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逆袭:假戏真做拐新娘》 第27章 老好人 院子里看热闹的邻居们,大气都不敢出。 眼睁睁看着那一家人被拖走,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 只留下几声越来越远的凄厉惨叫。 刚才还嘈杂不堪的院子,现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院门关上。 武建国坐立不安,脸上满是纠结。 他搓着手,看向面无表情的儿子。 “武义啊……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亲舅舅……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让他们走就是了。” 他看出自己儿子在那群人中间说得上话。 武义看着自己的父亲。 老实人,好人。 一辈子都是这样。 可上辈子,自己身陷囹圄,武德怕被牵连。 第一时间就和家里划清界限,搬去了县里。 这对老实巴交的父母,无人问津,晚景凄凉。 而这对所谓的“亲戚”。 从头到尾,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过。 重来一世,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但看着父亲那双眼睛,心里还是松动了一角。 他不能让父亲现在就为难。 武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爸,我知道了。” 他转头对正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母亲林淑芬说。 “妈,那块肉今天炖了吧,我出去一趟,回来吃饭。” 林淑芬还是点了点头。 “欸,好,你快去快回。” 武义没再多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色已经开始降临,村里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晚风带着凉意。 放过他们? 不可能。 这次是五十块,下次就可能是一百块。 这种贪得无厌的亲戚,就像是附在身上的水蛭,只要你不把它彻底撕下来。 它就会一直吸你的血,直到把你吸干为止。 对付这种人,一次就要让他们痛到骨子里,怕到骨子里。 武义顺着村口的小路。 往村外的旧打谷场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嚎和叫骂声。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钱!我还钱!我马上就还!” 武义走到打谷场边缘的阴影里,停下了脚步。 场子中央,黄毛正一脚踩在林翔的手指上,慢慢碾着。 林翔整张脸都扭曲了。 林富贵和王桂芬被两个小弟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 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早这么说不就结了?” 黄毛抬起脚,蹲下身,拍了拍林翔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 “钱呢?拿出来。” “在……在我爸兜里……” 林翔哆嗦着说。 黄毛站起身,走到林富贵面前,一把扯掉他嘴里的布。 林富贵立刻大口喘着气,惊恐地看着他。 “别……别动我,钱我给你!” 黄毛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伸手在他兜里掏了起来。 很快,一卷被汗浸得有些潮湿的票子被掏了出来。 黄毛当着他们的面,一张一张地点着。 “十块,二十,三十……三十五?” 黄毛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一把揪住林富贵的衣领。 “他妈的就三十五?你耍我?” “没了……真没了!工资就发了这么多!” 林富贵吓得魂飞魄散。 “还差十五块呢。” 黄毛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武义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爷!” 黄毛看到武义,浑身一激灵。 立刻松开林富贵,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 那几个小弟也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瞬间老实了。 被按在地上的王桂芬看到武义,像是看到了救星。 挣扎着爬了过来,抱住他的腿。 “武义!武义你救救我们!他们要杀人了!你快让他们住手啊!我们是一家人啊!” 武义低下头,看着抱着自己小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舅妈,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理会她,只是看向黄毛,淡淡地问。 “钱不够?” 黄毛连忙点头哈腰。 “爷,还差十五。” 武义的目光落在了林富贵的手腕上。 那是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泛着光。 林富贵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到背后,但已经晚了。 “那块表,看着不止十五块吧。” 武义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黄毛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林富贵和王桂芬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不!不行!那表不行!” 林富贵尖叫起来,那是他托了多少关系才买到的宝贝! 武义根本不看他,只是对黄毛说。 “我爸让我来看看,别闹出人命。” 说完,他转身就走。 “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 “天黑了,早点弄完,别在我家附近晃悠。” 黄毛瞬间领会了所有意思! 别闹出人命! 剩下的自己解决! 这根本不是来救人的,这是来下达最终指示的! “明白!爷您放心!” 黄毛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保证办得干干净净!” 武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再次传来了林富贵和王桂芬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 “武义!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我的表啊!那是我的命根子啊!” 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想长记性,就得付出代价。 今天这块表,就是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第一笔学费。 回到家,院子里飘着浓郁的肉香。 父亲武建国还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看到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他们人呢?” “走了。” 武义淡淡地说。 “舅舅把钱还了,他们就走了。” 武建国松了口气,拍着胸口。 “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亲戚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武义没再接话,走进屋里。 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一大盆土豆炖肉,冒着腾腾的热气。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这是他重生回来后。 第一次如此安稳地和父母一起吃饭。 他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进父亲碗里。 “爸,吃肉。” 再夹起一块,放进母亲碗里。 “妈,你也吃。” 看着父母脸上露出的笑容。 武义觉得,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至于林富贵一家? 从今天起,他们只会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自己,再也不敢动任何歪心思。 这就够了。 第28章 三陪 饭桌上的气氛很温馨。 武建国喝了点小酒,脸颊泛红,话也多了起来。 他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满脸欣慰。 “小义也大了,是时候该说个媳妇了。” 林淑芬闻言,立马放下筷子,眼睛一亮。 “是这个理!回头我让你哥给你留意留意,他在厂里认识人多。” 武义心里冷笑一声。 让武德介绍? 怕不是又想做什么交易。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笑了笑。 “不用麻烦我哥了。” “爸,妈,其实……我已经有对象了。” “啥?” 老两口同时愣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有对象了?哪的姑娘?干啥的?人咋样?” 林淑芬一连串问题就抛了出来。 武义只是神秘一笑。 “到时候,我直接领回来给您二老看,你们肯定喜欢。” 见儿子这么说,老两口对视一眼,虽然好奇,但更多的是高兴。 “好好好!你自己有中意的就行!” 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 临走前,武义从兜里掏出两沓钱,抽出二十块,放在了桌上。 “爸,妈,这钱你们拿着,买点好吃的,别老省着。” “你这孩子,哪来这么多钱!” 林淑芬看着那钱,又惊又喜。 “厂里发的奖金。” 武义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不给他们追问的机会。 “我得赶最晚一班车回城里了。” 说完,他背上自己的帆布包,快步走出了家门。 …… 回到邢城,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子凉意。 武义顺着昏暗的路灯,往机械厂的单身宿舍走。 路过国营大饭店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饭店旋转门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女人身形窈窕,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正是医务室的江雪。 而跟在她身后,脸色铁青的男人,赫然是他的好大哥,武德。 “江雪!你给我站住!” 武德带着酒气的声音在寂静的街上显得格外刺耳。 “你今天是什么态度?你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吗?是市里的刘科长!我好说歹说才请动的!” 江雪猛地转过身,一双杏眼怒视着武德。 “武德,我再说一遍,我是医生,不是三陪小姐!” “我的工作是在医务室救死扶伤,不是在酒桌上给你的领导赔笑脸,灌黄汤!” “你!” 武德被她的话顶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别不识抬举!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机会!” “那你就让那些想巴结的人去,别来找我!” 江雪冷哼一声,厌恶地看了一眼武德。 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武德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江雪决绝的背影。 气得一脚踹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武义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眉头紧紧皱起。 他想起来了。 上辈子,武德就没少干这种拉着厂里年轻女工去陪酒的事。 厂里不少女工,或是因为家里困难,或是迫于武德的淫威,大多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了。 像江雪这样敢当面跟他撕破脸的,还是头一个。 大概因为她是医生,不归武德直接管辖,才多了几分底气。 看着武德那张愤怒的脸,武义的眼神愈发冰冷。 为了往上爬,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 这样的蛀虫,多在厂里待一天,都是对工人们的侮辱。 武德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是酒劲上头,又或许是怒火攻心。 身子晃了晃,扶着电线杆才站稳。 他骂骂咧咧地掏出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朝着江雪离开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 然后,才摇摇晃晃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武义等他走远了,才从阴影里出来。 他没有回宿舍。 而是转身,朝着江雪离开的方向,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这么晚了,又是刚跟武德闹翻。 一个单身女人走夜路,不安全。 他只是想确认她能安全到家。 仅此而已。 夜色如墨,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江雪的身影在前面,走得很快。 武义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江雪今天让他在刘科长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 以武德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穿过两条街,前面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巷子又深又窄,路灯的光被彻底吞噬。 这里是回江雪宿舍的近路。 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武义眉头一皱,也加快了脚步。 刚拐进巷口,他就听到了前面传来的调笑声。 “哟,这不是江医生吗?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家啊?” “急着走什么,刚才在饭桌上,不是挺能蹦跶的吗?”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堵住了江雪的去路。 其中一个,武义有点印象。 似乎是车间里一个小组长,平时就跟在武德屁股后面混。 另一个人则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 江雪后退一步,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让开!” “让开?刘科长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那个小组长借着酒劲,伸手就想去抓江雪的胳膊。 “你陪刘科长喝好,我们兄弟也能跟着沾光,你倒好,直接掀了桌子!” “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就别想走了!” 另一个男人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绝望,瞬间笼罩了江雪。 她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无法无天,敢在厂区附近直接堵人! 武德……这一切都是武德默许的! 就在即将碰到江雪的瞬间。 一道黑影从巷口猛地窜出!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个伸手的小组长甚至没看清来人。 只觉得一股巨力从侧腰传来,整个人横着就飞了出去。 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发出一声痛哼。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一愣。 “谁他妈……” 话没说完,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扼住了他的喉咙。 将他死死按在墙上。 是武义。 横肉男双脚乱蹬,双手拼命去掰武义的手腕,却撼动不了分毫。 “是…厂长…让…” “咔。” 武义手指微微发力,骨头错位的轻响传到了江雪的耳边。 “不…不要。” 听到了江雪的声音,武义才松开手。 第29章 大比排名 眼中的暴戾才缓缓的退去。 男人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武义看着地上蜷缩的两人。 “滚。” “再让我看到你们,就不是断一根骨头这么简单了。” 那两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消失在巷子深处。 巷子里,只剩下江雪粗重的呼吸声。 她靠着墙,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一时间忘了反应。 路灯从巷口斜照进来,勾勒出他半边脸的轮廓。 是他…… 武义转过身,看向还靠在墙上的江雪。 “能走吗?”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雪这才回过神,从墙边站直了身体。 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谢谢。” 她顿了顿。 “你怎么在这?” “我刚从村里回来,碰见的。” 江雪愣了一下。 她立刻联想到饭店门口的那一幕。 他看到了? 所以,他是一路跟过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 武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补充了一句。 “我哥那个人,我知道。喝了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江雪并没有误会武义,她知晓若是没有武义赶来,自己恐怕真的就落入他们的手里。 看着武义,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和他那个哥哥,完全是两种人。 之前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我送你回去。” 武义没有给她继续探究的机会,率先迈步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 江雪犹豫片刻,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宿舍楼下,江雪停下脚步。 “我到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用。” 武义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江雪叫住他。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 然后从手腕上褪下一块小巧精致的女士手表。 “这个……你拿着。” 武义回头,看着她递过来的手表,眉头皱起。 “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能谢你的,这块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江雪的语气很真诚。 “刚才要不是你,我……” 武德的事情让她对这种拉关系、送礼的行为深恶痛绝。 但此刻,她却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武义的目光在那块上海牌女士手表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他摇了摇头。 “我帮你,也不是为了这个。”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夜色里。 江雪举着手表,愣在原地。 武义回到宿舍,脱掉满是汗的工服,在水龙头下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 便直接躺在床上。 武德现在恐怕已经能不看出自己不是真心帮他结婚分房子的了。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 想这些没用,当务之急,是摆脱“临时工”这个身份。 …… 第二天一早,宿舍门被敲得“梆梆”响。 “小武!小武!醒了没?” 是周师傅的声音。 武义一骨碌爬起来开了门。 周师傅一脸兴奋。 “大好事!厂里要搞生产大比武了!” 他把报纸塞到武义手里。 “我可听说了,这次奖励丰厚得很!第一名不但有自行车票、缝纫机票,还有几百块奖金!” “最关键的是,厂领导说了,这次比武,要是临时工能拿到名次,可以直接考虑转正!” 周师傅重重拍了拍武义的肩膀。 “小武,你的技术,咱们车间里谁不知道?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你必须得报名!” 武义的目光落在报纸那“生产大比武”几个加粗的黑字上。 转正。 这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有了正式工的身份,他才有资格站上牌桌,跟武德掰手腕。 “我知道了,周师傅,我吃完饭就去报名。” 武义点点头。 食堂里,关于生产大比武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兴奋和盘算。 “听说了吗?第一名奖励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自行车算什么,关键是能转正!咱们厂多少临时工挤破头就为了这个!” “想得美,这名额肯定是给那些老师傅准备的,哪轮得到咱们。” 武义听着周围的议论。 吃完饭,他直接去了车间办公室。 负责报名的,是科室主任马彪,。 马彪正翘着二郎腿,跟几个小组长吹牛。 看到武义进来,他眼皮抬了抬。 “有事?” “马主任,我来报名参加生产大比。” 武义开门见山。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那几个小组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马彪嗤笑一声。 “你?一个临时工,报什么名?” 他把手里的报名表拍在桌上。 “看清楚了,这是给咱们厂正式工准备的舞台,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的。” 话音刚落,昨晚被武义一脚踹飞的那个小组长也凑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淤青。 他指着武义说道: “马主任,这小子可不一般,本事大着呢!连刘科长跟厂长的面子都不给。” 马彪的脸色沉了下来。 武德昨天在饭店丢了大人,回来就发了通火,这事他早就听说了。 原来就是眼前这个小子干的。 “滚出去。” 马彪指着门口。 “这里不欢迎你。” 武义平静地看着他。 “马主任,厂里的通知上白纸黑字写着,‘凡本厂职工,均可报名’。我虽然是临时工,但也是机械厂的职工。” “通知?” 马彪冷笑。 “我就是管这个的,我说你没资格,你就没资格!” “是吗?” 武义的声音传遍整个办公室。 “我还以为,机械厂是武德厂长的,没想到,原来是马主任您的一言堂。” “你他妈说什么!” 马彪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武义的鼻子就要骂。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吵什么吵!大清早的,当这里是菜市场吗?”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 是八级钳工,杨卫国。 杨老在厂里德高望重,是技术科的宝贝。 连武德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杨师傅”。 马彪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谄媚的笑。 “杨师傅,您怎么来了?” 第30章 不合规矩 杨卫国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武义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你就是武义?” “杨师傅好。”武义不卑不亢。 “嗯。” 杨卫国点点头,转向马彪。 “给他报名。” 马彪的笑僵在脸上。 “杨师傅,这……这不合规矩啊,他一个临时工……”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杨卫国眼睛一瞪。 “你看过小武的技术吗!这样的人才不让他参加,难道让你手下这帮只会拍马屁的酒囊饭袋上?” 杨卫国说话毫不客气。 马彪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可是厂长那边……” “武德那边我去说!” 杨卫国一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就说我杨卫国说的,这个武义,我要了!这次大比武,他必须参加,而且是代表我们钳工组!” “赶紧的,别磨磨蹭蹭!” 马彪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全厂,敢这么不给武德面子的,除了杨卫国,找不出第二个。 他只能憋着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报名表,狠狠摔在桌上。 “填!” 武义拿起笔,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放下笔,对着杨卫国微微点头。 “谢谢杨师傅。” “谢什么,用你的本事说话。” 杨卫国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办公室里一帮面面相觑的人。 武义拿着报名回执,转身离开。 经过马彪身边时,他听到对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小子,你给我等着。” 武义报上名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钳工车间。 “听说了吗?小武报名了!杨师傅亲自去办公室说的!” “真的假的?马彪那孙子能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杨师傅的面子,厂长都得给!” 车间里瞬间炸开了锅。 一群平日里跟武义关系不错的老师傅和年轻工人,纷纷围了上来。 “小武,好样的!” “就该这样!不能让马彪那帮孙子看扁了咱们临时工!” “你那手艺,拿个名次回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们是真的替武义高兴,这段时间武义在车间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那手活儿,利索,精准,比车间里好些正式工都强。 当然,也有人不阴不阳地开口。 “别高兴太早,这大比武可不是光靠手艺,里头的门道多着呢。” “就是,杨师傅是保他进去了,可比赛的时候,谁保他?得罪了马主任,有他好果子吃。” “一个临时工,野心倒是不小。” 对于这些议论,武义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想堵住这些人的嘴,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赛场上拿出真本事。 不远处,杨卫国正背着手,站在一台老虎钳旁,看着周信打磨一个零件。 周信头也不抬,手里的锉刀稳稳地推拉着。 “师兄,谢了。” “谢什么。” 杨卫国哼了一声。 “你小子眼光还行,这块料子确实不错。要是埋没了,才是厂里的损失。” 周信停下手中的活,掏出根烟递给杨卫国。 “我倒不是怕他被埋没,这小子自己就是块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就是看不惯那帮孙子欺负人。” 杨卫国看着自己这个老好人师弟无奈的摇摇头。 “以前你自己受欺负倒是不怎么给我说,醒了,那小子的名已经报上了,路铺了一半,剩下的就得他自己走了。” “放心,他走的稳!” …… 厂长办公室,马彪已经来武德跟前开始告状,添油加醋的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一分真,九分假。 “厂长,这小子有点太狂了吧,要不是杨师傅过来,我当时就让他滚蛋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武德没什么表情,一边听着马彪的汇报,一边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让武义参加比武本就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无所谓谁撑腰。 即便杨师傅技艺再好,也护不了这小子一辈子。 有点意思。 越来越脱离掌控了。 也好。 武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年轻人,气盛,总以为有点本事就能一步登天。 就让他去比。 摔个跟头,才知道天高地厚。 到时候,比武失败,转正无望,在全厂人面前丢尽了脸。 自己再以兄长的身份出面,安慰他,给他安排一个正式工的名额。 这份恩情,足够让他对自己感恩戴德,乖乖听话了。 至于假结婚后分的那个房子……自然也要顺理成章地让出来给他。 一石二鸟。 想到这里,武德看了马彪一眼。 “行了。” 他淡淡地打断了马彪。 “不就是参加个比赛吗?让他去。” “年轻人有点冲劲,是好事。” 马彪愣住了。 “厂长,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武德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忙碌的工厂。 “这次大比武,要公平,公正,公开。谁有本事谁上,不要搞那些小动作。” 马彪一时没摸清武德的心思,只能连连点头。 “是,是,我明白了。” “出去吧。” 武德挥了挥手。 马彪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武德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眼神变得幽深。 弟弟,路我已经给你指好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而此刻的武义,对外界的风风雨雨充耳不闻。 宿舍里,他把从车间借来的几块废旧钢料摆在桌上。 手里拿着一把游标卡尺。 一遍又一遍地测量着,似乎在计算什么。 生产大比的日子,终于到了。 邢城机械厂的大门口,一早就被水泼过,清扫得干干净净。 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高高挂起,上书“热烈欢迎省市领导莅临指导工作”。 武德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带着厂里的几个小领导,站在最前头迎宾。 没多久,几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缓缓驶入。 车门打开,为首的是一个头发微白的老人。他便是省里下来的大领-导,苏镇江。 另一边的车门,紧跟着下来一个肚子滚圆的胖子。 正是武德前些日子费心巴结的市财政局的刘石磊。 刘石磊满脸堆笑,几乎是小跑着上前。 “大领导,您请!” 第31章 生产大比开始 武德也赶紧迎上去,双手握住苏镇江的手。 “大领导,欢迎您来我们厂检查指导工作!” 苏镇江点点头,目光扫视着整个厂区的环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钳工车间走。 那里临时用机床围出了一块空地,搭了个简易的台子。 最前排摆了六张铺着红布的椅子,茶杯都已经倒好了水。 苏镇江自然是坐在正中间。 刘石磊很有眼色地紧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着搭话。 武德则坐在苏镇江的左手边,再过去是厂里的副厂长和一个专业评委。 台子另一侧,主持人拿着稿子,已经准备就绪。 随着主持人一番慷慨激昂的开场白,各个车间准备的文艺汇演开始了。 苏镇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偶尔跟着节奏点点头。 节目终于演完,主持人高声宣布。 “邢城机械厂第一届青年职工生产技能大比武,现在正式开始!”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下面,进行我们大比武的第一项,钳工组技能比拼!” “有请我们的参赛选手上场!” 话音落下,武义领着钳工组的几名工人走上台。 他身姿挺拔,在一众或紧张或故作镇定的工友中,显得格外沉稳。 主席台上的苏镇江又看了他一眼,对身旁的武德说。 “小伙子不错,有股子气势。” 武德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厂长的这几年他已经将喜怒不形于色锻炼出来了。 “年轻人确实有点朝气,不过机械厂比的可是手上的真功夫。” 听得像是夸赞,实际上武德已经将他架在上边了,要是手上的技艺不行,长得好看管屁用。 武德瞥了一眼武义,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像是被捡回来的,否则凭什么弟弟长得人模人样,自己是这副德行。 苏镇江听了武德的话,也点点头,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此时的主持人已经开始宣布比赛项目以及规则。 “本次钳工组的比赛项目是,‘燕尾槽配合’!” “每位选手会领到两块标准钢料,需要在规定时间内,手工锉削出一组完美的燕尾槽与滑块,要求配合间隙小于0.02毫米,推拉顺畅,无卡顿,无明显晃动!” 规则一出,台下观看比赛的人们都在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乖乖,0.02毫米级!这次比赛怎么这么严格?” “手工锉出来?这不是开玩笑吗?这得是八级钳工的水准了吧!” “这难度,太高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武德这家伙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已经丧心病狂了。 周信和杨卫国站在人群后方,对视一眼。 这个项目,考验的不只是精度,更是稳定性和对材料的理解。 稍有不慎,整个零件就废了。 台上的几名参赛工人,脸色也瞬间变了。 负责分发材料的,正是马彪。 他抱着一摞用油纸包着的钢料,挨个发过去。 轮到武义时,他脸上的笑容格外“和善”。 “小武,好好干,别辜负了杨师傅和厂长的期望。” 他将一块钢料重重放在武义面前的台子上。 武义拿起钢料,手指在表面轻轻一搭,然后用指关节不着痕迹地敲了敲。 声音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将钢料翻了个面。 在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暗色小点。 淬火不均留下的硬点。 这地方用锉刀一锉,轻则打滑崩坏精度,重则直接把锉刀废掉。 在要求0.02毫米精度的比赛里,这就是一颗埋好的雷。 马彪站在不远处,正挑衅的看着他。 意思很明显:我给你下绊子了,你能怎么样? 在省级领导和全厂职工面前喊出来吗? 说你一个临时工,怀疑车间主任给你使坏? 没人会信,只会觉得你是在为自己可能到来的失败找借口。 武义懒得跟其进行争执,有什么事还是在台下说的好。 他拿起另一块钢料,检查了一下,这块是好的。 马彪看到武义没吭声,嘴角撇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小子,跟我斗? 嫩了点! 主席台上的武德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虽然不知道马彪的具体手段,但也猜到了什么。 作为自己的手下,武德太了解他了。 心里一阵快意。 摔吧,狠狠地摔一跤,摔得越惨越好。 “比赛开始!”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所有选手立刻动手。 划线的划线,上夹具的上夹具。 一时间,车间里只剩下锉刀和钢料摩擦的“沙沙”声。 其他选手都在争分夺秒,只有武义没动。 他把那块有问题的钢料放在一边,先开始加工那块完好的。 这个举动,落在众人眼里,又有了别的解读。 “他怎么先干一个?不知道时间紧张吗?” “怕不是被难度吓傻了?” 马彪身边的小跟班低声说:“主任,您看,这小子怂了。” 武德也皱了皱眉,连演戏都演不全套,这么快就露怯了。 他正想找个由头,跟苏镇江解释一下,就看到武义动了。 他加工滑块的速度极快。 别人还在小心翼翼地找基准面,他的锉刀已经带起了一片均匀的铁屑。 推、拉,稳如机器。 手臂与腰身更是协调一致。 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武义吸引。 杨卫国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道精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小子,这手‘推锉’的功夫,有点意思。” 周信也松了口气。 主席台上。 苏镇江身体微微前倾,他也是技术出身,自然看得出好坏。 “这个小同志,基本功很扎实啊。” 他对武德说道。 武德只能干笑着点头:“还……还行。” 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很快,滑块的雏形就在武义手上完成了。 他放下零件,拿起了那块有问题的钢料。 重头戏来了。 武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从平面开始加工。 他拿起钢料,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个硬点的位置。 然后在脑子里快速计算着。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操作。 他竟然从燕尾槽的斜面开始下锉! “他疯了?!” 一个老师傅失声叫了出来。 “不先做基准面,直接搞斜面,尺寸怎么保证?稍微偏一点,整个就废了!” “乱来!这纯粹是乱来!” 马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完全没料到武义会这么干。 第32章 攻坚锉法 武德的脸也沉了下来。 故弄玄虚! 就在所有人的质疑声中,武义手里的锉刀。 精准地绕开了那个硬点所在的位置,从旁边切了进去。 每一锉下去,带起的铁屑都薄如蝉翼。 他不是在锉,更像是在用锉刀当刻刀。 一点点“雕”出他想要的形状。 苏镇江的眉头紧紧锁住。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武德,问道。 “武德同志,你们厂里这位工人,用的是什么新工艺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武德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哪知道什么新工艺! 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做上这个位置纯靠拍马屁。 武德求助似的看向台下的马彪,希望这个心腹能给他一个提示。 可马彪现在比他还慌。 马彪死死盯着武义手里的锉刀,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工服。 那个硬点的位置,他比谁都清楚。 武义的锉刀,就像长了眼睛。 每一次都从硬点的边缘擦过去,分毫不差。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知道! 主席台上,苏镇江见武德半天说不出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不再追问,只是目光重新落回武义身上。 