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水火[民国探案]》 第1章1 初露锋芒 上海滩公共租界,斯科特路拳击馆。 男人赤露上身,正对著沙袋,练习搏击,他的肌肉贲张,八块腹肌,像草原上的一隻雄狮,男人味十足。 出拳狠厉,毫不犹豫。 沙袋炸出沉闷的响声,汗滴从他的下颚落下,滴在地上,绽出浅白的痕迹。 耳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下属杰克赶到他面前,神色慌张。 “炎Sir,有案子瞭。” 男人停下手,操起一条毛巾披在身上,周身向外散发著热气,他揉瞭揉头发,侧脸问道:“哪裡?” 声音冷冽克制,似是见惯瞭大场面。 “大中华歌舞厅,一名舞女在洗手间被杀,客人在去厕所的时候,发现门边有血印,推门后,就看到舞女倒在地上,身中数刀,已经气绝瞭。” “所以,你的意思是舞女在洗手间被杀,还是尸体在洗手间被发现?” “是……是后者。” “说话要严谨。”炎曜起身,将毛巾丢在一旁,干脆利落道:“去凶案现场。” *** 大中华歌舞厅坐落在霞飞路,是上海滩达官显贵们常去的所在,裡面莺歌燕舞,十分热闹,如果说上海滩是十裡洋场,那这歌舞厅就是一颗明珠,经常在半夜还灯火通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像流动的波光,给夜色添瞭一分旖旎动人。 警车停在歌舞厅的正门口,现场被封锁瞭,炎曜早已换好警服,他身材笔挺,气宇轩昂,从围观人群中走过,与衆不同。 “炎探长,这边请。”歌舞厅的经理姓张,是上海本地人,对著炎曜殷勤十足,“真是触霉头,客人听说这件事后,肯定好一段时间都不敢来我这儿瞭,不过今天炎探长来瞭,一定能帮我们找到真凶,让戴姑娘死而瞑目。” 死者姓戴,名春芳,是歌舞厅小有名气的舞女,几年前曾是个演员,因为年纪大瞭,过气,才不得不到舞厅谋个生计,谁曾想,今日竟命丧于此瞭。 炎曜在张经理的带领下来到歌厅的洗手间,还未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洗手间外面围满瞭人,全都探著脑袋往裡望,炎曜皱眉,要手下将他们挡在外面,不得进来。 靴子刚踏入,却见一个女郎正蹲在尸体边,不知做甚。 从背后看,她身材窈窕,一身水蓝色的高定流苏裙,左肩别一朵纱花,垂下轻纱,脖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衬得冰肌玉骨。轮廓妩媚动人,长卷发垂在身后,银色的高跟鞋,小腿白皙修长,引人无限遐想。 “小祖宗,炎探长来瞭,快过来!”身边的男人急得跳脚,连忙向她招手。 女郎却无动于衷,动都不动。 “她……是谁?”炎曜冷声问:“不是说瞭,无关人等全都出去么?”“我不是无关人等。”女郎起身,转过来,直直对上他的眼,“我是报案者。” 声音清朗动听,比黄鹂的吟唱还悦耳。 炎曜皱眉,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明眸皓睐,眼尾上翘,鼻子纤瘦,红唇乌发,眼角有一颗小痣,更添婉转风流,像古中国画中走出的美人。 炎曜虽然对女人欣赏无能,平日裡也不多关注,可是心裡还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人,很美。 “她……是水影儿!”手下杰克操著不标准的中国话,激动地说。 他虽是个英国人,在上海住瞭多年,倒也成瞭中国通,对水影儿的大名自然如雷贯耳。 “谁?” “水影儿!新光公司旗下的明星,最近炙手可热,上海滩许多大佬都捧著投资,求她演呢。” “呵呵,炎探长,我傢影儿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和她计较。”身旁的男人讪讪道,一颗金牙,大拇指戴著金戒指,头油抹很多,是水影儿的经纪人常昶。 水影儿越过经纪人,向炎曜伸手道:“炎探长,久仰。” 馀光跳向眼前的手,白皙,柔软,手腕处系著一条蓝色的丝带,却阻挡不住那道狰狞的伤痕,好像白瓷落瞭印。 炎曜伸手:“水小姐,幸会。” 片刻便收回。 水影儿也不恼,淡道:“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今日和投资人聊新电影的事宜,多喝瞭几杯,去洗手间时,便发现瞭死者。”她走近炎曜一步,吐气如兰,“死者胸口中瞭数刀,可是致命伤却不在此,初步判断,是中毒,因为嘴唇发青,眼眶发黑,耳鼻流血。还有,胸前的伤口,是死后被人砍的。” “怎么说?”炎曜冰山般的容颜终于松动瞭下。 “若是生前受刀伤,皮肤收缩,尸体上伤口会绽开,而你看这裡,”她走近死者,指著伤口说:“很明显,尸体皮肤并未收缩,伤口整齐,由此可见,是死后被人砍的,目的是掩盖她中毒而死的真相。” 有点意思。 炎曜手插著裤兜,抬眸道:“还有什么发现?” “洗手间窗户紧闭,从裡面落瞭锁,而且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你看,从门口到尸体处有拖拽的血迹,可见尸体是从大门送进来的,调查一下这栋楼的清洁工,酒保,楼层经理,或许会有收获。” 她的双眼皮很深,眸光一凛,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冷静。 经纪人常昶却瞪大瞭眼,难以置信地望著水影儿。 古怪,一定有古怪。 她在上部戏杀青时,曾萎靡瞭一阵,和杜傢二公子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还割腕过,昏迷瞭三天三夜,再次醒来,就像换瞭一个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瞭,常昶还以为她受瞭刺激,也不给她排戏瞭,可是水影儿却主动和他说,自己已经无碍,可以正常工作瞭。 第2章2 “请问炎探长,我可以先回去瞭吗?”水影儿露出一丝职业的微笑,她笑时脸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活色生香。 炎曜又恢複瞭往日的冰冷,不动如山:“请便,不过,明天会有警员联系你,询问更多的细节。” 水影儿突然眯著眼,走近一步,眼中似乎带著某种……光泽。 炎曜本能地后退一步,这个女人太过美丽,而美丽到极致,便会带来危险。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却有太多的人总被外在的皮肉所迷惑,而忘记瞭最初的目的,而炎曜,总是最清醒最理智的那一个。 在他的心裡似乎早已根深蒂固一个观点——一步错,步步错,他不容许自己犯错。 没想到。 高跟鞋落在他跟前,不远不近,正好一臂远。 水影儿隻是顿瞭顿,说:“哥们儿,带我一个呗,我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 炎曜:“……” 他没有回答,隻是让手下将尸体抬出去,外面还是人挤人的,大多都是男人,炎曜没有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怜悯,更多的是猎奇,戏谑,看热闹。 戴春芳的遗体早已衣衫不整,几近全|裸。男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回避的,毕竟是个舞女,生前都不知道陪过多少恩客,难道死瞭就会高贵几分? “等等。”炎曜叫住手下。 他将身上的披风脱瞭下来,缓缓搭在瞭戴春芳的身上,吩咐道:“仔细点,带去巡捕房的停尸间。” …… 到楼下后,水影儿准备等车,却听见几个舞女在议论。 一浓妆豔抹的叹息道:“这戴姑娘也是命苦,出来卖唱,是想给她小儿子攒钱看病的,谁想到却死在这瞭,也是红颜薄命。” “是啊,可怜的孩子,连爸爸都不知是谁,现在又没瞭妈,怎一个惨字瞭得!” 另一吊梢眉抱臂说:“嘿,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种罢瞭,也不知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再说瞭,戴春芳不过是个过气的老女人,年老色衰,吃不瞭演员这碗饭,就勾三搭四,这贱婊子也是活该。” 衆人虽觉得她说得过分,却没反驳。 水影儿径直走向她,叉腰,沉声说:“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但年轻的总有人,所以,何必去嘲笑那些年龄大的女人呢?一个单亲妈妈,在鱼龙混杂的上海滩打拼已经很不容易瞭,你自己也是女人,说这些话,不觉得羞耻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吊梢眉翻瞭个白眼,正要骂她多管闲事,却见是水影儿,态度立马软瞭下来,得罪谁都不敢得罪这位倾城名伶,上海滩的风云人物。听说一年前一个小演员冲撞瞭水影儿,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沉尸黄浦江瞭,传言虽不知真假,也足以让人心生畏惧瞭。 “哎呀,我是说著玩的,戴姑娘是我们的好姐妹,她死瞭,我们自然也是伤心的。”吊梢眉假惺惺地说。 “下不为例。” 水影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瞭,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 常昶又一次震惊瞭。 往常的水影儿,刻薄嘴毒是她的标签,傲慢难处是她的代名词,演技为零,能红全靠一张脸,所谓的“花瓶”是也,见人有难,不和别人一起落井下石就不错瞭,怎会挺身而出? 要放在以前,水影儿是最瞧不起舞女的,八成会说:“我和卖唱的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我可是大明星!”如今,连著装风格都变瞭——从以前的珠光宝气变成瞭现在的素淡典雅,如今的打扮,倒更像个大傢闺秀。 此时,炎曜站在二楼,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上瞭车,水影儿望著窗外,或明或暗的光线落在她的侧影上,有种沉静的美感。突然转头,问经纪人:“老常,炎曜到底是什么背景?听说他是下一任警务处总督查的人选,租界裡很少会要华人当督查吧。” 常昶舔瞭舔干涸的下唇,说:“炎曜来头可不小,他爸爸是上海滩有名的大佬炎白钰,妈妈听说是个英国贵族的女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瞭。” “他母亲是英国人?怪不得觉得他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呢。” 从外貌来说,炎曜无疑是十分出色的,俊朗,刚毅,有男人味,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隻是总不笑,绷著一张脸,给人硬邦邦的感觉。 “他们傢在上海滩很有权势,黑白通吃,不过炎曜不全是拼爹,个人也很有能力,刚上任就破获瞭一个大案,受到工部局的嘉奖。不仅如此,炎曜号称‘铁血探长’,手腕强硬,上次的大案与冲赢药厂的董事长儿子有关,可是炎曜二话不说,就将他押上瞭审判庭,任药厂的董事长怎么求情都不管用。” “倒是个传奇人物。”水影儿颔首,又像想起瞭什么,“等等,炎白钰不是我们下部戏的投资人么?” “谁说不是呢?下周日是炎老的生日,到时候政商界的名流都会来,你也在受邀之列,咱们得盛装出席,别给公司丢面子。”常昶有些累瞭,打瞭个哈欠道。 “好。” 常昶“咦”瞭一声,瞌睡都没瞭,“你之前不是最不喜欢参加这些交际晚宴吗?还说浪费和杜公子逛街的时间。” 说到“杜公子”,常昶突然捂嘴,自觉失言,这小祖宗以前听到这三字就像著瞭魔似的,不管不顾,非要跟在杜公子屁股后面,连事业都不理瞭。 水影儿却笑瞭下,很平静地说:“也许是重获新生,凡事都看开瞭吧,不过明天请帮我空出来,巡捕房应该会联系我。” 常昶瞭然地点头,没在意“重获新生”四个字,还以为,就是字面的意思。 第3章3 轮船失事 高级轿车缓缓停在水影儿的别墅前,和老常道别后,她扭动钥匙,开瞭门。 虽然已经住瞭十天,可水影儿还是觉得这裡新奇而陌生—— 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价值不菲的唱片机,珍藏多年的红酒,奢靡新潮的装修……无不昭示著主人社会名流的地位。 累瞭一天,水影儿坐在意大利定制的牛皮沙发上,揉瞭揉太阳穴,开始沉思。 她原本是北平水傢的大小姐水影,父母都是学者,书香门第出身的她,自然也想继承父母的衣钵回国当教授,可是唯独对法医学感兴趣,父母虽不解,却也不干涉她的选择。从英国牛津大学法医学毕业后,终于踏上瞭回国的轮渡,记忆仿佛定格在那一天,久久无法抹去。 那日,她在轮渡的房间内看书,突然有些闷,便打算去甲板上透气。 因为是半夜,大傢都在睡觉,走廊内静悄悄的,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突然,某个房间内传来议论声,水影本无意插手,隻觉得是别人的隐私,可他们的话却吸引瞭水影的注意。 “明日午时,这船一定会沉没。” “都佈置好瞭吗?” “是,货舱内被放入定时炸弹,我们在午时前坐小船离开,先走一步。” “很好,若这次行动成功,暗夜组织一定会对你嘉奖。” “感谢老大的信任。” 透过门缝,隐隐约约的,水影看到两人的胳膊上有个奇怪的纹身,是一条“衔尾蛇”,难道这蛇就是所谓“暗夜组织”的符号?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默默记住瞭房间号,转身离开,连脚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撞倒周围的任何东西。 此时的她势单力薄,隻能寻求外援,当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此事告知船长和船员,即时阻止他们沉船的计划。 她沿著标识快速来到控制室,几个船员在打瞌睡,一人正在驾驶。 水影咳嗽瞭一声,推醒瞭他们。 “有急事。”她声音提高瞭一点。 船员们揉揉眼睛,睡眼朦胧。 “有人明日午时计划沉船,请你们去货仓检查,有炸药在那裡。” 衆人对视一眼,突然哄堂大笑,其中一人还吹瞭声口哨:“哪来的黄毛丫头,骗谁呢!哪儿凉快哪儿待著去吧。” “我说真的。”水影有些怒意,握紧瞭拳头,“不信,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去货仓检查。” “我相信。”从驾驶室的甲板上拐出来一人,两鬓斑白,目光锐利,正是船长,船员们见船长都发话瞭,自然不敢造次。那船长的腰间挂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这刀来自中东地区,刀柄用犀牛角所制,水影不由得多看瞭一眼。“姑娘,请和我一起去货仓,一探究竟。” 水影点头,心想,不愧是船长,是个明白人。 他们沿著狭窄的楼梯来到瞭货仓,隻觉得气味难闻,水影举著煤油灯,请求船长帮忙,将货品的箱子打开,入目正是黑色的炸药。 “这下你们该相信瞭吧。”水影自信一笑,长须一口气,“还好发现即时,现在请叫船员们下来,我们一起将炸药丢入海裡,再去2005房间抓住那些不法之徒。” 船长点头,“丫头,多亏你瞭。” 身后却半天没动静,水影转身,想催促船长,这都火烧眉毛瞭,为什么还如此淡定?谁想到,脖间突然一麻,水影隻觉得动弹不得,瘫软在地。 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说不出话,表情却暴露瞭一切。 ——原来你竟和他们是一伙的?! 船长终于露出一丝诡异微笑,他掀起自己的袖子,裡面有一横刺青,还有两条衔尾蛇的纹身。 “姑娘,你很聪明,隻是运气不太好,多谢告知,要是你声扬出去,这计划可能会落空。我会和组织报告,避免日长梦多,要求提前行动。” 就这样,随著爆炸,“轰隆”一声,水影随著船一起沉瞭下去。 水一点一点漫入船舱,直到将一切湮没殆尽。 临死的前一刻,水影心中十分不甘,自己在国外努力学习,好不容易学成归来,希望能为国傢做一些贡献,如今却要死在这裡,一切的努力,都成瞭泡影…… 她不能死。 不能!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血脉贲张。 再度醒来,灵魂却落入到另一个躯壳…… 水影发现,自己与水影儿虽然相貌不同,生辰八字却一模一样,连名字也隻差一字,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吧。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想去告知父母,可是上海离北平相隔千裡,自己如今又换瞭样子,难免会让年迈的父母受到惊吓,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失心疯,让傢丁给赶出来。可怜她父母在北平,一定会伤心难过,水影便寄瞭一封信,说自己之前的船票掉瞭,错过瞭失事的那班,如今已经平安到瞭上海滩,还找瞭一份工作,到时候休假再回北平看望双亲与奶奶。 不知怎的,对于“暗夜组织”,她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穿越后,她查阅瞭典籍,发现衔尾蛇在古欧传说中是“乌洛波洛斯”,因为形象是一条蛇正咬著自己的尾巴,形成一个圆环,寓意是“自我吞噬者”,也是“无限循环”的意思,用此符号来当做组织的徽章,足以彰显领导者的野心。 隻是现在,她在明,敌在暗,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 次日。 水影一大早就接到瞭巡捕房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来人姓“李”,名“为乐”,是炎曜的另一下属。 第4章4 “水小姐,早上好,巡捕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否答应?我们的法医蒋照最近傢裡有急事,母亲重病,请瞭很长一段时间假,事发突然,又没有合适的法医,所以想请水小姐过来帮下忙,当然,报酬一定会很丰厚。” 他的声音紧张,好像练习瞭许久。 “是你们炎探长的请求吗?”电话那头,水影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李为乐瞟瞭一眼身旁的炎曜,讪讪道:“是的。” 炎曜一身警服,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椅子上,正在文件,阳光落在瞭他的侧脸,显得英俊无俦,不动的时候,像一座古希腊雕像。 昨日将尸体带回巡捕房后,炎曜委托法医蒋照对尸体再检查一遍,看是否与水影儿说得一样。其实心裡对水影儿的能力还是存疑,因为她是个演员,术业有专攻,对于验尸也许隻懂些皮毛,说法会有错误,没想到蒋照和水影儿说得完全一致,倒证实瞭水影儿的能力。可是蒋照来不及细看,今天一早就要回老傢广州,炎曜便想请水影儿过来一试。 上海滩一向卧虎藏龙,炎曜虽对水影儿会验尸这事惊讶,却没有过多揣测。 挂瞭电话,李为乐兴奋地说:“水小姐答应瞭,十点钟会准时过来。” 炎曜颔首,继续文件。 两小时后。 水影坐一辆黄包车来到巡捕房,警局十分气派,两边有大理石雕刻的石狮子,两名哨兵在站岗,身姿笔挺。李为乐早候在门口,见到水影,露出一丝憨厚的微笑,大白牙,脸颊还有两个酒窝,倒是个高高瘦瘦,干净清爽的小伙子,隻是显得有些稚嫩,像初出茅庐的样子。 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带水影来到一幢建筑前,道:“水小姐,这裡就是验尸房,最近下血本购买瞭许多德国先进的设备,一定不会让您失望。”顿瞭下,又说:“炎探长今天很忙,所以由我来接待您,等下验完尸后,会带您跟炎探长见面。” “谢谢。” 水影朝他微微点头,便进入瞭验尸房。 …… “炎Sir,查到瞭!” 杰克很兴奋地进入炎曜办公室,将拿到的照片递给他。 “您看这些照片,我们检查瞭整个歌舞厅,还询问瞭所有服务员,终于在垃圾堆旁发现一辆手推车,这车很新,上面还有血迹,应该是抛尸的工具。” 炎曜颔首,果然是抛尸,第一案发现场并不在歌舞厅的洗手间。 “我们发现,这车的下方有一块红油漆,应该是在某处沾到的。” 红油漆? 炎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瞭几下,李为乐报告说:“水小姐来瞭。”“请她进来。”炎曜抬眸。 门被推开,水影缓缓进门,她今天没穿裙子,而是一件深绿色夹克,下面一条黑裤,脚上一双长靴,勾勒得身姿楚楚,头发扎成马尾,倒显得干练独立。水影本以为男人的办公室会有些乱,没想到一切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窗边还有一处盆栽,更添生机盎然。 “请坐。” 炎曜示意李为乐给她倒茶。 “谢谢炎探长的信任,”水影微微一笑,直入主题,“今天的发现一共有三点,第一,死者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两至三点,我仔细检查瞭她的下|体,虽然衣不蔽体,却并没有被性侵过,第二,戴春芳中的毒是百草枯,这是一种常见的毒药,对人畜都有很强的毒性,死者的口腔食管粘膜溃烂,颈部也有抓痕,证明死前十分痛苦,第三,我在她手中发现瞭这个——”水影将一个透明证物袋放在茶几上,“这裡有一枚纽扣,当我看到尸体的时候,曾发现她手指紧握,可当时条件有限,不知当中有什么,今天用镊子小心掰开,才发现这个秘密。” “多谢。”炎曜转头,对李为乐吩咐道:“将上海滩所有的裁缝铺询问一遍,特别是公共租界内的,帮我查查这纽扣的线索。” “是!”李为乐恭敬地敬瞭个礼,转身离开。 一时间,办公室内隻剩他们二人,有些寂静,像身处玻璃球中,隔绝瞭外部的世界,连鸟鸣都有些模糊,像被浆糊给沾湿瞭。 炎曜摸瞭摸下巴,眼神深邃道:“除此之外,通过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我们还发现,死者有个儿子。” “这个我知道。”水影想起那几名舞女的话,瞭然地点头。 炎曜声音清朗,淡道:“巡捕房派人去向他儿子问话,那孩子却是个傻子,隻知道哭,不知水小姐有没有办法,帮助巡捕房向他瞭解线索。” 水影美眸一闪:“他现在在哪裡?” “我派饭堂的魏姨照看,正在巡捕房内。” “当然可以。”水影起身,拿起手袋。 小时候在院子裡,她是出瞭名的孩子王,也是大傢口中“别人傢的孩子”,院裡的叔叔婶婶有事,就把孩子丢在她们傢,让自傢孩子跟她一起学习,久而久之,水影对哄孩子就很有一套瞭,她刚走到门口,却被炎曜给叫住瞭。 “等等,”炎曜顿瞭顿,道:“我和你一起去,看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水影停住步伐,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抱歉,她实在无法想象一名铁血探长哄孩子的样子。 一定很有趣。 眼镜先生 巡捕房内有一条小径,小径两旁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细碎的阳光从叶间渗瞭下来,耳边还有鸟雀的鸣啼,颇有清幽之感。 二人一同下瞭楼,沿著这小径去饭堂。 第5章5 炎曜个子很高,站在水影身边,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他的警察制服很合身,戴著警帽,在脸庞上落下阴影,隐隐穿出瞭几分神秘深沉的威严。一路上,二人并未讲话,可是水影却不感觉尴尬,隻觉得站在他身旁,没来由地有种安全感。 “到瞭。”炎曜指瞭指饭堂边的一间小屋。 话音未闭,小屋中就传来瞭震天响的哭声。 “妈妈……我要妈妈!” 推门进入,魏姨正抱著那孩子哄,他大概三四岁左右,脸圆圆的,戴著虎娃帽子,还留瞭两行小鼻涕,魏姨正用小拨浪鼓在他耳边轻晃,一边哼著歌谣,见炎曜来瞭,站起身,抱著孩子,微赧道:“炎探长,不好意思,他一直哭,我都不知如何是好瞭。” “让我来试试。”水影从炎曜身后探出头来,从魏姨手中接过那孩子。 “姑娘,小心些。”魏姨眼见这小姑娘美貌惊人,娇滴滴的,万一摔瞭孩子怎么办,没想到她却一隻手将孩子抱瞭过来,放在桃木凳子上。 小孩两隻脚直蹬,还不安生。 水影半蹲下去,从荷包裡掏出一块手绢,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眼泪。 小孩哭。 水影擦。 小孩继续哭。 水影继续擦。 一点也没不耐烦。 “糖……糖……”小孩渐渐止住瞭哭声,断断续续地说。 “马上给你,真乖。”水影起身,摸瞭摸小孩的脑袋,转头对炎曜说:“请问,能帮我买盒软糖吗?巡捕房旁边的商铺就有。” 得,把他当小工瞭。 炎曜腹诽道,还是去买瞭糖果。 再次回来时,却见那小孩笑得很开心,直拍巴掌,水影正在他旁边摇拨浪鼓,温温柔柔的样子,阳光仿佛给她镀上瞭一层柔光,如在梦中。 “你要的糖。”炎曜递给她,声音高冷。 “不是我,是他要的。”水影纠正道,眸子晶亮,“既然是你送他的,那你喂他吃吧。” 炎曜:“……” 他一个大男人,完全没有哄小孩的经验,此时的他,上前也不是,站在原地又不是。水影似乎看出瞭他的犹疑,补充道:“刚才我问瞭,他叫小虎,小虎其实不傻,隻是讲话比别人慢些。你不是想拉近和小孩的关系么?喂块糖总不过分吧。” 也罢,为瞭查案。 炎曜撕开包装,抽出一块糖果,递到小虎的嘴边。 他不说话,也不笑,轻抿薄唇,有种上位者的威严。 小虎见炎曜那么严肃的样子,吓到瞭,“哇”的一声,又哭瞭。 炎曜有些不知所措,小孩的眼泪弄得他心烦意乱,隻觉得哄小孩怎么比抓坏蛋还麻烦。“别这么严肃嘛,对著小虎笑笑。”水影提议,将拨浪鼓递给他。 炎曜也学水影的样子半蹲瞭下去,扯出一个笑容,片刻就没有瞭,像吹风吹皱瞭池水,霎时便还原。 小虎却对他的警帽起瞭兴趣,止住哭,一把将炎曜的警帽扯瞭下来,在手中把玩。 魏姨有些惊慌:“炎探长,小孩子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和他计较啊。” 炎曜先是一怔,继而理瞭理头发,轻咳瞭一声,说:“没事。” 又将糖递给小虎,这次他吃瞭,还津津有味的样子。 从侧面看,炎曜的睫毛居然很长,落下一片阴影,水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以后对自己的孩子也会这样吗?如果是的话,炎曜一定是个好爸爸。 这个念头一出,水影就被自己吓瞭一跳,立马赶走瞭遐思。 “叔叔,我……妈妈……去哪裡瞭?”小虎断断续续地问。 炎曜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揉瞭揉小虎的头,说:“你妈妈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瞭,临走前,委托我们照顾你。” “那……眼镜叔叔呢……”小虎抬头问。 炎曜和水影对视一眼,隻觉得他口中的“眼镜叔叔”也许是个关键人物。 水影柔声说:“小虎,能告诉我们,眼镜叔叔和你妈的关系吗?” 小虎呆瞭一下,以很慢的速度说:“眼镜叔叔……每周一来看我……和妈妈,不过,有一次他打瞭……妈妈一巴掌,就再也……没来瞭。” 小虎嘴巴一撇,像勾起瞭什么噩梦般的回忆,又想哭。 水影却说:“眼镜叔叔是坏人,巡捕已经把他关起来瞭,他再也不能欺负小虎和妈妈瞭。” “真的吗?”小虎眼睛扑闪,模样开心,继续把玩著炎曜的警帽。 炎曜侧身,问:“小虎很喜欢这帽子吗?” 小虎咿咿呀呀道:“当巡捕,抓坏人!” 炎曜的目光突然像被触动瞭,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伸出手,摸瞭摸小虎的头,还擦瞭下他眼角的眼水。就在水影以为他冰山融化,铁树开花时…… 炎曜突然起身,拿回帽子戴上,动作十分突兀。 “线索拿到,走吧。”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仿佛刚才的温情都是她眼花瞭。 水影:“……” 这个男人,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出魏姨的门后,水影问炎曜:“小虎以后会怎样?你们会将他送入孤儿院吗?” 在水影心中,孤儿院就像一个弱肉强食的小社会,小虎发育迟缓,个子也比一般孩子要矮小,这样的状况,很难不被欺负,她虽无可奈何,却也于心不忍。 炎曜摇头,平静地说:“魏姨很喜欢小虎,她是个寡妇,孩子在一岁时肺炎去世,房裡才会有这些小孩的玩意儿。她这些年都没个寄托,也没改嫁,隻是向我恳求能收养小虎,也算是大人小孩做个伴。” 第6章6 “那就好瞭。”水影驻足,没来由地舒瞭一口气。 “眼镜先生的事,我会著手调查,这次的报酬,也会让杰克结给你。”炎曜背著手,公事公办地说。 “给小虎当零花钱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水影拎著包,美眸一定,道:“我的片酬够生活,不必赚外快,不过是对法医学很有兴趣,才想尽绵薄之力,若炎探长还有需要,尽管联系我。” 她也学著他的样子,双手抱臂,公事公办地说。 “多谢。”炎曜将手负在后面,目光却像风儿吹过的麦田,忽明,忽暗,好似在思索什么。 这时。 杰克一路小跑瞭过来,揣著气,脸红脖子粗:“水小姐,外面有一男子,自称是您的经纪人,好像很著急的样子,一直在问我们您什么时候结束。” “我这就过去。”水影以为老常有什么急事,便匆匆和炎曜道瞭别,离开瞭巡捕房。 …… “小祖宗,你可算来瞭。”常昶向裡面张望瞭许久,终于盼来瞭水影,简直比见到亲人还激动。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她睨瞭他一眼,老常一向说风就是雨,豆大的事儿都恨不得被他说成天要塌瞭。 “昨天忘瞭跟你说,龙庄佈坊刚到瞭一批洋货,上海滩的姑娘们争相预定,还要排号,我想你周日的晚宴一定不能落瞭下风,便帮你定瞭个号,下午一点去,过时不候,喏,现在都十二点半瞭。”他指瞭指擦得发亮的手表,一本正经道。 “有的人就算裹一身粗佈麻衣都能成全场的亮点吧?”水影下巴微抬,揶揄道。 老常金牙一闪,心想,我当然知道你美貌,可嘴上还是说:“理虽是这个理,毕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 …… 轿车行驶在上海滩繁华的街道上,不时传来叫卖声,水影见有个卖糖葫芦的,便要司机停下,买瞭一串,在国外待太久,很久没吃糖葫芦这种特色小吃瞭。这红彤彤的糖葫芦,就像一个个小灯笼,著实让水影嘴馋。 老常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你以前是从来不吃甜食的,总是说,吃瞭发胖。” “死瞭一次,凡事都看开瞭。”水影四两拨千斤道。 车停在棋盘街路口,佈坊在不远处。这裡之所以叫棋盘街,是因老上海街道弯弯曲曲,此处却南北有序,排列整齐,像隻棋盘,有诗云:“纵横界画似棋盘,世路纷纭一例看。东角秦楼西楚馆,谁从局外作旁观。(1)” 刚到门口,一位小姐翩翩而来:“好巧,居然在这儿碰见你,水小姐别来无恙啊。” 她穿一件驼色呢子大衣,裡面一件斜襟香云纱旗袍,戴一顶小洋帽,发式是上海滩最流行的小卷,显得娇俏可人,活脱脱一个摩登女郎。 凭著模糊的记忆,水影知道,这人是原记百货的千金原落依,好巧不巧,正是水影儿的情敌。往日裡,杜二公子和原小姐走得很近,让水影儿吃瞭许多飞醋,这次的自杀,就是听说瞭杜二公子和原落依的订婚消息。其实,水影在心底裡是为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感到惋惜的,为瞭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居然搭上瞭自己的性命,也是够傻的。 “没其他事的话,我们进店挑佈料吧。”水影显然不想和她多说。 原落依却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面前,“水小姐身体怎么样瞭?听说前段时间不吃不喝,还去鬼门关走瞭一趟,今天见瞭,还以为是外面的谣传呢。” 话语轻柔,可是水影分明从她语气中读到瞭挑衅。 “这就不劳原小姐操心瞭,听说半年后你和杜公子就要结婚瞭,恭喜。”她表情如常,半点情绪都没有,似乎在诉说著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原落依吃瞭一大惊,这女人怎会如此平静?还以为会当场撒泼,大哭大闹呢。 粉唇微张,片刻便掩下瞭惊讶,“水小姐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瞭,不该你得到的东西,永远不是你的。” “是啊,可是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也未必是最好的。”水影淡淡道。 转身,便进瞭佈庄,留下原落依一人在风中凌乱。 她看中瞭一块银丝绸佈,花纹精巧,在灯光下,像星星落入瞭凡间,原洛依也来到瞭跟前,故意扬起声,道:“老板,这佈我要瞭。” 绸庄老板自是谁也不想得罪,有些为难地搓瞭搓手,道:“两位贵宾,不好意思,这佈就剩最后一匹瞭,您二位请自行商量下吧。” “那就给原小姐吧,我再看看。”水影放下佈,一点都不留恋。 “站住!”原落依咬瞭咬嘴唇,抱臂道:“我从来都不需要你让,咱们也别装什么姐妹情深,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她睨瞭水影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嫉妒我的气质,不像某些人,穿上金装也当不瞭佛祖。” “不必瞭。”水影回绝得很干脆,她突然走近瞭一步,“我真的很羡慕你的皮肤,怎么保养的。” 原洛依不信水影会夸她,一时间警铃大作:“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么厚。”水影美眸微敛,晕过一丝狡黠的光。 “你……你!”原洛依被她气得够呛,“咱们走著瞧。”久久,才从牙缝裡蹦出一句话。 不过这可不是水影拱手相让的理由,她心中早有瞭盘算。 …… 原洛依总觉得,水影儿哪裡不一样瞭,现在,就像一株带刺的玫瑰,让人不敢亵渎。 记忆突然回到瞭那日在大中华歌舞厅,其实原洛依就在外面,她本和小姐妹们在附近逛街,却眼睁睁地看著戴春芳的尸首被抬瞭出来,隻是原洛依隐在人群中,谁也没有发现她。 第7章7 在戴春芳死亡的前一天,原洛依和戴春芳曾爆发瞭激烈的争吵,原洛依甚至在她脸上抓瞭一道印子。 还好警察没找她,原洛依心想,那她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衣香鬓影 炎公馆坐落在上海滩的静安寺附近,这儿是富人区,有很多高档酒店,影院戏楼,连过路人的衣饰都像比别区讲究些。高档轿车停满瞭门口,一幢西式洋房,外面开瞭一大片绣球花,绿树成荫,花草茂盛。最有特点的便是洋房上的彩色玻璃穹顶,很像西方大教堂的装饰,阳光落下,地面便铺开缤纷的颜色,像上天打泼瞭调色盘。这是炎白钰花大价钱从欧洲定制的,光运费都是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 炎白钰在大堂待客,他身材高大,精神矍铄,一身长衫长袍,很有旧上海的风味,身旁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是他情人,交际花亮冰,炎白钰本来打算今年过年后便娶她过门,可是不知怎的,街头小报得瞭消息,写瞭长篇报道批判此事,都说亮冰攀附权贵,心怀不轨,还列举瞭她往日的许多暧昧对象。炎白钰隻好作罢,一是舆论压力太大,二是被报道裡的一衆男人刺瞭眼睛,可是又不舍得亮冰,才没撕破脸,隻是对她的态度却大不如前瞭。 舞厅有很多人跳舞。 他们锦衣华服,衣香鬓影,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像翩翩的蝴蝶落入瞭舞池,让人眼花缭乱。音乐环绕,美酒佳人,恍若天界。 一曲罢瞭,门童扯瞭扯嗓子,通报:“杜二公子和原大小姐到瞭。” 原落依一身银丝绸裙,衬得她气色不错,妆容精致。她挽著一名年轻公子,那公子生得很漂亮,桃花眼,瓜子脸,戴一框金丝眼镜,一身白色西装,风度翩翩,正与人谈笑风生。 “炎老爷,恭喜啊!”杜邵凛将贺礼递给炎府管傢,彬彬有礼道。 “老夫也要恭喜杜公子与原小姐订婚大喜啊!”炎白钰从善如流道。 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瞭。 原落依发现,自己与炎老爷的女伴亮冰居然撞衫瞭,她们的衣服出自同一佈匹,款式与样子也差不多,二人对望一眼,隻能掩下心裡的尴尬,像两隻燕儿散落到会场的不同区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正好被水影料中瞭——既然老板说是最后一匹,一定被许多人买过瞭,撞衫的可能也很大,所以她才放弃瞭那匹佈。 “曜儿怎么还没下来?”炎白钰皱眉,问管傢。 “少爷正在帮您准备礼物。” “还算他有心。”炎白钰捋捋胡子道。 炎曜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总和他有些疏离,自从那件事后,这孩子就像和他隔著一层似的,久而久之,便没有那么亲近瞭。炎白钰一开始很疼惜这个儿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想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总是无功而返,有时甚至弄巧成拙。不过已过知天命的年纪,炎白钰也逐渐不那么在意瞭,至亲至疏是父子,什么事都别太认真,面子上过得去就成。 正说著,炎曜从二楼的房间缓缓下来,与以往不同,他今日未穿警服,而是衬衫、马甲、黑色西装,头发用发蜡梳的很好,矜贵清冷,隻是周身散发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让人不敢逼视。衆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住瞭,隻觉得眼前之人光芒太盛,让整个会场都耀然生辉。 他跟父亲寒暄瞭几句,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瞭杜二身上,却并未上前攀谈,而是找瞭个地方坐下,倒瞭一杯酒,拿在手上。期间,有许多小姐害羞上前,希望共舞一曲,炎曜都礼貌而绅士地拒绝,说不善此技。他表情虽冷淡,可小姐们被拒绝瞭,倒也不觉得难堪,隻是安慰自己说,也许这先生是真的不喜欢跳舞。 这时,门童突然通报:“水小姐到瞭。” 大门缓缓打开,仿佛有花香飘过。水影一身香槟色丝绒长裙,珍珠耳坠,秀发盘在脑后,隻垂下几缕青丝,婷婷袅袅,像一隻高贵的天鹅。她的五官本生的极好,以前却被浓妆给掩盖住瞭,现下略施粉黛,隻画瞭红唇,倒显得豔色更甚。 原洛依眼见著衆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隻觉得嫉妒,手挽在杜二的臂上,默默地握成瞭拳。 杜二也嘴唇微张,隻觉得水影儿今天的打扮很美,目光久久徘徊在她身上。 没想到,水影直直地往他的方向走来。 杜二呼吸一滞,衆人也都像看热闹似的,默默地让出一条道。 杜二公子站在原地,衆目睽睽之下,也不想显得太过无情,毕竟自己以前拒绝过她,原因也没什么,隻是觉得她总缠著自己,很烦人。 高跟鞋一步一步。 离他更近。 杜二的心也一下一下。 愈发收紧。 脑中冒过一百个念头,就在他以为水影儿会停下脚步时,她却从他身边飘然而过,头也不回,像路人一般。 “水小姐。” 男人的自尊心让杜二忍不住,唤瞭一声。 人啊,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得到手的不珍惜,不搭理你的反而勾起你兴趣。杜邵凛觉得,水影儿一定是在欲擒故纵。 “公子,我们,认识么?”水影莞尔,虽明媚动人,笑意却未达眼底。 杜二:“……” 他隻好扯出一抹笑,扶瞭扶眼镜,酸溜溜地说:“水小姐怕是贵人多忘事瞭,隻是今日的打扮,著实亮眼,便想称赞一下。” “多谢。” 短短两个字,很是疏离,随即,头也不回地走瞭。 杜二:“……” 谁曾想,水影是往炎曜的方向去的。 第8章8 她立在炎曜身边,朝桌子敲瞭三下,炎曜抬头,对上一双清澈莹润的眸子。 “炎探长,好久不见。请问这裡有人吗?”她抿唇一笑,大方优雅。 “坐吧。”炎曜喝瞭一口酒,道。 水影拉瞭个椅子过来,托著腮,坐在他身边,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炎曜这样的打扮,像一个贵族,气质绝佳,比画报上的男明星还要迷人。不过,她可没空管这些,有更重要的事吸引她的注意。 “听说,发现瞭第二具尸体?” 坐下的第一句话竟是这。 炎曜没有否认,缓缓道:“第二名死者,在今天早上发现,是一名妓院头牌,叫王莺莺,她身中数刀,与上一名死者死状相似,现在正在巡捕房的停尸房。” “这倒有些奇怪瞭,”水影用手支著头,像是想起瞭什么,“你听过伦敦的开膛手杰克吗?他也是这样,专对风尘女子动手,不过他手段更加变态,还将这些女子的器官炒菜吃,也不嫌恶心。” 懂得还挺多。 以前还以为隻是个空有外表的花瓶,没想到倒有些见识。 炎曜转头望她,隻见她手中握著一杯葡萄酒,骨节分明,手指白皙修长,红酒与雪肤,像红梅与白雪,相得益彰。 炎曜撇开目光,道:“还有一个发现,通过调查,我们知道小虎口中的眼镜先生是谁瞭。” “谁?”水影眼睛一亮。 炎曜下巴一抬,努瞭下嘴,正是杜邵凛的方向。 “居然是他?”水影难以置信,本以为杜邵凛隻是一个空有皮囊的花花公子,没想到却与命案扯上瞭联系。 炎曜继续说:“巡捕通过询问戴春芳周围的住户,得知瞭眼镜先生的相貌,与杜邵凛十分相似,再将杜二照片让他们相认,住户说,就是此人。” 炎曜打量瞭一下她的表情,以前外面疯传,水影儿与杜二有暧昧关系,可是今天看来,她对他却和路人差不多,难道,传闻是假的? 水影敲瞭一记桌子,拉回瞭他的遐思。 “你继续说啊。” 炎曜喉结滚动,道:“今天我观察瞭杜邵凛,发现他并没有被此事影响,仿佛对戴春芳的死浑然不知,可是巡捕房的人假扮成菜农,从杜公馆的下人处得知,杜傢订瞭大公报,每日必看,戴春芳之死的新闻铺天盖地,他们不会不知道。” 水影抿瞭一口酒,说:“这倒是蹊跷。” “还有那纽扣,也与杜邵凛脱不瞭关系。”炎曜轻咳瞭一声,说:“这纽扣是从法国定制的西装中扯下的,全上海隻有三件,好巧不巧,杜邵凛就有一件。不止如此,第二名死者与杜公子也有联系,上个月,杜公子是她的常客。” “明白。或许,我可以去探一下他的虚实。”水影眸光一闪,有瞭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外人看来,二人交头接耳,暧昧非常,从样子上看,好似一对璧人。 杜邵凛此时眼神複杂,没想到一直心甘情愿让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花痴”居然转瞭性,还搭上瞭其他人,对方不光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铁血探长,还是炎老爷的独生子,让他的心情五味杂陈,像打破瞭酱汁,一颗心全被染浑瞭。 水影端著一杯酒,起身,似是要与其他名媛说话。 谁知却撞到瞭他,酒洒在瞭他的白色西装上,湿漉漉的,一滴一滴向下淌。 “真是不好意思。”水影做出为难的神情,作势要帮他去擦,杜邵凛赶忙脱下西服外套,说:“无事,一件衣服而已。” 原落依看他这个样子,升起怒意,说:“谁知水小姐是不是故意的呢?毕竟邵凛曾拒绝过你,水小姐公报私仇也未可知啊。” “好一个公报私仇,”水影也不恼,隻是说:“我才没时间玩这些无聊的把戏,隻不过有件事情,想问问杜公子。” 杜二将眼镜摘下来,擦瞭擦,问:“何事?” “你认识,戴春芳吗?” 他的手一凝,目光有些闪躲,嘴上还是说:“不认识。” “可是,有人说看见你经常去戴春芳的宅子呢,街坊四邻都能做证。”水影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说。 杜二一愣,舌头打颤:“谁……谁说的?要他出来给我对质,是谁在嚼舌根子!”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杜二被她探究的目光弄得心裡发毛,明明是极美的五官,却透出一股凌厉之气。 “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罢瞭,本来事先就说好瞭,不动感情,隻是玩玩,她却非要我给她负责,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还带著个小拖油瓶,我能负什么责?我可不是冤大头,想被人坑就坑的!” 杜二耳根通红,一股脑地说瞭一大堆,水影突然觉得,水影儿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男人,真是眼光奇特。 “那王莺莺呢?杜公子还有印象?” “她怎么瞭?”杜邵凛不耐烦道,原落依也十分不悦,翻瞭个白眼,“都是些花花草草,玩玩而已的货色,真不懂你为什么询问许久,浪费我们时间。”话虽如此,私下裡,原洛依可没少去向她们示威,这也是她与她们吵嘴的原因。 “原小姐,有许多人都看到你和她们争吵过,甚至戴春芳死之前就和你吵瞭一架,按理说,你的嫌疑可大得很。”水影故意吓她。 “我……我有什么嫌疑?”原洛依嘴裡吃螺丝瞭,“她们死的时候我都在和姐妹们逛街,她们都可以作证!” 这她倒没说错,水影没去理原洛依瞭,而是对著杜邵凛冷声说:“二人皆是中毒而死,身中数刀,一人被发现在歌厅的洗手间内,另一人被发现在妓馆的天台上,听说,都是杜公子的红颜知己呢。” 第9章9 她一字一句道,目光凝视著杜邵凛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天罗地网 暮色四合,街灯起瞭,炎公馆点上瞭灯,灯光缀在建筑上,更添华美神秘,夜空闪著星星,像明珠洒在黑绸上,有种梦般的美感。 水影来到天台上,炎曜靠著一根柱子,一腿微弯,似在赏月,他脸庞的轮廓并不清晰,夜色仿佛给他镶上瞭一层柔光,显得有些孤寂。他没穿外套,上衣的扣子松开瞭两颗,带著几分慵懒的感觉。 “刚才我探瞭一下杜二的口风,他的表情虽是惊骇,却没有凶手那种应有的表情。”水影打开瞭话匣子。 “哦?”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一般凶手在听到自己所杀之人的死亡现场描述时,心底会有隐隐的兴奋,这兴奋即使压抑得再好,也会通过微表情传递出来,可是我刚才注意杜邵凛的表情,他似乎隻是害怕,并没有其他感觉。”水影皱眉,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要么就是杜二心机颇深,隐藏得极好,要么,就是凶手另有其人。”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凶手的真正目标也许正是杜邵凛。” “嗯?”水影不解:“为什么不直接杀瞭他,而是要绕这些弯呢?” 炎曜声音清淡:“在上海滩,身败名裂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如果杜二真的被安上瞭杀人罪,那么等待杜傢的,将会是更大的浩劫。” 他的话语回响在天台上,像远处佛寺飘来的梵音,有著震撼人心的力量。 水影陷入瞭沉思,看来凶手不止是憎恨杜二,更是憎恨整个杜傢。上海滩无人不知,杜傢有一子一女,杜大小姐几年前出阁,嫁到瞭烟草大王的傢裡,现在隻有杜二公子在傢。老爷和夫人对这位公子宠爱有加,含在嘴裡怕化瞭,捧在手心怕摔瞭,如果他们唯一的儿子入瞭狱,还被判杀人罪,那么整个杜傢在上海滩都会抬不起头。 “还有一件事,值得深思。”炎曜顿瞭一下,道:“刚才我得到消息,经过问询两位死者的熟人,她们说戴春芳和王莺莺死前曾和一名蓝衣女子交好,可她们都不知道此女子是谁,巡捕们想从这女子著手,却没有任何头绪。” “还有这种事?”水影握紧瞭栏杆,隻觉得线索错综複杂,“冒昧地问一句,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准备搜查令,明天搜查杜公馆。” 水影惊道:“这么快?你是要……引蛇出洞?” “不错。”炎曜点头,声音沉著地说:“这是一步险棋,却是凶手愿意看到的,我们便将计就计,看看躲在暗处的那人,会有何反应。” 月亮初升,皎洁的月光洒瞭下来,落在二人的身上,将影子拖得老长,月季花在阳台上悄然绽放,静谧地吐露著芬芳。 恍然如画。 *** 第二日。 “你们在干什么?”清早,杜公馆就传来管傢的惊呼声,“老爷夫人正在休息,你们不能进去。” “我们不是来找老爷夫人的,而是来找二公子的。”李为乐将搜查令举起来,放在管傢跟前,说:“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巡捕房办案,不得干扰。” 管傢递给李为乐一根烟,“大人行行好。” 李为乐说:“我从不抽烟,你若是再阻拦,我就当你妨碍公务瞭。” 管傢隻好退到一边,讪讪道:“那……请吧。” 李为乐做瞭一个出发的手势,便带著弟兄们进去搜查瞭。 杜邵凛睡眼惺忪,穿著蓝色绸缎睡衣,揉瞭揉眼,大声说:“烦死瞭,一大早扰人清梦,谁给你们这么大胆子!” 杜老爷和夫人也闻声而出,杜老爷额上佈满皱纹,棕褐色的皮肤,眼皮耷拉著,快到花甲之年,杜夫人似乎比他小很多,四十出头,秀眉细眼,颇有江南水乡女子的风韵。 杜老爷将拐杖捅瞭捅地面,生气道:“居然敢在杜公馆撒野,看来是不把老夫放在眼裡瞭。” “杜老爷,不好意思,我们是奉炎探长之命,过来搜查。”李为乐顿瞭顿,说:“还请杜老爷配合。” “你是说炎曜?”杜老爷嗤笑一声,语带讽刺,道:“不过是个后生,我和他爹交情颇深,没想到他儿子居然来找杜公馆的麻烦,我倒要跟他爹说说,看他教出瞭怎样一个好儿子。” “话虽如此,可是上级指示,我们不得不从。有证据表明,二公子与前些天发生的歌厅舞女谋杀案有关,还请配合巡捕房调查。”李为乐到底年轻,在上海滩举重若轻的大人物面前,还是有些犯憷,可是职业素养使然,即使犯憷,也必须执行公务。 他冷瞭冷神情,吩咐兄弟们开始搜查。 “反瞭,反瞭这是!”杜老爷气得七窍生烟,拐杖捅得地面簌簌作响。 杜老爷虽知道儿子是个风流性子,却万万没想到,会与人命官司有关。 管傢张叔不敢得罪巡捕房,见巡捕要去后花园,不禁说:“那裡没什么好查的,除瞭一个柴房就是许多花,那些花可是园丁辛辛苦苦培育的呢,希望你们小心点,不要破坏。” 没想到,真在柴房裡搜到瞭痕迹。 柴房昏暗,裡面摆著许多红油漆,是前几个月粉刷花房剩下的,就一直放在这裡,没有搬走,除此之外,还有几道车轮印,看来那抛尸用的推车原先就停放在这裡。 证据确凿,不能抵赖。 李为乐学炎曜的样子,板著脸,负手道:“杜公子,还请跟我们到巡捕房一趟,接受问询。” “不是我……真不是我!这花房隔段时间就要刷一次,真的不关我的事!”杜二惊慌失色,“你们不能抓我!” 第10章10 见巡捕房态度强硬,他不得不从。被带走时,还大声惊呼:“爹,娘!一定要将我救出来啊!你们可就我一个儿子啊!要是我死瞭,杜傢就绝后瞭!” 杜夫人急得直抹眼泪,扯著杜老爷的袖子说:“求您救救凛儿啊,他可是我最宝贝的儿子啊,要是凛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瞭!” 杜老爷也唉声叹气,直言:“傢门不幸、傢门不幸啊。” …… 杜邵凛被带到瞭审讯室。 这裡离监狱很近,有些阴冷潮湿,他被驾到一个凳子上,戴上手铐,坐瞭三个小时。杜二自小娇生惯养,哪裡受过这种苦楚?他愤恨道:“叫你们炎探长过来,我要请最好的律师,告死你们!” 无人理他。 “都聋瞭吗?我要将这裡夷为平地,你们等著瞧!” 还是无人理他。 杜二觉得自己被冒犯瞭,却又无计可施,谅他们也不敢对自己动刑,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一夜后,审讯室的门开瞭。 炎曜一身警服,身材笔挺,走瞭进来,逆著光,他的个子很高,恍若神祗。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杜邵凛狠狠地捶瞭一下桌子,红著眼道。 才一夜功夫,他便神色疲惫,黑眼圈很重,还长出瞭一点青色的胡子,与之前的风流形象判若两人。 “这句话几乎是每一个嫌犯的开场白,巡捕们耳朵都要听出茧来瞭。”炎曜抬眸,神色不变道:“经过调查,你已被视为本案嫌疑人。” 杜邵凛脸上明显略过惊慌,嘴唇发颤道:“你……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我?” “那辆推车就是证据。经过检验,那上面的血掌印和第一名死者的掌印重合,而且,推车的车把上面,有你的指纹。” “这不可能!”杜邵凛埋著头,将手指插到头发裡,红著眼说:“一定是有人陷害我!那二人不过是我的红颜知己,我怎么会杀瞭她们!” “巡捕房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诬赖一个好人。”炎曜声音清冷,掷地有声,“一切还需证据说话,希望杜公子能配合。” “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什么?”杜邵凛又捶瞭一下桌子,不甘心道:“凶手想诬赖我,必定佈下瞭天罗地网,想置我于死地,你们巡捕房真能还我清白么?” “这还取决于你自己。”炎曜直视他的眼睛,说:“倘若有人诬赖你,必定会留下马脚,希望杜公子回忆一下,案发前几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奇怪的事情?”杜二不受控制地重複瞭一遍他的话,脑中杂乱,像纷飞的雪片。 炎曜见他太过激动,递给他一根烟。杜邵凛像是见到瞭救星,抽瞭烟,果然平静瞭下来。 突然抬头,说:“这几天有个外地老板,约我谈木材生意,还给我拿瞭一些木材的样品来看,可是杜傢从未涉及过建筑领域,我便随意拿著几块木头看瞭看,就拒绝瞭这个买卖,后来再组饭局时,这老板却怎么也联系不上瞭,我问瞭身边的朋友,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他有什么特征?”炎曜手中的笔点瞭点桌子,道。 杜邵凛陷入回忆,“外地口音,好像是北平那边的,说话字正腔圆,秃顶,八字胡,鹰鈎鼻,眼睛很小,大概就是这样瞭。” “还有呢?” “记不清瞭,我和他也隻是谈瞭不到一小时。” “请仔细想想,也许这是破案的关键,如果你给的信息不充分,想在偌大的上海滩找一个人,便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半步。” 杜邵凛低下头,用手捏瞭捏眉心,突然一拍桌子,道:“哦我记起来瞭,他的手背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十分显眼。” “多谢。”炎曜将笔记本合上,整瞭整帽子,起身。 杜邵凛赶忙道:“能找到他么?” “很难。”炎曜实话实说:“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这些天过去瞭,他八成已经离开瞭上海,不会那么傻,束手就擒。” “那……” “有两个可能,第一,他就是最终的凶手,第二,他隻是凶手的一颗棋子,背后之人通过他,引你入局。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一定不会亲自出马,所以第二种可能的概率很大。”炎曜深邃的眸子一沉,“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在出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冷冷道:“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杜公子流连花丛,情债欠瞭太多,也许今日,便是偿还的时候。若最终证明你无罪,希望再遇到类似的事情,能想想今日的遭遇,便不会随心所欲地胡来瞭。” 铁门“砰”的一声关上,杜邵凛感觉世界又恢複瞭寂静。 自己游戏人间,纸醉金迷瞭半生,都不觉得有何不妥,今日的牢狱之灾,真是来源于往日的业障吗? 双重手法 这些天,水影正在剧组拍戏。 以往,水影儿就是传说中的花瓶,所以导演对她的演技并没抱太大的期望,这对水影来说无形是好事——若是期望过高,她一紧张演砸瞭,岂不是很快就漏瞭马脚? 还好她读书时参与过戏剧社,演戏经历倒不是一片空白,再加上她态度端正,不懂就问,一上午倒得到瞭导演许多的表扬。 一场戏拍完,她回到棚裡坐下,研读剧本,化妆师正在给她上妆。 老常倒也乐得自在,少操瞭许多心,人都快活瞭一截。他端著一杯水,拿一份报纸过来,翘著二郎腿道:“看看今天的新闻,有什么趣事。” 翻开第一页,就惊呼瞭一声:“哟,这通缉犯长得挺别致呢,好像和上次的案子有关。” 第11章11 “什么通缉犯?”水影来瞭兴趣,难道炎曜这么快就确定凶手瞭吗? 真是雷厉风行。 “喏,这个。”老常指瞭指那画像,“巡捕房说此人与案子有重大关系,若有知情者提供此人线索,奖励一百大洋。” “这人倒是面生。”凭借水影儿的记忆,水影在脑海中搜寻瞭许久,也不记得有哪个大佬长这模样,八成是个虾兵蟹将,被人当枪使的。 谁知,过瞭三天,新闻的头版头条就说此人抓住瞭,正关在城北监狱,经过拷问,那人承认此事有幕后指使者,却坚决不说是谁。 短短的几行字,让水影升起疑云。 直觉告诉她,炎曜肯定有什么计划。 又过瞭一天。 今天一场戏是男女主告别的场景,既然是“告别”,难免会有缠绵悱恻、拥抱亲密的镜头,男主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小生谢非,他剑眉星目,很有观衆缘,本以为水影儿不好相处,谁曾想经过几天的接触,倒是觉得她大方随和,虽然话不多,人却没什么架子,和传闻很有不同,便多瞭几分好感。 特别是在等戏的时候,不说话,一双眼隻盯著剧本,鼻子秀挺,嘴唇微动,长发披肩,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感。 …… 江南烟雨下,二人站在一处石桥边,打著油纸伞,水影穿著蓝衣黑裙的学生服,扎两条麻花辫,正与谢非互诉衷肠。 她的眼泪流下,说到动情处,头轻轻地顶著谢非的胸膛,谢非隻觉得心跳飞快,鼻尖有发丝的清香,他搂住水影的肩,画面拉远,定格在这瞬间…… “卡!”导演络腮胡表示很满意,中气十足地说:“辛苦二位,今天的戏就到这吧!” 水影抹瞭抹眼泪,谢非递给她一方帕子,笑瞭下,说:“影儿,你演戏真的很不错,不知今晚可否赏脸,共进晚餐?” 水影刚想著怎么拒绝,老常却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说:“炎探长找你。” “谁?” 水影还沉浸在刚才分别的场景中,有些回不过神。 “他就在那裡。” 顺著老常的目光望去,水影见炎曜立在那裡,身著常服,负著手,像料峭春寒下的一棵松柏,他望著水影,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水影一惊,难道刚才和谢非的片段都被炎曜看到瞭吗?不过她是在拍戏,也没什么不妥。 “不好意思,今晚有事,谢先生自己先去吃吧。”水影对谢非歉意一笑。 谢非忙说:“没关系,不知道水小姐今日和朋友约瞭,是我唐突瞭。”其实水影并未和炎曜有约,见谢非这样说,也没再解释,隻是由他去瞭。 她整理瞭下情绪,来到炎曜身边:“不知炎探长今日找我,有何事?” 炎曜隻是说:“打扰瞭水小姐的约会,抱歉。” 因为刚哭过,水影的眼睛红红的,像一隻小兔子,又穿著学生装,倒真像个楚楚可怜的学生。 水影解释道:“不是,就算和谢非吃饭,也会叫上其他人,纯属是剧组聚餐。”话说完,就有些发愣,奇怪,她为什么要和炎曜解释这些,难道是怕他误会什么吗?可是,他们的联系顶多就是案子,又没其他,那她有什么必要多费口舌呢? “今天前来,是有关验尸的事想请教你,此事说来话长。”炎曜看瞭眼手表,道:“时间不早瞭,如果水小姐饿瞭,我们先去吃个便饭,再详谈吧。” 水影点头,说:“我去换个衣服,一会儿就来。” 她的两条麻花辫捶在胸前,像两痕柳树的丝縧,炎曜移开目光,脑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她与谢非拍戏的情景…… *** 宝来饭店。 这裡并非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饭店,名声也不响亮,隻是菜式精妙,环境清幽,中式的装修,亭台楼阁,中央还有荷花池。荷花未到全盛的季节,隻露出尖尖角,门前挂两个大红灯笼,随风摇曳。 “炎探长倒是会选地方,如此清新雅致的饭店,在上海滩恐怕不多见吧。”水影环顾四周,服务员似是炎曜的熟识,将他们引到二楼最裡面的一间包房。 炎曜将菜单递给水影,她随意点瞭几个小菜,又点瞭道西湖醋鱼。 炎曜若有所思,在请水影儿帮忙查案前,他找人专门调查瞭她的背景,其中一点,便是她从不吃鱼,可是眼前这位,却专门点瞭道鱼,著实有些蹊跷…… 待服务员走后,水影问:“炎探长要问的是什么?但说无妨。” 炎曜两条长腿交迭在一起,沉吟瞭一下,“想必你已经看到报道瞭吧。” 在得到水影肯定地回答后,他继续说:“那名嫌疑人其实并未抓到,隻是我设的一个局,故意放出风声,引真凶来城北监狱劫狱,昨晚,他真的行动瞭,被埋伏在周围的巡捕抓住,扯下面罩,谁知,却是杜府的管傢。” “管傢?”水影颇感惊奇。 “是的,经过连夜审讯,管傢承认瞭罪行,他说,自己早就对杜公子怀恨在心瞭,当时他女儿张小妹和他一起在杜傢做事,杜二见张姑娘生得好看,就暗中勾搭,却又瞧不上她的身份,不愿意娶她。张姑娘心灰意冷,最终跳河自杀,香消玉殒。” “所以,张管傢就暗中佈瞭这个局,让杜二偿命?” 炎曜颔首,“那名商人就是他雇来的,说是做木材生意,其实是为瞭取杜二的指纹,将他碰过的木材做成推车的把手,从而陷害于他。” “那纽扣呢?” “管傢说是他跟踪杜二,发现杜二和戴春芳在街角吵嘴,戴春芳一时情急,扯下杜二的纽扣,二人不欢而散。管傢就趁杜二走后,立马擒住她,灌下毒药,所以那纽扣才会在她手中。而另一名死者也是被管傢所杀。我们在管傢告知的地方发现瞭一把短刀,经过比对,正与戴春芳和王莺莺胸前的伤口一致。”炎曜眉头微皱,然而他的表情却好像在说,此事并不简单,还有未被揭开的秘密。 第12章12 水影沉思瞭一下,从道理上说得通,可是,又总觉得有哪裡不对。 毒药,纽扣,刀…… “我知道哪裡有问题瞭!”水影敲瞭一下桌子,眼中似有光华流过。 炎曜身体前倾,对上她的眼,眸中晦暗难明。 他说:“也许,我们想的一样。” “既然管傢擒住瞭被害者,那大可用刀戳死她们就行瞭,为什么之前还要灌毒药?用两种手法,才是问题所在。” 既然光用毒药就能杀人,又何须在胸口捅刀,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凶手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必须用另一种手法来掩盖。 “正是。”炎曜露出瞭欣赏的目光,“弄清瞭这一点,才算是真正的真相大白。可惜的是,管傢的衣袖裡藏有剧毒,坦白完这一切后,回到监狱,居然服毒自尽瞭。” “那么炎探长要我做的,难道是给管傢验尸?”水影十指交叉在一起,指甲带著淡淡的粉色。 炎曜没有否认,他薄唇微动,问:“水小姐明天有空么?” “我明天上午下午都有戏,不过可以抽出午休的两个小时去巡捕房。”她很爽快地答应瞭,隻觉得这案子是越来越有意思瞭。 炎曜颔首,说瞭个“好”字。 这时,菜陆陆续续地上齐瞭,色香味俱全,亭中还有人弹琵琶,唱评弹,那琵琶女模样清秀,大概十六、七岁,杏眼翘鼻,樱桃小嘴,唱著吴侬软语的调子,惹人怜爱。 她挨个桌子询问,要不要听曲儿,好赚点赏钱,旁边有个瞎眼老头,应该是她爷爷。 小姑娘走到一桌前,两名大汉喝得半醉,打著酒嗝,浑身散发酒气。 小姑娘试探著问道:“二位爷,要听曲儿吗?” 一人歪歪扭扭地站起,调笑道:“曲儿有什么好听的,我看你不错,要不今天陪我一晚,一定顶你唱十天曲儿瞭。” “爷别说笑瞭。”小姑娘见状不对,拉著爷爷赶忙走。 另一人却拦住瞭他们,“怎么,主动送上门来的,想走?” 说著便油腻地大笑,拉住小姑娘手臂,说:“装什么正经,小宝贝,让爷亲亲吧,来——” “你干什么!我孙女清清白白,怎么容得你玷污!”瞎眼老头急瞭,和那人推搡起来。 那人朝地上啐瞭一口,“老子看上你傢丫头,是她的福气,个老不死的,真碍眼,去死吧!” 说著就大力一推,老头“哎呀”一声,头撞到墙角,渗出瞭血,他眼冒金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像一隻脆弱的蚂蚁。 “爷爷,你怎么瞭!”琵琶女伸手去够,却被一名大汉拦腰抱住,啃瞭一口,色眯眯地说:“小宝贝,真香啊,让爷今晚好好疼你!” “你放开我,放开!”琵琶女拼尽全力挣扎,大喊道:“救命啊!” “你喊破嗓子也没人救你,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刺耳,肆无忌惮,像发情的野猫。 突然。手臂被人擒住瞭,怎么也掰不开。 炎曜抓著他的手,神情冰冷,那人动弹不得,嘴裡哭爹喊娘,他的同伴赶忙过来帮忙,炎曜一个闪身,出拳如风,将他同伴打倒在地,又咯吱一声,扭断瞭他的手。 花园白骨 “你……你是谁!有种报上姓名!”同伴捂著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炎曜的容颜比冰山还冷,“滚吧,下次若再让我碰见你们,就不是断一隻手臂那么简单的。” “他奶奶的,这次……这次不跟你计较!”二人对望一眼,飞也似地逃走瞭,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恩人,请受我一拜。” 琵琶女泫然欲泣,她爷爷也痛哭流涕。 “恩人,灵鸢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她还想跪拜,炎曜却摆摆手,说:“不必瞭。” “可是……”灵鸢眼中带泪,见炎曜气质清冷,模样又好,脸颊不觉飞上一片红云。 炎曜止住瞭她的话,道:“不足挂齿,我会尽力保护上海滩的每一个居民,你们不过是其中之一罢瞭。” 他将手插进裤兜,便迈著长腿离开瞭。 水影见他见义勇为的样子,隻觉得这男人明明荷尔蒙爆棚,却如此的冷静克制,就像水与火交融在一起,让人敬畏。 *** 第二日。 水影脱下白大褂,口罩和手套,从验尸房走出来,杰克候在门口,带她到瞭炎曜的办公室。 她手裡捧著一块还没吃完的蛋糕,刚才在验尸房吃瞭一半,现下又三下五除二地吃完瞭另一半。杰克心裡暗自佩服,这女郎居然在验尸房还能吃得下东西,真是有一颗强大的心髒。 炎曜站在窗前,见她来瞭,转身问道:“有何发现?” 水影揉瞭揉太阳穴,消毒水的味道弄得她头脑发胀。 “还是百草枯。”她说,“管傢身上有很多陈年的伤痕,应该是这些年做苦力弄伤的,手上有厚厚的老茧,腿脚也有风湿病患,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瞭。” “看来明天要再去杜傢一趟瞭。”炎曜打定瞭主意,既然线索已经引到瞭管傢身上,那么从他生活过的地方查起,应该会有收获。 水影快步来到他身边,问道:“我明天休息,能和你一起去么?说不定会帮上忙。” 炎曜望瞭她一眼,眼前之人虽然看起来柔弱,却给人独立干练的感觉,就像一个值得信任的战友,能放心把后背交给她。 “可以,但是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所以切记,不要单独行动。” “Yes,Sir!” 水影一板一眼地说,弄得炎曜哑然失笑。 第13章13 …… 这次的阵仗明显比上次要大。 不光炎曜和水影亲自出马,还带来瞭李为乐和杰克还有一衆巡捕房的弟兄。 杜公馆依山而建,外观精美,中西合璧,门前有一喷泉池,池中有个白色大理石制成的雕塑,看起来栩栩如生,虽没有炎公馆那么阔绰,却也价值不菲。 衆人浩浩荡荡来到杜公馆,丫鬟小厮进去通报,杜老爷才颤颤巍巍前来,他似乎精神不济,白头发也多瞭几根,这些天为小儿子操心著急,夫人也病倒瞭,难免心火旺盛。 “不知炎探长有何贵干?”他鼻子一歪,很不客气的样子。 炎曜一身警服,正色道:“昨日杜府的管傢被巡捕房抓获,他承认瞭罪行,说是自己嫁祸给杜少爷的,我们今日来,就是为瞭此事。” “真的?”杜老爷面露喜色,声音都提高瞭八度,“怪不得昨天张管傢借口出门,却到现在还没回来。既然如此,炎探长为何不把我儿放出来,还来杜傢作甚?” “此事疑点重重,还未得知真相,所以今日叨扰,请杜老爷谅解。”保险起见,炎曜省去瞭许多细节,隻是泛泛而谈。 “什么疑点?”杜老爷缠著不放。 炎曜理瞭下警帽,给出一套官话:“此事事关重大,还未到让外人知道的时候。” 杜老爷吃瘪,突见水影立在炎曜身后,便用拐杖指著她,叫道:“为何她会来?不过是个女明星,难道与本案有关系吗?” 在杜老爷的印象中,这明星跟他儿子是传过绯闻的,这时候前来,难道是看他们笑话的? 炎曜不动声色地挡在水影面前,说:“她是巡捕房新请的特派顾问,协助本探长查案,不知杜老爷有何指教?” 炎曜身材高大,立在人前,气势就高瞭一大截,杜老爷看他神色冰冷,麻木无情的样子,心裡发憷,隻得乖乖让路。 一行人搜查瞭别墅,又来到后花园。 这裡开满瞭玫瑰,像一团团火焰,热烈而浓豔,旁边有一个白色的秋千,还有一处透明玻璃的温室花房,裡面种著奇花异草,十分新奇,隻是几隻苍蝇嗡嗡地飞著,有些扫兴。看得出来,杜傢对这后花园十分上心,佈置得很有趣。 李为乐一拍脑袋,“我想起来瞭,上次就是在这裡,管傢跟我说柴房什么的,本来那柴房在偏僻的角落,无人问津,他一说,倒提醒起我去检查瞭,这样看来,管傢其实是早有预谋。” 杰克挑瞭挑眉,“你还以为是瞎猫碰上瞭死耗子,没想到是别人故意引你进去的。” 李为乐呵呵一笑道:“你还会说‘瞎猫碰上瞭死耗子’,最近中文进步瞭不少呢,记得某次你去吃饭,明明想点‘红烧排骨’,结果说成‘红烧屁股’,人老板娘还以为你耍流氓,要报警抓你呢。”“往事别再提瞭,以后还请李兄多多指教啊。”杰克抱拳,假装朝他施瞭一礼,蓝色的眼珠满是揶揄。 这二人一见面就要斗嘴,也算是巡捕房的一道奇观。 …… 炎曜负著手,神情肃穆,水影走近一步,提醒道:“既然毒药是百草枯,那么杜傢很有可能还藏著这药,听下人说,张管傢总是悉心打理花园,所以花园中,八成还有那毒药。” 这正与炎曜所想不谋而合,他点头,吩咐手下道:“你们仔细搜索,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务必要找出剩下的毒药,若有其他可疑之处,也不要放过。” “是!” 衆人便作鸟散去搜查瞭。 远处,几个小伙子正在做工,两人扫地,一人做木工,另一人在包扎一隻受伤的小兔子。 水影径直朝他们走去,今日她穿瞭一件水绿色的连衣裙,裙子下摆呈荷叶边褶皱样式,被风一吹,在花丛中像水波流动。小伙子们以为她是巡捕房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听她说话。 水影搬瞭个椅子坐下,就像拉傢常一样道:“你们觉得,张管傢平时为人如何?” “待人不错,就是有些重小利,斤斤计较。”一名短小精悍的仆人说。 “这最好还是问他儿子吧,阿诚最有发言权瞭。”另一名瘦高个推瞭推那名包扎兔子的仆人,道。 阿诚摸瞭摸兔子的脑袋,见完全包扎好,才放下手中的兔子,抬头问:“不是杜公子犯事瞭吗,为什么要问我父亲呢?”他长著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比一般人要高,面容温和,有几分书卷气。 因为涉嫌机密,水影没有将张管傢劫狱身死的事情说出去,而是绕瞭个弯子,说:“隻是随便问问,看能不能瞭解更多线索。”水影发现,他的手指十分粗糙,应该是常年干粗活所致,指尖还有黑色的痕迹。 “这样啊,”阿诚挠瞭挠头,“父亲很好的,虽然有时候有点囉嗦,可是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所以杜老爷和杜夫人才将许多事都交给他,就是觉得我父亲靠得住。” 水影将目光从他的手指移开,突然想起张小妹的事,试探著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阿诚一愣,似乎陷入瞭久远的回忆,缓缓道:“是啊,那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大傢都说我和妹妹长得很像,可是我们很小就不在一起生活瞭,傢裡穷,妹妹跟爹生活在上海,而我是在远房亲戚傢长大的,十四岁才被爹接回上海。” 水影点点头,看来他与张小妹感情并不深,就不存在为亲人报仇一说瞭。 “那你知道,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吗?”水影趁热打铁道,虽然觉得这个话题很残忍,可为瞭查案,也顾不瞭那么多瞭。 第14章14 阿诚眼裡浮现出一阵迷茫,像早晨的薄雾,看不分明,他用手指扣瞭扣脸颊,道:“我爹说她是失足落河淹死的,我也不太瞭解,隻知道我来杜傢的时候,妹妹就已经死瞭。” “原来如此。”水影见他神色如常,又问瞭问衆人,“你们觉得,杜公子怎样呢?” 瘦高个摆摆手,说:“我们仆人哪裡有议论主人的权利啊,就算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无妨,我隻是想瞭解下案情,你们先将主仆之分放在一边吧。” 瘦高个犹豫瞭一下,道:“少爷对我们下人很大方,就是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冲撞瞭他,就要被关到柴房去,有件事十分奇怪,少爷看到阿诚,就一直指著他说,他是鬼,还十分惊恐的样子,像是怕什么东西索他的命似的。” 阿诚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少爷似乎对我很有敌意,所以我一般就在花园做事,不去惹他。” “是啊,阿诚一向敦厚老实,被人欺负瞭也不还嘴,我们都觉得,一定是少爷做瞭什么亏心事,才这么怕鬼的。”短小精悍也附和道。 水影似乎理出瞭个大概——因为杜邵凛间接害死瞭张小妹,遇到和张小妹相貌相似的阿诚,就心生恐惧,还以为张小妹索命,也是说得通的。 这时,花园那处突然有些骚动,李为乐惊呼瞭一声:“这裡有人骨!” 水影一惊,这样美丽的玫瑰园裡,居然埋藏瞭一具尸体?!看来杜傢早就暗藏杀机,隻是大傢一直被蒙在鼓裡。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的娃娃,裡面却早被烂棉花给塞满瞭。 旧油纸伞 炎曜戴著手套,将找到的毒药放到证物袋中。毒药用油纸包著,就在那具人骨的旁边,从时间上看,已经死亡许久瞭,隻剩一具枯骨,身上的衣服也烂的不成样子,而毒药,却是新埋进去的。 水影检查瞭一下尸骨,一字一句道:“从盆骨的角度可知,这是一具女尸,死亡时间应该有十年以上,死时大概十四、五岁。死者脑后受到重击,为致命伤。” “难道是张小妹?”炎曜皱眉,据调查,张小妹死时正是这个年纪,死亡距离现在也整整十年瞭。 “不可能的,”阿诚围瞭过来,信誓旦旦地说:“父亲已经将妹妹的尸骨埋到瞭祖坟裡,我当时也参加瞭葬礼,还给妹妹抬棺瞭,所以,这女尸一定不是妹妹。” “那你记得,杜府失踪过什么丫鬟吗?” 阿诚回忆瞭许久,摇摇头,说:“不记得。” “我也许知道是谁!”瘦高个兴冲冲地说:“那个时候阿诚还没来杜府,我记得有个丫鬟叫杜鹃,是张小妹最好的朋友,有天出去买菜,就再也没有回来瞭,我们还以为她被人贩子拐走瞭,那个时候,张小妹天天在门口张望,看杜鹃回来瞭没有,可是,却再也没等到她。”“那杜鹃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瘦高个沉思瞭一下,双手交叉,道:“哦,她曾从楼梯上摔下来,肩膀受过伤,养瞭三个月,说也奇怪,刚刚差不多痊愈,人又失踪瞭,真是命途多舛。” 水影著重看瞭下骨头的肩部,确实有旧伤,看来这女尸是杜鹃无疑。 “我能看看那毒药吗?”水影发话。 炎曜将证物袋递给她,水影对著阳光凝视瞭一下,指著油纸说:“你们看,纸上有个字?” 衆人围瞭过来,李为乐抢先说:“是个‘柔’字?” 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咦,这不是夫人……”短小精悍刚脱口而出,又捂著嘴,生怕洩露瞭什么玄机。 “夫人怎么瞭?”炎曜走近一步,气势逼人,“提醒你,若是有什么隐瞒的,耽误巡捕房查案,可是重罪。” 短小精悍犹犹豫豫,终于沉下心,道:“‘柔’是杜夫人的闺名,夫人前些天想做一把油纸伞,便命管傢给她做一把,杜府的人都知道,夫人与管傢关系亲近,平日裡管傢对夫人可是言听计从的,还有人说,二人的关系早就超出瞭一般的主仆呢……” “阿箬,就算他不是我爹,以我们下人的身份,谁给你的胆子说夫人和管傢的闲话?就算探长要查案,我们也应该说些有真凭实据的事,而不是如此捕风捉影。”阿诚皱眉,似是十分看不惯他乱说。 短小精悍这才住瞭嘴,没再多说。炎曜深深地望瞭一眼那人骨,道:“用油纸包著的毒药刚好埋在杜鹃的尸骨旁,难道这个案子,还与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 晚些时候,李为乐回到巡捕房,灌瞭一大口水,终于顺瞭气。天花板上,吊扇哗哗作响,吹起凉风。 “查到瞭,杜夫人闺名是钟柔,和张管傢是青梅竹马,二人出自同乡,都是苏县人,原本有婚约,可是杜老爷有次去苏县谈生意,无意中撞见瞭钟柔,立刻就被迷得神魂颠倒,非要娶她不可。那时杜老爷的原配难産去世,留下杜傢大小姐,杜老爷看到钟柔,立马就有瞭续弦的打算。后来,他不知用瞭什么手段,逼迫钟柔嫁给他。无奈之下,钟柔隻得嫁给瞭年长她二十岁的杜老爷,想必夫人纵使与杜老爷举案齐眉,到底是意难平的。几年后张管傢才来杜傢做事,这自然是后话。” 炎曜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记录瞭下来,上面已经有瞭许多关系图,包括杜老爷,杜夫人,杜二,张管傢,张小妹,还有几位死者,如今又加瞭一条线。 “有一点值得推敲,”炎曜朗声说:“既然张管傢与杜夫人之前有婚约,杜老爷怎么会让他来当管傢呢?” 第15章15 李为乐道:“张管傢已经改名瞭,况且几年过去瞭,杜老爷早就忘瞭这事,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人。再加上杜夫人推波助澜,杜老爷就答应瞭。” “好吧,还有其他线索吗?” 李为乐擦瞭把汗,最近的天气著实奇怪,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弄得他口干舌燥,“十年前,杜老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瞭,非要纳当时的丫鬟杜鹃为妾,怎么都劝不住,后来,杜鹃失踪,此事才算瞭结。” 杰克咬瞭咬手指,突然说道:“会不会是杜夫人嫉恨杜鹃,所以杀她灭口?” “有这个可能,都说女人嫉妒起来,连老虎都能杀死。”李为乐难得同意杰克一回。 炎曜却说:“我不这么认为。”沉吟瞭一下,道:“杜夫人当初是被迫嫁给杜老爷的,二人这些年感情一直不睦,杜夫人又怎会管杜老爷纳妾?再说瞭,就算杀杜鹃的是夫人,那和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杰克一拍巴掌,说:“听杜公馆的下人说,杜老爷与夫人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主要是夫人比较冷淡,无论杜老爷做什么她都没表示。杜老爷当初娶夫人也是用卑鄙手段到手的,夫人会不会一直记恨,所以想毁掉整个杜傢?派她最信任的张管傢出手,来达成此事。”不禁有些颤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瞭,最毒妇人心啊。” 李为乐摆手道:“不会吧,杜夫人看杜二被抓那伤心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我不信她演技那么高超。” 衆人陷入瞭沉思,隻觉得此案像一摊沼泽,越陷便越深,越查便越蹊跷。起初隻是两名陪笑女与一名浪荡公子的糊涂债,现在却牵扯上瞭整个杜傢,往后还不知走向如何,都说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这个案子明明已经有许多证据,却不能将它们串联在一起,著实让人心焦。 这时,水影穿著白大褂进来瞭,她刚验完油纸上的指纹,还没脱白大褂,今天下午的戏份不多,所以晚上才有时间来巡捕房帮忙。 “油纸上有张管傢和杜夫人的指纹。”她得出结论,随即又蹙眉道:“可是,这不能说明什么吧,也许隻是管傢将油纸给夫人过目一下而留下的。” “那你觉得,还应该查什么?”炎曜回到座位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 无乱如何,此案一定与杜傢脱不瞭关系。 水影将手插在荷包裡,说:“我认为,应该再查查张小妹这条线,还有张管傢的社会关系。总觉得此案烟雾弹太多,线索杂乱,我们还是应该回到本质上去,毕竟,与死者相关的匕首是在张管傢那裡发现的。” 炎曜隻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她能提供思路,水影却有理有据,让人惊喜,这正与炎曜所想不谋而合。他抬眸,对手下说:“你们应该知道明天干什么瞭吧。”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好认命地点头。 得,明天又有的忙瞭。 “时间不早瞭,”炎曜看看手表,“你先回去吧,太晚不安全。” 水影伸瞭个懒腰,“是哦,都忘瞭时间,我这就走。”说著便脱下白大褂,放回瞭原处。 “今天经纪人来接么?” “老常有应酬,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去就行瞭。”“上海滩晚上太乱,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炎曜起身,拿起外套,道:“我送你回去。” 语气坚定,话语沉著。 望著他深邃的眼睛,水影点点头,说:“那谢谢瞭。” …… 其实水影的傢离巡捕房不远,再加上有炎曜相陪,二人决定步行回去。 夜晚的上海滩有些寂静,黄浦江从旁边缓缓流过,像母亲的臂膀陪伴著这座城市。店铺大都关瞭门,显得有些冷清,两旁的街灯,闪著昏黄的光。偶尔头顶有鸟雀飞过,落下一阵鸣音。 水影穿瞭一件呢子大衣,将手插在口袋裡,与炎曜并肩而行,她裙子的下摆被风吹起,像蓬蓬的莲叶,落到瞭炎曜的身上。 两人没有说话,水影馀光看著炎曜的侧影,隻觉得刚毅,他走路时身姿笔挺,也许是在军校待过的缘故,比常人更要笔直,可是笔直过瞭头,便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他突然开口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水影一愣,“谢我什么?” “蒋照还在广州,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多谢你百忙之中抽空帮巡捕房调查。”他穿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高大,立在水影跟前,被路灯拉下瞭长长的影子。 “没关系,我还要谢谢你呢,让我的所学有用武之地。” 水影微微一笑,又觉得二人的对话实在太官方,一板一眼的,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就不自觉地正经起来,就像碰到瞭自己的教授,生怕被揪出一点错处。 炎曜停住脚步,凝视著水影的脸,他的喉结滚动瞭一下,淡淡道:“其实,你不是水影儿吧。” 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探究竟 水影的眼眸蓦地瞪大,炎曜说这话的语气很淡,仿佛隻是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水影却被这句话弄得发毛,隻是扯出一抹笑,道:“炎探长何出此言?” “我调查过你,水影儿与你的习惯有许多不同,虽然目前我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我敢肯定,你不是她。” 水影不自觉地向后一步,炎曜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在没弄清他的意图之前,她不敢贸然承认。 炎曜似乎看出瞭她的戒备,走近一步,低头道:“不过也没什么,我欣赏你的办事能力,所以你无论是不是水影儿,都与我无关。” 第16章16 “那炎探长跟我说的目的是——?”她故意将声音拉长,等待他的回答。 一秒。 两秒。 三秒…… 炎曜将手插在荷包,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我已经跟别人说瞭你是我新聘请的探案顾问,就不想与你之间有什么秘密,我希望,我的同行者对我毫无保留,同时,我也不会向别人隐藏什么。” “所以,你把我当同行者?”水影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她在意的居然是这点。 “是。”炎曜点头。 在他心裡,将一个人当成同行者已经是对其最大的肯定瞭。 水影脑子转得极快,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叫直觉的小人告诉她:炎曜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值得信任,全盘托出也不是什么大不瞭的;可一个叫理智的小人告诉她:二人才刚相识,瞭解得不深,此事还是不宜声张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后,理智赢瞭。 水影从善如流道:“炎探长很聪明,观察得也很细致,可是习惯总会变的,不是么?再说瞭,既然您刚才也说,我是谁不重要,那我们也不必纠结这个问题吧。”她莞尔一笑,脸颊有两个小梨涡,“我总觉得,看一个人是谁,不能光看她说瞭什么,而是要看她做瞭什么,通过前几次验尸,我确实能为探长提供帮助,这就证明,对您来说,我没有恶意。” 炎曜自然看出瞭她不想多说,确实,她的话也没错,他不能以对自己的要求来对待别人,就像你相信一个人,却不能保证别人一定要相信你一样。 “对于你是谁,我可以不管,可是有一件事,却不能不管,若不能解释清楚那件事,那么,我便不能放心将案子与你分享。” “何事?”水影看他的表情很严肃,虽然他一直如此,可是当下的表情,却格外郑重,不由得让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在意? 炎曜正色道:“请恕我无意冒犯,据我的调查,你似乎一直在关注一个组织?” 走近瞭一步,“暗夜组织的事,与你有何关系?” 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炎曜的眉头明显一沉,浑身都散发著冷意。 水影心一惊,这个名字她不陌生,可以说,暗夜组织完全就是置她于死地的凶手。她想瞭想,道:“我有一个朋友,半个月前坐瞭一艘船,可是那船却沉瞭,我瞭解到,是暗夜组织下的毒手。所以,我想瞭解更多关于这个组织的事情,为我的朋友报仇。” “我知道这个组织,”他的眸子深不见底,带著意味不明的情绪:“暗夜组织在全国都有势力,领导者代号‘血魔’,专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走私军火,贩毒,拐卖妇女,总之什么利润大就做什么,全然不顾道义。你说的那条船上有个富翁叫梅三霍,在山西做煤矿生意,那船出事后,梅傢大乱,他的傢産就被一股神秘的势力给吞并瞭,如此说来,一定是血魔的杰作。” “居然是这样?”水影的拳头默默地握紧,怪不得那些人要沉船,竟是为瞭此。 可是。为瞭利润就害瞭整整一船的百姓,如此心狠手辣,实在是世所罕见。 “几年前,巡捕房派瞭一名警探潜伏到暗夜组织,这名警探得到消息,说血魔藏身于上海滩,可是他十分狡猾,在巡捕们去搜查的时候,提前埋下炸弹,最后有十名巡捕被炸死,损失惨重,那名警探也被暗夜组织抓起来,虐杀后,抛尸黄浦江,尸体惨不忍睹。这件事一直是老探长心头的一根刺,直到我接任探长,他还嘱咐我,一定不要放过血魔。” 他的声音清冽,回荡在水影耳边,如在梦中。 “谁知后来那姓唐的探长即任后,尸位素餐,全然忘瞭这血海深仇,如今,探长的位子传到瞭我的手裡,我又怎能像他一样碌碌无为?对我来说,忘记,就是背叛。” 水影从他眼中读到瞭一丝很明显的恨意。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身上读到这么强烈的感情,好像怎么也压抑不住,连声音都在颤抖。 “看来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对于血魔的行踪,你们有什么线索吗?”水影问。 炎曜的唇向下一瞥,摇头,“自从那次后,血魔就失去瞭踪迹,像一滴水流入瞭大海,怎么都找不到瞭。虽然我捣毁瞭几个血魔的窝点,却到底没有抓到本尊。” 水影叹瞭口气,“想必抓捕血魔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谢谢你,肯跟我说这些。” 她的眸子清亮,像一泓泉水,能将人内心深处的污垢荡涤。 *** 次日。 杰克与李为乐几乎是同时来到巡捕房。 “我查到瞭!” “是我先查到的!” 二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说吧。”炎曜负著手,站在窗边,逆光之下,更显威严。 李为乐抢先说:“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张管傢有个堂弟,正好就是大中华歌舞厅的经理,也就是我们在案发现场见到的那人,可是张管傢的妻子却查不到,也许是个默默无闻的农村妇女,早就死瞭吧。” “张经理?”炎曜记得,当时在案发现场,就是张经理给他带路的。 “不光如此,当年还是张经理的母亲收养的阿诚。”杰克咽瞭下口水,道:“我们上午去询问瞭张经理,他被我们一吓,什么都招瞭,却死不承认自己参与瞭这个案子,还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将他扣瞭,现在就在巡捕房。” “他母亲现在在哪?”炎曜关心的却是这。 “在苏县,不过已经得瞭痴症,谁都不认得。” 第17章17 苏县? 炎曜面向窗边,背影有一瞬间沉重。 “看来,我有必要去苏县一趟瞭。”