房间让出来给干部,把最好吃的腊肉火腿拿出来招待干部,……但把苦涩的苦荞饭留给自己吃,…… 钱小雁在想着对陇二妹说什么,对,说信心。 钱小雁告诉陇二妹,“二姐,你相信我,日子一定会一年一年地好起来的。现在,整个国家都在忙,但每年开年的第一件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农民。” 陇二妹嘴唇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穿着喇叭裤,“妹子,从土地下户后,已经是一年年的好起来了,我们农民就是土地,对春夏秋冬冷暖很敏感,如果好歹都分不出来,活着整那样?” “好好,好,陇二姐,我得到粮管所看看。” “好的,妹子,你忙,你忙。” 别了陇二妹,钱小雁到了粮管所,看到交公粮的人十分的拥挤。粮管所门口站满了人,摆满了粮食,马车和拖车横七竖八。 钱小雁遇到了张敬民和苏振兴。 钱小雁提出来,“我想找几家农户看看,看看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实地看,心里不踏实。” 苏振兴有些为难,“钱记者,从这里到农户家,要走二里路,你们今天已经辛苦了,要不,改天。” 钱小雁坚持,“就今天吧,明天有明天的事。”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走,过了洛桑河,上山就可以看,我估计天黑才赶得回来。” 他们走上了去村子的路。 乡政府办公室,朱恩铸除了等郝崇法的电话,就想农用物资的钱从哪里来,打了财政局长夏万潮的电话,“万潮,协调一下农用物资的款项,如果无法协调下来,就把机关单位干部职工的工资减半三个月,等把农用物资的钱解决了,再进行补发。” 夏万潮在电话中断断续续的说,“……书记,办法当然可行。问题是钱到了农用物资上,这笔钱终究是亏空,哪里来钱弥补这个亏空呢?最可行而又不违反财经纪律的办法,还是张敬民的办法,找一个买家。或者,争取地区财政支农资金专款。” 打了半天电话,还是没结果,朱恩铸开始佩服张敬民,他堂堂一个县委书记,没钱,啥都办不成,这时又萌生了一个想法,用好张敬民这样的干部,就能生钱。可让每一个乡镇干部都像张敬民那样去化缘,也不是办法。 电话响了,张文银接起电话,看着朱恩铸,“书记,地委的电话。” 朱恩铸接过电话,就听到了声音,“我郝崇法,……” 郝崇法报了名字之后就没了声音,朱恩铸答道,“郝书记,我听着呢。” 还是没有声音,朱恩铸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郝书记,我听着呢。” 郝崇法的声音有些低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江炎同志没有态度。” 朱恩铸想了很多种结果,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郝书记,我不太明白,没有态度是什么意思,可否进一步明示?” “江炎同志说,要从全局看待问题,一定得慎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搞不好,会把沧临地区置于十分被动的局势。江炎同志的原话是,‘洛桑乡干部的出发点是值得考量的,只是过程办得有些粗糙,要善于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这是对一个干部能否处理好干群关系的考验’。” 朱恩铸顿时晕了,江炎同志啥都说了,等于啥都没有说,完全是正确的天衣无缝的废话,‘出发点是值得考量的’,是与非没有说明,‘过程办得有些粗糙’,对与错没有表明,还一脚把球踢回到他的手里,如果这个事情处理不好,言下之意,他就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县委书记。 电话里问道,“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郝书记,我该咋办呢?” 郝崇法电话中传过来的声音,“不知道。静观其变吧。” 咔嚓一声,听见那边挂断了电话,朱恩铸拿着话筒发呆。 他如何向那些乡亲们交代呢?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江炎同志在香格里拉县做了七年的县委书记。 朱恩铸此时想把电话从窗子砸出去,朱恩铸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 张敬民和钱小雁在苏振兴的引领下,到了几家农户,查看了几家农户的厨房,看到的都是苦荞饭,锅里的是洋芋,…… 钱小雁想问几个问题,可话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还问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粮食,粮食 离开农民家,苏振兴领前,张敬民和钱小雁随后,他们走到了山路上,落日掉下远山,风更凉了,夜色落了下来。 钱小雁蹲在路边莫名地痛哭起来,张敬民一时手无失措,“你这是咋了?又是肚子疼?” 钱小雁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声音越哭越大,眼泪像洛桑河的水,哗哗地淌。 张敬民和苏振兴两个大男人,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张敬民有点抓狂,“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钱小雁边哭边说,“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特别难受,哭一会就好。” 张敬民不明白了,这总得找一个理由啊。回想在农民家里钱小雁的表情,张敬民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安慰,“这国家也好,个人也罢,谁没有个难处的时候呢?其实吧,苦荞是很干净卫生健康的食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等将来所有人的生活都好起来了,吃苦荞会是一种时尚和奢侈。” 钱小雁仍然在哭,“我想知道明年的粮食是否丰收,艰苦是我们要的精神,但不是结果。” 张敬民手指天空,发誓地说道,“钱记者,我可以对天发誓,你明年再来,我向你保证,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年景。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掉进这洛桑河里,再也不会起来。” 钱小雁的哭声变小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也相信日子一定会好起来,我就是现在难受,乡亲们太了不起,可也太苦了。” 