一个厂长,连自己厂里工人的技术特点都说不清楚,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不过这个年轻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武德感觉到了苏镇江态度的变化。 只能硬着头皮找补。 “领导,您是知道的,我们厂年轻人,就喜欢搞点新花样,爱表现。我看他这就是瞎胡闹,不走正路!技术嘛,还是要讲究一个稳扎稳打!” 他这话,意在把武义的行为定性为“哗众取宠”。 赢了,是运气好,走了歪路。 输了,更是理所当然。 苏镇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可这一个字,比任何质问都让武德难受。 场中。 武义的世界里,只剩下手里的钢料和锉刀。 对于他来说,这块废料刚刚好。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锉刀在钢料上划出残影。 “这……这手速!” “他是在锉钢块吗?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在削木头?” 台下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之前那个断言武义“乱来”的老师傅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作为一名七级钳工,他深知直接加工斜面的难度。 那需要对空间和尺寸有近乎恐怖的直觉。 而武义,不仅仅是做到了。 甚至…绕开了一个看不见的障碍。 杨卫国浑浊的眼睛里,光芒越来越盛。 周师傅更是手心全是汗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武义能赢。 终于,武义停下了动作。 他举起那块加工了一半的燕尾槽,对着灯光看了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马彪和武德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拿起锉刀,对着那个硬点的位置,轻轻敲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车间里格外刺耳。 懂行的人,脸色全都变了! “淬火的硬点!” “我靠!这料有问题!” “在这种比赛里用带硬点的料?这不是故意坑人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负责发料的马彪。 马彪的脸,“唰”一下白了。 武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放下那块钢料。 他不是为了告状,只是不屑于说破。 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他拿起锉刀,重新开始加工。 这一次,他的目标,正是那个硬点。 他没有硬锉。 而是用锉刀的边角,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 在硬点的周围,一点点向内“挖”。 这个过程,缓慢而精准。 每一刀下去,都像是手术刀在剥离病灶。 “以点破面……用振动和应力传导来瓦解硬点结构……这……这是失传的‘攻坚锉法’!” 一个坐在角落的白发老者,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是省里来的技术总顾问,钳工领域绝对的权威! 他这一开口,全场皆惊! 武德的脑子“嗡”一声,一片空白。 几分钟后。 武义吹掉最后一丝铁屑。 两块零件,一个燕尾槽,一个滑块,静静地躺在他的工作台上。 表面光滑如镜,线条笔直,看不出丝毫瑕疵。 他拿起滑块,对准燕尾槽的入口。 轻轻一推。 “唰……” 没有一丝声响,滑块顺畅无比地从燕尾槽的一端,滑到了另一端。 武义捏住滑块,轻轻晃了晃。 纹丝不动。 间隙完美!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如艺术品般的一幕。 直到主持人颤抖着声音,拿着塞尺上前检测,报出那个数字。 “间……间隙,小于0.015毫米!合格!完美合格!” 寂静被瞬间打破! “哗——!” 雷鸣般的喝彩声,几乎要掀翻车间的屋顶! “牛逼!” “这他妈是神仙吧!” “临时工?这要是临时工,我们算什么?” 工人们宣泄着心中的震撼。 杨卫国长出了一口气,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周信则激动地挥了一下拳头。 主席台上,苏镇江第一个站起来鼓掌。 “好!好一个青年才俊!武德同志,你们厂,真是藏龙卧虎啊!” 武德站在那里,接受着苏镇江的称赞,但是心中却恨不得武义失误。 吕秋蝉坐在人群中,看着灯光下那个挺拔的身影,心脏跳得有些快。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自己选定的男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主席台上,苏镇江直接走下了台。 武德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着苏镇江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伸出去想要搀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苏镇江走到了武义的工作台前。 他的目光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件完美的作品。 而是先落在了那块废料上。 他在那硬点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 “小同志,干得不错。” 苏镇江的声音洪亮。 “你叫什么名字?” 武义站直身体。 “报告领导,我叫武义。” “武义……” 苏镇江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不错。不过,我怎么看你有点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第33章 好苗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能让省里来的大领导觉得面熟,这本身就是一种天大的荣耀! 武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武义也愣了一下。 他也觉得眼前这位领导有些眼熟。 可他重生回来,记忆驳杂,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他摇了摇头。 “报告领导,应该没有。我就是一个临时工,平时都在车间干活,没什么机会能见到您。” 苏镇江的眉头皱了起来:“临时工?” 他转头,目光直射向跟过来的武德。 武德被他看得一个哆嗦,连忙挤出笑脸,抢着解释。 “苏领导,是这样的,武义他……他还年轻,需要多锻炼锻炼。”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苏镇江深深地看了武德一眼。 “‘攻坚锉法’,这门手艺,我只在我当年的老班长手里见过。想不到今天,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重见天日。” “有这样的技术,只是当一个临时工,太屈才了。” 说完,他重重地拍了拍武义的肩膀。 “好好干,是金子,在哪都不能被埋没了!” 武义站得。 “您放心,不会让领导失望。” 苏镇江赞许地点点头,这才转身走回主席台。 他重新落座,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大领导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比赛上了。 比赛一直持续到傍晚。 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 钳工组的第一,是临时工武义。 这个结果,直接抽在了马彪的脸上。 即便是武德,在宣读结果时,面对着苏镇江的注视,也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散会前,苏镇江在众人簇拥下准备离开。 经过武德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意有所指地说道。 “武德同志,你们厂这个叫武义的年轻人,是个好苗子。” “这样的技术人才,可不能一直当个临时工,埋没了啊。” 武德的心一沉,脸上还是挤出笑容。 “是,是!苏领导说的是!我回去就研究,一定尽快解决武义同志的转正问题!” 苏镇江看着他这副表里不一的模样,没再多说。 转身便上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车子缓缓开走,扬起一阵尘土。 武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正准备开溜的身影上。 马彪被他看得浑身一抖,两条腿再也迈不动一步。 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厂……厂长……” 武德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厂办公楼的方向。 然后,便一步一步朝办公楼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马彪的心尖上。 周围的工人们看着这一幕,都心照不宣地散开了。 只是看向马彪的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活该! 让你狗仗人势,现在主子要收拾你了! 武义被一群老钳工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恭喜着。 “小武,牛逼!” “你那手‘攻坚锉法’,什么时候教教我们?” 周师傅和杨卫国也走了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好小子,没给我们丢人!” 周信拍着武义的肩膀。 杨卫国则显得更沉稳,他压低声音说。 “别高兴得太早。你今天把武德的脸都打肿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武义点点头,他当然明白。 “杨师傅,周师傅,我心里有数。” 另一边。 吕秋蝉站在人群外围,没有上前。 她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武义,灯光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她的心跳得有些乱。 这个男人,就像一块被蒙尘的璞玉,今天,终于洗去了尘埃。 厂长办公室。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武德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窗边,背对着马彪。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马彪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掉,滴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直接打骂他一顿还要难受。 “厂长,我……” “废物!” 武德猛地转身,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我让你去给他使绊子,不是让你去给他搭台子唱戏!” “攻坚锉法?他妈的,现在全厂都知道他会失传的绝技了!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功劳?” “噗通!” 马彪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厂长,我冤枉啊!我拿的那块料,绝对是车间里最难啃的骨头!我亲手检查过的,那个硬点淬得又深又硬,别说他一个临时工,就是八级钳工来了也得抓瞎!”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会那种邪门的功夫啊!” 马彪哭丧着脸,就差抱着武德的大腿了。 “我不想听这些!” 武德一脚踹在旁边的文件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苏领导临走前的话你听见了?让我给他转正!” “我亲手提拔一个把我脸踩在地上的人?马彪,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厂长当得太舒服了?” 马彪吓得魂飞魄散。 “厂长息怒!厂长息怒!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转正……转正报告不是还要您亲自批吗?只要您卡着不放,他武义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还是个临时工!” “而且,他这次得罪了您,厂里想巴结您的人多的是,有的是人会替您出手收拾他!根本不用您亲自下场!” 听到这话,武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彪,眼神闪烁。 马彪说得对。 自己是厂长,拿捏一个临时工,方法多的是。 明着不行,就来暗的。 “滚起来。”武德冷冷道。 “这次的事,我先给你记着。要是再有下次……” “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马彪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腰弯成了九十度。 “厂长您放心,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一条狗!您让我咬谁我咬谁!” 武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钳工组的奖金,还有那笔技术革新奖,都还没发下去吧?” 马彪一愣,随即明白了武德的意思。 “明白!我这就去办!保证让他一个子儿都拿得不痛快!” 武德这才满意的点着头。 “去吧!” 第34章 有意思的年轻人 夜色渐深。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缓缓驶入一处院落。 这里是专门为苏镇江安排的住处,青砖灰瓦,带着一股子安宁的气息。 苏镇江刚从车上下来,还没站稳,一道轻快的身影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爷爷,你回来啦!” 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女孩。 蹦蹦跳跳地迎上来,挽住了苏镇江的胳膊。 正是他的宝贝孙女,苏晚晴。 “今天厂里的大比武怎么样啊?是不是特热闹?都怪我那几个同学,非拉着我去看什么电影,不然我也跟着去瞧瞧了。” 苏晚晴晃着爷爷的胳膊,小嘴说个不停。 苏镇江被她晃得直笑,脸上在工厂时的严肃一扫而空。 他伸手,宠溺地摸了摸苏晚晴的头。 “热闹,确实热闹。还碰上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 一听这话,苏晚晴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她松开爷爷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不是吧爷爷,你又要给我介绍对象啊?我都说了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 苏镇江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 “胡说什么呢,爷爷就是随口一提。” “我才不信!” 苏晚晴的嘴撅得老高。 “反正我告诉你,我就觉得上次救你的那个小哥好,别人我谁也看不上!” 提到这事,苏镇江也想了起来。 前两天,他昏倒在街上,是一个小伙子救了自己。 只可惜,自己醒来之后,那个小伙子已经离开了。 连当面感谢都未做到。 他摇了摇头。 “你呀,连人家叫什么,是哪儿的都不知道,人海茫茫,上哪儿找去?” “再说了,这边的工作处理完,过两天咱们就回市里了,以后更没机会见着了。” “我不管!” 苏晚晴跺了跺脚,一脸倔强。 “反正我就要找他!找不到我就不嫁人!” 看着孙女这副执拗的样子,苏镇江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还能不知道自己这孙女的脾气。 从小就要强,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行,行,行。都依你,都依你。爷爷帮你找,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苏晚晴这才破涕为笑,又亲热地挽住了苏镇江的胳膊,推着他往屋里走。 “快进屋吧爷爷,饭菜都给您热着呢。” 苏镇江由着她推进屋,心里却在盘算。 找人? 谈何容易。 不过,今天在工厂见到的那个叫武义的年轻人,倒确实是个好苗子。 那手“攻坚锉法”,堪称绝技。 这样的人才,窝在一个小厂当临时工,太可惜了。 武德…… 苏镇江的眼睛眯了眯。 这个厂长,看起来油滑得很,不像是个能容人的。 那个叫武义的年轻人,今天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怕是要有麻烦了。 与此同时,机械厂的财务科。 临近下班,科室里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马彪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负责发奖金的会计刘姐面前。 把一份名单“啪”地拍在桌上。 “刘姐,生产大比的奖金,现在就发。” 刘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眼镜,做事一向认真。 她拿起名单看了看。 “现在发?这都快下班了。明天不行吗?” 马彪斜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 “厂长的意思,让你发,你就发。哪那么多废话?” 他在名单上一个名字上重重点了点。 “其他人都可以发,就这个,武义的,先扣下。” 刘姐的眉头皱了起来。 “扣下?为什么?名单是武厂长亲自批过的,这不合规矩。” 马彪俯下身。 “刘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也是厂长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是想让厂长觉得你工作不配合,还是想让大家伙都顺顺利利拿到钱,你自己掂量。” 刘姐的脸色变了变。 她看了一眼马彪那张嚣张的脸,又看了看名单上武德的签名。 最终,她沉默地拿起算盘和账本,没再说话。 马彪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一抬头,正好看见窗口外站着的几个人。 武义,周信,还有杨卫国。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老钳工。 马彪的脚步顿住了。 索性就那么抱着胳膊看着武义。 “哟,这不是咱们的第一名嘛?怎么,这么着急来领奖金啊?” 身后的工人们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周信脾气火爆,当场就要发作。 “马彪,你什么意思?” 武义拦住了周师傅。 “马科长,我来领我的奖金,有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 马彪故意拉长了声音,一脸的欠揍。 “就是吧,你这个临时工的身份,有点特殊。这个奖金发放的流程呢,比较复杂,财务科的同志们需要‘研究研究’。” “你啊,还是先回去等通知吧。”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这不就是明着欺负人吗?” “太不是东西了!人家凭本事拿的第一,凭什么不给钱?” “嘘,小声点!没看见是马彪吗?那是厂长跟前的人!” 杨卫国脸色铁青,他拉了拉武义的胳膊。 “武义,别冲动,这是冲着你来的。” 武义当然知道。 他看着马彪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忽然笑了。 “研究?需要研究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辈子?” “还是说,因为这份奖金名单上,没有马科长你手下的名字,所以你心里不平衡,看不得别人好?” 