炎曜顿瞭一下,此事事关重大,说不定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这就巧瞭,我听水小姐说,他们剧组过几天也要去苏县取景呢,你们说不定能一起去看看。”李为乐挠瞭挠头,说。 *** 苏县在上海旁边,地方虽小,却古色古香,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街头巷尾,有许多古朴的小桥,居民出行也多用船,几乎每傢每户门口都停有一隻小船。阳光一照,碧波荡漾,端的是秀丽美景,令人心驰神往。 水影刚到苏县,就迫不及待地去吃瞭一块红糖发糕,这是苏县的名産,发糕蒸得又香又糯,掀开蒸笼盖,香味弥漫得整个小巷子都是。在拍戏间隙,谢非打趣道:“没想到你还喜欢吃甜食,真是让我意外。” “生活太苦,需要一点甜来中和。”水影隻是说,又低头看剧本瞭。 剧本边摆著一本全英文的侦探,是阿加莎写的《斯泰尔斯庄园奇案》,谢非不懂英文,隻是称赞道:“水小姐还看得懂洋文?” “托朋友在伦敦买的。”她淡道。 其实,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她收藏瞭许多侦探,谁知回国时却遇到瞭沉船事件,许多都随以前的身体沉入瞭水底,这也成瞭水影心中的一大憾事。其实她学习法医,也跟看的书有关,从小父亲就给她讲侦探故事,让她对这一领域心向往之,长大瞭才真正投入到其中。不过父亲一开始隻是讲讲而已,完全没想到宝贝女儿居然真去学法医瞭。 如今,水影便求老常托人寄回一些侦探,也算是弥补之前的遗憾。 “是什么样的呢?”谢非为瞭拉近关系,开始没话找话,“爱情吗?就像画本子裡的,公子小姐相爱的故事。” “倒不是。”水影摇摇头,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件件杀人案,侦探经过层层推理,找出凶手的故事。我就不剧透瞭,反正凶手你一定猜不出是谁!” “很难吗?”谢非眯瞭眯眼,一种你在逗我的表情。 水影瞄瞭一眼封面,摸瞭摸手臂,道:“反正我看到结尾的时候,汗毛都竖起来瞭。” …… 下戏后,水影正准备换装,有个卖花的小童突然跑过来,神神秘秘地递给她一张字条。 水影打开字条,是炎曜写的,邀她在苏县河边见面。 她心想:他这么快就来苏县瞭? 效率真高。 因为确定是炎曜的字迹,水影才敢前去。 远远的,炎曜坐在河边,静默不语,风有些大,他的风衣被刮皱瞭,河水也被刮皱瞭,在他脚边,漫到瞭远方。他的背影很深沉,就像他这个人,让人永远也看不透。不寒而栗 水影的高跟鞋落到瞭他旁边,定住,道:“有心事?” 看得出来,他眉头紧皱,成瞭“川”字,半眯著眼,琥珀色的眸子定在一点,身旁摆著一坛酒,还未开封。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潜伏到暗夜组织的警探吗?他叫苏墨声,就是苏县人。”目光落到瞭河上,星火渐灭,映成淡蓝的颜色。 水影坐到他身旁的石头上,双手交迭,放在膝上。 “他是我师哥,在军校比我大一届,以前我个性桀骜,惹出瞭许多麻烦,都是他在帮我兜著,我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很不分明。 水影终于明白那恨意是怎么来的。 “师哥毕业后,跟我说他要去破一个大案子,这个案子要破瞭,能让许多无辜之人免遭迫害,我说行啊,你要是成功瞭,我就请你去上海滩最大的酒楼吃一餐,再去最大的戏院看个戏,可是他说,上海滩他都待腻瞭,最想做的,还是在傢乡苏县的小河边坐坐,吹吹风,喝喝酒,看看万傢灯火,对他来说,就是人生最惬意的事情瞭,我还笑他,这有何难?可是现在看来,连这么点要求,都是奢望瞭。” 斯人已逝,如灯灭。 “我永远也忘不瞭那天,巡捕房说在黄浦江发现一具尸体,面目全非,身上没一处好肉,还是通过身上的玉佩,才确定师哥的身份。法医说,他生前是被人一刀一刀将肉剐下来的,就像……古代的凌迟。” 炎曜突然说不出话,将那坛酒开啓,起身,对著河水,郑重地洒瞭下去,喃喃道:“师哥,刚才我去你老傢看瞭下,你父母都很好,请放心。” 水影也随他起身,立在他身边,看著滔滔的河水奔腾而去,川流不息,隻觉得心中感慨万分。 她在心底默默发誓,一定要抓住血魔,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报仇。 炎曜转身,情绪已经克制得很好。 他说:“走吧,人啊,还是要向前看。” “好。”水影跟在他身边。 炎曜扭头,“你就不问问,我带你去哪裡?” “不是去张经理的老傢么?”水影徐徐道。 在来苏县之前,李为乐已经告知瞭她事情的原委,所以对于张经理是张管傢堂弟这件事,也已经知晓。 “他老傢是要去的,不过,先去他周围的餐馆坐坐,吃个饭,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二人沿著青石板路向前走,台阶上长满瞭湿漉漉的青苔,江南的夏日有些炎热,街上没什么人,仿佛隻有这青苔与他们作伴,无声地蔓延开来。 水影穿著高跟鞋,一步一步,深深浅浅的,突然,脚下一滑,炎曜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臂,道:“小心。” 第18章18 水影有点不好意思,男人结实的臂膀让她安心。 “没事。”水影理瞭一下额前的碎发,站稳脚跟。 依稀间,她突然想起瞭自己的父亲,在外人眼裡,父亲一向是沉稳冷静的,就像一棵屹立的松树,总是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在她面前却不同,像个老顽童似的,总是把最好的都给她,可以说,水影从小是在蜜罐子裡长大的,父亲从来不干预她的选择,所以养成瞭她特立独行的个性,可是眼下,也不知父亲过得如何,心中涌起瞭说不出的酸涩。 她默默地收回瞭思绪,心想,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吧。 …… 五分钟后,便到瞭一傢老福面馆,陈旧的牌匾昭示瞭店面的久远,这个小店已经很有些年头,虽然面积不大,客人却不少。手写的菜单挂在墙上,卤牛肉的香味四散开来。 “我要招牌牛肉面。”水影将菜单递给炎曜,他却没有看,隻是说和她一样。 炎曜付钱,示意水影先去坐下。 二人并排坐到一方木桌边,正对著街道。 “你看那处,就是张经理的老傢瞭。”炎曜指指街边的一处老宅,说。 这宅子和其他没什么不同,二楼有一扇窗户,一楼大门紧闭,墙上贴瞭辞旧迎新的对联,隻是墙体斑驳,对联的字也有些发白。 老板福叔很快就将牛肉面端瞭上来,推荐道:“我这儿可是三十年的店面,苏县老字号,这条街上没有店比我这儿时间更长瞭。” 面很筋道,牛肉也入味,隻是看到上面躺著的些许葱花,水影攒瞭攒眉。 糟糕,刚才忘记跟老板说自己的忌口瞭。 炎曜似乎看出瞭她的疑虑,问:“不喜欢葱花?” “嗯。”水影不好意思地点瞭点头。 “那就挑出来吧。”炎曜说著就从筷笼裡拿出木块,又在桌上垫瞭纸,将葱花一点一点地挑瞭出来。 他的动作很细致,水影盯著他的手,隻觉得他的手掌宽厚,好像能承受世间的所有重量。 “好瞭。”炎曜将牛肉面推到她跟前,打断瞭水影的遐思。 水影朝面裡加瞭许多辣椒,她一向是个无辣不欢的人。 炎曜看她倒辣椒的量,有些吃惊。她的脸颊因为吃辣而渐渐变红,额头还有微末的汗珠,嘴唇也红红的,倒与之前高高在上的明星形象很是不同。 “二位是来游玩还是走亲戚的?”福叔见二人面生,相貌却是人中龙凤,不由得多问瞭句。 “来看朋友。”炎曜用筷子搅拌瞭一下调料,道:“对面的张傢人,你们认识吗?” “怎么会不认识?老邻居瞭。”福叔用围兜擦瞭擦手,说:“那傢儿子现在去上海做事瞭,一口上海话说得很溜,到处说自己是上海本地人,其实老傢在我们苏县的。听说当上瞭歌厅经理,每个月赚不少钱呢,现在他傢请瞭个保姆,守著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吃穿不愁。” 水影趁势问:“那你听说过张傢曾收养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吗?”“记得啊,十年前,那男孩来到瞭那裡,文文静静的,像个学生,大傢看他长得好,还争相想将女儿嫁给他呢。” “十年前?”水影眨瞭眨眼睛,“您再想想,是不是哪裡出错瞭?” “没错啊。”福叔眼裡露出茫然,捶瞭捶手掌,道:“就是十年!哪裡有问题吗?” “不可能啊,时间上有错误,应该是二十多年前。” 水影有些疑惑,据阿诚说,自己从小就被送到瞭苏县,他今年二十四岁,应该是二十多年前来这裡的。 “不会,不可能错的。”福叔仍然坚持道:“当时我印象很深,他搬来后就总是来我这儿吃面,说话细声细气的,很乖,所以不会错的,就是十年前。” 水影望瞭炎曜一眼,他眸中也升起瞭同样的疑虑。 “有人在说谎。”炎曜十分肯定地说,“我想你不会忘记,十年前,就是张小妹去世的时候。” 水影:“……” 不会吧…… 脑中出现一个大胆的推测,如果是真的,也太荒诞瞭吧。 二人对视一眼,隻觉得不寒而栗。 “福叔,您忙去吧。” “好嘞!”福叔笑笑,继续招呼其他客人去瞭。 水影凑近炎曜,低声道:“古时候花木兰替父从军,今天有张小妹女扮男装么?” “可是,道理上还是不通。”炎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我们曾检查过下人房,小伙子们吃住都在一起,除澡堂外,连上厕所都没地方隔著,如果阿诚真的是张小妹,瘦高个他们和阿诚一起住瞭这么些年,不会发现不瞭端倪。” “这就奇怪瞭,难道一个人能平白地变成两个么?”水影托著腮,好像走入瞭死胡同,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上他们两个的名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看著她那么苦恼的样子,炎曜敲瞭记桌子,道:“先吃完面再想吧,人是铁饭是钢。” 水影点头,望著面前香喷喷的牛肉面,心想,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浮云,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 饭后,他们便径直来到瞭张经理的老屋。 炎曜敲瞭三下门,没人应。 又敲瞭三下,裡面才有一中年妇女的声音:“谁啊?”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瞭一个脑袋,那妇女身形矮小,头发隻是扎成瞭一个小卷,用最朴实的木钗盘在脑后,相貌平凡,像最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市井妇人,操著一口苏县本地口音,声音洪亮无比,倒是与印象裡的江南女子大相径庭。 第19章19 炎曜将证件递给她看,“打扰瞭,我们是巡捕房的人,有一起案子与你雇主有关,所以想来查证一下。” “我傢主人犯瞭啥事?”妇人眼珠微瞪,像吐著泡泡的金鱼。 见她脸上升起瞭防备与警戒,水影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请你大可放心,我们隻是瞭解一下往事,别无其他目的。” “你隻需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炎曜将证件收回,“我们能先进屋看看么?” “进来吧。”妇人将门打开,顺便踢走瞭门边的凳子。 内堂不大,中间摆著一个鱼缸,裡面有几条鲫鱼,应该是今天的晚饭,与寻常人傢无甚不同。案几上放著一盆栀子花,散发著缕缕清香,裡面有个梯子,通向二楼。 同根而生 妇人主动介绍说:“我是这傢的保姆,二楼躺著我主人的母亲,婆婆她瘫痪瞭,记性也不好使瞭,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瞭,你们想问,她也答不上来。” “我们想问的,是有关她养子的事。”炎曜站定,负著手道:“听说,你们傢婆婆曾收养过亲戚的孩子一段时间?” “其实,我真的不太清楚。”保姆的目光有些为难,低下头道:“我才来这个傢不到三年,对于很久以前的事情真不知道多少。” “我们能自己转转吗?”炎曜脚步定住,道。 保姆擦瞭擦手,说:“好吧,请便,我还要准备婆婆的晚饭,就先不招呼你们瞭。” 炎曜仔仔细细地在房内看瞭一圈,沉吟瞭许久,才和水影走瞭出来。 在回剧组的路上,炎曜似乎有些沉默,他问水影:“你觉得福叔和阿诚谁说瞭谎?” “其实,我觉得福叔没骗人。”水影很郑重地说:“他和此案无关,是局外人,所以,并没有道理骗我们。” “不错,刚才我去张傢,已经佐证瞭他的说法。” “真的?”水影有些惊奇,张傢看起来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奇怪啊。 炎曜深邃的眼睛动瞭动,道:“这就是疑点,若真如阿诚所说,自己在苏县居住瞭十几年,怎么老宅却没有他的痕迹?仿佛他隻是短暂地住瞭一段时间,像个匆匆的过客。” “有道理!”水影恍然大悟,才想起老宅中隻有许多张经理和老婆婆的物件,至于阿诚,甚至连一件旧衣服都没留下。炎曜不愧是铁血探长,办案的直觉非常人所能及。 月亮已经升起来,今日是满月,映到瞭苏县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带著神秘优雅的感觉,仿佛从远古便一直在这裡。水影的思绪翻涌,一会儿想到案子,一会儿又想到阿诚。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老实、憨厚、木讷,那样的形象,怎么也无法与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都说人不可貌相,可若阿诚真是凶手,也是著实让人心惊瞭。 再回到十年前的杜鹃一案,到底与现在的案子有无关联?真凶是在混淆视听,还是一石二鸟,亦或是有著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图? 阿诚与张小妹,一男一女,本是龙凤胎,可为什么张小妹刚刚去世,阿诚就出现在瞭苏县,两人在时间上连一点重合都没有? 奇怪。 真的太奇怪瞭。 炎曜看她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唉声叹气的,不禁安慰道:“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在到达真相的路上,不可能一马平川。” “可是真相,往往又是大傢最想看到的,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如果最终不能查明真相,那么一切都是徒劳。” “你怎么对探案这么感兴趣?”炎曜停下脚步,看著眼前的人。 她不化妆的时候容貌清丽,精致的眉眼组合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和谐,皮肤很白,连颈边细小的血管都看得见。以前,炎曜总觉得美人就是用来观赏的,可是她不一样,因为她有自己的追求与坚持,这些东西让她有瞭超脱于外貌之上的一种气韵,很难用语言形容。 “我从小就和旁的孩子不同,特爱看侦探,无论是身边的朋友还是同学,都不理解,可我就是爱看,甚至嗜书如命,所以英文学得特别快。” “你爱看阿加莎还是柯南道尔?”炎曜的眸子似乎有些发亮,像微小的火焰被点燃。 “我都喜欢!”水影惊道:“你也知道他们?” 炎曜自嘲一笑:“不光知道,年少时还特别沉迷,有时候连吃饭都不顾瞭。那个时候母亲还在,她的房间堆满瞭书,我总是把侦探挑出来,其他都丢在一边落灰。”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谈论母亲,这个在他记忆裡永远挥之不去的带著温柔与淡淡悲情的身影。 “看来炎探长和我还有共同爱好呢,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母亲总说,女孩子看这些打打杀杀的不好,可是父亲却不这么觉得,他鼓励我看自己喜欢的书,不要拘泥于外人的眼光。”水影嘴唇一张一翕,眉头自然地舒展开。 “你有一个好爸爸,可是我……”他没有再说话,隻是不想提父亲两个字。那个人从小便没有多少时间陪他,一直忙忙碌碌的,就连母亲死瞭也没怎么难过,第二天就出差瞭。在他的心裡,生意永远是第一位的,而傢人,隻是可有可无的点缀罢瞭。 水影看出瞭他的犹疑,也没有继续说话瞭。 二人走瞭好一段路,月光默默地陪伴他们,给他们度上瞭一层薄薄的柔光。 “不早瞭,”水影看瞭下表,说:“我再回去查查资料,有消息会立马通知你。” 她的眸子晶亮,倒让炎曜有些失措,他移开目光,又抬头望瞭一眼月色。 第20章20 “多谢。”炎曜微微点瞭一下头,“我已经派人将杜公馆围住,连一隻苍蝇都不会飞出去。” “炎探长一直都想得很周全。”水影微笑道。 不知不觉便来到瞭水影剧组驻扎的客栈,水影说明日便会结束苏县的拍摄,回到上海。炎曜却说,自己现在就要赶回去,明日巡捕房还有事情要处理。 男人黑色的风衣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在月光下,显得神秘而冷酷。 …… 从苏县回来的路上,老常似乎精神很好。 他拿出通告本,看著一项一项完成的任务,仿佛看到瞭金灿灿的小黄鱼在向他招手。还好他慧眼识人,几年前一眼就相中瞭水影儿,真是喜从天降,这些年帮公司赚瞭不少的利润,自己也拿到瞭不菲的提成。 “后天帮你约瞭和赫老板见面,可不要像以前一样甩脸子瞭。”老常提醒道。 “那是自然。”水影抱臂,靠著车窗玻璃,正在闭目养神。 “那我就放心瞭。”老常翘著二郎腿,嘴裡哼著小调儿,不时还比著兰花指,悠闲自得。 司机看不下去瞭,“老常,你怎么娘儿们唧唧的,要是被你女儿阿凝知道瞭,肯定要说你一顿。” “你懂什么,我这是艺术!”老常还在辩解。 “啥艺术?雌雄同体的艺术啊……”司机挑眉揶揄道。 水影突然睁开眼睛,似乎灵光一闪。 眼见著进入瞭上海城,她对司机说:“我先不回傢,带我去市图书馆转转。” “好咧。” 司机一向唯水影儿马首是瞻,便一踩油门,停在瞭图书馆门前。 *** 翌日。 明明是白天,天空却仿佛被染成瞭黑色,淅淅沥沥地下起瞭雨,风儿渐渐大瞭,将窗棂吹得一下一下的,发出声响。 水影来到瞭警察局,看门的小兵早已认出瞭她。 “炎探长呢?我找他有急事,是关于此次的案子。”水影开门见山道,她的旗袍下摆有些水珠,头发丝也有点湿,人却兴冲冲的,眼中满是兴奋之情,好像一个在沙漠中迷路已久的旅人突然获得瞭指示。 “警长说案子已经取得重大进展,刚出发前往杜公馆瞭,他还吩咐如果水小姐求见,就送您一同前去。”水影一惊,难道炎曜也找出瞭问题的关键?! …… 杜公馆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朦胧,遥远。大雨将至,水滴从屋簷哗啦啦地落下,打在阳台上,发出声响。远处,一声惊雷劈过天空,轰隆作响。 巡捕们排成两行,立正稍息,炎曜一身警服,足踏长靴,身披黑色的披风,从中间穿过,径直走进杜公馆,水影跟在他身边,神情庄重。 杜老爷在沙发坐著,正在看报纸,杜夫人听到消息,换瞭身旗袍,也来到瞭楼下。 见炎曜神情肃穆,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杜夫人的手不自觉地绞瞭一下手绢,细声细气地询问道:“炎探长,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我今日来,是为瞭告知一个答案。”炎曜负著手,声音清淡道:“歌厅舞女谋杀案,该告一段落瞭。” “这么说,凶手已经找到瞭?”杜老爷闻言起身,杵著拐杖,激动地咳嗽瞭两声。 衆人屏息以待,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是啊,”炎曜转身,目光落向瞭一个角落,“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 衆人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见一个瘦削的背影正在扫地。 阿诚背影一僵,握著扫把,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带著如往常一般的温和笑意,道:“炎探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是你吧,”炎曜一字一句,却又坚定不移道:“张、小、妹。” 阿诚的嘴角抽搐瞭一下,手指握紧瞭扫把,说:“炎探长这是什么意思?” 炎曜望向水影,沉著道:“这是你发现的,还是你说吧。” 水影点头,走出瞭一步,深吸一口气,道:“阿诚就是张小妹,张小妹就是阿诚,毋庸置疑。” “水小姐这话我就听不懂瞭,”阿诚笑瞭一下,说:“我明明是个男人,而妹妹是个女人,在杜傢,下人分男女而住,若是我女扮男装,那我同伴早就会发现,不是么?” “在法国的卢浮宫,我曾经看过这样一座雕塑,那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阴阳之神‘赫尔玛佛洛狄托斯’,他虽为一人,却有两种性别,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双性人,这并非隻是神话,在现实生活中也是有的。比如一个人如果有XXY染色体,就会成为这样。几天前,我和炎探长曾在苏县调查,我们发现,阿诚与张小妹出现的时间点没有一丁点重合,那个时候就猜测,你们很有可能就是一人。杜公馆的下人房裡,男子的茅房虽没有隔开,但你隻用束胸,不脱上衣,不和他们一起洗澡就行,而女子的茅房却隻有一间,你平时洗漱都关上门,便很容易隐藏自己的身份。” “你有什么证据?”阿诚仍然话语温和,挑不出一点错处,隻是眉头不可察觉地皱瞭一下。 “如果你还不承认,炎探长可以安排你去慧芳医院检查一下,便知瞭。” 话音一落,水影就察觉到瞭大傢目光的异样,他们看著阿诚,就像看一个怪物一样,连他周围的杂役都自动远离瞭他几米。 仇恨火焰 阿诚突然发出一丝冷笑,“又是这种目光,从小到大,我看的还少吗?”他像变瞭一个人,周身散发出一丝阴森的气息,好像一具粼粼的白骨,缓缓道:“好吧,我承认自己就是张小妹,但是,我隻是和常人不同罢瞭,你们凭什么说我就是凶手?” 第21章21 “我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为何会用两种手法,先给死者喝毒药,又用尖刀捅胸口,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后来我知道瞭,因为双性人的力气较小,很难制服成年的女性,所以你便假意与她们交好,在与她们谈心时,给她们喝下毒酒,待她们死后,再用刀捅向她们,为的,便是让巡捕房误以为她们是被正常男性所杀,从而将嫌疑引向杜傢二公子。” “呵呵,这个故事编得很有意思。”阿诚拍瞭拍巴掌,“可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上次你们来杜府找百草枯,我可是从未见过这种药呢。” “是么?”水影走近一步,说:“可否将你的手伸出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指尖有黑色的痕迹,很像灼烧,而人的手指在碰到少量的百草枯,便会发生腐蚀,相信我们帮你验一下伤,就知道你曾经碰过百草枯没有。” “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瞭?”阿诚几乎是咬著后槽牙说。 水影摇头,“不是怀疑,是发现瞭疑点,便顺藤摸瓜往下查而已。” “你父亲为瞭给你顶罪,夜探城北监狱,可惜,他却成瞭你的一颗棋子。你杀瞭人后,是你父亲帮你将尸体转移到歌舞厅的洗手间,而你谋划瞭许久,终于将罪名转移到杜邵凛头上。” “我父亲,帮我顶罪?”阿诚突然笑瞭,越笑越大声,仿佛听到瞭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不过是被我威胁罢瞭,若不是那个秘密,他又怎会管我的死活?” 水影叹息瞭一声,道:“这个秘密,便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阿诚止住瞭笑,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像鈎子一般,不带一丝感情。 水影皱眉道:“你母亲为瞭帮你掩盖罪行,不惜将疑点引到自己身上,难道你都没有被触动吗?” 阿诚冷哼瞭一声,“谁要她帮我瞭,那个蠢女人,顾好自己就不错瞭吧。” 从始至终目光都没往某个方向看。 “其实你和你母亲很相像,仔细一看,眉眼之间十分相似,就是亲生的。”水影的目光像烟雾一般,似有若无地瞟向瞭某个身影。 阿诚握紧拳头,将扫把丢到瞭地上,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从未生过我吧!把我生成瞭一个怪物,这样的母亲,我宁肯不要!见鬼去吧!” “孩子,你非要这样戳你妈的心吗!”杜夫人再也忍不住,颤颤巍巍地站瞭出来,她的双眸含泪,一双凤眼被泪水浸透瞭。“夫人,你……”杜老爷似是十分震惊,向后退瞭几步,差点摔倒。 杜夫人上前几步,握住阿诚的手,“你说,这世上哪一个母亲会嫌自己的小孩不好?你说啊!我从未把你当成一个怪物,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你闭嘴!”阿诚狠狠地甩开瞭她的手,像一条吐著信子的眼镜蛇,“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这么久对我不闻不问?你不过是觉得愧疚,才对我施舍那么一点关心。你们巡捕倒是有本事,八竿子打不著的关系,都能查出来。” 炎曜道:“还记得花园中发现的尸骨杜鹃吗?这也是你的杰作吧。” “杜鹃?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瞭。”阿诚漫不经心地一笑,话语凉薄。 炎曜说:“那我就帮你回忆一下。” 他黑色的靴子定在阿诚跟前。 “那是你第一次杀人,当你还是张小妹的时候。”炎曜停顿瞭一下,“手下跟我说,杜二在被抓入狱前,曾说那花房隔几个月就要粉刷一次,这些都是张管傢操刀的,当时我便有些疑惑,寻常人傢为何要用红色油漆粉刷,后来看到杜鹃的尸骨才想到,那裡就是你杀死她的地方,有些血迹不好清理,张管傢便索性用红油漆粉刷,所以,才会有许多苍蝇盘旋,因为人虽然看不到,苍蝇对血的嗅觉却是非常灵敏的。” “那是因为她该死!”阿诚的眼中似乎迸发出烈焰,整个人陷入瞭疯狂,“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我很少有这么交心的人,可是有次我睡著后,她无意间发现瞭我是双性人的秘密,便对我退避三尺,还说我是个怪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所以,那就去死吧,贱人!死瞭,就再也不用见到我这个怪物瞭,不是么?哈哈哈哈——” “你的母亲发现这件事,便同张管傢一起将她埋瞭起来,替你掩盖此事,你却不知悔改,一错再错。”炎曜目光清冷,字字有力。 “我没错!”阿诚捂著耳朵,尖叫道:“是他们的错!” “你为瞭陷害杜二,不惜杀死两条人命,还有什么狡辩的吗?” “不光是杜二,我要毁掉整个杜傢!”阿诚失声道:“在我还是张小妹的时候,我偶然得知,杜邵凛是杜老爷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寄养在杜夫人名下,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在他的追求下,我便答应瞭他。我那么真心对他,他却将我当成一个玩物,因为身体的缺陷,我从不让他碰我,可是久而久之,他就腻味瞭,又去找别的女人。后来,杜鹃也死瞭,我妈才敢认我,还假惺惺地说,要帮我收拾残局……” 他的语气充满瞭嘲讽,又指向杜老爷,“我更恨那姓杜的,要不是他逼迫我妈嫁给他,我们全傢本可以团团圆圆地在一起,是他,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拆散瞭我们傢!我憎恨这裡的一切,甚至连一草一木都让我觉得恶心!于是,张小妹就死瞭,阿诚回来瞭。”他激动道:“这个世界上,偏见像一座大山,把我压入瞭地狱,那么,我就将你们都带进真正的地狱去吧,一个都不留!” 第22章22 “在此之前,请跟我们去巡捕房走一趟。” 炎曜一挥手,两名巡捕就给阿诚戴上瞭手铐。 杜夫人死死地抓住阿诚的手不放,“孩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为什么生我之后,就对我不闻不问?隻怕是嫁到杜傢当大夫人太安逸瞭,没时间顾我这个怪物吧。”他似乎陷入瞭一个死循环,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不想管。 “不许你说自己是怪物!”杜夫人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怎么舍得不管你!隻是当时杜老爷权势熏天,你外公又好赌,欠下杜傢一大笔债,娘才不得不嫁过来,当时娘本打算一死瞭之,谁知道肚子裡已经有瞭你,才给瞭娘活下去的希望!”她断断续续,呜咽道:“要不是你,娘早就去死瞭,又怎么会苟活到现在!这裡就像一个金丝笼,闷得我透不过气,娘生下你后,谎称你死瞭,实则派人将你送出去,送到你亲爹身边,远离这个巨大的笼子,还你自由,谁知你爹,却又带著你回来瞭呢。” “爹一直舍弃不下你,还说即使被困在笼子裡,隻要在你身边,他就无怨无悔。”阿诚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像蚊蝇。 “娘天天想你,却又不敢认你,怕给你带来危险,可是,在你犯错的时候,娘隻能出来保护你,别无选择。”杜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孩子,我的孩子,你爹又何尝不爱你?我瞭解他,虽然表面对你严厉,实则是想让你成才,在你犯下大错的时候,他甚至不惜牺牲性命,替你去死。爹和娘都很爱你,在我们心裡,你绝不是怪物,不是……” 她突然一把抱住阿诚,这是一个迟来的拥抱,也是此生最后一个拥抱。 窗外响起一阵惊雷,透出一股凉薄的狠意,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似要荡涤世间一切的尘埃。 他似是一怔,又嘲弄地一笑:“晚瞭,一切都晚瞭……我已经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瞭摆脱现在的处境,付出瞭什么代价。” 巡捕们上来,分开两人,就在阿诚被带走时,他突然挣扎著向杜夫人望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瞭一声:“妈!妈妈!” “我……我……恨你!你也尽管来恨我吧!” 他红著眼,像个脱线的木偶,灵魂仿佛被抽空。 杜夫人差点哭晕过去,她一下一下地捶著胸口,嘴裡不住地念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 阿诚锒铛入狱,第二日便霸占瞭各大报纸的头条,工部局决定三日后开庭审判,暂时将他收押到城南监狱。 水影心中不胜唏嘘,隻想在开庭前再去探望一下阿诚,炎曜答应瞭,与她一同前去。 轿车内,炎曜一直望向窗外,薄唇微抿,轮廓分明的五官染上瞭一层阴影。他像被定住瞭一般,目光放空,隻有呼吸声证明他不是一座雕塑。 水影见炎曜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不禁问道:“既然案子已经破瞭,为什么还是这样愁眉不展的?” 炎曜摇头,说:“我总在想阿诚被带走前的一句话,什么叫‘灵魂已经出卖给魔鬼’?总觉得另有深意。还有,仅凭他一人便构想出瞭如此複杂的犯罪,总觉得,有点说不通。” 远远的,突然一阵火光冲天,传来喧嚣声。 火焰像旋风一般,噼啪作响,又像疯狂舞蹈的巨龙,伸出爪子,喷出一个接一个的火浪。 殊途同归“著火瞭,快来救火啊!” 那个方向,正是城南监狱。 “加快速度!”炎曜身体前倾,指挥司机道。 居然在这个时候动手! 监狱燃起熊熊大火,看守们正在救火,炎曜飞快下车,往监狱入口奔去。 “小心!”水影惊呼一声。 馀光突然见到一名黑衣人窜瞭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跳入瞭灌木丛中。 “那裡有人!” 水影脱下高跟鞋,朝他追瞭过去,她学过咏春,一般的人不是她的对手。 那人身影很快,水影紧追不舍,与他缠斗在一起,对方武功奇高,水影几个回合却并未落下风,突然旁边有个放牛的小孩路过,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那人飞快地奔向小孩,掏出匕首,抵住他的脖子。 “救命啊!”小孩慌乱大叫道。 “放瞭我,否则,我杀瞭这孩子!”那人威胁道。 水影停下脚步,“好,你放瞭这小孩,我就放瞭你。” 那人突然冷冷一笑:“我这匕首,是时候喝点血瞭!” 电光火石之间,朝那放牛娃刺去,水影本能地冲上去,抱住瞭小孩,想挨这一刀,然而,预想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炎曜突然赶到,生生地替她挡下瞭这一刀。 他的手臂被划伤,鲜血从警服渗瞭出来。动作却没停下,一个回旋踢,将刀子踢飞,目光如炬。 那人突然洒瞭一把白粉,炎曜将水影护在怀裡,捂住她的嘴巴,自己屏住呼吸,生怕这粉中有毒。一瞬间,水影觉得外界的喧嚣好像被隔绝瞭,一切都是假的,隻有炎曜的温度是真实的。 那人抓住空隙,趁势窜入瞭丛林中,失去踪迹,像泥鳅入瞭海。 “没事吧?”他见白粉散去,渐渐松开瞭手。 水影捂住胸口,长须瞭一口气,道:“还好。” “下次别再这样瞭,危险。”炎曜皱眉,心裡还有些后怕,要是他来晚瞭一步,后果会如何,他实在不敢想象。 “知道瞭,谢谢你。”水影低下头,不去看他,隻是拿出手绢,将他的伤口仔仔细细地包扎瞭一下,避免再度流血。 第23章23 …… 大火终于被扑灭,炎曜立马带著水影进入监狱查看,还好扑救即时,监狱结构并未有多大损伤,隻是气味难闻,警员们正在安抚囚犯,统计人数。 他们快步来到阿诚所在的牢房,隻见他后背插著一把匕首,已经断气瞭。 “可恶!”炎曜捶瞭一下墙壁,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这帮人真是胆子太肥瞭。 歹徒火烧监狱的目的竟是为瞭灭口阿诚,他猜的果然没错,此事不简单,还有其他的利益勾结。 水影心中无限唏嘘,为什么好好一条人命,片刻便没瞭?就像一个梦,被风一吹,就散瞭,直至虚无。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有命数的不同吗?否则,为何阿诚从出生到现在好像没过一天好日子,而那些纨绔子弟,譬如杜二之流,却能花钱如流水,整日流连于温柔乡?金钱与资本都流向瞭不配拥有它们的人,而普通百姓却无可奈何。 这样想著,隻觉得心中憋闷,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虽然它就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目光流连之间,突然像是发现瞭什么。 “等等,他手边好像留有什么记号!”水影走近阿诚,他的手指上有血,在墙壁上画上瞭一个符号,应该是被刺杀后,用尽最后一口气画的。 那记号是一条蛇,呈圆形,衔著自己的尾巴。 这是…… “暗夜组织!”二人异口同声道。 难道阿诚是与暗夜组织达成瞭某种交易,才会谋害杜傢?怪不得他说将灵魂出卖给魔鬼,原来是这个意思。 隻可惜现在死无对证,无从查起。 “暗夜组织一向计划周密,我注意到那刺客戴著手套,所以刀柄不可能留下指纹,这把刀在上海滩是最常见的样式,从凶器入手,似乎十分困难。” “先将凶器和尸体带回巡捕房,再仔细研究吧。” 水影点头,现在也隻能如此瞭。 炎曜按住手臂,水影发现那伤口虽不深,血却流瞭不少,不禁关切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要是发炎化脓就不好瞭。” “没多大的事。”炎曜漫不经心道,比起以前在军校的训练,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 “你怎么……不对我说那句话?”水影眸子一抬,对上他的眼。 炎曜不解,问:“什么?”她学著他的语气、神态,负著手,缓缓道:“不足挂齿,我会保护每一个上海滩的公民,你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这是上次他对琵琶女说的,也是他对上海滩每一个公民的承诺,让水影印象深刻。 “你不一样。”炎曜转头,对水影说:“我们是同行者啊。” 同行者,是和常人不同的存在。 水影点点头,又叹瞭口气,“这个案子,不仅牵扯他的亲生父母,还有整个杜傢,若是杜傢遭难瞭,股票大跌的话,那最近做空的买傢一定会大赚一笔。” 炎曜似乎有些福至心灵,突然沉声道:“下一步,警方可以去查最近股市裡大笔做空杜氏企业的账户,一定会有收获。” 暗夜组织与阿诚合作,无非是各取所需。阿诚能报複杜二与杜傢,而暗夜组织自然是觊觎杜傢的财産,想从中获利。也许暗夜组织还有其他筹谋,杜氏企业已经发行瞭股票,如今被命案影响,企业股价大幅下跌,做空便能从股市中获得巨额利润,而那些提前知道消息做空的账户就很有嫌疑瞭。 做空比做多的风险要大很多,寻常人不会轻易做空股价,属于暗夜组织的账户却能提前预判到股价下跌的消息,从而做空,所以调查这些账户,就很有必要瞭。 “歌厅舞女谋杀案已经瞭结,但是,我们与暗夜组织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炎曜的眸子越来越坚定,在心中默默地立下瞭一个誓要达成的宏愿。 *** 三天后,杜傢领走瞭阿诚的尸体,一把大火烧完,隻剩下一抷骨灰。 说是杜傢,其实隻有杜夫人一人,杜老爷觉得脸上无光,傢门不幸,自是不想管这种破事,而杜二更是对阿诚恨之入骨——虽说他曾经和那人有段感情,可是,此人不光让自己被当成杀人嫌犯,蹲瞭几天牢房,更是让自己脸上无光,名声受损,还领尸体?不朝著他的尸骨吐几口唾沫就算好的。 在意阿诚的,就隻有杜夫人一人。 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她一身黑色的旗袍,极为瘦削,状态很不好,像是哭过很多次,眼睛肿肿的。 能不哭吗?这可是她唯一在意的孩子,杜二并不是她亲生的,隻是杜老爷抱回来寄养在她名下的,她心裡对杜老爷厌恶得紧,连带著也厌恶杜二,一出生,就给奶娘带瞭,她实在没有心情看这个孩子一眼,反正这孩子命好,刚出生傢裡就已经有很多人疼爱瞭,难道缺她一个? 至于杜二被抓时,她也隻是逢场作戏,演出一个焦急的母亲而已。 可是阿诚却不同,从小就寄居乡下,和他爹相依为命,身边也没有母亲照顾,就这样稀裡糊涂地长大,而且,这孩子还有缺陷,更让她揪心瞭。每天,她都在想阿诚过得怎么样,是不是长高瞭?快不快活?有没有人欺负他? 几乎每天,这些问题都缠绕著她,让她透不过气,浑身难受。天知道她是多想见阿诚一面,哪怕是一眼…… 直到后来,他爸带著他过来杜府,用张小妹的身份,杜夫人又喜又怕,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每天见到自己的孩子瞭,怕的却是万一哪天此事被外人知道瞭,会对他不利。后来这孩子受瞭大委屈,又换成阿诚的身份,杜夫人知道他心中鬱闷,却不能去安慰。很多时候,她隻能强忍著自己的感情,连话都不与他多说一句。 第24章24 可是,如今捧著手上的骨灰,杜夫人第一次后悔瞭,要是她当时能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孩子,那么,会不会结局就不是这样? 她将阿诚埋在城北的一颗松树下,隻希望来世,这孩子能无忧无虑,不要像这辈子般难受瞭。哪怕来世当一条鱼,一隻鸟,都比今生要自由。 水影来到瞭杜夫人身边,隻见她正对著松树发呆,整个人都像没有瞭精神,那是一种倾颓,写满瞭厌世的情绪。虽然水影没有当过母亲,可是她却仿佛能理解眼前这个女人,将心比心,这件事情就像一座山,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母亲。 “杜夫人……” “请叫我钟柔吧。”她的目光对上水影,淡淡道。 “请节哀。”水影嗟叹瞭一声。 钟柔突然问:“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狠心的母亲?也许如今的因果,全是我的报应。我真的,很失败……” “这世间的因果,本来就很难说清吧。”水影敛眸,轻声道:“警方在阿诚的房间搜出瞭一个东西,我想,你应该要知道。” 钟柔抬头,目光落到瞭水影的手中。 那是一套小娃的红佈鞋,已经很有些年头瞭,却像被悉心保管一样。 钟柔一眼就认出,这是她怀孕的时候亲手给阿诚做的,也是他们唯一的信物,没想到他却保存得如此完好,难道在他心裡,对她这个失职的母亲,不全是恨吗? 甚至,还有一点……爱? 水影将红佈鞋递给她,钟柔颤颤巍巍地接过,却听水影说:“其实,那油纸是你故意洩给警方的线索吧?目的是为给阿诚脱罪,也许你早就发现瞭什么,所以才想把警方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让阿诚被怀疑。” “这是我欠他的,”钟柔闭上瞭眼,突然睁开,十分坚定地说:“我是他的母亲,我有责任保护他!” “也许阿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在最后的关头故意伤你的心,想让你觉得,他早已对你恨之入骨,从而让你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我总觉得,他虽然嘴上说恨你,可是眼睛裡,全是对你的爱。” 钟柔有些恍惚,“他真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他真的恨你,也不会将这红佈鞋留在手中这么多年瞭吧。” 钟柔看著手中的信物,背过身去。 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些天,她真的哭累瞭,本来就瘦削的身子单薄的像一张泛黄的油纸。钟柔突然想起自己刚生下阿诚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软绵绵的,有一次突然哭得很大声,她凑过去一看,才发现这宝宝将自己头顶的头发抓住,自己把自己弄哭瞭。 真是傻得可爱! 那时的她初为人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宝宝,赶忙将宝宝的肉手从头顶移开,本来就没有几根毛,还被抓得歪歪扭扭的,她爱怜地将宝宝的头发弄顺,开始唱摇篮曲…… 回忆是那么遥远,却又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钟柔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哭干瞭,想到此,眼泪却像水阀一样打开瞭。透过朦胧的泪眼,整个世界光怪陆离,像碎成瞭一块一块的玻璃。 砰的一声,四分五裂开来。 (本卷完) 失踪作傢 天气渐渐热瞭,上海的夏季有时下暴雨,刮台风,这段时间尤为明显,风很大,吹得伞柄都弯瞭,甚至人的脊梁骨都被风给压弯瞭。 水影是在老常的“护送”下去的新光电影公司,刚进门,老常便费力地将玻璃门关上,像九死一生般地捂著脑门,说:“他奶奶的鬼天气,什么时候到个头哦。还好上部戏杀青瞭,不然这种天气,该怎么拍哦,要是中途停止,那片酬都不知道怎么算瞭。”他的金牙一闪,笑嘻嘻地说:“还好拍完瞭,运气好。” 老常是个财迷,在他眼裡,什么都不如钱重要,平时藏私房钱和女儿阿凝也是斗智斗勇,不亦乐乎,有次甚至将钱藏在袜子裡,结果被洗瞭,让他懊恼瞭三天三夜。 新光公司的装修十分有格调,旁边贴著大大小小的明星照片,还有各大剧组的剧照,用相框装裱得整整齐齐。 “电梯,这边请。”门童做瞭个请的手势,帮他们按瞭电梯。 今日是来商量上部电影的宣传事宜,电影名叫《春山恨》,讲述瞭一名女大学生和进步青年的爱情悲剧,结局令人唏嘘。水影发现,新光公司的大堂裡已经出现瞭许多精美的花篮,上面预祝此电影票房大卖,名利双收。 电影公司的老板叫赫寒之,平日裡甚少露面,行事低调,不过闷声干大事,投资的几部电影都盈利颇丰,手下的几名艺人也很有潜力。他在圈内口碑很好,几年前,新婚妻子从楼梯上摔下来,成瞭植物人,他还不离不弃,尽心尽力地照顾,大傢都谓他有情有义,是个有担当的好老板。 走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隻有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侧,这香的味道很特别,虽然淡,却浸人心脾,闻一次便难忘。 “小祖宗,这次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冲撞赫老板瞭,别仗著老板脾气好,就上纲上线的,到时候可有你哭的。”老常再次提醒道,上次的事情真让他后怕。 那是一次酒会,赫寒之和新光公司的艺人一起去和投资人吃饭。赫寒之左脚有残疾,导致走路有些跛,水影儿看到瞭,就当著衆人的面,笑道:“赫老板这个样子,好像一隻瘸瞭腿的公鸡,小心站不稳,被人捉去煲汤喝。” 衆人哄堂大笑,赫寒之却没有说什么,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裡,表情平静无波。 第25章25 水影儿一向口无遮拦,话都不过脑子,那回著实扫兴,让赫寒之在衆人面前丢大瞭脸。 谁知事后,赫寒之不过是一笑瞭之,也没再追究。老常默念瞭几百遍阿弥陀佛,幸亏遇上这么个开明的老板,否则水影儿都不知道被雪藏多少回瞭。 当然,这开明也是对水影儿一人的,毕竟,谁会跟摇钱树过不去呢?对于其他人嘛,老常不是没见过赫寒之的雷霆手段,所以这些年才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水影心想,我又不是水影儿,怎么会得罪老板?面上却隻是安慰老常,说知道瞭。 老常似乎有点紧张,吞瞭口口水,毕竟一年到头,见老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跟瞭赫寒之这么多年,老常一向瞭解他的脾气,他恭恭敬敬敲瞭三下门,便驻足等待。 “进来。” 声音很温润,像江南三月的风。 推开门,那人坐在办公椅上,穿一身考究的格子西装,三十岁上下,细长的眼眸,眉上有一颗小痣,相貌俊逸,气质温和,仿佛是个能让人交心的老朋友。 他的办公室佈置得很雅致,还搜集瞭一对前清宫裡的釉下青铜装饰的龙纹花瓶放在两侧,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赫老板好。” 水影朝他点瞭下头。 “老常,下部电影的合同我的助理还需要跟你确认,能去楼下和他敲定吗?”赫寒之淡淡道。 “当然可以,可是我们傢影儿一个人在这裡,真的可以吗?” 老常讪讪地望瞭一眼赫寒之,却听他说:“难道我是老虎,会吃人吗?” “不是不是,隻是我怕影儿一个人在这裡应付不过来……”老常的声音越来越小,水影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你放心去吧。” 老常无奈,朝她使瞭个眼色,示意她注意言辞,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便带上门,出去瞭。 办公室就剩水影和赫寒之两个人。 “近来可好?”赫寒之放下手中的钢笔,问瞭句。 “挺好,谢谢赫老板挂念。”水影微微一笑。 “茶还是咖啡?” “茉莉花茶就好。” 赫寒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说:“许久不见,你似乎与以往不同瞭,倒是有趣。”“人总是要成长的吧,也许是之前太过狂妄,还差点丢瞭性命,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吧。”水影不露痕迹地遮过瞭这件事,又进入瞭正题,“听说赫老板这次找我,是商量电影的宣传事宜。” 赫寒之点瞭点头,“不错,这部电影还在紧锣密鼓地拍摄中,可是最近上海的天气很恶劣,还有台风,电影原定明年一月上映,现在看来还要往后推半个月,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一切就听公司安排吧。”水影很配合地说。 目光突然扫到他办公桌上的素描画,这画隻有巴掌大小,被规规整整地放在相框中,想来是赫寒之很珍视的东西。 那是一位妙龄少女,扎两个麻花辫,眼睛像月牙一般弯弯的,水影突然觉得这少女似曾相识,也许是因为她的打扮与自己在电影《春山恨》中的造型很像,所以才给瞭水影这个错觉吧,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瞭,水影在心中喃喃道,女学生不都是那个样子吗? 赫寒之用钢笔写下瞭几行字,注意到她的目光,突然问:“水小姐似乎对我的妻子很感兴趣?” “抱歉,是我冒犯瞭。”水影收回目光,心想,原来这女孩真是他的妻子啊。 赫寒之摇摇头,说:“无妨,其实电影《春山恨》的故事,就是以我和我妻子为原型,这个电影,便是我和她结婚五周年的礼物。碰巧的是,我的妻子也喜欢喝茉莉花茶呢。” “茉莉花清香,自然很多女子喜欢,至于电影,我想她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开心。” “隻可惜,她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成瞭植物人,也不知会不会醒来,所以我才做瞭许多慈善,希望她能早日康複。要是天上真的有神仙就好瞭,也不知是不是地上的人儿在痴心妄想,以为做瞭几件好事,就能得到神灵的垂青。” 男人的声音缱绻,带著对往事的追忆,却像隔著一层轻纱,看不分明。 不知怎的,水影总觉得他的话语中带著一丝嘲讽,好像把世间万物都看透瞭一般。可是,谁人能真正看透呢?硬要觉得自己能看透一切的人,才是最傲慢的。 “之前给瞭你五部我挑选的剧本,题材都不错,你看过之后,有什么想法吗?”赫寒之顿瞭顿,“或者说,你对哪一部最感兴趣?” 水影将其中一本递给赫寒之,“如果要我看,还是最喜欢这一本。” 剧本上写著《罗杰之死》,是一个探案剧。 “说说你的看法。”赫寒之不说好,也不说差,隻是饶有兴味道。 “这部作品的文学性体现在字裡行间,我喜欢这作者描写东西的笔触……” “请恕我打断一下,现在市面上多以爱情片,纪录片为主,说实话,我是个商人,水小姐怎么能说服我,观衆会对这部片子买账呢?况且还是个新人编剧,观衆基础薄弱。”赫寒之十指交叉,目光审视。 水影眼中带光道:“这个编剧虽然没有名气,但这剧本却随处可见巧思,与那些陈词滥调很不相同,而且快到结局的地方也很有新意,说实话,我都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个作者瞭,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赫寒之指瞭指剧本的扉页,说:“这剧本的男主人公叫罗杰,而我注意到,编剧的笔名也叫罗杰,难道你没有听过艺术圈流传的故事吗?梵高生前的画作一文不值,所以他穷困潦倒,可是在他死后,却被人发现瞭艺术的价值,画作也是千金难买,同样的事放在编剧圈也是一样,让一个编剧出名的最快方式,就是让他本人去世吧,隻有死瞭,艺术的价值才能被发现。” 第26章26 水影有些惊讶,赫寒之一向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却会说出这种话。 “呵呵,玩笑而已。”赫寒之说。 水影顿瞭顿,“我倒不觉得梵高是因为去世才让画作名气大增的,要是他的画本身稀巴烂,那么再多传奇的故事,也不能点石成金吧,所以说,作者的才华不就是最好的背书吗?我相信,没有一个观衆不会为好故事而感动。再说瞭,观衆缘都是一点一点累积的,新光公司这么大的格局,还有很多优秀的演员,相信在公司的加持下,将这部剧本搬上荧幕,一定会反响热烈。” “好吧,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和作者先见上一面吧,听听他是怎么想。” “行。”水影点头。 赫寒之拿起听筒,拨动电话,讲瞭几句,却眉头渐渐皱拢,仿佛听到瞭什么噩耗。 “是发生瞭什么事吗?” “罗杰三天前和朋友一起去郊外的山洞探险,失踪瞭。”他咳嗽瞭声,道:“他的傢人已经报警,案子还在审查中。” 这就奇怪瞭,好好的郊游,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呢? 水影心想,这案子一定又到瞭炎曜那裡,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自己的协助,不过她一向都是对命案感兴趣,区区一个失踪案又没有尸体应该不需要她出马吧。 谁知,第二天,水影就接到瞭警局的电话,说这个案子,大有古怪。 狭路相逢 罗杰失踪的地方,名叫幽灵山洞。 那山洞距离市区二十裡,这个地方最早被一群外国人的探险团找到,谁知这探险团的首领没过多久就得怪病去世瞭,接二连三,探险团的其他人也遭遇不幸:有的是被人捉奸在床,情杀捅死,有的是在马路上被电车撞死,有的是大哭大闹,而后自杀身亡,总之邪门的很……还有附近的村民传言,晚上在这座山洞周边会看到鬼火,还有幽灵,这山洞便被人叫做幽灵山洞。 当地巡捕为瞭不让居民恐慌,便将山洞拦住,不让外人进去,可是总有一些好奇的,不怕死的想来探险,而罗杰就是其中一员。 他虽然是一名编剧,可更是一名探险爱好者,在大学的时候就加入瞭学校的探险团,几乎将上海周围大大小小的神秘所在都探瞭个遍,这次更是想去传说中的幽灵山洞一探究竟,谁知却出事瞭。水影和炎曜一同坐车去现场勘探,车子行驶在茫茫的田野中,晨光熹微裡,稻子在风中微微摆动,今天天气很好,没有下雨,空气中却还是潮湿的,柔和的阳光洒瞭下来,显得十分生动有趣,耳边还有鸟叫声,更显生机盎然。要不是说是勘探,水影还真觉得自己这是在公费郊游呢。 她将车窗打开,深吸瞭一口气,微笑道:“郊外的空气真是好,炎探长看到如此的美景,还愁眉不展吗?” 此时,炎曜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严肃,他手上捧著探险团其他人的笔录,全然没有在意窗外的景色。 “什么?”炎曜茫然道,好像思考被人打断。 “算瞭算瞭,看你也没有心情赏景,我们还是先聊一下案子吧。”水影揶揄道,美眸闪出无奈的神色,其实这次她本不用跟来,可是水影总觉得此事蹊跷,再加上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便自告奋勇地前来瞭。 炎曜就是这样一个工作狂魔,办起案子来不管不顾,很多时候都在思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打开笔录,说:“事情是这样的,探险团一共五个人,四男一女,其中一人便是我们的失踪者罗杰,他是静华大学文学院的学生,刚获得瞭全额奖学金,天之骄子,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而另外三位男生是张孟,许傢云和裴培。” “他们和罗杰有什么渊源吗?或者是有什么矛盾?” “经过审讯和调查,警方发现,张孟是探险团的团长,为人沉稳宽厚,在同学间的名声有口皆碑,是化学系的才子,可是傢境贫寒,几个月前曾经欠瞭罗杰一大笔钱,在探险之前,有人看到二人曾发生过口角。许傢云是罗杰的室友,也是文学系的学生,为人争强好胜,可是每次考试总是落后罗杰一名,有千年老二的称号,据许傢云说,罗杰总是嘲笑他,让他很有些不满。” “那另外两人呢?” “女生名叫荀卿,裴培是她的未婚夫,二人青梅竹马,可是荀卿最近总与罗杰交往甚密,二人还传出瞭绯闻,让裴培十分不满。据荀卿说,罗杰虽然文采斐然,可她毕竟是有未婚夫的人,所以和罗杰隻是保持距离而已,奈何他总是骚扰自己,让她很有些烦恼。不过荀卿因为生理期,所以并没有去幽灵山洞。” 荀卿没有去…… “看来罗杰与他们每一人都有些嫌隙呢,怪不得你说,这也许不是一个简单的失踪案。” 水影陷入瞭沉思,副驾驶的李为乐这时却凑瞭过来,道:“也没必要想的这么複杂吧,罗杰不是编剧吗?万一是罗杰故意藏起来,想要去找灵感,也不是没有可能吧?我们不必做最坏的打算吧。”他一口白牙显得敦厚无比,一看就是个十足的乐天派。 “希望如此,如果他真的遭遇瞭不测,就真是可惜瞭,我们公司最近刚收到罗杰的剧本,名字叫《罗杰之死》,是个很棒的故事,我还打算说服老板,进行投拍呢。”水影叹息瞭一声,道:“最可惜的是我还没有看到结局,如果他真的死瞭,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看到结局瞭?” 李为乐啧瞭一声,说:“好生奇怪,这世上真有人如此的胆大?居然不嫌晦气,把剧本命名为《罗杰之死》,难道是他不想活瞭?所以自己找瞭个青山秀水的所在,一瞭百瞭算瞭?” 第27章27 “你倒是好笑,好话坏话全被你说瞭,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水影微微一笑,刚要说话,车子却猛地一刹车,衆人都吓瞭一跳,司机惊慌地说:“前面的汽车突然停瞭,也不知道发生瞭什么事情。” 水影定睛一看,隻见从前面的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男的戴著金丝框眼镜,女的穿一身讲究的小洋裙,不是杜邵凛与原落依还能是谁? 杜二最近出瞭牢狱,心情却闷闷不乐,原落依便提议不如一起去郊游吧,刚好今天天气好,还能换个心情。说实话,杜二是不想和她出去的,自己坐牢的时候,原傢躲得远远的,就差与他取消婚约瞭,可是案子刚一瞭结,原落依又凑上来,装作没事人一样,让杜二心裡很是膈应。可是杜老爷却要杜二不许与原傢翻脸,毕竟杜傢的生意还需原傢照拂,两傢闹翻瞭脸总是不好的,便劝杜二,反正在傢裡也闲著没事,还不如和原落依一同出去。 车轮被路上的枯枝刺穿瞭,这下倒好,还要等人来维修。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要塞牙缝啊。 “什么情况?”水影下车,询问道。 原落依心中憋闷,正愁没处撒气,看到水影,便抢先一步来到她面前,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遇到瞭某人啊,也是好笑,怎么像个橡皮糖,哪裡都能碰到,看来我们今天不该来郊外散心,而是应该去烧香拜佛啊,否则怎么总是看到一些牛鬼蛇神,邵凛,你说是吧?” 杜二没有说话,隻是表情很不好看,他也没想到在此处会遇到水影,她今天不施粉黛,气色却很好,明眸皓睐,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倒显得英姿飒爽,与衆不同。 水影自然注意到瞭她的阴阳怪气,当下也不屑与她置气,可是都欺负到自傢门口瞭,怎么能退缩?她面上也不恼,风度极好地说:“原小姐说的极是,可惜啊,在这附近的山洞发生瞭一个案子,我也是赶时间,若是原小姐还在这裡耽误时间,影响警方办案,恐怕你也担待不起吧。” “呵,别以为有巡捕房给你做靠山就有什么瞭不起瞭,我看啊,一定是他们为色所迷,才被你给骗瞭。” “原小姐何出此言,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这样中伤于我?” 水影懒得与她废话,原落依还要挑衅,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是谁在妨碍公务?” 炎曜个高腿长,几步便出现在水影的身后,他今天一身黑色的夹克,俊逸非凡,神情却十分冷酷,原落依被他震慑到瞭,舌头都有些打结,“炎……炎探长。” “原小姐,如果你还在妨碍公务,巡捕房有权将你带走,并予以惩戒。” 原落依有些花容失色,好像在云裡雾裡,“我……我……炎曜哥,你为什么要帮著她来对付我?” 炎曜……哥?水影与杜二皆是有些惊讶,难道原落依和炎曜还有交集?否则怎会叫他哥哥? 炎曜却没有多说,隻是目光淡淡,有些不耐烦。 原落依看他这个样子,心裡有些气闷,总是这个样子啊,炎曜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拒人于千裡之外。其实,他们很小就相识瞭,上海名流的圈子总是交集颇多的,一些少爷小姐也在一起参加瞭许多活动,有读书会,郊游,观赏园林什么的,毕竟,他们从很小就被灌输瞭一个观念,那就是自己的妻子或丈夫隻会从这些人中産生,也算是强强联合,将傢族利益最大化。至于杜傢,早年在天津发迹,日后才移居上海的,所以原落依认识炎曜,远比认识杜二要早得多。 在炎曜十岁的时候,就和其他富傢子弟格格不入,他们参加一些活动互相吹捧,而炎曜却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看书,可是他的气质又清贵出衆,所以招瞭许多富傢小姐们青眼相看,原落依也不能免俗。他却总是十分淡漠,谁都不理,在他们心中,他更像是一个孤僻的怪人,久而久之,原落依便心想,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块呆木头,不解风情。 可是这次,原落依却见他给她的死对头水影儿说话,这是她怎么也受不瞭的,区区一个豔俗的水影儿,凭什么得到炎曜的区别对待?! 凭什么! 还是杜二出来解围,“炎探长,落依她不是故意的,还请您看在她初犯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水影也不想与她计较瞭,炎曜却冷冷道:“既然她知道错瞭,那就向水小姐道歉吧。” “我……和她道歉?”原落依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面上却无可奈何,她似乎做瞭很激烈的心理斗争,眼眶都有些红瞭,最好隻好握紧拳头,对著水影恨恨道:“对不起。” 水影一怔,还从没见过原落依如此吃瘪的样子…… 巡捕房的轿车绕过瞭杜二和原落依,看著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李为乐长须瞭一口气,“这原小姐也是太过骄纵瞭,听说她傢裡是开商场的,所以这些年横行无忌,很是霸道。” “炎探长和原小姐似乎是熟识?”水影问道,她总觉得原落依看炎曜的眼神,好像是已经认识瞭很久的样子。 “见过面,但不熟。”炎曜目光清冷,又开始翻看笔录瞭。 幽灵山洞 正午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瞭传说中的幽灵山洞。 这次巡捕房来瞭很多人,将这山洞团团围住,还带来瞭许多设备,有毒气面罩,铁锹绳索,总之应有尽有,大有将这座山洞掀个底朝天的架势。水影抬头一看,这山洞很高,给人压迫之感,站在洞门口,隻觉得阴风阵阵,水影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毕竟诡异的传说听久瞭,心中也会有发毛的感觉。 第28章28 杰克和李为乐申请打头阵,他们全副武装,头上还戴著探照灯,炎曜和水影跟在后面,也是装备齐整。 水影有些紧张,咽瞭一口口水,炎曜似乎注意到瞭她的紧张,拍瞭拍她的肩膀,道:“别怕。” 同行的还有五人,衆人开始进入山洞,洞口明明十分宽阔,越往裡走,却越来越收紧,好像一个喇叭状,耳边听到瞭滴水的声音,头顶似乎还有蝙蝠飞过的叫声,探照灯的光线打在石头上,水影入目隻见怪石嶙峋,应该是千万年才能形成的钟乳石。这些石头奇形怪状的,有的像观音端坐,有的像斗牛奔腾,还有的像鲤鱼跃龙门,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炎曜在她耳边说:“还有一件事,十分奇怪。” “什么事?” 水影的思绪被他磁性的声音给拉瞭回来,炎曜道:“那同行的探险团成员都说,山洞的裡面有一大片水潭,而那水潭中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一颗夜明珠,罗杰对这奇景很感兴趣,便自告奋勇地潜入水潭,可是他们等瞭半个小时,都没见他回来,所以才报案的。罗杰一向水性很好,据我所知,许傢云也很善游泳,见到罗杰没有动静,为什么不下水去看看?” 水影下意识地说:“也许是他胆子小,不敢下去?” 炎曜摇头,“许傢云有个外号,叫‘许大胆’,那就证明他没有那么胆小,也许此事另有隐情。” 水影眸光一闪,“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更对那个水潭感兴趣瞭,也许那个水潭真的藏著什么秘密吧。” “那几个学生说,半小时后,衆人都听到水下有轰隆一声,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他们说,罗杰很可能被水怪给吃瞭。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口中的水怪,到底是何方神圣?” “哪裡又多出来一个水怪?”水影瞪大双眼,居然还有这种怪事。 “为瞭避免恐慌,我们没有向外人透露水怪的事情,隻是等一下,却不得不更加注意安全瞭。”炎曜神态冷静道,其实,他对于这些鬼怪之说本不信的,可事关重大,不得不防,这也是他作为探长的职责。 半个小时后,洞口越来越窄,有的地方需要人弯腰前进,有的地方却不得不匍匐前进,更有甚者,一处隻容一人侧身通过,十分险峻。入目所及的怪石也愈发多瞭起来,怪不得宋代的王安石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 黑暗之中,仿佛隻能听到脚步声和衆人的呼吸声,依稀还有心跳的声音,大傢都屏气凝神,生怕出瞭什么乱子。 打头阵的李为乐突然停下脚步,道:“大傢注意,前面没有路瞭。” 顺著探照灯望去,前方是座断崖,无边的黑暗像吃人的怪兽,让人心中恐惧。 炎曜说:“和探险队描述的一样,这裡需要我们系著绳子下去,再走十分钟左右,便会见到水潭,大傢打起精神。”水影的目光却定在瞭那石头上,这石头长在洞穴内,十分坚固,上面佈满青苔,还有绳子摩擦过的痕迹,看来过往的探险队全都是用这石头来固定。 “怎么瞭?”炎曜看水影犹豫的样子,问道。 “这一路走来都还算正常,可是这一处石头,我觉得很奇怪。”水影指著这处断崖,说:“你觉得如果没有绳子的帮助,一个普通人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能够从这断崖爬上来么?” 向下望去,这断崖青苔密佈,很难找到落脚点,若从下往上爬,稍有不慎便会摔下,更别说不借助任何工具瞭。 回答显然是否定的。 她抬头道:“石头上并没有那日的绳索,既然罗杰的探险团当时发现他失踪瞭,为何还会如此细致地收好绳子,而不是将绳子留在这裡?若是他隻是暂时受困,还能用绳子求生呢。” “他们的意思像是笃定他已经死瞭,完全没有任何活著的可能。”炎曜补充道,这就有些奇怪瞭,本是一起失踪案,难道会变成耸人听闻的谋杀案?如果真是这样,水潭边很有可能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做好此处的搜证工作就十分重要瞭。 衆人将绳子的一端系在石头上,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杰克第一个下去,他的动作很快,一下子便下到瞭底部。 “没事,大傢慢慢下来。” 衆人接二连三的从绳索上下去,快到水影的时候,她的心跳一点一点加快——其实她有些恐高,这断崖少说也有十几米,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可是水影不想说出来,隻觉得会给人带来麻烦,还会显得矫情,便和其他人一样,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地下去。 她的额头渗出瞭一点汗,心也像到瞭嗓子眼似的,扑通直跳,在心底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在离地面还有五米的时候,隻觉得下面光秃秃的,没有能够抓住或者踩著借力的东西,此时的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隻觉得很后悔,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为什么不参加攀岩社团呢?可是现在也不能临时抱佛脚瞭,她又深吸一口气,硬著头皮往下。 突然。 “天啊……”水影脚一滑,垂直摔瞭下去…… 她心想完瞭,要是绳子不幸断掉的话,这一摔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一个月瞭……眼前甚至出现瞭老常囉嗦的样子。 幸运的是,她落入瞭一个怀抱。 那人头上戴著探照灯,五官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他的鼻尖闻到瞭一丝陌生的香味,心裡就像被什么抓瞭一下似的,四目相对,隻见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好像一个黑洞,让人一不小心就被吸瞭进去,怎么也拔不出来瞭,他的脸蹭地一下红瞭。 第29章29 从未和女人如此接近过,李为乐震惊地连手都像被定住瞭,隻觉得指尖的柔软像是在做梦。 “对不起……水小姐……我……”舌头不由自主地打结瞭。 竟然是李为乐接住瞭她!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受惊瞭,谢谢李巡捕。”水影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一口气说完瞭话,玉指一挑,指瞭指腰间的手,道:“我现在……应该没事瞭。” “不好意思!”李为乐触电一般赶忙松开瞭手,不敢再看她。 一米开外,炎曜收回瞭手,一双眸子晦暗不明,他轻咳瞭一声,说:“没事就好,我们继续前进吧。” 空气中愈发潮湿起来,离水潭越来越近瞭。 终于,杰克指著前方说:“就是这儿瞭。” 那是一处二十多米宽的水潭,也不知多深,水影扔瞭一个石子进去,居然听不见石子落底的声音,心中不禁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在这神秘的山洞中,居然有一处如此深的水潭,也许是千万年形成的神迹,转念一想,这地方如此奇异,水中若是真的有水怪也未尝不可?在英国就有尼斯湖水怪的传说,她在英国读书时曾去过尼斯湖,那是一片极宽广的水域,风大的让她感觉自己都要被吹跑瞭,虽然那次旅行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水怪”,也著实让她印象深刻,此生难忘瞭。 可是那水很静,很深,一点声响都没发出,还是在这奇异的山洞之中,就更显神秘瞭。 衆人打开探照工具,原本黑暗的山洞突然亮瞭起来,巡捕们在水面上搜寻瞭许久,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角落。 李为乐挠瞭挠脑袋,说:“奇怪,如果罗杰真的死瞭,按理说三天已过,为什么水面上没有他的尸体?难道真的是水潭下有水怪,他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瞭?” 杰克说:“那些学生的口供中曾说水下有一颗夜明珠,可是今天下来一看,根本没有呀?总觉得像是他们在自导自演地编故事,骗人玩的。” 水影却在岸边认真地搜寻,不放过一点线索。 潭边的泥土潮湿,在他们来之前就有一些脚印,证明是有人最近到过这裡,据探险团的成员所说,罗杰是为瞭一探那夜明珠的究竟才会自发地潜入水下,继而失踪的。 炎曜立在谭边,他个子很高,神态在暗处看不分明,似乎在沉思什么。 “有什么发现么?”水影问。 炎曜沉声道:“有一点我没想明白,岸边没有衣物,探险团的人进山洞都是穿瞭带有他们学校标志的运动服,罗杰要下水前,为什么不把外套脱瞭再下水,而是直接跳入水中?” 水影犹豫道:“会不会是探险团的人收走瞭他的衣服?” 炎曜摇头说:“不会,我问过他们,当时他们撤退时隻带瞭自己的随身物品,没有罗杰的,按照他们的说法,罗杰的衣服应该就散落在岸边。”水影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凉意,仿佛想到瞭一个可怕的可能:“难道……罗杰并不是自己跳入水中的,而是被那几个人谋杀后,绑著石头沉入水底,所以才没有踪迹的?” 炎曜没有否认她的想法,相反,他也觉得这个想法越来越说得通。可是,他巡视瞭一周,潭边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这就说明罗杰并没有在此处与人发生冲突。 “有没有可能派人到水中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倒是可以。”炎曜沉吟瞭一下,微微皱眉,“隻是这水潭极深,就算是水性极好的人也很难到底,若真是我们提出的那种假设,想找到罗杰的尸首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虽是这样说,炎曜还是派巡捕们下水搜查瞭一番,结果和他想的并无二致。 李为乐第一个浮出水面,他抹瞭把脸,无奈地说:“水潭太深瞭,再加上裡面飘著的水草很多,泥泞得很,完全看不见底,感觉要想探底,隻有把水抽干这一条路瞭,可是这山洞逼仄,机器完全开不进来,所以抽水也隻能是说说而已。隻不过我敢肯定,水下没有什么水怪,否则我们这么多人,怎么没有把那怪物给招出来?” 衆人像是陷入瞭僵局,看来隻能想别的办法瞭。 命中注定 衆人按原路返回出瞭洞,皆是狼狈不堪。天色渐晚,暮色四合,远处仿佛还有野狼的叫声,层层迭迭的林子在夜色中更显鬼魅。今天的洞内阴寒,连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都不一定受得住,更别提她瞭,水影打瞭个喷嚏,肩上却适时地多瞭一件夹克,抬头,炎曜目光清淡道:“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战友因为任务而著凉。” 水影的目光却定在瞭他的脸上,想瞭想,说:“你脸上……有东西。” 是一痕泥土,在炎曜脸上,倒让他像个野战兵。 他擦瞭擦脸,泥土没有下来。 “这儿。”水影指瞭指自己的眼睛下面。 炎曜擦瞭擦,没擦掉。 水影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可不想堂堂的炎探长在巡捕们面前失瞭威严,便从口袋裡掏出手绢,直接帮他擦瞭。炎曜也没躲闪,隻是定定地站在那裡,由她去擦。衆巡捕们见瞭这场景,隻是心裡在偷笑,难道千年的铁树真的要开花瞭? 那一定是世间奇景瞭。 李为乐突然轻咳瞭一声,说:“警长,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见这毛头小子不识好歹,打断气氛,杰克耸耸肩,拍拍肚皮,说:“饿死瞭,要不炎探长请兄弟们吃一顿吧。” 此言一出,便跟著许多附和。 炎曜侧过头来,道:“想吃什么?” 第30章30 “我想吃火锅!”李为乐第一个举手。 说实话,炎曜虽然傢世显赫,面上看起来也冷冷的,可是和部下们的关系却不错,也不是容不得人傢开玩笑的人,再加上赏罚分明,所以大傢对他都是很服气。 “火锅好啊,我也同意!” “同意!” 大傢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恢複瞭生气。 炎曜点头,“先送大傢回去洗个澡,收拾一下,晚上七点,老地方集合。” 水影在车上打瞭个盹,今天实在太累,不到一刻就睡著瞭,她的头靠著窗户,光影变化,好像在她白皙的脸上不停地变魔法。窗外的景色变幻莫测,炎曜本没打算看她,可是目光却不住地停留在她脸上,这样安详的睡颜,仿佛一个轻盈的梦境,印刻在他脑海裡。今天她隻是素颜,没有多加修饰,唇色有点淡,几缕头发从脸颊边垂下,此刻睡著瞭,有种温柔宁静的感觉。 突然就想起瞭自己的母亲。 在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瞭,可是对母亲的记忆却仿佛晕染上瞭一层微光,不过短短的三年,却值得他用一生来回味。母亲很喜欢看书,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一双眼睛像绿宝石一般,她说英语的时候很好听,带著英格兰口音,那是母亲的傢乡。她曾不止一次向他描述自己的故乡——大片的白云,蔚蓝的蓝天和无边的绿草,映衬著建于中世纪的古堡。 小时候,炎曜总是靠在母亲身边,听她念诗,微风拂过,风铃的声响伴随著母亲的声音,就像一幅根植在记忆深处的油画。 直到后来那个可怕的雨夜。 狂风骤雨,母亲倒在花园之中,她穿著白色的绸缎睡衣,胸口插著一把刀,炎曜隻觉得好多好多血,染白瞭衣服。那个时候,三岁的他根本就没有死亡的概念,还以为母亲睡著瞭,可是他怎么摇晃她都不醒,怎么都不醒…… 炎曜的脑子突然一阵剧痛,他闭上眼,揉瞭揉太阳穴。 父亲查出是管傢买凶杀人,让那管傢永远消失在瞭炎府——连他都不知道管傢去瞭哪裡。不过以父亲的手腕,那管傢肯定已经死无葬身之地瞭。父亲为瞭避免不好的影响,下令封锁此事,对外隻是说母亲是因病身亡,而外祖父听闻此事,悲从中来,因为母亲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最后外祖父千裡迢迢赶来中国,将母亲的骨灰带回瞭傢乡。 小小的炎曜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失去母亲意味著什么,直到后来他长大瞭,发现其他人都有妈妈,就他没有,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无可避免地缺失瞭一大块,就像一块破碎的玻璃,怎么也粘不好瞭。 炎曜转过头来,强迫自己忘掉那一切,他的手默默地捏紧瞭拳头,在黑暗中隐匿瞭一切。 *** 好像隻片刻功夫就到瞭傢,水影一睁眼,汽车已经停在傢门口瞭,她揉瞭揉眼睛,向炎曜道瞭一声谢,便回傢洗澡换衣服瞭。聚餐的地点还是之前的宝来酒楼,炎曜似乎很钟情于这裡,今天来的人很多,大傢坐在一桌,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小李,你说说你,这么大瞭怎么还没找到媳妇。”巡捕中一个年纪大的喝多瞭,开始与李为乐开起瞭玩笑,“以前隻觉得你小子是个小白脸,弱不禁风的,你们知道吗?他刚来巡捕房的时候,居然问我们鸡蛋为什么这么硬,原来他连剥壳都不知道,这小李在傢裡被宠成什么样子瞭?” “都几百年的破事儿瞭,你怎么还记得?!”李为乐也喝瞭很多酒,脸上红彤彤的,“这不我们老大都没找到探长夫人么,我怎么敢抢先一步呢?” “你怎么能和炎探长相比呢?要我说,喜欢炎探长的姑娘从这裡都能排队到郊外瞭,上次不就有一个张小姐大老远地赶来给我们探长送礼物吗?” “老五,你喝多瞭吧。”杰克用胳膊肘推瞭推他,使瞭个眼色,意思是水小姐还在这儿呢,不能这么言行无忌。 老五却没有理他,自顾自说道:“不止……不止张小姐呢,还有王小姐,李小姐……”他打瞭个酒嗝,“我老傢还有一个侄女呢,要是探长不嫌弃,我明天就介绍你们俩认识。” “想不到炎探长的桃花运这么旺啊。”水影睨瞭他一眼,脸颊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炎曜隻是哼瞭一下,并没有参与到这无聊的谈话之中。 “我还会算命呢,算姻缘特别准!”老五是真的喝多瞭,开始说胡话瞭。 “那你帮我算算,我未来的媳妇儿是啥样的。”李为乐看他喝醉的样子太好笑,便打趣道。 老五灌瞭一口白酒,把他手掌掰瞭过来,装模作样道:“你小子嘛,最近运气不错,这姻缘线很好嘛,不是我老五自夸,想当年我对阴阳五行也是很有研究的,来,叫一声五哥听听,我就跟你算算命,看看你未来的媳妇儿如何。” “五……哥……”李为乐自然是斗不过这种老油条,当下也隻好叫瞭。 老五神神秘秘地掏出瞭一个骰子,对著空中一抛,说:“东西南北中,你未来的媳妇儿应该是正月生人。” “靠不靠谱啊!你个老不正经的。”其中一个巡捕笑骂道,“小李是老实孩子,多损啊,别逗人傢。” “算瞭,天机不可洩露,你爱信不信!”老五自顾自地继续喝酒。 这时,一个多嘴的麻子脸巡捕道:“嘿,水小姐不就是正月初六出生的么。”他是水影儿的影迷,自然记得住她的生日。 水影没有否认,隻是点点头。 第31章31 李为乐的脸一下子红瞭,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怎么敢……” “你们无不无聊?”炎曜突然说:“不早瞭,准备回去吧。”他站起身,拿起外套,琥珀色的眸子一闪,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灯下显得十分清贵。 老五见有些冷场,隻能打哈哈,打瞭一下自己地嘴巴,道:“看我这臭嘴,一喝酒就瞎说八道的,你们别当真啊!” 水影望瞭一眼他的眸子,不置可否道:“小李是个好孩子,你们可别把他教坏瞭,明天还要工作呢,早些回去吧。” 衆人哈哈一笑,勾肩搭背地站起来,隻当是个笑话,谁认真谁就输瞭。 *** 这天晚上,水影睡得很不安稳。 她好像做瞭许许多多奇怪的梦,这些梦诡谲而绮丽,梦中的她,好像落入瞭那方水潭,是一种熟悉的窒息之感,水潭深处有一名男子。那人在水草中看不清样子,隻觉得一直睁著眼睛,呵呵地在笑,十分渗人,水影拼命地想往水面上游去,可是脚却像被人抓住瞭,怎么也挣脱不住,绝望如潮水一般涌瞭上来,将她吞噬…… 水影从梦中惊醒,坐瞭起来,隻觉得冷汗涔涔,她看瞭眼闹钟,不过早上七点,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像树林中巫婆的尖叫,水影被吓瞭一跳。 接过电话,居然是老常的声音,她有点起床气,却没有表露出来,隻是闷闷地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 “好消息!还记得上次你看中的剧本吗?赫老板打算投拍瞭!”老常的声音难掩兴奋。 水影吃瞭一惊,她没想到赫寒之会这么快做决定。 “可是作者仍然失踪呢,难道不应该先查清案子,再想拍摄的事情么?” “我的小祖宗啊,这件事在媒体中都炸锅瞭,你是没看到今天的报纸头条,那明晃晃的大字赫然写著‘《罗杰之死》编剧,幽灵山洞离奇失踪’,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是谁将这件事透露给记者的?”水影连忙道,她明明记得,为瞭不让群衆恐慌,炎曜已经将这件事压瞭下来,并未告知给记者。 老常有点支支吾吾的:“呃,这个你就别管瞭,总之这个剧本在还没开拍前就有瞭讨论度,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是赫老板吗?”水影仍旧抓著此事不放,她隻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有一处无名火没处发,压抑得很。商人啊,果然是利益为先,看来古人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是一点都没说错。 “小祖宗,你也不能怪赫老板,他毕竟是做生意的,而我隻是个穷打工的,也不能以下犯上不是,再说瞭……” “你不用为他解释瞭,我知道无奸不商这个道理。”水影冷哼瞭一声,没再说话。老常打破瞭尴尬,“今天赫老板准备去罗傢签约,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罗傢还有人吗?” “除瞭罗杰,还有他的母亲和妹妹罗淼,听说罗淼之前生瞭一场大病,需要钱进行后续治疗,所以他母亲听说赫老板愿意买下罗杰的剧本,就很爽快地答应瞭。” “好,我和他一起去。”水影想瞭想,还是答应瞭。挂瞭电话,心想,万一在罗杰傢发现什么,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匿名信件 早上九点,赫寒之的轿车准时出现在水影傢楼下。 他今天一身靛青色的西服,戴瞭一顶洋帽,显得十分优雅,像个满腹诗书的学者,水影隻是和他点瞭个头,便进瞭车子,从头到尾隻给赫寒之一个侧脸。 赫寒之也不恼,像是没看见她的冷漠,隻是在停车的时候说:“影儿,可以下车瞭。” 无奸不商,狡猾的赫寒之。 水影脑中隻是回荡著这几个字,此时的她,看赫寒之那细长的眼眸就像在看一隻狐狸。 罗杰一傢住在老上海的弄堂深处,充满瞭烟火气,巷子很深,不时便溢出饭菜的味道,有一群老人坐在自傢门口晒太阳,还有几个孩子在玩毛线球,一抬头便见妇女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晾衣服,边晾衣服还边伸出头讲闲话。 一行人停在步高裡十号。 老常敲瞭几下门,开门的是一个穿著白色旗袍的少女,那少女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短发,极瘦,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到他们一行也不惊慌,隻是轻声说:“是新光公司的人吧,我和妈妈等你们很久瞭。” 从她身后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应该是罗杰的妈妈,她嗔怪道:“淼淼,愣著干什么,还不去给客人倒茶。” 罗淼点点头,慢慢地往厨房去瞭,水影注意到,她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一隻不经世事的小鹿,是的,小鹿,这个比喻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她的眼睛很亮,好像在打量著客人,但这打量却不冒犯,而是一种隻属于少女对外面世界的探索,同时她又有些害羞,明明在细细地打量著水影,可是水影一对上她的眼睛,她就飞速地移开瞭。 “水影儿小姐是吧,我们傢很喜欢看你演的电影呢,没想到水小姐真人比电影上看起来还要漂亮。”罗母开始瞭寒暄,她的黑眼圈很重,像是最近都没休息好,也许是为儿子失踪而担忧,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可是面上却尽量客客气气的,保持著应有的体面。 水影谢过她的称赞,赫寒之在罗母的引领下找瞭个沙发坐下,开始商谈编剧合同的细节,而水影却问能不能在这房子裡随便看看,在得到瞭肯定的答複后,便开始闲逛。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院裡没有种花,隻是角落裡摆著一点化肥。其中一间房,东西虽然多,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而另一间房却不行瞭,地上散落著各种书籍,古今中外应有尽有,应该就是罗杰的房间瞭。看来罗杰真是不拘小节,不过看他对文学如痴如醉的样子,也不枉费静华大学大才子的称号。 第32章32 她率先进的便是罗杰的房间。 说实话,这房间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水影隻好将一些书推到一边,才勉强可以进去。墙上贴著许多有名剧作的海报,垃圾桶内有很多被丢弃的手稿,窗帘被拉上,隻是点著一盏台灯,书桌上还有咖啡泼洒过的痕迹。 水影将垃圾桶内的手稿拿起来,展开,细细端详,隻见这稿子沾上瞭一些灰,黑黑的,不像傢裡房间能沾上的。角落有台留声机,水影用手指擦瞭一下,发现是相同的灰尘。 这时,门被敲瞭两下,水影闻声,转过身去,见罗淼端著托盘站在门口,试探著问:“水小姐要喝茶吗?” 她的个子不高,比水影矮半个头,一双眼睛眨瞭两下,很娇弱。 “谢谢,放在桌子上吧,我等下喝。”水影也不好拂她的意,毕竟端都端来瞭,说不喝总是不好的。不知怎的,水影看罗淼站在那裡,竟对她産生瞭一种怜惜的感觉,不过她转念一想,有谁会不喜欢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呢。 罗淼依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动作也是轻轻的,她柔声说:“哥哥是个大才子,东西很乱,平时不让我们动他的东西,所以这些东西和他失踪之前没什么两样。” “你哥哥很喜欢听音乐么?”水影手指一挑,“这留声机可不便宜。” “不是的,我哥哥不爱音乐,却是个文痴,每次写时,特别是激动的地方,经常自己演起来,有时候还用留声机录下来,反複欣赏。” 水影指著窗户,问:“那这窗户也是常年不开吗?” “一般隻是早上通一下风,哥哥说在黑暗中才更有写作的灵感,所以就算是大白天也将窗户拉上,营造一种氛围。”罗淼如实道:“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裡,不吃不喝一整天,如果他晚上饿瞭,妈妈就会给他做宵夜吃,以前这种事都是我做的,可是近几年我身体不好,妈妈就隻能代劳瞭。” “那这灯也是常年开著的么?” “是的,哥哥失踪后,妈妈整日以泪洗面,还说如果哥哥回来瞭,看到这灯熄灭瞭会不高兴的,所以我们就一直点著这盏灯,也算是期盼他回来。” 水影点头,看来罗杰就像傢裡的主心骨一样,母女二人全是围著他转的,水影又问:“听你妈妈说,你前些时还生病住院瞭,现在怎么样,身体好些瞭吗?”罗淼舔舔嘴唇,理瞭理额前的刘海,说:“我从小就身体不好,今天咳嗽明天发烧的,隻是这次严重瞭些,好像是肺炎,可是医生也说不准是什么病,隻说还要回医院调养,可是我们傢的情况你也看到瞭,我住院一天,就烧一天的钱,便提前出院瞭,妈妈这次这么著急卖哥哥的剧本,也是担心我的病。” 水影有些同情这个女孩,她靠在桌边,身体微微前倾,说:“会好的,我相信你隻要好好调养,身体总会好的,到时候就能继续回去上学瞭。” 罗淼似乎被勾起瞭什么伤心事,她摇摇头说:“前两年还在上国中,可是后来身体不好,就没去上学瞭,妈妈说等过几个月介绍我去工厂当女工,补贴傢用。” “那这一切是你想要的吗?”水影听她说完这些,有些吃惊,隻觉得她还这么小,不继续读书真是可惜瞭。 “什么意思?”罗淼似是不懂,一双眼睛本想与水影对视,又在目光相交之时飞快地移走瞭。 “你们的傢事我无权干涉,可是我总觉得,人不能总是围著另一个人转,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毕竟谁都不是谁的附属品,对吧?”