同样是农科人员,苏振兴感到自己在张敬民的面前,就是一个小矮人,“敬民兄弟,我在乡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再不能为乡亲们做点什么,我都没脸呆下去。乡上那些干部不想干事,天天往城里跑,也没人想什么科技推广,我们呢,也落得闲。如果再做不成事,我就‘下海’做生意去算了。” 张敬民接过话,“不干事的人终究混不走。曾志辉和赵祖平不是被撤职了吗?一个干部只要被群众抛弃了,基本上就无路可走了。比如说,你农技站不教农民技术,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苏振兴提醒,“我们恐怕要忙着赶路了。” 张敬民走前面,钱小雁在中间,苏振兴断后。 一路走着,钱小雁的脚绊了一下,一声惊叫,扑到张敬民身上,崴着了脚,张敬民问道,“还能走吗?” 钱小雁踮着脚尖,一走就痛,无奈地说,“完了,不行了。” 张敬民伸手按了按钱小雁的脚,钱小雁痛得叫了起来,张敬民说道,“估计是踝关节扭伤。肯定是不能勉强了,我还是背你算了。” 夜色中只能看见钱小雁暗色的脸,钱小雁很难为情,“总是麻烦你。” 张敬民无所谓地答道,“没有几步路。你能走到这些地方,已经很了不起了。” 张敬民背着钱小雁,钱小雁却说,“我没有你们想象的娇气。” 张敬民接过话,“是,你不娇气,你这性格要在古代,就是一个侠客。” 苏振兴判断要天黑才能回,随手带上的手电筒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他们就这样在微弱的灯光中,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乡政府办公室,朱恩铸看天都黑了,却还不见张敬民和钱小雁的踪影,就有了些担心,对张文银说道,“你到门口看看,这两人咋回事,不会有什么事吧?” “好。我去看看。” 张文银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也不免心慌起来,刚想转身回办公室给朱恩铸回话。只见稀疏的灯光中,出现了张敬民等人。 张文银迎了上去,“你们这是咋回事?怎么又背上了?” 张敬民笑着,“钱记者一定要到村子里去查看农户的粮食情况,回来路上脚崴了。” 张文银紧张起来,“钱老师,很痛吗?要不要先去卫生院?” “不用,不用,”钱小雁难为情地说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你要能走,我就不背你了,”张敬民坚持把钱小雁背进了办公室。 朱恩铸见了,关切地问道,“这是咋回事?” 钱小雁感觉自己的脸热得发烫。 放下钱小雁,张敬民把情况说了一个大概,并向朱恩铸介绍了苏振兴。 朱恩铸说道,“小苏啊,你们农技站要多向羊拉乡农技站学习,多到村子里走走,你们的办公室在田地里,在办公室,想不出丰收来。” 苏振兴紧张地回答,“是,是是。”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生起了一些怜惜,也有一些敬佩之心。一个女子如此敬业,虽说是职业需要,可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操劳。反观那些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人,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于是问道,“今天,你是病人,吃点什么,我们都听你的。” 钱小雁答道,“既然领导这样说,我们就去吃苦荞饭吧。 苏振兴提议,“朱书记,要不我们去吃杀猪饭。我帮助的几户人家今年粮食也增产了,请我去吃杀猪饭。” 朱恩铸听说洛桑乡也有农户增产,顿时来了兴趣,“说说吧,怎么回事?” 苏振兴有些害羞,“这个事也要归功于敬民兄弟。他搞地膜种植的时候,当时的吴副县长正好在我们乡蹲点。悄悄地去了羊拉乡一次,是我陪着去的。回来后,我就抱着试试的想法,让几户和我关系好的农户,也像敬民兄弟那样做了,几家人的粮食都增产了。” 朱恩铸当即表扬,“做得好,小苏。” 苏振兴接着说,“当时,吴佩德和乡上的干部,都不认同羊拉乡的做法,几户人家也是抱着赌一下的心态,他们信任我,做了最糟糕的打算,结果他们赌赢了。可这都是我私下做的,跟站上和乡上都没关系,没能让乡亲们都增产,我也很内疚。” 朱恩铸再次表扬,“你做得很好,小苏,帮一家算一家。” “那,朱书记,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行。走吧。问题是钱记者咋办?有多远?” “不远,就在河边。估计十分钟以内,就到了。” 张敬民用征求的眼光看着钱小雁,“要不,还是我背你。” 钱小雁双手蒙住脸,“我就不去了,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总让你背,那多不合适。”朱恩铸看着钱小雁,“你不去,我们都不去了。长征路上,怎么能把同志撂下。” 钱小雁红着脸,看着张敬民,“那就麻烦你了……” 张敬民背起钱小雁,故作生气的语气,“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你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就是拿心给你吃,我们也是愿意的。” 他们随苏振兴,到了农户何忠喜家,何忠喜听说来的客人是朱书记和羊拉乡的张敬民,宣传部的张文银,还有省上的钱小雁,高兴地笑出了声音。 何忠喜的媳妇郑荞花招呼他们坐下,“今天早上,喜鹊在我家柿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几位请都请不来的贵人。” 何忠喜拿着一包‘红梅’香烟,双手一个人一个人地递上,说道,“今年啊,托‘苏技术’的福,粮食产量比前几年都好。上了公粮还吃不完,开春准备多养一些牲口,在副业上找些钱。” 钱小雁这时突然问郑荞花,“婶,有苦荞饭吗?” 第五十章 海菜腔 郑荞花笑着,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舒展开了,“当然有。我就是从羊拉乡的高山上嫁过来的,我生的时候正好是苦荞花开的时候,父母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荞花开的时候,满山都是,好看得很呢。” 农家的菜都是家园所出,青菜,蒜苗,葱,香菜,辣椒…… 家常菜端上了八仙桌,干椒爆炒猪肝,小米椒炒鸡杂,天麻炖土鸡,干椒小炒肉片,酸菜血旺汤,凉拌折耳根,豆腐丸子汤,油炸洋芋片,粉丝酥肉汤…… 菜的香味飘进了鼻子,弥漫进心间,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朱恩铸惊奇地问道,“这菜,太多了吧?” 何忠喜给朱恩铸递上香烟,眯笑,“不瞒朱书记,前些年,我们要过年才这样吃。从土地下户后,粮食虽没增产,也比过去好了好多。