马彪的脸色“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武义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直视着他。 “我胡说?那请马科长解释一下,厂长亲自签字批准的奖金,到了你这里,为什么就要被扣下?你一个科室主任,权力比厂长还大吗?” “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你的意思,而是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德厂长的意思?” “武德”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如果只是马彪公报私仇,那大家也就看个热闹。 可要是厂长亲自下令,打压一个凭本事出头的临时工,那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35章 自行车票 马彪被武义这番话顶得冷汗都下来了。 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武义。 “你……你血口喷人!你敢污蔑厂领导!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武义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想不想干,不是你说了算。” “今天这笔钱,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你要是不给,也行。” “我现在就去找那位领导问问。” “问问他亲口夸的技术人才,在我们机械厂,到底是个什么待遇!” 马彪脸上的肌肉抽搐。 他死死盯着武义那张平静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去找那位领导! 那可是省里来的大人物,今天在车间对武义赞不绝口的样子,全厂的人都看见了。 自己要是敢在这节骨眼上克扣奖金。 这事捅出去,武德为了自保,绝对会把自己当成替罪羊扔出去! 到那个时候,自己别说科长了。 能不能在厂里待下去都是个问题! 心里权衡了利弊,马彪脸上的嚣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哎呀!武义同志,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他一拍大腿。 “我这不是……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 “你看你这年轻人,性子就是急!” 说着,他转身冲着财务科的刘姐一瞪眼。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武义同志要领奖金吗?赶紧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变脸的速度,让周围的工人们都看傻了眼。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马科长,怎么一下子就怂了? 刘姐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从抽屉里拿出账本和现金。 她甚至没用算盘,心算了一下。 就从厚厚一沓大团结里,数出了一百五十块钱。 又从另一个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印着“永久”牌自行车的票券。 “武义同志,你点点。” 武义接了过来,没有立刻装起来。 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张一张地,慢条斯理地点着手里的钱。 十块,二十,五十……一百五。 一张都不少。 他把钱和自行车票对折,放进上衣的内口袋里,轻轻拍了拍。 整个过程,财务科里落针可闻。 那可是自行车票啊! 整个厂一年都分不到几张的宝贝! 做完这一切,武义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马彪一眼。 “马科长,谢了。” 马彪也不敢再说什么。 武义不再看他,转身对着周信和杨卫国笑了笑。 “周师傅,杨师傅,走了。” “好,好嘞!” 周信看着马彪那副吃瘪的样子,心里畅快极了。 三人转身往外走。 围在门口的工人们,“呼啦”一下,自动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直到武义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才猛地炸开! “我的天,他真把钱要到手了!” “一百五!还有一张自行车票!这小子发了啊!” “牛!太牛了!当着马彪的面硬刚,还刚赢了!这小子是个人物!”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马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阴沉着脸,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众人立刻闭上了嘴。 “看什么看!都下班了还不滚!” 他对着财务科的人咆哮着,眼底深处满是怨毒。 …… 走出办公楼,周信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武义的肩膀上。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没看见马彪那张脸,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痛快!太痛快了!” 杨卫国虽然也高兴,但更多的是担忧。 他拉了拉武义,低声说。 “小武,你今天把武德和马彪得罪死了,他们以后肯定会给你下绊子,你得小心点。” 武义笑了笑,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是没用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百五十块钱,直接抽出几张大团结。 “不说这个了,今天托了两位师傅的福,我才能这么顺利。” “走,咱们去国营饭店,我请客!今天必须喝两杯!” 一听要去国营饭店,周信眼睛都亮了。 “那感情好!必须得好好搓一顿!给你小子庆功!” 杨卫国本想推辞,但看着武义真诚的眼神,也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重重点了点头。 “行!那今天,咱们就沾沾你这第一名的光!” 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 白炽灯明晃晃的照着地面。 穿着白褂子的服务员脸上没什么表情。 用抹布“啪”地一下擦了擦一张空桌,冲他们歪了歪头。 “吃什么?” 周信刚想说来三碗面就行。 武义已经拉开椅子坐下,把菜单拿了过来。 “红烧肉,干煸肥肠,再来个溜肝尖。” 他手指在菜单上点了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一瓶西凤,三双碗筷。” 这话一出,不光周信和杨卫国愣住了。 连那个爱答不理的服务员都抬眼多看了他两眼。 这可都是硬菜,花钱不少,还得要肉票。 周信咽了口唾沫,刚想说太破费了。 武义已经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证和钱,拍在桌上。 “同志,麻烦快点。” 服务员看到票,脸上的不耐烦才收敛了些,转身去了后厨。 “小武,你这……这也太……” 周信看着武义,咂了咂嘴,半天没把话说全。 这小子,花钱真是大手大脚啊! 不得留着点以后娶媳妇吗? 杨卫国也是一脸复杂。 这钱花得他有点心惊肉跳。 武义给两人倒上酒,玻璃杯里澄清的酒液晃了晃。 “今天高兴,师傅们,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端起杯子。 “第一杯,敬咱们赢了这一仗!” “对!赢了!” 周信立马来了精神,一扫刚才的拘谨,也端起杯子。 “干了!他娘的,就得这么干!” 一杯酒下肚,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 两位老师傅都是好酒之人,但平常顶多喝点散篓子,第一次喝上西凤,;两人不禁咂咂嘴巴。 “小武,马彪这个人,睚眦必报。武德那边,更不会善罢甘休。” “今天你借着省里领导的势压住了他,可领导总有走的时候。” “等领导一走,他们想给你穿小鞋,有的是办法。” 杨卫国语重心长的说着。 第36章 拉下来 热菜很快就上来了,红烧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周信的眼睛都看直了,夹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嘴里却含糊不清地说。 “怕个球!大不了不干了!” 武义给杨卫国也夹了一块肉。 “杨师傅,你说得对。” 武义放下酒杯,眼神里没有半点酒后的迷离,反而清醒得可怕。 “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找上门来,那是下下策。” 他看着两位老师傅,一字一句道。 “所以,我没打算防。” 周信一愣。 “不防?那怎么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武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把武德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一劳永逸。” “轰!” 两人端着酒杯的手都僵在了半空,满脸的不可思议。 把厂长拉下来? 这小子……疯了吧! 那可是武德! 在邢城机械厂经营了多少年,根深蒂固,关系盘根错节!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就是分厂的领导,谁敢说这话? 杨卫国最先反应过来,他手一抖,酒都洒了些出来。 他压低声音,急切道:“小武!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要是被捅出去,你这辈子都完了!” 周信也回过神来,他看着武义,喉结上下滚动。 他没有杨卫国那么惊惧,反而窜起了一丝火苗。 武义没有理会杨卫国的劝阻。 “杨师傅,周师傅,你们以为,今天这事过后,我还有退路吗?” “我当着全厂工人的面,打了马彪的脸,就是打了武德的脸。”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与其等着被他们用各种阴谋诡计整死,不如我们先动手。” 他拿起酒瓶,给两人空了的杯子满上。 清冽的酒香再次弥漫开。 “武德在厂里这些年,干的缺德事还少吗?” “克扣工人的奖金福利,倒卖厂里的生产材料,任人唯亲……哪一件拎出来,不够他喝一壶的?” “我们缺的不是他的罪证,而是把他送下去的证据,和一个人证。” 武义的目光从杨卫国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周信身上。 周信的呼吸猛地变得粗重起来。 他想起了那些被武德提拔上来的亲信,一个个什么都不会,却对他颐指气使的嘴脸! “妈的!” 周信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盘子都跳了一下。 他涨红着脸,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小武,你说的对!” “他娘的!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狗日的早就该滚下台了!” “算我一个!你要是真有这本事,到时候需要人站出来说话,我周信第一个!” 杨卫国看着周信,心里天人交战。 他比周信想得更多。这事的风险太大了。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武义说的是唯一的生路。 以武德和马彪的为人,今天这梁子结下了,就是不死不休。 不如……搏一把! 想到这里,杨卫国也长出了一口气。 他端起酒杯。 “小武,到时候,我们都是人证。” 一句话,掷地有声。 武义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两位老师傅,在工人里威望极高。 有他们支持,这事就成了一半。 “好!” 武义举起杯子,和两人的杯子重重碰在一起。 “敬我们,旗开得胜!” ……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从国营饭店出来,武义执意要送两位师傅回家。 分别时,武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心中暗暗感叹着。 “以后终于不用住宿舍了。” “等转正手续下来,厂里会分房,虽然只有居住权,但总算有个自己的窝了。”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武义紧了紧衣领,朝着单身宿舍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胜利,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就在他走到一处路灯昏暗的拐角时。 女人的惊呼声,从不远处的巷子里传了出来。 “小娘们,跑啊,你再跑啊!” “哥几个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别那么不给面子嘛!” “嘿嘿嘿,这小脸蛋,滑溜的……” 武义脚步一顿,眉头瞬间皱起。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昏暗的巷子口,三个穿着花衬衫的青年,正围着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姑娘。 那姑娘背对着巷口,看不清脸,但能看到她身体在瑟瑟发抖,拼命想往外冲。 却被其中一个黄毛青年死死拽住了胳膊。 武义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但这种仗着人多欺负一个姑娘的场面,他看不下去。 就在武义准备上前的时候,巷子外突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女声。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巷口的几个混混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冲了过来。 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面容清秀。 武义的脚步也顿住了。 这姑娘……好像在哪儿见过? 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 没等那几个混混反应过来,麻花辫姑娘已经冲到跟前。 将那个姑娘护在身后。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欺负女同志,还要不要脸了!” 领头的黄毛青年本来还有点不爽。 可看清过来救美女的还是个美女,眼睛顿时一亮。 “哟,这还买一送一啊?” “小妹妹,脾气还挺辣,哥哥喜欢!” 他说着,就想伸出手去捏麻花辫姑娘的脸蛋。 麻花辫姑娘不退反进,右腿快如闪电,一脚就踹了上去! “嗷——!” 黄毛青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捂着自己的要害部位,整个人弓成了虾米。 另外两个混混都看傻了。 “玲玲,快走!” 麻花辫姑娘根本不看那黄毛。 拉起身后还呆滞着的碎花裙姑娘,转身就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妈的!给脸不要脸!” “站住!” 剩下的两个混混反应过来,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就要追上去。 “站住。” 武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脚步一僵。 只见路灯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工装的身影走了出来。 武义脸上没什么表情。 “又来一个英雄救美的?” 其中一个混混打量着武义,见他就是个普通工人。 胆气又壮了起来,一脸不善。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第37章 我只是想谢谢他 武义没理他,只是看着两人,淡淡地问。 “跟谁混的?” 那两个混混对视一眼,气焰更嚣张了。 “怎么着?怕了?告诉你,我们是跟海哥混的!识相的赶紧滚!” “海哥?” 武义眉毛一挑。 “范海?” 两个小混混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叫出了自己老大的全名。 “你……你认识我们海哥?” 武义没回答,只是上前一步。 “回去告诉范海,让他好好管管底下的人。” “下次再让我在邢城看到你们干这种事……” “我就把他这几根手指头,一根一根掰折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两个混混伸出来指指点点的手。 两个混混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眼前这人明明只是个普通工人。 可那眼神,比海哥发火时还吓人! 这绝对不是个善茬! 两人心里瞬间就怂了,再也不敢提追姑娘的事。 扶起地上还在哼唧的黄毛,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武义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眼神幽深。 范海…… 这家伙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啊,上次给他揍成那样,也没想着过来报复自己? 武义收回目光,朝着那两个姑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已经不见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清秀的脸。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武义懒得再想。 他紧了紧衣领,加快脚步,身影很快融入了通往宿舍的夜色里。 …… 另一边。 两个姑娘一路狂奔,跑出好几百米。 直到身后的巷子彻底看不见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穿着碎花裙的姑娘叫方玲玲。 她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晚晴,晚晴……幸好,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今天……” 她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站在她身边的麻花辫姑娘,正是苏晚晴。 苏晚晴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脸上也有些后怕。 “没事了,没事了。” 她看了一眼方玲玲,又有些自责。 “都怪我,这么晚了还把你叫出来。” 方玲玲缓过劲来,连连摆手。 “这怎么能怪你!是那帮混蛋不是人!”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看着苏晚晴。 “对了,你刚刚电话里神神秘秘的,说有急事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提到这个,苏晚晴的脸颊微微泛红,没了刚才打人时的英气。 她捏着衣角,有些扭捏。 “就……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人。” “打听人?” 方玲玲来了兴趣。 “谁啊?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 苏晚晴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方玲玲一愣。 “不知道名字?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工作吗?” 苏晚晴又摇了摇头。 “具体哪个车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好像是你们邢城机械厂的工人。” “我们厂的?” 方玲玲的眼睛瞪大了。 “就这点线索,这上千人的厂子,我去哪儿给你找啊!还有别的特征吗?” 苏晚晴的脸更红了,她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他……他长得,特别好看。” “好看?” 方玲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厂里那帮糙老爷们,一个个黑得跟炭似的,哪有什么好看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说着,自己却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 “哎?不对……” “要说好看的,好像……还真有一个。” 苏晚晴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抓住方玲玲的胳膊。 “真的?他叫什么?在哪个车间?” 看着她这副紧张的模样,方玲玲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瞧你这猴急的样子!” 她笑着调侃道。 “不过我劝你啊,还是别想了。” 苏晚晴的心一沉。 “为什么?” 方玲玲理所当然地说。 “人家是我一个舍友的未婚夫,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轰! 苏晚晴脸色有些发白,嘴唇翕动着。 结婚? “是啊,” 方玲玲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我那舍友叫吕秋婵,可漂亮了。她未婚夫叫武义,最近刚转正了,听说还要分房子呢!” “就……我想见见他。” 苏晚晴带着一丝倔强。 方玲玲面露难色,有些尴尬。 “晚晴,我跟人家也不是很熟……他是我舍友的未婚夫,我总不能……” 她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我只是想谢谢他。” 苏晚晴赶紧解释,像是在说服方玲玲,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爷爷上次在街上犯了老毛病,是那个人救下来的。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他,请他吃顿饭。”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方玲玲心里的那点芥蒂顿时消了。 救命之恩,当面道谢是应该的。 她心里又嘀咕起来,说不定晚晴真是认错人了呢? 长得帅的,也不一定就那一个。 “那……好吧。” 方玲玲松了口。 “这周末,东大街新开的那家电影院,我们约吕秋婵一起去看电影,到时候让她把人喊出来。可以吗?” “嗯。” 苏晚晴机械地点了点头。 方玲玲又安慰了几句,看她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叹了口气,让她早点回家。 苏晚晴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身影被路灯拉得好长。 脑子里乱糟糟的。 说不定,不是他呢。 …… 第二天,厂里炸开了锅。 财务处门口的小黑板上,用红粉笔写着大大的通知——临时工武义,今日起正式转正! 并且,分房! 机械厂南边的职工单元楼,二单元,三楼东户!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厂区。 “听说了吗?那个武义转正了!” “何止啊!还分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在新盖的那栋楼!” “我的天!他不是才来几个月吗?怎么可能!” “谁知道呢,人家哥哥是厂长,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儿?” “嘘!小声点!你不要饭碗了!” 各种议论声,在车间各个角落里响起。 武义对这些充耳不闻。 他从财务手里接过那串崭新的黄铜钥匙。 “小武啊,恭喜恭喜!” 财务科长笑得一脸褶子。 “这可是咱们厂头一份的待遇,厂长对你真是没得说!以后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厂长的期望!” 第38章 分房 武义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谢谢科长,我一定会的。” 下了班,他没回宿舍,径直去了分给他的新家。 打开门,一股石灰和水泥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空荡荡的,白色的墙壁,水泥地,除了门窗,什么都没有。 但他却看得很仔细,这里是客厅,那里是卧室,厨房的窗户朝向不错,采光很好。房子是空的,得填满才像个家。 武义在屋里转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得去买家具。 他锁好门,没有回自己的单身宿舍,而是拐了个弯,朝女生宿舍楼走去。 他在楼下站定,冲着楼上喊了一声。 “吕秋婵!” 不一会儿,二楼的窗户探出一个脑袋。 正是吕秋婵。 她看到楼下的武义。 随即在舍友的调笑中跑了下去。 脸蛋还有些红扑扑的。 吕秋婵跑到楼下,看到灯影里的武义,脸颊更热了。 周围还有几个晚归的女工,都朝他们这边看。 武义仿佛没看见旁人,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吕秋婵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他的手掌很宽,很暖。 “走走,去那边说。” 武义拉着她,走到了宿舍楼旁边的林荫小道上,这里更安静。 “房子分下来了。” 武义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 吕秋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真的?就是……就是南边那栋新楼?” “嗯,二单元三楼东户,两室一厅。” 武义看着她,补充道。 “明天周六,你有时间吗?陪我去看看家具。” 去看看他们的“家”。 吕秋婵的心跳得厉害,重重点了点头。 “好。” 傍晚的余晖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夜风带着一丝凉意。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谁也没再说话,但牵着的手却没有松开。 武义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看着她。 “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嗯。” 吕秋婵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四下无人,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笑闹。 她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武义的嘴角亲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一闪而逝。 不等武义反应,吕秋婵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宿舍楼。 武义摸了摸嘴角,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站在原地笑了笑,转身朝自己的单身宿舍走去。 心情不错。 推开宿舍门,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勾勒出一个沉默的轮廓。 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床沿上,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是武德。 “哥?你怎么来了?” 武义顺手打开了灯,昏黄的灯泡照亮了武德那张布满阴云的脸。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忘了自己是谁了?” 武德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武义关上门,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无辜。 他摊开手。 “哥,我没干什么啊。这不是得先想办法转正,才能有资格分房子吗?不然咱们怎么结-婚?”武德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武义。 他比武义低了半个头,但却丝毫不怵。 对于自己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手拿把掐 “我的名额,让你转正。我的面子,让你分房。” 武德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武义的胸口。 “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有居住权!只要我一句话,厂里就能开了你,到时候你就得从那套房子里给我滚蛋!” 他压低了声音。 “只有你跟吕秋婵结了婚,那套房子才算真正分给你!你懂不懂!” “我懂,哥,我当然懂。” 武义点点头。 他微微后退半步。 “可这事儿急不来啊。分房大会还得过段时间才开,我总得让厂里的人都看见,我跟吕秋婵确实在处对象吧?” 他叹了口气,一脸“我也是为大局着想”的表情。 “不然万一被人举报我们是假结婚,为了骗房子,那不是要去吃牢饭吗?到时候把你也牵扯进来,多不好。” 武德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是武德确实想给武义送进去,到时候,房子女人就都是自己的了。 不过他心里的那股不安,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总觉得,这个弟弟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哼。” 武德冷哼一声,收回了气势。 “我不管你耍什么花样。” 他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周一,我给你批一天假。你去跟吕秋婵把证领了,把事给我办踏实了!省的夜长梦多!” 说完,他不再看武义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 屋里,重又恢复了安静。 武义脸上的顺从和无辜,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一就要领证? 武德,你还真是够急的。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武义已经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了。 他靠着那棵老槐树,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眼睛看着宿舍门口的方向。 没多久,门开了,一道身影轻快地跑了出来。 武义的眼睛定住了。 吕秋婵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鹅黄色连衣裙。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皮肤更白,人也更亮眼。 她跑到武义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武义就那么看着,忘了说话。 “咳咳。” 吕秋婵轻轻咳嗽两声,脸颊泛起红晕。 “玲玲她们说……说今天出来,得穿好看点。” “好看。” 武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她。 “走吧,去百货大楼。” 周六的街上,人来人往。 从厂区到镇上的百货大楼,要走一段不短的路。 一路上,总能碰到几个厂里其他车间的面孔。 “哎,那不是武义吗?” “旁边那个……是吕秋婵吧?真处上了啊!” “可不是,都分房了,下一步不就是办事儿了?” 武义只是把吕秋婵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吕秋婵的头埋得更低了,手心出了些汗,却没想过要挣开。 到了百货大楼,里面的热闹扑面而来。 卖布的柜台,卖暖水瓶的柜台,都围满了人。 武义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直接拉着吕秋蝉上了二楼。 第39章 金爷 二楼是卖家具的。一张雕花的大木床,一套崭新的桌椅,一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 让吕秋婵的眼睛都亮了。 “武义,你看这个床!” 她指着那张气派的大木床,脸上是藏不住的向往。 “咱们屋里要是摆上这个,肯定特别好看!” 售货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嫂子,很有眼力见。 “小两口来看家具啊?这床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松木的,结实!怎么晃都坏不了!” 吕秋婵的脸更红了。 “我们……还没……” 武义笑了笑,伸手在那床架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向价格牌。 八十块。 “是好东西。” “这几样,都要了。明天一早,送到机械厂的新家属楼,二单元三楼东户。” 售货员嫂子脸上的笑开了花,连忙拿笔记下。 “好嘞!您放心,明儿一早肯定给您送到!” 这几件大家具一订,武义揣在兜里的钱,瞬间就见了底。 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从哪弄点启动资金。 眼神一瞥,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范海。 他正跟在一个穿着对襟唐装的老人身后。 范海也看见了武义,脸色瞬间一变。 凑到那老人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手指还不忘朝武义这边指了一下。 那老人的目光,慢悠悠地转了过来,落在了武义身上。 那眼神,让人皮肤发紧。 吕秋婵顺着武义的视线看过去,小声问:“那不是……范海吗?他跟谁说话呢?” 话音未落,那老人已经迈开步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范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着武义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老人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慢。 武义的目光落在他脚下,每一步,都带着点虚浮。 “小伙子。” 老人在他们面前站定。 “上来,喝杯茶。”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周围看家具的人,目光都悄悄地瞥了过来,又飞快地移开。 售货员嫂子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吕秋婵有些紧张,抓住了武义的衣角。 武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对那老人点了点头。 “好。” 他转头对吕秋婵温声说:“你在一楼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可是……” 吕秋婵不放心。 “没事。” 随后武义便跟在老者的身后。 这百货商场的二楼,内里别有洞天。 跟着老人拐过家具区,后面是一道不起眼的木门。 范海抢先一步推开门,躬身请老人进去。 里面不是一间雅致的茶室。 一套紫砂茶具摆在乌木茶盘上,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武义耸了耸鼻尖,似乎还带着一股药味。 老人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范海则站在一旁。 死死地盯着武义。 武义径直在老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卑不亢。 老人打量着他。 “胆子不小。” 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老爷子说笑了,我就是一个厂里干活的,没什么胆子大小的。” 武义摊摊手。 “倒是您,这茶,可不太对。” 老人端着茶杯的动作,停住了。 旁边的范海立刻跳了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懂不懂规矩!这是你能胡说八道的地方吗?” 老人只是看着武义,等着他的下文。 武义像是没看到范海一样,目光只落在老人面前的茶杯上。 “您这茶是顶好的大红袍,性温。但您最近应该时常觉得两腿发软,腰背酸痛,夜里还总起夜吧?” “要是这样,这茶,就跟药性冲了。喝得越多,身子越虚。” 范海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精光。 “你……怎么知道?” 武义笑了笑,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我家里祖上是赤脚医生,看了几本医书,懂一点皮毛。” 刚才打眼一扫,武义便知晓了眼前这位老人的病症。 慢性的肾功能衰竭。 在七十年代,基本就是不治之症,只能慢慢拖着,直到油尽灯枯。 老人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 “你出去。” 老人对范海说道。 “干爹……” “出去!” 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带上少许的锐气。 范海只能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 茶室里,只剩下武义和老人。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重新开口。 “武义。武术的武,义气的义。” “哪个厂的?” “邢城机械厂,临时工。” “临时工……” 老人念叨了一句,若有所思。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武义一眼。 “你刚才说的事,有法子治吗?” 武义摇了摇头。 “根治不了,只能养。” 他顿了顿,补充道。 “养得好,跟正常人一样再活个十几年,没问题。” 老人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 武义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换茶。以后改喝枸杞菊花茶。” “第二,我给您写个方子,都是些寻常的药材,您找人去抓,每天熬水喝。” 他看着老人。 “别的,就不用了。” 老人沉默了很久。 “好,好一个武义。” 他站起身,走到武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在这片儿,要是有什么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我叫,周万金。” 周万金。 这三个字在武义的脑子里炸开。 他前世在监狱就听过一些关于这个年代的风云人物。 周万金,人称“金爷”,六十年代盘踞北省地下世界的枭雄,手底下有个“金源会”,势力滔天。 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金源会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金爷也成了传说。 武义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被病痛折磨的老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金爷。 他脸上的惊愕,没能逃过周万金的眼睛。 周万金瞬间明白了什么,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看来,小伙子是听过我这把老骨头的名号。” 笑声中气十足,震得茶杯盖子都嗡嗡作响。 武义迅速收敛了心神。 