水影一字一句道:“想要什么就去追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的人生不应该随波逐流,被人安排著前进吧。” “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能像水小姐一样无所顾忌的,您相貌美丽,还有名气,所有人都会围著你转,所以你才有选择权,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我不同,”罗淼咬瞭下嘴唇,“我一出生就注定隻能过最普通的生活,以后嫁最普通的人,然后这样普普通通地过一生,不是么?” 水影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些丧气,也许是久病初愈,她的脸像一张白纸,隻有刚才情绪有些激动,才染上瞭点点红晕,有个小女孩的样子。 水影拍拍她的肩膀,说:“人生啊,有名有钱也是要自己挣的,我承认很多人一出生就含著金钥匙,可是普通人能一步一步奋斗继而实现自己的愿望,不也很棒吗?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会不懂这些道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资助你上学还有看病……” “谢谢你,水小姐,隻是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至于上学的事,我会和妈妈商量的。”罗淼深吸一口气,垂下眸子,“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这些,妈妈总说,我活著的目的就是帮助哥哥成名成才,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我也就一直这样做瞭,毫无怨言。水小姐,谢谢你今天愿意跟我说这些,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目的,而不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纵。” 水影微微一笑,又看瞭眼书桌,罗淼说:“这书桌上有哥哥的日记本,他每天总是坚持写日记,不知能不能对这个案子有所帮助。” 书桌的角落有一本日记,没有上锁,水影将日记拿起来翻看,字迹龙飞凤舞,都是一些日常,奇怪的是,中间有几页却被撕掉瞭,她和罗淼说瞭此事,二人分头在房间找瞭半天,也没看到被撕掉的内容。 这时,赫寒之合同谈完瞭,罗母十分满意,价钱很高,已经足够她们母女二人三年的生活费瞭。 第33章33 水影没找到日记剩下的部分,有些鬱闷,出瞭房门,却见柜子上摆著两个照片,一个是罗杰与罗母的合照,另一个是他们三人的合影,水影盯著这照片望瞭许久,被老常打断瞭神思,“影儿,你在看什么呢?罗母说要炒几个小菜招待我们,问我们愿不愿意留在这裡吃饭。” “赫老板呢?他愿意吗?” 水影本以为赫寒之是个对饮食很讲究的人,自然不会留在这裡吃饭,没想到老常却说赫老板同意瞭,就等水影的回複。 “我当然没问题。”水影没有推辞。 菜很快就做好瞭,四菜一汤,全是傢常菜,赫寒之脱下西装外套,似乎觉得十分新奇,他将餐巾围在自己的领口,看起来像是吃大餐前的准备,隻是拿著筷子的手不知往何处下手。 “好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瞭。”赫寒之嘴唇微抿,狭长的眼眸看不出表情。 水影问:“难道赫老板在傢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的?” “是啊,一个人。”他凝视瞭一眼桌子,问:“没有公筷吗?” “有的有的。”罗母心想自己怎么忘瞭这一茬,人傢是大老板,和他们吃饭习惯自然是不同的。 赫寒之夹瞭一点番茄炒蛋到碗裡,似乎十分享受的样子,他今天胃口极好,不光吃瞭三碗饭,还喝瞭一大碗汤,末瞭,终于和往常一样,擦瞭擦嘴,表示满意。 水影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好笑,赫寒之虽说是一个商人吧,利益当先,到底还是要吃饭的,不能免俗。 吃完饭后,赫寒之问水影明天打算干什么,水影说想去下巡捕房,和炎曜讨论案子。 “需要我送你吗?”赫寒之风度极好地说。 “不必瞭,我傢离巡捕房不远,我走去就行瞭。” 赫寒之点头,三人告别瞭罗傢母女,谁知,水影到巡捕房时却收到瞭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人寄来瞭一封匿名信,信上是将旧报纸剪下,拼接起来的一句话。 “罗杰在我手上,游戏正式开始。”随著这信一起的,还有一个电话,裡面清楚地响起瞭罗杰的声音。 “妈妈,救命!救命!我在……”还没说完便挂瞭,隻留下恼人的“嘟嘟”声。 废弃工厂 这封信像一个深水炸弹,投入瞭本就波澜暗涌的巡捕房。 信纸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样式,随处都可以买到,而上面的字因为是从旧报纸上剪下的,也不能看出真凶的真实字迹,更为恼人的是,水影仔细研究这封信,却没发现一丁点指纹,看来这人心思十分缜密,也有出衆的反侦查经验。 “这封信是两日前寄出的,也就是我们去幽灵山洞探秘的那天,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邮戳,”炎曜如是说,他指瞭指信件的左上角,道:“邮戳是静华大学的,可见这信是从他们的大学寄过来的。” “会不会是探险团的四人所为?”水影怀疑到,确实,既然是从静华大学寄出,那么他们四人无疑是嫌疑最大的。 炎曜眸光一闪,伸出一根食指,说:“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推论,也许四人一起绑架瞭罗杰,弄出瞭这些风波,但是遗憾的是,从询问他们四人后,我便派瞭便衣警察二十四小时暗中跟踪他们,完全掌握瞭他们的一举一动,连倒垃圾的时候都记录在案,却并没有发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去寄信,所以说,绑架罗杰的并不是他们。” “这就奇怪瞭,”水影托著腮,问:“会不会他们联系其他人帮忙做的?” “这几天裡,他们没有打过电话,甚至都没出门,所以说不可能和其他人有交流。于是,我便想到瞭第二个推论,那就是凶手就是四人中的一人,他用机关将罗杰困到一处,晚些时候再独自来将他带走,并且一早就安排瞭寄信和打电话的戏码,甚至早在警察插手这件事之前,所以躲过瞭巡捕的监视。然而,那天我们也亲自去幽灵山洞看瞭,那个水潭裡面水草很多,凶手想在水下设机关的难度很大,将罗杰控制住就更难瞭,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不会用这个方法,不光随机性大,而且很容易就暴露瞭自己,所以这一个推论,也可以被排除。” 炎曜说话的时候神情冷静,琥珀色的眸子十分专注,他缓缓道:“所以,就引出瞭第三个推论,如果这是一起绑架案的话,最可能的便是因为幽灵山洞内光线昏暗,有另外的人埋伏在水潭边,用一些把戏做成水下夜明珠的样子,引罗杰下水,再潜入水中将他迷晕,待同行的四人慌忙离开后,那人便将罗杰拖出,实施绑架。” 这是炎曜很喜欢用的一个方法,先头脑风暴出几个推论,再找出其中的不可能之处,一一排除,甚至站在凶手的角度上反向推论,让案情更加明瞭。 水影两手一合,点头道:“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瞭,可是我觉得,这件事和传统的绑架还是有所不同。” 炎曜微微抬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一般绑架不都是为瞭求财吗?可是这次的凶手却很诡异,全然没有提赎金的事情,也没有说用何种方式赎人,所以我觉得,凶手更像是挑衅巡捕房。”她顿瞭顿,道:“你注意到瞭吗?凶手留下的信上面说,‘游戏开始’,会不会意味著,这一切隻是个开始,还会有其他的人被绑架,甚至被杀害?” “哼,这凶手是把人命当成和巡捕房挑衅的筹码,不过我们绝不会如他的意。”炎曜沉吟瞭一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罗杰被绑架的地点,不让凶手的阴谋得逞。” 第34章34 衆人陷入瞭沉思,面对狡猾的狐狸,隻有比他更冷静,更狡猾,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面对歹徒也是一样,很多时候比拼的就是心态,还有面对案子的韧劲与坚持。 “刚才那个绑架电话录音瞭吗?能否让我再听一遍。”水影问。 在得到瞭炎曜肯定的答複后吗,她开始仔仔细细地开始听,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妈妈,救……” “停一下,能倒回去再放一遍吗?”水影屏气凝神道。 再三确认后,水影皱眉,说:“中间好像有一声奇怪的钟响。” 虽然声音很微弱,但是水影十分肯定,一定有一声钟响,这钟声十分特别,洪亮,绵长,仿佛带著时代的印记。 “聚福路钟塔?” 水影与炎曜异口同声道。 不错,能发出这样的钟声也隻有聚福路的钟塔瞭,这钟塔年代久远,附近隻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居民区,这些居民区十分老旧,也是鱼龙混杂的所在,凶手选在这裡绑架,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水影抬头,问:“距离那钟塔一公裡范围内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吗?凶手为瞭周全,一定不会选在人口密集的地方。” 炎曜点头,道:“附近有一座废弃的工厂,年久失修,如果凶手要选择绑架地点的话,绝对是那裡。” 他立马吩咐手下,前往工厂。 时间就是生命,不能再耽误一分一秒瞭。 *** 虽然才午后,工厂却被封得严严实实的,隻有一点点光线从残破的窗户裡渗透进来,打下瞭零星的剪影。水影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因为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警察,对解救人质这种事还是不擅长,所以就在远处接应他们。 炎曜派人围住工厂,拿出枪,守在门口。 大门十分陈旧斑驳,从裡面上瞭锁,如果强行破门而入,一定会惊动敌人,如果敌人冲动之下将人质挟持,一定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进入工厂。 老五突然站出来,低声说:“我妈妈以前就是在这个工厂做工的,我在这裡从小玩到大,对这裡十分熟悉,在工厂西侧有一个小洞,可以进出,隻不过这些年过去瞭,一定杂草丛生。” 炎曜点头,采纳瞭这个计划。 果然在西侧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小洞,扒开杂草,才显现出来。衆人猫著腰从那洞中穿过,蹑手蹑脚地进入瞭工厂。 这工厂许久没人打理,灰尘弥漫,阴暗无比,仔细听还有水滴的声音,从房梁滴瞭下来,有些可怖。炎曜的眼睛极好,在黑暗中也能如履平地,他环顾四周,虽然有几个残破的机器,可大部分地方还是空旷的,隐隐约约的,他看到远处有一个椅子,椅子上绑瞭一个人,附近却没其他人瞭。 炎曜示意噤声,总觉得有什么蹊跷。黑暗中,突然有一点红色的光,一闪一闪的,像鬼魅的眼睛。 滴……滴……滴…… 不过短短五声,倒计时结束。 这是…… “快趴下!”炎曜眉头一蹙,大喝一声。 衆人闻言立马趴下,正在犹疑发生瞭什么事,突然轰隆一声,工厂中心发生瞭爆炸。 是炸弹! 无数的尘埃落到瞭头上,来不及等到风平浪静,炎曜立刻打开照明设备,迅速冲向瞭受害人的位置。 守在外面的巡捕听到爆炸声,也顾不得许多,强行撞开瞭大门,一时间,无边的黑暗像被突如其来的光明撕裂瞭一个口子,工厂内瞬间变得明亮许多。 椅子已经炸得四分五裂,却没有血迹,炎曜隻见一些残破的纤维散落在四周,发出焦糊的气味,十分难闻。 “刚才绑在椅子上的不是罗杰,而是一个人形的佈娃娃。”炎曜目光凛冽,声音冷酷道。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就像是凶手的一个把戏,难道那人想要从戏弄巡捕中得到什么变态的快感吗? 水影也赶到瞭工厂内,她咳嗽瞭几声,捂住鼻子,隻见炎曜站在工厂的中心,背影高大而清冷,就像一座雕像。 不过几秒后,她便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抓住凶手,找到罗杰的下落,虽然她不得不承认,遭人戏耍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馀光却看见五米开外摆著一束花,和工厂破败的感觉格格不入,这是一束小雏菊,像是刚刚摘下不久,花瓣上还有露水。 怎么会有花呢?从花的状态来看,一定是这几天才放过来的,会不会是罗杰放的呢?用来提示巡捕什么东西,可是这个念头不过一瞬间就被水影给否定瞭,一定不可能是罗杰放的,这花放得很安详,整整齐齐地摆在那裡,像是在纪念什么,如果是罗杰放的,一定不会这么显眼,也不会这么齐整。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花是凶手放的…… 如此说来,凶手一定是向巡捕传递什么信息,这信息可能是挑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难道是想巡捕顺著小雏菊这个线索往下查?不,不行,他们已经试过被凶手牵著鼻子走瞭,这回一定不能再让他得逞瞭。 炎曜环视四周,废旧的工厂原是炼钢厂,可是荒废许久,平时也很少有人来。他打开手电筒,仔细地搜寻,突然在一处发现诡异的痕迹,好像……之前有桌椅摆在此处。 这就奇怪瞭。 这桌椅一定是摆放瞭很久的,却好巧不巧的在巡捕到来之前撤走,很难说与凶手没有关系。 这时,巡捕老张突然赶瞭过来,他脸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遇到瞭什么难题。 第35章35 “不好瞭探长,爆炸瞭!” 李为乐无语道:“没错啊,我们这裡是爆炸瞭。” 老张抹瞭一把汗,道:“我不是说这裡,我是说,许傢云的傢裡发生瞭煤气爆炸,这爆炸十分猛烈,房子都被炸成瞭废墟。” 此语一出,气氛瞬间降到瞭冰点。 这么巧,两个地方一起爆炸? 不……难道是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 “走吧,我们快去许傢云的住所。”水影起身,心情有些烦乱,炎曜却叫住瞭她,说:“我和警员们去那裡就行。” “那我呢?” “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做。”炎曜声音清冷,对水影说。 往事如烟 炎曜来到许傢云的傢裡时,著实被眼前的场景惊瞭一下。 爆炸十分猛烈,将这处出租屋夷为平地,空气中尘土飞扬,附近被拉起瞭警戒线,可还是有许多围观群衆聚集在周围,指指点点。炎曜心想,按照这样程度的爆炸,裡面的尸体肯定已经四分五裂瞭。 这时,老张支支吾吾地说:“老大,有件事情我还是要告诉你,据当时看守的兄弟回报,爆炸发生的时候,裡面不止有许傢云,还有探险团的成员裴培。” “什么?”炎曜眉头一蹙,这样说来,探险团的五人隻剩下瞭两人? 老张咽瞭口唾沫,继续道:“因为兄弟们接到的指令隻是监视他们,而不是限制他们人生自由,所以当裴培出门的时候,我们也隻是小心地跟在后面,没有打草惊蛇。我们眼睁睁地看著他进入瞭许傢云的傢裡,十五分钟后,居然发生瞭爆炸,当时兄弟们也是猝不及防。” “在裴培来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异样?请你仔细回忆,一点一滴的细节都不能放过。”炎曜琥珀色的眸子十分冷静,他定定地望著老张,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老张摸瞭摸下巴,道:“许傢云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唯一进入这栋房子的就是一个煤气工,不过他戴著口罩,就在房子裡待瞭一刻钟,就离开瞭,其他就没有什么特别瞭。哎,一定是那人在换煤气的时候动瞭手脚,才酿成大祸。”老张十分气恼,用力捶瞭一下手掌。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瞭,也无法挽回瞭,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查出真相,”炎曜顿瞭顿,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煤气工有没有什么特征?”“特征嘛,个子很高,大概有六尺五寸,因为戴口罩,所以看不见面容,隐隐约约隻觉得他很黑,还有,他腿有点瘸,行动不太方便,身上有劣质烟的气味,一闻就是煤气工经常抽的那种,所以兄弟们还以为是普通的工人,就放松瞭警惕。” 如此说来,那人心思缜密,僞装得十分到位,是块难啃的骨头。 炎曜进入爆炸现场,仔细地搜寻瞭一遍,这时,远处传来瞭凄厉的哭声,“放我进去!放我进去!”警戒线外,一男扶著一女,那女生哭成瞭泪人,原来是裴培的未婚妻荀卿,男的是探险队的队长张孟。 荀卿似乎十分难过,差点站不起来,她形容狼狈,身上都是灰尘,膝盖还被磕破瞭,想来是接受不瞭打击,摔倒瞭几次,还是强撑著来到瞭案发现场。张孟也神情恹恹,双眼通红,奇怪的是,他身上有一种浓重的香水味,和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很不一样。 炎曜和清理现场的警员完成任务,全部撤出来,果然,因为剧烈的爆炸,已经找不到完整的尸体,隻有周围散落的几个物品可以确定身份。荀卿瘫坐在地上,满脸的泪痕,张孟把她拉起来,一直在拍她的背,嘴裡断断续续地安慰著,表情也很悲痛。 “炎警长呢,我想跟炎警长讲话!”荀卿像是想起瞭什么,突然抬头。 “我在这裡。”炎曜拍拍身上的灰尘,立在荀卿旁边。 荀卿定瞭定心神,说:“每个月十五号裴培都会来许傢云的傢裡,这在我们社团是公开的消息,也许还有一些熟悉他的人也知道,炎探长,你说凶手会不会就在他们中间?” 炎曜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起码可以将凶手的范围缩到和他们相熟的人之中。他沉吟瞭一下,问:“为什么会约在十五号相聚?” “因为裴培和许傢云都信佛,每个月十五号都会吃素,并且念诵佛经。”荀卿说。 炎曜回忆瞭一下,刚才的爆炸现场中确实有炸碎的佛像,还有供奉的器皿残骸,说明荀卿所言非虚。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瞭,我们本来还打算九月就正式结婚的。”荀卿捂著脸,说:“难道我们社团是被诅咒瞭吗?怎么大傢接二连三的出事,我真的好害怕,下一个遇害的会是我。” “接下来,警员会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和张孟,但你们也要格外注意,因为凶手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整个探险社团。”炎曜神情凝重,现在看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荀卿突然像中邪一般,哆哆嗦嗦地说:“苓苓……苓苓……” “你说什么?”炎曜见她神色大变,不禁问道。 “难道是苓苓的鬼魂来报複瞭?”荀卿瞪大瞭双眼,扯著张孟的衣服,而张孟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也变得有些闪烁。 炎曜出言安慰道:“你冷静一下,这世上本就没有神鬼,这些话也隻是骗人的玩意儿,可否告诉我,你口中的‘苓苓’,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带著一种没来由的沉著,让人突然就有瞭安全感,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儿抓到瞭绳索。 荀卿擦瞭擦眼泪,“此事说来话长,苓苓和我是小时候的玩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特别好,三年前,我们一起考入瞭静华大学。苓苓性格活泼开朗,人也长得水灵,大傢都很喜欢她,她从小就喜欢登山攀岩的活动,后来便加入瞭探险社,还劝说我和她一起加入,我见探险社的氛围很好,大傢也很友善,便同意加入瞭,就当是多认识一些朋友。” 第36章36 她继续道:“苓苓永远是大傢的小太阳,开心果,来到探险社也一样,据我所知,社裡有几个人喜欢她,都对她表示过好感,可是苓苓说自己无心恋爱,隻想专注学业,所以这件事情也就作罢瞭。” “那你知道,是哪几个人喜欢她?”炎曜知道这个问题很八卦,他也不是八卦的人,可是为瞭查案,隻能一点一滴的细节都不放过。 “嗯,许傢云,罗杰,张孟,还有……我的那个未婚夫,之前都追求过她。” 张孟有些慌乱,“我……我隻是当年年轻气盛,谁还没有个年少荒唐的时候?” 炎曜将张孟的慌乱尽收眼底,当下也隻是对荀卿说:“请继续。” “后来,我们有次相约去郊外野营,这是一个社团的团建活动,每年都会举办,大傢各自搭瞭帐篷,我和苓苓一间,其他几个男生两两一间,大傢有说有笑的,还搭起瞭篝火,围坐著打牌。隻是我有些感冒,脑子犯晕,所以中途退出,很早就进帐篷睡瞭,睡得很死,在后半夜的时候,突然被罗杰叫醒,说苓苓不见瞭。” “你确定是被罗杰叫醒的吗?”炎曜问。 “是的,我确定,几个男生说他们和苓苓打牌打到后半夜,苓苓说要去解手,就让她一个人去瞭,可是等瞭很久,却没有消息,他们有些放心不下,就把我叫醒,准备大傢分头去找找她,看是不是她迷路瞭,亦或是遇到瞭什么意外。”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也在场。”炎曜突然对张孟说,隻见张孟的头本来微微垂下,一惊,目光向上一瞟,不敢直视炎曜的眼睛,隻是点点头,道:“是的。” “我想问问,你和他们打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苓苓的呼救声,或者别的什么声音?” 张孟咬瞭咬嘴唇,“没……没有,我们怕吵到荀卿休息,所以打牌的时候也没有很大声,隻是大傢玩得很痛快,后来苓苓离开后,我们便继续打牌,期间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荀卿继续说:“后来,我们找瞭一个时辰也没有看到,当时已经是凌晨五点瞭,我们隻好报警,大概七点多的时候,警察过来搜救,最后在一个山崖下发现摔下去的苓苓,衣服已经被撕碎瞭。警察推断,苓苓是离开的时候被野兽袭击,坠下山崖而亡。尘埃落定后,这件事就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隻是成为瞭我们心头的一根刺,无法忘怀。她去世的时候才十九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实在是让人惋惜。我们社团为瞭纪念苓苓,每年在她去世的日子都会给她扫墓,希望来世她能长命百岁,幸福平安。” 张孟也点头,同意荀卿的说法。 炎曜记下瞭她的话,抬眸道:“我有两个问题,想请你们解答一下。” “没……没问题。”荀卿和张孟说。 “第一个问题,山崖距离你们野营的地方有多远?”张孟思索瞭一下,“据警员所说,是一公裡左右。” 炎曜有些奇怪,这实在是不合常理——为什么她大晚上的会到一公裡外的地方去解手?那裡本就是郊区,树木丛生,况且野外一切从简,又是深更半夜,有什么必要离开那么远?不过他没有说出这个怀疑,隻是默默地想,三年前,自己还没有调到上海,若是这个案子交到他手上,定不会这么草草瞭事。 炎曜顺口抛出瞭第二个问题:“既然警察定案是意外身亡,为什么你会说是苓苓的鬼魂回来複仇?” 此话一出,荀卿和张孟的脸色刷的一下都白瞭,嘴唇张张合合,就是没有说出话来。 静华大学 最后,这个问题还是被含糊地糊弄瞭过去。 下午时分,下瞭场雨,不过一会儿就停瞭。雨后的静华校园仿佛被荡涤瞭尘埃,空气中隐有清新之感,让人心旷神怡,连建筑上的爬山虎都沾满瞭雨露,翠绿的不像话。此时刚下课,学生们熙熙攘攘地从教学楼涌出,人流如织。几名女生正站在树下,叽叽喳喳地议论,一扎著双马尾的女孩说:“我看这探险社是撞见鬼瞭,接二连三的出事,可别要牵连别的社团才是。我们戏剧社马上有剧目要上演,可是大傢花瞭好几个月排练的成果呢。” 另一短发女孩凑近她,道:“谁说不是呢,我甚至觉得这学校都被弄得乌烟瘴气的,希望这风波赶快过去瞭才是。” 双马尾突然神神秘秘地说:“你别说,总觉得最近学校比较玄乎,有件事情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呢。” “什么事什么事?”大傢来瞭兴趣。 此时,有一戴著黑框眼镜,打扮朴素的女孩路过,她皮肤暗黄,眼睛也小小的,是丢到人群裡也发现不瞭的存在,隻是身形瘦削,从背影看倒挺有气质。这女生左手拿著水瓶,右手拿瞭一个黑色袋子,低著头,急匆匆的,像要回傢吃饭。突然和双马尾撞瞭个满怀,水洒落出来,弄湿瞭双马尾的裙子。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女孩慌乱道,用手扶瞭扶黑框眼镜,很老实的样子。 “算瞭,没关系。”双马尾拍瞭拍裙子,幸亏隻有一点水溅到瞭,不算什么大事。 女孩趁势说:“各位师姐好,我是刚从别的学校转来静华的学生,不太熟悉路,有个大两届的师兄要我帮忙去社团的活动大楼送点东西,对瞭,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探险团的事情啊,能说给我听听吗?” 衆人有些面面相觑,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可不想落一个长舌妇的名声。女孩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我嘴很严的,保证不跟任何人说!我隻是从小对探险很感兴趣,所以想在探险社招新的时候报名参加,如果能更瞭解那边的情况就最好瞭,可是听你们刚才说,探险社好像发生瞭什么不好的事情,搞得我有些害怕,我胆子很小的,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就不参加瞭,毕竟小命要紧啊,对吧?”见女生们神色稍缓,她又说:“早就听说静华的师姐们都是人美心善,想来也不会故意为难我一个新人吧。” 第37章37 见她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双马尾便点点头,说:“好吧,既然你诚心发问瞭,那我就提醒一下你,这探险社最近不太平,死瞭几个人,所以你如果胆小的话,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瞭。两周前,我们戏剧社的小张晚上独自去活动中心拿东西,却听到探险社传来女人的哭声,还有一团黑影,可是那么晚,怎么会有人呢?想来是活见鬼瞭。第二天小张就跟我们几个相熟的同学说瞭,他还告诉瞭校长,可是校长为瞭避免学校人心惶惶,隻是安慰瞭他几句,还要他不许告诉别人,硬生生将这事情压瞭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女孩拍瞭拍胸口说:“幸亏师姐告诉我,否则我肯定要被吓死瞭。”她望瞭一眼手表,“时间也不早瞭,我还要去送东西,就先走瞭。”她朝女生们点点头,就独自离开瞭。 …… 女孩径直往校门口走去,绕瞭几个路口,终于见到瞭角落裡停著的黑色轿车,她走路很快,一下就上瞭车。 “影儿小姐,今天这身打扮,没有被人认出吧。”老常自豪地一笑。 原来这女孩就是水影扮的,炎曜给她的任务就是扮成女学生,进入静华校园探听消息,毕竟很多事情大傢都不会对警察和盘托出,隻有装成裡面的学生才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没想到你手下的化妆师还有几把刷子,”水影拿出化妆镜瞧瞭瞧,这化妆技术,还真和真实的自己判若两人。 “呵,也不看看是谁的手下。”老常最经不起表扬,辫子翘到瞭天上,“不过你答应我的可别忘记瞭,明天有个饭局,你必须参加!” “是是是,”水影懒得理他,“不过请你们再等等,我还要去另一个地方看看。”她望瞭眼表,“不会太久,最多一个小时吧。” “好吧。”老常隻得答应,就当送佛送到西瞭。 于是,水影去瞭一趟静华大学的学生活动中心,到瞭探险社的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锁,隻能透过缝隙往裡面望。 “你找谁?”守门的大爷出现在身后,一点声音都没发,把她吓瞭一跳。 水影说自己要来送东西,还展示瞭一下手裡的袋子,大爷有些警戒地问:“给我看看你的学生证。” 水影一惊,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她从兜裡掏出一本学生证,递给瞭大爷。 大爷左看看右看看,还仔细比对瞭她和学生证上的样子,终于开门让她进去瞭。 环顾四周,是很普通的学生活动室,柜子上摆满瞭探险要用的器材,墙上有个大合照,除瞭那五人外,水影发现瞭另一个女生——那女生小虎牙,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可是为什么现在探险团没有这女生瞭呢?她“咦”瞭一声,问大爷:“好奇怪,我跟其他几位学姐学长聚过餐,可唯独没见过这照片中间的那位。” 大爷不无惋惜地说:“怎么可能见得到?她几年前就死瞭,真是天妒红颜啊。” “对不起。”水影没想到是这样。“这女孩特别好,大傢好像都叫她“苓苓”,见到谁都笑盈盈的,平时乐于助人,我记得以前我腿脚不好有关节炎,她还特意送瞭一个暖水壶给我哩,在这么多届的学生中是从未有过的,毕竟,谁会关心我这个糟老头子呢?她可是独一份。” “那她怎么会死?” 大爷长叹瞭一口气,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都说她是意外身亡,可我隻记得,在她去世的前几天,还和她们社团的另一个女生吵瞭好大一架,我也隻是巡逻的时候撞见的,哎,谁知道那就是见她的最后一面瞭呢,真是人生无常呢。” 社团的另一个女生? ……难道是荀卿? 水影的目光突然落在瞭门上,她按下疑惑,闲聊似的说:“大爷,这裡常年都会锁著门么?” 大爷胖嘟嘟的,面容和气,他点头道:“是啊,几年前曾发生过盗窃事件,所以这栋大楼的治安管得很严瞭。每次学生活动完后都要锁门,这是规定,我每天下午六点也会巡视一番,检查门有没有被锁好,所以近年来都没有出过乱子。” 这裡是五楼,很难从窗户爬进来,所以真的有人装神弄鬼的话,也隻能从大门进来,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钥匙。刚才她上楼的时候,发现门房的钥匙整齐地摆放在柜子裡,这柜子靠近裡面,要是有人偷走钥匙,大爷势必会发现。刚才双马尾说“两周前”,那还是罗杰失踪案发生之前。 “除瞭门房外,这裡的钥匙是社团的人每人一把吗?” “不,每个社团会有两把钥匙,除瞭社长外还会给一个社员,具体怎么做还是看每个社团自己的决定瞭,我们也不太管。” 水影沉思瞭一下,看来捣鬼的隻会是探险社内部的成员,那人隻有趁夜深瞭,大爷打盹的时候偷偷进去。她皱瞭下眉,望著大爷说:“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闹鬼什么的。” 大爷脸色一变,紧接著说:“姑娘,话可不能乱讲,我们学校清清白白,怎么会有那种髒东西。”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瞭。”水影敢肯定,这大爷肯定听到瞭什么风言风语,隻是不好明说罢瞭。静华大学的校长是个老古董,对大学的声誉看的比天还高,所以即使别人发现瞭什么,他也一定会压下去,不让事情影响大学的名声。 *** 离开校园后,水影上瞭老常的车。 “叫司机开车吧,我肚子饿死瞭。”她向后一躺, 窗外很热闹,正是大人下班孩子放学的时间,路过的行人步伐匆匆,车水马龙之间,倒有种俗世的温暖之感,让人心头一热,近处有糖炒栗子的叫卖声,伴著风儿,飘到瞭远处。 第38章38 水影有些累,闭著眼睛回忆下午的一切,现今罗杰仍是下落不明的,歹徒也没有再联系警方瞭。他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凶手居然说游戏开始,看来并不是为瞭求财,很有可能是报複,现下又出瞭许傢云和裴培的爆炸案,事情好像愈发複杂起来。如果是仇杀的话,会不会和照片中去世的女孩子有关? 这一切都亟待解释。 老常打开瞭话匣子,说:“对瞭,赫总给你介绍瞭一个保姆徐妈,看你满不满意。听说这徐妈做菜很好吃呢,许多菜系都会做,就没有她做不瞭的菜,为人也忠厚老实,想来一定让你满意。” 水影不信道:“他怎么这么好心,给我介绍保姆?” “那小祖宗,你要还是不要?”老常摸瞭摸刚长出的青色胡茬,问。 “不用白不用吧,替我谢谢赫总好意瞭,隻是最多就让她负责一日三餐吧,其他时候,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水影目光望向窗外,道。 …… 回到傢,水影泡瞭个澡,耳边飘荡著悠扬的音乐,浴缸边还放著红酒,一切都显得无与伦比的美好。 水影隻觉得洗去瞭一切烦恼,好像进入到瞭一个神仙的世界,在那个世界裡,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更没有一个又一个的案子。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将她从天堂拉回瞭人间。水影披起浴袍,快步走到电话跟前。 “喂。”水影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是水小姐么?”那头居然是炎曜的声音,他声音清淡,像刚用热气蕴过的淡酒。 “炎探长?这么晚,有何贵干啊,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难道是要给我发红包?”水影揶揄道。 炎曜没有理会她的打趣,隻是和她谈瞭一下今天的发现,在谈到“苓苓”这个名字时,二人皆是陷入瞭沉默,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女孩的死是本案的关键,当年一定是发生瞭什么,才会让岁月的车轮朝如今的道路行驶。 末瞭,炎曜声音肯定道:“我想,你明天应该约一个人谈谈话。” “我也正有此意。”水影嘴角带著一抹微笑,在同时说出那个名字后,二人均是会心一笑,看来又想到一起去瞭。 小雏菊 第二日。 天空佈满瞭洁白的云朵,这云一层层的,被风一吹,像水墨画卷慢慢晕染开来,又有不同的形状,水影在白鹭咖啡馆裡抬头看云,隻觉得像个孩童一般,心情都澄明瞭许多。看瞭眼时间,还没到中午十二点,晚上还有个饭局,应该来得及。面前摆瞭一杯卡佈奇诺,水影淡淡地嗅瞭一下,小口小口地喝,觉得十分享受。想当年初到英国时,水影并不习惯喝咖啡,隻觉得苦,就算加过糖之后味道也很奇怪,远没有甜甜的果汁好喝,后来她学业压力很重,隻觉得黑咖啡提神效果好,便开始喝起来,渐渐喝得越来越多,隻觉得像苦药一样灌下去,全然没有发现和品味过其中的乐趣。 重生后,水影不想过从前那种生活瞭,其实生活处处都有平凡琐碎的幸福,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包含著无穷的乐趣。人嘛,活著便是要找乐子,特别是在逆境时还能找生活的乐子,那才是真本事。 想著想著,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一个穿著浅蓝色衬衫,黑色学生裙的女孩进来瞭,她环顾四周,见水影朝她招手,便点点头过来瞭。 “荀小姐,请坐。”水影风度极好地说。 荀卿说瞭声谢谢,也没有扭捏,便坐下瞭。她今天涂瞭淡粉色的唇膏,擦瞭白粉,本想显得比平时气色好,可是黑眼圈还是没有挡住,暴露瞭她这些天的忧虑。 荀卿见水影没有开口,便试探著问道:“水小姐找我,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水影微微一笑,说:“先请你喝东西吧,”她朝服务员招瞭下手,说:“服务员,能把菜单拿过来吗?” 这服务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步伐轻快,在和水影目光相对的时候,突然捂住嘴,好像要惊呼的样子,“你是水……” 水影赶忙将一隻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低调。 服务员点头如捣蒜,眼裡还是写满瞭惊喜。 荀卿心裡有些豔羡,目光却落在菜单上,流连瞭许久,最后隻点瞭一杯苹果汁。 水影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说:“其实我知道,有些事情隻有我们女孩子之间才好讲,和那些男人讲不清楚,我想你这么烦心,应该是为苓苓的事吧。” 荀卿一惊,“苓苓?”随即又沉下心来,不敢看水影的眼睛,“什么苓苓?水小姐,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其实你今天会来赴我的约会,肯定是因为有一肚子心事憋著无法言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同时,我也不觉得你是无情无义之人,否则也不会半夜去静华大学探险社哭泣吧。” “你怎么知道是我?”荀卿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瞭,不过这不是重点,荀卿隻是觉得,眼前的女人和传闻中耍大牌、目中无人的女明星很不一样,她的眼睛很平静,却有著好似能够穿透人心的力量。 “钥匙隻在探险团成员的手中,我查到,那时正好是苓苓的忌日,你们从小在一个孤儿院中一起长大,在这个世界上,和苓苓最亲的人也隻有你瞭。” “是我,是我对不起她,都是我太懦弱瞭。”荀卿的眼眶红瞭,情绪好像洩闸的洪水,“要不是我那么胆小,也不会任由那几个混蛋这么对待苓苓!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瞭。”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瞭桌子上,绽出瞭一朵朵惨淡的花。 第39章39 “正如你所说,我和苓苓在一个孤儿院长大,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因为我长得瘦小,所以成瞭其他孩子欺凌玩弄的对象,是苓苓,将我从那些孩子的手中救出。那天,我们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瞭一座山上,虽然过去瞭这么多年,可我还是记得,那天的夕阳很温暖,勾勒的苓苓的轮廓也是那么温暖,我们发誓要互相保护,做一辈子的朋友。随著时间的推移,我们长大瞭,时间就像一个无情的杀器,即使最好的朋友,也逃不过关系由深转浅的悲哀。苓苓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受欢迎,追她的男生很多,可是他们每次都隻注意到她,而忘记瞭我的存在,我就像一个陪衬一样,慢慢的,我也不去理她,和她的交集也少瞭,真是讽刺,就连我暗恋的裴培学长也喜欢苓苓,这让我越来越憎恨。” 荀卿的手指一点一点收拢,捏成瞭拳头,“可是苓苓却不识好歹,面对同学们的表白无动于衷,似乎……似乎喜欢一个与她隻见过几面的笔友。” “笔友?” “对,我们对那人也知之甚少,隻知道每次苓苓收到那人的信都会脸红耳热,就像一个全新的她。我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名,隻知道他的笔名是‘贝裡斯’。” 水影颔首,默默记下瞭这个名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客气,我隻是想赎罪而已,这些事情憋在我心裡太久瞭,如果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荀卿擦瞭下眼泪,继续说:“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们探险团去郊外野营,大傢都喝瞭很多酒,我早早就睡瞭,半夜的时候,突然被苓苓的尖叫声吵醒,我迷迷糊糊的,刚睁开眼,就看见那几个畜生正在欺侮苓苓,苓苓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眼眶通红……他们不是人,是野兽!苓苓就像风中的一朵残花,脸上全是绝望,我当时很害怕,以前这些探险团员在我的印象中都是文质彬彬的,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们居然会做这种事情,那一瞬间,我就像鬼迷瞭心窍,突然想起那些大傢将苓苓衆星捧月的场景,我想我真的疯瞭,被嫉妒吞噬瞭理智,居然没有去管她,而是背过身去,假装继续睡觉……” 她突然捂住双眼,抽搐地说道:“我想我是忘瞭,那双在绝境中温暖我的手,我怎么能这样对她!那几个男的简直就是疯子!疯子!” 水影皱眉,隻觉得心头一恸,现如今荀卿的后悔是真的,可是那个夜晚,荀卿的残酷也是真的。她无法想象这样矛盾的心情却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难道嫉妒真的有那么可怕,会吞噬人的本心吗? “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确认。” “什么事?” “苓苓,她很喜欢小雏菊吧。” “什么?”荀卿反问道,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 “女孩子最瞭解女孩子的心思瞭,听炎探长说,那天你很肯定是苓苓的鬼魂回来複仇,我就在想,你肯定是在案发现场看到瞭什么,才会这样说的。”水影顿瞭顿,道:“炎探长命令手下搜寻,在爆炸现场的附近发现瞭一朵小雏菊,你当时一定是看到瞭这朵花,才会突然想起苓苓的。” “你说是那就是瞭吧。”荀卿咬瞭咬嘴唇。 水影突然身形一顿,等等…… 小雏菊…… 贝裡斯…… 而小雏菊的外文名就是‘Bellisperennis’,音译成中文,可不就是贝裡斯?! 如此说来,这位神秘的笔友很有可能是苓苓深爱的人。真是可惜瞭这个女孩子,在最美的年纪却早逝,就像被折断的雏菊,可怜,可叹…… 而眼前的这位嘛—— 水影讽刺地一笑,红唇微抿,漂亮的眸子望向荀卿,“我想你也并没有十分愧疚吧,否则怎么会在看到裴培那样对待苓苓之后,还接受他的追求?”她冷哼瞭一声,说:“也许你早就知道,裴培是裴校长的亲儿子,傢裡很有势力,所以就算他们将苓苓抛尸荒野,最终在警察局也没有留案底,隻是一个‘意外身亡’草草瞭事。” “你不能这样说我!”荀卿突然情绪有些激动,眼底闪过瞭愤怒,像火花突然爆裂开来,“水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想必没有体会过饥寒交迫,与人争食的感觉吧,可是我体会过!而且,这种感觉伴随瞭我整个童年,甚至现在午夜梦回,也被吓醒。也许人和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既然你天生就拥有人上人的好日子,又有什么理由来质问我?!对我这种人来说,要过好日子,就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既然抓住瞭一根救命稻草,又怎么会放手?即使这稻草上面有扎人的尖刺也无所谓。对我来说,隻要是稻草,就没什么两样!可是现在,什么都没瞭,连裴培也死瞭……”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瞭她,此时的荀卿明明在哭,可是心裡却不清楚自己为何而哭?是为香消玉殒的苓苓,还是为短命的未婚夫裴培,抑或隻是……为自己而哭。 也许人就是这样,本来不想还好,一想到伤心的事,就会一件跟著一件接连而出,最后像拔草一样,连根拔起,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越想越觉得上天待自己太薄,她将餐巾捏得皱巴巴的,心裡也是皱巴巴的。 水影看她哭得可怜,有一句话本想吞进肚子裡,可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其实你不必为自己的冷漠找借口,真正想爬出泥沼的人,是不会靠稻草的。裴培对苓苓做出过那种事,足以说明他人品低劣,这样一个人能够靠得住,才是贻笑大方吧。” 第40章40 荀卿想说什么,最终却哑口无言,也许她隻是不敢面对自己卑劣的阴暗面罢瞭。 她瘫坐在椅子上,隻觉得今天似乎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瞭。 贝裡斯 出瞭咖啡馆,隻见李为乐等候在门口,他额头有些汗珠,浓眉大眼的样子倒像未被世俗污染过的,隻是嘴角有一粒米,十分滑稽。水影本觉得胸闷,可看到他憨憨的样子,倒也笑瞭起来。 “我脸上是有东西吗?”李为乐看水影笑的样子,不禁问道。他本是炎曜派来接水影去巡捕房的,可是左等她不出来,右等她也不出来,肚子又饿,便去街头买瞭碗米饭,加瞭个馒头,隻是吃得很快,生怕耽误瞭时辰。他用手摸摸脸,却没摸到饭的位置,又不好意思用舌头舔,觉得不雅,于是这饭粒就绕著他的下巴滑瞭一圈。 “没有,”水影笑得眼泪都出来瞭,就在李为乐舒瞭口气时,说:“你嘴角的应该是今天的宵夜吧。” 李为乐脸一红,赶紧用手将饭粒移开,心裡想,真是丢死人瞭。水影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知他辛苦,便递给瞭他一放手帕,说:“算瞭,不取笑你瞭,擦擦汗吧。” 李为乐接过手帕,却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原来是老常来接她瞭。 水影看瞭眼表,有些抱歉地对李为乐说:“替我向炎探长道个歉,今晚我有应酬,现在没时间去巡捕房瞭,如果炎探长问起来,你就将这纸条给他,上面有关键信息,记住瞭吗?” 李为乐点点头,目光望著水影离去的样子,一直等到黑色轿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又望瞭望手中的一方手帕,久久无言。 *** 李为乐如约将纸条带给瞭炎曜。 炎曜细品上面的信息,同时,坐在办公桌前,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看来是在等待什么。 “水小姐还说瞭什么吗?” “没,她说今天要赴一个晚宴,所以不能来巡捕房瞭。”李为乐如是说。 炎曜的目光却落在瞭李为乐胸前的口袋,有一方手帕露瞭出来,仔细看还有一朵兰花,这不是…… 炎曜眼眸半眯,呵,原来某人有这么多手帕呢。 “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吗?”炎曜突然问李为乐。 “我……”李为乐抠瞭抠脑袋,“隻觉得没有头绪,还需要时间来侦破。” 时针划过瞭晚上七点,响瞭七声。 “我倒是觉得,今晚十二点前就能破案。” “今晚?”李为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炎曜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自己的老大一向高冷矜贵,也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这时,电话突然响起,炎曜没空想别的,忙接起电话,那头杰克的声音很慌乱:“老大,张孟出事瞭!” 他以前总是叫炎曜“炎Sir”,如今也入乡随俗叫他“老大”瞭。 “怎么回事?” “我们派瞭几个兄弟日夜守在他傢附近,一直都没有异常,可是时间很晚瞭,他傢的灯却一直没熄,房间好像也没有人影,兄弟们不放心,才冲瞭进去,可那傢裡已经没人瞭,我们搜索瞭半天,突然发现地下室联通著隔壁的院子,原来张孟直接从他傢的密道跑瞭,不仅如此,地下室还发现瞭煤气工的衣服,果然是他做的手脚,炸死瞭自己的同学,准备畏罪潜逃,还好兄弟们佈控周全,眼疾手快,在码头将他拦下瞭,现在就在审讯室。” 炎曜从座位上站起,冷声道:“是时候去会会他瞭。” 李为乐点头,“我现在就去准备。” “等等,你还有另外的任务。”炎曜叫住瞭他,“派几个弟兄仔细搜查张孟的傢,他走得匆忙,我们一定会有所发现。” …… 几个小时后,审讯室内。 张孟穿著破旧不堪的劳工衣服,灰头土脸的,他本打算掩人耳目,却终究是百密一疏。天气很热,眼前隻见一隻飞蛾滑过,落在瞭蜡烛的周围,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好像被什么东西拉走瞭神思。 炎曜进入审讯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炎探长,你来瞭啊。”张孟嘴角扯开一抹笑,片刻便收回瞭。 “有什么想说的?”炎曜隻是淡淡道,“现在你主动交代瞭,我可以坦白从宽,若是你死鸭子嘴硬,那么我手上的证据也足够定你的罪。” 张孟心想,如果你们证据足够,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审讯我?嘴上却隻是反将一军,“你们有什么发现?” “我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 炎曜一字一句道,见张孟仍是嘴角紧闭,冷哼瞭一声,拿出一迭烧过的信,这信看来已有些年头,微微泛黄,带著焦糊味。 “这一切都是为瞭那个叫苓苓的女孩吧,这是我们从你傢的废墟搜出来的东西,这裡,清晰的落款,贝裡斯。”炎曜手指落在瞭那三个字。 张孟一怔,低著头,垂眸道:“没错,我就是贝裡斯。” 再抬头时,眼睛似乎有血丝。 “是他们杀瞭苓苓,我要为苓苓报仇!从我见苓苓的第一眼我就爱上她瞭,隻是一直不敢与她表明心迹,隻能先悄悄地和她当笔友,再在现实裡面相见,我千不该万不该,邀请她加入探险团,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遇到那几个畜生!” 炎曜说:“可你明明也侵犯瞭她。” “这是他们逼我的!”张孟捂住脸,喉结滚动,“我不想这么干,可是他们非要拉我下水,说我不干,就不借给我钱,于是,我隻能照做瞭……事后,他们居然杀瞭她!” 第41章41 “罗杰也是被你害的。”炎曜神情冷冽,话语中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孟“哼”瞭一生,“什么罗杰?他不是失踪瞭吗,这可不关我的事,是老天都看不过眼瞭,要收他。” “是么?”炎曜见他态度轻蔑,隻是摇瞭摇头,有些人,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我们设想过无数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罗杰那天根本就没去幽灵山洞,这一切都是你们几人串通而编造的谎言。诡计是这样的,罗杰那天就没打算去和你们探险,而是想去参加著名作傢秀春先生的演讲,”炎曜将一个信封摆在张孟的眼前,“这是警方从罗杰宿舍内搜出的演讲门票,他是秀春先生的狂热追随者,怎么会错过这一盛会?而演讲门票上的时间正好是他失踪的那天。” 张孟嘴唇哆嗦瞭一下。 “而你在那之前就把罗杰骗出来,然后呢,杀瞭他,否则这演讲门票怎么还跟新的一样,连角都没有撕掉?后来,你用苓苓的秘密威胁另外的两人,要他们和你一同去幽灵山洞,然后跟警察报案,说罗杰失踪在瞭山洞中,其实,他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去过。” “可是你怎么解释罗杰打来的电话?” “这个,还多亏瞭水影儿小姐。” 炎曜回忆起瞭那天,水影去罗傢的场景,她很笃定地说:“罗杰的电话,一定是录音。我反複翻看瞭《罗杰之死》的剧本,发现那剧本上有‘妈妈,救命!救命!我在……’这句台词,而罗杰喜欢黑暗的写作环境,我询问瞭废旧工厂附近的乞丐,发现罗杰经常一个人在那裡写作,这也解释瞭为什么工厂有桌椅的痕迹。罗杰喜欢录音,留声机又不小心录下瞭钟声,凶手正是偷听瞭他的录音,借助这一点,让巡捕误以为罗杰是被绑架到瞭废旧工厂。事实上,是凶手用唱片的录音给巡捕报案。” 张孟听完炎曜的推理,突然笑瞭,还拍瞭几下巴掌,“没想到巡捕房不光是饭桶嘛……不过啊,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罢瞭,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证据就是罗杰房间被丢弃的手稿,还有傢裡的留声机,都沾上瞭废弃钢厂的灰尘,相信经过技术上的对比,不难发现,那灰尘来自工厂。”炎曜顿瞭顿。 张孟隻是挑眉,不屑地笑瞭一声。 “除此之外,还有罗淼的证词。” “什么?”张孟突然抬头,表情微怔。 “罗淼就在隔壁的审讯室,她已经全都招瞭,说你趁她母亲不在傢,将唱片偷瞭出来,还威胁她,说敢透露半点消息,就让她们母女二人死无葬身之地,经过罗淼的指证,警方已经在工厂旁边的废弃荒地裡发现瞭罗杰的尸首。” “她是这样说的?”张孟过瞭几秒,突然暴怒,他“噌”地一下想跳起来,手却被铐住,“早知道就不会留下这个祸患!要是老子出去,她就等著给自己收尸吧!” “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出去瞭。”炎曜将笔记本合上,对旁边的手下说,将他带走,等候判决。 两名巡捕将张孟架起,他两脚蹬地,不情不愿地离开瞭审讯室,嘴裡念叨著:“放开我!放开我!” 走廊十分昏暗,隻点瞭几盏煤油灯。 张孟嘴裡骂骂咧咧的,毕竟是读书人,力气自然没有两侧的巡捕大。“老实点!”一人骂道。 这时,罗淼也从另一个审问室裡出来,她穿著白衣白裙,瘦瘦小小的,眼眶还含著泪,对比高高大大的张孟,就像一隻小小的梅花鹿。 看到张孟,却像疯瞭一样冲上去,扇瞭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张孟像是被打蒙瞭,脸上霎时出现瞭五道手指的红掌印。 “你个人渣!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害死瞭哥哥,又想害我和妈妈!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欠我那么多,就拿你这条命也还不瞭!” 她的眼睛发红,失控地朝张孟吐瞭一口口水。 张孟回过瞭神,随即骂道:“你哥哥该死!他们都该死!谁叫他们害死瞭苓苓!” “你闭嘴!”罗淼伸手又想打一巴掌,却被巡捕拉开。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炎曜默默注视著他们的反应,表情却似乎有些疑惑。 慈善拍卖 与此同时,水影正在一个慈善拍卖晚宴,身旁坐著赫寒之。 她穿一身清雅简约的水蓝色旗袍,就像将一横初春的河流穿在瞭身上,脚上踏著细高跟鞋,一动不动,蓬松微卷的头发并没有梳起来,而是随意地搭在脑后,戴著流苏耳环,让人移不开眼。 “影儿,你最近倒不喜穿红戴绿,而是没来由的有种书卷气。”赫寒之没有侧过头看她,将眼睛盯著台上,幽幽地说。 水影有些困倦,她一向不喜欢参与这种场合,今天能来也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当个看客。 “想来赫老板也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也许在您的眼中,能给您赚钱才是硬道理吧。”水影缓缓道,心思却早就飞到瞭炎曜的巡捕房那裡,眼看著案子就要水落石出瞭,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去现场看看,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坐著像个木偶。 她看瞭眼表,快瞭,还剩最后一件拍品。 那是一条清中期铜鎏金嵌白玉锁片项圈,一看就不是凡品,今天的拍品全都十分昂贵奢侈,而这项圈能够压轴,足以说明其价值不菲。这项圈在灯光的映衬下耀然生辉,风貌华丽,听主持人说是满清某一皇后的所有物。 “要是谁给我买瞭,不,就算我隻是试戴几分钟,也死而无憾瞭!” 第42章42 水影听身旁的一位女士说,她隻是耸耸肩,心想,至于么…… 司仪立瞭牌子,说起拍价一万大洋。 一万大洋?! 衆人倒吸一口凉气,起拍价居然这么高!要知道,就算市中心一座风水绝佳的豪宅,也才两千大洋而已。 “一万二!”底下有人举瞭牌子。 另一人举起牌子,示意,“一万五”。 “两万!” “两万五!” 底下鸦雀无声,大傢心想应该不会有比这高的瞭吧。 水影悄悄望瞭一眼,出价的居然是炎曜的父亲炎白钰,他身旁坐著情人亮冰,正美滋滋地挽著炎白钰的手臂,娇俏而妩媚地朝炎白钰耳语著,好像这项圈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一般。 谁知,赫寒之突然举瞭下牌子,动作优雅而从容。 “五万!”司仪激动地破瞭音。 什么?! 衆人大惊,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这压倒性的价格让他们十分震惊,见是电影公司的老板赫寒之,又都闭嘴瞭。 亮冰倒吸一口凉气,偷偷睨瞭炎白钰一眼,见他嘴唇紧闭,胡子向下,知道是没瞭希望——自傢老爷大方是大方,可理智却总是占上风,“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在他心中,别说五万,就算是十万大洋也不是出不起,可为瞭这区区装饰品,到底是不值得。 亮冰知道自己虽然得宠,却不敢踩他的底线。心想,算瞭,不过是个项圈罢瞭。 …… 在上海滩,赫寒之无疑是和蔼的那位,对谁都如沐吹风,就算当面让他难堪他也不恼,可是背地裡的手段却骇人听闻,曾经他看上瞭城郊的一块地皮,那人不肯,赫寒之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是第二天,那人的屋子就莫名其妙地著火瞭,那人隻能将地皮卖给他,毕竟自己没有证据,就算闹到天老爷那裡也是没法的。 隻是赫寒之一向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今日又为何会这么反常呢? “最后这件拍品的归属就是,赫寒之先生!”司仪大声地宣佈。 赫寒之理瞭理衣服,就著拐杖徐徐地上瞭台,这气势,不像买瞭五万的项圈,而是去街边买瞭一盆花一般。 “多谢,”赫寒之淡淡地对著话筒道:“我想把这条项圈,送给水影儿小姐。” 水影一怔,心想:这男人又在耍什么鬼把戏?隻是定瞭定心神,上瞭台。 “好羡慕啊!”下面有人小声道。 “这水小姐跟赫老板什么关系啊?如果隻是旗下的明星,怎么会送这么贵的礼物给她?” “据我所知,这赫老板是有妻子的,可那妻子出瞭意外,摔成瞭植物人,赫老板还不离不弃的。” “呵呵,那这水小姐岂不是赫老板养的金丝雀?”“别啊,就算现在是金丝雀,看赫老板对她的宠爱程度,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被扶正瞭。” “哎,看来全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子,嘴上海誓山盟,情真意切的,遇到瞭这么美的女人,也是抵抗不住啊,这不,就缴械投降瞭!” …… 这些话自然落入瞭水影的耳中。 她们不知道,水影却很清楚,赫寒之对她的青眼隻是因为她有几分像他的妻子,除此之外,哪有半分真心?而水影却对做他人替身没有半分兴趣。 她婷婷袅袅地上瞭台,赫寒之将项圈拿下,隻见水影的脖颈雪白,就像一隻优雅的白鸟,他慢慢地将项圈给她戴上,鼻尖似乎闻到瞭她头发的香气,如梦似幻。 低头看著这昂贵的拍品,此时,水影心裡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来这的路上,她站在傢门口等车,远处,有个报童正在卖报。暮色四合,已经傍晚,估计没多少人买报纸瞭,可那报童却仍在坚持著卖报,他穿著破洞的衣裳,头很大,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一位衣著华丽的贵妇路过,小孩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买份报纸吧。” “你这是什么报纸?” “中华时报。” “算瞭,我不喜欢看这傢报社的报纸。” “姐姐,你就买一份吧!”小孩不放弃,跟在贵妇屁股后面,对比于行色匆匆的路人,小孩觉得贵妇能买的希望很大。 贵妇并不理睬,从他旁边直直走过,当他是空气。 小孩没有放弃,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你就买一份吧。”小孩抓住她的袖子。 贵妇嫌恶地瞪瞭他一眼,后面的佣人明白瞭,立马推开小孩,“哪来的小屁孩,说瞭不买还跟著,滚远点,要讨饭去别处讨去!” 小孩被推到地上,街上却没有人理他,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报纸被风吹的四散开来,一辆奢华的黑色小轿车经过,碾压过瞭报纸,纸上沾满瞭泥巴。 不能卖瞭…… 小孩终于哇哇大哭起来。 “你赔我报纸!”小孩指著贵妇说。 佣人赶忙挡在前面,“哪来的小兔崽子,敢挡我们的道!滚滚滚,一边呆著去!”说完便上瞭轿车,绝尘而去。 小孩仍然坐在那裡哭泣,突然,一双镶著莹白珍珠的高跟鞋定在小孩面前。 小孩泪眼朦胧地抬头,隻见一张漂亮到惊人的美人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看到瞭仙女。水影伸出手,想拉孩子起来,孩子看著那如葱削般的纤长玉指,摇摇头,怯懦地说:“我身上髒,手也很髒,弄髒姐姐的衣服,我赔不起。”说著便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水影轻声问:“多少钱一份?” 小孩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铜板……” 水影见状就要掏钱,小孩却拦住瞭她,说:“姐姐,报纸都髒瞭,我不能卖。我虽然缺钱,却不能赚不义之财。” 第43章43 倒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 水影点头,反正老常的车子也没有来,便像拉傢常一样问道:“你傢住哪呢?” 小孩迷茫地摇摇头,“我没有傢,累瞭就睡在垃圾车裡,有时候饿极瞭就吃贴广告用的浆糊。” “那冬天怎么办?” “冬天就在街上捡破麻袋御寒。” “除瞭卖报,你还做些别的吗?” 小孩挠瞭挠头,“嗯……捡垃圾,捡烟头,帮人推三轮车,可是做瞭这么多,还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这时,小孩的肚子突然响瞭两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水影从钱包裡掏出一块银元,给小孩,柔声道:“要不这样?你每天给新光公司送十份报纸,反正公司人多,大傢都喜欢看报纸。钱就从这裡面扣,如果扣完瞭,就让门卫找一个叫老常的人,要他补给你。” “谢谢姐姐!不,谢谢仙女姐姐!”小孩欣喜地说。 …… 思绪又拉回瞭现实中,水影心想,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腐败而病态,大部分的钱都被大资本傢,军阀,商人,洋人和流氓所垄断,他们挥金如土,朱门酒肉臭,而底层人民的生活却困顿不堪,明明那么努力,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 这个世界需要被改变,哪怕她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想到此,她默默地做瞭一个决定,突然对著话筒说:“赫老板,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赫寒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水影突然将项圈取下来,还给瞭赫寒之,“这拍品太贵重瞭,我不能收,如果赫先生能送我另外一份礼物,我会更加感激。” “你说。” 台下这么多人望著,赫寒之隻能顺手接过项链。 “我想让赫先生以新光公司的名义捐献一所学堂,让穷人傢的孩子也能免费上学,这份礼物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赫寒之望向水影,她的眸子清澈而真诚,说这话时,并不像作秀。 真的是和以前不一样瞭呢。 赫寒之心想,以前的水影儿,就是个吞金兽,吃穿用度无一不要最好的,而赫寒之也隻当她是个花瓶,要不是看她火,才不会一直忍著她。可是现在,却突然朴素起来,周身多瞭清雅的气度,让人觉得隻可远观,不可亵玩。他狭长的眼眸微眯,要放在以前,水影儿的妆容一定是浓豔的,夸张的,有时甚至因为妆太浓,粉太厚,而看不清五官。可是现在,明明隻是淡妆,却衬得整个人肌肤如玉,另有一番风味。 倒是真迷人。 “如你所愿。”赫寒之风度极好,伸出一根手指,道:“在影儿小姐的基础上,我愿意加盖一座,所以现在,是两座学堂。” 台下想起瞭雷鸣般的掌声。 赫寒之见水影儿嘴角嵌上瞭笑容,心裡想的却是,这钱花的值,不光博美人一笑,还能标榜自己,真是一箭双雕。 滴血真相(1)两周后。 天空下瞭一场雨,仿佛将炎热冲刷开来,远处听到知瞭的叫声,本是一个十分寻常的午后,水影的脚步却定在一个老弄堂的门口。 步高裡十号。 还是和几周前一样,可水影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瞭。 她深吸一口气,敲瞭三下门,开门的是一个娇弱的少女,那少女像小鹿一般,正是罗淼。 “水小姐?”罗淼似乎有些惊讶,粉色的嘴唇微张。 “怎么,不欢迎我么?” “哪裡,快进来。”罗淼招呼水影进门,又帮她倒瞭一杯水,“妈妈今天不在傢,哥哥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总觉得我们傢最近运气不好,是有邪祟,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去静安寺上香,祈求佛祖保佑。” 水影见她整理瞭一下额前的乱发,有些局促,便说:“站著干什么,快坐下呀。” 罗淼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乖乖坐下。 “我今天来是给你送你哥哥罗杰的稿费的,虽然他去世瞭,可新光公司的赫老板非常喜欢他的作品,便托我带给你一半的钱,当作定金。” “谢谢水小姐,何必要您亲自跑一趟呢,我自己去取就行瞭。” “没关系,我本来就要在这附近办事,顺道给你送钱,不麻烦的。”水影从钱包裡拿出合同给她,指著空白处说:“如果没有问题裡,就在这签个字,姓名加住址。” 罗淼的手很娇小,握著钢笔,认认真真地写下瞭两行字。 “多谢。”水影拿回合同,目光却落在瞭她的字上。 罗淼的字迹十分清秀,字如其人,果真是没错。 “有什么问题吗?”罗淼见水影的美眸盯著合同半天,不由得问到。 “没事。”水影抬头,像是不经意地说:“对瞭,想必你那天也见瞭张孟,他当天晚上就疯瞭一样地撞墙瞭,头上全是血,可吓人瞭。” 罗淼呼吸一滞,随机哂笑道:“是么?死成瞭吗?” “没有,被巡视的警员给救下瞭,送去瞭急救室,好长时间才被抢救回来。” 罗淼从果盘裡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削皮,面上却冷哼瞭一声,道:“这个人渣,居然这么命大。” “不过刚才听炎探长说,他在急救室自杀瞭,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罗淼削皮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牙齿似乎在发颤。 “太好瞭!我哥哥的在天之灵终于安息瞭。” 水影观察著她的表情,突然问:“你喜欢写吗?像你哥哥一样。” “什么?”罗淼有点懵,手上却继续削皮,“妈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怎么会写?隻是有时候会看看哥哥带回来的,当个读者罢瞭。” 第44章44 “我倒有个刚写的故事,想跟你分享一下。”水影的话有些突然,她的眸子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罗淼似乎有些吃惊她会跟自己说这些,她正好削好瞭苹果,将苹果一分为二,递给瞭水影。 “不用瞭,谢谢,在此之前,请容我把故事讲完。” “水小姐,请讲。”罗淼咬瞭一口苹果,细白的牙齿轻轻咀嚼,她咬动得很慢,尽量不发出声音。 “从前有个自闭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一出生就没瞭爸爸,她不喜欢说话,对整个世界都抱有敌意,哪怕有相依为命的母亲与哥哥,也改变不瞭她凉薄的本色。母亲每天要去工厂做工,整天隻关心哥哥,当小女孩一个人在傢时,便将她锁起来,怕她乱跑。女孩很无助,又无聊,便对著后花园的小雏菊讲话,久而久之,隻有那些小雏菊才是她的朋友,直到有一天,遇到瞭另一个女孩子。”水影很自然地打开瞭话匣子。 罗淼的笑容却一点一点收瞭,她很平静地望著水影,像个没有感情的佈娃娃。 “那个女孩出生在孤儿院,无父无母,可那女孩子就像一束光,照亮瞭她的生活。两人都不方便出门,一来二去就成瞭笔友。小孩子的心思是最简单的,因为她喜欢小雏菊,就给自己起瞭一个笔名,叫贝裡斯,我本来还不敢完全确定,可是看到这合同上‘步高裡’的‘裡’字才发现,这个字跟张孟傢爆炸现场搜出的落款‘贝裡斯’的‘裡’是完全相同的。” 水影的声音不大,却带著直击人心的力量。 罗淼没有说话,隻是很平静地又咬瞭一口苹果,咬合的速度逐渐加快。 “你写的这个字十分特别,一横会下意识地转个勾,也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却成瞭关键的证据。” “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罗淼面无表情地问道,和之前那个害羞怯懦的女孩子判若两人。 她没有继续吃,隻是将苹果放在桌上。 “也许你怕警察怀疑,所以很早就将院子裡的小雏菊都铲瞭出去,可是,却忘瞭丢掉角落裡的化肥。还有,院子的土壤上有些小昆虫的尸体,比如菊天牛和棉蚜,它们都是小雏菊的害虫。” “对,我是贝裡斯,可是那又怎样?”罗淼将手撑著桌子,缓缓站瞭起来,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张孟不是都认罪瞭吗?他为什么要为我顶罪?我又不认识他。” “不认识么?”水影的眼睛很亮,她直直地盯著罗淼,虽是问句,语气却像是在说,你当然认识。 从包裡拿出瞭一个病历,停顿瞭一下,“你前几个月并不是得瞭肺病吧,警方去医院调取瞭你的病历,发现你是去打胎,据值班的护士说,陪著你的正是一个高高大大,文质彬彬的男生。” “呵。”罗淼的眼神轻飘,隻是吐出这个字。“也许是你故意邂逅瞭他,从他口中得到瞭苓苓死亡的真相,于是,便佈下瞭整盘棋局。而张孟爱上瞭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又是学化学的,帮你研制炸药报仇,甘愿入局,为你牺牲。” “张孟算个什么东西,能为苓苓死,是他的荣幸!”罗淼嫌恶地说:“天知道我和那些臭男人在一起有多么恶心,男人都是好色的!如果不出卖皮肉,又怎能换他为我死心塌地?!”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张孟的场景,穷困潦倒的书生独自在酒馆喝闷酒。在此之前,他和探险队员的男生们喝酒时,裴培喝大瞭,又谈起苓苓,明明是十恶不赦的大错,在裴培的嘴上却隻是一条污言秽语的桃色新闻,一开口就是,“那娘儿们真风骚,还拼死反抗,像谁要给她立座贞洁牌坊似的……” 张孟心中泛起一股恶心,人命啊,如同草芥。他对苓苓没什么企图,隻觉得她是个老实的漂亮姑娘而已,一开始也隻是帮同学给她送情书,并不是真的追求她。 他总是拆瞭东墙补西墙,好容易还完瞭罗杰的钱,又从裴培那裡借钱。还好裴培守承诺,第二天一早就给瞭张孟一大笔钱——张孟的父亲吸鸦片,借瞭很多高利贷,再不还高利贷,黑|帮就要砍死他全傢,张孟隻好收瞭钱。在那之后,张孟总是做噩梦,仿佛自己的双手也沾满瞭血,他永远忘不瞭苓苓死前的眼睛,像泣血一般,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在说,你,为什么不救我? 罗淼为瞭调查苓苓的事,打算从张孟入手,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对她而言,男人有什么用?不过是用来利用的。 …… “为瞭苓苓,即使你的亲哥哥罗杰,也不放过吗?” 一句话拉回瞭罗淼的神思。 “不许你提苓苓,谁都没有资格提她!罗杰算什么哥哥?他不过是个隻会吸女人血的可怜虫罢瞭,吸完妈妈不够,还想毁瞭我?!我才不要像妈妈一样,隻为瞭他而活!”罗淼有些晕眩,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嘲笑她,她突然笑瞭起来,这笑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十分阴森,“谁叫他对苓苓做瞭那样的事?!他,该,死!” 这时。 守在外面的警察全都冲瞭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将她们团团围住,炎曜一身黑色的警服,英俊的面庞神情冷酷。 张孟此时正穿著囚犯,被巡捕押瞭进来。他脸上佈满瞭青色的胡茬,形容狼狈,手上和脚上都上瞭镣铐。 “你居然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罗淼嗤笑道。 突然。 “别过来!”罗淼抄起桌上的水果刀,一把拉过水影,将刀架到瞭她的脖子上,水影白皙的脖子霎时被划出一道红痕。 第45章45 “放开她!”炎曜将手枪对准瞭罗淼,脑袋一片空白,一颗心髒霎时提到瞭嗓子眼。 “放下枪!”罗淼大叫一声,“别过来!不要逼我!我死瞭,她也活不成!” 没有炎曜的命令,巡捕们自然不敢放下枪。 “听她的,放下。”炎曜喝到,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巡捕们依言将枪放下,炎曜也缓缓地放下枪。 “淼淼,你收手吧!”张孟突然声音凄厉道,仿佛要呕出灵魂,“我们刚才在外面都听到瞭,淼淼,收手吧,算我求你瞭!” “你怎么还没死?”罗淼隻是睨瞭他一眼,不带一丝感情。 张孟的脸色乌青,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幻想瞭无数场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难道隻是複仇的工具? 水影思绪像断瞭线的风筝,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沉声对罗淼说:“你就不想看看,苓苓的遗物?” “什么?不,你骗人!”抵著脖子的手更加用力瞭。 “我说真的,就在她的宿舍抽屉裡,是为你买的一条雏菊手链。” 罗淼的手突然有些松动。 她的苓苓,到死都想著她。 说时迟那时快,水影突然推开瞭她的手,向炎曜的方向奔去,罗淼大惊,一把扯住瞭她的头发,将她推到瞭地上。 “去死吧!”罗淼失去理智,向水影捅瞭过来。 万分危急时,两枚子弹从后方射来,正往罗淼的方向而去。 “小心!” 张孟挡在瞭子弹面前,扑向瞭罗淼,“砰”的一声,二人同时摔倒在地。 一枚子弹正中他的心髒,另一枚却是打到瞭他的手上。 李为乐额头出瞭细密的汗珠,他……居然杀瞭人!当时想也没想,隻是为瞭保护水影,就往那人的心髒射去,而炎曜却想留下活口,隻是朝罗淼的手臂射去。 张孟瞪大瞭眼睛,鲜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炎曜趁势一把拉过水影,将她护在身后,手上仍是举枪的姿势。 他往后望瞭李为乐一眼,隻见他双目露出惊骇的神情,失魂落魄,似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老大,我杀瞭人……杀瞭人……你处分我吧。”李为乐扔瞭枪,仍是惊魂未定。 炎曜没有说话,隻是望向瞭倒在血泊中的二人。 张孟的血滴在瞭罗淼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地抱著她。他嘴唇嗫嚅,似乎用尽全部力气说瞭三个字。 “活……下……去。” 滴血真相(2) “我的小祖宗啊!这怎么得瞭啊!”老常早已守在门口,看到水影脖子上的红痕差点吓晕过去。 水影扶著炎曜的手臂,缓缓地跨出瞭门,她还没有回过神,脚一软,差点跌倒,炎曜适时地拉住她,就像拉著一隻小鸡崽。他的脸色黑的可怕,见到老常,却没有将水影交给他。 老常见他一副活阎王的样子,隻是试探著问道:“影儿小姐现在回傢吗?” 水影朝他做瞭一个噤声的手势,老常赶忙识趣地闭嘴。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停在老弄堂口,这车一看就是私人订制,外表华美,还带著防弹玻璃,不是警局的车,是炎曜的私傢车。他很少用自己的车,平时也隻是和大傢一起坐警车而已,一方面是不想特殊,另一方面,是因为这车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不喜欢。 炎曜见李为乐还是失瞭魂似的,便要杰克带他回警局关禁闭,等待处分。 老常很少见这么高档的汽车,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上车。”炎曜对水影冷冷道。 水影落瞭座,车内的真皮沙发很舒服,柔软而细腻。 炎曜见老常还在外面傻站著,说:“上来吧,顺路。” 老常这才如梦初醒地爬上瞭副驾驶。 炎曜问:“急救箱呢?” 司机赶忙从车尾拿出。 “这是小伤,没事的。”水影讪讪地说,炎曜的脸色看起来太不好瞭,她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当下有些发憷。 “小伤?等到细菌感染才算大问题么?”炎曜从急救箱拿出酒精,替她消毒。 “嘶——”水影本能地后退。 炎曜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轻瞭许多。 他将纱佈拿出,替水影包扎,水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包成瞭一个粽子,却没反抗,让他继续。 事毕,炎曜收瞭急救箱,双手抱臂,目光瞟向瞭外面,似乎并不打算理她。 水影尴尬地轻咳瞭一声,“炎探长?” 炎曜不理。 又叫瞭一声“炎探长”,同时,手指扯瞭扯他的衣袖。 炎曜低头望去,她的手指白皙纤长,落在他的纽扣上,却小心翼翼的,像隻犯瞭错的猫咪。 “你是在生我的气么?”水影先发制人,乖乖认错,“我是不该这么冒险,可是如果我不找她签合同,又怎么能获得那份关键的证物呢?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一切到最后都失瞭控?” 炎曜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睛一睨,随即又收瞭目光。 与其说他是生她的气,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 炎曜气自己怎么没有坚持原则,被她软言软语地劝说几句,就让她去涉险。 老常终于插上瞭话:“不是我说你,小祖宗啊,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咱们让别人去做不行吗?这次差点被抹瞭脖子,要是被划花瞭脸,你还怎么吃演员这碗饭?” 他唾沫横飞,金牙十分显眼。 “哎呀,我知道你们是为瞭我好,下次注意还不行吗?”水影干脆开始耍赖,“下次一定”这种话用到此处真是再合适不过瞭。 第46章46 看著她娇豔欲滴的红唇,老常心都要化瞭,心想这要是自傢闺女,还真是不舍得责怪瞭。 “你这是在……撒娇?” 炎曜琥珀色的眸子望向她,却见水影脸一红,嘟哝著说没有。 “没有最好,”炎曜双手交叉,放于膝盖,“我不吃这一套。” 耳垂却有些红。 水影还以为自己看花瞭眼,补瞭一句,“如果炎探长觉得愧疚,可以向市长申请给我发‘三好市民’奖!” 炎曜不置可否,脸色仍然是冷冰冰的。 “下一步,我能帮你什么呢?” 炎曜隻是公事公办地说:“明日我会提审罗淼,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管瞭。”顿瞭顿,“等著市长给你颁奖吧。” 水影语塞,心想,我在乎的是这个奖吗…… 我在乎的明明是案子! 车子缓缓停在瞭水影的宅前。 水影和老常一起下瞭车,她朝炎曜挥手,打趣道:“谢谢炎探长送我回来,隻是探长今天怎么突然想著开自傢车瞭,难道接下来有什么活动?” “探长要去相亲。”司机抢先说。 水影:“……” 轿车绝尘而去,水影心想,喂,你这是卸磨杀驴啊! 太不厚道瞭吧! *** 这些天,水影有些气不顺。 该死的炎曜,说不让她管还真就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瞭。行,有本事下次验尸别求她! 老常安慰她说,上海滩名流权贵那么多,有钱有颜的公子那不是一大把?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看看剧本,提高下演技! 说得没错!她现在首要的是发展事业,男人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水影穿著一身银白色的丝绸睡衣,勾勒得身材窈窕,楚楚动人,她窝在沙发上研读剧本,茶几上放著一杯红酒。不知怎的,居然睡著瞭,她梦到瞭炎曜领著一位金发碧眼的洋妞对她说:“这是我新娶的太太,来,你们认识一下。” 洋妞笑靥如花,娇俏地伸出涂瞭红色指甲油的手,道:“omeetyou!” 水影嘴角抽搐,Nice个鬼啊!她从梦中惊醒,才晚上十点钟。赶忙喝瞭几口红酒压压惊,没多久,隻觉得头很晕,天旋地转的,拿起酒瓶,才发现这酒居然度数那么高。 这时,门铃响起,划破瞭一室寂静。 水影揉瞭揉太阳穴,挣扎著起身,连拖鞋都没有穿,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没多想,就开瞭门。 门外居然站著杜邵凛,他穿一身白色的燕尾服,像是从哪个酒会出来。入目便是水影脸颊坨红的样子,她的美眸像染上瞭一层薄雾。杜二目光缓缓下移,隻见她嫩白的脚趾落在沉香色的羊毛地毯上,小腿又细又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无数的鈎子爬上瞭心头,让杜二心痒难耐。 “你来干什么?”水影懒得跟他浪费时间。 “听说你受伤瞭,我来看看你。”杜二见她脖子上贴著纱佈,不自觉地伸出手。 水影双手抱臂,后退瞭一步。 杜二见她满脸防备的样子,问:“怎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不方便。”水影没好气道:“我很好,就不劳烦杜少爷关心瞭,现在孤男寡女到底是不方便,杜少爷请回吧。” 说著便打算关门,杜二一把抓住瞭门框,侧身进来。 “你要干什么?私闯民宅可是重罪!再说瞭,你不是有未婚妻吗?原落依要是知道,你可就吃不瞭兜著走!”水影暗叫不好,退后瞭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杜二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我发现,自己喜欢的是你,我们是两情相悦!至于原落依,隻要你从瞭我,明天我就跟她退婚,和你订婚!不,直接结婚也可以!” “哪来的两情相悦?!杜少爷请自重!”水影甩开他的手,心想水影儿还真是傻,怎么看上瞭这么个男人。 杜邵凛却抓住她的肩膀,“以前为我要死要活的,现在却装贞洁烈女瞭?”边说边开始解皮带。 …… 老常本打算给水影送老傢的酱板鸭尝尝,远远地就看到杜邵凛往水影傢去瞭,他心中警铃大作,可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打得过年轻的小伙子?赫寒之又去出差瞭,也帮不瞭他们。于是老常鸭子也顾不著瞭,随手一扔,火急火燎地往警局赶去。 他本想给她雇几个保镖来著,再聘两个佣人,可这丫头却说自己喜欢自由,不喜欢人伺候,隻有一个做饭的老妈子,也仅仅是吃饭的时间在。哎,当初真是不该听她的!老常心中十分后悔,也许在他心中,水影不止像是摇钱树,更像他的半个闺女。 炎曜正在看文件,杰克匆匆赶到,说老常求见。老常跌跌撞撞地说明瞭来意,炎曜立马下楼,连披风都没有穿。 开车的路上,炎曜隻觉得路边的行人都像模糊的幻影,以前他总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形容焦虑会说这人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的炎曜,似乎突然就懂瞭。 老常差点晕车,他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车,隻觉得一把老骨头都颠散瞭。 炎曜将车停在水影的别墅前,他人高,腿也长,三步并作两步,像一阵风,老常还没反应过来,炎曜就来到瞭她的门前。 毫不犹豫地踹门,动作行云流水。 入目却是水影将杜邵凛按倒在地,一隻腿锁住他的脖子,杜邵凛的眼睛早被水影打瞭一拳,成瞭熊猫眼,鼻血横流,他的金丝框眼镜也被水影踩碎,扔在一旁。 水影似乎有些吃惊,随即微笑道:“我正想著怎么处理这臭流氓呢,炎探长你来得真巧,快将他抓起来。真是不自量力,跟我斗?我一个过肩摔他就成瞭这样。” 第47章47 炎曜示意杰克将杜邵凛押走,水影刚站起身,却落入瞭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仿佛听到瞭炎曜的心跳,又觉得自己是出现瞭幻觉,炎曜这种铁血的探长怎么会为她心动呢? 隻是,他的胸膛很宽阔,让水影舍不得离开,又抱得太紧,让水影有些喘不过气。 “你怎么不去相亲瞭?”水影蹦出口的却是这个。 “谁有时间去相亲?”炎曜松开瞭手。 这场相亲本就是父亲的安排,炎曜事先并不知情。炎白钰连告知都没有,直接让司机过来接他,真是煞费苦心。那饭局吃的寡淡无味,炎曜的高冷将那名门千金拒之千裡。 “那成功瞭吗?” “你说呢?”炎曜隻是反问她。 “我怎么知道?炎探长那么有魅力,想追个把姑娘不是手到擒来?” “我倒觉得自己挺无聊的。”炎曜摇摇头,哑然失笑,“你不是对案子感兴趣吗?怎么关心这个。” “我也挺无聊的。”水影见他主动提起瞭案子,便抓住炎曜的袖子问,“罗淼认罪瞭?” “证据在前,不由得她不认,可她到底不是亲自杀人,教唆他人犯罪,按法律,要判十年监禁。” 十年…… 水影隻觉得一个女孩最美的青春年华全都交代在监狱瞭,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作为探长,其实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炎曜垂下眸子,“如果我在刚入职之后,就将上一任探长的卷宗全部整理一遍,说不定就能发现苓苓之死的蹊跷,若我当时就将所有犯人捉拿归案,那么,罗淼就不必自己去报仇瞭。” 水影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又不是神,怎么能未卜先知?再说瞭,苓苓在天有灵也怪不到你头上。” 炎曜抬眸,淡淡道,“还有一件事,引起瞭我的警觉。” “什么?” “罗淼交代,张孟犯案前曾与一个穿著黑色斗篷的人秘密交谈,而那人的斗篷上有著衔尾蛇的标志。” 这是…… 暗夜组织?!水影吃瞭一惊,却见炎曜继续说:“张孟虽是化学系的,却没有足够的材料制作那么多炸药,那人免费给他提供原料,才完成瞭那次犯罪。” “这组织还真是见不得光,到处煽动犯罪,鼓励仇恨。”水影内心愤恨。 “上次我们通过查找做空杜氏企业股票的买傢,已经成功捣毁瞭暗夜组织的一个据点瞭,相信我们已经被那些人盯上瞭,接下来,隻会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 水影点点头,问:“那罗淼呢?真就乖乖坐牢瞭?” “张小妹的事后,监狱加强瞭警备,现在连一隻苍蝇都飞不进去。”炎曜陷入瞭回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审讯室的走廊,她的眼神淡漠,却又好像经过世事洗涤,沧桑瞭十岁。背著我往监狱的尽头走去,那走廊很暗,隻是顶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有阳光洒进来。她驻足,停在那缕阳光下,手上抓著的,是从苓苓宿舍带出来的,那条小雏菊项链。” (本卷完) 旧案重啓 这一两个月,水影和炎曜都开啓瞭忙碌模式——水影忙著拍戏,而炎曜则忙著整理上一任探长的卷宗。 天气越来越热瞭,已经到瞭大暑,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难熬,树上的知瞭不知疲惫地叫著,好像都不知道累一般,生意最好的要数凉茶摊,每天的凉茶供不应求,甚至还没到中午就已经见瞭底。晌午的时候,街上没几个人,要不是必要,没人愿意出来被太阳烧烤。 巡捕房内铺满瞭厚厚的案子,连椅子都没地方放,空气中弥漫著老旧书卷的味道,隻听见头顶的电风扇呼呼地转动著,转得人眼花,杰克甚至觉得,要是再这么转下去,难保不会掉下来,那他可就交代在这裡瞭。最近他有些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找瞭个空地喝口水,拿著破报纸给自己扇瞭下风,腹诽道,炎探长莫不是魔怔瞭吧。 罗淼的案子好像给瞭他很大的刺激,从上个月起,炎曜就把自己关在警局,连傢都没有回,一本一本地上一任探长留下的卷宗。作为他的手下,老大不下班,底下人自然忙前忙后,不敢懈怠。 