单靠粮食是靠不住的,每逢赶场天,荞花手巧,都会做豆腐和豆花到街上去卖,还卖一些千层底布鞋;我呢,农闲的时候,就去川北和藏区收购药材,特别是藏区的药材,拿到地区或省城,可以卖好价钱。” 朱恩铸越发好奇了,“也就是说,不靠粮食,也有日子过?” 何忠喜又摇头又摆手,“不不不。朱书记,粮食始终是根本,现在是国家政策好了,我可以做些小生意。过去几年,粮食靠不住,我还得买粮食交公粮,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了。今年不同往年,我交完公粮,余粮还吃不完,加上副业的钱,日子就宽裕了些。” 朱恩铸顺着何忠喜的话,“那,如你所说,单靠粮食的人家,日子就难了。” 何忠喜往朱恩铸面前的碗夹菜,“是这样。不少人家,交完公粮,就靠杂粮过日子了。所以,粮食还是根本。如果乡上的干部都像羊拉乡的那样卖力,那大家都有日子过。我今年在‘苏技术’的帮助下,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去那套不行了,光靠憨力气行不通,还得靠科学。” 钱小雁吃着苦荞饭,眼泪却流得刷刷刷的,掉进了饭里,何忠喜急了,“姑娘,你是省城来的,是不是我们的菜饭不合你的口味?” 钱小雁急着解释,“不不,太好吃了,我,我只是心里难受。乡亲们过的日子都像你家一样,就好了。” 钱小雁的泪,刺痛了朱恩铸,他是组织派到这片土地的书记,他岂能不急。钱小雁的泪是心痛,他的急是责任。 朱恩铸猛吸了一口香烟,向何忠喜解释,“就是因为你家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们的钱记者到村子里头看了几家农户的粮食情况,见到了农户家吃的苦荞和洋芋,伤到了心。” 朱恩铸自责地看着钱小雁,“小钱,我是县委书记,是我的责任,工作没有做好。” 钱小雁伸手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泪,“恩铸大哥,我看见你已经很努力了,但这粮食靠你一个人的努力,远远不够。得像羊拉乡一样,干部群众一起努力。” 钱小雁端起酒杯,“恩铸大哥,小妹全省跑了不少地方,你是我敬佩的一个,有你,有张敬民,有苏技术,有张文银,还有何叔,婶,丰收不远。” 朱恩铸端着酒杯,笑得有些艰难,“钱小妹,你这杯酒,比山还重啊。”朱恩铸提议,“好,各位,为钱小妹的这句‘丰收不远’,我们共饮各自的杯中酒。” 钱小雁的情绪有了一些好转,转向给何忠喜敬酒,“叔,你咋不让乡亲们一起跟你做生意呢?大家一起赚钱,那是多好的事情!” 何忠喜突然冒出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看着迷惑的钱小雁,说道,“钱记者,生意不是谁都能算计的。我其实擅长的并不是种地,而是生意。可许多人擅长的则是种地。我家祖上,是广东梅县人,曾祖父清朝年间就孤身一人到了这个地方,经营织布、酿酒、茶叶,商号开到巴蜀和藏区,修了这个何家大院。” 何忠喜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一个商人的风范,他又给大家敬了一圈酒。 “我刚才说的就是客家话。我们家楼上还有二十多台纺织机。乡亲们虽不懂经商,但我能带头成立合作社,入股分红。现在国家也鼓励办乡镇企业,我会像朱书记和钱记者期望的那样,带领乡亲们致富。以钱换粮,也是一条路子。” 张敬民首先从朱恩铸开始敬起,朱恩铸则说,“你就少喝点,等一会还要背钱记者。” 何忠喜站了起来,“我家这院子,不要说你们五个人,就是五十个人也住得下,只要各位不嫌弃。” 张敬民举着酒杯,“那太打搅你们了。走与不走,我们再说哈。” 张敬民转向朱恩铸,“领导,书记,我十分赞同何叔的话,以钱换粮。但思路不一样。何叔的路子,是以商换粮。我的思路是以农换粮。抓粮食为核心,以立体经济为趋势。具体说,就是粮食丰收了,发展烟叶生产,把优质烟叶卖给卷烟厂,将烟叶销售的钱购买粮食,即便粮食歉收,有卖烟叶的钱,乡亲们的日子仍然有保障。不过,这是我想法的第二步。当务之急,还是粮食为重。” 朱恩铸以手指为笔,在桌子上写着,‘以商换粮’,‘以农换粮’,“嗯,这样的话,路子就越走越宽了,紧抓粮食不放松,多条路子同时走。嗯,不错,思路决定出路,我还在为农用物资的事发愁,张敬民,你抓紧时间把方案拿出来,不能等,现在就干。方案出来了,你跟我去找杨厂长。” 张敬民提醒,“领导,乡亲们现在盼一个丰收年。我的想法是先把乡亲的积极性大大地提高起来,楼上有粮心不慌。烟叶种植先拿方案是对的,但我觉得还是先搞试点比较稳妥。” “嗯,是这个理。” 杀猪饭,吃成了商量粮食丰收的不眠之夜。 粮食丰收的办法越来越多了,喝酒的兴趣也越来越高了。 钱小雁问郑荞花,“婶,你会唱‘海菜腔’不?” 郑荞花抬着酒杯,“会嘛,我们彝族人都会。” 海菜腔是一种彝族人特有的歌谣,曲子高亢声远,从山脚唱,山上也能听见,唱的歌词多与粮食、丰收、土地,婚丧等相关,词曲均无固定,随心情而起,开口就来。 郑荞花扭动着腰,就唱了起来,“啊萨噻呜喂哎塞噻咿呶咿……” 悠远的声音瞬间如闪电撕碎夜色,抑扬顿挫的曲调如一杯烈酒,刹那间就把人们的情绪点燃了,何忠喜顺手拿起一把月琴就弹了起来,边弹边说,“当年,我曾祖父到了这里,就是遇到了一个唱海菜腔的女子,就走不动了,留了下来。那个唱海菜腔的女子,后来就成了我的曾祖母。” 海菜腔的特点就是乱七八糟,各吹各打,却神曲一样,高度和谐。 在郑荞花的高音中,张敬民也吼了起来: 苦荞花开么遍满山, 我约阿妹么花地来, 大地做床么月作灯, 阿妹开在么哥心里,…… 唱着海菜腔,张敬民想起了雅尼,走的时候,连纸条都没有留一张,就对朱恩铸说道,“领导,现在粮食的思路也有了,就等明年落实了,我回羊拉乡去了,行不?” 第五十一章 为粮受伤 朱恩铸想都没想,“不行。洛桑乡的粮食问题,全县的粮食问题,都是问题,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好多细节还要进一步细化和落实。你要向钱记者学习,深入,深入,再深入。你告诉我,现在忙着回去整那样?” 张敬民环顾左右,“雅尼去村子回来,见不到我,会着急。” 朱恩铸递了一支香烟给何忠喜,“雅尼,一天到晚都是雅尼。雅尼见不到你会着急,你咋没想过,我见不到你,也会着急呢。乡上的事现在有阿布顶着,你还有啥不放心的?我看你不放心的就是那女子。” “我,”张敬民想辩白。 朱恩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我?你现在已经是主持羊拉乡全面工作的副乡长,你要觉得闲的话,我让组织部直接下调令,你还是到我身边做秘书算了。咱们先把粮食搞出来,女人的事,爱情的事,先放一放,不会死人。粮食问题有多严峻,你没见吗?” 张敬民即刻求饶,“好好,好,领导,我听你的。我没说一定要回去,不是在请示你嘛。” 朱恩铸这时的脸,就是一块冰冷的铁,“羊拉乡粮食丰收,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要走的路还很长,你现在不但要想羊拉乡的事,也要帮我想全县粮食。刚才的想法就不该提出来。” 