第40章 小黄鱼 不等武义开口,周万金已经从衣服的内兜里,摸出了两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是两条小黄鱼。 沉甸甸的金条,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诊金。” 周万金言简意赅。 “拿着。以后我这身子骨,就交给你了。” 武义的目光落在那两条小黄鱼上。 他刚花光了所有钱,正愁启动资金没着落,这两条金子,就是雪中送炭。 他没有推辞,伸手便将两条小黄鱼攥在了手里,触手冰凉,分量十足。 “金爷客气了。” 他抬眼,直视周万金。 “以后您身体有任何不爽利,随时可以来机械厂找我。” 一声“金爷”,让周万金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 这小子,上道。 “去吧。” 周万金挥了挥手,端起那杯没喝的茶,只是闻了闻气味。 武义点点头,转身便走。 门外,吕秋婵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看到武义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那人是谁啊,看着好吓人。” 她上下打量着武义,生怕他少了一块肉。 “没事,一个老客户。” 武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避开家具区其他人的视线。 “他找我问点事,还给了不少钱。” 他将攥着金条的手在她面前摊开了一瞬,又飞快合上。 吕秋婵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这……这是金子?” “嘘。” 武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快步下楼。 “回去再说。” …… 两人走后,茶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范海一脸不忿地走了进来。 “干爹,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周万金没有看他,只是将杯里的茶水,缓缓倒进了茶盘。 “小海。” 他放下茶杯。 “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得罪一个能救你命的人。” 武义把吕秋婵一路送到了女工宿舍楼下。 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交叠在一起。 “你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武义停下脚步。 吕秋婵低着头。 “今天……谢谢你。” 武义笑了笑:“跟我还客气什么。” 就在这时,宿舍门口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冲了出来,一把拉住吕秋婵。 “秋婵,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来人正是吕秋婵的舍友,方玲玲。 方玲玲上下打量着他。 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给自己两个姐妹迷成这样。 “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武义?” 吕秋婵点点头。 “你好你好!” 方玲玲自来熟地伸出手,武义只和她虚虚一握便松开了。 随后武义冲着吕秋蝉摆摆手便离开了。 方玲玲兴冲冲地对吕秋婵说。 “秋婵,明天电影院放新片子了!我们一起去吧?” 她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 “到时候带上你未婚夫!” 吕秋婵下意识地看了武义的背影。 “怎么了?” 方玲玲问着。 “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今天刚去买了家具,明天他应该会在家里收拾。” 方玲玲听着吕秋蝉的回答,心中暗暗感慨。 “姐妹啊,这就是缘分啊,见不到就是见不到。” …… 武义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几条漆黑的巷子。 这里是邢城的黑市。 白天是破败的居民区,一到晚上,就成了三教九流汇集之地。 武义将两根小黄鱼用布包好,揣在最里层的口袋。 这东西放在身上,迟早是个祸害。 他压低了帽檐,在一个卖旧货的地摊前停下,装作翻看一本发黄的连环画。 眼睛却在四处逡巡。 很快,一个缩在角落里,抽着旱烟的瘦小男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人四下张望,不像是个正经卖家。 武义走了过去,蹲下身子。 “有路子出手不?” 瘦小男人眼皮一抬,浑浊的眼珠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什么货?” 武义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手心比划了一下。 瘦小男人眼神一凝,站起身。 “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一个更深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只有一个亮着煤油灯的小门脸。 男人敲了三下门,一长两短。 门开了。一个光头独眼的壮汉堵在门口,目光如刀。 “四猴子,又带了什么货色?” 被称作四猴子的瘦小男人谄媚一笑。 “龙哥,来了个新面孔,带了点好东西。” 独眼龙的目光落在武义身上。 “进来吧。”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张桌子,一把秤。 独眼龙大马金刀地坐下,下巴一抬。 “东西呢?” 武义从怀里掏出布包,放在桌上。 只解开一角,露出黄澄澄的颜色,又立刻盖上。 独眼龙的呼吸粗重了一分。 他伸出手就要去拿。 武义的手却按在布包上,纹丝不动。 “龙哥,先说好价。” 独眼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小子,新来的吧?懂不懂这儿的规矩?” “在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他旁边的四猴子也帮腔。 “小子,龙哥肯收你的货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 武义面不改色。 “一两的东西,市价一百二。我只要一百一。” 独眼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一百一?你怎么不去抢?老子这儿,一口价,八十!” “要么卖,要么滚!” 他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 那里的衣服微微鼓起,像是有什么硬物。 武义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把布包收回怀里,转身就走。 “既然龙哥没诚意,那我就去找下一家了。” “我听说,南城口的李瘸子,出手可比您这大方多了。” “站住!” 独眼龙猛地站了起来。 “小子,你敢威胁我?” 武义转过身。 “不是威胁,是实话。这城里想收这东西的,不止龙哥你一个。” 他扫过桌上的那杆秤。 “再说了,龙哥你这秤,尾巴是不是有点翘?称出来的分量,怕是总要轻上那么一分吧?” 独眼龙的独眼里,寒光一闪。 半晌,他忽然坐了回去,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妈的,算老子看走眼了。” 他从抽屉里数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扔在桌上。 “一百一!货留下,人滚蛋!” 第41章 遇见苏镇江 武义将布包里的一根小黄鱼拿出来,放在桌上,拿起钱,看也不看,直接揣进兜里。 他深深看了独眼龙一眼,转身走出屋子。 直到武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一旁的四猴子才敢开口。 “龙哥,就这么让他走了?这小子邪乎得很啊!” 独眼龙拿起那根金条,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到秤上。 分量十足。 “派人跟上,查查这小子的底。” “我倒要看看,他背后站着的是哪路神仙。” 武义没有直接回宿舍。 他在黑沉沉的巷子里七拐八绕,确认身后没人跟着,才从另一头绕了出来,回了厂区。 他躺上自己的床铺,将那沓钱和剩下的一根小黄鱼,塞进了床板下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暗格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和衣躺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机械厂的家属院已经有了些许烟火气。 这里住的,都是厂里的干部。 武义站在一栋楼下,等着家具厂的板车过来。 “小武?”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武义回头,只见那位大领导苏镇江正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在小花园里打着太极。 苏镇江身形清瘦,但一招一式都带着一股沉稳的气度。 “苏领导,早上好。” 武义连忙站直了身子。 苏镇江收了拳,慢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 “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你不是住工人宿舍吗?” “托您的福,前两天转正了,厂里给分了个地方住。今天家具送过来,我在这儿等着。” 武义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转正了?” 苏镇江点点头。 “好事啊!年轻人,肯干,有技术,就该得到重视。” 他对武义的印象很深。 “这就算安顿下来了,挺好。” 苏镇江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武义,像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正好,今天别走了,中午上我家吃顿饭,就当是给你庆祝了。” 武义愣了一下。 去大领导家里吃饭? 他连忙摆手:“苏领导,这太叨扰您了,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诶,这叫什么话!” 苏镇江佯装不悦地一摆手。 “就这么定了。你一个大小伙子,还能把我家吃穷了不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 “那……行,谢谢领导。” 武义只好应下。 没多久,家具厂的板车“嘎吱嘎吱”地来了。 武义指挥着两个工人,把家具都搬进家里。 武义对搬家工人道了谢,叮嘱他们离开时帮忙把门带上。 随后,他才跟着苏镇江,走进了旁边那个带着小花园的院子。 一进院门,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 “小晴,小晴!” “这丫头,又跑哪儿疯去了!” 苏镇江对着空无一人的屋里喊了两声,没人回应。 他回头,有些歉意地对武义笑了笑。 “我那个孙女,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的时候。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有话说。” “可惜了。” 武义心中一动。 自然地说道. “苏领导,既然赶上了,要不中午我来做?您也尝尝我的手艺。” 苏镇江愣住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武义,眼神里全是意外。 “你还会做饭?” “以前在家里,穷,没办法,什么都得自己学着干。” 苏镇江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好,好啊!现在的年轻人,肯下厨房的不多了。” “那今天中午,我就等着享你的福了!” 苏镇江的家,跟他本人一样,看着朴素,但处处透着讲究。 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家具都是半新的,墙上还挂着一幅山水画。 厨房里,食材很齐全。 一块五花肉,几块豆腐,还有新鲜的青菜。 武义洗了洗手,系上围裙,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 他拿起菜刀,手腕一抖。 “咄咄咄——” 案板上响起一阵富有节奏的声音。 苏镇江原本想去书房看报纸,听到这动静,忍不住又走了回来,站在厨房门口。只见刀光上下翻飞,案板上的五花肉被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码得整整齐齐。 苏镇江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刀工,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武义没回头,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热锅,倒油,葱姜蒜下锅爆香。 “滋啦——” 香味瞬间在小小的厨房里炸开。 苏镇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香。 实在是太香了。 这味道,比他老伴做的可要霸道多了。 很快,一盘家常烧豆腐,一盘回锅肉,一盘清炒时蔬,就端上了桌。 菜色很简单,但卖相极好。 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苏领导,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了,您尝尝。” 武义解下围裙,给苏镇江盛了一碗饭。 “这叫什么话!” 苏镇江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 肉片肥而不腻,带着一股豆豉的咸香。 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又夹了一筷子豆腐。豆腐外皮微焦,内里却嫩滑无比,汤汁完全浸透进去,鲜美浓郁。 苏镇江放下筷子,端起饭碗,刨了两大口米饭。 然后,他才抬起头。 “小武啊,你这手艺,不去国营饭店当大厨,真是屈才了。” 武义笑了笑:“就是点家常手艺,瞎琢磨的,上不了台面。” 苏镇江吃得十分开怀,话也多了起来。 “小武啊,你觉得,咱们厂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这问题来得突然。 武义扒拉着米饭,像是随口一说。 “问题谈不上,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 “嗯,厂里很多老师傅,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手里有真东西。结果现在天天扫地看大门,一身的本事没地方用。” 武义叹了口气。 “好多进口的零件,其实咱们自己也能做。就是没人牵头,也没人敢担这个责任。图纸一改,万一出了事,谁负责?一来二去,大家就都求稳了。” 他说的,都是厂里人尽皆知的现状。 但从他一个刚转正的年轻工人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 第42章 技术攻关小组 这些问题,他何尝不知道。 只是,积重难返。 武德在厂里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很多事他这个大领导也动不了。 “你说的,有道理。” 苏镇江放下筷子。 他定定地看着武义。 “说起来容易。” 苏镇江终于开口。 “厂子这么大,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言下之意便是,你只看到了皮毛,可知里面的水有多深? 武义放下碗筷,坐直了身体。 “苏领导,我人微言轻,不敢说改变全局的大话。” “但我觉得,可以先从一个点开始。” “哦?” 苏镇江的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说说看。” “技术革新。” 武义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就从那些被我们扔在仓库里,觉得没用的废料,还有那些被我们当成宝贝的进口零件开始。” “我听厂里老师傅说过,很多零件,我们不是不能做,是图纸和工艺被卡住了。有些甚至是故意卡住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诛心了。 苏镇江的眼皮跳了一下。 “没人敢担责任,那我就来担。” 武义看着苏镇江,目光坦荡。 “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专门去啃这些硬骨头。人不用多,就从那些老师傅里挑。” “成了,功劳是厂里的,是领导您的。失败了,责任我一个人扛。大不了,这刚转正的铁饭碗,我不要了。” 苏镇江沉默了。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武义的脸。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股狠劲。 “你这个想法,很大胆。” 许久,苏镇江才缓缓开口。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 同一时间,市中心的红星电影院门口。 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苏晚晴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的宣传画下,频频看向路口。 “晚晴!” 方玲玲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晚晴收回目光,笑了笑。 “没事,我也刚到。” 她状似不经意地往方玲玲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 方玲玲自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那个舍友,今天没找着武义。听他工友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苏晚晴眼里的光,几不可察地暗淡了些许。 她“哦”了一声,点点头。 “这样啊。” “那……那我们俩进去吧?” 方玲玲试探着问。 “嗯。” 苏晚晴吸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走吧,不等了,咱们俩去看。” 两人检票进了场,电影院里光线昏暗,已经坐了不少人。 苏晚晴找到位置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影院的入口。 人影晃动,始终没有她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苏晚晴重新坐回黑暗中。 直直地看向前方。 身边的方玲玲几次想开口,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散场时,人流推着她们往外走。 “晚晴,要不……我下次再帮你约?” 方玲玲小心翼翼地说。 “不用了。” 苏晚晴摇摇头。 “以后别提他了,没有缘分强求不了。” 方玲玲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回到家的时候。 苏镇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 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向苏晚晴。 “回来了?出去逛街了吗?” “嗯,爷爷你吃饭了吗?” 苏晚晴有些闷。 苏镇江放下报纸。 “吃过了,上回我给你说的那个年轻人来做的。” 苏晚晴的脚步顿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累了,爷爷,先回房休息了。” 她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苏镇江看着孙女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 …… 黑市。 独眼龙正用一根铁签剔着牙。 他就是这一带有名的独眼龙。 