至于上一任探长嘛,他姓“唐”,搪塞的“唐”——此人深谙溜须拍马之道,左右逢源,又仗著快退休的年纪,更是脚踩西瓜皮,走一步算一步瞭,对于他来说,不求最好,隻求凑合,能够搪塞过去,安安全全地混到退休就是他最大的夙愿。 女大学生苓苓的案子,唐探长这种老狐狸自然发现瞭疑点,可裴校长给瞭他很大一笔封口费,秉著做事不要做绝,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方针,唐探长便全盘收下瞭,还反过来安慰裴校长说:“年轻人,做错事很正常!以后多多吃斋念佛就行瞭。”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做错一件事,能够带来如此巨大的后患。佛傢有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九天的神佛又怎会渡一个杀人凶手? 唐探长不愧是个老狐狸,听到风声后,带著全傢老小逃到瞭海外,等警局要追责时,隻见人去楼空的景象…… 杰克越想越气,金黄的头发都快竖起来瞭。明明是上一任探长的锅,却要他来擦屁股!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来著? “真是这冷我也好冷!”他凭著印象说出这句话,也顾不得对错,狠狠地咬瞭一口西瓜。 李为乐却嘲笑他,也啃瞭一口西瓜。 “你这个文盲,你想说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就是这个!”杰克拍拍手,还不忘和李为乐斗嘴,“切,要不咱们比比,看谁是文盲!” 第48章48 “老大你评评理,杰克不用功读书,还想拉我下水!” 李为乐自从上次误杀张孟的事情后,被关瞭十天小黑屋,不光写瞭检查,还被扣瞭三个月工资才平息,人也沉稳瞭不少。如今好不容易从上次的阴影中走出,开始和大傢说说笑笑瞭。他现在隻想好好工作,不再犯错就阿弥陀佛瞭。 二人往炎曜的方向望去,却见他面前的案卷簿堆得像小山一样,根本看不到脸。炎曜似乎在书写著什么,低著头,根本没空理他们。 不过他们这些天的忙碌也并非没有回报,通过整理案卷,他们已经让两个旧案拨云见日。 第一案,农村妇女谋杀案:一对夫妻闹别扭,丈夫突然瘫痪瞭,夫傢就说是妻子和邻居通奸,二人给丈夫下毒,以前的探长不察,又或者是收瞭钱,直接将妻子与那邻居判瞭刑。炎曜通过调查,发现丈夫隻是脑溢血中风瞭,并没有中毒,和邻居也是清清白白,便将二人放瞭出来,还让工部局赔瞭他们一大笔精神损失费。又查到瞭根本原因——夫傢为瞭独吞财産,不想房子和财産落入妇女手中,才杜撰瞭这个所谓的“谋杀案”,炎曜也让他们受到瞭惩戒。二人沉冤得雪,自然感激涕零。 第二案,油菜地强|奸案:一妇女在油菜地劳作时突然被歹徒打晕,遭遇性侵,妇女醒来便报瞭案,经查,油菜地当时隻有一中年人在地裡午休,于是探长就给他定罪瞭,中年人经过严刑拷打,隻好承认瞭自己的罪行,隻是他傢中还有一八十岁的老母和十岁的女儿没人照顾。炎曜觉得这定罪太草率,便派人去油菜地走访,终于发现,当时有人见过一流浪汉经过此地,又询问瞭妇女身边有无凶手残留的痕迹,妇女便拿出凶手落下的佈条,经查,正是那流浪汉的。排查后,终于在贫民窟抓住瞭流浪汉,还中年人清白。他的老母和孩子对炎曜十分感激,还给巡捕房送来瞭锦旗,直言这是救瞭他们全傢的性命。 …… 炎曜突然站起身,像发现瞭什么新大陆一般,椅子都“砰”地倒在瞭地上。 李为乐和杰克立马凑过去,连西瓜都丢在一旁。 顾不得椅子,炎曜把堆积如山的文件袋挪开,将那本泛黄的卷宗摊在桌上。 ——八年前发生在戢山岛海域的“九龙抬棺案”到现在还没有告破,这案子因为没有头绪一直被搁置,放到如今已经成瞭一桩悬案。 上海滩的西北方向坐落著许许多多零星的小岛,其中一座便是戢山岛,这小岛周围常年有雾,因为有陡崖,可以避风,所以各国的船队经常登陆这座岛做休整。岛上设置瞭三等白色定光灯一盏,二十年前,又在该岛顶的东端建成一座25英尺高的白色圆钢塔,上置一具旋转镜机,每五秒钟急闪一次白光,为瞭使得灯光特别强烈,甚至放弃瞭植物油改燃煤油。 灯光高出水面283英尺,如若遇到天气晴朗时,周边海域内的白节山、半洋山、唐脑山等灯塔皆可望见。倘若月明之夜,下三星灯塔也隐约可见。 因上海与宁波对西方的贸易增多,许多商船来来往往,在此海域发生的触礁事故屡见不鲜。1865年,英轮“拉拉汝克”号、“义拉瓦那”号曾在山边的险礁处搁浅。1869年,美轮“江泗”号触礁。1894年5月21日,德轮“阿尔温塞德”号在海域群岛触礁,船隻全毁,水手全被淹死。 于是乎,就有许多玄乎的故事传来,甚至有人说在月圆之夜曾看见幽灵船在海上飘过,灯火通明,上面有一些已经成骷髅的水手在饮酒作乐,那人被吓得屁滚尿流,回傢高烧瞭许久,差点归西。 而比这更离奇的,就是八年前的“九龙抬棺案”瞭。那案子发生在一个正午,正是七月半的鬼节,那天因村子规矩,村民们聚在海边祈福,正在这时,突然见到海上似乎有九条龙升起,上面抬著一座棺材,过瞭一会儿,那棺材便出现在瞭海上,往村民这边飘来,大傢打开棺材一看,正是村裡的寡妇玲珑。 她是村裡最美的姑娘,男人们看到她都忍不住咽口水,即使守寡,也有很多男子愿意求娶她。她的尸体十分奇怪,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伤痕,不像是死瞭,倒像是睡著瞭,可她分明已经没瞭呼吸,身上也出现瞭尸斑,确定是死瞭无误。村民们都说,玲珑是被龙王爷勾瞭魂魄,相当于献祭给瞭大海。相传她的丈夫是一位船员,因为船触礁而葬身大海,所以也有村民说,是他丈夫来接她去另一个世界团聚瞭。 因为巡捕房查不出头绪,那寡妇便被草草地火化瞭,骨灰洒向瞭大海。玲珑一介孤女,和她熟识的也隻有一位邻居傢的奶奶,年纪已经很大瞭,牙齿都掉光瞭,就算想管也是有心无力,求助无门。玲珑的丈夫又死太早,没有子女,所以大傢久而久之也就忘记瞭这件事,将它尘封进瞭泥土中。隻有一些年纪大的老人还记得,他们也隻是不让自傢小孩在月半时分靠近海边,怕出事而已。 …… “这世上真有这么玄乎的事情吗?”杰克挠瞭挠脑袋,很是不解。 “怪不得别人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李为乐也表示吃惊,又指瞭指卷宗,“你们看,这村子以前就有九龙的传说,相传这村子古时是一个小渔村,因有人在月圆之夜看到瞭有九条龙盘旋在天空,所以这村子又叫九龙村。可是我觉得,九龙勾魂毕竟是神话传说,更有可能的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以掩盖自己杀人的目的。” 杰克叹瞭口气,“可惜这寡妇已经被火化,尸骨都没有瞭,我们再要查都不知从何查起瞭,这可怎么办?” 第49章49 正在这时,老五突然跑过来,他跑得很急,上气不接下气。 “老大不好瞭,”老五抹瞭把汗,衬衫都被汗浸湿瞭,匆忙说:“出现新案子瞭,在九龙村!村民说是……” “九龙抬棺!”杰克和李为乐异口同声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瞭。 时隔八年,本来平静的渔村居然又起瞭波澜。 炎曜有一种预感,这次等待他们的,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神秘棺材 炎曜一行先乘车到码头,再坐船去戢山岛。因市区离码头距离很远,道路崎岖不平,十分颠簸,大傢脸上都有些疲色,还好天气晴朗,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泡沫状的波浪在轮船边起起伏伏,终于花瞭四小时到瞭岛上。 一上岛,隻见大片的绿地,野草随著风倾斜,偶尔有一两隻海鸥划过,叫瞭几声,不一会儿便到瞭远方。入目便是那座著名的白色圆钢塔,巨人一般地屹立在海边,十分壮观。夕阳西下,淡紫色的晚霞映衬的整个天空如梦似幻,塔上的灯光突然亮瞭,在夜色中无声地指引著过路的船隻。 接待他们的是村长的弟弟吉顺,他大概五十岁左右,肤色黝黑,身材瘦小,戴著一隻有些破旧的灰色渔夫帽,神情却很和善,有问必答,身旁还有个助手,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戴著眼镜,叫林璟鹤,刚大学毕业回到村裡教书。 吉顺说哥哥吉平因为要照顾病重的儿子脱不开身,所以最近村裡的事务都是他这个弟弟帮忙处理。不仅如此,村长儿子患瞭肺痨,还会传染,村裡并没有什么人敢靠近他的房子。“吉”是九龙村的大姓,在村长的请求下,族长还从外地请瞭一个巫师过来驱邪,可是收效甚微。 吉顺说自从八年前的九龙抬棺案起,村子裡的人越发觉得这村子很邪门,再加上村裡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可是出海捕鱼到底有些危险,若是天公不作美,免不得船毁人亡瞭。赚钱的风险也很大,很大一部分看运气,有时候出海瞭小半个月,甚至颗粒无收,所以很多年轻人都离开瞭村子,去别的地方务工,村子裡隻有一些老人和小孩,很少有正当壮年的人。 他们先去看的便是这次案子的尸体,死者是九龙村的一个寡妇,叫柳茹。 柳茹才二十出头,几年前丧夫,最近刚要改嫁,却出瞭这种事。村裡人有的对她表示惋惜,有的却觉得柳茹是罪有应得,遭瞭报应,在他们心中,女人守寡就应该一辈子,得瞭贞节牌坊才是傢裡的荣耀。 吉顺腿脚不方便,便由助手林璟鹤带巡捕们去小岛的西面,海边的草地上放著一个棺材,那棺材用普通的木头做成,并不名贵,炎曜打开棺材,隻见那寡妇居然没瞭双眼,很明显是被刀剜去的,而过去的卷宗并没记录上一起,也就是八年前的受害者被剜瞭眼睛。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有些腐烂,气味很难闻。 这就有些奇怪瞭。炎曜皱眉,问:“案子发生后,还有人靠近这棺材吗?” “没有瞭,我们派村民日夜守著,再没有人靠近瞭。”林璟鹤很肯定地说,又补充道:“当时棺材飘过来时就是这幅样子瞭,村医还特地检查过,除瞭眼睛那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隻是脸色有些青紫,难道真是被九条龙勾瞭魂魄?” 炎曜望向瞭海面,琥珀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当时你们看到的九条龙在哪裡?” 林璟鹤到现在还是心有馀悸,指瞭指不远处的海面,说:“就在此处,不止我一人看见瞭,许多村民都看见瞭,他们全都能作证。因为七月半的鬼节,族长带领村民在海边做祭祀活动,正是中午时分,便见九条龙在空中盘旋,托举著棺材,持续瞭好一会儿,等景象消失后,棺材就出现在瞭海面上,村民们将棺材拖瞭过来,一打开,就见到柳茹的尸体,还没瞭眼睛,太吓人瞭。” 杰克挠瞭挠脑袋,问:“你们最后一次见柳茹是什么时候?” “柳茹的父亲说是三天前,柳茹准备和村裡的木匠结婚瞭,就晚上一个人去找那木匠确认婚礼的事宜,谁知居然半路失踪瞭,柳茹的父亲和木匠一起召集村民们寻找她,却一无所获,再然后就是昨天的九龙抬棺奇景,尸体竟出现在棺材中瞭。” 炎曜记录瞭一下关键的信息点,道:“要柳茹父亲和木匠过来问话吧。” 他望向那棺材,心想,现下这女尸死因未明,若是有水影在,一定可以给出更为专业的意见。 李为乐轻咳瞭一声,说:“老大,水小姐来之前跟我说,她这两天有些抽不开身,如果我们需要她,就派人跟她说一声,她会跟导演协调拍摄进度。” 杰克看瞭眼表,不无担心道:“一来一回起码要花八个小时,实在是耽误时间,水小姐还是个大忙人,片酬都是按分钟计算的,你这样浪费人傢时间不会愧疚吗?要不你把这棺材和尸体运回到我们平时办公的停尸房,再给水小姐看?” “方法倒是个好方法,隻是我……一个人去运?”李为乐双目微怔,虽然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一个人和这女尸待著,心裡到底还是有些发毛。 “难道你害怕?”杰克蓝色的眼珠一闪,调侃道。 “怎么会?我现在就送过去,保证完成任务!”李为乐咽瞭口口水,说。 *** 经过询问,柳茹是晚上八点前往木匠的傢中的,途中会经过一片树林,树林地形有些複杂,虽没有野兽,却有悬崖山洞,还有高大茂密的树木,有的树木甚至活瞭几百年。 第50章50 木匠一天都在傢做木工活,准备打结婚用的傢具,没有出门。快到约定的时间时,一早就在傢门口等著瞭,可是左等等不到,右等也等不到,才著急起来,去敲邻居傢的门,希望能帮忙找到柳茹。至于他话的真实性,邻居可以作证。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柳茹应该是在小树林裡被人劫走的,在那裡应该能找到痕迹。炎曜立马派一队人马去那树林搜寻,希望能有所发现。为瞭找到更多线索,炎曜又去到柳茹娘傢和木匠的傢中,发现一切井井有条,并没有争斗的痕迹,证明瞭他的推断。 杰克打瞭个哈欠,时间已经不早,看来隻有明天继续探查瞭,巡捕们下榻在村裡的小旅馆,旅馆的房间虽然不大,东西却一应俱全,正应瞭那句“麻雀虽小,五髒俱全”。 听人说,这小旅馆是专门为过路的船员们准备的,各国的轮船经过时,常把这座岛当做休整的所在,故而村子不大,却修瞭许多旅馆,村民们对外国人也是见怪不怪。房间裡有许多国外的小玩意儿,是各国的船员带来的,便放在房间裡当瞭装饰。 旅馆的老板娘赵静雅是个美丽丰满的女人,头发精致地盘在脑后,穿一身鹅黄的细腰旗袍,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上面纹著玫瑰图样,倒不像个村妇,而像个大城市的摩登女郎。 与她的名字“静雅”不同,其为人好客而泼辣,热情地招呼巡捕们住下,还说需要什么尽管跟她提,就像住自己傢一样不要见外。老板吉焕就显得木讷许多,不喜欢说话,隻是跟他们打瞭个招呼,便一个人默默地去到厨房准备饭菜。快到午夜,杰克被蚊子咬得睡不著,找老板娘要瞭驱蚊水,经过炎曜的房间时,见他房裡的灯还是亮著,便敲瞭敲门。 “请进。”炎曜说,声音有些模糊。 杰克推门,一低头,见他旁边的馒头隻被咬瞭几口,早已经冷透瞭,看来又为案子废寝忘食瞭。今天晚饭时老板娘准备瞭丰盛的饭菜,说是为他们接风洗尘,炎曜却没参与,隻是拿瞭两个馒头回房间,现在看来,连馒头也没怎么吃。 他的笔记本上写满瞭线索和证据,还画瞭人物关系图。 “老大,你晚饭没吃多少,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瞭?我叫老板娘给您端点夜宵来吧。” 炎曜刚想说不用麻烦瞭,却见赵静雅跟在杰克后面来瞭,因为天气热,她隻穿瞭一件白色的裡衣,勾勒得身材火辣,笑瞭笑,一口吴侬软语像黏人的蜂蜜。 “炎探长,今天厨房裡还有许多海鲜粥,我帮你热一热,就当是宵夜吧,要是没照顾好你,那我今天都睡不著觉瞭。” “那就多谢瞭。”炎曜隻是望著她的脸淡淡道。 “不用客气,炎探长这么俊,也不知道以后便宜瞭哪傢的小姑娘?”她哈哈一笑。 杰克见老板娘一扭一摆地走瞭,带上门,悄悄对炎曜说:“我听说这老板娘在村裡的名声很不好,大傢还给她起瞭个外号叫‘花蝴蝶’,我看她望著你的眼神好像想把你生吞活剥瞭一般,老大你还是少和她单独相处吧,免得惹出事端。” 炎曜放下笔,皱眉道:“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在你还没瞭解一个人时,不要对她妄下定论,背后不说人坏话可是最基本的素养。”杰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连声说知错瞭。又看他的本子上画瞭一双眼睛,旁边打瞭一个大大的问号,便问炎曜:“老大是对眼睛有什么疑惑吗?” 炎曜点头,沉声说:“这眼睛也许是问题的关键。他杀的犯罪中,无非就是有几种心理,有人为瞭洩愤,有人为瞭僞装,比如故意在犯罪现场丢弃无关的东西或翻动傢具,甚至放火焚尸。还有人有恐慌心理,杀人后,有时会回犯罪现场寻找物证,所以在现场留下往回走的脚印。至于挖眼睛,可能是一种恐惧心理,我曾经见过一个案子,凶手害怕死者的眼裡留下自己的影子,所以挖掉被害人的双眼。” 杰克觉得有道理,又问:“您认为这次的凶手和八年前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没有变量的话,可以并案分析。” “变量?”杰克加重瞭这两个字。 “比如手段过程工具一致的话,就可以并案分析。今天吉顺跟我说,这段时间并没有船队来九龙村,如果八年前的案发期间也没有外人来过这村子,那么凶手一定就是村子裡的人。” “可是那一次并没有挖眼睛啊?” “这便是疑点所在。这九龙抬棺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也可能是模仿作案,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定论。明天我会去八年前死者的屋子,还会询问知道此案的人,看有没有更多线索。”顿瞭顿,又说:“玲珑不是有个邻居奶奶吗?我们可以从她入手。” 突然见窗外似乎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炎曜警觉道:“谁在外面?” 杰克猛地一拉门,隻见赵静雅神色有些慌张,片刻便压下瞭紧张的情绪,神色如常地笑道:“嗨,我隻是看你们说得这么入神,不想打扰而已,喏,我刚热瞭海鲜粥,炎探长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蓝眼睛 赵静雅手中拿著一个托盘,海鲜粥冒著阵阵香气,勾得杰克都肚饿瞭。 炎曜隻是“嗯”瞭一声,示意她放下就行。 老板娘放下粥,却没走,撑著杨柳腰微笑道:“炎探长,长夜漫漫,就不觉得寂寞吗?” 杰克尴尬地咳嗽瞭一声,不知说什么,隻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老大很英俊,可他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神情冷酷,总是生人勿近,这有夫之妇居然如此胆大,甚至迫不及待,连杰克这个大活人在这裡都不避讳? 第51章51 赵静雅却离炎曜更近瞭一步,还抛瞭个媚眼,一隻手按著太阳穴,柔媚道:“探长哥哥,人傢的头突然好晕啊,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出什么问题瞭?” 边说,另一隻手边伸出手指,指尖擦著大红的指甲油,眼看就要触到炎曜的手指…… 杰克心裡一咯噔,完瞭,这谁顶得住啊。 炎曜却脸色一冷,隻是对杰克说:“叫吉老板过来,他夫人犯瞭头疾。” 赵静雅一愣,像触电般收回手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神色很不自在。 还是老大有办法,杰克“诶”瞭一声,就要叫人。 “等等。”赵静雅突然一改散漫轻浮的模样,双手抱臂,正色道:“你们给我个准话,是不是会查八年前的案子,为玲珑伸冤?” 杰克疑惑道:“你也知道玲珑?” “我当然知道她,她可是我恩人的女儿。” 赵静雅似乎陷入瞭回忆,开始娓娓道来。 玲珑的傢人虽然死得早,却对她有恩。玲珑的娘在生她时难産死瞭,她的爹是个教书先生,在村裡很有人望。幼时的赵静雅傢裡很穷,却想学写字,傢裡不让女孩子读书,隻好偷偷在玲珑父亲的私塾外学习,那时她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很是刻苦,玲珑的父亲看到瞭,也没责怪,隻是说有教无类,还给她买瞭笔墨,让她能够在纸上写字。 赵静雅本来没有名字,隻有一个普通的乳名叫“阿囡”,是玲珑的父亲给她取名叫“静雅”,希望她能成为安静娴雅的女子,赵静雅虽没有成为如此的女孩,却也活出瞭属于自己的人生。 通过那几年的学习,赵静雅学会瞭写字,又自学瞭打算盘,也就是靠著这些技能,才能很好地处理旅馆的生意,让日子越过越红火。可以说,玲珑的爹爹对她有再造之恩。后来玲珑父亲去世瞭,赵静雅也嫁人瞭,她的丈夫虽然老实木讷,却对她很好,夫妻二人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隻是赵静雅喜欢打扮,村裡就有些风言风语来诋毁她,还给她起外号,可是她自问没有对不起丈夫,丈夫也理解尊重她,经常省吃俭用,就为瞭给赵静雅买她喜欢的胭脂水粉。 赵静雅忙著自傢的生意,跟玲珑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所以村裡很少人知道她们的关系。赵静雅却仍然关注她的动向,玲珑在十六岁时嫁瞭一个九龙村的小伙子,那小伙子是个船员,两人聚少离多,小伙子刚结婚就出海瞭,谁知道因为船触礁,居然去世瞭,隻留下玲珑一个人。 玲珑为人亲和,虽然守寡,村裡却有很多人喜欢他,赵静雅本来希望玲珑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谁知却发生瞭那个可怕的案子…… “如果你隻想我们为玲珑伸冤,那刚才为什么要对炎探长那样做?”杰克很是不解。赵静雅咬瞭下嘴唇,无奈道:“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默默地为玲珑奔走,可是却石沉大海,没有一点进展,我甚至想直接去北平段总理那裡告状,看到底有没有人管这件事!这些年,我见过太多没有原则的小人,面对一点诱惑就方寸大乱,即使有一点压力就打退堂鼓,我就是想看看,这次的探长是否如八年前一般软弱无原则?让玲珑白白死去!” 炎曜却找到瞭她话裡的玄机,“你说的压力,到底指什么?” “实话跟你们说吧,八年前和现在并不相同,因为那时,村子裡来瞭一个英国船队。” 杰克与炎曜俱是一惊,相互对瞭一个眼神。 “有一个英国年轻人受瞭伤,摔断瞭腿,船队为瞭不耽误行程,隻能让他在九龙村养伤,而他就在玲珑傢借住瞭半年。后来,船队回来接那个年轻人,那人走后三天就发生瞭‘九龙抬棺悬案’,你们说说是不是和他有关系?!我猜测,那个英国人就是凶手!村子裡有些传闻,说那英国人求爱不成,就害死瞭玲珑,一定就是他!亏得玲珑还费心照顾瞭他半年,真是农夫与蛇。而这次的案子一定是有人模仿作案,假借邪术害人。” 杰克犹疑道:“八年前,可是那案子是他走后三天才发生的呀……” “那又怎样?当时法医虽然找不出死因,却能确定死亡时间。法医跟我们说玲珑就是在他走的那天被杀死的,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们外国人不是会很多邪术吗?我听岛外的人说,你们还会使用一个专门收集人魂魄的小箱子,隻要被它拍到,人就会暴毙而亡。” “你说的是照相机吧,改天我带来给你瞧瞧,那可不是收集人魂魄,隻是留下影像而已。”杰克急忙解释道。 “你们知道这案子为什么成瞭悬案吗?之前的唐探长就是觉得这件事可能和英国人有关系,不敢得罪他们,才草草瞭事地将案子丢在一边,这一拖,就是八年!可谁知道这八年,玲珑早就成瞭一抔骨灰,孤零零地在大海中,连灵魂都无处安歇。一想到这裡,我就觉得对不起玲珑的爹爹,我虽然活著,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赵静雅越说越激动,突然跪下给炎曜磕瞭一个响头。 “炎探长,求您一定要查明真相,还玲珑一个公道!” “你这是做什么?”炎曜虚扶瞭她一把,郑重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 翌日。 吉顺和林璟鹤带炎曜去邻居奶奶傢询问,在去的路上,还不忘给炎曜打一个预防针—— “老人傢年纪已经很大瞭,不光耳背,记性还不太好,所以你们可能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第52章52 炎曜与杰克一同去瞭老人的傢,谁知那老人一见杰克就怔住瞭,喃喃道:“蓝眼睛……蓝眼睛……你回来瞭?” 杰克皱眉,他的确有双蓝眼睛,可是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到九龙村,那她说的“回来瞭”是什么意思?这老太太八成把他认成别的什么人瞭。 老太太紧紧地抓住杰克的手问:“玲珑呢?好久不见她瞭。” 杰克嘴巴嗫嚅瞭几下,不知如何回答。 林璟鹤走近瞭一步,说:“老太太,您不记得瞭吗?他是……” 吉顺却制止瞭林璟鹤继续说,而是微微摇头,指瞭指自己脑袋,意思是老太太脑子已经不清楚瞭,甚至忘瞭玲珑已经死瞭的事实,现在也别再刺激她瞭。 炎曜对著老太太笑瞭一下,说:“玲珑出远门瞭,她派我们来看看您,希望您一切都好。” 他本是个不爱笑的人,甚至十分紧绷,可是多年的查案让他养成瞭对待弱小态度和蔼的习惯,怕自己的冷脸吓到瞭别人。 “啊?”老太太似是没听清。 炎曜靠近瞭老人的耳朵一些,很耐心地重複瞭一遍。 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瞭笑,连皱纹都舒展开来。 她突然用拐杖指瞭指吉顺和林璟鹤,问:“你们两个是谁?我老太婆隻想跟蓝眼睛和他朋友讲话。” 吉顺知道她脑子糊涂瞭,当下也没生气,隻是拉著林璟鹤准备先走,让炎曜和杰克单独和老太太相处。 等他们走之后,老太太撇瞭撇嘴,“对瞭蓝眼睛,你和玲珑结婚瞭吗?我们玲珑是个好姑娘,你要是对她不好,我老太婆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我们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杰克用另一隻手拍瞭拍她的手背,说实话,他的心裡有些同情这老太太,又觉得像她这样忘记不开心的一切也挺好的,所以他不介意给她编织一个美梦。又想起自己的祖母,也是挺和蔼的老人,隻是在他很小就离世瞭,杰克甚至在这位老太太身上看到瞭自己祖母的影子。 “蓝眼睛,你还要感谢我呢,玲珑当时其实很犹豫,怕村裡会有闲言碎语,是我跟她说要正视自己的内心,她才勇敢地做出瞭决定。”老太太咧开瞭嘴,说:“看到你们好,我老太婆也就放心瞭,我去给你们倒杯水。”说著便要颤颤巍巍地起身。 “我们自己来就行,您也喝点水吧。”炎曜拿过瞭水壶,给她倒瞭一杯水。 老太太接过水,喝瞭一口,对杰克缓缓道:“以前村裡人不看好你们,总是说蓝眼睛不靠谱隻是玩玩而已,过段时间就要走瞭,要玲珑离他远点,可是我和这孩子真正接触下来才发现,这孩子挺不错,玲珑的眼光很好,不需要我担心。” 炎曜心想,这老太太口中的“蓝眼睛”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在九龙村待瞭半年的英国年轻人。老太太突然想起身,杰克连忙去扶她,她望著邻近的小木屋说:“你们走之后,我不时就去玲珑的屋子看看,帮你们打扫一下卫生,可你们倒好,一走就不理我这个老不死的瞭,连个信都没有。” 见老太太眼眶有些湿润,杰克赶忙说:“我这不就回来瞭吗?” 老太太“嗯”瞭一声,要炎曜从她衣柜的底层拿出一把钥匙,说:“走,我带你们去玲珑以前的房子看看吧。” 两间房离得不远,就几步路,炎曜打开门,隻见这房间很素净,佈置得很温馨,可见房子的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床头柜上面摆著一张黑白照片,是一张合照—— 白净素雅的女孩穿著裙子,头上戴著一朵栀子花,身旁站著一位身穿水手服的外国年轻人,二人嘴角均微微上翘,很是和睦。 炎曜将照片从相框取出,发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那字迹表明写的人才刚刚学习中文,还不习惯用异国的文字书写。 ——“送给玲珑的纪念”。 落款是Thomson(汤姆逊)。 从照片来看,好似和传闻中的不同,玲珑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叫汤姆逊的年轻人,相反对他有些依恋,很有可能的是,二人曾经産生过感情,甚至成为瞭恋人,隻是后来如何便不好说瞭。 老太太又从玲珑的抽屉裡拿出手绢,裡面好像包著什么东西。 “这是一些棠梨树的种子,玲珑这孩子从过路的船队那买到瞭些种子,当宝贝似的。听人说棠梨开花很漂亮,她就想试著种一下,却总是没成功,也许是这小渔村的气候不利于棠梨生长吧。”老太太望著杰克,问:“蓝眼睛,她不是也给你瞭一些种子吗?你完成她的心愿瞭吗?” 杰克没有说话,隻觉得心头有点酸涩,就像打翻瞭一瓶醋,怎么都擦不掉痕迹。 青帮小弟 水影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瞭。 她惊讶地发现,杜傢最近少瞭很多生意,甚至连最赚钱的金店都差点开不下去。水影忘不瞭炎曜那日看杜邵凛的眼神,好像想一刀劈瞭他,该不会是炎曜做瞭什么杜傢才成这样的吧…… 又收到瞭一个礼物,用精致的小盒子装著,还用丝带打成瞭蝴蝶结,一打开,裡面竟是一个戒指,戒指上面镶著灵动的兰花,那花像真的一般,不动声色地散发著芬芳。 居然是炎曜送的。 他是这样说的,戒指是送她防身用的,按动旁边,会弹出来一痕三厘米的小刀,这小刀底部就是那兰花,不用时小刀可以翻折回去,若在危急情况时,能够制伏住敌人,增加逃生的机会。 好吧,连礼物都这么不落俗套,实用至上。水影将戒指戴上,还挺合适,不仔细看真的就像装饰品一般。 第53章53 今日要拍的是电影的海报,为瞭呼应电影的主题,水影今日穿瞭一身六盘扣的元宝领抽象花朵图案旗袍,长度刚过膝,衬得身姿楚楚,明豔非凡。手中拿著一把黑色折骨扇,雪白的肌肤上一抹红唇,明亮的眸子恍若天上的星辰,极亮,又极耀眼。 旗袍与折扇交相辉映,惊为天人。 旁边有一瘦竹竿已经抱著一大捧玫瑰等瞭多时,手臂都酸瞭,脸上挂满瞭谄媚的笑。 拍完瞭一组照片,水影将折骨扇一收,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裡?” 瘦竹竿讨好似地堆起笑容:“水小姐今天这身太漂亮瞭,再配上这样的红玫瑰就更好看瞭,求求您就收瞭这束花吧,我对自傢大哥也有交代不是?” 水影自是知道他口中的“大哥”是谁——青帮的老大付瑞恒,黑白通吃,手上有许多産业,当然也少不瞭风流韵事。大明星齐婉柔就和他传出过绯闻,不光是她,还有许多小艺人都想往他身上凑,傍上瞭付瑞恒这样的金主,就相当于傍上瞭一座金山。隻是水影一向不想参与黑|道的事,所以也不稀得和他扯上关系。 “跟你大哥说吧,这花我不要,上海滩那么多佳人,难道你还怕这花送不出去吗?” “别啊,我大哥的名号在上海滩也是响当当,道上混的谁不知道,可大哥就是对水小姐您另眼相看,上次您出现在剪彩仪式上,大哥就远远看瞭您一眼,就被水小姐风姿所折服瞭,水小姐再怎么高傲,大哥的面子总要给吧!” “老常,保安在哪裡?”水影不想和他废话。 瘦竹竿慌瞭,“别别别,我走还不成吗?” 隻好灰溜溜地离开瞭。 出门时,心气不顺,不小心踩到瞭石头,向前一扑,正和来人撞瞭满怀。 隻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巡捕站在他面前,好像也是去找水小姐。他比瘦竹竿到的晚瞭一些,隻是静静等著,不去打扰水影拍照片,瘦竹竿在等得无聊时注意到瞭他,这巡捕看水影目不转睛,眼中写满瞭惊豔之色。见他发愣的样子,瘦竹竿翻瞭个白眼,心想,真是痴人说梦啊,他什么档次,也敢觊觎水小姐的美貌?不知好歹! 现下撞瞭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没长眼睛啊,撞到老子瞭还不道歉?你可知道我是谁!”瘦竹竿开始没事找事,端的是一副黑|帮的无赖样。 李为乐揉瞭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他红著脸道:“你胡说,要说撞也是你撞到瞭我,道歉的也该是你。”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可是付老板座下的人,你他妈的算哪颗葱啊!” 说著就去戳李为乐的胸口,李为乐一避,那人戳瞭个空,他骂瞭句髒话,花也丢在一旁,突然伸手抓到瞭李为乐的衣领。 李为乐到底是巡捕房的人,一把就挣脱开来,那人脚步一趔趄,摔瞭个狗吃屎。“你奶奶的!” 瘦竹竿怒极,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花就往李为乐脸上扔去,李为乐躲避不及,脸都被玫瑰的倒刺刮伤瞭。他一手捂著流血的脸,一手握著拳,似是用尽全部力气压抑怒气,不断地和自己说,不要和无赖计较,不值当。 “我从刚才就见你小子一直盯著水小姐看,你他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我呸!你奶奶个球,也不照照镜子,一脸的穷酸样!水小姐也是你敢肖想的?真他妈的痴心妄想!” 见李为乐怒气冲冲地瞪著他,瘦竹竿又说:“看老子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实话跟你说吧,被付老板看上的女人,简直就是修瞭八辈子的福气,就等著瞧吧,你心心念念的水小姐,过不瞭多久就会出现在付老板的床上,再高不可攀的女人到床上不都一个样?哈哈哈,到时候你……” “砰——” 那人脸上硬生生地挨瞭一拳,顿时眼冒金星,他瞪大瞭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巡捕竟敢出拳打他。 “你说我可以,不许说水小姐!”李为乐指著他的鼻子,似是怒极,“滚,别逼我揍你!” “你吃瞭豹子胆啊,竟敢打老子!”瘦竹竿放大瞭音量,“我去你妈的!” “这是你自找的!”李为乐实在忍不瞭瞭。 两人就这样扭打起来。 李为乐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瘦竹竿一下便落瞭下风,老常听到这裡有动静,赶忙过来拉架,他们的打架也惊动瞭正在休息室的水影。 老常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不光架没劝成,脸上还不知被谁误扇瞭一巴掌,他简直委屈地快哭出来,“哎呦,我的天老爷啊!谁来管管他们啊!” 水影很是惊讶,踩著高跟鞋快步走过来,叉著腰说:“别打瞭,你们怎么回事?” 二人这才停下动作,可是此时的他们都在气头上,眼睛还狠狠地瞪著对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肩膀还一下一下抽动著,馀怒未消。 水影将已经残败不堪的玫瑰花捡起,塞给瘦竹竿,站在瞭他们中间,自动将二人隔开。 “麻烦跟付老板讲一下,他的好意我受不起,还请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工作瞭。” 瘦竹竿不敢对水影发火,隻是啐瞭一口李为乐,“你小子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你他妈的给老子等著,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江!” 哼瞭一声就一瘸一拐地离开瞭。 水影赶忙叫老常找冰袋过来给李为乐,他的嘴角流著血,脸上也狼狈不堪,不光有玫瑰刺的划痕,还有手掌印子。 第54章54 “水小姐,那人经常找你麻烦吗?你别怕,有我……我们巡捕房在,谁都不能欺负你的。”李为乐一开口竟是这。 水影将冰袋敷上瞭他的肿脸,李为乐哎呦一声,龇牙咧嘴,水影实在忍不住,噗嗤一下居然笑瞭。 “也不知道炎探长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会罚你,”她眼中含笑,摇瞭摇头说:“下次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瞭。” “可是他嘴裡不干不净的,真是下流胚子,实在是让人生气。”顿瞭顿,又说:“我就是看不惯他看轻你,就算是嘴上欺负也不行。” 水影给他贴上创口贴,“好瞭,就凭他还欺负不瞭我。你别管我瞭,先包扎一下伤口吧。” “我没事的,这次找水小姐就是想请你帮忙验尸,我已经将棺材运回来瞭,就停在巡捕房。”李为乐差点忘瞭正事,一拍脑袋,才记起来。 水影点头,叫老常帮忙给李为乐处理剩下的伤口,这才放心离开。 …… 瘦竹竿骂骂咧咧地回到堂口,他一向跋扈惯瞭,在青帮的等级很高,称得上是付老板的左膀右臂,怎么受得瞭这种闲气?这次还是看在老板很看中水小姐的份上才亲自去送花,就想著投老板所好,借花献佛,谁知却败兴而归? 付瑞恒见他狼狈的样子,有些惊诧,就算水影儿不收花,怎么敢把他的人打一顿? “老大您误会瞭,可不是水小姐打的!”瘦竹竿眼珠一转,添油加醋道:“老板您不知道,有一个穷酸的小巡捕一直缠著水小姐不放,心怀不轨,还说些看不起老大的话,水小姐被他蛊惑,这才没有收。您是不知道那小子有多嚣张,不光不尊敬老大,还妄想追求水小姐,一听我是老大派来给水小姐送花的,甚至转手就扔掉我的花,还打瞭我一顿,您说气人不气人!” 真是岂有此理!谁给他的胆子! 付瑞恒一拍桌子,茶盏都碎瞭一地。他虽然不敢动巡捕房的炎探长,可是收拾他手下一个小小的巡捕还是不在话下的。 要是不给他点教训,他日这小子就敢在上海滩横著走! 付瑞恒要瘦竹竿带一群小弟给那小巡捕点颜色瞧瞧。 瘦竹竿暗喜,心想,看你这回还怎么嚣张!领瞭命,便大摇大摆地带二十几个弟兄出发瞭。 …… 李为乐包扎瞭伤口,独自一人从摄影棚离开瞭,月亮升起,他的影子被拖得老长。 每日必经过一道巷子,那巷子很僻静,路灯时好时坏,晚上也没什么人。 瘦竹竿早已带人埋伏在周围,就等在这巷子对李为乐一顿暴揍——打死瞭不管,打残瞭算他走运。瘦竹竿还美滋滋地想,要是李为乐肯跪下来求他,再学几声狗叫,他不介意留下他一条贱命。还没等到李为乐,突然巷口出现几个黑衣人,他们每个武功都奇高,三下五除二地就解决瞭瘦竹竿带著的虾兵蟹将。 瘦竹竿哪见过这种阵仗,平时隻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哪裡会轮得到别人欺负他?他被吓得屁滚尿流,刚想脚底抹油地逃跑,突然被领头的黑衣人抓住,惨叫几声,手和腿都被打断瞭,还是被小弟背著才回到瞭付老板那裡。 等李为乐经过的时候,巷子又恢複瞭宁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拿出挂在身后的警棍,心裡还是有些防备,隻觉得混黑|道的锱铢必较,说不定今晚就会找他的麻烦。就这样一直提心吊胆地经过巷子,到瞭傢裡,拴上门栓,才长须一口气。 李为乐心想,看来那瘦竹竿也隻是说的吓人,并没有行动嘛。 …… “老大,你可要为我做主啊!”瘦竹竿疼得哭爹喊娘,他还想卖惨,挤出瞭几滴眼泪,“我们打听到小巡捕每天回傢会经过一条小巷,就想著黑灯瞎火地解决瞭他,也不知道是哪裡出来的黑衣人,居然把兄弟们都给打瞭。难道是小巡捕联系瞭他们巡捕房的人,给我做瞭个笼子?” 付瑞恒却一言不发,脸色铁青,隻是将一封信甩在瞭瘦竹竿脸上。刚才有一个著黑帽子,黑墨镜,黑长衫的人来到青帮的据点,给瞭付瑞恒这封信。 瘦竹竿读瞭信,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没想到这小巡捕竟是那位先生的人……” “你差点害我们吃不瞭兜著走!”付瑞恒冷冷道:“想不到吧,他,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大海之上 第二天的午后,水影已经坐在瞭图书馆。昨晚她连夜验瞭尸,隻觉得这女尸十分古怪。 她先查验瞭一下棺材,发现上面有海水干燥后留下的淡淡盐粒,封棺材的间隙还涂有蜡。 至于女尸,眼睛是活著的时候被剜走的,可这显然不是致命伤,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痕迹,若是死者生前跟人打斗,死后却不见伤痕,可以用红外线的原理进行尸检。水影在读书时已经知道有科学傢正在研究红外热探测系统,可现在她隻能用土方子检验。中午时分,水影用新的赤油伞遮住太阳发生红外线的原理,然后用水浸润尸体,使伤痕显现出来。 在女子的手部和脚发现瞭伤痕,从形状可知,女子死前手脚都被人绑起来瞭。又查验瞭面部,隻见她面色青黯,满面血荫赤黑色,口鼻处似乎流出瞭清血水。 这死状很像被人捂死的,可是又和传统的窒息死亡略有不同,若隻是简单的窒息而死,面部和嘴唇会发紫,除此之外就没其他瞭。 这问题让水影百思不得其解,便来到瞭图书馆查资料。 李为乐本想去找水影询问验尸情况,老常却说水影上图书馆瞭,要他去图书馆寻她。推开门,裡面静悄悄的,除瞭水影,隻有几个戴眼镜的学生在奋笔疾书,似是准备期末的考试。午后的阳光洒在瞭水影的侧脸上,静谧而温暖。她今天没化妆,隻是穿瞭一件水墨色的旗袍,和昨天女明星的状态很有不同。她皮肤很白,放在人群中仍是很显眼。 第55章55 “水小姐。”李为乐轻轻叫瞭她一声,声音很小,几个学生还是不快地看瞭他一眼。 水影做瞭一个噤声的动作,拿起一个文件夹,示意两人到外面去说。 “这是我刚刚写好的验尸报告,可是死因仍没有完全确定,你能否再等我几个钟头,我想多查一下文献。” 李为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关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老大这次让我回来,就是全力协助水小姐验尸的。” “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就帮我看看窒息死亡的文献吧。”水影向李为乐详细地描述瞭尸体的状态,李为乐记下来,二人刚要分头去找资料,水影却像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昨天那个混混没有再为难你吧?如果遇到瞭什么困难不要藏著掖著,尽管和我说。” “没有,他没为难我。” 说来也奇怪,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门,李为乐一开门就见那瘦竹竿被人抬著,在担架上,旁边还有十几个人,那些人皆是受瞭伤,鼻青脸肿的,也不知怎么弄的。李为乐以为他们要对自己不利,赶忙去找警棍,瘦竹竿却扯出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又让人拿出瞭许多水果和礼物,说是要赔礼道歉,还说是他有眼无珠,希望自己不要怪罪。他再三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再骚扰水小姐瞭,就连付老板也放弃瞭追求水小姐的念头。 难道这恶棍突然转性瞭?李为乐隻是觉得他吃错药瞭。 水影拍瞭拍李为乐的肩膀,还说如果他害怕,她可以叫老常请几个保安护他一段时间,想必瘦竹竿找不到机会,过段时间也就算瞭。 李为乐赶忙摇头说不用,没什么大不瞭的。 水影点点头,侧身往书架的方向去瞭。 …… 两人站在同一个书架的两边,俱是认真地工作著。李为乐准备将已经看过的书本还回去,却见水影从对面也抽瞭一本书,正低著头仔细著,她虽然眉头微蹙,神情却很认真、专业,从书架的空隙中,李为乐能清晰地看见水影的样子。 面容如画,纤长的手指翻动书页,吐气如兰。她站在那裡,就像莎翁笔下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诗,就算隻是随意念念,都能沁入到人心脾之中。 明明离自己很近,就像一伸手就能够到。 此时此刻,李为乐突然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如擂鼓一般,在安静的图书馆,汹涌而澎湃。 如果自己能天天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好啊……这个念头一出,李为乐就被吓瞭一跳,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又怎么配站在她身边?那瘦竹竿虽然可恶,有一句话却没说错,如果他隻是一个小小的巡捕,那么想和水影一起,真可谓是痴心妄想,又怎么能地久天长? 水影突然睫毛轻颤,眼中一亮,面有喜色,她抬头,正对上李为乐的眼睛。李为乐飞快移瞭目光,水影却指瞭指那书,又对他做瞭个口型,意思是“找到瞭”…… …… 水影手中的书是宋代宋慈所著的《洗冤录》,裡面记载瞭一种古代的刑法,是来自于皇宫的酷刑。犯人被绑住手脚,用沾水的高丽纸一张一张地贴住口鼻,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见证自己生命的消逝,直到死亡。 这便是传说中的贴纸闷毙。 书上记录的死状正和他们所见到的一模一样,隻是凶手到底和这妇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会想出这种方法来杀死她?要知道高丽纸是出瞭名的坚韧,用楮树皮为原料、运用传统手工方式制成,因为需要上百道工序才能制成,因此又被称之为“百纸”,比一般的白皮纸厚许多。用高丽纸来上刑,也是残忍至极。想必凶手一定是从过路的船队弄到的纸,又用瞭这个变态的方法,杀害死者。至于那九龙抬棺,倒是要再思量一番瞭。 既然凶器找到瞭,如果找到哪傢藏有高丽纸,便是凶手无疑瞭! 因为有瞭这个发现,水影和李为乐匆忙赶回巡捕房,正巧碰到瞭从岛上回来的老五。 老五坐瞭一路的船,又转瞭汽车,有些疲惫,他似是有些惊讶水影也在巡捕房,便和她打瞭个招呼,又朝李为乐点瞭个头。 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要调派更多的人手上岛,今天早上,杰克居然在旅馆的大门口发现被钉著的纸条,上面写著八个大字,“明日正午,九龙重现”。 字是用左手写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可是这次凶手居然主动挑衅巡捕房,所以炎曜要调更多人手上岛,协助调查,还要多带一些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水影说她的尸检已经完成,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她正好想亲眼瞧瞧,幕后之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那您的拍戏呢,不会耽误吧?”老五问。 水影回答不会,拍戏哪有人命重要?自己已经和导演协调好瞭,前段时间加班加点地完成她的那部分,就怕案子有什么变数,可以出一份力。 ……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带著数十号人马出发瞭,坐瞭许久的车才到码头。 在登船之前,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大片的乌云笼罩著,隐隐似有雷声,空气湿漉漉的,一改往日的炎热,呼呼地吹起瞭北风。 船老大摆摆手说没关系,他驾船没有上千回也有九百回,最多隻会下一点小雨,要他们放心上来。 水影心中有点不详的预感,为瞭不耽误查案,还是和李为乐他们一起上船瞭。 她被安排在瞭一个小单间,裡面有一张小床,还有一把椅子,水影将行李放在地上,坐在瞭椅子上,从窗户望向外面的大海。船开始航行瞭,陆地逐渐远去,大海一望无际的,辽阔而壮丽,隻是在乌云之下,有些神秘莫测。 第56章56 她打开窗户透气,深深地吸瞭一口带著海水咸味的空气。行到海上时,窗边突然渗进瞭雨滴,这雨越下越大,水影赶忙关瞭窗户,隻见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棂上,带著萧瑟与凉薄。 大海之上,船就像一片叶子,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又像醉酒的老翁,东倒西歪。 突然就想起瞭前世的记忆,那时的船被炸弹炸瞭一个窟窿,水影虽然受瞭重伤,却没死,隻剩下最后一口气,海水一点一点地倒灌进船舱,最后,她是活生生地被淹死的。 那样的记忆太过冰冷,即使时间过去许久,水影仍忘不瞭那窒息的感觉,就像整个身体被迫融入瞭大海。 那时,她拼命挣扎,呼吸越来越急促,为瞭不被水淹到,大口吸气拼命摆动自己的四肢往水面伸头,可是,因为受瞭重伤,全身都巨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瞭。她剧烈地咳嗽著,肺部进水産生一种可怕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耳膜灌入水,感觉就像脑子要爆炸。身体开始变得无力,意识也变得薄弱瞭,头晕目眩,耳朵也听不到声音,眼前渐渐地升起一片黑色,隻能静静地等待著死亡降临…… 一股恐惧的情绪涌上瞭心头,如果这次再发生海难,她还能像上次那么幸运地重获新生吗?脱下高跟鞋,隻是坐在房间的角落缩成一团,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外面,隻是将头埋进膝盖裡,可是巨大的风声呼啸而过,玻璃似乎都要被震穿,这野兽般嘶吼的风声让水影不得不抬头,隻见一种末日般的景象,自己仿佛要被这末日给撕得粉碎。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害怕,连双手都忍不住地在抖动。 房间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李为乐站在门口,神情紧张。 再遇风浪 就在刚才,李为乐感到船颠簸得厉害,已觉得不妙,经过走廊,看到许多警员聚在一起,表情惊骇,有的还跑到甲板上呕吐起来,可他顾不得其他,隻是快步往水影房间走去。推开门,隻见水影在角落裡缩成瞭一团,心中不禁升起怜惜。 走向瞭水影,水影转头望向他,脸上似有泪痕。 这是他第一次见水影哭。在他心中,水影一直是优雅而从容的,又很自信,好像没有一件事能难倒她,这是李为乐第一次在水影的脸上看到脆弱的神色,就像一隻瘦弱的小兽,要人保护。几缕发丝不动声色地垂瞭下来,嘴唇有些发白。 李为乐蹲下来,从口袋裡掏出水影上次给他的手绢,给水影擦眼泪,她的眼泪像断瞭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不一会儿就将手绢浸湿瞭。水影有些难为情,她没有说话,隻是默默地接过手绢,擦瞭一下脸。 李为乐的手指不小心略过她的发丝,碰到瞭她眸边的肌肤,隻觉得指尖有滑腻的触感,又很冰冷。见她好像在发抖,赶忙脱下巡捕房的外套,给她披上,水影裹住瞭外套,压抑住瞭恐惧的情绪。 “船老大说这是特殊情况,但是他有经验,我们不会有事的。”李为乐的声音很柔和,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别怕,跟我一样,深呼吸。”他做瞭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水影也跟著他的样子,调整自己的呼吸。 好像渐渐没有那么害怕瞭,李为乐又从隔壁房间倒瞭一杯热水,给水影捂手,水影埋头喝瞭一口,隻觉得胃裡暖呼呼的,仿佛又回到瞭人间。 她突然发现自己坐在角落好像很狼狈,想站起身,可也许是坐久瞭,又紧张,腿居然麻瞭,李为乐伸手去扶她的臂,才将水影拉起来。 她的紧张是因为船,而他的紧张却是因为她。 水影坐到瞭床上,整理瞭一下头发,雨点好像小瞭,船也渐渐平稳起来,终于回到瞭港湾。 还真是惊心动魄的旅程啊。水影想去拿行李箱,却被李为乐先拿到瞭,他轻轻问:“需要我扶你下去吗?” 水影摇头,恢複瞭镇静,扯出一抹笑,道:“我已经好瞭,谢谢。” 二人一前一后地到瞭甲板,水影见炎曜已经站在码头,身后还有十名警员。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警服也很湿,似是淋瞭雨,隻有手上拿著干燥的毛毯,见大傢都平安才长舒瞭一口气。 水影抓著扶手,很小心地下船,炎曜和杰克已经站在下船口给警员们发毛巾和毛毯,轮到水影时,本想去扶她,却怕自己把她弄湿瞭,见到李为乐的外套,眉头不自觉地轻皱瞭一下。仍是公事公办地将毛毯递给水影,说:“天气突然凉瞭,你占著小李的外套,要是他病瞭怎么办?” 李为乐嘴唇刚要动,水影却说是自己考虑不周瞭,将外套还给瞭李为乐,然后披上瞭毛毯。 “这次幸亏有小李,多谢你。”水影向他微微一笑,表示感谢。确认所有警员没事后,炎曜也从李为乐手中接过瞭水影的行李。 杰克还有些惊魂未定,刚才本来和炎曜在旅馆整理证据,突然外面雨越下越大,颇有倾盆之势。炎曜见雨太大,执意带十个精通水性的警员去码头,希望能帮上忙——案子固然重要,但那一船人的命也很重要,若有万一,他们还可以跳下水去救人。 可是伞不够,隻能和杰克共一把伞,其他伞都给警员。又找老板娘要瞭许多毛巾和毛毯带著,杰克抱著几条毛毯,打著伞没有淋雨,可是炎曜走得太急、太快,身上都淋湿瞭。等到码头时,杰克突然提醒炎曜水小姐可能在船上,炎曜一愣,似乎没想到这种可能。 杰克说水小姐是个执著的人,若是放心不下案子,很可能会跟来,不过最好还是希望她不在。炎曜点头,心裡也默默地祈祷,希望她不会来。 第57章57 终于,那条船出现在瞭海平线,那一刻衆人心情皆是说不出的激动,但那船迟迟不靠岸,像一片叶子在汪洋中飘荡,他们的心髒也随著那船一沉一浮,都提到喉咙口瞭。 杰克心想,还好大傢没事,虚惊一场,不然真不知怎么和那些警员的傢人交代,炎探长又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若是真出瞭事,一定会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还好老天有眼,让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 李为乐有些呆呆地“嗯”瞭一声,心中泛起一丝失落之感,却见水影和炎曜一同转身离去,二人的背影十分登对,而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怎么都融入不瞭他们的世界。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冷,脑袋空荡荡的,突然升起一个邪恶的想法——若是那艘船一直都靠不瞭岸,甚至就此沉入海中的话,那么他是否,就可以永远陪著她瞭…… 这个想法一出,李为乐就飞快地将它赶走瞭。他隻觉得自己很龌龊,居然升起这种恐怖的念头,这样黑暗的自己,是李为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瞭的。他闭上眼,拼命赶走遐思,见大部队已经离开瞭,也顾不得想其他,隻是跟在他们后面走瞭。 *** 水影和炎曜一同回旅馆,路上已经将验尸的结果告诉炎曜,还特地点出瞭凶器是高丽纸。为瞭节约时间,炎曜直接派人去搜寻高丽纸的所在。 不知不觉便到瞭旅馆,赵静雅正好经过门口,望见炎曜身旁惊豔的美人,有些发愣。赵静雅一向是自负美貌,看到水影却觉得自己落瞭下乘。都说美人相轻,可是赵静雅看到水影才发现,见到真正的美人并不会嫉妒豔羡,反而会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地欣赏对方。 这张脸很美,又像是与自己记忆的某处重合瞭,赵静雅这才恍然大悟,激动得合不上嘴:“你是……水小姐!你不是上海滩的大明星吗,怎么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我记得几个月前和我男人去城裡,还看过你演的电影呢。” 水影向她笑瞭一下,道明瞭原委,赵静雅拉著她的手,说炎探长隔壁还有一间空房,她住那裡最稳妥。虽然这旅馆还有其他房间,可是水小姐这般的美人,要是被大胆狂徒惦记上瞭,劫走瞭怎么办?那某些人可是肠子都要悔青瞭吧。 赵静雅笑著睨瞭炎曜一眼,却见炎曜隻是神色淡淡,但眼裡还是闪过一丝不自然。 水影知道老板娘是在开玩笑,也没拒绝这个安排,还问老板娘能否给大傢煮一些薑汤驱寒,防止受凉。老板娘哈哈一笑,说早就准备好瞭,就等警员们过来一人一碗。 院子裡还有一个年轻人,正是吉顺的助手林璟鹤,他正趴在房顶上,修补旅馆的瓦片怕再漏水,身旁架著一个长梯,见水影来瞭,点头打瞭个招呼,温文尔雅的样子。 赵静雅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林璟鹤,他不光是吉村长的助手,还是我们村裡学堂的教师,村裡唯一的大学生呢,小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我们都称呼他一声‘小林老师’。” 炎曜将水影送入房间,说如果有什么事,直接叫他就行。 “等等。”水影叫住瞭他,将他按到瞭凳子上。 炎曜不知她要做什么,隻是听她的话坐下,却见水影直接将身上的毯子脱下,蒙住瞭炎曜的脑袋。 “你……” 话还没说完,水影就开始给炎曜擦头发,动作很小心,像是生怕弄疼瞭他似的。炎曜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更何况是头发这种私密的东西?可是这次却没反抗,隻是乖乖地坐在那裡,也没再说话。过瞭一会儿,水影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说擦好瞭,还要炎曜去隔壁换件衣服再过来。 炎曜突然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腕,问:你之前给其他的也这样擦过头发么? 水影一惊,好像很认真地思考瞭一下,郑重地点瞭点头。 炎曜的表情微微有些紧绷,松开手,刚要回房,却听水影说:“我之前给栗宝也这样擦过,不光是头,还擦过身子。” “栗宝是谁?”炎曜本不想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问瞭。 “我小时候养的一条小狗。” 炎曜:“……” …… 换完衣服后,炎曜再次来到瞭水影的房间,他穿著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却衬得丰神俊朗,气质卓绝。 “这是老板娘端来的薑汤,快趁热喝吧。”水影将碗推给他,她的一碗已经喝光瞭。 炎曜喝瞭薑汤,才觉得一颗心安定下来,却见水影对著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发呆,杯子裡面有水,还插著一根筷子,入水的那部分弯折,与水上的部分很有不同。 水影解释道,这是发生瞭光的折射,水和空气密度不同,光在水裡和空气中传播方向会发生改变,从而使光线在不同介质的交界处发生偏折。 她突然问炎曜,传说中的“九龙抬棺”,会不会是人为做成的“海市蜃楼”? 对于海市蜃楼,炎曜曾经看到过相关的报道。 在某年的春夏交际之间,山东蓬莱的上空出现瞭一道天幕,“海市蜃楼”奇观便呈现在人们面前。过路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空中的建筑,甚至能看到游人如织,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九龙抬棺会出现在正午?如果我是凶手,真的有邪术的话,为何不选择在晚上?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加神秘诡谲?”水影突然问炎曜。 “因为中午温度高,凶手……需要太阳的温度。”炎曜像是福至心灵。 水影点头,眼眸清亮。 第58章58 “海市蜃楼”是因为太阳使地面温度升高后,所産生瞭气温梯度,因为密度不同,让光线在气温梯度的分界处産生瞭折射,从而産生瞭这一奇观。 水影十分肯定,凶手一定做瞭许多次实验,借助“海市蜃楼”的原理将九龙抬棺的景象投影到天上,从而让不知情的村民觉得是鬼神在作祟。 这时,门突然被敲瞭几下,是老五来找炎曜。他从老板娘的口中得知炎曜正在水影房中,本不想打扰他们,可还是觉得大事要紧,不得不禀报。 海岛被困(1) “老大,经过调查,这村子果然又失踪瞭一个姓何的寡妇,隻是这寡妇平常人很老实、话又少,所以才没人注意到。” “她是否也和人订婚瞭?” 老五心中赞叹炎曜料事如神,赶忙说:“正是!她过几个月就会嫁给城裡的张裁缝,隻是那裁缝去外地进货瞭,最近才没和她联系,自然也不知道她失踪瞭,才没人报案。” 炎曜皱眉道:“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发现这村子有一部分人非常封建,他们觉得女人是男人的所属物品,若是守寡瞭,就应该坚持一辈子,如果再嫁瞭,就是对前任丈夫的背叛,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这类人。” 水影表示赞同,又将验尸报告交给炎曜,补充说:“我觉得‘九龙抬棺’很难一个人完成,很有可能是团伙作案——其中一人在远处佈置九条龙托著假棺材的景象,另一人将装有死者的真棺材按在海中,等时机成熟再让棺材浮起,为瞭防止海水倒灌入棺材,还在封闭的边缘涂瞭蜡。” 这时,另一个警员也过来报告,他们在柳茹失踪的小树林裡找到瞭一处洞穴,那洞穴裡正有高丽纸,还有绑人用的绳索和长凳。 水影和炎曜对视一眼,隻觉得离真相更近瞭一步。 *** 一隻乌鸦飞过瞭岛上的木屋,落到瞭祠堂前的一株香樟树上,祠堂裡似乎有动静,那乌鸦却像通灵一般,觉得裡面不详,抖动瞭几下翅膀,立马飞走瞭。 祠堂是族长的地盘,裡面供奉著九龙村历朝历代先人的牌位,因为其神秘而崇高的地位,并不准外人进入。蜡烛在牌位前热烈地燃烧著,倒影在一个个木牌上,肃穆而庄严。 此时,祠堂的一处房间内却有一个身著黑斗篷的人正在磨刀,房间窗户紧闭,黑黢黢的,隻点瞭一根白蜡烛,散发著微弱的光亮,磨刀的声音在黑暗中十分凄厉,就像勾人性命的鈎子,让人听得心裡发毛。身旁有个板凳,上面绑著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那女子幽幽转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过是在傢裡睡著瞭,怎么会到这种地方?她使劲地眨瞭眨眼睛,待看清后才发现这不是一场梦。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全被绑住瞭,就连嘴裡都被塞瞭一块抹佈,这抹佈将她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让她完全说不出话,隻能发出一些极其细碎的呻|吟。 那黑斗篷磨好瞭刀,转过身来,他戴著一个巫师的面具,在白烛的映衬下,十分可怖,他腰间还挂著一排刀子,长短各异,女子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吓晕过去。 “就快好瞭,能帮助他,是你的荣幸。”那人像是中瞭魔怔一般,嘴裡碎碎念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刀极其锋利,那人抓著刀,在农妇的眼睛旁比划瞭一下,“我的动作会很快的,你不会痛太久。” 农妇似是预感到瞭他要做什么,拼命地摇头。 那人却将农妇的下巴抓住,不让她乱动,“你以为会有人救你吗?祠堂是九龙村神圣的所在,外人不得入内,那些巡捕就算翻遍瞭整座村子,没有族长的允许也进不来。” “在那伽王神像的见证下,我将挖下你的眼睛献祭,然后,我还会用那些可爱的白纸一张一张地送你上路,这白纸可是我花大价钱买到的,你能死在这纸下,也不算吃亏!”那人的话语没头没尾,让人摸不著头脑。“这祠堂从未让女人入内过,你们算是特例,这恩典也算是作为对献祭者的奖励。” 他并不是说的“你”,而是“你们”,可见以前还有别的女子在这阴森之地糟瞭毒手。 农妇往他视线的方向一睨,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著裁好的一摞白纸,那纸很厚,和平常他们能接触到的很有不同。纸边放著一个脸盆,裡面是清水。 值得注意的是,桌上放著一个神像,与其说是神像,更像是一个怪物,那怪物是一隻有七个头的蛇,共用一个尾巴,那七隻蛇头表情各异,皆是吐著信子,在微弱烛光的衬托下显得妖冶而恐怖。 农妇挣扎著,隻觉得心寒,他明明是在做恶行,话语却透露著高傲,好像是在施舍她一般。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人就是害死柳茹的凶手,她不是没听过九龙抬棺的案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案子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这么年轻,她还不想死! 透过那面具,农妇隻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好像在哪裡看过,却那么冷血,不带一丝怜悯与感情。他望著她,没有一点不忍,就像看著一隻待宰的羔羊一般狠辣无情,而她就是他砧板上的猎物,没有一点反抗的可能。 那人神神叨叨地对著桌上的神像做瞭一些仪式,完毕后,冷飕飕地说道:“伟大的那伽王已经同意你的献祭,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强烈的求生欲让农妇剧烈地摆动著身子,她用尽全力挣扎著,却因为身体被缚住,怎么也使不上力。绝望与不安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可她却隻能任人鱼肉。 第59章59 就在他的刀要落下的那一刻,不知从哪儿响起瞭铃铛的声音。 “叮叮——叮叮——” 诡异万分。 那人手上突然停住瞭动作,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心想,等等,难道是……猎物上鈎瞭? “等下我们再继续。”那人将刀收回,拍拍农妇的脸,字字诛心,“我劝你最好安生点,还以为会有人救你吗?那些巡捕已经中瞭我的调虎离山之计,等我收拾瞭他们,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将柜子推开,隐入瞭密道之中,那密道黑洞洞的,也不知通向哪,隻觉得无止境一般。 柜子门突然关闭,又留下瞭一室的冷寂。 农妇隻是暂时舒瞭一口气,可是她并未脱困,若是那人处理完瞭事情再度回来,自己还是会落到他手上,不知会受什么非人的折磨。一想到此,隻觉得万念俱灰,眼角不自觉地落下一滴眼泪。 *** 炎曜和水影在警员的指引下来到瞭树林中的山洞。 那山洞在一些孤坟附近,平时很少有人来,再加上洞口荒草丛生,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警员们也是经过地毯式的搜查才找到瞭此处。 扒开枯草,裡面已经有一些警员守著瞭,他们手上拿著煤油灯,朝炎曜敬瞭个礼,恭敬地递给瞭他一个。 果然如老五所说,洞裡有一个木板凳,上面还有一点血迹,旁边是绳子,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高丽纸,和他们想象的案发现场一模一样。 炎曜却盯著这些器具,似乎在思考什么。这些的确是柳茹留下的痕迹,甚至还在地上发现瞭柳茹的发簪,可总给人一种很刻意的感觉,像是重新被凶手佈置瞭一番。这些器具身上没有一丝灰尘,干净的有些过分。 水影突然在墙壁上看到一个熟悉的痕迹,上面有一隻蛇用嘴叼著自己的尾巴,形成瞭一个圆圈。 正是衔尾蛇! 她来不及想其他,手指已经触到瞭上面,脚下突然空瞭一块,惊叫著不由自主地掉瞭下去,炎曜离水影很近,馀光瞥见,立马抓住她的衣袖,也跟著掉瞭进去,仿佛是电光火石间,那石块又回到瞭原位,“轰”的一声关闭瞭。 老五大叫一声“炎探长、水小姐”,已经没人应答瞭。 他目睹瞭这一切,赶忙去按那衔尾蛇,却怎么也没有反应瞭………… 不知过瞭多久,水影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和炎曜均是坐在凳子上,隻是背靠背地被绑在一起,动弹不得。水影用力转头,却发现炎曜好像还没醒,低垂著脑袋。 一名穿著黑色斗篷的人立在他们身旁,如鬼魅一般,将水影吓瞭一跳。 她眼尖地发现那人斗篷上居然有衔尾蛇的标志,他带著一个恶鬼的面具,就像来自地狱。突然想起上一个案子罗淼的证词,张孟制作炸药的硫磺就是由一个如此打扮的人供给的。 水影决定诈一下他,她压下害怕,隻是抬起下巴,脆声道:“你罪孽深重,还记得张孟吗?他的炸药计划,就是你怂恿的吧。” “是又怎样?”那人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瞭,“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闲杂人等,他们的存在本来就是上天的恩赐,那么渺小的生命,就像蚂蚁一样,所以在某一时刻踩死他们,也是应该的。” 水影看他冷血的样子,不由得质问道:“你怎么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这世上就连父母都没有权力决定孩子的生死,更何况是一个外人?”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因为你,马上就要去死瞭。”那人神色得意,一步一步地逼近水影,嘴裡还啧啧瞭一声,“就从你开始吧,这么美丽的脸蛋,真是可惜瞭。” 水影突然觉得炎曜的手指动瞭动,碰瞭一下水影的戒指。 水影一喜,原来炎曜早就醒瞭,隻是为瞭让那人降低防备才假装昏迷。他是在提醒自己,现下她要做的就是继续拖住那人,直到能够用戒指中的小刀划断绳子。 海岛被困(2) “你别过来,还记得柳茹吗?”水影大声说:“难道你睡觉就不会梦到她向你索命?!她没有眼睛,脸上黑洞洞的,要掐死你偿命!” 那人脚步一滞,有些激动道:“你闭嘴!为瞭帮助他,她的死都是光荣的!我已经在伟大的那伽王的见证下夺走瞭她的性命,她也已经永世不得超生,怎么回来找我?!” 水影冷哼一声,“这隻是你安慰自己的说辞罢瞭,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以为在暗夜组织的眼中,你就不是一隻蚂蚁、或是一颗棋子吗?” “你怎么知道暗夜组织?”那人停止瞭动作,哑声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瞭的,警方几年前就派卧底来瞭,你和炎探长相识,知道也不奇怪。” “你说的什么卧底?”水影为瞭拖延时间,隻得找些问题,手上划绳子的动作愈来愈快,可那绳子十分坚韧,再加上水影必须控制割绳的声音,不让那人发现端倪,需要的时间就更长瞭。 那人的笑声像乌鸦一般,“那卧底好像叫苏墨声吧,实话跟你说吧,当时就是我负责行刑的,不过那人真是条硬汉子,我折磨瞭他三天三夜,还对他实施瞭古代凌迟的酷刑,可他硬是没吐露一点信息,最后被我们扔到瞭黄浦江裡,哈哈哈哈——” 水影感觉到炎曜的手默默地握瞭拳头,是啊,她曾听他提起过苏墨声,正是炎曜在军校的师兄,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死时是这番惨状,炎曜心裡肯定很愤恨吧。 “你以为你们赢瞭吗?一个警员倒下瞭,还有万千的警员站起来,总有一天会将你们连根拔起,杀得片甲不留!” 第60章60 那人停住瞭笑,眼中含毒,“你还真天真呢,知道上面发生瞭什么事情吗?我早就佈置瞭机关,隻要有人踏入这山洞,我就会知晓,在你们昏迷时我已触发瞭机关,上面的整个山洞都已坍塌,现下你们的同伴都去见阎王瞭吧!你们倒是好运,不过,我这就送你们去陪他们!我看看,用哪把刀割你的喉咙呢?” 他低头,手指划过腰间的那一排闪著寒光的刀,最后选瞭一把中等长度的,“就这把吧,名刀配美人!”说著就要割开水影的喉咙…… 正在这时,水影感觉绳子开瞭,她动作比那人更快,用戒指上的小刀划伤瞭他的手臂。炎曜飞快起身,一个闪身弹开瞭那人的刀子,那人一惊,隻得迎战。炎曜出拳狠厉,步步生风,那人逐渐招架不住,最后被炎曜一拳打倒在瞭地上。大腿压住胸膛,一隻手掐著脖子。 此时的炎曜好像被仇恨冲昏瞭头脑,他抓起地上的刀子,一字一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苏墨声的名字?” “你有种杀瞭我!”黑斗篷动弹不得,从喉咙裡艰难地发出声音,眼神却带著挑衅。 炎曜咬牙切齿,冷冷说:“我现在就剜瞭你的眼睛,替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报仇,再一刀一刀剐瞭你,让你也尝尝他生前受过的苦楚,等你死瞭,我还会将你碎尸万段,替巡捕房的的兄弟们报仇!” 都说冷静克制之人的爆发往往比普通人更可怕,炎曜此刻就像火山一样,充满恨意。 他抄起地上的刀子,就往黑斗篷的眼睛刺去—— 就在刀尖离那人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水影突然叫住他:“炎曜,不可!你是一个探长,即使他再可恨,也不能对嫌疑人动用私刑,若是这样做瞭,岂不是成瞭和他们一样的人?” 炎曜动作一凝,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他的全名。 水影继续说:“把那人押回巡捕房,让法律来审判他,才是正道!”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那人突然从腰间抓住一把小刀,往水影的方向扔去,炎曜下意识地一挡,那人抓住空隙,飞也似的逃走瞭。 密道的门被关闭,炎曜隻是立在那裡,身形僵硬,望著那人撤离的方向,喉结滚动,眼中写满瞭怒气。 他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握拳,像发洩似的往石头上打去,可他毕竟是血肉之躯,鲜血从他的手上流出,沿著石壁流瞭下来,落到瞭地上。 水影不忍,走上前来,从背后搂住瞭炎曜的腰,炎曜一愣,手臂不自觉地垂瞭下来。 水影叹息瞭一声,轻轻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么痛苦……也许我不该制止你……” “不是你的错,你说的对,作为探长我的确不能对他动私刑,我隻是气自己,居然让他给逃瞭。” “隻要他没出岛,我们想抓住他并非难事,你也不用太责怪自己,毕竟敌人太狡猾瞭。起码你坚守住瞭自己的本心与原则,没有让仇恨蒙蔽双眼,吞噬理智。” “可是巡捕房的兄弟们……”炎曜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水影的额头抵著炎曜的后背,她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他说的话我们未必能全信,若是上面的山洞崩塌,一定会有很大的声响,也会有一些落石在这裡,可是我们并未看到。可能他隻是吓唬人的,又或者警员们已经用瞭别的方法逃生瞭。”炎曜颔首,身上的怒气似乎消散瞭一些。 他犹疑瞭一下,“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瞭,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恐怖?” 水影想起刚才炎曜对黑斗篷的话,隻是摇瞭摇头,“可是你到底没有那么做不是么?君子论迹不论心,若要论心无完人,隻要是人,就难免会升出黑暗的念头,隻要我们没有那样做,就仍是一个坦荡正直的人。” 她的话语像上天洒下的甘霖,让炎曜干涸的心房逐渐滋润起来。 山洞中隻有微弱的火把,照在二人的身影上,在山洞的石壁上留下瞭两个重迭的影子。 …… 水影突然看到炎曜身边似乎有一些痕迹,不由得放下手,惊道:“那是什么?” 两人往一侧望去,隻见那裡有两幅画,均是由石头刻上去的,画上的人儿十分简单,隻是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 第一幅裡有一人躺著似乎奄奄一息,另一人在煮汤,汤裡面画著一个椭圆,裡面镶嵌一小圆。 另一幅画是二人一起拜见一个九头蛇的怪物,俱是容光焕发的样子。 炎曜觉得这些画有极强的宗教意味,指著第一幅汤裡的东西,说关键就是这个物品,能救活另一人。 那是…… 二人同时道:“眼珠!” 水影眉头微皱,说:“这就解释得通瞭,这人加入瞭暗夜组织,也完全相信瞭裡面的教义,他一定觉得剜下他人的眼珠就能挽救自己想要救的人,所以柳茹的眼睛才会消失。”怪不得那人刚才说什么“帮助他”,原来是这个意思。可这法子到底是迷信,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没有一点价值,反而使无辜的人丢瞭性命。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出去,隻有离开这裡,才能确认外面的情况。 若是不能出去,那么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 另一边,杰克和李为乐本各带一小队去海岛的不同面搜寻,回来才从老板娘口中得知,炎探长和水小姐俱是被老五叫走,说在洞穴裡发现瞭作案工具,从而确定瞭案发现场。 可他们等瞭许久,还没有消息,预感告诉他们,一定是出事瞭。现在已经十一点四十,离凶手所说的正午隻有不到半个小时。 第61章61 巡捕房的老张也回到瞭旅馆,他打听瞭许久,也没探到老大的身影。 李为乐有些著急,“时间不等人,我带人再去找老大和水小姐吧。” 老张却说不可,现下离凶手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们先赶到那边海岸才是正事,若是错过瞭“九龙抬棺”的案子,老大一定会怪罪。 老张毕竟资历老,杰克也表示同意。 “可是水小姐……” 李为乐还想说什么,却被杰克打断,“你放心,她和老大在一起,他们二人配合得那么有默契,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 三人带著手下的警员来到瞭据说会发生“九龙抬棺”的海边。 大批的村民已经聚集在这裡,连族长和吉顺都来瞭,他们心头却像乌云密佈,隻觉得不安,没有人想看到村裡再有人死去。 与衆人心情相反,自从早上下瞭暴雨,天空反而清朗起来,现下连云朵都散去瞭,甚至阳光普照,灿烂地洒在瞭海面。衆人隻觉得这小岛天气真是变化莫测,难以估计。 族长精神矍铄,留著胡子,穿一身灰蓝色长衫,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十分有力量,“这幕后之人一定是在故弄玄虚,我觉得这次并不会有什么九龙抬棺,我昨天已经又找巫师做过法,他说我们九龙村的邪气已经除瞭,今日定不会有事。” 吉顺点瞭点头,也附和瞭几声,说瞭几句话安慰周围的村民。 随著时间的逼近,衆人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隻觉得心跳飞快,连呼吸都停滞瞭。 九龙抬棺 十二点到。 天空中突然出现九条龙,那九条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它们抬著棺材,壮观而诡异。村民们中有不少人已经见过,还是觉得诡谲,族长却很惊诧,嘴裡一直念著不可能。至于警员们,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景,老张甚至瞪大瞭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景象出现瞭好一阵子才消失。 这时。 海面上突然出现瞭一顶棺材,和那空中的棺材一模一样。 那棺材顺著海水飘到瞭衆人那裡,有警员将那棺材拖瞭过来,衆人心裡皆是砰砰直跳,现下炎探长和水小姐生死未卜,这村子又很邪门,若是他们糟瞭毒手,被凶手放在瞭这棺材中怎么办…… 衆人皆是屏气凝神,围拢到瞭棺材边。 杰克将棺材缓缓打开,他闭著眼睛,甚至不敢去看,若真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怎么接受得瞭? “没人!”有警员惊呼。杰克这才敢睁开眼睛,这棺材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还好还好,他呼吸这才顺畅瞭一点。 李为乐也长须瞭一口气。 …… “我们的实验终于成功瞭,还好赶上瞭!” 衆人向远处望去,隻见炎曜和水影带著剩下的警员出现在瞭他们眼前,两人的身影自信而从容,身后两个警员还押著一人,那人穿著黑斗篷,戴著巫师的面具,被压制住,似乎一直在挣扎,十分不情不愿。 海水中冒出一个穿著潜水服的人,还与岸边的炎曜挥手打瞭个招呼,正是巡捕房的老五!他从海裡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的。 警员中还有一农妇打扮的女子,她突然“扑通”一声,含泪跪在水影和炎曜身前,诚心道:“多谢炎探长和水小姐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民妇此生都不敢忘记!民妇愿意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二位的恩情!” 水影赶忙扶她起来,连说瞭几个言重瞭。 妇人却擦瞭擦眼泪,摇头道:“若不是你们带人及时出现,现在那棺材裡的人就是我瞭,这份恩情,民妇无以为报,你们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她说完又想跪下,在水影的搀扶下才没下去。 “呸,算你运气好!”黑斗篷啐瞭一声,很不解气的样子,隻是双手被人绑住,还有两名警员押送,才不能脱身,“现下落入瞭你们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你老实点!”一名警员用力压住瞭他的胳膊。 炎曜深邃的眸子一闪,来到瞭黑斗篷的眼前,他的个子很高,目光如炬,逼视著黑斗篷,对那黑斗篷说:“在黑暗裡待久瞭,你也该晒晒太阳瞭。” 说完便将他的面具摘瞭下来,丢在地上。 等衆人看清此人的长相,均是倒吸瞭一口凉气。 这不是……! 人群中有人惊呼:“村长,你怎么在这!” 吉顺也十分震惊,“哥哥,为什么会是你?” 原来黑斗篷竟是九龙村的村长吉平! 村裡人隻知道,他一直在照顾重病的儿子吉勇,这几个月鲜少露面,在村裡的存在感也很低,却没想到,九龙抬棺案的幕后之人竟是他。 炎曜负著手,冷哼瞭一声,“你以为自己的手段天衣无缝吗?几天前就有警员在杂草丛裡搜寻到瞭一模一样的棺材和道具,隻是为瞭不打草惊蛇,让他们不要声张罢瞭。” 他继续解释道,九龙抬棺正是利用瞭光的折射原理,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放置九条龙的木雕,上面放置一顶空棺材,再在外面弄一个隔热层,上面放置一个巨大的放大镜,使阳光聚集在此,温度升高,从而産生一个隻属于棺材与木雕的气温梯度。紧接著,在周围放置一个单面镜,经过多次试验与角度调整,让光线折射在气温梯度的分界处,成为一个人为的“海市蜃楼”。另一人需要潜水到海裡,在适当的时候使装有真正尸体的棺材浮起来,使人们误以为空中的棺材与海上的是一顶。 第62章62 这就是九龙抬棺的真相。 村裡会这么精巧木雕的人并不多,寻常的木匠远远没有这种手艺。好巧不巧,早年吉傢祖父就有这手艺,传给瞭吉傢的后人,而村长吉平却误入歧途,用这手艺来为非作歹。而吉傢还有另一门绝学,就是预测小岛的天气,所以吉平才能选择太阳灿烂的日子作案。吉平能够被选为村长,也和预测天气的绝技脱不开关系。 吉平恨得牙痒痒,“那这些警员,为什么还都活著?” 老五来到瞭他面前,说他千算万算算漏瞭一件事,那就是他做的两个机关互相有牵制,不可同时使用。还好水小姐阴差阳错之下按下瞭衔尾蛇的标志,啓动瞭其中一个,等吉平要啓动另一个时才没有成功瞭。 “算你们好运。”吉平垂下脑袋,他刚刚沿密道出来,知道祠堂并非久留之地,便快速地从一个小道回傢,可是没过一会儿炎曜居然带著警员破门而入,直接抓住瞭他。 炎曜的靴子定在他眼前,“我和水小姐发现按动墙壁的眼珠图像可以开门,就顺著密道一路向前走,居然来到瞭祠堂,在那裡,我们解救瞭被绑住的何姑娘。后来,我们回忆起山洞中的眼珠救人的图案,便想起这九龙村唯有村长吉平傢有一病重的儿子,你剜去别人眼珠,就是为瞭救你的儿子,于是我便与警员们彙合,带人直奔你傢,抓住瞭你。” “哥哥你糊涂啊!”弟弟吉顺扶著额头悲痛不已,“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就戕害人命呢!”林璟鹤赶忙扶住他,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炎曜继续道:“这些天,我还走访瞭许多看到九龙抬棺景象的村民,发现每次案发都不见你的踪影,便起瞭疑惑,可你有照顾儿子的理由,也不便妄加揣测,但是还有一人,也没有出现过,就有些奇怪瞭。”顿瞭顿,目光望向瞭人群之中,定在瞭一人之上:“族长,你说对吧。” 族长脸色有些发白,不自然地嗫嚅道:“你……你说什么?” 大傢的目光都落在瞭他身上。 “我们都知道九龙抬棺需要两个人的配合,一人在远处调整单面镜,另一人在海裡控制棺材,而那个控制棺材的人,就是你!警员们经过搜寻,在祠堂的族长屋内发现潜水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是……是我鬼迷心窍!可那也是吉平蛊惑的,他跟我说那些女子不遵守三从四德,居然要再嫁,著实可恶!而他儿子又得瞭重病,需要别人的眼睛,所以便要这些女子做药引子!几天前我们约定今天再来一次,可是到瞭约定的时间吉平却没出现,我还以为计划取消瞭,没想到竟是他被抓瞭。” 杰克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族长那么肯定今天不会发生九龙抬棺,原来他自己就是同谋。 赵静雅站在人群中,十分不忿,“你这个老顽固,思想封建也就罢瞭,居然为虎作伥,真是可恨!八年前的玲珑,也是你们用同样的方法害死的吧!” 族长嘴巴动瞭动,“八年前,不是我啊!”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林璟鹤似乎很看不惯这二人的行为。 “八年前的确不关他的事!”村长吉平冷冷道:“是我找瞭另外一人帮助我,可那少年几年前就死瞭,玲珑那个贱人不安分守己为她丈夫守寡,却想和那个英国来的村外人私奔,简直罪不可恕,是我杀死瞭她!她该死!”“你无耻!下地狱去吧!”赵静雅红著眼,上前扇瞭吉平几巴掌,留下瞭五个手指印,又抄起棍子就要打,却被她丈夫拦住瞭,要她不要太激动,坏人已经落网瞭。 柳茹的父亲和未婚夫也在这裡,老父亲泪如雨下,呼天抢地道:“你这畜生好狠的心呐!我傢茹儿孝顺聪慧,怎么最后好人没好报,居然命丧你手!枉我以前对你们尊敬备至,没想到就是披著羊皮的狼,人面兽心啊!” 她的未婚夫也忍不住落泪,隻是扶著柳茹的父亲,说以后他就是他的干儿子瞭,一定会给他养老送终的。 村民们皆是唏嘘不已,对村长和族长的行径表示不耻。有的村民又有些愧疚,开始反思自己以前对寡妇们的偏见与苛责是不是太过瞭。 *** 因为此案比较複杂,炎曜准备第二日将犯人带回上海,交警务处处置,再由法院判决。村长吉平和族长均被关在瞭九龙村的临时监狱裡,这监狱以前是关押因为不守妇道而被浸猪笼的女子的,或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没想到现今村裡地位最高的二人也落入瞭这裡,被重兵看守。 赵静雅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瞭地,她抱著一坛美酒与丈夫一起到海边祭奠玲珑。 斟瞭三杯酒,倒入瞭海中,朗声说:“玲珑,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瞭,害你的凶手,终于被抓住瞭!” 吉焕搂著爱妻,也是感慨万分,这八年来,妻子为瞭玲珑的事情多方奔走,如今终于有瞭结果。 …… 炎曜见水影坐在旅馆的小院中发呆,也搬瞭个椅子坐在她旁边。 面前煮著一壶茶,任茶叶在水裡翻腾,散发著淡淡茶香。院子裡开满瞭栀子花,雪白的花朵清香无比,一时静谧,空气中都染上瞭甜香的味道。 “一切都尘埃落定瞭,可我心裡总还有个疑惑。” 炎曜望著她清丽明亮的眸子,要她但说无妨。 “若是隻要眼珠就行,村长吉平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弄到白纸,对死者进行贴纸闷毙,如果不想走漏风声,直接瞭结瞭她不是更爽快?” 炎曜沉声道:“我过八年前的卷宗,对尸体的描述除瞭眼睛外和这次的死者一模一样,凶手一定是想做成和八年前一样的手法,不想被警方察觉真实用意,才在后面进行贴纸闷毙。” 第63章63 这时赵静雅抱著一盆衣服出现,她刚刚洗完,准备晾在院子裡,听他们在谈论吉平,不经意间插瞭一句:“这村长也真是可恶,简直害人不浅,八年前村裡蔓延瞭一场瘟疫,他也染上瞭,居然还有力气作案,真是坏到瞭骨子裡。” 水影一怔,炎曜似乎看出瞭她的疑虑。 若是八年前吉平染瞭病,又怎能做出这么複杂的犯罪呢?要知道雕出九条龙的木雕都需要耗费许多心力呢。 棠梨种子 如果这样,隻有唯一的可能—— 八年前的案子并不是吉平所为,所谓的贴纸闷毙也隻是为瞭效仿八年前的案子,使警方将疑点全部引到他一人身上。 那么吉平想要保护的,到底是谁…… 是他的弟弟吉顺,或是他的儿子吉勇,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水影问赵静雅,“在八年前,玲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赵静雅似乎陷入瞭沉思,“玲珑一直与人为善,并没有得罪过谁,隻是她长得很漂亮,有很多人追求而已……”双手交握在一起,又说:“对,玲珑以前好像有个和她年纪相似的追求者,总是给她写情书,可是玲珑却对他没有动心,而是嫁给瞭村裡的船员,后来那人销声匿迹瞭很久,最后玲珑如你们所说,和那英国人在一起瞭,会不会……是那个爱而不得的追求者?” “从年纪上看,吉顺显然不太可能,有可能是村长的儿子吉勇吗?” 赵静雅咬瞭下嘴唇,“不太可能,吉勇从出生就是个病秧子,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傢裡养病,和玲珑几乎没接触过,后来他又得瞭肺痨,就更不可能作案瞭。” “那么,那个人现在在村子裡吗?” 赵静雅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隻是和玲珑闲聊时听她提起过那个人的存在,知道是她的狂热追求者,其他的就不知道瞭,我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傢住何方。” 炎曜敲瞭一记桌子,“无论如何,那人一定和村长吉平有密切的关系,否则八年前村长不会发现那人杀瞭人,还替他瞒下那件事。” 炎曜起身,水影问他去哪裡。 炎曜眸光一凛,“带人仔细搜寻吉顺和吉平的傢。” “等等,还有一个人需要留意,”水影提醒道:“你还记得第一起案子有两个人作案吗?吉平说还有一人几年前已经死瞭,那人一定是真凶的亲近之人,否则也不会放心将这个任务交给他。除此之外,吉平还提到那人是个少年,从这个方向入手,说不定能更快锁定真凶!” …… 李为乐和杰克本打算这个下午好好放松一下,却接到瞭炎曜的紧急命令,他们猜到事情可能有变化,也顾不得休息,赶忙带警员干事。 吉顺并未阻拦,反而十分配合。因为吉平的儿子患有肺痨,进入屋内的警员皆是做好瞭防护才进入,炎曜为瞭鼓舞士气,也身先士卒进入瞭这个屋子,水影有些担心,给他戴瞭几层口罩才放心。