张敬民把眼光转向窗外,心想,理由全在你那边,好像我欠了你八辈子似的。 朱恩铸读透了张敬民的心,“是不是不服?” 张敬民躬下了腰,“服服服,我服,我敢不服么?” 朱恩铸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态度,就是不服。我就喜欢你不服,嘴上不服,干事从来不马虎。那些嘴上服的,样事不干。”朱恩铸把一只手搭在张敬民的肩上,“不管服不服,来喝杯酒,我是心疼你,来来去去地折腾,辛苦。处理完羊拉乡的事,差不多就到开三干会的时间。你在会上要有一个发言。” “书记,你没说过有发言啊。” “现在不是说了吗?你要做的事情头绪有点多,我是为你着想,时间还要抓紧。再说,你看,钱记者的脚崴着了,你走了,谁照顾钱记者?” 钱小雁听见朱恩铸的话,顺着杆子爬,“张乡长,既然书记都这样说,我也不好推辞,到县城就靠你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也不想这样,就先说谢谢了。” 朱恩铸和钱小雁唱着双簧,像是事先商量过,张敬民感觉即温暖又无奈,无奈是嘴笨说不过人,温暖是被人需要,说明自己重要。 现实的每一秒钟都是价值衡量,张文银起来给朱恩铸敬酒,“我要被书记重视,梦里都会笑醒。”这场面对苏振兴的触动也很大。人一旦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就是棋盘上的闲子,没人想起。即便是一个兵,你得过河,过河有了杀气,才会被想起。 像曾志辉和赵祖平,本来是重要的棋子,可硬是把自己玩成了废棋。 郑荞花的歌声,开口就停不下来,钱小雁跟着唱,又哭又笑,悲喜交集,还说,“我奇怪‘海菜腔’这曲子,听一次,落一次泪,像有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 张敬民看着钱小雁,“奇怪呢?何叔的曾祖父,就因为海菜腔留在了洛桑乡,钱记者要做好准备,万一被这歌声留下来呢?” 钱小雁接过话,“好嘛,你就唱一曲嘛,为了你,我可以留下来。” 张敬民本来是逗一下钱小雁,不料把自己逼到没有退路。 张敬民只得说,“我发现了,有两个人不能惹。第一是书记不能惹,第二是钱记者不能惹。” 钱小雁咄咄逼人,“你这意思,是把我和恩铸大哥都比喻成猎人。好嘛,就算我是猎人,你敢不敢做我的猎物嘛?” 张敬民不敢搭话了,用跑调的声音唱起了海菜腔: 惹不起嘛躲得起么阿妹哟, 你是天空嘛我是地哟, 风吹云朵嘛擦肩过哟, …… 钱小雁忧伤地看着张敬民,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流出来。 张敬民烧了盆热水,在热水里放了一把盐,待水变得温热,用手试了一下,就对钱小雁说,“我给你烧了一盆盐水,泡一下,你会好过些。” 钱小雁感动地看着他,“谢谢。那,你扶我一下。” 到了庭院,把钱小雁扶了坐下,张敬民向郑荞花喊道,“婶,请你帮个忙,钱记者的脚踝需要按摩一下。我,我不太方便。” 郑荞花答道,“哎呀,我不会呢。” 钱小雁直视张敬民,“没关系的,你帮我吧。” 张敬民把眼睛看着别处,手按到钱小雁的脚踝上,没料,钱小雁痛得惊叫起来,猛地扑在张敬民身上,张敬民听见叫声,无意识地伸出手,刚好和钱小雁抱在一起,接触到钱小雁的身体,他害怕地想松手,突然听到钱小雁小声喊道,“不要松手,你想让我二次骨折?” 这时,听到惊叫的人们全部跑了出来,看到张敬民和钱小雁抱在一起,张敬民看着朱恩铸,“领导,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钱记者估计是脚踝骨折了。” 朱恩铸笑了起来,“我们也没说什么呀,你解释什么呢?不是那样,是哪样呢?” 张敬民越解释越乱,“我担心你们误会钱记者,” 朱恩铸的笑中隐藏着许多的含意,“你是担心我们误会钱记者?还是担心误会你?我们谁都不误会,现在的问题是解决问题。” 钱小雁抱着张敬民,在众多人面前没有台阶下,张敬民顺势说,“领导,你们继续喝酒,我带钱记者去卫生院检查一下。钱记者,你说呢?” 钱记者像有火燃烧着脸,点了点头。 朱恩铸挥了挥手,“赶紧去吧,张文银跟着去,有个帮手。” “还是苏振兴跟我去算了,他在这里人熟。” “对,对,我去,你们接着喝。” 他们到了洛桑乡卫生院,经医生的检查,钱小雁的脚踝果然是骨折了,张敬民想不明白,“不就绊了一下,怎么就骨折了呢?” 医生白了张敬民一眼,“很奇怪吗?绊一下死人也是常事。”医生似乎觉得话说重了,笑着解释,“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说生命无常,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病人可能是不习惯山路,突然绊倒,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不可思议,秒秒钟就出事了。” 医生趁钱小雁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刹那间给钱小雁做了复位处理,只听咔嚓一声,钱小雁又惊叫起来,“妈呀。” 医生给钱小做了固定和包扎,“姑娘你运气好,你这种情况在大医院非得做手术,但我这接骨手法是祖传。” 钱小雁问道,“医生,我能记住你的名字吗?” “不用记。叫我仇医生就行。” 苏振兴插话,“洛桑乡的人都不记仇医生的名字,但都记得一个名字,‘求(仇)到好’。有病找到仇医生,就找对人了。’” 仇医生笑着,“最好一辈子别找我。” 回到何家,夜已深了,一堆人仍然等着,朱恩铸看着敬民背着钱小雁进了屋,站了起来,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没大问题吧?” 第五十二章 群众利益高于天 朱恩铸故意夸张地问道,想缓解一下大家的紧张。 “恩铸大哥,我是脚踝骨折,好像我就要死了似的。” 朱恩铸严肃的时候,就要认真读他的脸,“香格里拉县委和政府为了表彰钱小雁同志大无畏的精神,打算给南省日报社送一面锦旗。” 钱小雁以为朱恩铸是在开玩笑,没料朱恩铸十分的严肃,“恩铸大哥,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你这是为了我县的粮食丰收,不停地奔走而受伤,我们不但要表彰你,还要感谢你们报社有你这样优秀的记者。” “谢谢了,恩铸大哥,我这只是一点小毛病,搞得像‘因公殉职’。” 朱恩铸仍然严肃的说,“小钱同志,你怎么能这样理解?”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相继休息了,朱恩铸却睡不着,透过木窗,看向洛桑乡的夜。凉风吹进房间。屋里陈设古典,雕花红木大床,花梨木写字台,木质本色的太师椅,镶嵌大理石的花凳,凳子上摆着一盆长青藤。 何忠喜安排房间的时候,告诉朱恩铸,这房间曾经是他曾祖父住,只有尊贵的客人,才会安排住这里。 