一个手下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脸都白了。 “龙……龙哥!” 独眼龙眼皮都没抬一下。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那个……那个小子,查到了。” “哦?” 独眼龙来了点兴趣。 “哪个单位的?找几个兄弟,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的腿打断,让他知道知道,坑老子的下场。” “不行啊龙哥!” 手下快哭了。 “不能动,那小子绝对不能动!” “放屁!” 独眼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在城西这块,还有我独眼龙不能动的人?” 手下哆嗦着说。 “他……他曾经去见了金爷!还完好无损的出来了。” 独眼龙愣了一下。 “哪个金爷?” 他的声音在发抖。 “还能有哪个金爷……” 独眼龙脸上的血色“刷”一下全退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金……金爷……” 过了好半天,他猛地跳起来,反手就给了那个手下一个大耳光。 “你怎么不早说!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嘴里不停念叨着。 “完了,完了,我他妈的动了金爷的人……” “快!备礼!备重礼!” 独眼龙嘶吼道。 “把我们库里那根老山参拿出来!不,不够!再去鸽子市,不管花多少钱,给我搞两张永久牌自行车的票!” “我们……不,是我!我亲自去赔罪!” …… 武义刚回到自己的小屋,就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一个精悍男人。 “武先生。” 武义认得他,是金爷身边的心腹,阿四。 “四哥。” 武义侧身让他进来。 阿四递过来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金爷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信封很沉。 武义接过来,打开一看。 里面除了厚厚一沓“大团结”,还有几张盖着红戳的工业券。 在这些票券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西郊货运站,废弃三号仓库,一批德制旧机床。 武义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这些东西,可比钱金贵多了。 “金爷说了。” 阿四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身体还需要调养,希望您能每周过去给他问一次诊。” 武义收起信封。 “替我谢谢金爷。” “问诊没问题。” 第43章 请罪 阿四把话带到,任务便算完成。 微微点头之后便转身就走。 武义将人送到门口。 刚拉开木门,一股烟草味就扑了过来。 门外,狭窄的过道被堵得严严实实。 独眼龙带着两个手下正站在那。 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另一个手下则抱着两个用红布包裹的方正物件。 看起来沉甸甸。 可当他看到从屋里走出来的阿四时。 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阿四的脚步没有停。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独眼龙一下。 独眼龙的腰弯得更低了。 “四……四哥……” 阿四没有再看他。 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拐角。 巷子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独眼龙粗重的喘气声。 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鼻尖滴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碎成一小片湿痕。 身后的两个手下更是大气不敢出。 武义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什么也没说。 但他什么都明白了。 金爷送来的,不止是钱和机床,更是一块无人敢惹的护身符。 过了许久,独眼龙才敢慢慢直起腰。 他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旁边的手下赶紧扶住他。 “武……武爷……” 独眼龙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人,我该死!我冲撞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说着,他扬手就要给自己掌嘴。 “行了。” 武义淡淡开口,制止了他。 “进来吧。” 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独眼龙如蒙大赦,哆嗦着腿,几乎是挪进了武义的小屋。 屋子很小,他们几个人一进来,立刻显得拥挤不堪。 独眼龙不敢坐,领着手下把礼物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张唯一的桌子上。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品相极好的老山参。 红布揭开,是两张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票。 在这个年代,这两样东西,比黄金还硬。 “武爷,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独眼龙搓着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之前的事,是我瞎了狗眼,听了小人谗言,冒犯了您。您放心,那个跟我嚼舌根的孙子,我已经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扔回了乡下。” “以后,这城西一片,只要您一句话,我独眼龙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说二话!” 武义的目光从那些礼物上扫过,最后落回独眼龙的脸上。 他没说收,也没说不收。 他只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装着钱和工业券的牛皮纸信封,放在了桌上。 信封就摆在人参和自行车票的旁边。 独眼龙的眼角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清了信封里露出来的一角,是“大团结”的红色。 还有那几张盖着红戳的工业券。 更要命的是,他认识这种牛皮纸信封。 这是金爷那边专用,发下来办事的信封。 独眼龙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连吞咽口水都觉得刺痛。 “东西我收下。” 武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之前的事,算了。” 独眼龙浑身一松。 “谢谢武爷!谢谢武爷!” “不过。” 武义话锋一转。 独眼龙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武义拿起桌上那张写着“德制旧机床”的纸条,在指间弹了弹。 “西郊货运站,你熟吗?” “熟!熟!我跟那边的头儿,一起……” 独眼龙忙不迭地回答。 “那边的路子,我门儿清。” 武义点点头,把纸条收了起来。 “那就带我去一趟吧!” “武爷您放心!” 独眼龙胸脯拍得邦邦响。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当天晚上。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前往了西郊的土路。 开车的正是独眼龙。 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的土路。 而武义则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栋巨大的黑影前。 三号仓库。 这里早已废弃,连看守的狗都懒得过来吠一声。 “武爷,到了。” 独眼龙殷勤地跳下车,绕过来给武义拉开车门。 武义扫过眼前这个庞然大物。 仓库的铁门上,挂着一把脸盆大的锈锁。 独眼龙从怀里拿出一根粗铁丝,对着锁芯捅咕了半天。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大锁应声而开。 他长出一口气。 “这都是跟老辈子学的手艺,防身用的……” 武义默默的将钥匙揣进兜里,阿四递给地址的同时也将钥匙放在桌子上。 独眼龙赶紧跟上武义的脚步,顺手拉上了铁门。 “吱嘎——” 独眼龙划着一根火柴,点亮了手里的马灯。 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仓库里边的分布着十几台机器。 独眼龙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两声。 “武爷,就是要这些……破烂玩意儿。” 在他眼里,这些就是一堆没人要的废铁。 武义没有说话。 他走到最近的一台机器前,伸手掀开了防雨布。 “哗啦——” 灰尘弥漫。 一台卧式车床,露出了它的真容。 外国货,科堡牌。 武义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半蹲下身,马灯的光照亮了机床的导轨。 上面涂抹的黄油虽然已经发黑。 他试着转动了一下刀架上的手轮。 齿轮咬合。 带着顺滑的阻尼感,缓缓转动。 几乎没有虚位。 这代表着,这台机器的核心精度,保存得极其完好。 他又走向另一台盖着布的机器,掀开。 是一台立式钻床。 接着是第三台,第四台…… 牛头刨,龙门铣,镗床…… 每一台,都是那个年代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虽然外表陈旧,甚至有些地方的漆皮已经剥落。 但只要看到那些关键部位。 武义的心跳就抑制不住地加快。 这是宝藏! 是能让机械厂向前迈进一大步的宝藏! 独眼龙看着武义一台接一台地看过去,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难道这些废铁,真是什么宝贝不成? “武爷。” 他看向了武义。 “这……这些东西,能用?” 武义站起了身。 “能用。” “不但能用,而且……用处很大。” 他没有跟独眼龙解释太多。 “龙哥。” 独眼龙浑身一抖。 “不敢当!武爷您叫我小龙就行!” 第44章 小日子? “帮我个忙。” “您吩咐!” “找个绝对安全,绝对保密的地方。” “把这些东西,给我运过去。” 独眼龙疯狂点头。 “明白!武爷您放心!谁要是敢泄露出去,我亲手把他沉到护城河里去!” “地方找到了,再来找我。” 武义说完,转身就朝仓库大门走去。 独眼龙提着马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 武义没有开灯,借着微光,将外套脱下。 从今天见到苏镇江的时候。 武义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 此刻松懈下来,疲惫感涌上。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直接躺了上去。 …… 第二天。 武义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 “谁啊?” “小武!是我!周信!快开门,大领导找你!” 门外传来周师傅的声音。 大领导? 武义迅速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 周信脑门上全是汗。 “你可算醒了!大领导点名要见你,正在车间等你呢!” 苏镇江? 难道是昨天的提议有结果了? 武义心里快速盘算着。 “知道了,周师傅,我马上过去。” 几分钟后,二号车间。 气氛有些凝重。 一台锈迹斑斑的落地镗床前,围了一圈人。 厂长武德还有几个车间主任,全都陪在一旁。 人群中心,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 正是苏镇江。 他正打量着眼前这台机床。 机床旁边,还站着两个穿着笔挺西装,梳着三七分头,神情倨傲的小日子人。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正拿着一本册子。 “苏桑,这台机器,主轴磨损严重,控制电路全部老化,已经没有修复价值了。我们的建议是,直接报废处理,采购我们的新设备。” 他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 另一个年轻的,则不屑地扫视着周围简陋的环境。 武德在一旁连连点头哈腰。 “是是是,山田先生说得对,这破机器早就该扔了。” 苏镇江没有理会他们,他看见了人群外的武义,朝他招了招手。 “小武,你过来。” 武义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苏领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武义身上。 武德和马彪有些疑惑,这小子怎么过来了? 那两个小日子专家,更是上下打量着他。 苏镇江指了指那台巨大的废铁。 “认识这东西吗?” “东芝BTH-10型落地镗床,七年前从小日子进口的。” 武义只看了一眼,就报出了型号。 那个叫山田的小日子专家眉毛一挑,有些意外。 苏镇江满意的点点头。 “昨天你说,想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专门解决厂里的老大难问题。” 这话一出,武德的脸色立刻变了。 成立小组? 还是技术攻关? 这小子要干嘛? 想夺权?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苏镇江话锋一转。 “但是,光有想法不行,得有真本事。” 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台镗床。 “这台机器,厂里最好的师傅都看过,束手无策。” “昨天,我特意请了小日子的专家,山田先生和他的助手,他们也看过了。” 苏镇江直视着武义。 “他们的结论是,这台机器已经死了,彻底报废。” “现在,我给你出一个题。” “你,把它修好。”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下来。 周信更是张大了嘴。 武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讥笑。 让武义修这个? 这不是开玩笑吗! 连原厂的专家都判了死刑的东西! 山田和他的助手对视一眼。 眼前几人简直是对他们专业的侮辱。 一个毛头小子,也敢挑战他们? 苏镇江看着武义,缓缓说道。 “你要是能把它修好,你的技术小组,我亲自给你批条子,要人给人,要设备给设备。” “你要是修不好……” 他顿了顿。 “那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 然而,武义绕着那台镗床走了一圈。 他转过身,迎上众人的目光。 “好。” 武德几乎要笑出声来。 武义没理会旁人。 他看着苏镇江,又问了一句。 “如果我修好了,除了技术小组。” “我还要这台机器的优先使用权。” 苏镇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几秒,他重重点头。 “可以。” “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 那个年轻的小日子助手,便用日语对山田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 山田听完,竟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 周围几个凑得近的工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武德却像是没听见,反而凑上前,对着山田点头哈腰。 “山田先生,您看,这孩子不懂事,跟您开玩笑呢……” 山田摆了摆手,看向苏镇江。 “苏桑,我理解你们想培养年轻人的心情。” “但是,工业,是严谨的科学,不是一场赌气。” 他拍了拍冰冷的机床外壳,发出“邦邦”的闷响。 “这台BTH-10,在我们的工程师手册里,已经进入了坟墓。” “它的灵魂——也就是精度和系统,已经死了。” 山田扫一圈周围的工人。 “有些东西,就算变成了废铁,它曾经达到的高度,也不是谁都能触碰的。” “让一个连我们学徒手册都没摸过的年轻人来修理它……” 他摇了摇头。 “这不只是对时间的浪费,更是对这台机器,对我们东芝技术的一种侮辱。” 话说的很重。 武德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全是谄媚的冷汗。 “是是是,山田先生教训的是!我们一定……” “山田先生。” 武义忽然开口,打断了武德的话。 武德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武义一眼。 武义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山田。 “您的意思是,这台机器,我们,不配修?” 山田眉毛一挑,似乎没料到武义敢这么直接地反问。 他旁边的年轻助手,脸上立刻浮现出怒意,又要开口。 山田却抬手拦住了他。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事实就是,这台机器已经报废了。你们最好的选择,是向我们采购更先进的BTH-12型。” “至于配不配……” 山田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是能不能的问题。” 第45章 争口气 山田这话一出,周围工人们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 “这小日子人说话也太难听了!” “什么叫我们不能修?” “妈的,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周信站在人群里,拳头捏得死死的,脸都涨红了。 苏镇江只是静静地看着。 武义环顾四周,看到了工人们脸上压抑的怒火。 火候到了。 “山田先生,你说的没错,工业是严谨的科学。” “但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武义伸出手指,点了点脚下的水泥地。 “这台机器,现在,站在这片土地上。是我们的资产。” 他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它曾经是很先进,但现在,它坏了。你们的原厂专家,判了它死刑。” “可对我们来说,它不是废铁,它是我们厂的老师傅们,当年一分一厘的产值,一滴一滴的汗水换回来的!” “你们说它死了,我们不信!” “你们说它没救了,我们就偏要救回来!” “我们自己的东西,就算把它拆成零件,熔成铁水,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轮不到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说我们配不配!” 一番话,掷地有声! 工人胸中的那股火,瞬间被点燃了! “说得好!”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 “对!我们自己的机器,凭什么让他们说三道四!” “小武师傅!我们支持你!” “干他娘的!让他们看看我们工人阶级的力量!” 群情激奋! 武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呵斥,却发现所有工人像是火炬一般。 山田的脸色也变了,变得铁青。 这已经是在打他的脸! 打东芝的脸! 苏镇江的眼中,迸发出一团亮光。 他看着那个挺直的脊梁,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人! 有技术,更有骨气! 武义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小日子二人组。 “这台机器所有的零件都在,它缺的,不是零件。”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它缺的,是一口气!” “我,还有我们机械厂所有的老师傅,今天就把这口气给它争回来!” 武义猛地转身,看向人群中的周信。 “周师傅!” 周信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到!” “马上召集钳工组、电工组所有信得过的老师傅!