炎曜知道水影想帮忙,就让她去吉顺傢搜查,和另一队警员一起。他们从村长吉平傢裡搜出瞭一张画,那画似乎是小孩子画的,带著童真与想象力,上面有一个小男孩和他妈妈,两人牵著手,在彩虹下十分幸福。 炎曜问吉勇这画上的是否是他,吉勇隻是两眼呆滞,顶著青黑的眼圈咳嗽瞭两声,说:“不是”。他对炎曜说瞭一个名字,炎曜听到后似乎有些吃惊。 又找吉顺要瞭近几年村裡的死亡名单,发现年龄上对得上的也就两人。 一人十九岁,死于溺水。 一人二十岁,死于生病。 奇怪的是第一人,明明特别擅长游泳,当时谁都不信他居然会死于溺水。 而且当时还发生瞭一件奇事,本来他们傢是想将少年土葬的,可是居然突发大火烧瞭太平间,隻留下瞭一抔骨灰,被他爹娘领走,他们太过悲伤,处理完儿子的后事就搬离瞭九龙村。 水影又问吉顺这少年有没有什么玩得很好的朋友,吉顺似乎有些犹豫,还是吐出瞭那个名字。 这名字与吉勇所说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炎曜与水影皆是有些吃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案子竟与那人有关系…… *** 一个小时后。 黑漆漆的监狱裡,村长吉平坐在地上,双眼无神,隻是一点一点地掰著面前的窝窝头,另一边的族长却长吁短叹,自己英明瞭一辈子,居然最后名声尽毁,甚至成瞭九龙村之耻。 “都是你害的!我当初就不该听信你的谗言。”族长捶胸顿足,鬓间的头发都花白瞭几分,“我当初可怜你不过是为瞭救儿子,我们又有这么多年的交情瞭,才答应你的计划,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却在阴沟裡翻瞭船。” 吉平隻是嗤笑瞭几声,“还不是你自己觉得改嫁的女子就低人一等?牺牲那些女子的性命对你来说,就相当于踩死几隻虫子吧。” 族长被怼得哑口无言,内心十分后悔。 吉平却像没事人一般,一口一口地吃完瞭窝窝头,用恍若蚊蝇般的声音喃喃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在意瞭,隻要那个孩子平安,就够瞭。” 族长深深地摇摇头,“我看你那病秧子儿子命不久矣瞭,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你以为我说的是他么?”顿瞭顿,又道:“算瞭,你不需要知道。” 这时,监狱的门突然被打开,光线很暗,吉平隻是眯著眼睛,还以为是警员过来训话。 谁知,一个戴著手铐的人出现在瞭他眼前,那人相貌清俊,文质彬彬,正是书堂的先生,也是吉顺的助手林璟鹤。他的身后跟著炎曜和水影,二人皆是表情惋惜。 第64章64 吉平揉瞭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瞭。 “你怎么会在这?”吉平抓住铁栏杆,眼睛瞪得老大,见林璟鹤不回他,又望向瞭炎曜,“不是已经找出凶手瞭吗?我就是那个罪人,你们抓他做什么!” “不必替他开脱瞭,他犯瞭罪,自然该受罚。” 水影还是没有忘记刚才进入学堂的情景。 孩子们正咿咿呀呀地朗读诗文,今天教的是诗经《淇奥》上的段落。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林璟鹤读瞭一遍,孩子们也跟著读瞭一遍。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又重複瞭上面的步骤。 炎曜、水影带著警员们隻是站在后面,没有打扰他们,林璟鹤的面容似乎如不惊波澜的水面一般,隻是朝他们笑瞭一下,意思是讲完这一段就下课瞭,希望他们再给自己五分钟。 林璟鹤很和蔼地对同学们说:“我给你们翻译一下,这两句的意思是:看那淇水弯弯岸,碧绿竹林片片连。高雅先生是君子,学问切磋更精湛,品德琢磨更良善。神态庄重胸怀广,地位显赫很威严。高雅先生真君子,一见难忘记心田。”顿瞭顿,道:“答应老师,以后你们长大瞭也要做一个品性纯良的君子,不要误入歧途,也不要钻牛角尖,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好不好?” 孩子们齐声说好。 坐在第一排的小孩举手瞭,“林老师,你就是我们心中的君子,也是我们的榜样!” 又有一个小孩举手瞭,“对,我们以后要做像林老师一样的君子!” “好,做和老师一样的君子。”林璟鹤似乎十分动容,喉结滚动,哽咽道:“这节课就讲到这裡,放学瞭。” 孩子们收拾好书包,见炎曜站在后面也没害怕——他们知道炎曜是来查案的,也许是要跟林老师瞭解情况吧,这些巡捕叔叔挺和蔼的,前几天还送给他们一些糖果,所以此时也没多想。 林璟鹤的眼睛似乎有点红,他一会儿拍拍小孩的肩膀,提醒他慢点跑,别摔倒瞭,一会儿嘱咐一个小孩要做作业,不要贪玩,一会儿又跟另一个说不要调皮,要听妈妈的话,下次再惹祸,老师可就不跟他兜著瞭。 望著孩子们的背影,眼神很深沉,似乎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你们终于来瞭。”没有想象中的紧张,林璟鹤反而是长长地从胸膛呼出一口气,声音温润。 …… 昏暗的监狱中。 “不……不……”吉平还想说话。 水影却打断瞭他,“我们在学堂裡发现瞭八年前没用完的高丽纸,纸上写瞭字,正贴在墙壁上,很好辨认。又在他房间的暗阁裡发现瞭女子的一束头发,还有一把种子,正是玲珑此前买到的棠梨树种子。” “没错,玲珑是我杀的。”林璟鹤话语不紧不慢。 吉平听到这话,脚一软,瘫坐在瞭地上。 林璟鹤摘下眼镜,往上面呼瞭一口气,用衣服下摆擦瞭擦,戴上后,徐徐说:“我当时太年轻瞭,以为爱情就是一切,所以想法很偏激。我从看到玲珑第一眼就深深地爱上瞭她,那种感觉就像山海呼啸,猝不及防,可是爱上瞭就是爱上瞭,我终于鼓起勇气向玲珑表白,可她却说隻把我当成哥哥,她的父亲已经跟她订下瞭亲事,对方是一个船员。我虽然很难过,却还是接受瞭。” 他垂下瞭眸子,瞳孔一点一点变深,“也许是上天垂怜,那船员很短命,当他死后,我觉得我的机会来瞭,可是,却来瞭那个该死的外国人。” “那天,我本来想找玲珑,却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原来,那个外国人三天后就要走瞭,他问玲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如果她不舍得傢乡的话,他愿意陪她留下来。玲珑似乎有些犹豫,那人隻是说,希望玲珑好好考虑清楚,这三天他会待在旅馆裡,三天后,他的船队会来接他,无论玲珑做瞭什么决定,都希望能去码头告知他。” 天边烟花 林璟鹤舔瞭舔干涸的嘴唇,继续道:“我的心裡抱著最后一丝希望,多么希望玲珑能够拒绝他,投入我的怀抱。谁知道三天后,我在她屋外等待,透过窗户见她正在收拾行李,我很生气,冲进去质问她,玲珑似乎有些害怕,但她还是跟我说,自己决定和汤姆逊走,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我不要再骚扰她……” 林璟鹤似乎苦笑瞭一下,“骚扰?她居然觉得我的爱是骚扰?我当时很生气,甚至失去瞭理智,便绑架瞭她,趁没人注意将她搬到瞭我的屋子。她的手裡似乎抓著一把棠梨树的种子,我愤怒地扒开她的手指,从她手裡抢过来,将她绑在瞭凳子上。突然见到桌上有我之前买的高丽纸,又想起之前读过的书,就将纸沾上水,给玲珑贴住口鼻,逼她就范。” “玲珑那么美丽,我不想给她留下一点伤痕,所以这个办法是最好的。我当然舍不得她死,于是给瞭她最后一个机会——我摸著她的脸对她说,如果她同意放弃汤姆逊,和我在一起,就点点头,我自然不会再为难她。” 水影皱眉,缓缓道:“可是她即使死也没有点头,对吗?” “是,我一张一张地贴纸,玲珑似乎很痛苦,她的脸色逐渐变紫,直到最后,终于咽瞭气,我很害怕,可还是剪下瞭她的一缕头发作为纪念。至于那棠梨树的种子,我本来想丢瞭它,可一想到那是玲珑的遗物,就舍不得丢,最后将它们放在暗格中保存瞭下来。” 第65章65 林璟鹤的眼睛有些猩红,“可笑吧?她宁愿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我都不嫌弃她嫁过人,可是她到死也没有选择我……我真的搞不懂,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八年过去瞭,隻有我将她放在心尖上,日夜思念,那人呢?恐怕早就回到傢乡逍遥快活去瞭吧!这个世界上最爱玲珑的隻有我,唯我一人而已!” 林璟鹤握住瞭拳头,“这件事被村长发现瞭,因为我们的关系,他答应替我保密,八年过去瞭,可笑的是,他居然模仿我作案,就为救他的亲生儿子。” 吉平的眼中似乎带著悲哀,“孩子,我是看著你长大的,你是云娘的孩子,我怎么不怜惜?可是吉勇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不得不救!” “愚蠢!如果眼珠子这能救人,那世界上怎么会有死人?”林璟鹤嘲弄一笑,“吉平,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对你那么冷淡吗?因为你杀瞭斌子,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为瞭给我脱罪,他甚至还配合我做瞭九龙抬棺的景象,他明明答应我这辈子都不会跟别人说的,你为什么还是杀瞭他!” “我是为瞭保护你,这世上能保守秘密的隻有死人!” “好,你果然狠心,一如既往!你就是这样冷血的人啊,难怪你对我阿娘也那么狠心,让她孤苦而死!” 吉平激动地说:“不是这样的!后来我跟云娘求婚,可是她受不瞭村裡人的闲言碎语,认为女子守寡后不得再嫁,才拒绝瞭我……” “你和吉平,到底是什么关系?”水影疑惑道。 林璟鹤说:“告诉你也无妨,我的母亲是他的初恋,可他傢的长辈不同意,嫌弃我母亲出身贫寒。后来,我母亲和他各自结婚生子瞭,可他们的配偶却死得很早,也许是因为我阿娘的关系,村长待我很好,就像亲生儿子一般,还将吉傢的木雕绝学与预测天象教给我。我阿爹死后,阿娘没有再嫁,隻是和我相依为命,可我看得出来,她忘不瞭吉平,有时候夜深人静,还会对著他们的定情信物流泪……有一天她独自一人上山砍柴,不小心一脚踩空,摔死瞭。” 吉平抓住地上的稻草,久久回不过神,“没有和云娘在一起是我一生的遗憾,所以我才会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可谁知,还是东窗事发瞭呢。” …… “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到死也不会瞑目。”林璟鹤最后说。 “什么?” “不要告诉孩子们我是杀人凶手,我不希望自己在他们心裡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个坏人。” 炎曜点头道:“我答应你。” “多谢。”林璟鹤在牢房中背过身去,没有再说话。 水影望著他清瘦的背影,本想离开,却又不吐不快:“你从来都没在乎过玲珑的意见,一味地沉迷于自己的爱情裡,自我感动,真正爱一个人绝不会舍得伤害她。你的爱太自私瞭,就像无情而疯狂的火焰,害死瞭玲珑,也害死瞭一个前途光明的有为青年。” 林璟鹤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垂下瞭肩膀,像洩瞭气的皮球。 ***案情终于真相大白,这是水影和炎曜在九龙村的最后一夜,旅馆老板娘赵静雅给瞭水影一些烟花棒,希望他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赵静雅虽然对林璟鹤是凶手表示很吃惊、很愤怒,但他毕竟对村子裡做过很多好事,还一手开办瞭学堂,当下也隻是长长地叹瞭一口气,隻觉得造化弄人。 …… 水影赤著脚走在海边,任浪花打在自己的小腿上,一下一下的,隻觉得有趣。也许是案子破瞭,她连脚步都轻松瞭一截。看炎曜还负著手站在岸边,便招呼他下来玩,炎曜拗不过她,也下来踏浪瞭。 水影将手中的烟花棒点燃,递给瞭炎曜一根,她好像回到瞭孩童时代,无忧无虑的,烟火明明暗暗地亮著,衬著她的笑颜也像染上瞭一层滤镜,模糊又可爱。 待烟花灭瞭,水影将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对著大海叫瞭一声。 难得这么轻松自在,远离瞭城市的喧嚣,水影拉著炎曜的手一同踏浪,看著浪花在他们脚下一起一伏,好不快意。 玩累瞭,二人一同坐在沙滩上,听著海浪的声音,隻觉得人生难得有这种闲暇的时刻。 水影突然转头,对炎曜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帮玲珑找到那个英国年轻人,告诉他一切?虽然逝者已矣,玲珑怎么也複活不瞭瞭,可是我总觉得,她的深情应该被知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心甘情愿为瞭爱情去死的。虽然他们此生错过瞭,可这份曾经的美好,值得被汤姆逊珍藏一生。” 望著她的眸子,隻觉得很清澈,好似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二人的距离很近,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水影的脸突然红彤彤的,她不自然地咬瞭一下嫣红的嘴唇,炎曜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著低下头,那是来自他心底的渴望。 就在二人嘴唇要碰到之时,远处的烟花突然砰的一声在天空中绽开,恍若一朵七彩的花儿。 炎曜一惊,像是被拉回瞭神,心想,他到底在干什么?若是这样做瞭,和那些轻薄狂徒又有什么两样?不由得将头偏到瞭一侧,水影看到他紧张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瞭。 烟花在天空中盛开,勾勒得如梦似幻。 “你笑什么?”炎曜问。 水影答:“笑你啊。” 她突然将头缓缓地靠在炎曜的肩上,炎曜像触电一般,身体绷得笔直,鼻尖隻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很清新的茉莉味道。 第66章66 炎曜没有发现,自己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勾勒出一抹笑。 心中像绽开瞭一束烟花,生出瞭平生从未有过的欢喜。 …… 李为乐本来想找炎曜在结案报告上签字,到瞭海边,却看到二人依偎在一起。他的心就像被冰冻瞭住瞭,拳头一点一点握紧,脚步沉重,头也不回地离开瞭。 *** 炎曜送水影回到瞭旅馆,杰克看出二人嘴角都带著笑,心裡很为他们高兴。看来老大这颗万年铁树终于要开花瞭,真不容易啊!有瞭水小姐的存在,老大整个人好像都柔和且放松瞭下来,气质也没有之前那么冷冽瞭。 等水影回房后,杰克抵在炎曜门口,开玩笑似地问他和水小姐进展到哪一步瞭。 炎曜隻是笑骂道,这个月的考核你是不想过瞭吗?奖金也不想要瞭? 杰克看出老大心情大好的样子,也不由得开怀起来。 李为乐突然出现在房门口,要探长在结案报告上签字,炎曜面带笑意地接过档案,低头再次检查一遍细节。 李为乐却幽幽地说:“老大,过几天就是您的师兄苏墨声的忌日吧?” 炎曜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像是没看见他表情的变化,李为乐继续说:“苏大哥是军校的骄傲,因为卧底暗夜组织失败,被残忍杀害,他的妻子听到这个噩耗,直接为他殉情瞭,真是可悲可叹啊。还有您的师傅,洛青淮探长,他办瞭一个大案子,可是有天回到傢,却发现全傢都被坏人团伙砍死瞭,就连他最小的女儿也惨遭毒手,可以说,洛探长最后病死,有一大半都是出自对傢人的愧疚。” 杰克用手肘捅瞭捅李为乐,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瞭。 李为乐却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说:“您的上一任唐探长倒是结局美满,可是他尸位素餐,一个大案子都没办成,他在的那十年,我们辖区犯罪率居高不下,多少人蒙受冤屈,多少傢庭妻离子散?为瞭保住自傢平安而牺牲自己的理想抱负,这真的是您想要的吗?做我们这行,过的就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即使我们想保护自己爱的人,有时也有心无力,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们保护不瞭我们爱的人,也不能避免爱我们的人为我们而死,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诅咒?” 炎曜没有说话,隻是眉头越皱越拢,手上翻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连青筋都暴起瞭。 他快速地签瞭字,递给李为乐,转身回房瞭,连背影都恢複瞭之前的冷酷。 “你啊你!”杰克指瞭指李为乐,“你中邪瞭吧?怎么跟探长说这些话,你明明知道这是探长心裡的一根刺。” “可是他必须面对这些,不是么?”李为乐隻是望著炎曜的房门,冷冷地说。 铭心刻骨第二日早上十点,水影本想和炎曜一同回城,敲瞭敲门,却没人应。 赵静雅手上端瞭一份早餐,有些疑惑:“炎探长一大早就走瞭,和几个巡捕坐小船回去的,怎么,他没和水小姐说嘛?” “也许是有紧急任务吧……”水影摇瞭摇头,心中难掩失落,“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倒不用自己回,巡捕房的大部队还在岛上呢,他们会和你一起回去。” 水影“嗯”瞭一声,又觉得有些奇怪,往日裡炎曜如果离开肯定会跟自己说一声的,这是怎么瞭?难道是昨天晚上,把炎曜吓到瞭?可是他回去的时候明明挂著笑,一点都不像被吓到的样子啊。 抱著忐忑的心情,水影上瞭船,也没心情去欣赏海上的风景,她从包裡拿出一本,开始,想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炎曜是什么时候能够影响她如此之大的。 心中有一点酸涩,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瞭。她虽不像旧式女子一样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毕竟有自己的矜持,在她没弄清楚炎曜的态度之前,不敢贸然行动。同时又很犹豫,生逢乱世,儿女私情如流水浮萍,她不知道这份情愫到底是战友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如果真是爱情的话,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到非炎曜不可。 也许是昨夜的烟花太过美丽,乱瞭心神而已,所以才不自觉地想靠近他。 算瞭,不想瞭。 还好天气很好,万裡无云,这次的航行比上次平稳瞭不是一星半点。 *** 此刻的巡捕房中,杰克正站在炎曜的办公桌前,今天起瞭个大早,连懒觉都没睡,又舟车劳顿瞭几小时,有些灰头土脸的。 “帮我联系一下蒋照,他回老傢几个月,也该回来上班瞭吧?” 杰克说:“这小子前几天跟我发瞭个电报,说他傢人的身体已经大好瞭,过几天就可以回来上班瞭。那么法医的工作,是不是不需要水小姐瞭?” “是。”没有多馀的话。 看著炎曜冷峻的面容,杰克想起今早他站在船头的背影,十分压抑。炎曜点瞭根烟,已经很久没抽烟的他似是有些不习惯,咳嗽瞭几声,青烟从他指尖的烟头缓缓升起,就这样凝望著远方,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杰克隻是有些心疼,和他并肩作战瞭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孤寂的样子,可是没办法,责任这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隻能放弃一些平常人才触手可及的幸福。乱世之中,多少人蝇营狗苟,炎曜却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理想与坚持,想保护的人太多,却顾不得追逐自己的幸福。 可是。 这对炎曜不公平啊!谁说英雄就不能在人间烟火中得到自己的温暖? 第67章67 遐思突然被炎曜的话语打断,他说:“在外面贴张告示,给九龙村招聘一个学堂的教师吧,还可以在高校裡招聘一些志愿者,教孩子们知识。”炎曜忘不瞭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他不希望林璟鹤的落网让那些孩子失去瞭求学的希望。 杰克连忙说好,炎曜又说:“你现在跟我外公还有联系吧。”十指交互在一起,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杰克一愣,蓝色的眼睛有些震惊,“老大……你都知道瞭。” “我母亲死后,外公将她的骨灰带回瞭英国,可是我毕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血脉,外公虽然痛心,却还是不放心我。你们一傢受过我外公的恩情,自然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炎曜永远也忘记不瞭那双悲伤的棕色眼睛,和母亲遗物裡意气风发的照片很有些不同。照片裡,外公笑容高贵而灿烂,穿著白色毛皮边的红色丝绒外套,软帽上缝镶著三条貂皮,冠冕上有一镀金银圈,上沿饰有八个银球,明明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勋贵形象。 那时他的母亲刚刚去世,外公风尘仆仆地赶来,眼裡写满瞭悲痛,他责怪炎曜的父亲,却还是慈爱地抚摸著炎曜的头,因为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本想将炎曜带走,可是炎白钰再三保证会善待炎曜,才作罢。 虽然甚少联系,可外公一直默默地关心炎曜的动向,知道他当上瞭上海滩的探长,外公便将杰克派来,名义是炎曜的手下,可是炎曜清楚,杰克一傢跟外公关系匪浅,为瞭协助炎曜站稳脚跟,外公不得不深谋远虑。 “水小姐说得对,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瞭八年,可是这个误会不应该随著玲珑死去而被埋进土裡,汤姆逊不应该带著对玲珑的误会活下去,这样对玲珑不公平,对汤姆逊也不公平。”炎曜的声音很清淡,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落到瞭那棵槐树上,仿佛想透过这槐树,看到彼岸的世界。 杰克点头,“我会联系您的外公辛普森伯爵,这个故事太悲伤瞭,相爱却不能相守简直是人世间最难过的事情,我相信伯爵一定会帮助我们找到汤姆逊的下落。” 话毕转身,心想的却是,也许一开始的确是为瞭报答炎曜外公的恩情,可是经过瞭这么风雨,他是诚心实意地想要帮助这个耀眼的年轻人,成为他的战友,一同保护这座城的平安。 …… 四个月后。 杰克郑重地将一封信递给瞭炎曜手中,这信是用中文写的,字迹十分工整,一点都不像初学者的样子。落款是汤如文,也是玲珑给汤姆逊起的中文名字,因为玲珑喜欢看他读书的样子,觉得应该给他起个读书人的名字才相称,所以就叫他“如文”。炎探长: 见信如晤。 写信时,我在Reading的St.William教堂,Reading是伦敦旁的一座小城,虽不似那般繁华,倒也宁静,正适合我此刻的心境。今日刚刚见证一场婚礼,新娘美丽动人,与新郎极其相配,恍惚间,似是想起我与玲珑的过往,感慨万千。 八年前,因未等到玲珑,我回到英国,隻觉男女情爱于我已无吸引,便去教堂当瞭修士,三年前,又成为神父。天主教义中,神父此生不可结婚,我既已心死,那么这便是我的归处吧。玲珑此前给我瞭棠梨树的种子,我一直随身带著,就在教堂的院子裡种下瞭,看著这树一天天发芽,隻觉得玲珑就在旁边,从未离我而去。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竟八年瞭,我经常给这树浇水施肥,盼它长大,而它也未辜负,长得极好,春天时还会开雪白的梨花,令人忘却忧愁。我一直在想,若是玲珑陪在我身边,看到这棠梨树如此茂盛,会不会欢喜?毕竟她从未见过,隻在旁人的描述中知道大概样子。 我曾梦到她在这棠梨树下望著我,我突然流泪瞭,她问我,你为何哭瞭,我说我知道现在是做梦,就算你站在棠梨下,身边的人也不会是我瞭。她突然说,希望我忘记她,重新开始生活,我不愿意,可是一伸手,她就消失不见瞭,在梦裡,我一直在流泪,醒来后,还是在哭,怎么都止不住。 有时又觉彷徨,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八年,她一定已嫁为人妇,说不定还有瞭可爱的孩子。玲珑那么喜欢小孩子,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这样想著,便觉得自己不该再奢望,她既已做出选择,我唯有尊重而已。这八年,我习瞭许多中文,因为我觉得,习得的字越多,与玲珑的羁绊就更深,也算是慰藉。 可谁知,她竟在八年前就遭瞭毒手?原来我与她不是生离,竟是死别! 一思到此,隻觉肝肠寸断,五内如焚。我愿以馀生日日为她祈祷,期盼她的灵魂升入天堂,得到永生。 我见证瞭无数的婚礼,却永远也见证不瞭自己和玲珑的婚礼。 也许就像中国人《诗经》说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我的伊人,却此生也无法再见到瞭。既如此,隻希望我们来世再续前缘,如果真有来世的话。 多谢炎探长将此事告知于我,也算给我暗淡的馀生带来瞭光亮,我终于知道,原来我爱著的姑娘,也同样爱著我,甚至为我付出瞭生命。玲珑于我而言,无可替代,而我也愿为瞭她好好活著,因我不能辜负她的爱,就像不能辜负自己的信仰一般。 虽我与她的爱情不能圆满,可我愿终老于这座教堂,与这株棠梨树一起,见证别人爱情的圆满,倘若玲珑泉下有知,良善如她,必是极其欣喜的。待我百年之后,也会让人将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如此的话,我与她便是真正地团圆瞭。 第68章68 祝颂君安。 汤如文 敬上。 戊辰年八月廿六。 …… 炎曜对著这信沉默瞭许久,特别是那句“不是生离,竟是死别”。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种爱情,忠贞、灿烂、珍贵,烟花一样地转瞬即逝,刻骨铭心。 又像一株扎根于泥土的大树,虽不为人知晓,却在岁月的洗礼中,愈加茂密而珍贵。 (本卷完) 升职晚宴 九龙抬棺案后,吉平被关到瞭上海滩守备最强的监狱,这监狱堪称铜墙铁壁,每日有三批人轮番值守,连饭菜都被仔细检查过才能送给犯人。林璟鹤得知炎曜帮助他给学堂招揽老师,深受感动,作为回报,他同意去劝说吉平交代他所瞭解的所有关于暗夜组织的消息。 而事实也证明,这步棋很正确——吉平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在林璟鹤的劝说下,他交代瞭暗夜组织的老大代号是血魔,可在组织内部,大傢都尊称他为那伽王。此人也是组织裡最为神秘的所在,吉平隻是在一些暗夜组织的大会上远远地望瞭他一眼,那伽王戴著华贵的面具,一身绣著金线龙纹的黑袍,让人不敢逼视。 而最为重要的消息则是,那伽王有一个得力的手下,代号利刃,已经成功地潜伏到瞭上海滩的上流社会,收集情报。吉平交代,利刃是那伽王一手提拔的,杀人不眨眼,同时反侦察能力极强,可是他并未与利刃接触过,而利刃也隻是与那伽王单线联系,组织裡没人知道他是谁。 当年炎曜的师兄苏墨声卧底,就是利刃率先得到瞭消息,传递给瞭那伽王。若是能找到利刃,就相当于砍掉瞭那伽王的左膀右臂,一定对捣毁暗夜组织有著巨大的作用。 这个消息让炎曜産生警觉,又觉得不安——从小到大,他参加瞭无数的名流聚会,也许在某一场聚会裡,利刃就在暗处吐著毒蛇信子,等著咬人一口,而面上却装著正派人士的样子,与大傢虚与委蛇,谈笑风生。事实上,那人已经用师兄之死重重地伤瞭他一回,成为瞭他一辈子也难以磨灭的噩梦。一想到明明距离他那么近,他却没有将他绳之以法,炎曜就觉得内心憋闷。 那伽王还有一个得力的助手,连代号都没有,此人深藏不漏,又神出鬼没,身上挂著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那刀好像出自阿拉伯南部。他本来在上海周边活动,可是吉平已经好几年没有在组织的重大活动中看到他瞭,想必已经被那伽王派到瞭另外的城市。此人最突出的功绩就是炸毁瞭一艘国外开往中国的船隻,也就是通过这次事故,暗夜组织成功夺取瞭船上一名山西富豪的全部身傢。炎曜眼皮一跳,他曾听水影提起过她朋友在这艘船上殒命的消息,这个人,莫非就是水影苦苦寻找的那人? 吉平与林璟鹤因为犯瞭故意杀人罪,难逃一死,在最后的时光裡倒是比之前坦然瞭,毕竟不用再藏著掖著瞭,就像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走向瞭光明。而族长因为协助杀人,被判瞭八年的监禁,他对判决也表示心服口服,没有异议。 这个案子结束后,炎曜接到瞭任命,被正式提拔为警务处总督查,炎白钰知晓瞭这个消息深以为荣,便准备在上海最大的华贸大酒店为炎曜举办升职宴会。 …… 水影的戏已经杀青,她坐在傢裡的牛皮沙发上,凝望著那张报纸,有些出神。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照片上,那人身形高大,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目光冷冽而坚定,身穿一身黑色的督查制服,胸前挂著金光闪闪的奖章,标题是“警务处新任总督查接受任命”。 这样的他,和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十分相似,强大而冰冷,让人一看就不由得生出信赖与畏惧,确实是个督查的绝佳人选。 已经三个月没见他,天气也由炎热的夏天变为瞭初秋,下瞭一场新雨,空气中都带著丝丝凉意。金秋十月,梧桐黄叶,遥想与他上一次见面,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 那时他们刚刚破获九龙抬棺的案子,水影就被通知蒋照已经从广州回来,所以接下来的验尸不需要水小姐过来瞭,与此同时,她得到瞭一个信封,裡面有一笔不菲的佣金,说是作为对水小姐帮助验尸的回报,除此之外,还有市长颁发的金灿灿的荣誉市民奖章。得到这个奖章后,水影声名鹊起,在大傢的眼中从花瓶女明星摇身一变,成为瞭为城市惩奸除恶的明日之光。 很好,就像她提供知识与服务,然后获得报酬与名声一样,没有一点不妥。 那个时候她还告诉自己,这一切也许是巧合,再后来,她有次去巡捕房想过问这个案子的后续,却被杰克支支吾吾地挡瞭回来,他说炎探长最近很忙,请水小姐不要再过来瞭。 可是她还是不死心,总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她到底做错瞭什么,他要这样躲瘟神一样地躲著她,和她保持距离? 白天的她将自己全部时间献给瞭工作,沉浸在角色中,可是一到晚上,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瞭他的面庞。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水影就会想,炎曜这时在干什么呢,他吃饭瞭吗? 这时的水影才发现,原来她心裡,是有他的。 这个发现一开始让她惊慌失措,可是后来却习惯瞭——不就是喜欢一个人吗?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后来,李为乐告诉瞭她炎曜马上要和一个名门小姐订婚瞭,水影这才知道,原来他这些天的冷漠竟是为瞭这个,隻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于是,水影决定最后见他一面,正式的,将所有事情说清楚。 第69章69 那天,水影刚下瞭戏,穿一身粉蓝色的旗袍,提著一个白色的手袋,等在瞭巡捕房附近的牛排馆,她要杰克转告炎曜,如果他不来,她就一直在这裡等。 快到下班时,炎曜终于出现在瞭牛排馆,他一身黑色的皮夹克,径直往水影那边走去。 水影叫服务员上菜,点瞭两份菲力牛排,都是七分熟。 “炎探长真是大忙人啊,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牛排,随便点瞭一份。”水影揶揄道,又将报纸拿起,指给炎曜看,“没想到案子的最新进展我还要在报纸上才能看到,好像我是个局外人一样。” “如你所见,”炎曜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讽刺,隻是说:“那么,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水影有些哑然失笑,“难道现在我找你就必须要带著目的吗?” 炎曜没有说话,隻是垂下眸子,隐下瞭所有情绪。 这时,服务员推著餐车过来,将两份牛排一同上瞭,却见气氛实在诡异,明明是两个长相出色的男女,却一言不发,好像是仇人一般。他飞快地介绍瞭菜品,就飞也似的离开瞭。 牛排冒著热气,炎曜拿起刀叉,开始切牛排,却听水影说:“我们不是说好瞭要一起铲除暗夜组织吗?” 炎曜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道:“不用瞭,这是我们巡捕房的事,水小姐好好当自己的电影明星就够瞭。” 水影反唇相讥,“你……您马上就要升职瞭,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小小的演员,已经配不上您总督查的身份瞭?”” 怎么会……炎曜心中说,却又想起瞭自己昨天做的梦。 梦裡他好似深陷一团迷雾,被一个黑衣歹人追杀,可是他却像没瞭力气,眼看著那人越来越近,这时,水影突然出现,帮他挡瞭一刀,他抱著她,无助地看著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冷。他仿佛没瞭魂魄,这感觉很坏,就像要将他整个身体都掏空一般。 不!他不能让这成为现实,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不行。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见炎曜不说话,水影突然笑瞭,“那就祝愿炎探长,不,炎总督查前途似锦,再娶一个名门小姐,助您青云直上。不对,李为乐已经告诉我瞭,您马上就要和一个名门小姐订婚瞭,那小姐书香门第出生,气质卓绝,自然不是我一个小小演员可以比的。” 水影并不知那小姐是谁,她也不想知道,如果这就是炎曜的选择,那么她无话可说。从手袋裡拿出钞票,按在桌子上,“这餐饭我请你瞭,慢慢享用吧,炎督查,我就不奉陪瞭。” 望著她离开的背影,炎曜嘴唇动瞭动,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父亲炎白钰的确想他和那名门小姐订婚,还说二人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父亲的原话是:上次让你去相亲是为父不对,那周小姐是商贾人傢,和你没共同语言,为父可以理解,但是这次的北平水傢可是清流人傢,那水小姐留洋归来,和你很般配,听她父亲说水小姐貌美聪慧,现在也在上海工作,你们可以见一面。 炎曜看著那女子的名字,居然和她隻差一个字,也不知是不是一种缘分。 “退婚吧,我不想耽误人傢。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不能给她安稳。” 父亲还想劝说他,炎曜却头也不回地走瞭,隻留下炎白钰在后面气呼呼地说:孽障,我是为你好,居然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瞭! *** 三个月后。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到瞭为炎曜举办升职宴会的日子。宴会在上海滩最大的华贸大酒店举办,这酒店设计时髦,是上海滩为数不多的哥特式建筑,两排大理石楼梯在水晶吊灯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服务生均是打扮得体彬彬有礼,一看就是接受瞭专业的训练。 炎曜其实并不热衷这些虚礼,隻觉得这督查当瞭也就当瞭,以后好好办事才是硬道理,炎白钰却想让整个上海滩看看,他炎傢的子孙是多么有出息,连警务处督查的职位都拿下瞭。 父亲替他安排瞭所有,炎曜隻是草草地浏览瞭一下宾客名单,裡面有新光电影公司的老板赫寒之,而那个熟悉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炎曜已经许久没见她,此时隻是在想,也许她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不想再见到他瞭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水影来瞭,并且惊豔登场。 黑暗心跳 水影一席淡紫色的洋装纱裙,让人仿佛置身于薰衣草林园之中。脖间戴著莹白的珍珠,露出瞭精致的锁骨,玫瑰形状的耳环衬得她高贵而典雅,波浪纹发式,配上羽毛发饰,显得整个人优雅又摩登。她挽著赫寒之一同出席,他一身深色的西装,笑意盈盈,风度极好的样子。 炎白钰与炎曜在门口迎客,炎白钰与水影打瞭招呼,又和赫寒之寒暄起来,谈以后合作的事宜。水影手上则拿起一杯红酒,隔空敬瞭炎曜一杯,似笑非笑,她并未与炎曜讲话,而是微微侧身,参与到瞭炎白钰与赫寒之的对话中。炎曜隻是朝水影回敬瞭一下,就移开瞭目光,琥珀色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古潭。 随便聊瞭几句,赫寒之又带著水影去和其他宾客讲话,在水影转身的那刻,炎曜的目光才定在瞭她的背影上,她好像又清瘦瞭许多,本就纤瘦的腰肢显得盈盈一握。看著水影挽著赫寒之的手臂,炎曜的瞳孔越来越深,二人虽是正常的商务礼仪,并未有多亲昵,可炎曜还是觉得有一股无名的烦躁感从内心深处涌起,怎么也挥之不去。 酒店很大,炎白钰包下瞭整层宴会厅,而宴会厅分为两部分,休闲厅与高级餐厅,两处被屏风隔瞭起来,宾客们先在休闲厅社交谈话,等晚上七点屏风撤瞭之后再一同去旁边的餐厅吃饭。 第70章70 休闲厅的一角有穿著燕尾服的音乐傢在弹钢琴,还有大提琴伴奏,整个氛围十分轻松愉快。 宴会厅摆满瞭精致的甜品果盘与昂贵的酒水,大傢均是衣著华贵,尽显名流本色。三三两两地社交著,举著酒杯,好不快意。 炎曜身旁围满瞭人,像是衆星捧月的所在,他们均是面上带笑,嘴上说著恭喜炎总督查的话语,而炎曜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面上也隻是得体地应付著。水影离他不远,隻是在和不同的人讲话,好像已经适应瞭这个名利场,又好像生来就是最耀眼的一颗星星,被人仰视。 炎曜还请瞭巡捕房的兄弟们,他们均是盛装出席,来给炎曜捧场。 李为乐本在和老五讲话,看水影来瞭,也端著一杯酒去找她。水影难得见到熟人,和巡捕房的衆人打瞭招呼后,隻觉得站久瞭,高跟鞋又磨脚,弄得小腿有点酸,便和李为乐找瞭个地方坐下。 他今天也穿瞭灰色西装,难得的正式,还抹瞭发蜡,倒有些斯斯文文的样子,隻是水影觉得他这幅打扮和平常反差极大,有些新奇。 二人说说笑笑瞭好一会,水影见李为乐脸颊有些红,不再适合喝酒瞭,就要服务员给他上瞭一份饮料单子,看他有没有什么不含酒精的饮料想喝一下。 李为乐点瞭一杯卡佈奇诺,不一会儿就送来瞭,他放瞭半块方糖进去,又动作熟练地加瞭一些奶,用勺子搅拌瞭一下,喝瞭一口。 “你居然喜欢喝咖啡?普通人很少喝这种洋玩意儿吧,或者喝瞭也会觉得味道很奇怪。”水影有些惊讶,托著腮,不去管远处的那道目光。 李为乐摇摇头,“也没多喜欢,就是小时候在傢喝厌瞭,好长时间都没喝瞭,现下想再尝尝味道罢瞭。” “那改天请你去我傢附近的爱丽咖啡馆,那裡的咖啡才算醇厚,别的好些地方都太淡瞭。” 李为乐目光一亮,连连说好,还说小时候父亲隻是请人来傢裡做,还没有在咖啡馆裡喝过。 “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傢瞭?”水影问,听口音,李为乐并不是上海本地人,也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傢的状况。 李为乐像是陷入瞭回忆,眸子渐渐变得浓黑,“有几年瞭,当时离开傢的时候发瞭誓,要凭我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来,隻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正去做瞭才发现,这个世道多的是辛勤劳动最后却食不果腹的人,也许现实的冷水总会浇灭当初内心的炽热吧。算瞭,不说我瞭,水小姐呢,在上海有亲人吗?” 水影美眸一凝,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水影儿倒是无牵无挂,早年父母双亡,年纪轻轻就一炮而红,可若是论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去北平看望父母瞭,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傢人说这件事,毕竟灵幻转换太过玄幻,她害怕说完这事父母就把她当做失心疯给赶出来瞭。 “水小姐要是不方便说,那就不说瞭。”李为乐似乎看出瞭她的迟疑。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水影扯出一抹笑,“水影儿是个孤儿,父母早就没瞭。” “对不起,戳到你的痛处瞭。”李为乐不好意思地挠瞭挠头。水影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如果说在上海像亲人的人,那我的经纪人老常倒算是一个,别看他唠唠叨叨的,整天都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抠门,可关键时刻还挺靠谱的,所以我也放心把很多事情都交给他来处理。” “无论怎样,水小姐,你还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看著他真诚的样子,水影点点头,隻觉得这冷冰冰的大上海,到底还是有一些温暖在的。 水影说:“可惜瞭,上海很少下雪,我最喜欢下雪天瞭,小时候和朋友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别提多开心瞭。我每年最盼著的便是初雪瞭,好像一年到头就盼著那么一天。” “我的傢乡倒是年年会下雪,什么时候请你到我的傢乡做客,我们一起赏初雪怎么样?”李为乐微笑道。 水影点头,“好,就这么说定瞭。” …… 二人又说瞭一会儿话,赫寒之杵著手杖过来瞭,与李为乐隻是友好地点点头,脸上写满瞭疏离。 “影儿,你在这儿呀,找你好久瞭,和我一起去和孔老板谈谈下一部电影的事宜吧。” 水影点头,孔老板是下一步电影的投资人,对水影寄予瞭厚望,点名要水影担当那部电影的主角,现下正好在宴会上见到瞭,便想认识一下。李为乐虽然不舍,却也没有阻拦。 水影礼貌地和孔老板打瞭个招呼,愉快地开始瞭交谈。 …… 突然,宴会厅的灯灭瞭,让人措手不及。不光如此,整个酒店都停电瞭,陷入瞭无边的黑暗中。 宾客们有些惊慌,皆是不知所措,水影一向镇定,隻是站在原处,却被人撞瞭一下,差点没站稳,手臂被人抓住,黑暗中,那人就这样拉著她的手出瞭宴会厅,到瞭对面的小包间。水影感觉到是谁,心裡突然砰砰直跳,脚上隻是踩著高跟鞋,像没来由一般跟著他走。 那人带上门,水影被反手按在门上,二人的距离很近,鼻尖是熟悉的味道,水影却感受到瞭他眼底深处的暗流汹涌。 “带我来这做什么?”水影偏过头,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炎曜本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隻是叹瞭一口气,“你是故意气我的吗?” “你说什么?”水影瞪他,“明明是你先不理我的。难道,你嫉妒瞭?” 第71章71 炎曜不自然地轻咳瞭一声,竟然毫不避讳地承认瞭,“对,我就是嫉妒瞭,差点失去瞭理智。你心裡的人,不会是李为乐吧?” “你明知道不是,何必这样问我?”水影冷笑瞭一下,“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要订婚瞭吗?我可不想与有妇之夫传出绯闻。” “我没有!谁说我要订婚瞭?我和那小姐素未谋面,怎么会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炎曜一股脑地解释瞭所有,看著他认真的样子,水影突然笑瞭,又像想起瞭什么,收瞭笑,换上一副冷淡的样子。 “可是那天在牛排馆,你看我走瞭怎么没留住我?那天我出门时就在心裡发誓,如果你没有出来追我,那我们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一刀两断瞭。” “谁说我没去追你?”炎曜急忙道:“我看到你出门的那刻就后悔瞭,立马追瞭出去。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想管瞭,隻是想追上你。可是你已经上瞭车,我还想去追,结果被一辆车撞到瞭,腿打上瞭石膏,在医院休养瞭三个月。” “怎么没人告诉我?”水影没有想到事实居然是这样,低下头去看炎曜的小腿,语气中带著自己都没发觉的惊慌,“你怎么也不派人跟我说一声。” “我还不是怕你担心?又怕我真瘸瞭,你难过怎么办?” “我才不会难过,你就当我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既然没有心,又怎么会难过?”水影的脸上爬上瞭委屈的神色,好像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发现炎曜受伤,又像是在责怪他,居然瞒著她这么久,让她胡思乱想,心绪不宁。 “你才不是没有心,都怪我,这天底下,你是最有心的人。” 炎曜很少会说这种话,水影仿佛发现瞭新大陆一般,这话好像让她很受用,她很想捶他的胸膛一下,可是又觉得以两人目前的关系,这样的举动会不会太亲昵瞭,于是乎目光仍定在他的腿上,问:“还疼吗?” “已经完全好瞭,你大可放心。” “以后如果你出事瞭,不许瞒我。”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瞭话,摇摇头,“呸呸呸,我在说什么,你才不会出事,你别当我是在咒你就成。” “怎么会?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水影好像下定瞭决心,终于抬头,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的?下不瞭床的时候,我就看著树上的梧桐叶子缓缓落下,美不胜收,那个时候我突然晃瞭神,心裡想的却是,你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看著这落叶?所谓一叶而知秋,可是我却不感兴趣,落叶如何,秋天到瞭又如何?若是没有一个心悦的人在身边,这样美的景色,又有什么意义?” 炎曜的眸子在黑暗裡很亮,他郑重地说:“我已经看清楚瞭自己的心,也知道我没有权力代替你做决定,这件事不是看我,而是看你怎么想,所以我愿意交给你决定。也许我的工作性质决定瞭我一直都会身处危险之中,可是我愿意尽我所能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当然,最后还是要看你,选择的权力隻能是在你手中,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黑暗中,这几个字回荡在水影耳边,带上瞭不真实的感觉。水影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他说这几个字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在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隻有他和她。不过,这就够瞭。 她嘴唇动瞭动,正要说些什么,房间的灯却突然亮瞭。 酒店又来瞭电。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二人有些不适应,炎曜看著自己抓住她的手,好像有些失礼,本想放开手,水影却反手抓住瞭他的手,将二人的十指交握。 水影仿佛听到瞭自己的心跳声,她深吸一口气,就在她要回答这个问题时,突然听到宴客厅传来一声尖叫,仿佛见到瞭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 二人对视瞭一眼,隻觉得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准备回到对面,一探究竟。 宴会厅果然发生瞭一件大事,一进门还看到有女孩晕倒瞭,被几个人扶著坐在一旁休息,人人脸上带著惊恐,自动离中心散开瞭好远,叽叽喳喳地议论著,有人甚至趴在桌子旁就开始呕吐。 到底发生瞭什么,让大傢害怕成这样? 水影和炎曜向中心走去。 碎尸案 从人群空隙进入,炎曜清楚地看到地毯上有一包东西,被打开瞭一角,露出裡面的内容。 居然是一包碎尸…… 第一个发现包裹的人正是那个晕倒的女孩,她似乎被吓得不轻,嘴唇青紫,过瞭好一会儿才悠悠转醒。 她姓孟,是一个有钱人傢的小姐,才刚满十七岁,今天和父母一同来参加炎曜的升职宴,停电后,她一直和父母待在一起,寸步不离,他们离会场中心很近,来电后,女孩看见地上多瞭一个包裹,这包裹用不起眼的油纸包住,女孩有些好奇,将包裹打开,没想到居然看到瞭碎肉。真奇怪啊,如果是猪肉不是应该在厨房吗,怎么会出现在宴会厅呢? 又定睛一看,裡面好像还有……人的手指。 居然是一包剁碎的尸块! 孟小姐被吓得脚下一软,坐到瞭地上,指著那包东西,久久说不出话。她妈妈看到女儿失态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女儿是在大惊小怪,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待看清裡面的内容后,失声尖叫出来。 这声尖叫吸引瞭所有宾客的目光,大傢围拢到瞭一起,人群中有人喊瞭一声——“是碎尸啊!” 第72章72 大傢被吓得心髒都跳满瞭半拍,有人扔掉瞭杯子,还有人甚至撞翻瞭甜品桌……刚才还一派华丽的宴会厅变得一片狼藉。 这包碎尸显然不是全部,还有其他部分散落在别处。 炎曜立马派在场的警员封锁现场。 这凶手明摆著是在挑衅巡捕房,还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毁坏尸体,令人发指。 *** 升职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案子草草结束瞭,不过炎曜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他觉得升职宴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倒是炎白钰发瞭好大一顿火,还说如果凶手被他抓到瞭,一定让那人吃不瞭兜著走。 炎曜在当天就回到瞭巡捕房,和他一同前去的还有水影。他虽然升任为总督查,这案子可以交给下面的探长来做,可炎曜觉得这案子性质太恶劣,凶手极其手段残忍,带来的社会影响很坏,所以他决定亲自负责。 炎曜知道自己前几个月对水影太冷淡,理亏的是自己,见水影戏份已经杀青,主动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调查这个案子,像之前一样。 水影抱著臂,睨瞭他一眼,“某人可是已经跟我划清过界限,连工资都跟我结清瞭,那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鄙人不才,真心请求水小姐与我一同查案,还希望水小姐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不要推辞。” 水影很少看到他这样能言善道的样子,当下也摆摆手,不去计较瞭。 其实炎曜很多时候并不是不会说漂亮话,而是不屑对不值得的人多费口舌罢瞭,可是水影于他却是个例外,为瞭逗她开心,他愿意放下身段,去做这些事。 …… 此案疑点重重,炎曜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瞭几点。 第一,凶手和在酒店放碎尸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第二,尸体到底是谁? 第三,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酒店停电瞭大概五分钟,炎曜亲自去供电室查看,发现电线被人剪断瞭,听大堂经理说,最近酒店重组瞭电路,有些供电局的维护人员出现在这裡也不奇怪,隻是今天就来瞭一位,那人戴著帽子和口罩,隻是出示瞭工作证,经理为瞭保险还做瞭登记,隻是今天赶时间安排宴席,没有仔细比对而已。顺著工作证的信息查询,发现真正的维修人员前一天就被人割喉瞭,死在傢中,今天来的那人显然是个冒牌货。“你今天见到那人时,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点?” 经理回忆瞭一下,好像想起瞭什么,拳头捶在手掌上,“那人的口音就是本地人,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走路很快,话不多,最大的特点就是额头上有一个很大的黑痣。” 炎曜安排老五按照经理所说的画一副画像,全城搜寻这个人。 第一位目击者已经被带回瞭巡捕房,水影看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又楚楚可怜的样子,有些不忍,她父母也陪著她一同来到这裡。 水影先给她倒瞭一杯热水,让她定一下心神,又递给她纸巾擦眼泪。 孟小姐颤颤巍巍地拿著纸巾,擦瞭一下脸,仍是惊魂未定,隻是起起伏伏的胸膛暴露瞭她此时的无助,“我都说瞭,我隻是好奇而已,毕竟那包东西凭空出现在这裡,我就打开瞭,谁知道是那种髒东西!” 孟小姐的母亲拍著女儿的后背,怜惜地说:“吓坏我傢囡囡瞭,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踩死一隻小蚂蚁都不忍心,今天也不知撞瞭什么霉运,居然撞到瞭这个!” “当时停电,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水影拿出本子,努力地想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孟父说:“好像是有啊,我听到瞭餐车经过的声音,好像就停在离我们不远处,不过一会儿就又推走瞭,隻是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们也没太注意。” 孟母也附和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瞭,好像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的声音,她还跟我说瞭一声‘借过’。” 水影颔首,看来是有人先将那包东西放在餐车下面,等停电的时候再裡应外合,将东西拿出,放在瞭宴会厅的中心。 顺著这条线索查下去,当时符合条件的服务员也没剩几个瞭,警员又检查瞭场地裡的餐车,确定瞭其中一辆下面有血迹,而那辆车正归一个五十多岁的服务员管。 还没等巡捕去找她,王翠就慌乱地跑到巡捕房,说自己要报案,她正是放油纸包的服务员。 她吓得不轻,披头散发,嘴裡一直念著有人要杀她,她也不知道那油纸裡面包的会是碎尸,要知道是这个,打死她都不敢的!刚才回到瞭傢,王翠本来想喝一口茶,可是因为太害怕,不小心将茶杯摔碎瞭,那茶被傢裡的宠物猫给舔瞭一下,没过一会儿,那猫就口吐白沫,一命呜呼瞭。 王翠又检查瞭一下窗台,发现有人曾经潜入过她傢,一定是给她投毒的,所以她才赶忙跑到瞭警局,寻求庇护。 炎曜对王翠说,她隻有老实交代自己知道的所有,才能从轻处罚。 王翠咽瞭一口口水,哭丧著脸道:“天老爷啊,我真是太后悔瞭,傢裡有一个痴傻的儿子,最近又身体很差,天天要往医院跑,傢裡实在穷的揭不开锅瞭!我虽然在华贸酒店当服务生,可也是临时工,不知道哪天就会没工作。经理又斤斤计较,阴晴不定的,连有时候摔碎瞭一个盘子都劈头盖脸地骂我们,还要从我们工资裡面扣,我真的是活不下去瞭!这时,有个戴墨镜,额头有痣的人跟我说,到时候会场会停电五分钟,隻要在宴会时帮他放一包东西在会场中央,就能给我五百大洋。我的天啊,五百大洋!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于是,为瞭儿子,也为瞭我以后能够不要那么受罪,就鬼迷心窍地答应瞭。” 第73章73 “那人还跟你说瞭什么话?”炎曜放下笔,对上瞭她的眼睛。 王翠扣瞭一下脸颊,“对,那人还问我,这是不是就是最万衆瞩目的地方?” 最万衆瞩目的地方…… 看来那人不仅要抛尸,还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确定尸体的身份,隻是这隻是部分的尸块,还不能还原所有。他派警员去街道调查走访,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失踪人口。 炎曜心裡有预感,既然凶手这么明目张胆,那么其馀尸块也必定会放在显眼的地方,而不是像往常抛尸那样,出现在垃圾场或者下水道。 事实也正如炎曜所料,其馀尸块陆续地浮出水面。 一部分被发现在瞭菊花展的展台上,将路人吓得不轻。最近正是金菊盛开的时节,游人如织,便有人出资办瞭菊花展览,将一盆盆菊花放在展台上,供游人参观,不知怎的就多出瞭一包油纸,巡查的保安一看,居然是碎尸块,还有人类的牙齿在裡面。 而另一部分则出现在瞭举办灯会的幸园,马上就是中秋节瞭,正是傢傢户户团圆的时候,有商贩说有人要寄存一个木盒子给他,说马上就过来取,结果等瞭许久,那人也不见踪影,情急之下,商贩打开木盒,发现瞭油纸,还有裡面的尸块…… 隻是头颅怎么也没找到,导致死者身份还没确定。 蒋照已经开始瞭验尸工作,发现死者是成年男性,死亡时间大概是三天前,奇怪的是,在那人的下|体居然发现瞭被性侵的痕迹,可见凶手在分尸前还猥亵瞭死者。 通过这三处抛尸地点,炎曜在地图上画瞭一个范围,凶手携带著碎尸,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一是怕暴露自己,再是怕尸体腐烂太过,味道难闻,引起路人的警觉,所以凶手就居住在这个圆圈之内。 这时,巡捕房的电话突然响起,是找水影的。 电话是老常打来的,水影接过电话,听著电话那头的人讲话,脸色突然变得不自然瞭起来。 沪上银行 老常说,水影刚杀青的那部电影《春山恨》的男主角谢非失踪瞭。 谢非一直都是个天马行空的性子,有次兴致来瞭,直接就坐上瞭去哈尔滨的火车看雪,有时失联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什么。特别是这次,谢非在拍戏的间隙就和大傢说,等这部戏杀青瞭,他就会出去旅行一段时间,看看别处的风土人情。那天,谢非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去北平玩玩,何助理送他上瞭轿车,这车是赫寒之送给谢非的,方便谢非出勤,隻是那司机看起来很眼生,可是车牌号是他的没错,那司机隻是说原来的司机老王今天肚子不舒服,所以要他来顶班,助理便没有多问,将谢非送上瞭车。 后来,何助理尝试给谢非准备在北平下榻的旅馆打电话,老板居然说谢非并没有入住。助理也没太担心——也许谢非隻是火车中途看到有什么好看的风景,提前下车改变瞭目的地也未可知。 可现下巡捕房发佈瞭通缉令,华贸大酒店碎尸案闹得满城风雨。助理看著那画像中的人,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那天来接谢非的司机吗?又想起最近发生的案子,在上海滩传得沸沸扬扬,给每个人的心裡笼上瞭一层阴霾。 助理不禁毛骨悚然,若真是谢非,那么他工作丢瞭不说,以后回想起这件事,也会永远自责于当时的不小心。可是何助理是个懦弱的人,他不敢报警,很怕赫老板怪罪,于是就寄希望于是自己多想瞭,说不定谢非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瞭。 何助理跟老常比较熟,两个人年龄相仿,一没事就会去小酒馆喝酒。有天在酒馆喝酒,何助理喝得晕晕乎乎的,才不小心说漏瞭嘴。老常觉得事情很严重,就立马告诉瞭水影。 谢非是水影电影的男主角,长相帅气,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小生,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二人也熟稔起来,成瞭朋友,有时还会一起参加剧组的聚餐,关系很融洽。隻是水影怎么也没想到,那碎尸可能会是谢非! 她还是安慰自己,也许真和助理所想的,是谢非下到瞭别的站也未可知呢?不过人命关天,水影还是将事情报告给瞭炎曜知晓。 炎曜立马要人去火车站核实,发现谢非居然根本就没上那辆火车,他买的特等座从头到尾都是空的。 事情还没完,炎曜又派人跟赫寒之联系,结果赫寒之说本来已经约好瞭,可司机老王接到一个电话,说不用他来送,谢非自己会去火车站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像何助理,所以老王也没有多想。那车一天都停在公司门口,没有挪动。 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模仿何助理的声音先跟老王打电话,假意说谢非不需要他,再用一台一模一样的车贴上假的车牌号,骗谢非上车,然后实施自己的计划。 可是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仇杀,还是情杀,亦或是什么别的理由? 水影隻觉得身子一软,瘫坐在瞭椅子上,她实在不愿意相信,明明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就阴阳两隔瞭,而且死状那么凄惨! 炎曜拍瞭拍她的肩膀,将外套脱下,搭在她的肩膀上。 被熟悉的味道包围,水影才觉得稍稍心安一些,抬头望著炎曜,眼睛仍是佈满瞭愁云,好像怎么都驱散不开一般。“我还是不信,你说是不是哪裡弄错瞭?” “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接受,可是,真相往往都是难以接受的。”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说:“我想亲自去确认一下,让证据来说话。能让我单独见见谢非的助理吗?我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谢非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第74章74 “然后呢?”炎曜心中似乎有瞭一个答案,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水影的眸子沉瞭沉,郑重道:“你想的没错,我想亲自去验尸,还希望你答应。” 炎曜对上瞭她的眸子,水影的眼中写满瞭坚定。她一直都是勇敢的,哪怕看见淋漓的鲜血,也会连眼睛都不眨。可是这次的尸体到底和以前不一样,就连蒋照这种有过无数验尸经验的法医出来后都难受瞭一阵。 “好,我答应你。”炎曜点头,他心裡清楚,水影一向是个重视朋友的人,若是不让她眼见为实,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那么,他尊重她的决定。 “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叫人陪你。”炎曜停顿瞭一下,等待水影的回答。 水影说:“虽然有些紧张,可是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总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能静下心来。所以,我一个人就够瞭。” …… 说干就干,水影的效率很高,穿戴完毕后,深吸一口气,就迈入瞭验尸房。 虽然已经预料到会见到什么,可水影还是不忍心地闭上眼睛,从未见过损坏如此严重的尸体,虽然在心中早已做好瞭准备,可亲眼看到,她还是觉得胸口像堵住一般。一想到也许是自己熟识的人,水影的心就像汲满雨滴的乌云。 她用尽全力地,仔仔细细地将尸块拼凑在一起,特别注意的是他的腿部。听谢非的助理说,谢非在大学时期曾经离经叛道过一阵子,小腿那裡有一个刺青,一般人不会知道。水影认真检查瞭许多次,眼前的这人并没有刺青,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心中有一丝欣喜,原来并不是谢非啊!可是一想到这世上有另一个人就这样凄惨地躺在她面前,这欣喜就像墨水滴到瞭海裡,片刻就没有瞭。而且这人有些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的,皮肤很不光滑,料想活著的时候也是一个可怜人。 尸体的切口很平整,可见凶手极其冷静,也极其冷血,作案的应该是切骨刀一类的凶器,唯有这些刀,才能做出这样的切口。 她又看向瞭包碎尸的油纸,其中一张,好像有几个小字。 对著灯光,水影清晰地看到瞭那几个字,却不知道它代表瞭什么。 *** 办公室还有其他巡捕,杰克和老五都在,而老张和李为乐被派去搜查谢非的傢,排查谢非的社会关系,看他有没有什么仇人,毕竟即使尸体不是谢非,谢非也和这案子脱不瞭关系。 水影将自己的发现告知瞭大傢,衆人皆是诧异,又觉得实在搞不懂那凶手的意图,难道凶手是想让人误以为谢非已经死瞭吗? 可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说到动机,还要看看老张和李为乐有什么发现。 炎曜立在黑板前,沉声道:“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那人不是谢非,那么谢非一定是遭到瞭绑架,凶手想让我们误以为谢非已死,从而混淆视听。”水影说:“是啊,从助理的描述很容易让人将谢非与碎尸案联系在一起,特别是那个司机的样子,额头有一个黑痣是那人最大的特点。今天助理跟我说,那人的黑痣上有一根毛,可是其他人,比如服务员王翠,还有大堂经理,为什么没有提到?”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没有看清楚?”杰克疑惑道。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还有另外一件事,”水影皱眉,“我在验尸时还发现瞭其中一张油纸上有玄机,上面写著这几个字。”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瞭几个字。水影写得一手好字,字迹娟秀灵动,字如其人。 看著那几个小字,衆人陷入瞭沉思。 ——“沪上银行八十六号”。 沪上银行在济北路三十号,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银行,当下的年轻人皆以能在这个银行工作为荣。沪上银行由三义公司设计,是文艺複兴式建筑,也是巴洛克与新古典混合的风格。每日银行门口车水马龙,上海滩有许多富豪新贵都是它的座上宾。 如果这字是凶手写的,难道他的意思是,在沪上银行会藏著什么玄机? 老五“噌”的一下站起来,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此事不简单。 “会不会是凶手故意给我们做笼子,故弄玄虚,给我们提供一些没有意义的线索,想让我们拖延时间?” 水影说:“既然有瞭线索,就不应该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们还是顺著线索去查一下吧。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单独拿出八十六号这个具体的数字?难道是……” 水影与炎曜异口同声道:“保险柜号!” 正是! 沪上银行最出名的就是银行负一层的保险柜,也是全上海滩安全系数最高的银行,许多富豪贵胄都将钱存在保险柜裡,听人说,沪上银行的保险库是国内最强的保险库之一,甚至能抵御核爆炸。它的主要入口是一个8英寸厚度的大门,大门由经过一系列特殊铸造冶炼的表壳钢建造而成,通过二十多根钢螺栓锁定,更有甚者,连金库的通风口都是加装防盗钢栏杆,可以说,凭借外力根本无法打开。 银行一共有四个保险库,加起来一千多个保险柜。 也许唯有去沪上银行走一遭,才能验证他们的想法。 落魄失魂 水影与炎曜一同来到瞭沪上银行的门口。 银行外部是白麻石雕花门墙,有八步台阶,这些台阶由汉白玉砌筑,门廊内壁有三个拱券大门,门框内外有两层生动的雕花,门扇上镶著铁花玻璃,楼房由六根罗马立柱支撑,进入一层营业大厅,入目是山花装饰的围栏,麦穗雕花的横梁,地上贴著雪白的大理石,整个氛围华丽典雅。 第75章75 炎曜一进门,银行经理就认出瞭他,笑盈盈地过来瞭,问他有没有预约,就算是贵宾也要预约才能进入。 炎曜还是按流程将证件出示给他看,说自己是来查案的。 银行经理的脸色顿时冷瞭下来,连忙说他们银行遵纪守法,连纳税都是依法的,怎么会有什么案子呢? “我们怀疑,沪上银行和最近发生的碎尸案有关。” 此言一出,路过的人都倒吸瞭一口冷气,刚要进门的客人都说今天有事,要下次再来。经理赶忙要炎曜借一步说话,免得吓坏瞭客人。 经理姓田,在沪上银行工作已经好多年瞭,平常穿著西服,打领带,出入的都是高级会所,哪裡会和案子扯上关系,更何况是如此恐怖的凶杀案? 田经理将水影与炎曜引到瞭贵宾厅,关上门,才敢继续这个话题。 听完炎曜的叙述,田经理显得左右为难,他打电话请示瞭上级,才敢带炎曜和水影去到瞭保险库。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这保险库有如铜墙铁壁,经过瞭许多关卡才来到瞭保险库的大门。田经理说,整个银行拥有保险库大门钥匙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保险柜瞭,他们说著便来到瞭八十六号保险柜前。 “请等一下,有高级经理会将保险柜的钥匙送过来。”田经理对炎曜说。 过瞭好一会儿,才见一个穿西装的人将钥匙送瞭过来,二人经过交接,又签字盖章瞭,田经理才拿到钥匙打开瞭保险柜。 出乎意料的是,裡面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本账册。 这账册很厚,已经时间很久瞭,看出来还有些斑驳。 水影接过账册,裡面居然记录的是暗夜组织的流水记录和交易明细! 那么,这保险柜的主人必定与暗夜组织交往过密,很有可能就是吉平口中代号“利刃”的暗夜组织成员,甚至还有可能是隐藏在背后的“血魔”…… 所以,得到保险柜主人的资料就十分重要瞭。 …… 炎曜对经理说:“我们需要你提供沪上银行八十六号保险柜的主人信息,这与我们调查的一个神秘组织有关。” 经理咽瞭一口口水,有些支支吾吾的。 “这不太好吧,我们银行要保护客户隐私,这种信息不能随便告知别人的。” “警务处办案,不由得你推辞。另外,我们警方一定会保护客人的隐私,不会告诉与案子无关的任何人,你大可放心。” 经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他要旁边的一个职员将客户登记簿拿过来,终于找到瞭那个名字。 待看到那个名字,经理瞪大瞭双眼,又讪讪地望瞭炎曜一眼。 “是谁?”水影看到他纠结地样子,不由得问道。经理咬咬牙,终于开口瞭。 他望向瞭炎曜,强装镇定道:“八十六号保险柜的主人正是您的父亲,炎白钰。” 炎白钰…… 这三个字一出,炎曜大惊,不可置信地退后瞭几步。 *** 在那之后,炎曜将自己关在瞭房裡,好几天都没有出门。 他没有回到父亲的宅子,而是去到瞭自己在外面的公寓,这个公寓离巡捕房很近,距离现在上班的警务处也不远,而炎曜是个工作狂,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这房子对他来说就是睡觉的住所而已。 水影一大早就被杰克的敲门声吵醒,杰克焦急地拿著一封信,说:“不好瞭水小姐,老大已经好几天没去上班瞭,今早我们在他桌子上发现瞭一封辞职信!老大到底是怎么瞭?!” 水影暗道不好,自从那天从沪上银行回来,炎曜就失魂落魄的,也许是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水影瞭解他一时接受不瞭也是正常,却没想到他会就此辞职。 那天,水影陪炎曜一起去到瞭警务处,炎曜的目光似乎越来越坚定,甚至带著孤注一掷的意味。回到办公室,他沉吟瞭许久,最后,像用尽毕生决心一般,拿起电话,将发现彙报给瞭工部局总办处。 看著炎白钰被带走调查,炎曜像是被抽走瞭所有的精神,成为瞭一具行尸走肉。 炎白钰戴上手铐,突然停住脚步,仿佛心灵感应一般,抬头,深深地望瞭一眼站在远处的炎曜,他嘴巴动瞭动,却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就跟著警方离开瞭。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离炎曜不过一尺距离时,连头都没抬,就与他擦身而过,好像不认识他这个儿子一样。 炎曜突然觉得父亲的身形有些苍老,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雄心勃勃、生龙活虎的,可今天炎曜才发现,原来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的父亲,也会变老。 在那一瞬间,炎曜的心髒好像坠入瞭冰窟之中,再也得不到温暖瞭。 等待他的隻有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刺骨,黑暗与无助。 …… 无论这些年来二人有多少嫌隙,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打断骨头连著筋,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怎么也切不断的。在母亲遇害后,炎曜曾经有一段时间无比怨怼自己的父亲,如果他不是那么忙总是出差,如果那天他守在傢裡,以前的管傢是不是不会伤害母亲,那么,他们还是幸福的三口之傢。 可惜,这世上最可笑的就是如果。 事情发生瞭就是发生瞭。 永远也没有如果…… 他埋怨过自己的父亲,却没有恨过他,因为他毕竟是他在这裡唯一的亲人。外祖父虽然怜惜炎曜,可他毕竟远在异国他乡,很难会见一次面。 这次,炎曜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瞭,也许他是天底下最狠心的儿子,居然会亲手将自己的父亲送入监狱!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罢瞭。这样的他,连上海滩的探长都没有资格当,更何况是警务处的总督查?! 第76章76 他不配! 可是,炎曜是打心眼裡憎恨那个躲在阴暗处的暗夜组织的,因为这个组织,他失去瞭最好的师兄和朋友苏墨声,也失去瞭那个桀骜冲动的自己,成为瞭一个铁血的警探。他见过太多人因为暗夜组织受到迫害,甚至失去瞭身傢性命,他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如今自己的亲生父亲与这个组织关系匪浅,证据就摆在眼前。 他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这样对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不公平,他不能因为炎白钰是自己的父亲就徇私舞弊,这样,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对不起胸前的警章!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辞职,离开这个他奉献过大半青春与热血的岗位。 虽然做瞭决定,炎曜的心却像空瞭一大块,他突然失去瞭目标,觉得人生空虚,没有一点意义瞭。 水影从杰克那裡拿到瞭备用钥匙,这是她第一次去炎曜的出租屋。这裡环境清幽,虽在闹市区,却闹中取静,是一整套独栋公寓,而炎曜住在顶层。 打开门,裡面没有一点声音,隻有很重的酒精味。 入目是东倒西歪的酒瓶,炎曜赤脚躺在地毯上,英俊的脸颊已经冒出瞭青色的胡茬。 他似乎喝得很醉,紧紧地闭上眼,将手搭在额头上,嘴裡还在说什么梦话。这是水影第一次看到炎曜这么颓废的样子,好像一个失去瞭所有玩具的孩子,被人遗弃在角落。 “炎曜,你醒醒!”水影推瞭推他的肩膀,炎曜却没有反应,隻有起伏的胸膛与微弱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著,不是个死人。 她又叫瞭几声,还是没反应。 水影突然看到茶几上有水杯,她站起身,将裡面的水倒在瞭炎曜的脸上。 炎曜似乎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眼睛终于睁开瞭,瞪瞭眼前的人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不要再浪费时间管一个废物瞭! 见到是水影,炎曜隻是转过头,抹瞭一把脸,随意拿瞭一个酒瓶,往嘴裡倒瞭倒,裡面已经没有酒瞭。 “酒……给我酒……”炎曜嘟哝瞭一句,见茶几上还有一瓶未开封的酒,便伸手准备去拿。水影抢先拿到酒,赌气地说:“你不是要喝酒吗?我陪你喝。” 说著就拿起啓瓶器,将酒打开,似乎立马就要喝下。 “你在胡闹些什么?”炎曜抢过瞭酒,却并没有喝,他将酒瓶丢到瞭一边,“我和你什么关系,你何必白费心思来管我?” “炎曜,你到底怎么瞭?”水影握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我认识的炎曜,我认识的炎曜,面对困难总是迎难而上,摆在心中第一位就是守护上海滩的百姓,在他的字典裡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可是现在案子明明没有破,你的队友都在等你回去,可是,你为什么要辞职?”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不配回去巡捕房瞭!我是炎白钰的儿子,讽刺吗?一心要铲除的暗夜组织的大人物,居然就是自己的父亲,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窗外一道惊雷劈过,下起瞭大雨,窗帘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梧桐树的叶子被大雨打落瞭,一派凄清的景象。 一封血书 “现在一切还没有盖棺定论,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水影对著他的眸子痛惜道,拉著他的手臂,就要让他起身。 炎曜被她拉得站起身来,推到瞭窗前。 窗外是闹市区,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为瞭躲雨,跟药馆的人说好话,躲在瞭屋簷下,修鞋的老人撑起伞,不让大雨打湿自己修鞋的工具,工厂做工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用佈包盖著头,跑回傢吃妈妈做的饭,还有一个卖报纸的小童,躲在瞭炎曜公寓的楼下避雨,身上髒兮兮的,却还是在向从公寓走出来的人推销自己的报纸…… “你看看外面,即使下大雨,为瞭赚钱养傢糊口,大傢还是努力地工作,比起他们,你已经得到太多,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呢?你说好瞭要守护他们啊不是吗?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炎曜似乎有一丝动容,喉结滚动瞭几下,琥珀色的眸子望著芸芸衆生,又好像在看属于芸芸衆生中的自己。 衆生皆苦,苦多乐少本是常见,唯有苦中作乐,才是生活的本色。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过不瞭自己内心的那一关,放在平常,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追寻案子的真相,可是这次,我眼看著自己的父亲牵涉其中却无能为力,隻觉得自己真是无用。以前,我一直以为和父亲的关系很淡,哪怕实际是父子,却也和陌生人无异,我总觉得,自己就算哪天出瞭什么事,他也不会怎么担心的,同样的,他出瞭什么事,我也不会如何,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冷淡的关系。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心裡还是记挂他的,这是一种打断瞭骨头还连著筋的亲情,终于,我明白瞭什么叫‘关心则乱’,也明白瞭,原来我并不是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公私分明。这种感觉像无数的蚂蚁爬上心头,让我羞愧万分!” 水影抬头,隻觉动容,傢傢有本难念的经,哪怕在外人看来显赫无比的人傢,也总有些不足与外人道也的无奈。 她说:“你不觉得事情有蹊跷吗?为什么油纸上偏偏就写著沪上银行八十六号,好像被人故意佈瞭局,引我们跳下去一样。都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是暗夜组织的毒计,引你们父子自相残杀,也不是不可能!试想一下,此计谋若是成瞭,不光炎伯父身陷囹圄,你也会落寞失意、前途尽毁,简直是一箭双雕!幕后黑手用心之歹毒,手段之高明,令人咋舌。” 第77章77 炎曜的眸光闪瞭一下,似乎闪过瞭一丝希望,好像无边黑暗中燃起的一束火苗,虽然微弱,却意义非凡。 “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看的出来,炎伯父是一位精明成功的商人,可是我却不信,他会和暗夜组织有关,你仔细回忆一下这些年,他到底有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行为?” 炎曜陷入瞭沉思,自己与父亲关系虽然冷淡,也时常因为母亲的事情迁怒于他,却从没看父亲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赚的每分钱都是自己辛勤得来的,从没有克扣过别人,也没有赚过一分钱的不义之财。 “你相信自己的父亲吗?”水影问他。 炎曜停顿瞭一下,眼前仿佛出现父亲的面容,又想起他最后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奇怪的是,他的目光裡并没有责怪,更没有愤恨,而是一种平静,那平静不是死水一般心如死灰的平静,而是一种坚定的平静,好像在说,他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炎曜手指一点一点握紧,又松开瞭,他缓缓道:“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如今说信与不信为时太早,作为一个警察,我不能一开始就带著主观的意愿来查案,一切,还需要证据说话。” “那就振作起来,先把他作为你父亲的这层身份放下,专注到案子上面,经过抽丝剥茧,得到更多证据,我们一定能找到最后的真相,你说对吗?” 炎白钰现在被关在拘留室裡,工部局还在调查,目前肯定不会为难他,短时间内也不会有调查结果,所以现在他的父亲隻是失去自由而已。 一切都还有时间,也还有转圜的馀地。 “我真的能够做到吗?” 经过这件事,炎曜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瞭,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在以前,炎曜无论遇到如何複杂的案子都是沉著冷静,信心满满的,这信心是对自己专业能力的信赖。 可如今,这信心却像消失不见瞭一般,这对于一个刑侦人员是极其致命的,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山穷水尽之时突然丢掉瞭打猎的工具。难怪有人说,信心才是一切的基石,没有瞭自信,再强大的灵魂也隻会化成一盘散沙。 “我相信你。”水影望著他深邃的眸子,微笑道。 炎曜一愣,心头仿佛涌过一丝暖流,就像数九寒天的人儿突然得到瞭救赎。 他抿瞭抿唇,又迟疑瞭一下,似乎喃喃道:“你不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吗,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送进监狱?”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在做自己坚信对的事情,你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坚持本心,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事情。”水影柔声道,语气就像轻柔的羽毛一般,可是这些话却及时的让炎曜得到瞭慰藉,对他来说,意义重于泰山。 四周的空气突然很安静,好像隻听到他们的呼吸声。二人没有再说话,可是眼神间却胜过千言万语。 炎曜突然一把搂住水影,将她按在瞭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强劲而有力,水影感受到瞭他的坚定,那个她所认识的炎曜,又回来瞭。 雨声渐渐小瞭,空气中弥漫著潮湿的气息,让人的心灵也没来由地安定下来,梧桐树的叶子吹落瞭一地,其馀金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曳著,带著一种独属于初秋的美感。 *** 老张和李为乐来到瞭警务处彙报,听到炎曜准备离职的消息都十分震惊,杰克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一个那么热爱探案,就像为探案而生的男人,会主动提出离职。 在炎曜成为总督查后,老张接替他的职位成为瞭探长,老张名字叫张德发,为人沉稳,办案经验又丰富,所以探长的职位交给他炎曜很放心,杰克跟著炎曜来到瞭警务处,仍然做他的副手,而李为乐却想留在巡捕房,他的职位也升为瞭副探长。 “老大到底怎么瞭?”老张还是称呼炎曜为老大,在他的潜意识裡,炎曜虽然升职离开瞭巡捕房,可他还是他心中的领军人物。 杰克摇摇头,像霜打的茄子,“哎,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李为乐道。 “这件事很複杂,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能向外面透露太多。”杰克无奈地说:“请你们理解,毕竟炎探长,不炎督查的手下有好几个巡捕房,根据保密原理,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信息都公开瞭。” 老张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像想起瞭什么,说:“对瞭,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案子有瞭一点头绪,谢非的助理跟我们透露瞭一些有效信息,还想著跟老大彙报呢。” “你们发现瞭什么?”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瞭,三人齐齐向后看去,炎曜和水影一同前来。 二人并肩走著,不徐不疾,连步调几乎都是一致的。 “老大,你终于回来瞭!”杰克心裡长长地舒瞭一口气,心想,还是水小姐有办法,幸亏他将这件事跟水小姐说瞭,才让老大重新找回瞭动力。 李为乐看著二人一同进来的身影,目光複杂,他片刻便压下瞭目光,不去看他们。 老张清瞭清嗓子,说:“事情是这样的,谢非的助理说最近有个疯狂的影迷,每天都要往谢非傢裡寄东西,一开始是一些寻常的礼物,可是最近好像越来越疯狂,已经到瞭骚扰的程度,不过谢非心态比较好,一开始有些发火,后来就见怪不怪瞭。最近,那人居然寄瞭一封血书过来,助理说实在是太渗人瞭……” 第78章78 这么变态…… 炎曜问老张,那血书上面写的什么,老张从兜裡掏出那血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瞭几个大字。 我一定要得到你! 这几个字十分的张狂,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让人不由得怀疑写字的人当时的精神状态。 水影问:“能知道这些礼物是从什么地址寄出来的吗?” 李为乐回答:“我们查瞭一下地址,是从济北路的一个邮局寄出来的,为瞭掌握更多信息,我们还去拜访瞭邮局的老板,发现每天都有一个年轻的乞丐过来送东西,可是自从碎尸案发生后,那乞丐就再也没来过瞭。” 难道…… 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生根发芽。 水影皱眉说:“我怀疑,那具碎尸就是这个乞丐的,凶手想让我们以为尸体是谢非,所以李代桃僵。” 心中感觉有些酸涩,这乞丐也许还以为自己遇到瞭好心人,每天帮那人寄东西,赚点小钱,谁曾想到,那人却是披著人皮的恶魔,最后居然要瞭他的性命。 正在这时,一个小巡捕突然急匆匆地跑来,直说:“找到瞭!