酒意并没有让朱恩铸晕沉,相反更加清醒,他开始回想郝崇法态度的变化,如果‘催粮事件’得不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如何安抚洛桑乡群众的心,这还只是其一,他思考了许久的基层干部队伍建设,又将落于空谈。 农村改革,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棋。就香格里拉而言,如果不能让张敬民这样德才兼备的人,走到香格里拉的前台,那将举步维艰。 像曾志辉和赵祖平这样的人,若论是非,似乎并不坏,可他们在洛桑乡任职七年,洛桑乡山河依旧,就没有一件摆得上桌面的政绩,这怎么得了?七年光景,国家一个五年计划都完成了。可曾志辉他们就这样混过来了,如果他们再干七年,还是什么都不干,洛桑乡的群众会怎么想? 朱恩铸甚至不敢往下想,可他所在的位子,他能不想吗?组织把他派到这里来,就是信任。如果不能造福桑梓,不说别的,怎么对得起入党时的誓言。想到此处,朱恩铸热血沸腾。可一想到江炎的态度,又有些心灰意冷。 全县三级干部会议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对于香格里拉,只有一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就是死抓粮食,夺取明年丰收,粮食就是最大的破局。如果全县都像洛桑乡一样,交公粮都成问题,谈什么发展。 想着困境,朱恩铸睡着了,梦见了丰收。 时间到了1983年的11月8日,立冬。 再不离开洛桑乡,大雪封山。朱恩铸他们恐怕赶不上三干会的时间了。 周长鸣看到梁上泉安全上车后,赶到了洛桑乡。 严伟明也带着楚天洪和邓军抵达了洛桑乡,宣布了楚天洪和邓军的任职决定。同时,也宣布了张敬民任羊拉乡副乡长的决定,他要进城参加三干会,就免去了严伟明带他到羊拉乡宣布任命的程序。 省城。 为民的通道最快,南省日报社内参部接到钱小雁‘催粮事件’的消息,迅速整理成文,快速送到了相关领导手中。 陈乾处理文件,通常都把急件选出来,让梁上泉批阅,以免误事。 当看到南省日报内参:“‘催粮事件的启示:基层组织建设刻不容缓’”时,及时送到了梁上泉手中,梁上泉提起笔在内参上圈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拉出一条红色的长线指向空白处,作了指示,‘群众利益高于天,必须严查。’” 梁上泉看完内参,当即把手中的茶杯砸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这还了得!陈乾,你问一下沧临地委,他们如何处理此事?” 陈乾接通了沧临地委的红色电话,将梁上泉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转告了沧临地委。 江炎接到省上的消息后,立马给梁上泉打电话,并试探性地说道,“上泉同志,我们已经作了专题研究,地委非常重视,必须严厉查处。” 梁上泉答道,“此事性质恶劣,如果不给群众一个交代,群众会怎样看待我们的干部?省上‘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下去一个调查组比较妥当,这样做,你们也相对超脱。我还有一个会。” 梁上泉没等江炎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 梁上泉挂断电话,把陈乾叫到了办公室,“你同‘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人,组成一个调查组下去,你任组长,务必把此事妥善处理,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乾离开梁上泉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拨通了‘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电话。 江炎拿着话筒呆了半天,放下电话,拿起了黑色电话,叫郝崇法到他办公室。 江炎端起了桌子的茶杯,一阵气急,也把手中的杯子砸到了地上。 郝崇法刚进办公室,杯子刚好碎在他的脚前,“江炎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发这样大的火?” 江炎的火气正旺,“这个朱恩铸,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越级汇报。洛桑乡的事,上泉同志亲自作了批示,这让我们多被动!” 郝崇法惊讶地看着江炎,“不会吧?” 江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有什么不会?陈乾的电话都打到这里来了,这让省上的领导怎么看我们沧临地委。” “江炎同志,你想听我的实话吗?” “说吧。” “我们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时间点。朱恩铸的情况报上来后,我们就应该有所动作,起码表明了我们的立场,那现在就好办了。据我对朱恩铸的了解,他不会越级上报。如果这点规矩他都不懂,就说明他不适合坐在这个位子。” “那梁上泉同志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江炎同志,我认为梁上泉同志如何知道这个事情,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我们应该处理此事。” “还能怎么处理,上泉同志已经决定派调查组下来,我们还能怎么办?” “或者这样,江炎同志先对朱恩铸进行严肃批评,问他对此事件怎么处理,……江炎同志你一直擅长处理危机,这种事情应该不难。” 江炎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我擅长什么,我真要擅长,就不急着找你过来了。不过,这个香格里拉一点都不消停,我现在真的怀疑,朱恩铸在香格里拉这个位子是否合适。” “我倒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稳定压倒一切,不适合动他这样的干部。江炎同志比我还了解他,不是一直都很欣赏他吗?” “我对他的能力没有怀疑,可他老惹事。” “江炎同志,平庸的干部还能适应现在这个形势吗?” 江炎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是啊,左右都是一个难。” “行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过去了,我那边还有一些事要处理。”郝崇法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江炎的办公室。 郝崇法离开后,江炎就拨通了洛桑乡的电话,“我江炎,找朱恩铸。” 楚天洪拿着电话,看向朱恩铸,“江炎同志的电话。” 