带上所有吃饭的家伙!” “今天,我们就在这,给这台老伙计,来一场大手术!” “好!好一个争口气!” 苏镇江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响起。 “今天,我就在这给你们压阵!” “需要什么,直接开口!谁敢不配合,我撤他的职!” 这句话,彻底断了某些人想暗中使绊子的念头。 武德差点没站稳。 完了。 苏镇江这是铁了心要捧武义! 周信领着七八个老师傅,拎着工具箱,快步跑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厂里各个工种的顶梁柱,此刻脸上既有激动,又有疑虑。 激动的是武义那番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疑虑的是,这台机器的“死”,他们比谁都清楚。 “小武师傅,人都到齐了!”周信报告。 武义点点头,没一句废话。 他甚至没去看那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日语图纸。 “不用图纸,听我口令。” 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老师傅都愣住了。 不看图纸修这玩意? 疯了吧! 山田更是嗤笑一声,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演出什么花样来。 武义却旁若无人,直接走向机床的操作台。 “电工组,立刻切断车间总闸,物理断电!然后检查主伺服电机的碳刷和整流子,我要知道具体的磨损数据!” “钳工组,拆卸主轴箱外壳,注意,BTH-10的固定螺丝有两颗是反向螺纹,在左下角,别用蛮力!” “周师傅,你带两个人,把液压站的油给我全部放出来,用纱布过滤,我要看里面的金属屑成分!” 一连串的指令。 被点到名的老师傅们,虽然满心困惑,但看到苏镇江在旁边盯着,也只能下意识地开始动作。 “等等!” 山田的那个年轻助手,终于忍不住用生硬的中文开口。 “不看电路图就敢断电检修?你知道这台机器的控制系统有多复杂吗?万一……” 武义头都没回。 “BTH-10用的是西门子的第一代晶体管控制器,搭配三个独立运算放大器,分别控制X、Y、Z三轴联动。它的电路保护逻辑非常简单,只要总闸断了,就不存在烧毁控制板的风险。”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年轻助手。 “倒是你们东芝在后续机型里,为了所谓的‘安全’,加装了备用蓄电池和逻辑锁,那才叫不看图纸乱动,会立刻锁死系统。” 年轻助手张了张嘴,脸瞬间涨红。 武义说的,分毫不差! 这是维修手册里最高级别的注意事项,他一个学徒都是最近才背熟的! 山田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是蒙的! 这小子,真的懂! 工人们的动作更快了。 拆卸、检查、放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主轴箱的游隙过大,不是轴承的问题。” “是第五组行星齿轮的材质有疲劳,热处理的时候,火候差了一点。周师傅,用塞尺量一下,是不是比设计标准多了零点零三毫米?” 周信拿着塞尺伸进去,几秒后,他猛地抬头。 “不多不少,正好零点零三!” 哗!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他妈的是人眼吗?这是X光吧! 武义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 他走到液压站旁边,看着从油管里放出来的污黑液压油,和纱布上过滤出来的细碎金属末。 他转头,目光直刺山田。 “山田先生。” “我猜,你们的维修手册里,一定写着,这台机床的液压系统故障,主要是因为滤网堵塞和油泵老化,对吗?” 山田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确实是标准答案。 “但你们的手册里,一定没有写。” 武义指着液压站下方一根毫不起眼的旁路油管。 “BTH-10型的设计,为了平衡主副油路的压力,在这里加装了一个单向阀。但这个阀门的弹簧磅数设计得过高,导致只有在极限高压下,旁路才能被激活。” 第46章 核心机密 “日积月累,主油路里的金属屑和油泥,就会绕过滤网,沉积在这个单向阀的前端。” “最终,彻底堵死。导致主轴瞬间失去液压润滑和冷却,高速运转下,直接抱死。” 武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间里回荡。 “这,才是它‘死亡’的真正原因。” “这不是机器的寿命到了,这是一个从它出厂时,就埋下的设计缺陷!” 山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个缺陷,是东芝BTH系列的核心机密! 是他们在卖了上千台机器,回收了无数报废机床后,才总结出来的内部结论! 是为了在BTH-12型上改进,用来狙击德国同行的杀手锏! 这个秘密,除了总部的几个总工程师,连山田这个级别的专家都只是隐约听说,从未得到过证实! 他……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一刻,山田有些恐惧这个龙国年轻人了! “我操!原来是小日子设计的时候就留了坑!” “我就说嘛!好端端的机器怎么可能说坏就坏!” “小武师傅牛逼!这他妈是把小日子的底裤都给扒了啊!” 苏镇江眼中的光芒,几乎要燃烧起来! 这是能改变整个工厂命运的鬼才! 武义没再看山田。 “周师傅,找一根最细的钢丝,跟我来。” 他亲自俯下身,接过工具,让周信打着手电。 那个单向阀的位置极其刁钻,被好几根管道挡着。 武义却凭着手感,一点一点地捅了进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武义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突然! 他手腕一抖,钢丝猛地向里一送!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股黑色的油泥,从阀门另一端喷了出来。 通了! “换新油!开机!” 武义站起身,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电工组立刻合上电闸。 嗡—— 一阵沉闷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台被判了死刑的BTH-10镗床,指示灯一个接一个亮起。 主轴开始缓缓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动了!真的动了!” “我的天!活了!真的救活了!” 工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几个老师傅激动地抱在一起,眼眶都红了。 他们在这台机器上干了半辈子,那种感情,外人根本无法理解! 周信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拍着他的肩膀。 武德瘫坐在地上。 原本自己还能通过买机器来大赚一笔,现在一切都被武义给打乱了计划 山田呆呆地看着那台运转平稳的机器,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武义走到苏镇江面前,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污。 “苏领导。” “幸不辱命。” 苏镇江上前一步。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年轻人,将是机械厂的未来。 苏镇江刚想再说什么,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挤了过来。 是山田。 这位刚才还高高在上的东芝专家,此刻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西装也因为挤过人群而变得皱巴巴的。 那个年轻助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武……武义先生!” 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工人们的欢呼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们看着之前不可一世的东芝专家,现在却对着他们的小武师傅,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比修好机器还让人解气! 武义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山田见状,心里更慌了。 他一咬牙,竟然对着武义,深深地鞠了一躬。 “武义先生!刚才,是我们的无知和傲慢,冒犯了您!我为我的言行,向您道歉!” 他身后的助手也吓得赶紧跟着鞠躬。 这一幕,让周围的工人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小日子,居然给他们厂的工人鞠躬道歉? 这他妈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武德瘫坐在远处,心如死灰。 武义不仅没被他踩下去,反而一飞冲天。 踩着东芝专家的脸,成了全厂的英雄。 苏镇江眉头微皱,他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山田直起身,凑近一步。 “武义先生,关于那个……那个设计上的小问题……是我们的核心机密。” 一边说着一边瞟向周围,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武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哦?是吗?” 他轻描淡写地反问。 “这就是你们用来狙击德国同行的杀手锏?怎么,怕我告诉他们?” 山田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这个年轻人,完全知道这个秘密的价值! “不不不!” 山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武义先生,您是天才!这个秘密,由您发现,那就是您的!我们……我们东芝愿意……愿意出钱,买断您的这个发现!” 他颤抖着,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千元!” 他旁边的助手倒吸一口凉气! 五千块! 在这个年代,足够在京城买下一个小院子了! 周围离得近的几个工人也听到了,一个个眼都直了。 武义却笑了。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越过山田,看向那台平稳运转的BTH-10。 “山田先生,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这个缺陷,足以让你们东芝BTH系列卖出去的上千台机床,变成一堆废铁。你们的信誉,你们在欧洲市场的布局,值多少钱?” “你觉得,五千块,够吗?” 武义每说一句,山田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知道,自己碰上硬茬了。 对方根本不是一个能用小钱收买的普通工人! “那……那您说……” 山田的声音都在发颤。 武义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 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么,我把这份详细的设计缺陷分析报告,明天就寄到西门子和德玛吉的总部去。” 山田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一万! 这简直是抢劫! 这笔钱,就算是他,也要掏空家底才能凑出来! 可是,和整个BTH系列的名誉,和东芝在国际上的商业战略比起来…… 他没得选! 良久。 山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一万就一万!” “但是,我需要一天时间!我今天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 第47章 不讲武德 武义笑了笑,将烟头在地上踩灭。 “可以。” “明天这个时候,还是这个车间。我希望看到你的诚意。” 说完,他不再看山田一眼,转身朝苏镇江走去。 “苏领导,机器修好了,咱们是不是该谈谈组建小队的事了?” 苏镇江眉头跳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打了胜仗的骄狂。 这小子,心太大了。 苏镇江压下心头的震动。 “可以!” 苏镇江一字一顿。 “我同意了!立刻组建技术攻坚小队,你来当这个队长!” 他环视四周,特意拔高了音量,让附近的人都能听见。 “从今天起,攻坚小队所有成员的待遇,全部比照科级!所有研发经费,我特批!” “哗!” 人群炸开了锅! 科级待遇! 那是什么概念? 独立的办公室,更高的工资,还有各种票证补贴! 最重要的是,那是“干部”身份! 无数人眼珠子都红了,死死盯着武义。 周信师傅在人群外围,欣慰地笑了,用力拍着巴掌。 这小子,真给他长脸! 武义对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 “谢谢苏领导。” 苏镇江看着他这副淡然的样子,心里更是高看了几分。 不骄不躁,成大事者!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爷爷!爷爷!您没事吧?”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跑了进来。 她约莫二十岁左右,皮肤白净,大眼睛透着一股灵气。 正是苏镇江的孙女,苏晚晴。 “我没事,晚晴,你怎么跑来了?” 苏镇江看到孙女,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 苏晚晴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随即,她的目光就被爷爷身边的武义吸引了。 是他! 苏晚晴的眼睛猛地睁大,心脏不争气地多跳了两下。 她认得这张脸! 武义! 竟然真的是他! 救自己爷爷的跟前段时间方玲玲介绍的那位,真的是一个人! 苏镇江察觉到孙女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笑了。 “哦,对了,晚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拉过苏晚晴,指着武义,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欣赏。 “这位就是我经常给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咱们厂的大功臣-武义!就是他,把东芝的专家给治得服服帖帖!” “是个很了不得的年轻人!” 武义闻言,这才正眼看向苏晚晴。 女孩毫不避讳地在他脸上打量。 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苏晚晴的脸颊微微泛红,却还是鼓起勇气。 “武义同志,你好,我叫苏晚晴。”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里的泉水。 … 山田和助手狼狈地穿过人群,工人们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那是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审判。 两人一言不发,快步离开了嘈杂的车间,回到了招待所的房间里。 “砰”的一声,助手伊藤用力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山田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解开领带,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他脑子里还回响着那台BTH-10镗床平稳的嗡鸣声。 “山田先生!” 伊藤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真的要给他一万块吗?那是我们两个人几年的薪水!这是赤裸裸的敲诈!” 山田没有看他,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不然呢?伊藤君,你告诉我,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的声音沙哑、疲惫。 “BTH系列是我们狙击德国人的王牌,这个缺陷一旦被西门子知道……你知道后果的。公司的损失,将是百万,千万级别的!整个欧洲市场都会崩盘!” “区区一万块,买回公司的声誉,保住我们的饭碗,已经……很便宜了。” 说到最后,山田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伊藤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可是……就这么把钱给一个龙国工人?我不甘心!” 他死死盯着山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山田先生,或许,我们有不用花钱的办法。” 山田的目光终于动了,他看向自己的助手,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 伊藤压低了声音,凑到山田耳边。 “我这次带来的随行人员里,有一个叫田中的,他的背景……不只是工程师那么简单。” “他是甲贺出身的。” 甲贺! 山田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不是传说中的……忍者流派吗?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伊藤。 他一直知道这个年轻的助手背景不简单,是公司高层硬塞给他的。 却没想到,他竟然能调动这种力量! 这是要…… 山田不敢想下去,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伊藤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一个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一份被烧掉的报告,也就不存在了。” “就算他不死,只要让他感受到真正的恐惧,他也会乖乖闭上嘴,把那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山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理智告诉他,这是在玩火。 在龙国的地盘上,对一个被官方高度重视的技术人才下手。 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一想到武义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一想到那一万块即将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去…… 一股邪火从心底烧了起来。 房间里,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 山田端起桌上的水杯,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没有看伊藤,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伊藤君,你的手下……专业吗?” 伊藤的嘴角咧开。 “请您放心,山田先生。” “田中是甲贺百年一遇的天才,他出手,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 山田将杯中的冷水一饮而尽。 他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 “那就……去试一试吧。” “记住,要干净。” 武义自然不知道那两个小日子准备不讲武德的计划。 苏镇江再次邀请武义去家里吃饭,好好尝尝她孙女的手艺。 武义哪能不知道这是在有意撮合自己跟苏晚晴,但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更别说他还有吕秋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