找到瞭!” “什么找到瞭?”老张疑惑道。 “那个接谢非的司机,终于找到瞭!” “已经押回巡捕房瞭么?” 小巡捕擦瞭擦汗,“在巡捕房裡,不过,他已经成瞭一具尸体。” 衆人:“……” 屠宰场 经过尸检,那人是趁人不备被钝器敲瞭脑袋,晕倒后又被抹瞭脖子,所以身上没有打斗的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身上居然有暗夜组织的衔尾蛇纹身。 又是暗夜组织的人。 水影思考瞭一下,现在事情的重点便是,这司机到底是不是分尸之人?如果他就是分尸的凶手,难道是被第三人所杀?可看他脖子的划痕,和尸块的刀痕一模一样,明明就是被同一把尖刀所害。 这样说的话,这司机隻是一个帮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至于那凶手,难道也是暗夜组织的人,他们内部自相残杀? 可是暗夜组织内部等级分明,他们配合更是有严格的一套规定,均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是看这人的手法,并不干脆,死者脖子上的划痕有好几道,由此看来,灭口之人更像是门外汉一般。 事情到此,好像更加扑朔迷离瞭。不仅如此,巡捕们顺藤摸瓜还找到瞭那名司机的出租屋,那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在城郊,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更没有一丝血迹,而且并不在炎曜所画的范围内。 炎曜坚信自己的推理没错,他又仔仔细细地看瞭一遍地图,目光突然落到瞭其中的一处。 ——“白山屠宰场”。 这裡地处荒凉,不易被人发觉,而且这屠宰场已经被关闭瞭,很久没人使用,如果要作案,这裡是绝佳的地点,而且司机的尸体也是在这附近被发现的。 炎曜福至心灵,马上便派人去白山屠宰场周围探寻,尽全力找到一切可能的信息。 经过查证,屠宰场的老厂主几年前已经死瞭,于是这屠宰场便落入瞭他儿子的名下,可他儿子偏就是个文弱书生,志不在此,隻是小时候和他爸爸学瞭几年屠宰技术,便不干瞭,最近他刚从大学毕业,找到瞭一份银行的工作,而那银行,赫然就是沪上银行! 听周围的人说,那屠宰场诡异的很,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营业,晚上却亮著灯,有时还会传来剁肉的声音,十分瘆人…… 炎曜接过那年轻人的照片,不禁有些发愣,他明明见过这张脸。 这人,就是那天给田经理送钥匙的年轻人! 翻开那人的档案,他叫叶小峰,名字普通,长相也很普通,一身松松垮垮的西装,并不合身,戴著一副眼镜,低垂著眼睛,说话声音很低,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瘦弱模样。这样一个人,放在人堆裡基本上看不出来,炎曜那日也隻是瞟瞭一眼,便没有注意他瞭,得亏炎曜记忆力超群,才留下瞭一个印象。 “出发,去白山屠宰场。”炎曜心下已定,十分坚定地说。 …… 衆人到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屠宰场的灯光亮著,在夜幕的笼罩下像孤魂野鬼的舌头。 炎曜给军犬闻瞭从谢非傢裡搜集来的礼物和信件,那狗十分通人性,也不叫,隻是迫不及待就要进入。 衆人准备充分后,炎曜派一队人守在外面,自己带一队悄悄从侧门潜入。 屠宰场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地上全是血迹,也不知道是畜生的,还是人的,新新旧旧的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却还是新的。某一处传来瞭隐隐约约的剁肉声,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均匀,在昏暗的灯光中,尤其诡异。 军犬却似乎想带他们去别的地方,牵狗的巡捕被炎曜按住,炎曜比瞭一个手势,大傢注意脚下的步子,终于来到剁肉的地方,待看清瞭那人的样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的身上压著重重的铁链,整个人憔悴的不行,眼下一片乌青,几天都没好好睡觉瞭,身上也是乱糟糟的,好像佈满瞭恐惧的藤蔓,和之前的风度翩翩完全是判若两人! 原来剁肉的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大明星谢非…… 衆人来不及惊讶,谢非也见到瞭他们,像看到瞭救星一般,炎曜示意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派两个人守住他,自己则和军犬的步子一起,往另一间房走去。 炎曜听裡面没动静,立马做好准备,破门而入,动作一气呵成。 枪口对准瞭被子裡的人。 那人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惊恐的样子,躲在被子裡,听到声音才从被子裡钻出来,还将被子蒙在脑袋上,“你们……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第79章79 两名巡捕立即将他控制住,从床上拽瞭下来。 墙壁上贴满瞭谢非的照片和新闻,在昏暗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那人彷徨失措,脚下虚浮,如果不是巡捕架著,差点便被绊倒。 从他床边的柜子裡,巡捕们果然搜到瞭那个小乞丐的头颅,隻是几天过去瞭,已经腐败不堪。 老旧的墙壁上贴满瞭谢非的照片和画像,在微弱泛黄的灯光下杂乱而恐怖。 …… 谢非好像受瞭很大的刺激,整个人的精神都垮瞭,被送入瞭医院,身上有许多损伤,触目惊心。 “变态,他就是个变态!” 过瞭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说出那一句话。 谢非交代,自己那日坐上瞭那辆车,起先并没有存疑,可是后来却觉得路线不对,并不是去火车站的方向,于是便起瞭戒心,那人脸上有一个痣,很是显眼,见自己神色疑虑,居然向他喷瞭喷雾,等自己再醒来的时候,就被锁到瞭屠宰场裡。 已经不是原先的司机,换成瞭另一个人,那人看起来很普通,白天隻是阴森森地对著他笑,一到晚上却开始疯癫,他止不住地问自己,他写瞭那么多封信,又寄瞭那么多礼物,为什么谢非隻回瞭一次,后面却连一个回複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还说自己不舍得杀他,隻会永远囚禁他。 那么谢非,就永远都属于他一个人瞭。 谢非虽然害怕,却仍然保存体力,打算趁他不备逃走,可是一天深夜,那人却抱回来一个乞丐,那乞丐已经死瞭,那人居然当著谢非的面,将乞丐分尸瞭,谢非被吓得魂飞魄散,隻得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谢非隻记得他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吗?那么,你的尸体也应该在最受瞩目的地方被发现才是。” 谢非不懂他在说什么,以为自己的死期快到瞭,瑟瑟发抖。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却没有杀掉他,而是一直囚禁著他。 即使被解救出来瞭,可现在的他,一闭上眼睛,脑子裡就浮现出当日的血腥场景,怎么也挥之不去。 水影安慰谢非,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可是她也知道,身上的伤倒好治,可是心裡的伤却很难治好瞭。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那么可恶,嘴上说著喜爱,却已经扭曲成瞭占有欲,带给瞭别人永远难以忘怀的伤痛。以爱之名,行恶毒之事,自己也终将受到法律的惩罚。 *** 叶小峰这边,却是死鸭子嘴硬瞭。他像哑巴一样,无论警方问什么话,他都保持沉默,本来交给张德发来审,可经验丰富的老张也被他弄得有些无语,恨不得拿出以前巡捕房的酷刑给他都尝一遍,看他吐不吐出东西。 不过这也隻停留在想一想的阶段,自从炎曜当瞭督查后,明令禁止给嫌疑人用刑,他说重刑之下必多冤狱,警探们不能这样草草就给人定罪,于公平正义不合。 罢瞭,可一想到叶小峰的所作所为,老张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滥杀无辜就罢瞭,还破坏瞭炎督查的升职宴,真是罪无可恕!又想起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冰块脸,就更生气瞭。 他强行忍住怒意,本想将这件事报告给炎曜,李为乐却拦住瞭他,问:“我能否一试?” “有把握吗?”老张说。 “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倒也想到瞭突破口,隻是不确定是否可行。炎督查虽然严厉,却是一个顶好的老师,以前他很用心地教过我,连讯问法都悉心传授。” 本著多给年轻人机会的想法,老张便答应瞭。 …… 审讯房裡十分昏暗,叶小峰直直地坐在那裡,像个木偶,他没有戴眼镜,大大的眼睛溢出一股沉沉的死气,好像被抽走瞭所有思绪。 他没怎么吃饭,显得脸庞更加苍白瘦弱,老张也不让他睡觉,像熬鹰似的,可是他却并不怎么在意。 李为乐和老张一起走瞭进去,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李为乐坐在主审讯的位置,老张隻是陪同,叶小峰连头都不抬,像是没注意似的。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被你杀掉的那个司机没有死,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你的住所。” 叶小峰隻是头也没抬,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兴趣。 老张心想,李为乐这小子,居然学会诳人瞭,不错。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李为乐逼视著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如果他没死,你们还来审讯我干什么?”叶小峰竟难得地接瞭话,像是挑衅一般,继续说:“我已经验过他的脉搏,就算是天王老子来瞭也救不回来瞭……”突然闭嘴,抬头盯著李为乐,似乎有怒气。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承认杀瞭那个司机,多谢你的协助。”李为乐淡淡道。 “你……哼,那又怎样?”叶小峰开始破罐子破摔瞭,“你们有本事就杀瞭我,反正其他的事情,我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谢非已经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们瞭,你也应该明白,负隅顽抗不是明智之举。可惜啊,谢非堂堂一个大明星,被你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叶小峰在听到“谢非”这个名字时,眉头不自觉地皱瞭一下,很快便又平静瞭,死水一般。 李为乐注意到瞭这一点,他叹息道:“也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谢非在被救回来之后,精神上受不瞭打击,在医院自杀瞭,他的葬礼,就在今天。” “你胡说!”叶小峰激动地想站起来,却被后面的巡捕牢牢按住,“这不可能!” 第80章80 他苍白的脸庞逐渐变红,额头青筋暴起。 代号利刃(1) “你不是他的狂热影迷吗,不可能连最后一面都不想去看吧,如果你交代瞭,我就同意让你见他最后一面。”李为乐直视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叶小峰却突然笑瞭,阴森道:“你当我是傻子吗?” 李为乐也不说别的,隻是将一张照片在叶小峰的眼前晃瞭晃,叶小峰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这不可能!”叶小峰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起身,想去抢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医院病床的照片,上面躺著一个断瞭气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一眼望去就是谢非的模样,手腕上全是鲜血,已经救不回来瞭。 李为乐收瞭照片,随意地夹在档案袋裡,说:“葬礼过后他就会埋入土中,到时候,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瞭,不觉得遗憾么?” “怎么会?我不想他死的,我不想的……”叶小峰像魔怔瞭一般,嘴裡一直喃喃念著这句话,他的所有冷静在此刻都撑不下去瞭,就像一个外强中干的人,被撕开瞭面具,隻露出内裡的软弱。 小时候,他是个胆子极小的人,不喜欢听见那些动物的叫声,特别是他们濒死前的声音,于他而言,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地看书就是最好的去处。可是,他的父亲很生气,隻知道苛责他,嘲笑他软弱,逼他学会屠宰,为瞭练他的胆子,居然将他最喜欢的一隻猪仔抓来,逼著他动手,叶小峰不能反抗,隻能按父亲说的做瞭。那之后,他伤心过度,发烧得全身滚烫,他父亲也隻是说:“和你那个没用的母亲一样废物。贱人!自己走瞭还留下一个小废物给我!” 他的母亲,是被自己的父亲活活逼死的,父亲喜欢喝酒,一不顺心就打骂他的母亲,为瞭不让街坊邻居知道,还隻打她的身子,从来不打脸,母亲实在忍不下去瞭,本打算一走瞭之,却还是被父亲捉瞭回来,万般死心之下,便投井自尽瞭。 父亲没瞭母亲这个出气筒,就隻会拿他出气,有这样一个父亲,叶小峰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一丝光彩,更没有希望二字。直到有一天,再次被父亲暴揍后,他觉得自己真的活不下去瞭,决定找条绳子,瞭断自己就是瞭,鬼使神差地却到瞭电影院门口,他这辈子从没有看过一场电影,隻想著在自己死之前去看看也是好的。 电影正是谢非演的,在那电影裡,谢非和他一样,是从小没有妈的孩子,还有一个酒鬼父亲,可是谢非最后却凭借自己的能力当上瞭上海滩风光的大老板,终于摆脱瞭一开始残酷的命运。 电影落幕后,大傢都陆续离开瞭,隻有叶小峰一人坐在电影院裡,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回荡,如果电影裡的那人最终能成功,过上幸福的日子,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 从那之后,叶小峰就成瞭谢非的影迷,他一开始隻是在远处默默地注视著他,后来却不想隻限于此,开始给他写信和送礼物,当收到谢非的第一封回信后,叶小峰高兴地一晚上都没睡著觉。而他的父亲,有一天喝酒喝多瞭,从小山坡跌瞭下来,直接翘辫子瞭,叶小峰没有半分伤心,隻觉得痛快,上天终于垂怜他瞭,他的好日子,就要来瞭么? 本来,他是一个月写一封信,后来却恨不得每天都写,最后甚至守在谢非回傢的必经之路,就想这样看著他就行。隻是喜欢谢非的人很多,叶小峰隻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他何德何能,能得到谢非的青眼?于是,在打听到谢非在沪上银行有账户后,就跑到瞭银行上班,想著能够接近他多一点,哪怕抚摸他用过的钢笔和签字单也是好的…… “我求你,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求你瞭!” 老张有些暗暗心惊,这难搞的罪犯,居然就这样被撬开瞭嘴……隻是,李为乐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琢磨人心瞭,以前还真是小瞧瞭他呢。 根据叶小峰交代,那司机本是个黑衣人,有一天下班时,他突然联系自己,要他帮忙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就会将谢非绑架过来,交给他,黑衣人问他,这个买卖,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能和谢非单独相处已经是叶小峰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瞭,更何况是让他完全属于自己?叶小峰心痒难耐,没想到黑衣人的条件却是,要他趁人不备打开沪上银行八十六号保险柜,将裡面的东西交给他,再放入一本账册。 叶小峰并不关心保险柜裡面的东西,他起先以为是什么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让他没想到的是,裡面居然是一封信。 叶小峰并没仔细看,就按黑衣人说的照做瞭。 事成之后,黑衣人果然答应瞭他的要求,还协助他抛尸,可是谁想到,黑衣人居然想要将他灭口,在他喝的茶裡下瞭药,幸亏他注意到瞭这点,趁黑衣人转身时将他击倒,再杀掉瞭他,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瞭,没想到天网恢恢,终于还是被捉住瞭。 “到底是一封怎样的信?” “我说瞭,记不清,隻记得上面有一个‘刘’字。”叶小峰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的都交代瞭,现在你们能帮我去谢非的葬礼瞭吧?” “你以为他还会想见你么?恐怕会觉得再见你一面都是髒瞭眼睛吧。”李为乐收瞭案件簿,和老张对视一眼,起身,留下最后一句话。 “他会为瞭你这种疯子去死吗?别做梦瞭。也不知你是高看瞭自己,还是低看瞭他。” 其实,照片是李为乐拜托水影找人拍的,水影本就认识很多剧组的人,再加上化妆的缘故,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不是谢非。老张心想,虽然谢非并没有自杀,可若这样说,才能击溃叶小峰的心理防线,打蛇打七寸,也不失为一种方法瞭。 第81章81 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李为乐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城府瞭? 这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傻小子吗? “你居然敢骗我!我要杀瞭你!”叶小峰暴怒,像隻失控的野兽,却被身后的巡捕控制住。 李为乐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愤怒,隻是对老张说:“去向炎督查複命吧,水小姐……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 经此一事,炎白钰终于被无罪释放,那一日是难得的天清气爽,炎曜拿著父亲最常穿的披肩在监狱门口等他,炎白钰出来瞭,并没有说什么,隻是从炎曜手裡接过披肩。 炎府的轿车已经停在监狱门口等他,炎白钰不过几步就可以上车,可是临到车门口,他却突然转身折返过来,轻轻地抬起手,拍瞭拍炎曜的肩膀。 这父子二人之间多年难以撼动的高墙,好像在这一刻,裂开瞭一个缝。 “管傢都跟我说瞭,那封信你不必担心,一切有为父担著。”炎白钰隻是说,他的目光淡淡,望瞭一眼与炎曜并肩而立的水影,便离去瞭。 炎白钰的脊梁从来没有这么笔直,虽然年龄已然大瞭,却身正影直。看著父亲离去的背影,炎曜头一回发现,原来父亲头上的白发,已经有这么多瞭。 炎曜没有去问那信的具体内容,隻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在炎曜心中,炎白钰从来都是一个追名逐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商人,他不在乎国傢的兴衰荣辱——人傢的祸福兴衰和他有什么关系?炎白钰在意的,永远隻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握在手中的荣华富贵。 可是,若真和他猜想的一样,那么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可以说是颠覆性的改变…… 如今的时局动荡,多方势力角逐,苦的却是底层老百姓,段总理所在的北洋政府虽然权倾一世,却视革命党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连平头百姓都不想和革命党有所牵连,对此噤若寒蝉,各扫门前雪,更何况是大富大贵的人傢?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狭隘的,原来真正狭隘的,居然是他自己。 根据叶小峰的说法,这封信已经落入瞭死去司机的手中,那司机又是暗夜组织的,而巡捕房已经彻底搜查瞭暗夜组织成员的出租屋,并没有发现这封信,如果这信真的被公之于衆,对于炎白钰,甚至是整个炎傢,将是灭顶之灾。 不管怎样,直到现在,那封信下落不明,并没有人找炎傢的麻烦,也没有人用那信来威胁炎傢,也隻有两种可能瞭—— 第一种是那信已经被父亲革命党的同志给截获,阅后即焚,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第二种便是最坏的打算,暗夜组织手握那封信,还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是第二种……炎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敌人在暗,他们在明,隻能谨慎行事。 隻是。 为何暗夜组织会知道那封信的存在?难道炎府也已经混入瞭他们的暗哨! 真是好谋算呢,一石二鸟,不光让炎曜对父亲寒心,污蔑炎白钰属于暗夜组织,让他们父子自相残杀,更重要的是,拿到瞭击垮炎傢的有力证据。 他低头望向水影,水影却好像猜到瞭他的心中所想,隻是捏瞭捏他的手,在一片沉默中,水影突然说:“你还记得吉平曾经说过,血魔的手下代号利刃吗?” “那把利刃,也许早就在我们没有发觉得时候,插入瞭炎府的心髒。” 虽然很不愿承认,炎曜还是眸色幽暗道。 “那就找出他,如果伤口已经发炎,最好的办法就是剜出脓包,才能彻底恢複。”水影眼眸一闪,她的声音清亮,“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代号利刃(2) 这些天,炎府上下戒严,管傢更是严词吩咐,说老爷有一批运往南方的黄金,需要小心应付,关于这批黄金的信息被放在老爷的书房裡,没有老爷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今日是炎白钰的生日,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宴宾客,隻是请瞭几个亲戚,包括他的二弟和三妹一傢,还有亮冰。每年的此时,炎曜隻是敬瞭酒就借故离开,今年却一反常态,很有耐心地陪到瞭最后。 炎白錩是炎白钰的亲弟弟,隻是不喜欢说话,畏畏缩缩的,人也瘦得像个棍子,他的夫人洛红梅倒是一个精明爽快之人,一双三角眼到处乱瞟,二人有一个儿子叫炎辽,是上海滩有名的浪荡公子,最近迷上瞭鸦片,每日都往烟馆跑,今日被母亲拽到瞭炎白钰的生日宴,隻是神色恹恹,一直在打哈欠,十足十的瘾君子模样。 今日来的还有炎白钰的妹妹炎白霜,是个药罐子,平日裡药不离手,刚刚死瞭丈夫,隻和一个儿子韩康相依为命,那孩子倒是勤勤恳恳的样子,见到炎白钰恭敬地叫一声“舅舅”,还叫炎曜“表哥”。 洛红梅和亮冰倒是热络,二人一看就是私下裡没少来往。 洛红梅望著炎曜,哎呀瞭一声,十分浮夸地说:“炎探长,不,现在应该尊称一声炎督查瞭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个时候我就说,这孩子长大一定是国傢的栋梁,没想到真被我这张嘴给说中瞭呢!要是你母亲还活著,看到你现在的成就,该多高兴啊,我可怜的妹妹啊,怎就红颜薄命……” 炎曜的表情却冷瞭下来,洛红梅一惊,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瞭,赶忙拿起帕子,就要抹眼泪。 “婶婶你糊涂瞭,大好的日子别说这些瞭,舅舅,我敬您一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韩康不想气氛冷场,便给炎白钰敬酒。 第82章82 “大哥,我也敬你一杯。”炎白霜咳嗽瞭一声,说。 “三妹,你也要养好身子才是。”炎白钰一饮而下,关切地对炎白霜说。 洛红梅见状赶紧扯瞭扯丈夫的袖子,又眼神示意瞭一下炎辽,跟炎白钰说:“大哥,我们也敬您一杯。” 炎白钰点头,又喝瞭一杯酒。 “大哥,小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炎白霜绞瞭绞手帕,终于鼓起勇气说。 “三妹但说无妨。”炎白钰从小就很疼他这个妹妹,三妹体弱,父母又死得早,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是长兄如父。 炎白霜说:“当今世道这么乱,实在是动荡,韩康刚刚大学毕业,能否要您帮忙安排一份工作呢,就让他在炎傢的商行裡随便当个管事的就行……” “哎呦,三妹可真会提要求呢!”洛红梅瞟瞭她一眼,“炎傢的商行哪一个不是大哥自己打拼起来的,平时看你孤儿寡母的可怜,救济瞭许多,我们都是看在眼裡的。不说你,就连我傢丈夫在大哥初出茅庐时也没帮衬过什么,所以在炎记米行也隻是从管账的做起,一步一步熬瞭许多年才熬到瞭掌柜,你可真会说笑,韩康这孩子虽然温顺恭谨,可是一开口就要管事的职位,也是太想一步登天瞭吧。” “夫人,你就少说两句吧。”炎白錩见炎白钰似乎有些不快,连忙制止瞭她,赔笑道:“大哥,红梅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你别见怪,她没有坏心思的。” “是我失言瞭,大哥……”炎白霜被洛红梅说得脸都红瞭,此刻一口气没上来,急促地咳嗽起来。 “母亲是关心则乱,还请舅舅不要在意。”韩康脸色也有些不好,从小到大,他们母子没少被洛红梅冷嘲热讽,可是母亲软弱,就算被欺负瞭也不会还嘴,他们母子二人又受舅舅照顾良多,所以也不好再提什么要求。 亮冰突然说:“大傢都是亲戚,互相照顾也是应该,阿康的前程自然重要,不过红梅说得也没错,如果一开始就安排太高的职位,难保其他人不会说闲话,要不老爷就让阿康也从会计做起,就在錩弟的手下干吧,还能照顾一二,如果干得好,日后再升职也不是不可。” 亮冰虽然没正式和炎白钰成婚,可是俨然一副炎府夫人的做派,她又貌美,很会讨炎白钰的欢心,这也是洛红梅经常与她交往的原因。让韩康在炎白錩手下,一来是好控制,不让韩康平步青云和他们平起平坐,二来也是以炎白钰的性子肯定会为韩康安排职位,毕竟要照顾自己三妹的面子,那么亮冰也隻是顺水推舟罢瞭。 “就按冰儿的意思办吧。”炎白钰没有反对,抬手说。 “那是最好瞭。”炎白霜虽然心中有些失落,面上却笑瞭笑,“阿康,还不多谢你舅舅。” 韩康嘴角一撇,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寄人篱下,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瞭,别说炎白钰愿意给他一份工作,就算他不给他任何,他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阿妈,我尿急,想去方便一下。”炎辽突然对洛红梅说。 “快去!快去!臭小子。”洛红梅有些不耐烦道。管傢恭敬地说:“辽少爷,一楼的洗手间坏瞭,还请去二楼用,请跟我来。” 炎辽打瞭个哈欠,往二楼去瞭。 望著儿子萎靡的背影,洛红梅心想,自己儿子是指望不上瞭,看来是得稳稳抓住大哥一傢作为靠山才是。 洛红梅又敬炎曜一杯酒,谄媚道:“炎督查,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咱们傢,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总是惹事,真是麻烦你们警务处多多照顾瞭。” 炎曜回敬瞭她一下,“二婶,你知道我一向不喜管闲事,可唯有一件事,二婶一定要当心。” “什么事?”洛红梅讪讪地说。 炎曜虽然是小辈,可是气场强大,如今又升瞭督查,洛红梅其实有些畏惧他,再加上他很少对洛红梅这么郑重说话,洛红梅此刻心底也在打鼓。 “听说炎辽最近迷上瞭大烟,我看过太多因为鸦片而倾傢荡産的人,很多甚至走上瞭绝路,就算傢财万贯也不够挥霍的,二婶定要好好规劝他,让他迷途知返。” “是,是!”洛红梅赶忙应允,“我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捧在手裡怕化瞭,他说什么我都同意,可是这个孽障居然变本加厉,天天出去鬼混,我一定要好好管教他。” 正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砰的一声,管傢用力拍门,没人应答,踹门而入,大喊道:“不好瞭,辽少爷晕倒瞭!” 衆人闻言赶忙上二楼,发现炎辽嘴角抽搐,全身不受控制地弹瞭几下,居然气绝身亡瞭。 “儿啊,我的儿啊!”洛红梅崩溃大哭,顿时一片混乱。 炎白钰突然一模腰间,坏瞭,自己书房的钥匙居然不见瞭,书房就在二楼,洗手间附近,凶手居然想来个声东击西,幸亏炎曜要父亲不时就查看腰间,否则真被那人钻瞭空子。 “保护案发现场,任何人不得离开!”炎曜说完,立马进入书房,隻见丫鬟鸣夏正在翻箱倒柜,见炎曜进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就是潜藏在炎府的暗哨?”炎曜冷冽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没错,我就是利刃!”鸣夏眼睛蓦然瞪大,像下定决心似的,撞向瞭墙壁,血溅当场,隻见她软软地倒在瞭地上,虽没瞭气,眼睛还是直勾勾地望向天花板,仿佛死不瞑目…… …… 是夜,炎府一片死寂,巡捕房的人问过话便离开瞭,隻是将案发现场围瞭起来,不让人破坏。 第83章83 炎曜当著衆人的面宣佈,暗夜组织派鸣夏潜藏在炎府制造混乱,趁人不备在炎辽的酒裡下药,杀害瞭他。其他丫鬟可以作证,酒是鸣夏从厨房端来的,隻有她碰瞭那杯子。 炎曜沉默良久,终于道:事情已然真相大白,可以结案。 炎辽是中毒身亡,在他的酒杯裡发现瞭少量麻黄粉,他吸食毒品,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又对麻黄过敏,于此种种,直接送他上瞭西天。 洛红梅双眼通红,奔到鸣夏身边,对著她的尸体就踹瞭几脚,吐瞭口唾沫,骂道:“你这个毒妇,我用我这条老命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这么死真是太便宜你瞭!就算你这个贱命死一千回都换不瞭我儿子的命!我要将你挫骨扬灰,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衆人赶忙过来拉她。 …… 夜已经很深,大傢都陆陆续续地睡下瞭,各处的灯也熄瞭,二叔和三婶一傢因为时候太晚,都留宿在炎府。洛红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晕倒过去,还是被亮冰劝瞭许久才劝住,整个人像断瞭半条命,哭到最后,连说话都没力气瞭。 凌晨时分。 屋子裡静悄悄的,远没有早上的热闹,巡捕房也没留人在这儿,隻是将炎辽和鸣夏的尸体带走,放入停尸房。 一个黑影蹿瞭出来,蹑手蹑脚地摸上瞭二楼,将头上藏好的铁丝拿下,轻轻一转,就打开瞭书房的大门。 心中一喜,那人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的,进入瞭书房。 开瞭门进入书房,裡面黑漆漆的,刚准备往前走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瞭他的脑袋…… 代号利刃(3) 那人一惊,下意识抽出腰间的刀子,就往枪口的方向捅去,炎曜眼神锋利,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他的手腕,打掉瞭那刀子。 “别动!”炎曜将枪口按在他的太阳穴。 电灯被打开,整个屋子顿时亮堂堂的,杰克带一队人马冲瞭过来,围住那人。 炎曜毫不留情地扯开瞭那人脸上的黒巾,露出一张白皙妩媚的美人脸。 与之相反的是,那双眼睛又黑又冷,不带一丝感情,像刀子一般扫向炎曜,“怎么,看到我你居然没有惊讶?”“你才是传说中的利刃,鸣夏隻是替你顶罪的。”炎曜掷地有声道。 衆人听到响动,都起身,来到书房,炎白钰似乎十分惊讶,喃喃道:“冰儿,怎么会是你?” 亮冰隻是睨瞭一眼炎白钰,便要咬断毒药,炎曜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把毒药吐瞭出来。 亮冰干呕瞭几声,趴在地上,似乎定瞭定心神,几秒后,又恢複成瞭柔弱无骨的样子,爬向炎白钰的方向,扯住他的长衫下摆,说:“老爷,冰儿隻是一时鬼迷心窍,听说老爷书房裡有一块上好的墨玉砚台,想要去换些钱,才一时做瞭糊涂事的,至于少爷说的什么‘利刃’,冰儿并不知晓啊!老爷,您一向最疼我的,这真的是误会啊!” 亮冰哭得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 “如果你隻是想偷窃,为什么嘴裡藏著毒药,难道不是任务十分危险,才做的万全之策吗?”炎曜隻觉得亮冰真是负隅顽抗,都到这个份上瞭,居然还在狡辩。 亮冰却还是盯著炎白钰哭泣,泪水像断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到瞭地板上:“老爷,我真的知错瞭,亮冰隻是害怕被发现瞭,老爷容不下冰儿,冰儿还不如一死!如果老爷不要冰儿瞭,那么冰儿活著还有什么意思?” 炎白钰似乎有些为难,炎曜却冷道:“暗夜组织的身上都有纹身,你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瞭的。” “老爷,亮冰身上有没有纹身,老爷不是最清楚吗?老爷,求您证明冰儿的清白啊!”亮冰向炎白钰磕头,言辞恳切。 炎白钰说:“这倒是真的,她身上并没有纹身。” 却见炎曜仍是冷著一张脸,便没有再说话。 炎曜:“那么你去购买麻黄又怎么解释?我派人查瞭麻黄的购买记录,发现你曾经去回春堂购买过剂量不小的麻黄粉。” “那是因为我先天不足,总有头疼的毛病,所以便用麻黄止疼,难道这也不许吗?!”亮冰伶牙俐齿,仿佛咬死不承认,她又去求炎白钰,“老爷,实不相瞒,冰儿已经怀瞭您的孩子,现下三个月瞭,难道老爷您真的这么薄情,想要逼死冰儿吗?就算您不顾惜冰儿,也要顾惜您未出世的孩儿啊……” 她又向炎曜磕瞭几个头,仿佛受瞭什么天大的委屈。 “少爷,亮冰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无怪乎是因为您的生母,您怕我会抢走您母亲的地位,可是,亮冰从来不奢求能够顶替先夫人,隻求能够永远陪著老爷身边,哪怕没有名分,哪怕隻在老爷身边做一个通房丫鬟,亮冰也死而无憾瞭!再说瞭,亮冰现在肚子裡怀的可是老爷的种,也就是您的兄弟,您就不能看在我是一时糊涂,网开一面吗?” “你的计划天衣无缝,隻有一点疏漏,鸣夏和炎辽没有半分交集,她怎么会知道炎辽对麻黄过敏?这个秘密隻有炎辽最亲近的人才会知晓,唯一的可能就是,二婶和你说话时无意透露瞭,让你知晓瞭这个秘密。”炎曜顿瞭顿。 洛红梅突然脸色惨白,她默默地握紧瞭拳头,眼裡佈满瞭血红的蛛丝。 又说:“我调查瞭鸣夏的关系网,她是个孤儿,可是五年前她被你所救,所以就成瞭你的人。你让鸣夏给炎辽下药,制造混乱,再趁乱去偷黄金的文件,如果事成瞭便能得到所要的信息,若事情败露,也能推出一个替死鬼,让巡捕房就此瞭事。” 第84章84 亮冰冷笑瞭一声,知道自己几乎无从抵赖,“所以你下午当衆宣佈案子已经瞭结,是为瞭引我入局?可是那纹身……” “如果我不这样说,怎么能让你放松警惕,从而在晚上行动。你身上的纹身,倒是很好解释,听说暗夜组织有一种特制的药水,喝下去可让那纹身消失,如此说来,你还想狡辩吗?至于你口中所谓的孩子,我问过你的贴身丫鬟,她说你一直都在喝藏红花水,这不是孕妇能喝的东西,所以说,你不过是在博同情。” 亮冰突然仰天大笑,一点一点地站瞭起来,从她第一眼见到炎曜,就有一个预感,这是个大麻烦,一定要慎之又慎地对待,谁知道今日果真折在瞭他的手裡。 可是,就算她死,也要带著他陪葬!突然捡起地上的刀子,就要朝炎曜捅去…… 这时,一声枪响,亮冰的脑袋被子弹贯穿瞭,她回头,不可置信地望著身后的那个方向。 炎白钰掏出防身的手枪,结束瞭亮冰的生命。 “我是老瞭,可不是老糊涂,谁要敢伤害我儿子的性命,我就要他的命——无论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瞭也如此。”炎白钰看著她倒下的身影,冷冷地说。 炎曜突然想起那日炎白钰从监狱被放出,晚上在花园散步的场景。 月亮很亮很圆,正是月中,像一轮巨大的圆盘,黑夜中缀著点点繁星,美不胜收,草丛中偶尔有蛐蛐儿的声音,划破瞭静谧的夜晚,炎白钰静静地坐在躺椅上,旁边是爱妻生前最喜欢的秋千。 炎曜来到瞭他的身边,唤瞭一声父亲。 炎白钰隻是指瞭指头顶的星空,说:“我们父子二人有多久没有一同看星星瞭?” 见炎曜有些欲言又止,炎白钰让他大胆地说,无论什么问题,他知无不答。 炎曜说:“父亲,我将你送入监狱的那日,你明明看到我瞭,也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为什么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炎白钰的眼睛仍是望著天上,他说:“因为我相信你,炎曜,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能帮我查明真相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炎曜这边已经真相大白,也抓住瞭暗哨,可水影却没有那么顺利瞭。 那日她提出设下陷阱,假意称黄金入南方,想必暗哨一定会有所行动,没想到真就瓮中捉鼈瞭。可是老常却突然敲响瞭她的傢门,说收到瞭一封来自北平的信。信是水影父母寄来的。 二老始终放心不下独自在外的女儿,当时为瞭避免麻烦,在与父母联络的信上留下的是老常的地址。父母准备过来上海探望女儿,大概在她收到信的时候就会到达。在信的结尾,父母说要在九月初九在青霄饭店与女儿见面,看看时间,不就是明天? “我的小祖宗啊,这可如何是好啊,难道你真就用这副样子去见你爹娘吗?”老常跟在水影身边很长时间瞭,早就发现瞭许多的蛛丝马迹,隻是一直没有开口询问,可是二人早已经心照不宣,所以水影也没有再瞒老常。 “为今之计,也隻能这样瞭。”水影叹瞭口气,“明日我就会向父母说明一切真相,还希望他们不要被吓到才是。” “哎,也隻能如此瞭,你这么通情达理,我想你的父母也一定是通情达理的,和他们好好说吧,真诚最重要。”老常安慰她道,“我还记得我的闺女阿凝,小时候喜欢吃桂花糕,那时傢裡穷不让她多买,她娘死得早,我也忙忙碌碌的没时间照顾她。有天她居然偷瞭我的钱去买瞭一盒,我当时可太生气瞭,但是阿凝很懂事,怕我生气就很诚实地将这件事情告知于我,我看她那么真诚,就没有和她计较瞭……料想天下的父母大抵都一样,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这件事虽然玄幻,可到底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水影点头,似乎从老常的话中受到瞭鼓舞。 经过这一年的相处,水影似乎习惯瞭老常陪在身边,就像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总能在她迷茫的时候拉她一把。 老常还说,再过三年就准备退休瞭,回乡去安度晚年,水影还打趣他说,他走瞭谁能做她的经纪人?要不让他的女儿阿凝来接班吧。 老常笑,也不是不行,到时候他就每天给他们做饭,当个打扫卫生的老妈子也成。 …… 第二日,水影选瞭一身淡蓝色的碎花连衣裙,清新无比,像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和以前在父母身边时经常穿著的那条很像。她没有盘发也没有卷发,隻是将头发披散在肩上,未施粉黛,选瞭一个白色的发箍戴上。 对著镜子,水影似乎有些恍惚,她扮演瞭快一年的水影儿,隻有现在,才回归瞭自己原本的样子。这一年的时光好像一场大梦,水影觉得身边似乎什么都是假的,大明星的身份是假的,巡捕房的衆人是假的,甚至连炎曜这个人,都是假的……水影突然掐瞭自己一下,感觉到疼,心想,这一切到底不是梦。 谁知。 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水影来到包房大门的那一刻,僵在瞭当场。 互相试探 青霄饭店坐落在上海滩的北面,私房菜做的极好,却也小衆,如果要去,需提前几个月才能订到位置。说实话,水影是有些疑惑的,父母很少来上海,怎么会想到来这裡吃饭。 顺著沉香木楼梯上去,水影报瞭自己的姓,便由侍者引领著来到瞭包间门口。侍者刚要敲门,水影却说不用瞭,她自己来就行,要侍者先去忙,侍者点头,就下去瞭。 第85章85 此刻,她心中忐忑,虽然昨晚已经打瞭很久的腹稿,可是临门一脚却还是不安,终于鼓起勇气想要敲门,房间裡却传来瞭谈话的声音。 水父举杯,从善如流道:“我与兄长多年未见,但兄长还是如此爽利,小弟敬你一杯。” 房间裡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水兄客气瞭,我们相识于微时,若不是水兄当时资助,救愚兄于困顿,那么愚兄今日说不定仍是鬱鬱不得志呢,这杯酒算愚兄敬你!” “哪裡哪裡,以兄长的能力,困顿也是暂时的,小弟隻是凑巧相助,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何足挂齿呢!再说瞭,我也不求回报,隻是傢训如此,要后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罢瞭。”水父微笑道,“隻是今日我们私自定下宴席,没有告知小女,不知她会不会生气,但是小女从小就喜欢舞文弄墨,想来和令公子很合得来。” “我儿也是如此,隻是经常忙著工作,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没上心,这不,我隻好找瞭个由头让他过来。”那人也是微微一笑。 水影一惊,没想到父亲竟存瞭这种心思……隻是那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若除瞭父母外还有第三人在场,那她的事情便不好开口瞭。如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走瞭之,给侍者留个纸条让他转交父母,说自己突然身体不适。 保险起见,也隻有这个办法瞭,日后再向双亲禀明缘由也不是不可。 刚想掏出纸笔,服务生却说:水小姐怎么还在这儿,怎么不进去? 水影刚想做噤声的手势,门忽的一下开瞭,是被水影母亲拉开的,水影站在门口,和母亲大眼瞪小眼。 水影刚要开口,水母却满脸疑惑道:“这位小姐是……我傢影影呢?” 水影心想,差点忘瞭,自己现在是水影儿的脸,并不是水影,刚想说话,目光却瞟向瞭另外的二人,居然是炎白钰和炎曜…… 炎曜看到水影也有些惊讶,琥珀色的眸子一亮,炎白钰却说:“水小姐,这是私人傢宴,你来干什么?” 水影急中生智,想也没想就走到炎曜身边,说:“炎督查,您之前对我说的话难道是骗影儿的吗?既然已经有影儿瞭,为什么还朝三暮四?水傢小姐是很好,名门之后,可是您既然和我在一起瞭,就不能再想旁人!” 作势便泫然欲泣,伸出手,指著那枚兰花戒指:“这是您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说是要我一辈子也戴著,难道您忘记瞭吗?” 其馀三人的目光聚集在炎曜身上…… 水影也不指望炎曜能当衆表态,如果他沉默或者说没有,水影大可装作受伤害的样子,离开就是瞭,反正隻是做戏…… 谁知。 炎曜突然站起身,向炎白钰和水傢父母鞠瞭一躬,牵住瞭水影的手,对长辈们说:“抱歉,实不相瞒,我已经和水小姐私定终身瞭,今天的相亲我实在是不知,还请父亲与水伯伯,水伯母见谅!” 水影惊讶地睁大瞭眼睛,炎白钰一拍桌子,“孽障,叫人笑话!你要敢踏出这个门,就……”没等炎白钰说完,炎曜就拉著水影的手离开瞭,留下他们面面相觑的脸。 炎白钰到底也没说出最后几个字,隻是跟水父水母说,是自己教子无方,让他们不要怪罪…… …… 炎曜的步伐很快,大步流星的,水影隻觉得眼花,身旁的一切好像都成瞭虚幻,从她身旁流淌过。 不知走瞭多久,水影和炎曜来到瞭江边,黄浦江奔腾而去,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在炎曜发问前,水影松开手,抢先说:“我刚才也是权宜之计,你别当真。人在紧急情况下总会胡言乱语的,你就当我生病瞭,脑子烧糊涂瞭,乱讲的。” 炎曜突然伸出手,摸瞭一下她的脑袋,“不烫啊,你何必这样咒自己?害我担心。” 担心,他说的是他在担心她吗…… “那你就当我太在意你瞭,所以关心则乱。”水影脱口而出,脸上却染上红晕。 炎曜看著她娇羞的神情,隻觉得全上海滩的女孩们加在一起也没她可爱,可是他到底不能表露出来,顿瞭顿,道:“父亲隻是说要和我吃饭,没想到还有人在场,我本打算过一会儿就向他们说明原委,没想到你居然来瞭。” 垂下眸子,似乎有些尴尬。 他是在向她解释吗?水影还是第一次看到炎曜这个为难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这自然是没关系的,你也别多想,炎督查想和王小姐,马小姐相亲,我自然是管不著的……” “哪有什么其他小姐,”炎曜突然抬眸,十分严肃地说,声音却逐渐变小,好像在自言自语,“隻有你……”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水影向前一步,故意侧耳道。 炎曜的心像漏瞭一拍,水影的眼睛很亮,见炎曜没有说话,便狡黠一笑,显出一对梨涡,炎曜心一乱,突然有种想用手指戳一戳她梨涡的冲动,可是不行,于是说出的话也没过大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在青霄饭店吃饭?” 水影有些心虚,睫毛闪瞭几下,“是杰克告诉我的,我隻是太担心瞭,所以赶瞭过来……” “还有,你怎么知道那户人傢也姓水?我可是连杰克都没有告诉过的,莫非……” 炎曜向前一步,水影倒退瞭一步,却靠在瞭栏杆上,后面再无可退,前面却是炎曜炽热的目光。 “你怎么把审问犯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瞭?”水影想推开他,炎曜却再度抓住瞭她的手臂,隻是怕弄疼她,所以力道很轻,“影影,我总觉得,你像有什么事情瞒著我,可是我总在等待,等待你愿意相信我的那天主动告诉我,你一直没说,我也觉得不是时候,虽然我无条件地信任你,却不能强求你和我一样。所以现在,你,愿意信任我吗?” 第86章86 水影抬头,炎曜的目光很认真,那声“影影”让水影的心中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眼前的人高大而俊朗,除瞭外在,她更喜欢看他的目光,给人一种无形的安全感。 以前,水影遇到事情总是一个人扛,独立惯瞭,特别是去英国留学的时候,连身体抱恙也不会麻烦别人,就算发烧到三十九度还是在被子裡捂出汗就好瞭,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愿意相信她…… “那么,即使事情太过荒诞,你还是愿意相信我吗?”水影咬瞭咬嘴唇,“你不会当我是疯子,或是烧坏瞭脑袋?” “刚才不是测过瞭?你没烧,不过,能当著我父亲的面说出那些话,也许你真的疯瞭……”炎曜眼中带著一丝玩味。 “你……”水影的脸红彤彤的。 “不逗你瞭,我怎么舍得让他伤害你?”炎曜摇头一笑,“你放心。” “好。”水影终于下定决心,将重生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瞭他。 既然认定瞭这个人,有些事情总要让他知道的,早说晚说也没有什么不同。 炎曜却似乎并不惊讶,隻是很平静地听完瞭这一切,他的表情,还没有黄浦江的江面那么波澜四起。 其实炎曜早就大差不差地猜到瞭,虽然并不肯定,可也觉得八九不离十,隻是他没想到,“水影儿”的真名是“水影”,更没想到,她居然是父亲好友的女儿,还是他的相亲对象……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他们是不是还会受到命运的眷顾而相遇,隻是换瞭一个遇法…… 炎曜突然觉得缘分这件事,真是妙不可言。怪不得她今日打扮成这样,原来是想与亲生父母相认的,却被他和父亲两位不速之客打乱瞭节奏,也真是不该……不过,他也很喜欢她这个装束,应该是几年前她的样子吧,倒是看起来很文静青涩,与如今很有些不同…… 在听到她被暗夜组织伤害,活活溺死时,炎曜皱起瞭眉,隻觉得心疼,那个时候,她该是多么孤独无助,一个人活生生地溺死在茫茫大海裡,这让炎曜对暗夜组织的仇恨不由得又深瞭许多。 幸好,老天垂怜,让她重活瞭过来。 炎曜突然有些后悔:“所以说,我今天竟然拒绝瞭你亲生父母的好意,那我下次见到他们,会不会被你父母用大棒子打出去?” “我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怎么会舞刀弄枪的?”水影睨瞭他一眼,“炎督查可别以己之心度人。” “还叫我炎督查吗?” “那我叫你什么……曜曜?”水影差点笑出声来,“不行,像叫小孩子似的,如果我当著别人这样叫,恐怕有损你的威名。” 炎曜有些无语,也任由她胡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在你面前,我哪有什么威名可言。 水影扯瞭扯他的袖子,炎曜才沉声道:“叫我曜之吧,这是父亲给我起的表字,我嫌麻烦,所以很少告诉别人,我的母亲就是这么称呼我的。” “曜之……”水影默念,“倒是个好名字,我喜欢。”“难道你就隻喜欢这个名字吗?” “当然不是,我还喜欢……”水影急忙解释,后面那个字却没说出来。 “你还喜欢什么?”炎曜的神情露出一丝期待。 水影到底不是一个喜欢表露的人,她犹犹豫豫地说:“我……还喜欢……” “老大,水小姐,你们怎么在这裡,可叫我找半天!”杰克跑得满头大汗,似乎找瞭他们许久,“我刚去青霄饭店接你,却见到瞭令尊气呼呼地从饭店出来,还跟著一对文质彬彬的夫妇,炎老爷要你赶快回傢一趟,还说如果你不回去,后果自负。” “那对夫妇呢?他们去瞭哪裡?”水影关切道,居然忘瞭这件事。 “他们准备去女儿留下的地址看看,听说他们的女儿也叫水影,和您就差瞭一个字,真是缘分啊!” “坏瞭……”水影一拍脑袋,“我得赶快去找老常一趟,不然就坏事瞭。你父亲那边,没问题吧?” 炎曜说自己会好好和父亲解释,要她放心。 水影叫瞭一辆黄包车,就往老常傢去瞭。 刚一到傢,就见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父亲深色凝重,母亲却在抹泪。老常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见到水影像见到救星一般。 “小祖宗,你可算回来瞭。”老常长须一口气,说。 父与子 老常虽然知道这一切,却不好跟水影的父母解释,毕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一个外人说出来总归是不可信,所以隻有等水影回来,让一切真相大白。 水父与水母坐在梨花桌前,均是惆怅,脸上写满瞭担忧。 水母十分忧心,泪眼朦胧:“一定是出事瞭,影影不会是被绑架瞭吧?”她像想起什么,突然捂住胸口说:“完瞭完瞭,我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篇报道,说国外回上海的游轮沉船瞭,不会就是影影的那一艘吧?当时也没怎么注意,又收到瞭女儿的亲笔书信,就更没往那个方面想瞭……可是现在想来,也许是女儿的好友模仿她的字迹,不让我们担心啊!” 水父不由得心慌起来,却压抑住心头的不安,反过来安慰妻子。 “不,不是这样的!”水影一直知道母亲有心口痛的毛病,要是著急生病瞭可怎么办?那她就是大大的罪人瞭。 “你……不是今天早上的姑娘吗?”水母抹泪道。 水父:“对啊,姑娘你怎么来瞭?难道还是因为炎督查的事情?” 水母到底是名门大户出身,到这时也没失瞭风度,她擦干眼泪,说:“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和炎督查的父亲虽有交情,也觉得两个孩子合适,可是若炎督查已经心有所属,我们一定不会插手,更不会阻拦你们在一起……我隻是担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怜她年纪轻轻,和你一般大,怎么就……” 第87章87 “妈妈,我就是影影啊!”水影再也忍不住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母亲跟前,缓缓蹲下,含泪道:“母亲,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未名湖边放风筝吗?风筝越来越高,你就说,以后我回来我们也要一起放风筝,我们拉鈎鈎……” 水母满眼震惊,水父亦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也激动道:“你真的是影影吗?” “爸爸,你不是经常跟我说,‘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即使我们以后获得成功,可是仍然有很多贫困的人,我们一定要匡扶正义,才不辜负活著的意义吗?” “你真的是影影!”水母喜道,她牵著女儿的手,扶她坐下,环顾女儿四周,说:“怪不得我见你就有亲切的感觉,你打扮的样子也是我们之前送你出国的装扮,可是,到底发生瞭什么事?” “哎,一言难尽……”水影摇头,今天是她第二遍讲这件事瞭,可还是觉得惊魂未定,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 “居然会是这样……”水父有些失神,“暗夜组织和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会为瞭区区钱财就伤害一船人的性命!” “爸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良善,和炎督查一起查案时,我见瞭许多案子,人生的阅历也愈加丰富瞭,才知道,考验人性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情。” 水母说:“影影,你有这样的感悟自然是好的,隻是炎督查和你,是真的吗?我能看出来,他是个沉稳的好孩子,隻是也有可能是为瞭帮你给我们演的一出戏罢瞭。” “即使没有确认关系到恋人的程度,我们也是很好的工作伙伴。”水影答道。 在水影心中,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能遇到一个知心人固然很好,可那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一份事业才能得到发自内心的保障,也许在炎曜心中也是如此。他们不必明说,却能心意相通,已经是极好的瞭,虽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水影却觉得,还是务实些为好,做的比说的更重要。 感情毕竟是一件虚幻的东西,她从小到大看过太多的例子,今日是至亲,明日就成仇敌,傢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爱情? “孩子,你愿意和父母一起回北平吗,远离上海滩的是是非非?暗夜组织虽然可恶,但爸爸能感觉到,这是一个盘根错节的组织,十分危险,如果以你一人之力,是决计无法与之抗衡的。” “可是我还有炎曜啊,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水影没有犹豫,直接说,“女儿也知道,除掉暗夜是一件危机四伏的任务,炎曜对于暗夜组织的仇恨并不比女儿少,我已经答应他,会和他一起铲除暗夜组织,还天下以安宁。有时候,我们面对一条艰难的道路,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是正确的道路,即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水母摇摇头,“不要胡说,妈妈瞭解你,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孩子,看起来柔和可亲好说话,可是一旦认定瞭什么,就怎么都不会放弃,可是我们已经失去过你一次瞭,实在是不想再失去第二次瞭。再说瞭,两个月后就是你奶奶的八十大寿瞭,老人傢很挂念你,希望你能回去看看她。” “妈妈,我知道,”水影反手握住水母的手,“两个月后我一定会回去看奶奶的,隻是我真的希望能查清楚这件事,否则,我的内心永远都不会安定。”水父叹瞭口气,“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一旦认定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罢,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便回北平等你的好消息。” “爸爸妈妈,你们如果不忙,何不在上海滩多待一下?我让老常安排你们去玩一下,也算是尽地主之谊吧,这几天我也不忙,可以和你们一起转转。” “行吧,不过我们隻能待三天,你爸爸的学生快要毕业瞭,他要回去指导他们的论文。对瞭,你还记得顾芸吗?你之前一直当她的英语傢教,如今她也毕业瞭,我们走之前她还写信给我们,说要向她替你问好呢。这孩子如今去瞭江城武汉,好像在一个侦探事务所上班。” “小芸都毕业瞭,时间过得好快!我有空瞭一定要去江城看看她。”水影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水母点头,“这孩子也是命途多舛,唯一一个姐姐顾茉到现在还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水父突然拉瞭一下妻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瞭,水母也像是说错话般,突然噤声。 水影的眸子黯淡瞭下来,顾茉这个名字就像上辈子的一般瞭,她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后来说去香港上女校,总是给她写信,可是突然便断瞭,连她傢裡人也联系不上她瞭,这件事一直都是水影的心结…… “我们这次回去会路过武汉,你如果有什么想带的,我们可以帮你带给她。”水母突然转瞭话题,不想女儿难过。 “那太好瞭!她上次还拜托我给她带《傲慢与偏见》的英文原著呢,我找朋友淘瞭一本,好像就放在老常这裡,我去找找……”水影说著就要起身。 老常按住她,“不用找瞭,我都放在客厅的书柜裡呢,我给你去拿。” “老常就是靠谱。”水影笑瞭笑,打趣地说:“我都不知道如果离瞭你,会浪费多少时间呢。” “说什么傻话,老常怎么会走呢?我还指望沾水小姐的光,跟著水小姐吃香的喝辣的呢。”老常哈哈一笑,就去拿瞭。 *** 七天后,炎傢公馆。 炎白钰坐在花园裡喝早茶,花园裡是他原来妻子傢乡的欧式风格,中心有一个丘比特喷泉,旁边盛开著淡紫色的鬱金香,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朵齐齐绽放,炎白钰突然喃喃道:“伊丽莎白,你在天有灵应该能欣慰瞭,咱们的儿子现在很好,我和他的关系现在也改善瞭许多……” 第88章88 其实他们父子的性格很像,虽然炎曜一直因为过去的事情在怪他,可是他们毕竟是父子,炎白钰一直都不觉得儿子冷漠,相反,他外表如冰,可是内心有一团火焰,怎么都不会熄灭。 虽然在外人看起来,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可是炎白钰却一直知道,这不是事实。炎曜嘴上虽然不说,却总不忘他每天应酬多,肝不好,跟管傢叮嘱要他每天早上准备一杯菊花茶给父亲,清肝明目。在他过生日时,也送瞭一个躺椅,对他腰好,却不让管傢跟炎白钰说,还是管傢偷偷告诉他的。 所以,炎白钰总觉得,隻要把对对方的挂念都放在心裡,这就够瞭。 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十分危险,一步不慎就可能牵连全傢,如果真到那一天,所有的笑脸都会成为刺向他们的利剑,别看现在炎傢花团锦簇,门庭若市,可到时候若是他资助革命党的事情暴露瞭,落井下石必然不会少。 历史已经证明,革命必定伴随著牺牲,他早已做好瞭准备,随时准备为瞭信仰赴死。 炎曜的生母就是发现当时的管傢是敌人的暗线,才被杀害,这件事一直是炎白钰的终生之痛。所以他才一直尽可能地在物质上补偿炎曜,给他买最昂贵的汽车和最阔气的房子,因为他对他感到愧疚,怕他被自己所影响,这些物质都算是提前补偿给他的。 炎白钰深知,对儿子最好的保护就是不要让他知道这一切,他也早已为儿子找好瞭退路,如果他的事情被发现,炎傢败落,儿子还能去国外找他的外公,不至于被他牵连…… 隻是现在,水影虽然是火遍上海滩的明星,可到底不是什么名门淑女,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水影是赫寒之旗下的艺人,炎白钰和赫寒之虽有合作,却隻是利益的关系。赫寒之的背景让他担忧,若是儿子喜欢的女孩与赫寒之牵扯过深,肯定是不妙的…… 正想著,紫色的鬱金香上覆盖瞭一个人影,冷峻而高大,炎白钰喝瞭口茶,说:“你看上的女子还真是本事不小哩,水傢夫妇居然认瞭她做干女儿,还对外说她就像亲女儿一样,他们几天前坐下午的火车回北平,上午还亲自跟我道歉,说亲女儿去国外度假瞭,没搞清楚,闹瞭乌龙,请我见谅。” 炎曜淡淡地点头,这个解释,听起来倒挺合理的,看来她已经和父母通过气瞭。 “你是知道我不太在乎什么身份地位的,水小姐的事我也听过一些,最近与你携手办案,老夫对此也很是赞赏,所以,我也并不是不同意你们的事情,我隻有一个问题,不搞清楚前,我实在不放心。” “请说。”炎曜淡道。 “坊间传闻,她和赫寒之关系匪浅,甚至还有人说,她早就是赫寒之的情人瞭,所以赫寒之才会那么捧著她,可赫寒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据我所知,他和青帮的老大付瑞恒,有著脱不开的关系,二人私下甚至一起做过见不得人的生意。付瑞恒其人,阴险好色而不讲道义,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赫寒之…… 炎曜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没想到父亲竟会知道这个,不过父亲在商场沉浮多年,有各行各业的朋友,知道这个也不足为奇。隻是他以前居然没有发现,赫寒之居然能和青帮扯上关系。 “即使水影和赫寒之以前有什么瓜葛,现在也一定不会的。”炎曜十分肯定地说。炎白钰深深地望瞭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时,杰克火急火燎地赶来,抹瞭把汗,说:“出大事瞭老大,又有案子瞭!” 炎白钰看不得他这个惊慌的样子,背著手训道:“杰克,我说过你多少次瞭,年轻人还是太冲动瞭!这有什么大不瞭,上海滩出现案子又不是什么大新闻,你好好跟我儿子炎曜学学,什么叫宠辱不惊……” “可是……这次死的人,是……是……”杰克悄悄瞟瞭炎曜一眼,咽瞭一口口水,“是水小姐的经纪人老常……” 炎曜转身。 手上的报纸掉到瞭地上。 (本卷完) 莲花纹身 炎曜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时,老常的尸体已经被送到瞭巡捕房的停尸处。 他被披上瞭白佈,隻露出一张脸,被水泡得有些浮肿,已经呈巨人观,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白佈下,手脚已经被切断,隻留下一具躯干,四肢已然不见,还是在离傢不远的小河裡被发现的。天刚亮时,有老翁去垂钓,远远地看见好像飘来一个什么东西,奇形怪状的,凑近看才发现,居然是一个没瞭四肢的人…… 一位妙龄女子直直地站在他面前,隻穿瞭一件素白旗袍,头垂瞭下去,她对著眼前的人说话。 “老常,你醒醒啊,你不是说一辈子在上海滩汲汲营营,都没怎么享受过生活,等你退休后,就要到处去旅游,可是,还没退休,怎么就躺在这裡瞭……”她的鼻音很重,一双手撑在台上,才能勉强不让自己跌倒,才一离开,就脚下一软…… 炎曜赶忙上前几步,扶住瞭水影,水影没有去看他,一双眼睛隻是盯著老常。 “我不知道老常会背著我去那个酒局,”她像是对炎曜说话,又像是对自己说,“他们说,因为付瑞恒搅黄瞭我的几个项目,老常就背著我偷偷去那个酒局,想要祈求付瑞恒的原谅,谁知道被灌多瞭酒,在回傢的路上,遇到瞭不测……” 她的眼泪突然簌簌流下,滴在瞭白佈上,“都怪我,要不是我太任性,说不搭理付瑞恒,不去赚他的髒钱,老常是不是就不会被灌那么多酒?如果我能低个头,对他说几句软话,老常,是不是就不会死……” 第89章89 炎曜感到水影的背在颤抖,她转过头来,泪眼朦胧地问炎曜说:“我是不是错瞭?” 炎曜搂住她,他知道再多的劝慰也不能换老常一条命来,“你没错,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你要振作起来。老常的死法,更像是仇杀,还是血海深仇那种,凭我对付瑞恒的瞭解,他应该不至于那样,老常以前有没有得罪什么其他人?” 水影无助地摇头,“老常为人一向圆滑,对谁都笑眯眯的,又怎么会有仇人?如果真说得罪的话,最近也隻有付瑞恒瞭,可是,明明得罪他的人是我,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老常!为什么?!他有本事冲我来啊!” 炎曜搂得更紧瞭,水影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上,颓废不已。 “我刚才还想为老常验尸解剖,可是我刚想拿起解剖刀,却下不去手,我突然在想,老常也许隻是睡著瞭,等会就会醒来,如果我解剖瞭他,那么他是不是就再也醒不过来瞭!” “老常已经死瞭。”炎曜痛惜地揽住她的肩,强迫她看著自己,“我会让蒋照来验尸,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 水影摇头,唇色惨白,“我怎么能睡得著,听老常说,他还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该怎么办?从小就没瞭母亲,现下又失去瞭父亲!” 停尸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瘦弱的身影拨开杰克,闯瞭进来。 “阿爸!你怎么瞭!” 来人正是老常的女儿阿凝。 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脸颊佈上瞭泥巴,头发乱糟糟的,粗衣麻服,连鞋子都破瞭一个洞,像风雨中的一朵脆弱的小白花,泪眼模糊,对水影说:“你就是水小姐吧,我阿爸经常向我提起你,说自己在上海滩混得很好,在水小姐身边做事很开心,可是,水小姐,求求你告诉我,他怎么就没瞭!几天前,我阿爸还说要带我来上海游玩,买新衣服,可是现在,他怎么就冷冰冰地躺在这裡,动也不动!”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水影抓起她的手,心中愈加难受,像绞著一般疼。 “不,不关你的事。我过来的时候就听说瞭,阿爸是喝酒喝多瞭,在回去的巷子中遇到歹徒的,灌酒的人抓住瞭吗?那灌酒的人也许和凶手脱不瞭关系,也有可能就是凶手本人!”她睁著大大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全是愤怒。 水影抬眸,望向炎曜,炎曜说:“你放心,付瑞恒已经被巡捕房的人带走瞭。” “付瑞恒?怎么是他那个禽兽!”阿凝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满眼的震惊。水影:“你难道见过他?” 阿凝恨不得咬碎银牙,“那是我十岁的时候,阿爸外出务工,我隻能跟著乡裡的舅舅舅妈,有一天在我们种田的时候,付瑞恒来瞭,说地是他的,逼著我们交租子,舅舅不服,就被他手下的人暴揍瞭一顿,我气不过,冲上前理论,他居然色眯眯地盯著我,还说要舅舅交出我他才不再为难,舅妈害怕他的权势,隻能将我交给他。我那时才十岁啊,什么都不懂,隻知道他是个坏人,誓死不从,寒冬腊月被他关在柴房裡三天三夜,差点被冻死,后来靠著装疯卖傻才逃过一劫,被他扔瞭出去丢在雪地裡,还是赤脚走瞭几天才找到回傢的路。后来,我就再也不敢穿干净漂亮的裙子瞭,隻能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才能不被坏人惦记……” “你受苦瞭。”水影擦瞭一下她的眼泪,阿凝小麦色的皮肤,五官却是姣好的。 也许在这个时代,美貌对富傢千金是增加体面的资本,对于穷苦人傢的女孩却是可怕的催命符。 …… 一小时后,蒋照已经验尸完毕。 他脱下口罩,拿起记录板,说:“死者常昶,男,五十二岁,江淮人士,被人砍断四肢,初步判断是失血过多而死,他的胃裡有一片残留的纸屑,上面依稀能看到‘付傢,军火买卖’的字样,我还取瞭他的血,要等化验结果。” 水影沉声道:“难道是老常不小心听到瞭付瑞恒在酒席的谈话,付瑞恒干得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他担心老常洩露秘密,所以才灭口他的?” 阿凝哭著说:“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居然砍断阿爸的四肢,隻留下一具躯干,那他的手脚呢,被他们藏在瞭哪裡,是还漂浮在水面上吗?” 杰克:“搜查队已经去附近的水域搜瞭,暂时还没有发现断肢。” 蒋照:“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也不知是沉入湖底还是被凶手丢到瞭别处,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又为何对他的手脚感兴趣呢?” 水影回忆道:“老常经常穿长衣长裤,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过老常的臂膀,隐约看见有一个莲花样式的纹身,这纹身很奇特,并蒂莲开,两片叶子向两边延伸,包裹住花蕊,我觉得奇怪还问瞭一句,但是老常立马就把袖子翻下去瞭,还说就是纹著玩的,没什么其他。” 衆人的目光望向阿凝,作为老常的女儿,阿凝一定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阿凝抹瞭把眼泪,哽咽道:“阿爸以前傢裡很穷,在乡间乞讨,有一些教衆就专门收这样的小孩子,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孤儿来说,教派不教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口饭吃,冬天能给暖衣穿,就够瞭,于是阿爸就稀裡糊涂地加入瞭他们,后来,阿爸说他们居然干些盗墓杀人的勾当,他觉得良心不安,就逃瞭出来,跑来上海滩务工,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教。” 水影:“付瑞恒是青帮老大,认识些三教九流的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他在酒席间发现瞭老常的纹身,将这件事告诉瞭旁人,那些人来找老常的麻烦也不是不可能,如今的线索,还是指向瞭付瑞恒……” 第90章90 阿凝拉住水影的袖子:“水小姐,我阿爸虽然加入瞭那个教派,可是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虽然贪财瞭些,也是因为小时候穷怕瞭,不得不精打细算才能养活一傢子,求水小姐和炎督查替我阿爸做主啊!” 这时,张德发却过来瞭,他著急忙慌地说:“老大不好瞭,付瑞恒被放出来瞭,说老常之死隻是强盗所为,和青帮无关。还是工部局的威廉董事亲自吩咐的,巡捕房不能不卖他这个面子。” 付瑞恒一向和威廉交好,给瞭他不少好处,如今犯事瞭,威廉自然不会不管。 其实严格来说,杰克和威廉还有点亲戚关系,威廉是杰克二姑母的表弟的舅舅的侄女的丈夫,可是杰克觉得威廉一向眼高于顶,看谁都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又贪财好色,喜欢争权夺利,每次在路上看到杰克就当空气一般,所以杰克也完全说不上话。 阿凝听罢,捂著脸痛哭道:“为什么!他们有钱有权,官商勾结,可是我阿爸何其无辜,又有谁会为他的事情负责?!我算是看透瞭,偌大的上海滩,上位者不过是一群吃人的怪物,寻常百姓在钱与权面前没有半点尊严可言!” “常小姐慎言啊!”张德发劝慰道:“人死不能複生……” 水影也气极,“我不管那些上层人的游戏,可是老常就这样白死瞭吗?” 张德发支支吾吾地说:“付瑞恒……他说……愿意赔老常女儿一笔钱,大概是二十银元。威廉董事还说,明天要炎督查出差公干三天,离开上海滩。” 这摆明就要炎曜不插手此事,三天,足够将所有证据都毁灭殆尽。 “谁要他的臭钱!”阿凝十分愤怒,通红的双眼写满怒气,“我隻要付瑞恒给我阿爸偿命!” 水影抱住瞭阿凝,一下一下拍她的背,“你放心,我一定会为老常报仇的。你如果愿意,以后就跟著我,当我的妹妹。” “我怎么配当水小姐的妹妹?如果水小姐不嫌弃,就当收一个丫鬟就是瞭,我愿意用自己的劳动换钱,而不是让水小姐可怜我,施舍我一口饭吃。” 水影深深地、最后望瞭老常一眼,心想:老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凝的。 阿凝的面色如死灰一般,“隻是,不必再说什么报仇的话瞭,如果我阿爸活著,也绝不希望水小姐为他入险境。” 她无助地望向老张,“请跟威廉董事说,那二十银元我会收下,从小到大,我受到的欺负还少吗?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在我头上,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普通老百姓,就算受瞭天大的委屈,在金钱与权贵面前,也……隻能忍著……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说实话,我从小就想读书写字,可是舅妈说女孩子读书没有用,能写个名字就行瞭,所以我隻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许当一辈子丫鬟,这就是我的命瞭……” 水影的眼中露出悲凉,隻觉得眼前雾气弥漫…… 狂风骤起 从巡捕房出来,外面的阳光实在刺眼,炎曜嘱咐杰克将阿凝安顿在客栈,要她三日后再来水宅工作。现在的水影,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和休息……送走阿凝后,炎曜站在前面,正叮嘱杰克要好好照顾阿凝,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水影……水影突然一阵眩晕,居然没看到门槛,脚一歪,摔倒在地上。 一股锥心的疼痛扑面而来,却忘记瞭叫,炎曜见水影没有跟来,向后一望,发现她坐在地上,一手撑著门栏,一手捏著脚脖,连旗袍都被刮破,白皙的小腿上有一道可怖的刮痕,正渗出鲜血。 炎曜急忙转身,脱下外套给水影披上,将她一把抱起,水影将头埋在炎曜的胸前,不让外人看她的表情,隻有炎曜感觉到,自己的前襟正被泪水沾湿…… “别怕,你信我,我一定不会放过杀害老常的凶手。”炎曜不知怎么安慰,隻觉得心乱如麻,对她耳语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就好像哄小孩似的。 水影将头埋得更深瞭。 几步后,炎曜将她塞到瞭汽车裡,对司机说:“去水小姐的别墅。” *** 李为乐早已等候在水影别墅的侧门,隻等水影回来。他刚刚才从老张口中听到这个噩耗,想也不想地就丢下手裡的工作飞奔而出,隻想快点见到水影,可是,又不知去哪裡找,隻好第一时间守在她的门口。 他不敢呆在正门,隻觉得太惹眼,怕伤害水影的清誉,就等在侧门,想著第一时间能够安慰她。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水傢门口。 炎曜下车后,将水影抱出瞭车,李为乐看不到水影的表情,隻觉得她很悲伤,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倾颓。小腿处正流淌著鲜血,像搁浅的人鱼,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隻能眼睁睁地看著炎曜将水影抱回瞭傢中。 李为乐冷笑一声,隻觉得悲哀。 在外人看来,炎曜和水影才是般配的一对,而他隻永远是一个无名的配角,就算等到天荒地老她也永远不知。可是,他算什么?他的真心于她而言,又算什么? 简直太可笑瞭,像个小丑。 …… 水影像失瞭魂魄一样,任由炎曜抱著进入瞭房间。 他将她放在床上,找到药箱,蹲下来轻轻给她上药,在擦酒精时,水影“嘶”瞭一声,听到这声音,炎曜才确信眼前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将纱佈取出,炎曜十分细心地给她包扎,一圈一圈的,生怕弄疼她,又将她的腿移到瞭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水影坐在床上,仍是两眼无神。炎曜再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因为蹲太久,腿已经麻瞭,可这点不适和她所经受的痛苦怎么能比? 第91章91 出乎意料的是,水影似乎注意到这点,向他伸出瞭手想拉他起来,炎曜抓住她的手,水影却淡淡道:能坐到我身边来吗? 炎曜点头,依言来到瞭她身边,看到她这个脆弱如琉璃般样子,炎曜心想,就算她现在让自己从窗口跳下去,他也会眼睛都不眨就同意的。 “老常真的像阿凝所说一样,白死瞭吗?”水影突然抬头望著炎曜,眼睛红扑扑的。 炎曜一把搂过她,“怎么会?” “可是我知道,你也有你的不容易,如果你迫于工部局的压力而停止调查这个案子,我不会怪你。” “即使明面上不能,我也会暗地裡跟进,绝对不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我已经派人四处打听瞭,那纹身是莲雾教的图样,隻是那教派在江湖上消失瞭许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已经解散瞭。莲雾教三十年前在广东起傢,做一些盐运的买卖,暗地少不瞭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隻是十年前老教主被弟子刺死,莲雾教就这么四分五裂瞭……” 水影静静地听他讲话,轻轻地嗯瞭一声,听不出情绪。 窗外刮起瞭风,秋风萧瑟,带著寒凉,炎曜看她全身冰冷,摸瞭摸她的额头,说去给她做晚餐,他之前已经在办公室吃过,所以做她一人的就足够。炎曜下楼捣鼓瞭许久,终于端上瞭一碗面,上面卧著青菜和鸡蛋,隻是手背上被油烫瞭个泡,有些狼狈。 “要我喂你吗” 水影摇头,“我是伤瞭腿,又不是伤瞭手。” 低下头,一根一根地吃著面条,就像老师口中最听话的学生,老师说什么,这学生就做什么。 隻是,水影的手突然一顿,像霜打的茄子般,又开始滴滴答答地掉眼泪,“以前我拍戏到很晚时,老常也是这样给我做瞭面,我还总笑他的面清淡没味道,还说若是他开瞭面馆,一定会无人问津的赔本,可是,我以后却再也吃不到他做的面瞭,为什么……这天底下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倒霉的会是他……”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荒谬、很钻牛角尖,可是总有人遭受不幸,为什么这份不幸会落在老常的头上?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这可怕的命运不是落在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头上…… “如果我以前能对老常好一点……再好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别想那么多瞭,事情已经发生瞭,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坏瞭。”炎曜用手擦去她的眼泪,眼泪却越来越多,像断瞭线的珠子,最后,炎曜隻能去拿纸巾。 水影打开纸巾,将整张脸埋瞭进去,断断续续地说:“我……吃不……下瞭。”“吃不下就算瞭。”将面拿到床头柜上,就这样安静地陪著水影。 “我其实……没有那么勇敢,特别是对亲近的人,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们受苦……”水影的脑子像断瞭弦似的,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很害怕,现在一闭眼就是老常死的样子,他肯定……肯定很痛苦……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瞭……我……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突然离她近瞭一些,亲吻在她的额头上,水影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扑朔著。 她搂著他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像一放开他就会不见一样,炎曜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部,没有一丝不耐烦。 “你已经做得很好瞭。”炎曜安慰道,见她似是累极,便要她睡下,说自己就在这裡陪著她,哪裡也不走。 水影指瞭指灯的开关,说:“把灯关掉吧,太亮瞭……我睡不著。”炎曜照做瞭,找瞭把椅子坐下,拉住水影的手,守在她身边。 水影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重如千斤,迷迷糊糊的,好像睡著瞭,又好像没有,半夜突然惊醒,发现炎曜不见瞭,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隻是双手挥舞著,嘴裡喃喃叫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这裡。”炎曜本想悄悄地进来,却听到她在唤自己,赶忙回到她身边,“我刚下楼去拿瞭热水,怕等下你需要,放心,我再也不走瞭。” 黑暗中,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嘴被堵上,那是一弯柔软的唇,摸索著,好像蜻蜓的翅膀,弄得他心痒难耐。黑暗像一个放大器,放大瞭他所有的感官,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不能看清水影的五官,隻是鼻尖闻到瞭她清甜的味道,炎曜隻觉得什么正人君子,不当也罢。 他按住她身后的头发,回吻瞭过去,她也搂住他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 水影慢慢地向后仰去,二人倒在瞭床上,像躺在瞭此起彼伏、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之上,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是假的,隻有眼前的人是真的……炎曜的衬衫已经被脱下,他看不见水影的样子,隻感觉到她冰凉滑腻的肌肤,在黑暗中,如诱惑他犯罪的妖冶…… 外面狂风四起,炎曜很喜欢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所有人都被风吹的很凌乱,好像隻有这样,才回归瞭他们原本的样子…… 隻觉得今天的水影似乎格外不同,好像十分决绝、用尽所有力气地在亲吻他,就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似的,炎曜突然有些心慌,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顿时停下瞭所有动作。 “怎么,你不想继续瞭吗?”水影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吹得他的发丝痒痒的,她说:“难道你不想……不想要……” 炎曜用手指堵住瞭她的嘴巴,不让她说出最后一个字——她高估瞭他的自制力,如果她再继续说话,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 第92章92 “这样就够瞭,影影,等我们结婚后,我一定给你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可是,不是现在……”炎曜下瞭床,摸索著穿上衬衣,回到瞭原来的椅子上。 水影没有再说话,隻是坐起身,一点一点地穿好瞭衣服,在黑暗之下,默默地擦去瞭眼角的一滴泪。 此时,她心想:上辈子就是因为轻信瞭那看似正义的船长才被炸弹所害,溺毙于深海,当她重生时便已经发过誓,这辈子她可以依靠别人,却不会依赖任何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我一定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为老常报仇,哪怕这个想法很疯狂,我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曜之,不要怪我…… 此时,窗外开始吹起北风,虽然不大,却很阴冷。 李为乐仍然立在水影楼下,刚才见炎曜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窗口,突然手不受控制地掏出瞭枪,后来见熄瞭灯,那一瞬间,甚至想立马拿著枪冲进去。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他不能这样做! 他点瞭一根烟,看著青烟袅袅,却又把它按灭瞭。李为乐是最近才学会抽烟的,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却还是那么做瞭。 突然笑瞭,在风中十分瘆人,好像一个没有傢的孤魂野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隻是一颗名为妒忌的种子已经在心头种下,愈来愈大的北风让它生根发芽,野蛮生长…… 就这样在别墅外呆瞭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失魂落魄地回去。 总像有什么东西落在瞭那裡,也许是他的一颗真心,也许,是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 呵,谁知道呢? 青帮老大 第二日。 炎曜一早便要离开上海,水影还在沉睡,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皱著眉,好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显得心神不宁。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炎曜走之前在水影额头轻轻吻瞭一下,隻觉得万般不舍。 华灯初上。 水影坐在化妆台前望著自己,因为哭过,眼睛有些肿,脸色也不好。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明明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瞭,可是过往的回忆还是放电影一般在脑中回荡。 她拿出粉饼给自己化妆:擦粉,打胭脂,画瞭又细又长的柳叶细弯眉,最后涂上瞭红唇……又恢複瞭之前的神采,却对镜子裡的人感到很陌生。 她挑瞭一件芙蓉色的旗袍,脖颈处绣著金线,桃花缓缓地盛开在锁骨处,衬得妩媚动人,很少穿这样明丽的颜色,水影有些不习惯。套上一件大翻领大衣,开阔的领口露出裡面旗袍的元宝领,大衣衣摆长度隻比裡面旗袍短一截,显得身量窈窕。 水影打开门,秋天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瞭个寒战。叫瞭一辆黄包车,停在瞭付瑞恒所在的宁宇堂。 深吸一口气,踩著高跟鞋,水影缓缓地下车,小厮热切地迎来,说立刻去通报,要她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宁宇堂的大门打开,小厮热络地请水影进去。 走廊的尽头,付瑞恒负著手站在那裡,见到水影不由得眼前一亮,脸上洋溢著志得意满的笑容,他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水影垂下眼眸,慢慢地进瞭屋子…… *** 炎曜虽不在,但在此之前,他秘密派老张以流氓罪押下付瑞恒的耳目江四麻子,既然动不瞭付瑞恒,就从他的手下入手,一点一点深挖下去。 