朱恩铸接过电话,“领导,我是朱恩铸。” “催粮事件处理得怎么样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第五十三章 正义之心 朱恩铸拿着电话,有点懵,不卑不亢地答道,“江炎同志,我是这样不讲纪律的人吗?如果领导认为是,那就撤我的职好了。” 朱恩铸不但没给江炎下台阶的梯子,相反顶上了。 江炎的火气更足了,“你以为我不敢吗?还是认为我撤不掉你?” 朱恩铸自从郝崇法回电话后,心里早就压着了火,可还是放缓语气,“领导,我压根就不知道上泉同志怎么知道了这事。” 江炎声色严厉,“你绕个弯子找郝崇法,就算给地委汇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这点心思?我只知道一个大概,可梁上泉同志全知道。群众利益这么大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领导,我第一时间向你报告,电话打不通,就急了,找到崇法同志。后来,崇法同志说领导的意见是:一定要慎重。我反思了一下,是我太急了,还是领导站得高,确实一定要慎重,事情就摆下来了。” “我是说要慎重,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摆下来?这让群众怎么看我们?该上手段的,先控制起来。你当机立断的果敢哪里去了?梁上泉同志有批示,省里要下来调查组,看看,我们现在多被动。” “领导,一个方面是乡派出所的都抽出去执行任务,另一个方面是县上的公安赶到乡里路程又太远,最根本的原因,我还是从领导说的‘慎重’考虑。之前,县委就研究了干部任免,可就因晚了一步,出事了。出事的几个干部,虽然工作能力不行,可我也不想他们走到刑事那条路去。即便没有领导的指示,我也十分纠结。” “你纠结什么?哪头轻,哪头重,你不知道?你在一线工作,不要揣摩领导的想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的意见和上泉同志的意见是一致的,衡量我们工作是与非的原则,就是是否把群众利益摆在最前面。” 朱恩铸等的就是这句话,江炎批评得越重,他心里越高兴,这‘催粮事件’总算有了着落,“领导,你放心,我坚决执行地委的指示精神。” “总之,在省调查组来之前,要把前期工作做好,”江炎没等朱恩铸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朱恩铸放下电话,缓了一口气,失心疯似地笑了起来。实在有失一个干部的仪态,可他就是这种性情的人。 笑完之后,朱恩铸问道,“严部长走了吗?” 楚天洪答道,“已经走了。严部长说,按照省‘整党指导委员会’的精神,作风整顿是这次三干会的重要内容,他要忙着回去整理报告。” 朱恩铸‘哦’了一声,“咋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邓军回答,“打了,你忙着接电话。” 朱恩铸又‘哦’了一声,“周长鸣呢?” 周长鸣正好进来,”我就是领导的‘听用’,随喊随到。有啥子吩咐?” 朱恩铸的眼睛四处看看,“没有,”递了一支‘红山茶’香烟给周长鸣,“我喊你抽支香烟不行吗?” 周长鸣接过香烟,“谢谢领导,我都断了两天了。” 朱恩铸留了一支,一包香烟都递给了周长鸣,周长鸣笑得脸灿烂如花。 “还是领导关心人。我这两天头晕,还晕得有点厉害。一直在路上走个不停,吃了两天的干壳饼子。我一听见吃肉,就心慌,特别害怕闻到肉的味道。所里的同志下村子回来,捡了一只野山羊回来,受到了我的严肃批评,下村去执勤,咋就捡到了羊?不过这两个同志也很辛苦,半年没回过家了。” “还是让他们轮着回家。要一年不回家,娃娃都不认了。” “真被领导算着喽,几个干警回去,娃娃都喊叔叔。还有一个,认识了一个姑娘,可一听说是山区干警,就吹了。” 朱恩铸接过话,“这种,吹了好。免得以后离婚麻烦。” “哦,领导,我忘了,所里的同志们听说你就要回城了,羊肉也吃不完,想请你过去,这应该不违反纪律吧。” “他们长年累月的保一方平安,该过去看看。张敬民这小子呢,去农技站商量科技推广的事,都去了一天,咋还不回来?” “来了,领导。”张敬民和苏振兴边答应边走进办公室。 朱恩铸又问,“钱记者呢?” 张敬民指着自己,“领导是问我吗?我不知道啊,不是在乡招待所吗?” 朱恩铸喊道,“所有人跟周局长去,张敬民随我去接钱记者,随后过来。” 大家都不明白,接钱记者这事,张敬民一个人就可以办到,为啥朱恩铸要亲自去? 到了乡招待所,钱小雁房间的门开着,看见他们如看见了亲人,笑脸相迎的说,“我还以为你们忙得把我都忘了。” 朱恩铸神情严肃地问钱小雁,“是你把‘催粮事件’告诉梁上泉同志的吗?” “没有啊。” “那梁上泉同志怎么会知道?” “哦。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们内参部,相机都砸烂了,我得把事情告诉单位,总不能让你这个县委书记赔我的相机吧。那是办公用品,不是我的私人物品。我十年的工资都买不起那相机,世界名牌。” 钱小雁以为朱恩铸问责来了,没想到朱恩铸把她扶了坐正,站在她的面前,“钱小雁同志,我代表洛桑乡群众,也代表我自己,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 说完,向钱小雁鞠躬。 钱小雁惊诧地看着朱恩铸,“恩铸大哥,不,朱书记,你折杀我也,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猜到了,肯定是梁上泉同志批示了,是吗?” 朱恩铸反问,“什么批示?你是省上来的党报记者,我无权过问你的工作。但你的正义之心打动了我。你确实是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你这个小妹,我认了。” 钱小雁云里雾里地看着朱恩铸,凭她的职业素养,猜了个大概,由于纪律的约束,彼此的工作内容都不能明说。 张敬民也在猜,朱恩铸怎么突然向钱小雁鞠躬,这是很大的礼节,猜不出来,也就不猜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知道。 “怎么表示对你的谢意呢?”朱恩铸自说自问,“这样吧,今天派出所的干警捡到一只野山羊,你也应该好好补补,我背你过去,如何?” “不行,不行,受不起,受不起,”钱小雁把头摇得如拨啷鼓,“恩铸大哥,心意我领了,你的身份敏感,传出去,闹出什么新闻来,对你影响不好,虽然今天这个时代越来越开放了,但有些世俗的东西,还是不得不防。” “我不怕被人议论,也少不了被议论。你这样保护我,那就不怕人家说张敬民?” “他正在成长,还有得时间磨,不是还有你保护他吗?可你,我就算不准了。” 朱恩铸心里对钱小雁多了些钦佩,“好。张敬民,把我妹子背上。” 张敬民这种逻辑思维的人,说出话来会气死人,“领导不就是喊我来背人的吗?人情你做足了,人还是我背。” 一句话把朱恩铸噎住,不知说什么,气得直接想打他一巴掌,真是想不明白,这种人居然能哄女孩子。 钱小雁来气了,“不愿算了,我自己走。” “我怎么两面不是人,你能走吗?我说我不愿了吗?” 第五十四章 英雄的定义 张敬民和钱小雁像两个孩子一样的争执。 朱恩铸劝说钱小雁,“你不用跟他置气,他是对我不满。我去叫派出所的那些干警来背,像钱记者这种美女,想背的人多了去。” 张敬民真诚地看着钱小雁,“还是我背吧,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 钱小雁在张敬民的背上,欣喜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写的‘民心为旗’,和‘向天要水’,都被评为年度好新闻,香格里拉真是我的福地。” 张敬民趁机说,“那到了省城,你得请我们喝酒。” “一定,一定。” 他们很快就到了乡派出所。 朱恩铸和所里的干警逐一握手,屋里弥漫着羊肉的香味。 所有人看过来,朱恩铸笑着,“同志们辛苦了。” 周长鸣不客气地答道,“确实辛苦,婆娘都找不着,好不容易找着,生个娃娃喊叔叔。” 朱恩铸问道,“就没有一个女同志吗?” 周长鸣接过话,“有三个。抽调出去了,今天回不来。领导不是下了命令,一定要保证到羊拉乡修路的省交通那些人的安全吗?警力不够,就把她们抽去一段时间。” 朱恩铸‘哦’了一声,“我都差点忘了这事。” “领导先坐啊,你们不坐,我们都不敢坐,”周长鸣喊道。 朱恩铸摆了摆手,“大家随意,不必拘礼。” 周长鸣接过话,“岂能随意?礼节是要讲的。”说着,把朱恩铸安排了坐下。“钱记者是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坐领导右边。张敬民是送丰收来的,坐领导左边。你们坐定,我们就随意了。” 朱恩铸坐下,接过扎西递给他的香烟,“周长鸣你适合到县委办做主任,规矩越来越多了。” 周长鸣不由分说,握住朱恩铸的手,使劲地摇,“领导这话就是调令吗?真苦不动了,我谢谢领导。我回去就做好交接工作。” 朱恩铸推开周长鸣的手,“你这家伙最难缠,见杆子就爬,你还当真了?既然你要讲规矩,今天这规矩我来定。钱记者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又是今天在座的唯一女性,今天就得让钱记者坐主位。” 朱恩铸对座位进行了调整,安排钱小雁坐在他与张敬民之间。 钱小雁看着大家,脸上写着感动,“我受宠若惊。酒都没喝,人就先醉了。” 周长鸣听钱小雁说,嘿嘿地笑,“这就对了,我们书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周长鸣看向脸若黑色树皮的藏族老所长,“扎西同志,你铺排两句,我们就开始动筷子。” 老扎西的脸若黑铁,牙齿却像巴卡雪山的雪一样的白,“周局到底年轻,说话没得一点谱气,领导坐在那里,我咋敢讲。” 周长鸣逼视着老扎西说,“意思是不服安排?” 朱恩铸温暖地看着老扎西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坚守了二十年,就没挪过窝。不管论年龄,还是论功德,这开场的话都得由你来讲,属地管辖嘛。” 老扎西端着酒杯,“既然领导都发话了,我就讲一句,‘为民安,不怕死’,祝福各位,扎西德勒。我们干一杯。” 一杯酒喝下,周长鸣感叹,“我堂堂一个局长,扎西就不听我的,现在请书记鼓励我们洛桑乡的干预警几句。” 朱恩铸装作不满意地看了看周长鸣,“老扎西咋不听你的呢?因为你做事没有排谱。省上的同志都没说话,你让我咋说。钱记者的高度,我们都想象不到。钱记者是洛桑乡的恩人,具体原因我不便说。我们现在请钱记者给我们作指示。” 朱恩铸领头,众人拍手鼓掌。 这个世界不怕恶意地贬低你,就怕被人推上巅峰,高度有了,但高处不胜寒。也就一桌羊肉,可深情厚意,硬是把这一桌便宴,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盛情。 钱小雁笑着流泪,“我咋敢,指示个啥呀?谢谢大家,我只不过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有幸认识大家,我先喝,先干为敬。”一饮而尽,喝下了杯中酒。 大家喝下了第二杯酒。 朱恩铸敲着桌子,“好,这第三杯酒,我来讲。刚才钱记者说‘分内的事’,我很有感触,我们谁不是干分内的事呢?绕地球一圈四万多公里,老扎西二十年在洛桑乡走的路,至少可以绕地球好几圈了。没惊天动地伟业,我们都为分内的事奔波。和尚得撞钟吧,可有的人领着国家的俸禄,钟都不撞,只要待遇不干事。这杯酒,我敬干了分内事的各位。” 朱恩铸的话很有煽动力,点燃了大家的情绪。大家毫不犹豫地喝下了第三杯酒。 钱小雁这才发现,老所长扎西右手是空空的袖子,就问,“扎西大叔的手?是执行什么任务丢了的?” 扎西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还是不说了,丢脸的事。” 周长鸣接过话,“也不算太丢人,你一个人干死了几个敌人?” 钱小雁好奇,“敌人?哪里来的敌人?” “三年前的秋天,几头饿极了的野猪对农户的包谷地进行了偷袭,刚好被路过的老扎西遇到了,为了保护农户家的粮食,老扎西一个人独自大战野猪,受到了野猪的围攻,结果,农户的粮食保住了,野猪被扎西打死了,但扎西的右手没了。” 钱小雁举杯,“扎西大叔,我敬你。” 扎西憨厚地笑着和钱小雁碰杯,“都是老皇历了,不值得说。” 朱恩铸站起,举杯,朗声说道,“这杯酒,我敬各位英雄,英雄从来都不是由烽烟定义的,只要一生干好一件事,就是英雄。钱记者,张敬民,老扎西,以及在座的各位,你们虽不是‘’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持剑荆轲,可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英雄,都是勇士。” 在朱恩铸的激情鼓动下,大家又满饮了一杯。 老扎西看着几个年轻的干警说,“钱记者,朱书记,张乡长,他们又不是天天在这里,酒可以天天喝,野山羊不可能天天吃,多给客人添些菜嘛,在山区时间长了,一个个变得呆头呆脑的,我都不晓得咋个说你们。” 在老扎西的批评下,几个干警忙着给钱记者,朱恩铸,张敬民的碗里添菜,分分钟,碗里的羊肉堆成了小山。 酒宴都是这样,开始还有些正形,礼数之后,就乱了。 朱恩铸,钱小雁,张敬民成为被敬酒的主攻对象。 最弱的就是张敬民了,本来就不胜酒力,几杯酒下去,整个人就飘了。 朱恩铸反复提示,“总量控制,总量控制。” 一瓶酒是总量,一坛酒也是总量。可谁又在意总量是多少呢? 第五十五章 粮食是命 张敬民抬着杯子起来,敬了一圈,走到朱恩铸面前,就不认识朱恩铸是谁了,伸出手搂住朱恩铸的肩膀。 “我说大兄弟,人人都以为我到羊拉乡是为了雅尼,我承认有这个原因。其实不知道我的秘密。我曾祖父是一个麦客,一把镰刀行天下,就靠一把镰刀,娶了一个陕西女子,就是我的曾祖母,生了九个娃。遇到陕西大灾,饿死了八个,只剩下我的祖父。我曾祖父带着我祖父逃难,饿死在路上,我祖父成了一个流浪的孤儿。” “我祖父流落到川北,十多岁就开始做皮货生意,娶了一个藏族女子,就是我的祖母,也生了九个娃,可又因为遇到灾年,饿死了八个,只剩下了我的父亲。我父亲说,如果不是解放了,土地回到了农民手中,祖父和他也是饿死的命。