江四麻子被羁押后十分不满,嘴裡骂骂咧咧的,还说自己是付老大的人,他们居然敢捉他!他醉醺醺的,昨夜刚吃瞭酒,还是巡捕们在最近的青楼找到的,现下还没醒,脑袋晕晕乎乎的。 李为乐来得很早,对老张说希望能由他来审问江四,老张因为李为乐上次审讯的出色表现,便答应瞭,可他今天要去应付领导检查,所以不能来,就留下李为乐一人。 打开门,江四眯著眼,打瞭个哈欠,不屑地说:“谁啊?”待看清李为乐,惊讶道:“怎么是你?” 李为乐倒不是很惊讶,毕竟江四是付瑞恒的得力手下,要先抓的必然是他。 江四就是之前的瘦竹竿,和李为乐已经交过手瞭,隻是二人留下的回忆不是很愉快。 江四紧闭上双眼又睁开,努力让自己清醒,毕竟上次他已经知道瞭这小警探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实际上可不是好惹的。 李为乐点瞭一根烟给自己抽上,又抽出一根,递给江四。 江四有些受宠若惊,犹豫著不知接不接。 李为乐不耐烦道:“抽啊,难道还要我喂你。” 江四赶忙接过,由旁边的巡捕点上。 “老实交代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哎呀呀,冤枉啊,那个摆水果摊的王三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不过就要他交一下保护费,他就叽叽歪歪的,我就绑瞭他的女儿,最多隻是亲瞭亲她的小嘴,咱们也隻是小打小闹,可不是什么大事!您啥时候放小人回去啊?”江四像个老油条,圆滑地说著像是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台词,“我知道您和那位大人有关系,就算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于您啊!” 李为乐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以江四这锱铢必较的性子,居然会放过他,还和他道歉,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瞭。 原来,竟又是靠著那位的缘故……李为乐突然觉得胸闷,连握住烟的手指都停住瞭。 无论他逃到瞭天涯海角,那人果然能够找到他。 将审讯本放下,“你知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您对啥感兴趣,小的一定是知无不言!”江四抽瞭一大口烟,吐出烟圈。 第93章93 “水小姐的经纪人常昶遭遇瞭毒手,说,是不是与你有关!”李为乐按灭瞭烟蒂,先声夺人。 江四哎呦一声,“这……这从何说起啊!小的隻是老大的手下而已,本本分分的,老大昨天难得很高兴,赏我们许多银元,小的这才去青楼玩玩,谁知道酒还没醒就被押过来瞭!” “你不用多说,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就行,第一,那天付瑞恒的酒席,你是否在场?” “……是。”江四有些不寒而栗,这小警探什么时候这么吓人瞭。 “第二,经过验尸,常昶胃裡还有没消化干净的东西,和付瑞恒倒是息息相关呢。”李为乐走近瞭一步,逼问道。 江四耷拉著眼睛,“那……那是……小人也不知道啊。” “还想狡辩?”李为乐的低气压让江四有些喘不过气,“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不想活瞭。” “我……哎,那是老大气不过,想要逗弄一下老常,就随便撕瞭账簿的一页纸,让老常吞下去。” “那莲雾教呢?付瑞恒和莲雾教有什么关系?” 江四又吸瞭一口烟,平複心情,“老大早年是和他们教的头头做过生意,可是现在早就没有联系瞭啊!” “但是巡捕搜到瞭你们和莲雾教的密信往来,证明仍然在联系,而中间的联络人,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这密信,正是在你傢搜到的。” 江四一惊,话都说不明白瞭,“这……” “你刚说付瑞恒今天很高兴,赏瞭你们很多银元,那你可知道付瑞恒为什么那么高兴?难道……”他逼近瞭一步,“是做瞭什么亏心事却没被抓住,所以得意起来?你也不必狡辩瞭,你们无意中发现常昶的纹身,所以替莲雾教除掉老常这个叛徒,还用莲雾教规定的死法——斩去四肢,代表让此人魂魄不安,不得升天。”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咱们老大一向是遵纪守法的,”他特意加重瞭“一向”两个字,“隻是昨日晚间水小姐来瞭,老大请她进瞭房间,顺便给我们钱去吃酒,说不要打扰他们,嘿嘿,郎情妾意,都一晚上过去瞭,老大一定是抱得瞭美人归瞭!” “你说什么?!”李为乐抓住他的衣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江四隐隐约约感觉到瞭李为乐对水影的心思,汗都出来瞭,隻是嘟哝著:“小人……小人说的是事实……” 李为乐从江四嘴裡抢过瞭烟蒂,一下子按在他的手腕上,江四被烫的“啊”瞭一声。 “把他给我绑在铁架子上,严刑拷打,看他还怎么嘴硬!”李为乐眼眸冰凉,没有半分温度,他抄起一条鞭子,指著他道:“我劝你最好认罪,否则我手上的鞭子可不会长眼。” 江四慌瞭,“大人饶命啊!小人真的是冤枉的!”一旁的巡捕小声提醒道:“炎总督查明令禁止对嫌疑人动刑,况且咱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江四和案子有直接关系,是不是……” “炎督查在这裡么?”李为乐冷冰冰道,“既然不在,那就全听我的!” 官大半级压死人,小巡捕也不敢再出声瞭。 不一会儿,阴暗的审讯室裡传来瞭江四的惨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牢房裡,像无数黑色的乌鸦飞过,四散开来。 *** 付瑞恒幽幽地从床上醒来,他的头很痛,迷迷糊糊的,看见有美一人,正倚在栏杆前梳头。 昨晚他和水影先是一同喝酒,喝得有些晕胀,然后他就去洗澡,洗完之后出来,隻觉得越来越晕,连美人的笑靥都像在眼前旋转,后来发生的事,就全然不记得瞭。 她神情自若,微微侧著身子,正用梳子梳著长发,黑发如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上一下一下地梳著,漫不经心,远远望著,好像神仙妃子一般。 付瑞恒来到水影身边,望瞭她耳朵一眼,“啧”瞭一声,从抽屉裡拿出一对东珠耳环,给水影戴上。 其实水影身上的珍珠耳环已经很昂贵瞭,这珍珠洁白圆润,是上好的北海珍珠,可是和付瑞恒拿出的这一对价值千金的东珠相比,还是逊色瞭不少。 他想低头亲吻水影,却被她推开,她垂著眸,以一种羞涩的声音说道:“昨晚影儿已经很受用瞭,少吃才多有味。” “呵呵,”付瑞恒也不恼,倒喜欢她这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模样,捏著她的柔夷说:“那么,我就当你答应瞭。” 水影也没有回他,隻是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说:“今日我想出门转转,不知付老大是否有时间?” “自然是有的。”付瑞恒点头如捣蒜,以前他邀约水影瞭许多次,每次都被不同的理由给挡瞭回来,现下水影居然反过来约他,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其实,凭借付瑞恒在上海滩闯荡多年的经验,他不是不知道水影这次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定有鬼,若不是为瞭那案子,她是断断不会低头的,可既然她愿意,付瑞恒也不在意那么多瞭,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想来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付瑞恒有把握控制住局面。 在出门的轿车上,水影陷入瞭沉思。 昨夜幸好付瑞恒喝下瞭她准备的迷药,否则,就隻能以身饲狼瞭……乱世之中,连人命都如草芥一般,更何况女子的名节? 如果付瑞恒没有喝下那杯酒,或者她的计划暴露,她也隻能认命。既然工部局说没有证据,那么她就主动靠近付瑞恒,拿到证据,如果他们还是狼狈为奸,水影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他们鱼死网破。 老常,不能白死。 第94章94 什么名誉清白,她都可以不在乎,哪怕付出自己的所有,也要为老常报仇雪恨! 在付瑞恒熟睡后,水影翻箱倒柜,试图找到那本账簿,可惜却一无所获,所以快天亮时,也隻能还原所有摆设瞭。 不过,她还有机会。 付瑞恒名下还有一座东辉大厦,若是能够进入顶楼的办公室,一定能有所收获。 仰人鼻息 这天,付瑞恒陪著水影逛瞭许多铺子。 正午太阳有些大瞭,秋老虎不是骗人的,水影提著刚买的衣服从店裡出来,付瑞恒赶紧接过她的包,还撑开伞。 小厮们都有些惊奇,这付老大气宇轩昂,平日裡都是女人围在身边的,哪裡轮得著他来伺候别人? 不过付瑞恒好像很享受水影这不冷不热的样子,愈发殷勤瞭。 手下突然悄悄对付瑞恒说:东街的王傢居然不服管,在他们的地盘闹事。付瑞恒痞气上来瞭,说要他们等著瞧,对水影却说,车没有停在附近,他去开车,要水影在原地等他。 水影忽略瞭路人豔羡的目光,却好巧不巧地撞上瞭原洛依,自从杜傢落败后,原傢就解除瞭她和杜邵凛的婚约,她本失落瞭一阵子,毕竟这件事传出去也不光彩,他们傢还落瞭个见死不救的名号,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日子还是要照常的过,原洛依最近便又打起精神,恢複瞭往日大小姐的做派,上海滩男人多的是,凭她的傢世长相,难道还愁嫁不出去么。 她望著水影,目光带上瞭鄙夷,轻飘飘地说:“呦,水小姐还真是受欢迎啊,这上海滩谁不知道,最近你和炎总督查走得很近,还以为会结为连理,没想到又来到瞭付老大的身边,可真是一手好本事呢!料想炎督查也不会真的倾心你这种见异思迁的女人,隻会凭借著一张脸勾引男人,狐媚得很,简直是拉低瞭他的档次。” 水影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很直白地说:“就算我飘忽不定,又关你什么事?” “你……居然把水性杨花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呢!” “我一再忍让,是因为懒得和你计较,若你非要找我的晦气,我不介意让那件事在上海滩人尽皆知。” “你这个疯女人,我原洛依一向行得正坐得直,哪有什么不光彩的事?你自己声名狼藉,别要拉我下水!” “是么?”水影冷哼瞭一声,在原洛依耳边低声说瞭几个字,她立刻脸色大变,望著水影,像盯著一个怪物。 “你怎么知道?这……” “所有人都有秘密,老常死后我也不想再演戏瞭,说实话,现在赚的钱我一辈子都花不完,隻想专心过自己的日子,如果你非要为难,就休怪我不客气。” “算你狠!”原洛依留下这句话就飞也似的走瞭。 知道这件事也算是一个巧合。原洛依和杜邵凛在一起两年后,因为受不瞭他经常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所以有段时间总是去新开的酒吧喝酒,像是自毁一般,每天醉醺醺地回傢。 有一天原傢新来瞭一位傢丁,长相英俊,原洛依喝醉酒后,心想凭什么杜邵凛能花天酒地,她却要为他守身如玉?就要那傢丁去她房裡送东西,二人一来二去就勾搭上瞭。 后来原洛依发现自己怀孕,算时间是那傢丁的,就慌不择路地去医院打胎,本来全副武装,用大衣围巾包好,隻露出一双眼睛,可正好撞上瞭老常。她的化验单和病历掉在瞭地上,老常一眼就看到瞭原洛依的名字,自然知道瞭她去打胎的消息,水影便也知道瞭此事。可她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就由著原洛依去瞭。 如今的世道,就是一个乱字,不光政局混乱,上流社会的男女关系更是混乱,水影听说一个大官公子有三十多位情人,其中还不乏其他勋贵的人妻,还有一位,甚至是满清遗老的妻子,至于什么□□游戏,更是不稀奇。 也许原洛依这种事就算曝光瞭,也隻是一个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却早已醃臢混黑的深湖而已。 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人心惶惶,便更看重眼前的快乐,今宵有酒今宵醉。因为这快乐并没有保质期,也许明天就会因为一场战事而分崩离析瞭。 …… 付瑞恒不一会儿就摆平瞭王傢,吹著口哨正得意,刚要和水影继续逛街,水影就提议去东辉大厦转转,付瑞恒也欣然同意瞭。 另一个手下突然急匆匆过来,对他耳语瞭几句,付瑞恒神色一变,似乎染上瞭怒色,他吩咐瞭手下几句,对水影说自己有急事处理,要她先回去休息。 “等下我将这些大包小包都托人送到你的宅子,今天要不还是派人接你去宁宇堂吧。”付瑞恒试探著问。 水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日方长,付老大何必如此心急呢?我今日有些累瞭,还是回自己的宅子吧。” “明天呢?” “明早你来我的宅子接我吧,我等你。” “那自然是最好的。”见到美人容颜如画,柔声细语,付瑞恒烦躁的心情也舒缓瞭不少。 *** 第二天一早,付瑞恒就来到瞭水影的宅子。 他带瞭许多早餐过来,有富春楼的小笼包生煎包,沉记的桂花糕灯笼膏,更有扬州楼的酒酿汤圆…… 摆满瞭一大桌子。 水影倒是不紧不慢地吃著,她很清醒地知道付瑞恒对她好不过是因为觉得她新鲜,若是日子久瞭,像他这种男人免不得会找另外的莺莺燕燕,到时候她也隻有被遗弃的份瞭。 谁知。 从水宅出来,正好遇见瞭风尘仆仆回来的炎曜。 第95章95 杰克跟在他身后,也是眉眼疲惫的样子,天知道炎曜这两天是多么辛苦,没日没夜地工作,就是想尽快完成任务,好早点回来上海滩,却没想到,见到眼前的场景。 “水小姐,他怎么会在这裡?”杰克到底还是憋不住,一股脑将疑问全倒出来瞭。 水影沉吟瞭许久,就在杰克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红唇一抿,淡道:“如你所见。” 炎曜立在那裡,隻穿一件黑色的风衣,嘴唇动瞭动,却最终没有说话,像一座雕像。眼见著付瑞恒挽著水影从他身边走过,像示威似的,捏瞭捏水影的手,宣誓主权,目光充满挑衅。 水影隻觉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却不能,她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知道这件事,却没想到竟来的这么早。 他一定是对她失望极瞭,也许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碎成瞭粉末。 本想直接略过炎曜,付瑞恒却停在那裡,对炎曜挑眉说:“炎督查,好久不见啊,影儿已经是我的人瞭,还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她瞭。” 炎曜隻是直直地盯著水影,像是要将她盯出一个洞,心裡有个声音,希望她说些什么,哪怕骗骗他也成,可是,水影垂下眸子,一句话也没辩解。 他有一万个为什么,却没有问出口,心中似乎懂瞭,却又升起烦闷…… 原来,她到底不能完全信任他。 二人相顾无言,付瑞恒却说:“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炎督查一向秉公执法,若是手下人犯瞭大错,不知会不会包庇呢?” 杰克替炎曜问瞭:“你什么意思?” “我的手下江四被你们巡捕房的人给活活打死瞭,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炎督查这么正派,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这怎么可能? 炎曜心底的鬱结被惊讶冲淡——老张办事老道,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况且他早已吩咐过不能动刑,要留活口。 老张突然气喘吁吁地过来,“炎督查,出大事瞭,李为乐那小子也不知抽瞭什么风,居然将江四麻子给……给活生生打死瞭,现下我将他关在禁闭室,等您发落。” 水影也是一惊,小李一向脾气温和,怎么突然会出这样的事?心中又有些触动,原来炎曜并不是没有管老常的死,而是如他所说,暗中调查。 脸上扯开一抹笑,说:“瑞恒,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李是我的朋友,他一向是个老好人,做事情勤勤恳恳,生怕犯一丁点错误,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付瑞恒早就被那声“瑞恒”迷瞭心智,哪还管得瞭其他,“哎呀”瞭一声,“也许吧,谁知道呢?还请炎督查调查清楚,不要让江四白死。” 炎曜的眉头不可见地皱瞭一下,“去禁闭室。”他对杰克和老张说,转身离开…… 水影隻觉得他的背影高大,却很冷漠孤寂,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炎曜一定是生气瞭,觉得她背弃瞭他,可是,水影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对她来说,没瞭期望便不会失望。 为瞭老常,她愿意做出任何牺牲。 *** 李为乐觉得一切就像是做梦,他蜷缩在角落,隻觉得一颗心在狂跳。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禁闭室瞭,上一次还可以说是误杀犯人,不让他们伤害人质,可是这一次,却怎么也说不清瞭…… 馀光瞥见手上有血迹,是江四的,立马抓起地上的稻草开始擦拭,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血被晕染得越来越多,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在他的鼻尖游荡,弄得他想吐。 那个江四怎么这么不中用,才打瞭一会儿就断气瞭? 他是不是错瞭,自从江四说出那句话,李为乐就觉得自己脑子一热,眼前似乎全是水影在付瑞恒身下承欢的样子,那时的他,好像耳边已经听不见江四的求饶瞭,隻是那样机械的,一下一下地抽打著江四,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发洩心中的怒火。 不,他没错! 江四是付瑞恒的手下,就像是付瑞恒的一条狗,他的命又何足挂齿?付瑞恒犯瞭错,那么他替付瑞恒受过,又有什么错!况且江四就是个人渣,欺男霸女,杀瞭他,那就是是替天行道…… 若是父亲知道瞭这事,说不定还会高兴,拍著他的肩膀说,乱世之中血性男儿,哪有没杀过人的…… 可是李为乐不想这样,这样冷酷的自己,实在是让他陌生,甚至是恐惧。他趴在稻草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好像唯有这样,才能不那么恐惧。 这时,禁闭室的门被打开,炎曜站在门前,目光沉重地望著他。 李为乐隻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狼狈瞭,他不想以一种弱者的姿态出现在炎曜的眼前,那么卑微无助,就像隻能仰他人鼻息而活。 他爬起来,强撑著一点一点地站瞭起来,挺起脊梁,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打死瞭他。”顿瞭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必再见 炎曜聚集著手下的探长开会,他神情冷峻,没有一丝表情,探长们都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他也隻像平常一样听取他们的报告,并没有刻意与他们过不去,隻在有时会提出一些犀利的问题。 一如往常。 杰克心想,这就是在炎曜手下做事的好处瞭。 即使出瞭水小姐那样的事,还因为李为乐的事情被工部局的董事为难,炎曜也隻是去斯科特路拳击馆打拳,发洩一下,并不会将怒气发洩在下级身上,更不会因为自己的不顺而为难旁人。 第96章96 很多人隻要得到一点权势,就将下属视作情绪垃圾桶,隻要自己不悦,就会没来由地训斥下属,他们不是没跟过那种探长,有时候被训得狗血淋头都是常事,可是,这种事情在炎曜这裡从未发生过,一次都没有。 这也是炎曜这么多年让人信服,甘心为他赴汤蹈火的原因。 可是最近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乱瞭,不光老常之死进展受阻,连李为乐那边付瑞恒都咬死要炎曜枪毙他,一命偿一命。他已经看过李为乐对江四的审问卷宗,说实话,裡面有许多有用的信息,可见李为乐对此事是很上心的,隻是方式太激进瞭,最后居然伤瞭性命。 在另一边,付瑞恒不是不知道李为乐与那位先生有关,可他猜想李为乐隻是那位先生的手下或远房亲戚,现下是对方杀瞭人,他们理亏,就应该付出代价。 炎曜打开文件,是对李为乐最后的判决,多数人都赞成枪毙他,以儆效尤。 炎曜沉吟瞭一下,背影有些僵直,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内心在想什么。 最后,他郑重地在文件上写下两个大字—— “同意”。 *** 水影是从报纸上得知李为乐要被处决的消息的,这几天忙著搜集证据,都没看报纸,还是阿凝整理傢务的时候将两天前的报纸打包,水影才无意中看到的,上面说行刑是三天后,也就是明日早晨! 她来不及打扮,隻披上瞭披肩就往炎曜的办公室而去。 这两天和付瑞恒虚与委蛇已经让她心神俱疲,好不容易与他一起进入瞭东辉大厦的办公室,趁他不备才找到那账簿,裡面有许许多多付瑞恒的账目,都是鸦片和军火生意,后面还有一些礼物往来名单,有一页记录瞭那场饭局的送礼情况,除瞭一些常规往来之外,水影还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名字。 赫寒之…… 原来那日的饭局赫寒之也在场! 他送给付瑞恒一个纯金打造的莲花,那形态,似乎和老常手臂上的纹身十分相似……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 …… 警卫是水影不认识的人,炎曜早已换瞭新的办公室,外面红墙白瓦,旁边有一座钟楼,几棵高大的榕树,鬱鬱葱葱,显得庄严神圣。这是水影第一次来这裡,其实她还是习惯以前的巡捕房,让人感到更亲近。 杰克正好路过,看到水影像见到瞭亲人,忙问:水小姐怎么来瞭? 水影说明瞭来意,杰克点头说他也不信炎督查会真的下令枪毙李为乐,毕竟小李的品性他们最清楚,绝不是残忍弑杀之人。 他让警卫放水影进来,带著水影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瞭炎曜的办公室门口。 杰克敲瞭敲门,裡面传来炎曜的声音。 “请进。”他手中正握著一个证物袋,裡面有一隻造价昂贵的钢笔,将证物袋放回抽屉,炎曜抬头,撞上瞭水影的目光。他似乎并没有料到水影会来,眼神有些迷离。 杰克说:“老大,水小姐,你们应该好好谈谈,我就不掺和瞭。”他退到后面,将门静静地关上。 偌大的办公室隻剩下他们二人。 那天在水影傢,也是他们两个人,可是水影却觉得气氛已经完全不同瞭,那次是温馨甜蜜,这次却带著点尴尬诡异。才短短几天,怎么变化能这么大?她倒想杰克还留在这裡,不会让气氛如此凝固。 她定瞭定心神,认真道:“炎曜,小李罪不至死,我打听过瞭,他并不是故意要打死江四的,况且他也是担心老常的案子,求你再考虑一下吧。” 炎曜抬头,“所以你来这裡的目的,是为瞭旁人……” “旁人,你什么意思?” 在炎曜的心中,小李怎么会是旁人? “为瞭他,你……来求我?” 他还以为她会向他解释那天的场景,哪怕就说一两句话,他都会相信。 “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小李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下属,你怎么忍心看到他就这样命丧黄泉?江四在上海滩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无非就是仗著自己是付瑞恒的人,明裡暗裡害瞭多少性命?那些穷苦百姓敢怒不敢言,隻能眼睁睁地被他欺负……” 难道我会任由小李去死而无动于衷吗……可是这句话,炎曜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突然冷笑瞭一声,“原来,你竟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什么?” 炎曜的心像被冰封住,说出的话也透著寒凉。 他说:“卿不知我,我亦不知卿。” 水影隻觉得寒意从脚底蔓延开来,她总觉得,他们就算不能当恋人,也是知己,是互相懂得的人,可是今日炎曜的话却似乎让她看清瞭,原来在他心中,她并不瞭解他,既然不瞭解,又何谈知己? 是她想多瞭,都是她自作多情。 水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炎曜握紧瞭拳头,却还是从抽屉裡拿出纸巾,递给她。 水影却没有接过,抓住他的袖子,道:“小李是我们的战友,你当真这么铁石心肠吗?” 以往她抓住他的袖子,都带著柔软的意味,轻盈,甚至有那么点不经人事的笨拙,可是这次,却能见到袖子上的褶皱,水影白皙的手背上隐约泛起青筋,她在质问他,为什么铁石心肠。 见炎曜没说话,水影叹瞭口气,从荷包裡掏出一个平安福,上面用金线绣著一个弥勒佛,“这是从小跟著我的一个平安福,请把它转送给小李,我想让他知道,作为他的朋友,我希望他平安躲过此劫。” 第97章97 炎曜没有接,水影隻是将它放在他的书桌上。 不由自主地退后瞭几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小李的命,你是救还是不救?” 炎曜唇线紧抿,深邃的眸子暗瞭暗,最终没有说话。 “如果你是这样决定的话,那么我们以后,就不必再见瞭。” 语毕,她很干脆地转身,推开门,消失在瞭他的视线内。 炎曜愣瞭几秒,陡然站起身来,连椅子都因为力道太大而倒在瞭地上。 他鬼使神差地出门,走廊上却早已经空无一人。炎曜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走瞭?永远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突然有些后悔,没想到他也有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一天,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理智。 他妒忌她与付瑞恒的亲昵——即使猜到她隻是逢场作戏。 他更妒忌她对李为乐的关心——即使觉得他们隻是朋友。 可他就是忍不住的妒忌起来,因为不够坦白,所以互相伤害。 终究不过是凡夫俗子罢瞭。 说实话,他早已派人漏瞭口风,那人不可能不去救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是炎曜就是不想和水影坦白,像是赌气似的,误会便误会吧,隻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水影会说出“不必再见”四个字。 好啊,不见就不见。 既然她硬得下心肠说出这种话,那么他又何必死皮赖脸地贴上去? 心中空荡荡的,像硬生生被挖空瞭一般,炎曜按下心中的落寞,逼自己回到案子上去。 从抽屉拿出那隻钢笔,是从江四傢搜出的,这钢笔价值不菲,与江四的格调很是不搭,炎曜觉得这笔眼熟,闭上眼仔细回想,对,有次宴会时在赫寒之的胸前就别著这隻钢笔。 难道,这笔是他们接头的暗号?他又拿出江四尸体的照片——手臂处是青帮的纹身,花花绿绿,可是那纹身下,似乎还隐藏著一道印记,倒像是之前洗过的样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印记在青帮纹身下隐藏的十分巧妙,隻是露出半寸蛇尾暴露瞭原本的秘密。 那是…… 暗夜组织的衔尾蛇标记。 *** 水影还是在报纸上看到李为乐被处决的消息。 她觉得很讽刺,隻觉得小李孤孤单单地走瞭,世间之大,再也没有那个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纯真的少年瞭……人死如灯灭,也许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瞭,作为他的朋友,水影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买些纸钱,哪怕是送他最后一程。好不容易烧瞭起来,火焰噼啪作响,水影一片一片地丢下纸钱,天空却突然下起瞭淅淅沥沥的小雨,水影用身体挡住火焰,却见火势越来越小,雨却越来越大。 阿凝扶住水影劝道:“水小姐,雨太大瞭,迷信的说法是,隻要下雨逝者就收不到钱瞭,我们还是回去吧……” 水影摇头,蹲瞭下来。 为什么上天这么残忍,才短短几日,她就见证瞭两条人命的消亡。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水影突然感到迷茫,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很多人,可是现在看来,居然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瞭,挫败与不甘让她不想抬起头。 风雨中,远处似乎有一个人打著伞向她走近。 那人高高瘦瘦,眉眼俊逸,在风雨中大步走来,水影突然觉得头顶没有雨瞭,可周围的雨滴明明打在地上。抬眼望去,撑伞的人却十分熟悉。 “小李,是你吗?” “是我。”李为乐拉起水影,情不自禁地一把将她抱住。 “太好瞭!小李,你没死,真是太好瞭!”水影不由得喜极,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 李为乐回忆起今天早晨的情景。 终于吃瞭一餐饱饭,迷迷糊糊地被人押上瞭大卡车,头上被套上瞭黑色的佈袋,隻听见卡车起航的声音,按照流程,他的生命应该结束于荒郊的采石场,那是枪毙犯人的地方。 车不到一半就抛锚瞭,那是一处小树林,人烟罕至,几个警卫下车换瞭常服,又有另外的人从树林中出现,换上瞭警服,李为乐隻感觉自己被他们带下瞭车,头套被摘下,另一名和他身形相似的犯人被套上瞭黑色佈袋,上瞭车。 大卡车再次发动,向采石场的方向呼啸驶去。 李为乐什么话都没问,好像早有预感会有人来救他,隻是麻木地跟著那些人一起走,最后来到瞭一处茅草屋…… 翠玉白菜 水影的话打断瞭李为乐的思绪:“小李,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呢?” 他神色黯淡,道:“我要走瞭,上海滩不会因为缺瞭一个李为乐就地动山摇,寻常人傢甚至都不会意识到一个小警探的死,隻会当成茶馀饭后的谈资,也许不过三两天,就会彻底遗忘瞭这个名字。” 水影虽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苦笑瞭一下,“也是,若是被人发现又要惹出麻烦,隻是,你要去哪裡?” “父亲的人过来瞭,他们说父亲要我回去继承傢业,”他似乎鼓起全部勇气,一字一句道:“影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水影眼眸睁大,松开瞭手,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很早就喜欢你瞭,我对你的爱绝不会比炎督查少,隻是以前我很懦弱,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影儿,我知道自己再不说就永远不能说出口瞭,这让我很痛苦,甚至绝望,所以,我不想再等瞭。”他握住水影的手,说:“我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你信我。” 之前,炎曜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要她相信他,可是她没有做到,如今李为乐也要她相信他,可是她似乎没有相信人的能力瞭。 第98章98 水影明亮的眸子闪瞭一下,默默地抽出瞭手,“小李,你能活著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隻想一个人呆著,谁也不在乎,过段时间我就会回北平瞭,那是我的傢乡,以后即使见不到面,可是我心中会永远记得你这个朋友的。” “你不和炎督查一起瞭吗?”李为乐心中溢出瞭失望,还是弱弱地问道。 “不瞭,他有他的事情要忙,我会和阿凝一起去北平,到时候我和他就算相忘于江湖瞭。” 李为乐虽然失望,却有些庆幸,原来站在她身边的人,也不会是炎曜。 他心中甚至升出一个黑暗的想法,隻要不是炎曜,谁都可以,就算是付瑞恒,都可以……面对炎曜,李为乐总觉得低他一头,说实话,他的傢世并不弱于他,反而更显赫,可是炎曜给人的感觉是那么光明,就像太阳一般,谁都景仰他,谁都说他好,隻要有他在,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李为乐的存在瞭。 “影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如果你是担心我能给你的物质条件,那你大可以放心,我会给你人上之人的生活,绝不会比炎督查能给你的差。”这是李为乐第一次对水影袒露自己的傢境,其实他是有些不耻的,当初离傢就是为瞭和父亲一刀两断,不借助他的资源与人脉,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倚靠他给的物质来让心爱的姑娘放心。 “你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说实话,我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如果我不爱的人,他有金山银山我都不会心动,可若是我爱的人,即使他隻是匹夫走卒,我也会甘之如饴。” 不过,李为乐还是没有放弃,“影儿,我还是希望你能多考虑一下,三天后,我会在外滩码头等你,如果你改变瞭心意,我愿意跟父亲禀明缘由,和你一同去北平生活。” “现在我真的没有心思想其他,老常的案子,我是决计要管到底的。” “我会尽全力帮你,”李为乐拿出一份案宗,“这是我审问江四得来的口供,我拓印瞭一份,知道你一定会需要。” 水影接过案宗,感激一笑。 江四临死前吐露,付瑞恒早年也是莲雾教的人,他还是老教主的私生子,不过莲雾教在十年前就销声匿迹瞭,已然散伙,而付瑞恒幼时因为私生子的名声备受欺凌,他一向厌恶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更对父亲创立的莲雾教没有一丝感情,所以,断断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害死老常。 李为乐说:“如你所见,莲雾教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凶手抛出的烟雾弹,引人入局。” “不是付瑞恒的话,难道……是他?”水影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是以他和老常多年的交情,怎么忍心这样对他…… 人性的幽微与黑暗让水影感到害怕。 也许表面上天天对你笑脸相迎的人,暗地裡却是个恶鬼。 ***水影本以为付瑞恒会继续纠缠自己,前两天他发现瞭迷药的事情,大骂水影:臭娘儿们,居然敢耍他,还叫嚣著要她小心些,别被他给抓住瞭。 这件事在上海滩闹得沸沸扬扬的,连阿凝都提醒水影最近不要出门,付瑞恒那厮丧心病狂,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可自从那天和李为乐见面后,付瑞恒就像忘瞭这件事情,在路上见到她也客客气气的。 水影猜测也许是李为乐在帮她,但他到底是什么背景,居然让威名赫赫的青帮老大都对他言听计从? 管不瞭那么多瞭,还是老常的命案要紧。 为瞭验证自己的思路,她想找个由头潜入那人的府邸,好巧不巧,早晨就收到瞭赫宅的邀约,说今天是夫人的生辰,要为她庆生。除此之外,赫寒之还将在生日宴会上展示他去年购买的翠玉白菜,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宝,翠玉白菜是慈禧太后的心头爱,得来十分不易。由翠玉雕琢出白菜的形状,传言上面还雕刻著大螽斯和小蝗虫,寓意多子多孙,本以为已经不知所踪,没想到出现在上海滩的年末拍卖会上,被赫寒之拍瞭去,让人豔羡不已。 阿凝有些不解:“不是都说赫寒之的夫人五年前就成瞭植物人,为什么还要为她庆生呢?” “有的时候,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水影看著邀请函,心想:既然是天赐良机,那么她就必须要抓住。 …… 水影最后是和阿凝一起来到赫宅的。 赫宅坐落在城郊,这是赫傢老宅,赫寒之在市中心还有一套洋房,可是他的妻子因为身体的原因需要静养,所以赫寒之将她安排在这裡。 这宅子古色古香,颇有苏州园林的巧思,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因为是城郊,所以空气清明,鸟语花香,在宅子的中部有一座西式的白楼,使这院子中西合璧。听人说白楼是赫寒之专门为瞭他的夫人而修的,花费瞭百万银元,在当地传为美谈。 今日来的宾客并不多,都是赫寒之的亲朋好友,还有一些公司的演员明星。水影和几个女宾一同逛花园,期间默默地记住瞭去白楼的路线。赫寒之的书房就在白楼二楼,旁边是他夫人的房间,听人说,他夫人姓苗,叫若玉,是个出色的大美人,隻可惜年纪轻轻就昏迷不醒,实在是憾事。 水影见到瞭许久不见的齐婉柔,是她上部电影的女配。她最近刚拍完一部电影,正和一群贵妇人说话,看到水影隻是翻瞭个白眼,装作没看到。毕竟齐婉柔以前和付瑞恒的事情在上海滩无人不知,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未来的青帮夫人、付太太,可是水影向付瑞恒一低头,这男人却连理都不理她瞭,著实让她失瞭面子。 第99章99 虽然付、水二人现在好像不联系瞭,付瑞恒又对她热络起来,可齐婉柔却总觉得像吃瞭苍蝇似的不舒服,好像自己成瞭水影的替补品一般,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还有一位早田清子小姐,是日本富商的女儿,这次代替她父亲来与赫寒之谈生意。 她一袭淡蓝色的和服,脸涂得很白,像一般日本妇女那样小步前进,宛如从浮世绘画卷中走出一般,对著水影温柔地打瞭个招呼,可水影总觉得,她柔和的笑靥下潜藏著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最受瞩目的客人当属恒生洋行的行长周润卿夫妇,周润卿文质彬彬,平时最爱收集古玩字画,而周夫人白韵竹则是圆润富态,一袭暗青色的旗袍,浅白色的貂皮大衣,戴著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戒指,还有最新款的铂金项链,珠光宝气,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 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穿著长袍马褂,后面还有一根辫子,手拎著鹦鹉笼子,目不斜视,和人说话都不正眼瞧人。听人说他是前朝王爷的后裔,人称黄三爷,可是大清都亡瞭,居然还留著辫子,如此放不下昔日的荣耀,也是有些好笑。 宴席开始,都是些精致的小菜,听人说全是赫寒之妻子喜欢的菜,还推出瞭一个五层的生日蛋糕,赫寒之一身西装,杵著手杖上台发言。 “因为我的妻子身体仍然不好,所以今天还是不能见客。但在这特别的日子,让我们遥祝她生日快乐,早日恢複健康。”赫寒之举起酒杯,说。 水影和衆人一齐举杯,一饮而尽。 赫寒之又说瞭许多话,大意是回忆自己与妻子的相遇相知相爱,言辞恳切。他们相遇在五年前,那时,他的妻子才刚刚从学堂毕业,他们约定一毕业就结婚,可是造化弄人,爱妻却从楼梯上失足摔瞭下来,一直昏迷不醒,赫寒之时刻记住与她的诺言,所以倾心守候。 衆人感叹良多,都祝她早日恢複健康,才能不辜负赫总的一片深情。 赫寒之突然拍瞭三下巴掌,便有仆人推来一个车子,上面用盖头盖起瞭一个玻璃罩,神秘兮兮的样子。 “为瞭爱妻的生日,我特意买来瞭前朝宫裡的翠玉白菜,想与各位一同欣赏。俗话说独乐乐不如衆乐乐,希望能给大傢助助兴。” 衆人都屏住呼吸,翘首以盼,觉得若是能看到此宝,简直是三生有幸。 管傢郑重地将红色的盖头揭开,玻璃罩内翠玉白菜斜靠在木架上,灯笼给它染上瞭一层柔光,莹白与青绿相结合,就像真的白菜一般,巧夺天工。 黄三爷却突然跳起来,一拍桌子,说:“不对不对,这翠玉白菜是假的!” 珍宝失窃 管傢不悦道:“三爷慎言,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这翠玉白菜可是我傢主人斥巨资拍卖回来的,怎么会是假的?” “我敢发誓是假的!我小时候随额娘入宫时曾经见过翠玉白菜,那时我才六岁,见到这珍宝却记瞭一辈子,我敢肯定,真正的翠玉白菜菜叶子比起眼前的更青翠一些,菜根更透白一些,你这个绝对是仿品,是玻璃做的!” 衆人七七八八地议论著,皆是难以置信。赫寒之皱眉道:“我拍到珍宝时曾在底部贴上瞭标记,我们一看便知。” 管傢小心翼翼地将翠玉白菜翻瞭过来,下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赫寒之慌张地咳嗽瞭几声,“这……这怎么可能?” 洋行行长周润卿站瞭起来,“鉴别玉石与玻璃很简单,就是看、听、划三字真诀,赫总要我帮忙瞧瞧吗?” 赫寒之连忙说好。 周润卿走近,对著“翠玉白菜”仔细观察,说:“主要看晶体透明度,真玉透明度较强,油脂光泽,请恕我直言,眼前的东西透明度实在是欠缺。”他又弹瞭一下,聆听完,摇摇头道:“真玉声音清脆,反之声音闷哑,这个东西不太对啊。” 他将随身佩戴的一块羊脂白玉取下,对著“翠玉白菜”划瞭一下,“真玉从玻璃上划过,玻璃上留下划痕,而玉石本身则丝毫无损,赫总你看,这东西上有这么长一条划痕,实在不是真品。” 黄三爷两手一摊,“我就说我没错吧,敢情是狸猫换太子瞭。” 管傢抹瞭一把汗,问赫寒之怎么处理这东西。 “当然是砸碎瞭,还嫌不够丢脸吗?”赫寒之压低声音,怒道。 管傢连忙要仆人处理这东西,眼不见心不烦,不让主人再难堪。 早田清子用不太熟练的中国话说:“今日我来主要就是为瞭观赏那翠玉白菜,难道是被人给偷瞭不成?” 管傢回答:“今天进出府裡的人都有严格统计,自从翠玉白菜到瞭老宅后,就是隻进不出瞭,所以……” 言下之意,偷东西的盗贼就在他们之中,那翠玉白菜,很有可能还在园子裡。 齐婉柔清瞭清嗓子,说:“若管傢所言不虚,那么盗贼隻可能在我们之中,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可以搜身嘛,那样不就水落石出瞭?” 早田清子站起身,道:“你们中国人不是总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吗,对客人搜身,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黄三爷也跳出来反对,他将辫子甩到身后,说:“诸位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若是被人不管不顾地搜查瞭,成何体统,我们可都是赫府最尊贵的客人,难道是要将我们当做盗贼吗?”边说边睨瞭一眼赫寒之,“赫老板,你说呢?” 赫寒之点头:“早田小姐,黄三爷,你们切勿动怒,道理自是这么个道理,此事还需要徐缓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第100章100 齐婉柔又建议道:“那就去报官,让巡捕房的人过来查案。” 行长夫人白韵竹说:“万万不可,今日不过就是普通的生辰宴会,如果巡捕房的人来瞭,少不瞭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到时候可就说不清瞭,还以为我们聚衆干些什么不光彩的事呢。我们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子可比一切都重要!” 齐婉柔小聪明没卖成,反被驳瞭面子,当下也闭嘴瞭,隻觉得这些有钱人真是好笑,面子大过天。 有一人突然说:“哎呀呀,我突然想起来瞭,传说那翠玉白菜是前朝瑾妃的陪嫁,可是她虽然出身高贵却不得皇上的喜爱,皇上隻喜欢她的妹妹珍妃,对她视若无睹,瑾妃总是独守空房,最后抑鬱而终……难道是瑾妃的魂魄将那翠玉白菜带走瞭?” 此言一出,大傢惴惴不安,不由得议论开来,生怕被什么髒东西缠住,一时间陷入瞭僵局。 一道悦耳好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鄙人不才,受巡捕房赏识,曾经是巡捕房的顾问,自请帮忙一探究竟。至于什么神啊鬼啊的,都是自己吓自己吧。” 衆人循著声音望去,隻见一女子信步走来,她脸上神态坦然,今日并未穿旗袍,而是米色的衬衫配卡其色的风衣,下面黑色的齐膝长靴,显得小腿笔直细长,将黑色的卷发扎成马尾,倒别有一番英姿飒爽,落落大方。 水影今日有任务在身,故意没穿旗袍,落到齐婉柔的眼裡,却觉得她标新立异,为出风头不择手段,对她的讨厌又深瞭三分。 华灯初上,时间已经不早瞭,行长夫人白韵竹看瞭一眼手表,没好气地说:“若是水小姐要查上三天三夜,难道我们还要在赫府待上三天三夜不可?我丈夫明天还要去外地谈生意呢,几十万银元的大买卖,耽误瞭算谁的?” 她一向就瞧不起这些演员明星,觉得她们上不瞭台面,每天隻知道涂脂抹粉,用美□□人,再就是当有钱人傢的金丝雀,整日裡争风吃醋,所以对水影的态度也很轻蔑。 水影说:“我自然知道各位都是大忙人,给我三小时,现在是晚上六点,九点钟,我一定查出结果。” 衆人见她言之凿凿的样子,心裡也想让她试试,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瞭。台下有一人说:“水影儿水小姐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啊,听说那歌厅舞女谋杀案还有剧作傢失踪案她都帮瞭大忙,功不可没,还曾经协助巡捕房破获瞭九龙抬棺的大案子呢。” 还有人附和道:“对对对,还有那华茂酒店碎尸案,上海滩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是水小姐提供信息,帮忙抓住瞭那可恶的杀人犯,否则上海滩还要人心惶惶好一段时间呢。” 大傢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赫寒之将手杖杵瞭两下地面,说:“既然如此,就请水小姐试试吧。”水影心想:看得出来,那日本女子对这翠玉白菜很有兴趣,她的嫌疑很大,而且洋行的周行长是著名的收藏傢,特别对这些古董玉石感兴趣,他也有嫌疑。那满清遗老更有嫌疑,也许觉得是自傢祖宗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讨回去。 不过先入为主总是不好,一切还要推理与证据说话。 水影问管傢,在展出前,翠玉白菜放在哪裡? 管傢回答,一直在后花园的库房裡面,入库之前管傢检查瞭底部标记没问题,库房的钥匙也一直挂在管傢腰间,那库房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凶手不可能从那裡来偷,而且出库房时管傢也检查瞭的,还在裡面。后来将翠玉白菜放在推车上,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罩罩好,将推车推来偏厅,门也是被锁住的,没有人进出,怎么展出时就没有瞭呢?难道这珍宝还会长著翅膀飞走瞭不是? 赫寒之也说管傢跟瞭他许多年,身傢清白,是府裡的老人瞭,他不可能说谎。 水影又问,在偏厅裡有没有再次检查呢? 管傢有些支支吾吾,隻是说自己太忙瞭,将推车推到偏厅,锁好门后就去大门口迎接客人瞭。 水影说:翠玉白菜就是从出库房一直到到偏厅的时间段被偷的,又问管傢:推车过来的时候还有没有人与他一起? 管傢答:全程都是他一个人,不过在出来的过程中遇到瞭厨娘和仆人吵架,闹得很凶的样子,管傢怕闹出大事,上前劝瞭几句。 水影思索瞭一下,道: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给调换的。厨娘和仆人怎么会专挑那个时候吵架呢?将时间卡得这样准,莫非二人都有问题,还是要他们过来问话最为稳妥。 二人被管傢领来,皆是样子惶恐,生怕说错什么话。 厨娘姓卫,长得很胖,一双细长的眼睛抬都不敢抬,连说自己是冤枉的,水影要她不要担心,有什么话大胆告诉她就是。 卫厨娘嘴一撇,觉得很委屈,嘴裡骂道:那姓王的就是个刁仆,她熬好瞭一大锅鸡汤,是用黄油鸡熬的,裡面放瞭许多珍贵的药材与调料,自己突然肚子疼,要去解手,就要姓王的帮自己看看火,结果他倒好,嘴裡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去斗蛐蛐去瞭,结果自己回来炉灶没瞭人,那锅汤都熬糊瞭! 姓王的小厮怒道:你这个泼妇怎么不讲道理!小人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呢,谁知道你去解个手怎么解瞭那么长时间,我隻是听见蛐蛐儿叫,那蛐蛐儿可是我的宝贝,费瞭好大功夫才捉来的,我还指望它给我赢钱呢。我还以为出瞭什么事,才回房间去看一眼,又被管理后院的彭叔叫去搬瞭一下桌子,谁知道回来你那锅汤就糊掉瞭! 第101章101 水影觉得厨娘拉肚子有些蹊跷,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拉肚子?便问她:今天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有谁递给她吃瞭什么? 厨娘思索瞭一下,倒没什么,就是寻常的一些吃食,对瞭,在炒菜前彭叔递给瞭她一碗水喝。 彭叔? 水影皱眉道:“既然你们今天都与彭叔有交集,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捣鬼之人。” 衆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要赫寒之唤彭叔过来讲话。 谁知道,管傢惊慌失措地跑瞭过来,说彭叔已经死瞭,在下人房裡面,死状特别吓人。 几个仆人将他抬瞭过来,那些达官贵胄哪裡见过这样的场景,皆是离得三丈远,水影仔细检查他的尸体,发现他七窍流血,一看就是砒霜中毒。 水影问管傢,彭叔其人如何? 管傢说:彭叔是上海滩本地人,不过是个鳏夫,隻有一个聋哑的儿子,在后院打杂,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隻是听说他儿子几个月前得瞭重病,要一大笔钱付药费,后来不知怎么就凑齐瞭钱,那孩子也被送到远房亲戚那裡,说要去别处求学瞭,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孩子。 水影猜测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人都死瞭,若是为瞭他自己,去偷这翠玉白菜有何意义?那一大笔钱肯定是有心之人给他的,要彭叔替自己偷盗。 这时,阿凝突然说,会不会是彭叔提前与今日来的客人联系,将翠玉白菜放在某处,那客人便可以趁人不注意去约定好的地方取,这样就不用经过彭叔瞭。 水影微笑瞭一下,夸赞阿凝聪明。 有客人提醒到,已经过去一小时瞭。 水影回答他说,还有两个小时不是吗?又转头问赫寒之,能不能派人去彭叔的住处搜索? 赫寒之自然全力配合,派瞭几个小厮去认真检查,不放过一点细节。 趁著这空隙,水影突然问衆人:大傢是要找到翠玉白菜呢,还是要找到这幕后之人? 衆人不解,这有什么不同吗? 钟声敲响 水影看瞭一眼手表,说:“时间隻剩下两个小时,时间紧任务重,目的不同,查案的方向自然也不同。” 衆人屏气凝神,看她有何高见。 水影继续道:“若是要查幕后之人,我们可以专注在查彭叔收到的那一大笔钱上——钱是何处来的,账户的流水去往何处,是不是真的去到瞭医院给孩子看病?可若是要找翠玉白菜嘛,则是看彭叔今日的动向,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黄三爷放下鸟笼子,笼著手说:“那还是翠玉白菜的下落更为要紧吧。”大傢心照不宣,今日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即使最后被抓住瞭,也免不得会派律师给自己脱罪,到时候闹大瞭谁脸上都不好看,所以现下还是找到宝物最为实际瞭。 搜索的人回来禀报,说并没有在彭叔的住所见到翠玉白菜。 这结果倒是不出水影所料,彭叔不会这么傻,将珍宝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于是她让赫寒之将下人们都叫过来,问他们,有没有今日看到彭叔的,特别是在管傢制止完吵架后到展出的那段时间。 管傢补充到,就是四点半到六点之间。 一个瘦高的小厮举起手,说:“我看见彭叔在茅房呆瞭许久,大概是四点四十的时候,我还问他什么时候搞完,他隻是说快瞭快瞭,我等瞭好一会儿才进去呢。” 还有一个戴著瓜皮帽的小厮说:“五点左右,我看到彭叔在后花园的迎客松下打扫瞭很久,拿著一个大扫把扫来扫去的,我还打趣他说,前厅都忙的脚不沾地瞭,他怎么还在后花园躲懒,彭叔也隻是笑笑,没有接我的茬”。 水影问:之后呢,还有人看见彭叔的行踪瞭吗? “五点半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彭叔在闲月亭打扫,闲月亭就在湖边,可是我不确定,隻看到瞭一个背影。” 水影颔首,郑重地说:“不出意外的话,翠玉白菜就在这三个地方其中之一。赫总,案子总算有瞭希望,我想亲自去找。” 赫寒之同意瞭,衆人也跟在他们后面,浩浩荡荡地要去一瞧究竟。 首先来到公共的茅房前,这茅房十分草率,自然比不得主人专用的,衆人都觉得水影看起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定会嫌髒嫌臭,没想到她亲自踏瞭进去,隻觉得茅坑的臭味和她之前验过的尸体的臭味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像他们法医常年与尸体打交道,世间再臭的东西到他们眼裡也不算什么瞭。 水影环顾四周,目光落到瞭几个大水箱上,想来也隻有水箱能藏东西瞭。 管傢帮忙打开水箱,裡面空空的,并没有翠玉白菜,衆人不由得有些失落。 “还有两处地方呢,我们一处一处来。”水影并未感到沮丧,而是气定神闲。 他们又来到后花园的迎客松,那松树造型古雅奇特,让人不禁想起李山甫的一首诗:“地耸苍龙势抱云,天教青共衆材分。孤标百尺雪中见,长啸一声风裡闻。” 值得怀疑的是,松树的土壤湿漉漉的,上面还有几个脚印。今日并未下雨,难道是彭叔将翠玉白菜埋在这裡,不想让人发现泥土松动的痕迹,所以才浇水的? 几个小厮便在水影的指挥下抄起袖子,开始挖土,他们大汗淋漓,干得十分起劲,可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到翠玉白菜的影子…… 故佈疑阵,绝对是故佈疑阵。 白韵竹提醒道:“水小姐,隻剩下最后一刻钟瞭,你可要抓点紧。” 她虽然对演员这个职业有偏见,可是看到水影探查案子,也不由觉得眼前的姑娘肚子裡有些墨水,做事情很有条理,并不是那些莺莺燕燕的花瓶那么简单。 第102章102 水影深吸一口气,说:“多谢周太太提醒,我们去闲月亭吧。” 闲月亭就在迎客松的附近,坐落在园子的西北角,旁边还有个戏台子,是赫寒之赏月听戏的所在,裡面摆瞭许多陶土罐子,赫寒之闲时喜欢捏陶土,也算是一种解压方式,捏到瞭喜欢的样子就会烧制成型,摆在闲月亭观赏。 水影和大傢一起查看瞭所有陶土罐子,裡面都没有东西。 时间还剩五分钟。 黄三爷吹瞭个口哨,道:“刚才光顾著信你,也没让你立下个军令状,若是没找到会怎么办?要不你给大傢唱个小曲儿,也算是酬谢大傢陪你浪费的三小时……” 齐婉柔自是不想放过这个拉踩水影的机会,揉瞭揉太阳穴,说:“水小姐真是太过自信瞭,还以为有什么真本事,没想到尽是些骗人的小手段,一遇到大事嘛,倒是两眼一抹黑瞭。” 水影没有理会他们的阴阳怪气,背过身去,脑中飞速地思考:难道她的查案方法有问题,还有什么东西被她给忽略瞭?还是说彭叔这条线完全就和翠玉白菜没关系,是她误入瞭歧途? 可是现在隻剩五分钟瞭,既然已经撞瞭南墙,那就回不瞭头瞭。 阿凝也有些著急,说:“这也怪不得水小姐,按理说翠玉白菜也不大啊,怎么就不见瞭,这偌大的园子想要找那么一件小玩意儿,真是大海捞针一般啊。” 水影突然福至心灵,眼睛一亮,问管傢:“尺寸?这翠玉白菜尺寸如何?” “长二十公分,宽十公分。” 水影嘴裡喃喃地重複瞭一遍,突然看到有些陶土罐下面有底座,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她双手交握,说:“我们刚才隻看瞭陶土罐裡面,却没有揭开它们下面的底座,翠玉白菜应该就在那裡!” 眼尖地突然瞧到有一个底座尺寸和描述的很像,水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裡,一揭开,裡面正是翠玉白菜。 九点的钟声敲响,在夜幕中深沉而宏远。 好险,终于被她找到瞭。 水影捧起那翠玉白菜交给赫寒之,说:“幸不辱命。” 衆人如梦初醒,皆是啧啧称奇,暗地裡也佩服起水影,果然是名不虚传。 赫寒之从善如流道:“多谢水小姐瞭,大傢随我一同回去吃席吧,也算是不辜负瞭厨房准备的美味佳肴!” 席间。 赫寒之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任谁来敬酒都来者不拒,到后面喝得有些醉瞭,水影便也借著酒醉偷偷离开,院子裡站著独自赏月的早田清子小姐,她美丽的脸庞似乎带上瞭一丝哀愁,见水影出来瞭,隻是礼貌地朝她一笑。“水小姐也出来透气吗?确实,裡面太闷瞭,还不如过来赏月。”早田清子说。 今晚的月色很好,可水影却没有欣赏的心情,一颗心全放在瞭另一件事上,可又不想让清子起疑,便说:“是啊,清子小姐也喜欢月亮吗?” 早田清子点头:“在我看来,月亮是天地间最纯洁的东西,也是我最喜爱的事物。月光洒下来,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荡涤世间一切的污垢,当真是让人心境开阔,隻觉得身处于琉璃世界之中。算瞭,不说这些闲话瞭,水小姐,今天多亏瞭你,才找到瞭翠玉白菜,如果以后我有什么事情,能够拜托你吗?” “当然,清子小姐如果有事,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我所能。”水影低下头,突然见到清子手上戴著一个戒指,这戒指,好像在周润卿手上看到过类似的,不过她不是个八卦的人,也不喜欢随意揣测他人的关系。 “我先进去瞭,水小姐请便。”早田清子朝水影微笑一下,便进瞭屋子。 …… 赫宅很大,像个迷宫一般,还好水影方向感很强,一溜烟就上瞭白楼,她蹑手蹑脚地前进,不发出一点点声音。 就在快要进入书房时,突然发现手电筒的灯光在走廊裡乱晃,惹得水影心髒跳到瞭嗓子眼。 “谁在那裡?”其中一人说。 水影趁著夜色立马躲到瞭一个房间,还好有一隻野猫从旁边溜过。 “老吴你也太多心瞭,就是一隻野猫啊。”外面有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几个巡逻的安保,她这才安心下来,听到外面没动静瞭,才准备出去。 等等,这是哪儿? 水影环顾四周,是一间温馨雅致的房间,裡面没有开灯,隻点瞭一根红烛,像拜堂用的,十分喜庆。帷幔随著风轻轻飘动,床上好像躺著个女人。 水影大著胆子往前走,难道这个女人就是赫寒之的妻子? 她穿著一身纯白的雪纺连衣裙,躺在床上,扎著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双手放在腹部,身上盖著一床锦色的毛毯。怪不得上次赫寒之看到水影拍戏的妆造能想起自己的妻子,细看果真有几分水影的样子。 馀光见到枕边有一瓶西药,上面还有英文名,那不是寻常的药,而是…… 她仔细地端详著床上的美人,她肌肤洁白,隐约有病态,也许是病久瞭,比一般人更加清瘦,闭著眼睛已然十分美丽瞭,如果睁开眼睛,难以想象是何等的顾盼生姿? 等等……水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眼花瞭,揉瞭揉眼睛。 顾不得多想,抬眸,床头似乎有一个抽屉,打开抽屉,裡面有一枚金戒指,很有些年头瞭,上面有三道划痕,水影很肯定,这金戒指就是老常的! 老常平时小气,对这戒指宝贝得很,说是祖传的戒指,要用来充场面。裡面隐隐约约好像被老常刻瞭几个字,字很小,要很仔细才能看到。 第103章103 赫寒之……暗夜…… 水影的心髒扑通直跳,原来赫寒之居然是暗夜组织的成员!老常一定是发现瞭这一点,所以才被他灭口的!隻是这赫寒之十分狡猾,为瞭误导警方,居然将这件事推到瞭莲雾教的身上。 她仔细地拿起戒指,准备趁人不备带出府去。 这时,水影感到身后似乎被一把尖刀抵住,那人居然能走路无声无息。 “别动,你怎么会在这裡?” 是赫寒之的声音! 水影暗叫不好,没想到赫寒之竟是个练傢子,在酒席上装醉……他隐瞒得很好,水影几乎没有发现,难道……他的瘸腿也是装的? 这尖刀出自他的手杖,如果水影没猜错,这不是普通的手杖,而是剑杖,拔出后,就可当做武器。 “我隻是误入这裡,赫总,这是个误会……” “我早就猜到你要过来瞭,所以才放松瞭守卫。” 水影被他逼到瞭门边,突然问:“赫总,其实这盗宝的幕后主使就是你自己吧,贼喊捉贼。” 此言一出,赫寒之身形一定。 水影继续说:“你知道黄三爷对翠玉白菜很瞭解,一定会说出翠玉白菜是假的,然后拉开这场大戏。你将那翠玉白菜藏得这样好,算尽瞭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我会在衆人面前将它找出来。” 赫寒之也没否认,淡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是赫府外的人与彭叔交接,应该会将珍宝藏在茅房这种容易进出的地方,而最后珍宝却是在后院西北角发现的,赫府太大瞭,像迷宫一样,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这就证明瞭是熟人作案才会藏在那种地方。作为赫府的主人,赫先生自然是最熟悉这裡的人。” “哼,那我的目的是什么?” “翠玉白菜太过惹眼,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珍宝,以前赫府就进过贼,专门为瞭翠玉白菜而来,赫总一定是不想树大招风,被人惦记,所以才假装珍宝被盗的。其实嘛,这珍宝丢不丢你也没那么上心,可若是其他人发现瞭你的秘密,再捅出去,那可就得不偿失瞭。” 赫寒之也不慌,声音却很冰冷,“秘密……我有什么秘密?” “暗夜组织,你是他们的人。”水影也不绕弯子瞭,直直地说,“我隻是不明白,你一个那么大的老板,为什么要想不开加入他们?” 赫寒之目光一沉,抵住水影的刀逼得更近瞭。 满清后裔 赫寒之冷冷道:“我本是满清贵族后裔,大名鼎鼎的赫舍裡氏,在康熙朝凭借文治达到极盛,康熙爷辅政大臣索尼和他心爱的赫舍裡皇后都是我的先祖,可是如今,什么都不一样瞭。是暗夜组织,答应会帮助我恢複傢族的荣耀,我便效忠于他们,肝脑涂地!”水影心想:大清早就亡瞭,还做著你昔日贵族的美梦呢?怪不得他特别喜欢收集一些前朝的古董,恐怕心中还是想念那段簪缨世族的时光吧。 她不敢轻举妄动,镇定道:“你如果放瞭我,我保证不会提起此事。” “不会提起的隻有死人!放下那戒指!” 水影依言照做,赫寒之推著水影来到门口,将她反过来,水影挣扎瞭一下,“老常就是你杀的!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下得瞭手?” “他发现瞭不该发现的事情,那就该死!你很聪明,可惜,人不能太聪明,过慧易折。”他突然捏住水影的下巴,“一开始我是觉得你与若玉有几分相像才捧红你的,本想著若玉现在不能动,你就代替她陪在我身边也算是个慰藉,谁知道,你会三番两次拒绝我的青睐?” “聪明不聪明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不能丧心病狂,你也不是真心爱你的妻子吧,否则为什么给她吃胺碘酮?那可是使人四肢无力、昏昏沉沉,双腿不能站立的药啊,副作用极大……又或者,她就是你推下楼梯的,不然为什么这么怕她醒来?!” “你给我闭嘴!”赫寒之一隻手掐住水影的脖子,一隻手用尖刀抵住她的腹部,眼角通红,“她就是个骗子,我那么爱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可是她来到我身边,却隻是为瞭杀我!” 水影被他掐得喘不过气,心想再不反击,他还真当自己是病猫瞭? 眼观鼻鼻观心,挣扎著说:“你说人傢是骗子,你才是骗子吧!暗夜组织作恶多端,你加入他们,就是助纣为虐!他们不过是给你瞭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吧,你却这么死心塌地?” “你懂什么?那伽王就是世界之神,为瞭他,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 一个“命”字还未说出口。 水影看准空隙,用手肘猛击他的关节处,向上一挑,脚上前一步,将赫寒之摔倒在地,刚要起身,赫寒之却死死地拽住她的脚踝,拿刀就要刺,水影腿上本就有旧伤,使不上力,隻得一把握住刀尖,任鲜血留下,她顾不得痛,一手拿住刀柄,与赫寒之争抢那把尖刀…… 千钧一发之际。 赫寒之的头突然被身后的烛台重重敲瞭一下。 他冷哼一声,陷入瞭昏迷。 原来床上的美人早已睁开瞭眼睛,眼神冰冷,她手中握著一个烛台,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血。 是赫寒之的血。 美人抢过他手中的尖刀,朝著他的心髒猛地插瞭进去。 鲜血四溅,赫寒之腿一蹬,就断瞭气。 美人看到赫寒之已死,露出大仇得报的表情,也许是药物的作用还未散去,她突然脚下一软,跌在地上。 水影试探著向她伸出手,她并没有拒绝,在水影的搀扶下起身。 第104章104 “他终于死瞭,你猜的不错,我当年就是被他推下楼梯去的,过瞭不久我就醒瞭,可是他每天喂我吃药,让我四肢无力,没有力气逃跑,将我囚禁在这个鬼地方,最近我每天都含在嘴裡不咽下去,等他走瞭再吐出来,终于恢複瞭一点力气,隻有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候杀死这个恶魔!” 水影见这美人望著赫寒之没有半分感情,有的隻是冷冰冰的憎恨。在她没有睁开眼睛时,水影以为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可是当她睁开那双眼睛,水影才发现眼前的美人英气十足,颇有女将风范。 “你刚才就发现我是装睡的吧?”美人睨瞭水影一眼,幽幽道。 水影点头,“不错,我看见你的手指轻轻动瞭一下,虽然幅度很小,可是我绝对不会看错的。难道你也早知道他是暗夜组织的人,所以故意接近他,为瞭取他性命?” 听到“暗夜”二字,美人眼中突然升起警觉,她不动声色地拿起尖刀,“你又是哪边的?我昏迷前听说日本人和暗夜组织也有联系,还派来瞭几名美女间谍呢……” “你怀疑我是……日本人那边的?”水影好像听到瞭什么天大的笑话。 “不,你的口音不是,听起来,像是北方人。”美人探究的目光扫来,水影突然觉得她的口音很熟悉,虽然眼前之人在极力隐藏,可是水影还是认出,她一定也是北平的。 水影突然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美人眼神一亮,接著道:“七九河开,□□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这是北平小孩子傢喻户晓的顺口溜,就好像刻在基因裡一样。 一说完毕,二人都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水影突然看到美人脖子上有一道月牙胎记,浅浅的,似曾相识,脑中突然光影一闪,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玩伴顾茉,自从她去香港读书后就杳无音信瞭,她傢裡人都很记挂她,隻是时间过去太久,水影虽然已经记不清她的长相,却仍然记得这一道胎记。 “你是……茉儿?” 顾茉像被雷击中,手上的刀子都掉到瞭地上,瞪著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真的是茉儿?”水影拉著她的手,差点拉高声音。 水影并不是像上海人一样,将茉和儿读作两个字,而是用儿化音读的名字,那是北平特有的读法。 怪不得赫寒之以前说自己的妻子也喜欢茉莉花茶,她们小时候便经常去后山采茉莉花,从小一起长大的,口味自然也大差不差。 “我是影儿啊,你不记得瞭吗?你的妹妹顾芸后来成瞭我的傢教学生,是你牵著她的手递给我,说如果你不在,就要我好好照顾芸儿成才,你都忘瞭吗?”她说自己名字也是用的儿化音。虽然和记忆裡的样子有偏差,可顾茉还是确信,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儿时的好友,这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她隻觉得热泪盈眶,看著水影的手向下淌血,赶忙扯下一块佈,替水影包扎。 水影的内心也激动万分,二人多年未见,没想到再见会是这般情景。 命运到底还是眷顾她们的。 水影和她讲述瞭这些年去海外读书的经过,对于现在的遭遇,也隻能说是命运弄人。 顾茉抹瞭把眼泪,思绪似乎回到瞭许多年前,“我化名苗若玉,读书时就加入瞭革命党,组织派我来到上海滩刺杀一个日本人,计划成功后,组织命我继续潜伏在上海,等待发佈任务,那时我们已经知道瞭暗夜组织的存在,他们暗中与日本人勾结,无恶不错,组织要我深入调查这个暗夜,那时我偶遇瞭赫寒之,还以为他是个好人,谁知他对我一见钟情,向我求婚,我偶然发现他居然是暗夜组织的成员,便假意答应嫁给他,准备在大婚之夜刺杀他,谁知道却被他发现,打斗中我被他推下楼梯,关在瞭这个房间。后来,他见我苏醒,便每日喂我喝药,不让我逃跑,今日终于杀瞭他,也算是为我自己报仇。” 水影疼惜地抱住她,隻觉得这些年她受苦瞭。 “我还以为赫寒之是真的喜欢他的妻子,没想到居然被他骗瞭。这次他为瞭给你过生日,还买瞭一柄价值不菲的翠玉白菜。” “呵,他不过是喜欢他想象出来的我的样子,用他自以为是的手段来控制我。那种俗物,在我心中,狗屁都不如!他不过是想营造一个爱妻的人设,顺便彰显自己的财力罢瞭,好和其他人做生意。” “我正在查一个案子,真凶就是赫寒之,如今他也算是伏法瞭。”水影看著他的尸体,心裡空落落的,心想:无论如何,终于给老常报仇瞭。 顾茉问她:“接下来打算如何?” “我打算回北平去,一路走来,我真的太累瞭,我想回傢。” 以前的顾茉是利落的短发,现在却是两条麻花辫,可是在水影心中,顾茉无论怎样都是最美的。 水影抚摸著她的头发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顾茉迟疑瞭一下,最终还是摇瞭摇头,“我打算去广州,找寻我的同志。” 水影叹息:“可是南方现在并不太平,不光有流寇,也许还要打仗瞭。” “那我就加入我们同志的一方,哪怕当一个随行护士也是好的。”顾茉眼神坚定,又说:“影儿,如果你回去瞭,一定要去看看我的妹妹,她现在也许和你我一般高瞭,你帮我带句话,就说我很好,希望他们不要记挂。” “听妈妈说,芸儿现在去江城工作瞭,她过得很好,你放心。” 第105章105 “我和芸儿就算不能见面,可是心在一起,便够瞭。” 水影知道再劝也是无意,隻能点瞭点头。 每个人追求不同,有人愿意为瞭心中的信仰而燃烧自己,这就是他们生命的意义,也许顾茉就是这样的人。 外面突然人声鼎沸,白楼外面好像多瞭许多人。 水影暗叫不妙,从窗户往外一瞟,隻见白楼已经被赫府的傢丁团团围住,原来是赫寒之与安保吩咐,若是他一炷香的时间未出来就报警,将白楼控制住,一隻苍蝇也不要放出去。 不光如此,连巡捕房的人都惊动瞭,水影看到炎曜带人来瞭,他一身笔挺的督查制服,身高颀长,身披大毛领深青色披风,在夜色中冷峻而孤傲。 这赫寒之真是狡诈,想要炎曜和水影在此处自相残杀。 也许他早就猜到瞭水影能探知真相,一旦知道真相,决计不会放过他,隻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死于“妻子”之手。 “水小姐在上面吗?”为首的傢丁喊道。 他们清点瞭人数,除去已经离开的,就隻剩水影瞭。阿凝跟在他们后面,十分担心的样子,连眼眶都红瞭。 水影赶忙从床单上撕下一块暗色的佈,让顾茉遮住脸,又将刀子递给顾茉,说:“茉儿,挟持我,逃出去!” 顾茉似乎有些迟疑,可如今也是最好的办法瞭。 她拍瞭拍水影的手,“如果你出去瞭,就将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赫寒之是我杀死的,与你无关。影儿,无论如何,我都隻想让你好好的,珍重自己,隻要活著,咱们总有再见的可能。”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当年亲如姐妹的感情即使过瞭再多年也不会磨灭。 水影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瞭一个“好”字。 和好如初 天空挂著一枚残月,夜幕低垂,星星稀疏。 顾茉将刀抵在水影的脖子上,推著她从白楼门口一点一点走出。 “都给我退后,放下枪,赫寒之已经被我杀死,你们如果前进,我不介意再背一条人命。” 炎曜向身边的巡捕使瞭个眼色,他慢慢地放下枪,举起手,后面的衆人也随著他放下瞭枪。 其实今天他本不用出面,让手下探长来做就行,可是事关赫寒之——老常之死的头号嫌疑人,炎曜不得不亲自出马,隻是他没想到,水影居然会被劫持。 劫持者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蒙面,看不清脸,此时炎曜的脑子飞速旋转,他的腰后还有一把小枪,因为是视野盲区,劫持者并没有发现,若是趁著空隙一定能射中她。炎曜心中想的是,如何用最好角度射中劫持者,并且别伤到水影,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看见水影手上缠著佈,鲜血已经将那佈浸湿,不由得眼神更冷瞭,望向挟持者,神色如冰。 此时水影的心中砰砰直跳,巡捕房衆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难保不会有人借著空隙直接给顾茉一枪,之前她被罗淼挟持纯属被迫,而这次,却是做戏,所以她警觉地盯著周围,故意尽可能地张大双臂挡在顾茉面前,好让顾茉不受到伤害。最好是能将这个信息传递给炎曜,又不让其他人发现,可是怎么做呢? 想到之前对炎曜说再也不见的话,水影就有些后悔,老祖宗说的果然没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李为乐到底也没有真的死,想来背后一定有炎曜的助力,自己那天那样说,著实是急疯瞭,所以才欠考虑。 水影突然想到瞭什么,大声说:“炎督查,求你救救我,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 “闭嘴!”顾茉适时地演戏。 “你要多少钱我都答应你,隻要你不伤害我!炎督查,如果你们巡捕房没钱,就去春福路四十八号去取,那是我傢,我的保险柜裡有!” 炎曜呼吸一滞,直直地望向水影。顾茉道:“我不要钱,给我准备一辆车,要快,我可没耐心!” “听她的。”炎曜吩咐杰克,“记住,迪森牌的汽车。” 杰克似乎一愣,不过几秒,就说瞭声“好”。 “所有人,退后二十步!”他的语气冷冽,不容置疑。 “是!” 巡捕房的衆人依言而动。 不一会儿,杰克就备瞭一辆车,顾茉拉著水影缓步前进,来到瞭赫府门口。 站定后,她在衆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一捏水影,示意就是此刻,从后重重一推,水影看准时机扑入瞭炎曜的怀中,她搂得很紧,不让炎曜动弹。 炎曜睨瞭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茉飞速跳上瞭那辆车,啓动引擎,消失在瞭夜色中。 …… 看炎曜还望向顾茉消失的方向,水影突然咳嗽,“哎呀”一声,睁著雾蒙蒙的眼睛对炎曜说:“我的手好痛。” 炎曜低头,发现她的手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瞭,暗红色的血从佈上渗出。 “走,去医院。”炎曜拉著她的手臂上瞭警车,到底不敢去碰她的手。 在车快啓动时,他突然公事公办地问水影白楼上是个什么情景,赫寒之是否已经死瞭。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后,对杰克吩咐瞭几句,将白楼围住,让蒋照来验尸。 一路上,炎曜都没有说话,隻是脸色很臭,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水影心想,拜托你说说话吧,再不说话,她真的会被车内的气氛给冻死。 “既然老常的事情已瞭,我在上海滩也没牵挂瞭,所以,我要回北平瞭。”水影到底还是没忍住,率先开瞭口。 炎曜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僵硬,突然自嘲地一笑。 第106章106 “我与水小姐很熟吗?小姐想去哪裡不需与我报备。”他瞧也没瞧水影,一双眼睛隻盯著前方,“既然说瞭不必再见,放心,到时候我把你送到最近的医院就会离开,明日自会派人与水小姐取口供。” 水影丧著一张脸,眉头一皱,像是快哭的样子,“既然你不想见我,带我去医院干什么?我这伤口若是感染破伤风瞭,岂不更合你的意?到时候我死瞭,一瞭百瞭,我们就真的不必再见瞭。” 炎曜有些咬牙切齿,“你是一点也不怕犯忌讳吗?” “呸呸呸,就当我胡言乱语,可是你这种态度,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你……”炎曜胸口起伏瞭几下,似是被她气到瞭,“强词夺理,明明是你说的话,何必赖在我头上?” “我说过吗?对不起我记性不太好,早就忘瞭,就算之前说过什么话,想必炎督查也不会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吧。” 炎曜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无赖样,好吧,原来隻有他一个是傻子,对她的话那么耿耿于怀,正主早就抛到九霄云外瞭。 水影仿佛看出瞭他心中所想,知道他在生闷气,现下也隻能捡好听的话说,想让他消气。 “我们炎督查也是运气不好,遇到一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瞎子,错把珍珠当鱼目,见到这样的人,咱们宽宏大量,不和她计较不就行瞭,如果再生气,就将她暴揍一顿,您看如何?”她歪著头,似乎真的在为炎曜打抱不平。 炎曜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你与那女子,认识?” 他没有叫顾茉“劫持者”,而是称呼她为“那女子”,想来炎曜定是发现瞭什么,水影也不由得放下心来。 见他脸色稍好,如初雪微霁,水影知道,炎曜终于不生气瞭,是以回答问题也格外认真:“她是我的一位故友,失散多年,没想到被赫寒之所迫成为他的妻子,如今终于脱离瞭虎口,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真的为她高兴。” 炎曜冷哼瞭一声,“我从一开始就看出异样,你的姿势似乎在护著那女子,而那女子的刀也始终与你的脖子隔著一段,像是故意不想伤你一般,还有春福路四十八号是你演艺公司的地址,和你傢有半毛关系?你说这个,难道不是暗示我,你是在演一场戏?” “就知道炎督查英明睿智,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水影微笑道:“你刚才说的迪森牌汽车,是不是也有什么玄机,好像是个挺小衆的牌子?” “这是巡捕房的暗号,若说市面上其他的汽车,就意味著给劫持者准备一辆坏车,或发动机有问题让他们不能远行,或刹车有问题让他们自生自灭,可若是说‘迪森牌’,意思就是准备一辆完好无损的汽车,让他们脱困。” “看来我们还是很有默契啊,”水影开心一笑,又像想起瞭什么,“以后可不许说什么‘卿不知我,我亦不知卿’的鬼话瞭,听瞭真叫人伤心。” 炎曜沉默瞭,心中像是干涸的泥土突然被春雨晕开瞭一条缝,结出一颗酸果。 “是否是知己,这很重要吗……你难道还缺人献殷勤?” 水影装作凑近地闻瞭闻,“是哪裡的醋缸翻瞭,好大一股醋味啊,炎督查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炎曜的心跳一滞,撞上瞭她的眼睛——平静中带著狡黠,好像一个黑洞,似乎有将人的魂魄给硬生生吸进去的魔力。 可是此刻终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轻咳一声,“你的手……怎么将自己变得这么狼狈?” “这是和赫寒之搏斗时误伤的,”想到此,水影突然心下明瞭,“你是不是也想到瞭赫寒之才是幕后主谋,所以今天才亲自来这裡的?” 炎曜叹瞭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她,便将一切发现与水影说瞭。 其他倒是还好,水影听到江四居然也是暗夜组织的成员,著实难以置信,隻觉得这组织像一棵巨大的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隻可惜是一棵毒树,危害人间。 夜风微凉,透过半开的车窗吹瞭进来,水影不由得打瞭个寒颤。 炎曜连忙将披风脱瞭下来,搭在水影身上,水影趁势靠在瞭炎曜的肩上,闭上眼睛假寐。 纵使什么都是假的,可是身边之人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也就够瞭。 出乎意料的是,炎曜直接抬起手,将水影搂在怀裡,听著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水影隻觉得温暖而安心。 “那么,你还回北平吗?”炎曜突然问,声音有些不自然。 水影一愣,他的眼神是那么认真,却偏偏故意压抑自己的心性,连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可水影却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神分明就是不舍得她离开。 水影犹疑瞭一下,还是点点头。 炎曜隻是觉得心痛,扭过头,不去看她,就在他要撤回手臂时,水影却搂住瞭他的腰。 “我回去是给奶奶庆生,又不是不回来,上海还有我放不下的人呢。” 炎曜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恢複瞭神情,隻觉得心上的一块巨石被移开瞭,眼裡都透著藏不住的欣喜。 “比如,阿凝我就放心不下。”水影抬头,突然说。 炎曜一愣,隻见她眼裡透著玩味,也不知是在逗他,还是说真的。一时间,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水影道:“说真的,我还是想将阿凝送到北平我父母身边去,经过赫寒之一事,我们相当于正式同暗夜组织宣战瞭,以后难免危机四伏,她是老常唯一的孩子,我真的不想她跟著我冒险……” 第107章107 …… 从医院出来后,也许是太累,水影靠著炎曜睡著瞭,医生说伤口很深,幸亏送医及时,否则难保有感染的风险。隻是今晚说不定会发烧,要尤其注意休息。 看著她的睡颜,炎曜搂得更紧瞭,刚才医生用酒精消毒的时候,明明她很疼,却咬著牙,一声都没坑,隻是额头细密的汗珠暴露瞭她心中的紧张。 很多时候,炎曜多么希望水影能够不那么坚强,而是学会倚靠他一下,可是水影就是这么一个人,喜欢硬抗,为瞭亲人和朋友愿意付出所有。如此坚韧的女子,不愿做温室裡的花朵,宁愿做风雨裡自由的劲草。 他很心疼她,却也尊重她的选择。 车子在蜿蜒的小路上行进,路灯的柔光或明或暗地打到她的脸上,静谧无声。 炎曜低头,吻在瞭她的额上。 心想: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可是又忍不住地……爱你。 命运拐角 外滩码头。 码头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李为乐负著手站在江边,一身黑色长衫,织暗花纹,任江风吹动著衣袍。谁看瞭都不由得觉得,眼前之人是一个神秘贵气的世傢公子。 今天的江风好像格外大,吹得码头的旗帜簌簌作响,江水翻滚著浮沫,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仿佛卷起千堆雪。 他一天都没有进食,隻是怕水影来瞭这裡找不到他,可惜,并没有盼到那个身影……已经开走瞭两趟船,这是第三趟,也是今天的最后一趟。 李为乐按瞭按胸口,衣衫裡面贴身挂著一个平安符,也是水影送给他的礼物。 身后的仆人劝道:“公子,这是最后一艘船瞭,若是再不登上,隻怕会误瞭与老爷商定的归期,到时候老爷要是担心瞭追查下去,恐怕对水小姐不利。”他走近瞭一步,“还有,小的派人去水小姐的别墅打探,看到炎督查今天去看水小姐瞭,二人说瞭好一会话炎督查才离开,隻怕他们已经和好瞭……” 李为乐望瞭他一眼,仆从隻感觉到瞭一阵杀气,再也不敢多言瞭。 他又看向瞭那艘船,此时夕阳西下,大傢三三两两地上瞭船,一对情侣牵著手,十分幸福的样子,那女子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芦,很有书卷气,倒有几分……她的影子。男子温柔地拿手绢替她擦干净嘴角的糖渍,女子吐瞭吐舌头,说大庭广衆的,没个正行,真是羞死人瞭。 李为乐心想:为什么别人都能得偿所想,而他想要的,终究是得不到呢? 这不公平。 他对著仆从耳语瞭几句,仆从眼神闪烁,犹豫瞭一下,还是依言照做瞭。 他走到那一对男女跟前作瞭一个揖,拿出一个钱袋子,说远处的公子也会上船,隻是旅途寂寞,希望这女子作陪。 女子哂笑瞭一下,睨瞭李为乐一眼,不悦道:哪裡来的登徒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仆从掏出五块大洋递给女子,这钱够一傢子一月的生活费已经是绰绰有馀。 女子没有收,隻觉得被冒犯:当我是什么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么?仆从又掏出五十大洋,希望女子笑纳。 女子咬瞭咬嘴唇,偷偷瞧瞭身旁的情郎一眼,发现他脸都绿瞭,他隻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存款也没有这么多。 仆从煽风点火道:我傢公子并未娶妻,见到小姐隻觉得一见如故,希望与小姐认识一下,仅此而已。 女子似乎有些犹豫,还是挽住瞭情人的手臂,谢绝瞭,说有情饮水饱,无功不受禄。 仆从微笑著将几个钱袋子递给女子,裡面有足足五百大洋,女子整个人都呆瞭,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终于拿开瞭男子的手,断断续续道:“公子看起来面善……也不是坏人,我跟公子走就是瞭。” “嫣儿,你……”那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船都不上瞭,气得拂袖而去。 那叫嫣儿的女子在仆从的引领下走向李为乐,对著他福瞭一福,双颊红红的。 李为乐隻是觉得讽刺,心想:如果一个人不答应,不过是价钱出得不够高罢瞭,隻要砸钱砸过瞭心裡那条界线,管他什么三贞九烈之人,都不会不从的。 可是,水影心中那条界线又是什么呢…… 大船鸣叫瞭一声,做出快要开船的警示。 “公子是在等什么人么?”嫣儿见李为乐望著远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他像是回过神来,唇色淡淡,笑瞭笑:“没有。” 说完便携著嫣儿上瞭船。 李为乐自然是在大船的最上等房间,裡面摆设一应俱全,嫣儿的船票隻是三等座的,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舒适的卧房。可是李为乐似乎并不打算要她留下,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绞起瞭手绢。 “公子贵姓?”嫣儿怯生生地问。 李为乐没有回答,而是问瞭另一个问题:“刚才那男子,是你的丈夫吗?” “不,隻是未婚夫,嫣儿与他还没有夫妻之实呢……” “哦?”李为乐坐下喝瞭一口茶,“为瞭区区五百银元,你就抛弃瞭他?” “不是这样的,”嫣儿急忙解释道:“他隻是个书生,呆板无趣得很,嫣儿早就不想和他在一起瞭。” “那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呢?”他直直地望向她,看不出情绪,淡淡道。 “公子俊逸无双,如明月松柏一般,嫣儿自然愿意和公子一起。” 李为乐也不言语,隻是抿瞭一口茶。 嫣儿被他弄得有些紧张,“公子要嫣儿如何伺候呢?” 第108章108 “你喜欢我吗?”他突然问。 嫣儿的脸更红瞭,点点头,羞怯地不敢看他。 “那你愿意为我做什么呢?”李为乐的声音带著蛊惑,嫣儿咬咬嘴唇,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解开瞭自己颈部的纽扣。 一颗。 两颗。 三颗。 “够瞭。”李为乐将茶杯按在桌上,茶水撒瞭出来。 嫣儿似乎被他吓瞭一跳,“公子,你……” 李为乐隻是说:“你出去吧,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嫣儿眼眶有些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看中瞭嫣儿,想瞭解一下吗?” “仆从是没给你钱吗?”