我就因为掉了一粒米饭在地上,被我父亲扇了一耳光,还逼着我把地上的饭捡起来吃掉,我父亲说‘你晓得不?粮食就是命。’” 张敬民流着泪,自己喝了一杯酒。 “后来我在农学院读书的时候,我的入党申请书被全校同学传阅。我说,‘我选择学农’,就是要让这个世界没有饥饿,让所有的土地都长满粮食。因为,粮食就是命,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粮食科学家。一粒粮食,不但会要了人的命,毁了一个家,甚至还会毁掉一个国。” 张敬民又喝了一杯酒,朱恩铸制止,拦住了他的手,“不能再喝了。” 张敬民使劲捏了一下朱恩铸的肩膀,“大兄弟,我根本不会醉,酒是粮食。不是我帮了羊拉乡,是羊拉乡成全了我,粮食翻番算不了什么,羊拉乡如果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全县的粮食翻番也算不了什么,香格里拉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我要让我研究的高产良种,在世界上所有贫瘠的土地都长满粮食。” 朱恩铸急忙问道,“你说的是誓言不是醉话?” “开玩笑,我咋会醉,读书人,岂能戏言?必须的,你们若不信,我写下来。” 朱恩铸再一次问道,“你不反悔?一旦写下来,我就要给你装入个人档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张敬民从无后悔之事,拿纸来,我用我的血来写,”说着就要咬手指。 朱恩铸急忙拦住,“不用,不用,用笔写已经很正式了。” 钱小雁给朱恩铸挤眼睛,“领导,他醉了,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张敬民又伸手搂住钱小雁的肩膀,“大妹子,我不可能醉,必须写下来,你们要离开羊拉乡,我不会阻拦,但我不会走,即使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也不会走,我要让万亩梯田长出世上最好的米。” “好,好,”钱小雁答道,“你现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我有问必答。” “我是谁?” “这种问题也算是问题?你就是大妹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谁?” “跑马溜溜的山上,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钱小雁肯定地说,“真醉了,夜晚得看好他,不能出现宋书琴那样的事。” “宋书琴?他怎么对得起羊拉乡的乡亲们”,说着说着张敬民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他在羊拉乡这么多年,怎么分内的事都不做啊?我,我真想杀了他。”接着,环顾四周,“笔呢?纸呢?我要发誓。你们呢?你们写不写?” 在张敬民的逼问下,一群干警也说,“写。不写是孙子。” 朱恩铸重新审视着醉态的张敬民,“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小子还真是一个奇葩,从今天起,你不准喝酒了。” “不准我喝酒可以。但,不能不许我下地。土地啊,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爱人,可以开出世上最美的花,结出世上最好的硕果,……” 朱恩铸再也控制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你这小子,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朱恩铸,认识你很高兴。以后,你不叫张敬民了,就叫张粮食。” 张敬民摸着头,“朱恩铸是谁呀?熟得很啊,咋就想不起来。张粮食,不错,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众人一阵大笑。 朱恩铸让周长鸣安排两个人,把张敬民送去乡招待所。 钱小雁紧张起来,“他醉了,我咋办呢?” 张文银和苏振兴随即说道,“不急,不急,我们送你。” 张文银征求似地问道,“钱老师,没有几步路,我背你,学生背先生,不过分吧?” “那就辛苦你了。” 送走张敬民和钱小雁,周长鸣向朱恩铸敬礼,“请领导发支香烟,”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粮食是命,真让人悲喜交集。” 朱恩铸递烟给周长鸣,“你现在就给阿布打个电话,以后张敬民的酒,不能超过一杯。” 周长鸣接过香烟,“领导,你这管得有点细了吧。他醉了的状态满可爱。” “什么可爱?宋书琴那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好,好好,是,我这就打。”周长鸣的兴致也高,“送钱记者的马也安排了。” 办公室只剩下了扎西,周长鸣,朱恩铸,楚天洪,邓军五人。 楚天洪和邓军两人站了起来,楚天洪说,“书记,今天是我们两套班子第一次敬你的酒,但愿不负你的期望。” 朱恩铸的手摸着酒杯,“如果是但愿,这酒就不喝了。等你们‘不负’的时候,我们再喝。” 楚天洪和邓军相互对视了一下,还是楚天洪先说,“既然书记信任我们,我们一定向羊拉乡学习,以羊拉乡为榜样,不干出点样子来,还是山河依旧,我俩就死在洛桑乡。” 朱恩铸站起来,“好。我就等这句话。”三个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朱恩铸说,“我喜欢张敬民,粮食翻番只是原因之一,他身上有那种为群众的担当和激情。一个年轻干部,总是呆在机关里,你就不会知道群众心里想哪样,那你永远也不会有处理复杂矛盾的能力。以后的路就是你们自己走了,只要把群众摆在第一位,就走不歪。” 楚天洪和邓军各自又敬了朱恩铸一个满杯,朱恩铸抬着杯子,“我就象征性地喝一点了,等你们干出成绩来,我敬你们。” 朱恩铸看着楚天洪和邓军,接着说,“扎西同志情况熟,你们多向他请教,一句话,我一要平安,二要丰收。扎西同志我就不说了,你俩都还年轻,如果有一天,你们不想干了,提前告诉我。本来我就是想,你俩下来了,给曾志辉和赵祖平换个岗位,他们不好好干也就罢了,却干出了伤害群众的事情,恐怕不能善终了。” 在座的看见朱恩铸的脸色黑了下来,意识到问道严重,“省里的领导作了批示,对‘催粮事件’要严查,省上专门下来调查组。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他们不但把群众捆了游街示众,还砸烂了钱记者上万元的相机,我如何帮他们?” 朱恩铸叹息一声,伸手掏香烟,扎西就递上了,朱恩铸接过香烟,“从个人情感而言,我不希望他们出事,他们的背后还有家庭。可就他们的行为,我支持省里的决定,严查。明天抓人。” 周长鸣和扎西听说抓人,酒意去了一半,同时问道,“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