李为乐皱眉,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意思是既然收到瞭钱,怎么还不走。 嫣儿脸色发白,惨笑道:“公子是在逗嫣儿玩吗……为瞭公子,嫣儿甚至连未婚夫都拒绝瞭,可公子却是戏弄嫣儿。” “如果我是个穷光蛋,你还会为瞭我背弃你的未婚夫吗?”李为乐逼视著她,一字一句道:“真是可笑,拿著你的钱,滚出去。” 嫣儿还想说话,看到李为乐不怒自威的样子,隻得悻悻地退瞭出去。 …… 房间内又恢複瞭平静,隻留下李为乐一人,他将脖子上的平安符解下,握在手中凝视著,这是她送给他的,所以他一直好好地珍藏。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坚持还是放弃。 不! 放弃隻是弱者的借口,此时的李为乐,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坚持下去。 小时候,姨母从法兰西带回来一隻伯曼猫送给他,那猫通体雪白,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甚是可爱,是李为乐的心爱之物,可是有天,那猫却突然发狂瞭,抓瞭大哥一道,父亲知道后勃然大怒,命人将那猫摔死,无论李为乐怎么求饶都没有用,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到心爱的小猫丢瞭性命。 父亲戎马倥偬一生,却并不公正,自己虽是大夫人所生,父亲却偏偏宠爱二房生的大哥。后来才知道,是大哥看他不爽,不能奈何他,便要报複他的小猫,想给猫喂毒药,那猫不吃才抓瞭大哥的。那件事让年幼的李为乐备受打击,为什么他空有嫡子的名头,却连最心爱的宠物都保护不瞭? 那时李为乐才意识到,真相是什么根本就无足轻重,谁掌握瞭话事权谁就掌握瞭真相。如今大哥已经病死,父亲就隻有他一个儿子。后来,无论父亲给他买瞭多少相似的小猫,李为乐也再没有像对第一隻小猫那样上心瞭。 猫如此,人亦然。 即使是绝路,即使将南墙撞裂,头破血流,他也在所不辞。 他已经与父亲做瞭一个交易,隻要父亲帮助他得到想要的,他就回傢继承父亲的傢业。这一次,李为乐再也不想体会失去心爱之物的感觉瞭。这辈子都不想…… 下定决心后,他将平安符挂瞭回去,放在衣领内,谁都看不见那个平安符,可是李为乐却感觉得到,它是指引自己前进的方向。 *** 水影今日忙著阿凝的事情,好不容易将她送上火车。她对阿凝说,自己的父亲是个很有学问的人,阿凝不是想读书认字吗?去北平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并不想有一个女仆,而是想要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隻有学会知识,才能推翻陈旧的腐朽,建立一个平等的新世界。 阿凝哭著和水影道别,心裡溢满瞭感动,还说不会忘记水影的恩情。 到傢时已经傍晚,脑中模模糊糊地像有件事没做,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对瞭,小李说今日他便会离开上海滩,水影总觉得即使不和在他一起,也不要辜负瞭他,还是说清楚为好,起身用最快速度披上大衣就赶往瞭黄埔码头。 落日熔金,静影沉璧。 大船已经开走,隻在江面留下瞭很小的一个点,最后消失在瞭视线之外。涛声阵阵,江风吹得水影的长发随风飞舞,素色的旗袍下摆也被吹得杂乱。 水影有些怅然若失,作为他的朋友,她隻是想来送送他,想必以后也很少会有见面的机会瞭。抬头望向天空,阴沉沉的,隻觉得这风像是妖风一般,吹得脸生疼,吹得她心慌。 刚要转身,一声枪响就惊飞瞭江面的寒鸦,正好打在瞭水影身侧的柱子上。 脑中嗡的一声,立马蹲下身,一个念头乍然而起——有人要杀她! 男女老少顿时惊慌万分,人潮涌动,像是被毁坏蜂巢的蜜蜂,跌跌撞撞,四散逃命。 又是一声枪响,水影身旁的一位戴眼镜的男子突然应声倒地,胸前流出汩汩鲜血。 一定是暗夜组织过来寻仇的,他们肯定是认为赫寒之之死与她脱不瞭关系,所以干脆派人来枪杀水影,以绝后患。 她低头隐藏在瞭人群中,随著人流向前跑。 又有一声枪响,水影隻见身旁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她似乎感觉到有枪口对准瞭她,想要取她性命,阴森森的枪口似乎为她打开瞭地狱的大门,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难道她的死期就是今天? 突发变故 身旁又有几声枪响,是炎曜带人过来瞭。 早就预感到暗夜组织有仇必报,炎曜便派人守在水影别墅旁,悄悄保护水影,没想到敌人真的行动瞭,幸亏有人通风报信,炎曜才能及时赶来。 他护在水影身前,一手拿枪,一手从身后掏出另一把枪,递给水影防身。 “没事的,你放心。” “你也要小心。”水影的声音颤抖,隻觉得心慌,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枪战,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第109章109 炎曜身先士卒,带领著巡捕房的衆人与歹徒枪战。平静的码头血肉模糊,隻闻到阵阵血腥气,死亡的阴影盘旋在上空,让人窒息。 仅仅过瞭十分钟就结束瞭战斗,可是水影却觉得恍如隔世。 炎曜大步向水影走来,馀光突然发现暗处还有一个枪口,对准水影的脑袋。 “小心!” 炎曜大喝一声挡在瞭水影面前,流弹贯穿瞭胸膛。 后面的木栏“吱呀”一声断瞭,炎曜向后一仰,掉入瞭黄浦江中。 水影大惊,隻觉得炎曜的血好烫,喷到瞭她的脸上,她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对准那人开枪,顿时鲜血四溅。 这是她第一次开枪,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水影隻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世界在这一刻好像都安静瞭下来,来不及想其他,隻是去搜寻那熟悉的影子。 “炎曜——” 她疯瞭一般地跑到栏杆边,想去捞炎曜,可是水流很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瞭人。 不!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在做梦,她一定是在做梦! 水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身体像不受控制地随炎曜一起跳下去,心裡隻有一个念头,她会游泳,她一定要找到他……却被杰克拦住。 “水小姐,你要保重啊!今天风这么大,你跳下去怎么得瞭?我知道你想找老大,我也想!我一定会派人搜查老大的下落,你放心!” 水影瘫坐在江边,突然伸出手,打瞭自己一个耳光。 好痛…… 水影捂著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又打一个。 还是好痛…… 为什么,居然不是梦?! “水小姐,别打瞭!”杰克拉住她的手,也红瞭眼眶。 水影隻觉得五内俱焚,眼前一黑,终于体力不支,晕瞭过去。 *** 炎曜就这样失去瞭消息,上海滩混乱瞭一阵子,工部局见势立马派另外一人顶上,作为临时的总督察。 水影生瞭一场大病,也不知是忧心过度,还是之前的伤口发炎,病来如山倒,隻觉得每天都晕晕乎乎的。她没有跟任何人联系,隻想自己一个人待著。眼前走马灯似的划过瞭许多张脸,最后定格在一张深邃英俊的脸上,可是,她却永远失去他瞭。 心裡像两个念头在打架,一个说炎曜若是知道你成瞭这个样子,一定会担心的,另一个却说,他不会瞭。 再也不会瞭…… 如今的她孤零零的,再也没人会关心她瞭,炎曜不在瞭,李为乐不在瞭,老常也不在瞭,连阿凝都被她送走瞭…… 曾经他们都是水影最为亲近的人,可是她却一个也抓不住瞭。 水影像是沙漠中无助的旅人,被烈日炙烤,她的头很热,喉咙像被小刀揦一般,没有一点力气,身上却是越来越冷。 拿出量好的温度计,39度2……还是发烧,一点都没有降下来的趋势。 水影强撑著起来,给自己换瞭几条冷毛巾,敷在额头上,可还是不见好。她让之前卖报的小童去巡捕房打探,得知杰克已经带人在黄浦江寻找瞭三天三夜,却还是没有炎曜一丁点的消息,连最有经验的巡捕都说,炎督查八成是回不来瞭。 这件事杰克自然不会跟她说,怕她担心,但水影总觉得,清醒地活著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我是不是……快死瞭……”水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像是自己跟自己讲话,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说出的话也灰扑扑的。隻觉得心裡像有一个窟窿,怎么都填不满。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坎坷隻能自己一个人面对,往日裡再花团锦簇,也免不瞭有一日会伶仃一人。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说有一封给水影的信。 “这是……”水影艰难地起身,是父母从北平寄过来的信。 原来是杰克看水影心如死灰便找人写信联系水影的傢裡,希望能给她带来活下去的信念。 水影读瞭信,隻觉得心裡沉甸甸的,酸涩不已,在千裡之外的北平,还是有牵挂自己的人,无论发生瞭什么,父母永远是她坚强的后盾,骨肉亲情也永远是她无法割舍的东西。 水影擦瞭擦泪水,强撑著起来煮粥,就算现在隻有她一人,也不能放弃活著的信念。 就这样,水影整整病瞭一个月,人也清瘦瞭一大圈。她每天都搬个躺椅,正对门口,坐在那裡发呆,卖报的小童却知道,水影并不是在发呆,她隻是在等那个人回来。 时间一晃已经深秋,这时,水影已经下定决心回北平瞭,偌大的上海滩已经没有令她留恋的人瞭。 与炎曜的相遇,就像一场璀璨而绮丽的梦境,虽然美丽却很短暂,不过刹那芳华。有时候甚至在想,炎曜是不是她想象出来的人,为什么过去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呢? 可是她的傢裡明明就有他的痕迹,壁橱上还放著他没看完的书,她的手上还戴著他送给她防身的兰花戒指,这一切都表明,这个人,明明是存在过的…… 她又派那小童去打探瞭一次,巡捕房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瞭,炎曜还没有找到,那便隻有一种可能…… 水影不敢去想,可是现实却逼迫著她不得不去想。 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瞭,她真的很想回傢看看,这些变故实在像一颗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许唯有亲人还需要她,能给她一个值得停留的港湾,能让她觉得,活著是有意义的。 准备好一切后,便踏上瞭北上的征程。 虽然水影的别墅很华丽,可是要带的东西却并没有多少,水影隻是带瞭随身的衣物,一切从简。前些时她已经在报纸上刊登消息,说自己准备息影,世间再也没有大明星水影儿,让一衆影迷直呼可惜。 第110章110 火车已经停在瞭那裡,可以上车瞭。 水影像是想起瞭什么,在行李箱裡找瞭半天,终于拿出那本佛经。 是一本《金刚经》,泛黄的书页,浓黑的墨迹。 还记得那日,好不容易天晴瞭,水影便打算出门逛逛,正好来到瞭佛寺门口,她对著池子裡欢腾的锦鲤,默默不语。 “要是人也能这么自在就好瞭,可是我总觉得,天地都像熔炉,而人却什么都做不瞭,隻能在时间的磋磨中渐渐老去,然后死去。快乐是短暂的,而痛苦却是无穷无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水影喃喃道。 “阿弥陀福,施主此言差矣。” 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瞭然方丈。”水影对著他双手合十,瞭然方丈也回瞭一礼。 “阿弥陀福,施主太悲观瞭,神秀大师说:‘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我虽不知施主经历瞭什么,却也希望为施主解惑。佛陀在偈语裡告诉我们,要想得到真正的快乐,必须戒除贪嗔痴慢疑,勤修戒定慧,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断我执,断分别,断妄想的基础上。” “方丈的意思是,既然世事无常,我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转瞬即逝的世间法上,就永远也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正是。试想一下,若是我们把快乐建立在财富的拥有上,财富无常,财富失则快乐失,若是我们把快乐建立在鸟语花香之景上,景逝则快乐逝,若是我们把快乐建立在自己的好恶上,境转人转,景移人移,始终不会有真正的快乐。而真正的快乐,来自心灵深处,是源自内心的快乐。” “瞭然方丈,我的心裡一直有一个疑问,人的命运究竟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别人手中呢?很多人都说命运天定,既然谁都改变不瞭,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汲汲营营,做一些无谓的努力?” “旧业无法改变,但业障却可消除,因果不虚,但因地却可修善。而且善报可能来世报,也可能现世报,所以命运不是不可改变的。” “敢问如何才能改变命运呢?” “一念悟即佛,一念妄即凡夫,修善把握好自己,才是不二的做法。所谓把握自己,说到底就是不昧因果,不造恶因,不行恶行,不出恶言,而身口意皆作用于心,所以把握自己的根本,就是把握自己的心念,照顾好自己的念头。” …… 一念悟即佛,一念妄即凡夫。 水影转身,深深地望瞭身后的上海滩一眼,起初来到这裡纯属偶然,隻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谁知道这一年多却留下瞭这么多记忆,有那么多的人或事刻在瞭脑子裡,割舍不去,如今,居然成为自己的第二故乡瞭。 有瞭相遇就会有离别,世间之事,莫过于此。即使悟道成佛,肉身却是凡人,既是凡人,终究逃不瞭离别之苦。 “呜——”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火车遇劫 火车在一望无际的郊外行驶著。 水影望著窗外,心情渐渐宁静舒畅开来。一路上,她看到牛羊与马匹在大片大片绿色的田野上吃草、休憩,金黄的向日葵对著太阳微笑,鼻尖闻到瞭淡淡的桂花香味,微凉的风让人神清气爽,居然渐渐忘记瞭萦绕的烦恼。 也许她应该如瞭然方丈所说,去找寻内心深处真正的快乐,可还是觉得自己佛法尚浅,需得依循外物来让自己获得平静,也许终其一生也到不瞭方丈的境界。 天空慢慢变黑,夜凉如水,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空,映衬的黑幕皎洁柔亮。 无论发生瞭什么事,对于这世间而言都是寻常事,每个人不过是宇宙一颗小小的尘埃而已。她失去瞭喜欢的人,在这世界的某一角落,难保也有人失去瞭喜欢的人;她如今孤零零的一人,在世间的另一处,一定也有其他孤苦无依的旅人。 无论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不过都是寻常事,到头来皆是梦幻泡影。在你看来一个怎么也过不去的坎,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上,一定有人也经历过。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觉得自己不幸,甚至问上天,为什么不幸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头上?可是,却忘记去想,为什么不幸就不能发生在我们头上呢…… 这样想著,水影居然渐渐睡著瞭。 迷糊之间隻听见列车员说火车已经到瞭湖南凤凰的地界,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又过瞭十五分钟,火车突然猛地刹车。 水影惊醒,隻听见有女人惊呼的声音,还有人哭喊道:“杀人瞭!救命啊!” “打劫,都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水影突然清醒过来,一双美眸十分清明。她捂著嘴,静心听外面的动静。 劫匪有七个人,皆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刚打劫完座位,隻觉得没有油水,正一间一间地踹开卧铺的门。 他们手裡拿著斧头,要是不开门就用斧头劈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听声音,已经来到瞭她的隔壁…… 水影悄悄打开窗户,隻见外面迷雾笼罩,又黑黢黢的,即使逃跑,也说不定会被野兽袭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跳窗!”水影在心裡告诉自己。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与其坐等劫匪,还不如逃走。 可劫匪的脚步似乎定在瞭隔壁,扯著油腻腻的嗓门,猥琐地笑:“上海滩的美人儿,真是漂亮,来啊,兄弟们算是有福瞭,来来来,排著队,伺候这美人!” “你们这杀千刀的,放过我女儿!”隔间内传来中年妇女的哭喊声。 第111章111 “闭嘴!我看你也长得不错,虽然老瞭点,也让兄弟们伺候伺候你啊!哈哈哈……” “救命啊!谁能救救我们!” 呼喊声此起彼伏,可现下谁敢造次,皆是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祈求上天不要让劫匪盯上自己就不错瞭。 “放开他们!”身后忽然传来女子镇静的声音。 劫匪转身,一时惊地说不出话,身后的女子貌美惊人,一身沉香色的旗袍,高挑而曼妙,此时正拿著一把枪对著他们,目光蕴含怒意。 “还以为这车上都是庸脂俗粉,没想到还有一位绝色美人啊!有意思,还拿玩具枪对著我们,美人儿发脾气都那么好看啊!”一劫匪呵呵一笑,就来抢水影的枪。 “砰!” 水影一枪打中他的胸膛。 “妈的,居然是真的!敢伤我三哥!” “你再过来试试!”水影大声道。 她差点忘瞭,炎曜之前还给瞭她一把枪防身,现下情况紧急,便从行囊裡掏瞭出来,救人要紧。 懒得再废话,如今十万火急,自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自卫要紧,水影连开几枪,隻剩最后一名劫匪,似乎是他们的老大。 她正对准他的胸口,却没听见预料的枪响,原来是子弹用完瞭! “草!臭三八,给我兄弟偿命吧!” 领头的劫匪冲过来要砍水影,被她巧妙躲过,水影捡起另外劫匪丢下的斧头,对著那领头的就是一击,两柄斧头一同报废,水影一掌劈瞭过去。 “没想到还会功夫!” 领头的便与水影缠斗起来。 不多时,水影借力将劫匪制住,就在她向隔壁借麻绳想要捆住他时,那劫匪却突然扯开裤腰带,裡面赫然是黑炸药。 “你妈的!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不好!水影一个激灵,立马跳窗。 “轰隆隆——” 隻觉得耳膜震动,滚下瞭高高的山坡,水影身上剧痛,不知何时挂在瞭一棵树边,失去瞭意识…… 再度醒来时,山裡已经下起瞭雨。 山坡下方是一处密林,裡面有浓雾,水影在疼痛中惊醒,她的腿好像骨折瞭,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著实伤得不轻。好不容易忍著痛,找到瞭一处山洞,在裡面找到干柴火钻木取火。她用木条将腿部固定住,休息瞭半天,等待雨停后,用树枝当拐杖,想要走出森林,可是这森林却很邪气,绕来绕去还是到瞭原点。 看来没有那么简单,便放瞭一些石头在树边,当做标记。 又走瞭半天,隻觉得饥肠辘辘,森林裡气温很低,连带著的衣服都在火车上,更别谈吃的瞭,隻能摘些山间的野果果腹。 在这密林裡,白天与黑夜似乎都不重要瞭,日子像被无限地拉长。在大自然中,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管你傢财万贯还是美貌倾城,独自落在这密林裡,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到瞭第三天,水影靠在山洞边的大石头旁,眼皮很沉,却不能踏实地睡过去,虽然有火堆,却还是害怕山中的动物袭击。 抬头,却看到瞭漫天星空,星星似乎比城裡更多、更亮,也许隻有在这样僻静寂寞的地方,她才会有时间如此认真地看星星吧……一个念头突然出来瞭,隻要天上还有这么多星星,隻要世间还有这么美丽的景色,即使她失去瞭所有,也不能放弃希望。 迷迷糊糊就到瞭早上,下起瞭小雨,水影仍是扶著那根树枝,强撑著站起来,身上狼狈不堪,她很渴,想喝水,好不容易来到瞭一条小溪边,可是腿部的疼痛却让她实在支撑不住,摔倒在瞭地上。 雨点打湿瞭她的头发,也打湿瞭她最后的希望。 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密林瞭吧。 这个想法让她没来由的灰心丧气,数月来的孤独与难过像喷发的火山,再也抑制不住瞭。 水影趴在小溪边,仿佛连动弹都是奢望。 她想活著,不想死。 可是,太累瞭。 真的太累瞭…… 水影缓缓地闭上眼睛,思绪渐渐放空,脑中像走马灯似的回忆起发生的一切,都说人死之前就会像现在这样,回忆著自己的一生。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马上就快要死瞭…… 就在这时,乌云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散开瞭,雨也停瞭,太阳仿佛在一瞬间露瞭出来,洒下瞭浅浅淡淡的金色的光芒,就像梦中一般的场景。 与此同时,一阵悠扬的歌声随著早晨的薄雾,飘入瞭耳中。 是一首苗语歌,轻柔婉转,带著朝气,明明是深秋,水影眼前却仿佛出现瞭夏日的景色——洁白的栀子花绽放,和煦的阳光洒向大地,世间的一切都明亮美好起来,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悦耳的歌声,像久旱逢甘霖一般,用尽瞭全身力气,抬起眼眸,不自觉地循著那歌声而望去。 水影永远也忘不瞭眼前的场景。 女孩骑著一匹小白马,系著朱红的绳子,光影好像给女孩度上瞭一层淡淡的光辉。听到窸窣声,女孩警觉地回头,一拉辔头,朝水影走来,银铃铛便随风发出悦耳的声响。 那是一个很明丽的女孩子,一身苗人装扮,眼睛圆溜溜的,嘴唇像初开的玫瑰花,甚是可爱,背著采药的篓子,擦瞭一把汗。看到水影却“呀”瞭一声,说:“怎么伤成这样?” 下马后,她用手绢沾瞭水,将水影的头托在自己的膝盖上,给她擦脸。泥垢退去,见到水影的面容时,女孩突然问她是不是山裡的精怪,隻有精怪才会这么美丽吧。 水影虚弱地一笑,这是她这些天第一抹笑容。 第112章112 女孩说自己是附近山寨的,如果水影愿意,可以去她傢借宿。 看水影脚踝肿起一大块,女孩便扶著水影上马,她的动作很轻,手掌又软绵绵的,像生怕把水影给弄疼一般,自己则牵著缰绳在下面走。 二人走瞭好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听水影是从上海滩过来的,女孩更好奇瞭,问瞭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水影很喜欢跟她说话,隻觉得这女孩有一股灵气,像是没被污染过的,如同山间的清泉,十分纯粹美好。 这时,女孩停住脚步,声音清亮,抬手道:“我们到瞭。” 顺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水影清清楚楚地看到瞭古老的木牌上写著四个大字—— 竹山苗寨。 (本卷完) 湘西古寨 达达的马蹄声在石头路上响起,寨裡的人见到马背上的水影,都很惊讶,这寨子在深山老林之中,常年不与外界通信,更何况是来瞭一个陌生的伤痕累累的女子?听女孩与寨裡人讲话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龙湘,是苗寨寨主的女儿。 龙湘似乎跟所有人都关系很好,寨民见到她都愉快地打招呼。她很热情地给水影介绍,竹山苗寨在凤凰古城的西北角,三面环水,另一面群山环绕,春天的时候会开各式各样的山花,五彩斑斓的,美不胜收。灰色的土房在山坡上层层迭迭,绿树掩映,仿佛来到瞭别样的世界。 寨子的中心还有一座鼓楼,像宝塔一般,是苗人举行祭祀时才用,听龙湘说,那鼓楼地面上还有一个大鼓,在祭祀时,一人击鼓,其他人围著鼓楼起舞,好不热闹。 水影来到瞭龙湘傢中,那是一座极其精巧巍峨的吊脚楼,高约十几米,大门上刻有龙凤浮雕,每间窗棂都用木条拼成不同的图案,楼顶还有栩栩如生的大鸟图腾。龙湘说苗族人是上古蚩尤的后代,当年蚩尤带领的九黎族人就以鸟作为图腾,这样的传统,已经延续几千年瞭。 带水影来到瞭自己的卧房,还请瞭苗医帮水影包扎,苗医说水影腿部隻是扭伤得很严重,还好不是骨折,否则还要休养两个月才能下床。 “叫我湘湘就行,不要见外。” 龙湘点上瞭助眠香,水影隻觉得这香很清甜,连日来的鬱结都不自觉地放瞭下来,她甚至做瞭一个梦,梦到自己骑著一个大鹏鸟,在天空中翱翔,飞跃无边的旷野,一直飞到一片大海之上…… 也不知睡瞭多久,龙湘叫醒水影,说自己给她准备瞭洗澡水,之后还有丰盛的晚餐。 水影隻觉得感动,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被人如此悉心对待瞭,明明和龙湘才认识不久,可这个女孩却倾其所有地帮助她,实在让水影的心髒柔软得一塌糊涂。 换上苗族的衣服,是一套靛青的衣裙,十分特别,水影拿著毛巾擦头发,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是龙湘的,水影有些疑惑,刚一推门,就看见一个高大黝黑的年轻汉子,正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瞧。“请问,我脸上有东西吗?”水影擦瞭擦脸。 龙湘的声音突然从汉子身后传来,她责怪道:“哥哥,你怎么如此无礼?水姐姐还没准备好,就这样毛毛躁躁地去请她?” 原来年轻汉子是龙湘的哥哥龙盛天,听说妹妹领来一个陌生女子,村裡人还说那女子像仙女下凡一样,龙盛天很是不信,自己的妹妹已经是全寨最美的女子瞭,怎么可能有人比妹妹还美?可是看到水影,却惊讶地说不出话。 她刚刚沐浴完,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往下滴著水珠,连眼睛都像是被水洗过一般,甚是好看。 “姑娘,是我心急瞭,想著妹妹准备瞭一桌饭菜,如果不快点吃,等到凉瞭就不好瞭。”龙盛天解释道。 水影笑瞭一下,说自己这就下来。 龙湘扶著水影的手臂一起下楼,桌子上果然摆满瞭大桌小桌的苗族美食,有苗王鱼,米豆腐,七彩姊妹饭,还有几盘猎奇的东西,像是竹蛆、蜂蛹、黄蚂蚁蛋……水影倒不抗拒这些新奇的吃食,试瞭好几筷子。 “我们苗族人喜欢酸味,这道酸汤鱼十分鲜美,姑娘要不要尝尝?”龙盛天推荐道。 水影点头一尝,果然美味,隻觉得唇齿留香,胃裡暖暖的,难以忘怀。 龙湘说:“水姐姐,我还怕你吃不惯我们苗人的食物呢,害我担心瞭好久。” “怎么会?难为你如此用心瞭,我真的很感激……”水影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铃声大作,老者的声音像苍老的藤蔓一样将人缠住,是一句低沉的苗语,尾音拖得很长,水影听不懂,龙湘却皱眉,大声说:“哥哥关窗户!快点!” 她对著水影做瞭一声“嘘”,隻听见外面似乎有人慢步前进的声音,路过吊脚楼,阵仗很大,不知在做什么。 好一会儿,外面没动静瞭,龙湘才捂著胸口说,好瞭,没事瞭。 见水影疑惑不解,龙湘犹豫是否要告诉她,又怕她知道真相后睡不著觉,俏生生的脸蛋写满瞭纠结。水影安慰她,说没关系,总不能是死人路过吧。 “就是死人……”龙湘咽瞭口唾沫,大著胆子道。 水影本想开玩笑,却没想到从龙湘嘴裡得出瞭肯定的答複,也怔瞭一下。 原来,湘西有一种赶尸的习俗,人死后并不会用寻常葬法,而是赶尸人将尸体赶到准备好的坟墓裡去,若听到刚才的声响,就代表赶尸人正在赶尸,所有人必须回避,待在自己的屋子裡,不许出去,否则就是对死者不敬。 水影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不过,她毕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第113章113 龙湘特别提醒道,他们寨子裡有一户姓薛的人傢就是从事赶尸人的营生,他们傢住在寨裡的最西边,大傢都不敢和他们打交道,傢裡有两个儿子,还收瞭个小徒弟,都是从事这个工作。 听说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赶尸人十分不易,最厉害的一道考验就是师父会在墓裡藏东西,要徒弟午夜去那裡取,并且隻能自己一个人去,若是取到瞭,还要在墓地待上一晚,才能通过这道考验,就是为瞭锻炼胆子,毕竟这行当最重要的就是要胆子大。 水影说:“可是我总觉得,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会有赶尸人的存在,毕竟人死如灯灭,既然都死瞭,怎么能像常人一样,正常行走呢?” 龙盛天却说:“我小时候很调皮,像个泥猴一样,也不信这些,可是有次听到外面的声响,我偷偷从窗户往外面望去,果然见到薛老头和大儿子在前面开路,其他两个人压著几具尸体往前走的画面,那些死者穿著黑色大袍子,戴著面具,一步一步跳著向前,真是把我给吓傻瞭!”每次想到此,龙盛天还是后背冒出冷汗。 “我有一次也看到瞭,”龙湘咬瞭咬唇,“不过那次就一位死者,跟著薛老头,往坟墓的方向走去……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去看瞭……” “妹妹,你还有身孕在身,别去想这些瞭,小心对腹中的胎儿不好……”龙盛天突然安慰道,又像是说错瞭什么,偷偷瞄瞭水影一眼。 “你已经成亲瞭?”水影十分惊讶,在她眼中,龙湘还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妹妹呢。 龙湘红著脸说:“算瞭,本来我们是瞒著寨子裡其他人的,现下告诉水姐姐也无妨。我还没成亲呢,隻是有一个未婚夫,我们下个月月初就打算成亲瞭,隻能说这孩子来得太心急瞭些。这几个月阿爹去远方采买,还将寨民们的东西拿去变卖,到时候他回来瞭就会给我主持婚礼,我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瞭。” 龙盛天摇摇头,宠溺地望著龙湘道:“我这个妹妹啊,就是太善良瞭,总喜欢救人,这次救瞭水姑娘,而几个月前,还在山裡救瞭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身受重伤,子弹从胸膛贯穿,妹妹费瞭好大劲才救活瞭他。谁知道他醒来时却失忆瞭,这几个月在妹妹的悉心照顾下,二人便私定终生瞭,我这妹妹也是傻,都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妻子,就这样草率地决定嫁给他,如今孩子都有瞭,生米煮成熟饭,也隻能破罐子破摔瞭。” “哥哥……”龙湘嗔怪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 “哎,不过那年轻人真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五官深邃,他一来,就成瞭十裡八乡最俊的后生。因为要和妹妹成婚,依据我们这裡的习俗二人结婚前是不能住一起的,我便将他安排在不远处老伯的傢裡。不过这对小年轻也真是腻味,用你们汉族人的话讲,就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妹妹隔段时间就去给他送好吃的,生怕他饿坏瞭,因为他没有名字,我妹妹觉得他像太阳一样耀眼,便叫他阿耀……” “砰——”水影手中的筷子突然掉到瞭地上,打断瞭龙盛天的话。 “水姐姐你怎么瞭?是哪裡不舒服吗?”龙湘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水影脸色煞白,如坠冰窟,心裡升起瞭一个可怕的想法,命运不会这样弄人吧……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去想——这世间果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吗?如果那是真的…… 望向龙湘甜美的脸庞,她的眼睛是那样明亮,写满瞭希冀,再过几个月,她就会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水影真的不忍心打破这希冀,无论对她,还是对龙湘,都太过残忍瞭。 “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把下脉吧。”水影定瞭定心神,压抑住颤抖的手。“好啊,水姐姐还会把脉?真是个才女啊。”龙湘说著便伸出瞭手腕。 水影按上瞭她的脉搏,脉搏跳动,如润珠一般,是滑脉,也就是传说中的喜脉…… “孩子平安吗?”龙湘黑眸眨瞭眨,问。 水影扯出一抹笑,“孩子很好,你不用担心。” 时间一晃就过去瞭一个月,这一个月来,龙湘对水影悉心照顾,可这件事就像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无法忘记。 这天,水影终于鼓起勇气要去见阿耀瞭。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这样胡思乱想隻会让她伤神,还不如去弄清楚,哪怕是她害怕的结果。 龙湘说:“明天我会给阿耀哥送饭,可能没有时间陪水姐姐瞭,水姐姐如果烦闷的话……” “我陪你一起去吧。”水影突然说,她望向龙湘,如今,她隻想远远地望他一眼,即使一眼。 隻要他还活著,那就够瞭……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正好闲来无事。”龙盛天突然说。 龙湘睨瞭他一眼:“你平常不是说不想看我和阿耀哥腻歪,所以眼不见为净吗,怎么这次倒这么殷勤?难道是因为水姐姐在,所以也想凑热闹?” “去去去,小姑娘别多嘴。”龙盛天给她夹瞭好大一块鱼,“真是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竹山神女 这一晚对水影来说却格外漫长。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著,隻觉得十分忐忑。 龙湘一大早就给水影送来瞭早餐,龙盛天也跟在她身后过来瞭,龙湘不免又打趣他哥哥,还说对著水姐姐,哥哥这个话痨连话都少瞭,真是不寻常。 而水影却胃口不好,隻吃瞭一碗粥,也许是心裡记挂著事,有些魂不守舍的。 第114章114 “马上就到下个月瞭,水姐姐能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吗?”龙湘对水影说。 水影一双眼睛隻是望著那粥,好像没听见她说话。 龙湘凑近她问:“水姐姐,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什么?”水影像是大梦初醒,“没什么,隻是不想吃东西罢瞭,也许是这几天太累瞭吧,总是胡思乱想的,你不用在意我。对瞭,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问你,会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吗?眼看就几天的光景瞭,我真的很希望水姐姐能留下来,见证我的人生大事,毕竟一辈子才有一次呢。” 水影眼神雾蒙蒙的,半晌,说瞭一个“好”字。 龙湘拉起水影的手,喜上眉梢,小丫头不会压抑自己的情感,连眉眼都笑的弯弯的,甚是娇憨可爱。 明明隻有一碗粥,水影却怎么都不想吃完,毕竟隻要吃完,就必须去面对她该面对的东西瞭。 他们三人走在石子路上,龙湘挽著水影的手,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一蹦一跳的,仿佛从来不知这世间忧愁为何物,龙盛天跟在她们后面走。 水影的心绪杂乱无章,像无数的飞花乱飞,又不知飞向何方? 一会儿担心如果真的是炎曜,那他现在和另一个女子有瞭孩子,这女孩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到时候该怎么收场?一会儿又担心如果是自己多想瞭,那人根本就不是炎曜,又该怎么办?毕竟,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可若不是炎曜,真正的炎曜,确实是死瞭吗? 这恐怕是水影更不愿看到的。 一时间,都不知自己是希望他是炎曜,还是不是瞭…… 仿佛哪边都是错的,哪边都不如意。 就这样想著,二人来到瞭一处民居,民居旁是一大片马场,蓝天白云,青草旺盛,远处还有零零星星的羊群,跟著牧羊人一起远行。 一个年轻人赤裸上身,正骑著马,他身形健硕,动作敏捷,仿佛与那马合二为一,见到他,就想到瞭无穷的生命力,还有天生的野性。 一瞬间,水影仿佛忘记瞭呼吸,隻觉得世界静悄悄的,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吁——” 年轻人停下,飞身下马。 他长得很有男子气概,浓黑的眉毛,深邃的五官,果真是世所罕见,就像暗夜中的灯塔,十分惹眼,臂膀处还有一个尖勾纹身。 可他,不是炎曜…… 他的深邃五官,更多是来自于少数民族的样貌,并不是炎曜的样子。 水影的心裡像被失落填塞,空隙中,似乎又涌上一丝欣喜。 果然是自己多想瞭啊…… “阿耀哥,这就是我昨天跟你提起的水姐姐。”被称作“阿耀哥”的男子朝水影点点头,嘴角一勾,说:“阿湘,怎么不告诉我寨子裡来瞭位这样的大美人儿?” 龙湘神情有些不自然,“这是水影,你可以跟我一起叫她水姐姐。” 不知怎的,水影隻觉得心裡有点不舒服,这男子的目光太过大胆,将水影打量瞭个遍,实在是冒昧。 “阿湘,大夫不是说你要静养吗?怎么又不听话跑出来瞭?二伯待我很好,你这样天天来送吃的,反倒让人以为他苛待我,不给我吃东西呢。” 龙湘将食盒递给阿耀,拿出手绢,给他擦瞭一下汗,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莽莽撞撞的,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阿耀也不避讳,直接揽过龙湘,递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龙盛天看这对小情侣甚是般配,不禁笑著说:“阿湘这是想你瞭。” “你个臭哥哥,怎么连你也打趣我?”龙湘捂著脸说。 阿耀却适时地凑近龙湘,说:“我也……想你瞭。” 龙湘这才拿下手,捏瞭他一下,“还有人在这裡呢,让人看笑话!” 他突然亲瞭一口龙湘,“可是我就是很想见你啊,还有白龙也想见你瞭,要不一起去喂喂它?” 白龙便是龙湘那日骑著的小马驹,性情温顺,最听龙湘的话瞭。 “你想就你想,提什么白龙!”龙湘笑著打他。 龙盛天说:“苗寨都有剪纸送情郎的风俗,隻可惜妹妹手笨,不会剪纸,真是太可惜瞭。” “这有什么的,”阿耀微笑道:“隻要湘湘在我身边就足够瞭,这些虚礼,我不在意。” “就你嘴甜。”龙湘可爱地皱瞭皱鼻子,又对水影说:“水姐姐,你刚才不是说想在寨子裡逛一下吗,就让哥哥陪你吧,你看行吗?” 水影点头,又对龙盛天说:“龙大哥,你如果忙我一个人也可以的,隻是想晒晒太阳而已。” 龙盛天赶忙摇头,“不忙的,让客人一个人,哪有这种待客之道?” 龙湘与阿耀的声音渐渐远去,二人在一望无际的绿地上逐渐变成两个小点。 这样美好的寨子,就像永远也没有烦恼一般,人们心思单纯,丰衣足食,仿佛一个世外桃源,真让人流连忘返,隻可惜,她到底隻是一个过客,不属于这裡。 隻是这年轻人给她的感觉有些轻佻,不过到底是他们两个人过日子,隻要龙湘开心,这就够瞭。 “水……水姑娘,你想去哪裡逛逛呢?”龙盛天突然打断瞭她的遐思。 “随便逛逛就好,听说苗寨有一座鼓楼,像宝塔一般,要不就去那裡看看吧。” “那正好,我妹妹过几日要结婚瞭,寨子裡男女老少都会来,大傢围著鼓楼跳舞,还有篝火晚会!那鼓楼已经开始佈置瞭,今天正好看看他们弄得怎样瞭,有没有偷懒。” …… 第115章115 因为有伤,水影走得很慢,龙盛天本是最急躁的性子,奇怪的是,对著水影却急躁不起来,隻是跟著她的步子走。 远远地就看到鼓楼的尖端,仿佛直插云霄,待走近瞭,更显玲珑俊秀,壁外雕琢著各种花鸟鱼虫,还有农夫耕耘,苗人舞蹈的图案,每节楼身的部位,都围装著一圈亭宇飞簷的装饰。因为寨裡有喜事,外面还挂著红绸,喜气洋洋。 “这楼有多少年的历史瞭?”水影不禁问。 龙盛天挠瞭挠头,好像被难住瞭,“那可真难说,自我出生前这鼓楼就立在这儿瞭,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瞭,从小到大,每到节日的时候,大傢都齐聚在这裡,可以说,这鼓楼就是苗寨的象征。” 水影欣赏著上面的图案,突然眼前一亮,“这幅图上的女子好特别啊。” 她双目低垂,并未著苗族服饰,而是一身素白的长裙,长发及腰,端庄秀美,眉上有一颗小痣。 龙盛天道:“这是神女救人图,大约十年前,村子裡发生瞭瘟疫,死瞭很多人,就好像上天的指引一样,寨子裡突然来瞭一位神女,她不光面容温柔美丽,就像观世音菩萨一般,心肠也是神仙一样,花瞭七七四十九天才将瘟疫彻底清除,人也飘然而去,无人知道她的下落,所以寨子裡都称呼她为竹山神女,也许隻有神女下凡才能救苗寨于危难吧。她很会剪纸,剪出来的图案活灵活现,还传给瞭村子裡不少人。每年的九月,寨裡人都会摘下各式各样的花朵放在这幅神女图下,纪念神女为苗寨做出的贡献。” 这世上果真有神仙吗?如果真按龙盛天所说,这女子是上天派来的,也是一段传奇。 “后来村子裡又遭土匪劫掠,是我阿爸带领乡亲们拼死反抗,终于打退瞭土匪,也是因为这个,我阿爸才被推举为寨主的。可惜小时候傢裡穷,阿妈又死得早,所以我一直和乡下的爷奶一起住,阿爸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直到成为瞭寨主,才把我接到他身边。”龙盛天说起父亲一脸自豪,“不光如此,他还会吹笛子,以前有一个玉笛,上面雕著神鸟图腾,可惜弄丢瞭……” 远处突然传来争吵声,和此时的云淡风轻格格不入。 一个嗓门很大的苗族妇女撸起袖子,身披素服,大哭道:“薛老大,你这是干什么吃的?我傢老汉命苦,前些天去世瞭,把尸体交给你保管,可是,你怎么能将他的尸体弄丢瞭呢?” 薛老大就是昨日寨子裡领头的赶尸人,他无可奈何地说:“田婶婶,这也怪不得我啊,尸体在我傢放的好好的,谁知道就这样凭空消失瞭呢?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就将你傢老汉赶到坟墓裡,可是他偏偏就没瞭!难道是你傢老汉活著的时候养些奇奇怪怪的虫子,被上天怪罪,把他的魂给勾瞭?” “呸!借口,全是借口!你怎么污人清白?我傢老汉虽然养蛊虫,可他却是一个巫医,救过多少寨子裡人的性命?怎么到你嘴裡就成瞭上天怪罪瞭!别忘瞭,你傢老二小时候发高烧,还是我老汉给治好的,否则,他早就见阎王去瞭!” 田婶婶的儿子若发也蹦瞭出来,激动地说:“村裡谁不知道,我阿爸是个十足十的大好人?!姓薛的,你自己总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水影一眼就认出瞭若发正是为自己诊病的那个苗医,原来他出身于苗医世傢。 薛老大的大儿子薛宗能不乐意瞭,“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傢做的是正经生意,世世代代都传承下来,你胡说些什么!再说瞭,我们两傢父辈都几十年的交情瞭,怎么由得你随意污蔑?” 若发急道:“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尸体怎么就消失瞭?” 薛老大无语:“所以我就说是见鬼瞭嘛。” 田婶婶抹瞭把泪,说:“我傢老汉治病救人,得上天庇佑,姓薛的,你却将他尸体弄丢瞭,看著吧,老天爷一定会惩罚你的,让你下地狱去!” 薛老大气急败坏:“好你个田桂芝,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二人你来我往,就差打起来瞭,围观的寨民也越来越多。 龙盛天见势不对,突然走过去,拦住瞭他们,“薛老汉,你少说几句吧,弄丢瞭尸首本就是你理亏,田婶婶责骂几句也是对的,”又转头对婶子说:“薛老汉也年纪大瞭,又喜欢喝酒,做事难免有疏忽,你就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的份上,放过他这一回吧!” 龙盛天毕竟是寨主的儿子,大傢都心知肚明,他很可能是下一任寨主,所以隻能给他几分面子,做鸟兽状散去瞭。 薛老大见有人拉架,便找个由头溜瞭,隻留下田婶婶一人在这对著空气发脾气,好一会儿后才气呼呼地回傢瞭。 本以为隻是一个小风波,可是第二天却被人发现,薛老大死瞭,正死在寨子中心的鼓楼裡…… 凶兽剪纸 薛老大的死状十分离奇,被发现在大鼓上,上面有一张剪纸,是上古凶兽的图样,于是村子裡就有人传,是剪纸杀人,一定是薛老大生前做瞭什么亏心事,才叫那剪纸勾瞭魂去。 鼓楼边围满瞭人,可是谁也不敢上前,生怕沾染瞭邪祟,隻有薛老大的三个儿子拨开瞭人群,薛傢大儿子宗能不由自主地跪瞭下去,对著父亲的尸体啜泣,二儿子宗庙侧过脸去,不忍心去看,隻有徒弟小宝缓步上前,颤抖著手,就要将师父搬下来,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苗族服饰,却有著与年岁不相符的沉稳。 第116章116 “别碰死者!” 此时,一道女子沉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衆人循著声音望去,水影正站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向人群。 “薛老大很有可能是中毒身亡的,你们就这样莽撞地将他移开,不光自己可能中毒不说,还会破坏案发现场,不如我先来验尸,等看看结果,再做打算?” 龙湘不可置信地说:“水姐姐,你竟会验尸?” 人群中有人说话瞭,“小姑娘,不关你的事就别插手瞭,这薛老大死得这么奇怪,很可能是中邪瞭,你小心亵渎瞭神明,要倒霉运的!” 龙盛天也不无担心地说:“水姑娘,要不等父亲回来再说吧,他是寨主,心裡一定有决断的,父亲应该过几日就会回来瞭。” 水影摇摇头,“验尸可耽误不瞭,越晚验越会增加阻碍,出来的结果也可能有问题,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全力找出薛老大的死因的。邪祟杀人不过是无稽之谈,如果因此而放过瞭真正的凶手,无异于因小失大。” 小宝突然说:“这位姑娘,你不让我搬动师父的尸体,可是我们素昧平生,又怎么能将师父放心交给你呢?更何况,你是前几天才来这寨子的吧。”言下之意,万一这姑娘隻是为瞭出风头,说大话,还不如他自己动手呢。 “若我能猜中你早晨做瞭什么事,去瞭何处,那你是否就会相信我有这个能力瞭。” “行,那你猜猜。”小宝背著手道,他倒不信,如果他一个字都不说,这姑娘难道还有读心术不成? 水影围著他走瞭一圈,说:“你早晨去瞭甘蔗地,帮傢裡收甘蔗。” 小宝似是十分震惊,“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女妖吗,还是神仙?” “这世上不是隻有神仙或者妖怪能够探查人心的,寻常人一样可以,难道你没有听过,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推理?”水影继续说:“你的脚上沾有红泥,苗寨的后山有一片甘蔗地和稻田,如果要经过红泥地,必定是去那两个地方。昨晚下瞭一场雨,你要么是去收甘蔗,要么就是去收稻子的。” “那你怎么确定是甘蔗地而不是稻田呢?”小宝不解。 “至于这个,你可以看看自己的手指。” “嗯?”小宝将双手摊开,又翻转过来,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啊。 “问题就出在你的指甲缝,因为拨过甘蔗而残存著一些紫黑色的甘蔗皮,足以证明,你是去的甘蔗地。” 小宝恍然大悟,不禁有些佩服起水影的观察力。 “这下你信我瞭吗?”水影问。 小宝点点头,又问薛傢两个儿子的意见,他们犹豫瞭一下,还是答应瞭,毕竟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也不想要父亲枉死,这个女子虽然不是寨子裡的人,可看起来还有些本事。水影见他们答应瞭,便问龙湘借来手套,就向鼓楼走去。 薛老大平躺在大鼓上,不像是死瞭,倒像是睡著瞭,可他已经没有气息瞭。水影拿起他身上的剪纸,这剪纸十分精巧,大红色的剪纸栩栩如生,细看果然是上古凶兽。 水影想起小时候父亲给她讲《山海经》的故事,裡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实在是给让小小的她带来瞭震撼,不禁佩服起古人的智慧与想象力。 这是一隻金毛犼的图案,传说中金毛犼是观音菩萨的坐骑,是一种身体像巨犬,脑袋像龙又像狮子的怪兽,最喜欢和天神作对,战斗力也十分强悍,甚至能单挑两龙三蛟。水影可不相信是什么妖孽作祟,难道妖孽还会剪纸不成? 不过,凶手将金毛犼的图样放到他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嘲讽死者吗?暗示他做错过事,就像金毛犼一般凶恶? 可若是这样,又是什么事呢,难道是跟死者的职业有关? 薛老大的职业十分特殊,是湘西特有的赶尸人,昨日他又和田婶一傢起瞭冲突,从动机来说,田婶一傢的嫌疑无疑是有点大。不过水影一向不喜欢假设,若是带著自己主观想法去查案,难免会陷入死胡同。 水影又将他身上的衣物解开,妇女们不禁背过身去,心裡感叹水影怎么这么胆大,居然连男子的身体都不避讳。 果然没有伤痕,隻是腿部有几道抓痕,对比指甲裡面的污垢,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己觉得瘙痒而抓的。 褪去鞋袜,脚踝处有一个鼓包,又红又肿,好像是被什么毒虫咬过的,听说苗族擅长养毒虫,既然身上其他地方没有伤口,那么这一处咬痕很有可能就是致死处! “姑娘,有什么发现吗?”薛宗能问道。 “这裡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是有人杀人后将尸体抬到瞭这裡,因为鼓面完整,隻有因为常年击打造成的痕迹,并没有打斗也没有血迹在这裡,而且地上也没有死者挣扎的痕迹。” “那第一案发现场在哪裡?” “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薛傢离这鼓楼大约多长时间路程?” “两刻钟左右。” 水影思索瞭一下,又问:“你们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 薛宗庙说:“昨天晚上八点多,父亲收到放在门口的一封书信就说要出去一趟,我也没有多问,毕竟身为赶尸人,总是不免要晚上出去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水影说:“这就奇怪瞭,昨晚下瞭那么大一场雨,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薛老大急急忙忙就要出门,连一天都不肯耽误。” “师父生前最讲义气瞭,与人为善,虽然性格孤僻些,可是要是谁傢要帮个什么忙,还是很乐意去帮的。”小宝望瞭眼人群,几乎全村的人都到瞭这裡,他对著人群喊瞭一声:“有人知道是谁写的书信吗?又或者昨晚谁傢需要帮忙叫师父去的?” 第117章117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做声。 水影摇瞭摇头,“你这样问,肯定是没有人回答的,我刚才搜查他的身上,并没有这样一封书信,这信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写的,你问他们这个问题,还不如直接问到底谁是凶手呢。” “哎,是我犯蠢瞭。”小宝恨恨地握住拳头,打瞭一下额头。 “你也是关心则乱,再说你年纪还小,大傢也不会怪你。”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瞭,早就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瞭。”小宝抬头道,音调抬高。 他比水影还低半个头,此时却像个小大人一般,水影不忍心拆穿他,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到底没有下手。 薛宗能说:“敢问姑娘,我阿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水影指瞭指那处咬痕,“很有可能是被什么毒虫咬瞭一口,早就听说苗族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虫子,现下这处伤口非常奇怪,隻可惜这苗寨没有验尸所要的专业设备,现下也隻是推测。” 薛宗庙像是想起瞭什么,“田婶傢不就是巫医世傢吗?我小时候就知道他们傢养瞭许许多多奇怪的虫子,又和我阿爸吵瞭嘴,是不是他们傢做的?!” 人群中突然有个小孩跳瞭出来,“我昨天晚上出来尿尿,八点半时看到若发哥哥在薛傢附近鬼鬼祟祟的,我还问瞭他,他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要我赶快回去睡觉。” 小宝听到这话怒瞭,“一定是若发!” 薛宗庙也附和道:“对,彭彭隻是一个小孩子,难道他会说谎吗?对上瞭,这一切都对上瞭,没想到若发居然是这种人!若发呢,在人群中吗,快出来对质!” 并没有人出来,看来田傢母子不在这裡。 “乡亲们,随我一起去若发傢将真凶抓过来,我要他给我师父陪葬!”小宝已经怒气冲冲,连脸色都红瞭几分。 “等等,若发现在还隻是嫌疑人,你们不要冲动……” 人群哗啦啦地移动,水影想拦住他们,却力不从心,差点摔倒,龙湘见状赶忙扶住水影,要她小心。 水影急忙道:“湘湘,你快去拦住他们,他们已经失去理智瞭。” 龙湘叹瞭口气,“是啊,你说得对,可是面对失去理智的人,又怎么能拦得住呢?” 水影突然灵光一闪,“湘湘,我有一个请求,你能帮我个忙吗?” 龙湘望著水影,虽然疑惑,却还是点点头。 …… 不一会儿,若发就被五花大绑瞭过来,田婶一脸惊恐地叫骂著:“你们这群疯子,要对我儿子做什么?”薛宗庙说:“笑话,如果你儿子是无辜的,这世上就没有坏人瞭,我刚才去你们傢搜出瞭许多满是毒虫的罐子,肯定就是毒虫害的我阿爸,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们要怎么抵赖?” 若发的脸青肿瞭一大块,像是被人用拳头打过的,狼狈不堪。 “冤枉啊,我是冤枉的!”他大喊道,却被汉子们给死死地压住,又被人给塞瞭一块破佈,不让他再多言。 薛宗能对龙盛天说:“寨主现在不在,你就是代寨主,如今凶手已经抓获,我们也不求别的,隻要一命偿一命。” 龙盛天到底没有遇过这种事,现下也有些慌瞭神,他目光闪烁:“你们……想要怎样呢?” “他做瞭这等恶事,寻常的死法简直太便宜他瞭,我们恳求烧死他。”薛宗能回答。 此言一出,田婶像疯瞭一样扒开人群,挡在儿子面前,哭喊道:“你们要是敢伤害我儿子,就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有我在一天,绝对不让你们胡作非为!” “拖下去,把这个泼妇拖下去!”人群中有人喊。 田婶双拳怎敌四手,一下子就被推瞭出去,摔倒瞭地上,她却不顾疼痛,嘴裡叫著:“放过我儿子,求求你们瞭!若发隻是想教训薛老大而已,怎么可能杀瞭他?” 不知怎的,水影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如此草率地给人定罪实在是让她不安,她无法想象一条生命活生生地烧死在自己眼前。田婶的哭喊声回荡在耳边,就像来自地狱的烈火,让水影差点喘不过气。 “你们能否再给我点时间?”水影突然说,“这件事还有许多疑点,如果不搞清楚,那就是草菅人命。” “还有什么疑点,不是已经真相大白瞭吗?”小宝吼道。 “当然有,现在有几个疑点,即使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说。” 小宝惊讶道:“那你说说看。” 红黑毒虫 “在回答疑点之前,我们必须给嫌疑人说话的权力,若是连辩解都不让他辩解,也太霸道瞭些。” 小宝却不太情愿:“若发一向狡猾,又能言善辩,如果他将黑的说成白的,不是让师父在天之灵蒙冤受屈瞭?” “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如果他胡搅蛮缠,我们可以用证据来驳斥他,而不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堵住他的嘴。” 龙盛天对此也表示同意,他径直走向若发,将他嘴裡的破佈拉瞭出来,丢在地上。 “多谢姑娘和龙少爷给我说话的机会!”若发重重地扣瞭一个头。 “第一,现在还没有确定第一案发现场,也不知道凶器是什么,《本草纲目》曾经记载,这世上有一种金蚕蛊毒,造蛊的人将数百种毒虫放在器皿中,任由他们互相撕咬,最后生存的那一条就用来做蛊,如果因此而死,尸体瘦劣,通身黄白色,眼睛塌陷,身体肿胀,皮肉像被热汤煮过。由此可见,因为蛊毒而死的人,身体其他部位也会有不同,可是薛老大的尸体却不是这样,隻是腿部有一块红肿,实在不像是因此而死的。” 第118章118 若发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哽咽道:“正是正是,姑娘明鉴啊!求姑娘救我,来日若发一定做牛做马,以报姑娘的恩德!” “你也不用谢我,我隻是说出自己的疑虑而已。”水影盯著嫌疑人,一双眸子明亮,“若发我问你,昨日是个下雨天,你为什么要去薛老大傢附近?” 若发一愣,垂下头,又握瞭握拳,慢慢地抬起头,说:“如果晴天那薛老大晚上很有可能就不在傢,会出去赶尸,隻有在下雨天他才一定在傢裡!我隻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才从罐子裡取出一条毒蜈蚣,那蜈蚣很通人性,我放在薛傢门边就躲瞭起来,谁知他晚上却会出去?等薛老大出门,就吹哨子让蜈蚣咬他一口,好惩罚他丢瞭我阿爸尸身的罪过,今天早上趁天还没亮,我再去薛傢门口将蜈蚣取回来。这蜈蚣虽然有毒,可是绝对不会伤他性命,最多让他腿脚红肿几日,走不得路,过几天就好瞭。” “你能指认是哪一条吗?” 若发赶忙点头,想起身,薛宗能却说:“不许放开他!” 村民们依言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龙盛天说:“他就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在这裡,难道还怕他跑瞭不成?” 薛宗能道:“龙少爷你有所不知,若发傢是巫医世傢,你也听到他刚才说的瞭,他这个人邪乎的很,能指挥毒虫,这罐子裡少说也有五十多条虫子瞭,如果放开他瞭,他让毒虫咬死我们然后趁乱逃走,又该怎么办?”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收瞭他的哨子,再让我拿著长筷子,若发指认是哪条,我就将那条虫子捏出来,再让懂蛊虫的人看看,是不是这虫子咬的,如果是,这虫子到底致不致命?” 龙湘说:“邻寨的廖婆婆就是个瞭不起的巫医呢,请她过来一看,一定能真相大白!” “廖婆婆都七十高龄瞭,再说她脾气冷淡,虽然早年也是苗医,可是连徒弟都不收,现在早就成为瞭邻寨德高望重的大祭司,这样一位老太太,会出来帮忙吗?还有就是,这廖婆婆已经多年不行医瞭,沉迷于占卜之术,对于这些毒虫之类的,恐怕早就忘记瞭吧。”小宝有些犹豫。 薛宗庙也说:“这绝对不行!廖婆婆和若发爸师出同门,早年都在苗医老翁门下当学徒,如果她故意因为这层关系,偏袒若发,那又怎么办?” 若发道:“自从廖婆婆搬到香炉山苗寨后,她和我阿爸已经很多年都不联系瞭,再说瞭,她有一本万虫图册,上面记录瞭各种毒虫和其性状,这册子是十多年前苗医老翁传给她的,让廖婆婆带上这本册子,你们就可以辨认瞭。”其实让廖婆婆来,若发心裡也有些打鼓,外人不知道,可是他作为阿爸的儿子,对于当年之事倒是听说瞭一些。 若发爸和廖婆婆师出同门,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可是外人不知道的是,二人虽然在外师姐师弟相称,可是在内却是青梅竹马的情人。 廖婆婆年轻时十分貌美,在十裡八乡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二人又青春年少,朝夕相处,难免互生情愫。隻是后来却不知发生瞭什么事情,二人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廖婆婆甚至搬到瞭香炉山寨,若发爸也娶瞭苗傢女儿为妻。 若发妈长相平凡,甚至还有点丑,性子也泼辣,若发实在是想不通,阿爸为什么会放著一个大美人不要,反而娶瞭自己的母亲。 若发小时候曾经见过廖婆婆一眼,他和玩伴去山上采药,不小心进入瞭邻寨,那日雾气弥漫,远远地便望见竹轿上坐著一位美人,她戴著斗笠,一身白衣,虽看不清样貌,气韵却是极好的,优雅华贵,仿佛不是俗世之人。 待轿子近瞭,微风拂过,将白纱掀起,不过一刹那,若发见到她的样子,心砰砰直跳,实在是清丽无双,心中暗暗发瞭个誓,以后一定要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否则还不如不娶。 听人说,那时的她已经四十多岁瞭,可是明明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原来果真是岁月从不败美人。当地的寨民说,香炉山寨的寨主盎扶隻见瞭她一面,就执意想娶她为妻,可是美人却誓死不答应,甚至还立誓成为苗寨圣女,终身不嫁,直到后来,盎扶去世,由他的弟弟盎洋继任寨主,尊她为祭司,一直到现在,廖婆婆也是香炉山寨最神圣的女子。 虽然若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小时候发的誓,可是这个誓却应验瞭,若发往后真的没有碰过这样脱俗的女子,所以现在直到三十多岁还没娶亲,阿妈虽然催瞭很多次,每次都被他搪塞过去瞭,他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很多时候,若发自己也不知道。 水影的话打断瞭若发的遐思,她说:“如果就找她借来这本册子,不需要她亲自过来,也许能省下不少时间吧?” 若发想也没想,不停地摇头:“不成的,这册子是廖婆婆最宝贝的东西,平常人碰都碰不得,还是她亲自过来比较稳妥。” 水影心裡想的却是,怪不得别人说若发狡猾,如果廖婆婆亲自过来一定能拖延一段时间,就给瞭水影更多的查案时间,对若发也是好的,不过这是人最本能地求生反应,水影也不能责怪他。 水影问:“请廖婆婆需要几天呢?” 龙盛天说:“邻寨离我们这裡不远,大约三天路程,我再派人抬著竹轿子,不让她走路,估摸著第三天早上,廖婆婆就会到竹山苗寨瞭。” 薛宗能说:“好,三天就三天,隻是这哨子,就要交给我保管瞭,免得你驱动毒虫,为害乡裡。”他从若发的腰间搜出哨子,是一枚精致的竹哨子,上面还雕刻著一些图腾一般的花纹,若发不情不愿,可是对方人多势衆,隻能忍下这一口气。 第119章119 薛宗能将哨子装入瞭自己的口袋,打上一个死结,免得被人偷走。 水影沉吟瞭一下,说:“这第二个疑点就是动机,我总觉得如果仅仅是因为薛老大弄丢瞭若发爸的尸体,若发就杀死薛老大,这个理由还是有些牵强,毕竟若发爸是因病去世,薛老大又不是杀死若发爸的元凶。” 见大傢不说话,水影又抛出瞭第三个疑点。 “第三,就是时间问题,龙湘是寨主的女儿,你们总不会不相信她的话吧,我刚才让她问瞭一下若发的邻居,邻居说看到若发九点差一刻回来的,二人正好有瞭照面,还跟他打瞭个招呼,我们知道,薛傢离鼓楼约两刻钟路程,如果是若发做的,应该九点之后才能回到傢。” 小宝不耐烦瞭,“按你这么说,如果若发无罪,真凶到底是谁?” 水影道:“心急吃不瞭热豆腐,就像我刚才说的,一切还需要证据说话。”顿瞭顿,“这三天我会详细地调查一番,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去若发和薛傢探查吗?” 若发的母亲苗婶婶很爽快地答应瞭:“姑娘尽管去看,我傢若发是冤枉的,身正不怕影子歪!” 而薛傢这边就显得有些勉强瞭,大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陷入瞭沉默,还是薛宗能这个大哥发瞭话:“这恐怕有些不妥,姑娘也知道,我们傢从事的职业特殊,都是有神明庇佑的,如果任由陌生人进去,冲撞瞭神明,恐怕会对整个寨子造成危害。” 人群中有人说:“是啊,姑娘三思啊,若是叨扰瞭魂魄,被鬼怪缠上身,对姑娘也是大大的不吉利!” 这话倒让水影有些语塞,虽然她一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却也知道,要尊重当地人的信仰,在很多人心裡,信仰是和真相一样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在这些与世隔绝的寨子,寨民们都十分淳朴,信仰的力量就更为重要瞭。 可是,作为查案来说,当然是收集到越多证据越好,如果不能去薛老大傢裡一探究竟,恐怕会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这时,龙湘突然说话瞭,她年纪不大,声音却十分沉稳,“你们不知道,水姐姐早就和我义结金兰瞭,我们现在相当于亲姐妹,她自然不是外人,宗能哥哥,你如果相信我,还请你也一样相信水姐姐,她隻是为瞭查案,绝对不会怀有不敬之心的。相信薛叔叔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薛宗能望瞭龙湘一眼,隻见她明媚的脸蛋写满瞭真诚,他深吸一口气,“好吧,隻是水姑娘,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话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如果对神明不敬,无论你走到哪裡,一定会被惩罚的。” “我当然知道。”水影淡淡道,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薛宗能温和的话裡隐约有威胁的意味。 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水影现在还不得而知。 赶尸人之谜 在薛宗能的引领下,水影终于来到瞭薛傢门口。 也是一个吊脚楼,隻是没有龙湘傢那么气派,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血腥气,也许是好几个月没有查案瞭,水影闻到这股气味竟不由自主地捂住瞭鼻。奇怪,薛傢是从事赶尸人的活计,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房内挂著一把斧头,上面有干瞭的血迹,可是若发爸身上并没有斧头劈砍的痕迹,这血痕又是哪裡来的?又看到一个竹篓子,那篓子很大,裡面也有血迹,倒像是…… 除此之外,水影又在地上看到瞭许多堆积的竹竿,有的还被刻意削尖过。抽屉裡有著各式各样的草药,她虽然主攻的是西医,可是对一些中草药也有过研究,水影闻瞭一下,不禁皱起眉头。 门边挂著几件雨衣,并没有湿漉漉的痕迹,下面也没有水痕,证明除瞭薛老大之外,薛傢昨晚没有人出去。衣柜裡面挂著几件宽大的黑袍子,应该是赶尸时候的装备。最让人发毛的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挂在堂中,让所有进入的人感到震慑。 将薛傢的所见所闻串联在一起,水影似乎明白瞭什么,她终于明白瞭薛宗能话裡的含义。 水影又和龙盛天一起来到瞭若发傢,本来龙湘也想来,可是龙盛天说她刚怀孕,还是不要来这些可能是杀人现场的地方,免得对腹中的胎儿不好。 “水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叫我。”龙盛天看水影眉眼间好像有纠结,忍不住说。 若发傢倒是素净,傢具也很少,隻有一些草药,几本医术,还有一道小门,好像联通著一个密室。水影心中已经猜到瞭什么,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虽然做好瞭心理准备,见到眼前的场景,水影眼皮还是猛地一跳,龙盛天是在她后面进去的,待看清裡面的东西,突然跑瞭出去,一口呕瞭出来,止不住地吐。 裡面有大大小小的透明罐子,全都是毒虫,有蜈蚣、蝎子、癞蛤蟆等等,还有许多见不到名字的虫子,看得人心惊胆战,那些虫子不光样子奇特,颜色也大相径庭,有黑白条纹的,蓝绿相间的,还有红的,紫的,青的…… 罐子虽然有盖子,可裡面还是传来许许多多毒虫爬行、啃食、缠绕的声音,鼻尖是难闻诡异的气味,好像一个巨大的魔咒,笼罩在四周。 昏暗的灯光下,水影进入瞭密室,裡面有个桌子,上面有还有一本笔记本,记录著每日毒虫的情况,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很明显是两种字迹,想必一种是若发爸的字迹,另一种是若发的,若发爸是半个月前去世的,在那之后的字迹就是若发的吧。 第120章120 突然在桌角看到瞭一个“悔”字,这个字已经很有些年头,是若发爸留下的。 难道是有一件事情一直萦绕在若发爸的心头,让他悔不当初,所以要刻在桌角,提醒自己,终生都不能遗忘? …… 几个小时后,水影终于和龙盛天一起回去瞭。 因为一直在思索事情,水影一路上没有讲话,隻是走得很慢,龙盛天也没有讲话,隻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些羞愧,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对著虫子呕吐瞭出来,水影一个姑娘傢还敢独自进入密室,真是丢脸丢大发瞭。 龙盛天心想,如果还有下一次,他一定会先进去的,可是一想到那些湿漉漉,黏液遍佈的毒虫,就不由自主地打瞭个寒颤,算瞭,他还是收回刚才那个念头吧,这样一个鬼地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瞭,太可怕瞭。 水影倒一直很安静,隻是吃瞭饭,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裡看星星。 天上星星好像彙聚成瞭一汪海洋,流光溢彩,实在比大城市的星空好看瞭许多,隻是水影现下没心情赏景,倒觉得像是浪费瞭美景。 夜裡风凉,突然有人给她披上瞭一层棉衣,是龙湘。 她坐到瞭水影的身侧,“水姐姐,你是有心事吗?” “以前有人说,下雨天是作案的最好时机,因为证据都能被雨水冲刷走,就好像罪恶也能被冲刷走一般。” “可是罪恶永远是罪恶。”龙湘的声音很低,也许是寨子裡死瞭人,她显得有些心绪不宁,“水姐姐,你以前在上海的巡捕房待过吗?不然怎么会查案呢。”龙湘话锋一转。 水影点头,“你猜的没错。” “我一月前就按你说的给你北平的傢人寄瞭信报平安,还给上海巡捕房递瞭消息,相信他们已经知道你平安瞭,现下回信可能马上就能到瞭。” “太好瞭,谢谢你,湘湘。”水影感激地望著她。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龙湘隻是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前总觉得,那些查案的人都是铁石心肠的,隻会给人判罪,小时候有个逃犯混入瞭寨子裡,城裡的巡捕房接到瞭消息,赶瞭过来,当场将那人给捉瞭出来,直接就枪毙瞭,给小时候的我吓坏瞭,所以我总就有个印象,巡捕房裡的人个个都铁面无私,才不管别人的感受呢,隻会办完瞭案子交差,其馀的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人与人总有不同的,就像这世界上有好人,也会有坏人。”水影顿瞭顿,“今天去薛傢好像发现瞭一个秘密,我实在没想清楚是否应该公之于衆,虽然这件事和案子无关,可我总觉得,寨民们不应该被瞒在鼓裡,这对他们不公平,可若是说出去瞭,会让寨民们信奉的传统变成一个笑话,他们都是淳朴的好人,我不想让大傢失望。”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不是发现瞭赶尸的秘密?”水影一惊,小丫头神色如常,隻是说:“我看到你从薛傢出来就心事重重的,想来就和这件事情有关吧。” 水影握住她的手,“我的心裡好像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说要将这个秘密公之于衆,不让薛傢再骗人,另一个却说,不能说,如果说瞭,寨民们的信仰就会崩塌。” “所以赶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和我说说吗?” 水影看到她探究的眼神,沉默瞭一下,终于说:“如果是赶单个的人,薛老大就会将死者四肢砍掉,再将他们整个装在篓子裡,背著篓子前进,这篓子之前会放油纸,以免血迹落到地上,再由一个儿子穿一身宽大的黑袍,戴上面具,扮成尸体,走向墓地。” 龙湘不由得惊恐地捂住嘴,怪不得水影这么纠结,事实实在是震撼。 “但是哥哥曾说,他看过许多尸体一跳一跳地向墓地去,这也有假吗?” “我在薛傢看到瞭许多中草药,那些草药都是一样的配方。薛老大先将死者肚子内器官取出,塞入这些草药,不光减轻重量,还能延迟腐烂,再将死者用竹竿串起来,让帮手一前一后地抬著,夜裡看不清楚,可不就是像你哥哥描述的那样吗?” 龙湘吸瞭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水姐姐,我觉得你最终是不会说的。” “嗯?”水影抬眸,望向龙湘。 “信仰之所以是信仰,就在于它的神秘之处,如果所有传统风俗都被戳破瞭,岂不是呆板无趣瞭?古人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他们觉得,月亮上有嫦娥,有玉兔,还有吴刚伐桂,可月亮就是月亮,千百年都不曾变过,哪有这些旖旎的东西呢?如果真要探究起来,不过是一个黑乎乎的球体,哪有白玉盘带给人那么多遐想呢?” 顿瞭顿,又说:“水姐姐,有时候我们不必那么认真,那些寨民难道真就不知道吗?不尽然吧,寨民们虽然淳朴,可他们并不傻,也许早就有人发现瞭真相,隻是他们都默契地保持瞭沉默,也许这就是对其他寨民最好的做法瞭。” 水影握紧瞭她的手,微笑瞭一下,说:“湘湘,谢谢你。” “谢我什么?” “有时候我身在其中,反而想不明白,这就是大傢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今天去瞭薛傢,除瞭赶尸人的秘密,我想到瞭另一件事。” “什么?” 水影道:“我知道薛老大那天雨夜为什么会出来瞭,薛宗能无意中说,薛老大是因为收到瞭一封信,才匆忙出门的,以你对薛老大的瞭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村裡人都说,他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平生最不喜欢欠别人。” 第121章121 水影目光一闪,“而薛老大最近就欠若发傢一个人情,他弄丢瞭若发爸的遗体,我猜想那封信就是约薛老大到某处一叙,告知他尸体现在在哪裡。” 龙湘清亮的眸子一眨,“原来是这样!可那封信现在在哪裡?” “应该是被凶手拿走瞭,我那日搜遍薛老大的全身,也没发现那信,一定是凶手作案后,为瞭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将信拿走的。” “水姐姐,你好聪明啊。”龙湘感叹道:“有你在,这个案子一定会很快就水落石出的!” “希望如此吧,明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著我呢。”水影定瞭定,道:“也许,我能帮寨民找到若发爸的遗体。” 苗族大祭司 翌日。 水影一早就看到龙盛天在院子裡打拳,他没穿上衣,肌肉贲张,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见到水影下来,像电击一般地背过身去,一想到昨天的事情,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那个怂样,肯定被水影给笑死瞭吧。 “龙大哥,早啊。”水影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跟龙盛天打瞭个招呼。 龙盛天这才慢吞吞地转身,“水姑娘,早。你的脚好些瞭吧?” “好多瞭,多亏瞭若发傢的神药。”水影甚至觉得再过几日,就可以行动如常瞭,“还有,谢谢你要小安帮我。” 小安是龙盛天的手下,也是一个苗族少年,平时胆大心细。龙盛天看水影腿脚不方便,就让小安照顾水影,帮她打探消息,听水影吩咐。 龙盛天红瞭脸,哈哈一笑,“没什么的,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做到。” 水影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在农场养瞭一隻狼狗,那狼狗鼻子特别灵,闻过的东西就不会忘记,不知道方不方便借我用用。” “方便,当然方便。”龙盛天挠瞭挠头,“隻是水姑娘你要那狼狗做什么?” “是这样,昨天在若发傢的密室裡有一方桌子,桌子上有深红色的花瓣,已经枯瞭。今天我让小安去问若发,他一大早就来回话瞭,说那是玫瑰花的花瓣,若发爸和苗婶有次出寨子办事,苗婶看到集市上卖的玫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种花,听卖的人说,玫瑰象征爱情,苗婶就更喜欢瞭,隻可惜买回来隻放瞭段时间就枯萎瞭,而苗寨又没有这种花,于是这次若发爸特地托人从寨子外买来,送给苗婶婶作生日礼物,隻可惜还没来得及送给她,若发爸就急病身亡瞭。若发说,他爸爸死时,手中就抓著这捧玫瑰花,一定留下瞭味道。” …… 按照水影所说,果然在后山发现瞭若发爸的尸体。 已经被人埋在瞭土裡,几个年轻人花瞭好久才挖出来,尸体腐烂程度并不高,令人惊奇的是,尸体上居然也有一张剪纸,是一种叫混沌的凶兽。传说中,混沌的样子是一隻巨大的犬,长长的毛发,像熊却没有爪子,有眼睛却看不见东西,一般比喻助纣为虐的坏人。 水影皱起瞭眉头,一个疑问涌上瞭心头,凶手为什么要将剪纸也放在若发爸身上,难道他不是病死,而是被人杀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薛老大不是第一个死者,若发爸才是…… 水影当然不能放过验尸的机会,他一切如常,嘴唇也没有青紫,不像是发病,倒和薛老大死状很像。也许他突然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连若发也悲伤过度,顾不得细看,才没有发现端倪。 不……不对! 按若发所说,父亲已经死去瞭七天,可是若发爸的腐烂程度很明显才死去一两天。 很可能凶手给若发爸服下瞭假死药,待其“遗体”到薛老大傢时再偷出去,真正地杀死瞭他…… 苗婶婶听到丈夫遗体被找到的消息,嚎啕大哭,差点就跟水影跪下瞭,还是龙盛天拦住瞭她。 苗族人生死都是大事,如果真的这样草草下葬,牌位也不能放到宗庙裡,到哪裡都是孤魂野鬼,苗婶嘴裡一直念著,水影帮瞭他们傢一个大忙,又听说老伴是被人害死的,更是恳求水影一定要抓到凶手,为可怜的老伴报仇。 水影便试探著问她,若发爸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可是苗婶却思索瞭许久,也没想到,直言她就是看中瞭若发爸能干勤劳,实心眼,这么些年也没听过他对不起什么人。 凶手的目标第一是若发爸,第二是薛老大,这二人一定是与凶手有某种交集,隻是现在还未可知。 水影和小安分头行动,走访苗寨,向村民们征询信息。 忙瞭一天却并没有什么收获,信息大多是零零散散的,两户人傢没什么过多的交集,似乎唯一的联系就是将若发爸的尸体交给薛老大而已,隻是这是寨子裡的传统,所有人都会这么做,也不是什么特别的。 时间一晃就到瞭第三日。 这天傍晚,所有人都聚集到瞭广场,有人来传话,说香炉山寨的廖婆婆到瞭。 有铃铛的声音随风传来,四人抬著一个竹轿过来,上面坐著一个白衣人,远看恍若神仙一般,轿子缓缓落到瞭地上,那人在随从的搀扶下,下瞭轿子。 她将斗笠的面纱掀开,衆人都吃瞭一惊,明明是七十岁的廖婆婆,看起来却很年轻,驻颜有术。 若发在人群中,仍是被人五花大绑,他的目光望著这抹倩影,仿佛这一瞬间忘记瞭呼吸,可是又自惭形秽起来,自己看起来这样狼狈,实在不配看她,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若发傢的毒虫罐子全都被搬出,摆到瞭祭台上。 廖婆婆径直走到瞭若发面前,“你就是萧雨的儿子?” 第122章122 寨民们平时都“若发爸、若发爸”的叫他,早就忘记瞭他的名字是“萧雨”。 若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隻是低声道:“是……我是。” “怎么这么畏畏缩缩的,一点都不像他。”顿瞭顿,又说:“你爸爸,果真死瞭?” 若发抿瞭抿嘴唇,“是。” 廖婆婆面上仍是无悲无喜,听到他的话,突然嘴角一撇,“也好。” 也好…… 若发倏地一愣,抬头,妄图从她的眼睛裡找出一丝悲伤,可是还没等他看清,她就放下面纱,转身,上瞭祭台。 “说正事吧,你们请我来,是不是要辨认毒虫的。” 薛宗能对廖婆婆行瞭一礼,说:“廖婆婆,我阿爸离奇死亡,若发是头号嫌疑人,还请您帮忙。” 廖婆婆隻是摆瞭摆手,意思是知道瞭。 若发被压上瞭祭台,他走到一个罐子前面,指瞭指裡面一隻红黑条纹的蜈蚣,这蜈蚣大约三寸长,实在是吓人。 “这蜈蚣有毒,可是,不致死。”她的声音很轻,回荡在风中。 又走向瞭薛老大的尸体,看瞭眼脚踝处的咬痕,“没错,就是这个蜈蚣咬的。” 衆人四下议论起来,薛宗能却有些不信,“听说您有本万虫谱,上面记载瞭许多毒虫,能不能让我们瞧瞧,再确认一下是不是这隻?” 廖婆婆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是对随从耳语瞭几句,让他把万虫谱去取来。 翻到瞭那一页,图上就是这种蜈蚣,递给薛宗能看,又让他确认瞭咬痕,果然是对上瞭。 薛宗能似乎有些不情愿,却隻能说:“既然如此,那就放瞭若发吧。” 龙盛天看气氛有些尴尬,便提议:“天色也晚瞭,廖婆婆不如在寨子裡住一晚,明天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廖婆婆点点头,走下瞭祭台。 …… 这一切都被水影看在眼裡,晚上吃饭的时候,水影问:“听说若发爸和廖婆婆以前是师兄妹,二人感情怎样?” 龙盛天抢先说:“可不是么,二人好像眼看著就要谈婚论嫁瞭,不知发生瞭什么,后来老死不相往来。” “可廖婆婆看起来真的很年轻,我实在是难以想象,她已经七十岁瞭。” 龙湘说:“听寨子裡的人说,她会一些邪术,什么采阳补阴,才能让自己美貌永驻。最喜欢漂亮的小男孩瞭,难道你没有发现,她的随从都是些美貌的少年?”额头突然被弹瞭一下,“哎呦,哥哥你干什么?” “你个小姑娘哪裡听来这么多醃臢的东西?廖婆婆远来是客,小心让她知道瞭,说你妖言惑衆。”龙湘咬著筷子,不再说话,隻是嗔怪地看著哥哥。 水影却用手托著下巴,“我怎么觉得,廖婆婆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什么?” “哦,我知道瞭,”水影像是想到瞭什么,“鼓楼上有竹山神女的图案,廖婆婆给人的感觉就是神女的样子,连穿衣打扮都相似,难道廖婆婆就是传说中的竹山神女?” 龙盛天却对此表示反对:“寨子裡也有人说她们相似,但是我敢肯定,二人并不是一人,竹山神女眉上有一颗小痣,廖婆婆却没有,而且竹山神女救治寨民时,廖婆婆并不在苗寨裡。” “那二人也许是姐妹?” 龙盛天摇头,“也许美人都是相似的吧,可是廖婆婆单名一个‘萱’字,是个孤儿,当年是被苗族老翁收养的,没听过有傢人来寻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姐妹。” “原来如此。”水影点头。 次日天还没亮,吊脚楼外就有人高声喧哗,小安踉踉跄跄地推开门,“不好瞭!不好瞭!” 龙盛天不喜欢他这样屁大点事就慌成这样的模样,隻是清瞭清嗓子,“发生瞭什么事?” 小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廖婆婆……廖婆婆不见瞭!” “什么?!” 这下轮到龙盛天慌瞭。 水影和龙傢兄妹一同来到瞭廖婆婆歇脚的地方。那是一处给尊贵客人的吊脚楼,根据她的随从所说,廖婆婆昨晚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裡,七点多的时候随从给她送饭,她也隻是说不饿,要他端走。 又过瞭一个小时,随从要给廖婆婆送洗澡水,敲瞭半天门,却没有人回答,廖婆婆突然开门,说要出去一趟,谁知道居然一晚上没回来。看门的随从看事情不对,才敢忙联系龙盛天的手下。 屋子裡很整洁,看来不是被人强行掳走的,门上有飞镖插入的痕迹,应该是又收到瞭信。 如果真是凶手所为,也太神通广大瞭些,居然和邻寨的大祭司都有瓜葛。 不多时就有人来报,在附近的山洞发现瞭廖婆婆的尸体,上面也有一张剪纸。 和其他两位死者不同的是,廖萱的脸被凶手划花瞭,阴暗的山洞中,钟乳石的水滴一滴一滴地溅在她的脸上,随著血水,渐渐地流入瞭石缝中…… 这位昔日风光无限、被世人顶礼膜拜的苗寨大祭司,就这样,死在瞭一个无名山洞中。 洞中枯骨 水影和龙盛天一行来到瞭那处山洞,凝视著从尸体身上取来的剪纸。 是一隻长著翅膀的狐狸,《山海经》说姑逢之山有一种凶兽叫獙獙,正是这个样子。它的声音如鸿雁一般,因为嫉妒心太强,它们隻吃鸟儿的翅膀,嫉恨它们比自己飞得高、飞得远,吃的时候还要恶狠狠地诅咒它们的翅膀都烂掉。 獙獙很容易口渴,每次到一个地方就会将当地的河水和湖水喝干,害得当地生灵隻能忍受干旱之苦。 第123章123 这剪纸一定预示著什么。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洞中满是腐烂潮湿的气味,廖萱倒在离洞口不远处,与裡面还有很深的距离。 龙盛天举著火把,朝洞的方向望去,裡面黑黢黢的,不知有多远才到尽头。 水影说:“我总觉得,凶手在此处来杀廖萱一定有别的意味,这洞裡应该另有乾坤。” “水姑娘,我相信你的直觉,那我们便进洞一探。”龙盛天选瞭五个精壮的小伙子跟著他们,又要其他人守在洞口,听候差遣。 越往深处走去,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钟乳石,在火把的掩映下,显出一种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神秘美感。头顶偶尔闪过几隻蝙蝠,似是被他们惊动。 一路上,水影发现瞭一些破旧的水壶,还有火堆的痕迹,不过这些痕迹已经有些年头瞭,证明很久以前,有一队人马来过这裡。 一刻钟后,龙盛天看到瞭一块大石头横在洞中,本想绕过去,水影却说:“这裡应该有个向下的洞口,被人为给堵住瞭。” 她在附近发现瞭木制的杠杆,用来移动这块石头,由此可见,是人有意为之的。 几个小伙子合力将石头挪走,果然看到瞭一个向下的入口。 龙盛天刚想进入,却被水影拦住,“洞裡氧气浓度很低,二氧化碳过高,如果带火把进去,会让氧气更稀有,我们甚至会昏死在裡面,还是用手电筒吧。” 这是半月前水影和过路的商贩换来的,没想到真就派上瞭用场,正好两隻,水影便要让龙盛天和自己一人一隻,其他人守在洞口,等探完下面后拉他们上去。 龙盛天不懂这些名词,隻觉得水影是个能人,听她的话准没错。 水影和龙盛天在腰上绑好绳子,沿著入口下去,其馀人负责拉住绳子。 出乎意料的是,裡面的空间并不小,隻是很黑,水影手电筒照到瞭墙壁上,龙盛天突然大喊:“那些是什么!”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水影看到瞭十几具阴森的白骨。 虽然见惯瞭尸体,可是一想到他们生前的处境,水影还是有些后背发麻。这些人一定是被某人诱拐到这处洞穴,却被堵住瞭出口,最后硬生生地饿死在这裡。 他们死前,水和食物都已经用完,洞裡又没有一丝光亮,想来一定是绝望无比。 “别怕,我们走近瞧瞧。”水影说。 龙盛天不想再在水影面前丢人瞭,现下也大著胆子,跟在水影身后,朝那些白骨走去。 “你看这些死者腰上都挂著牌子,上面写著‘金海帮’……” 还没等水影说完,龙盛天背脊一僵,重複著水影地话:“金海帮……他们居然是金海帮的?” “你听过吗?”“十多年前劫掠竹山苗寨的那伙马匪就是金海帮的,我虽然在乡下没亲眼见过他们,可这些年来寨裡人对这个名字是深恶痛绝,他们无恶不作,没有底线,自从阿爹带领乡亲们杀退瞭金海帮,我们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金海帮的人出现,还以为他们是惧怕阿爹的威严才不敢再犯,没想到他们竟然死在瞭这裡,真是老天有眼啊!” 居然是一帮马匪。 水影不禁陷入瞭思考,凶手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将廖萱引入这裡来杀,好让查案的人发现此事。 隻是廖萱贵为邻寨的大祭司,难道会与这帮十恶不做的马匪扯上关系吗?凶手似乎十分憎恨廖萱,听人说廖萱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当著她的面毁去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才能彻底击垮她的心理防线吧。 趁著龙盛天去另一处探查,水影的手电筒突然照到瞭暗处的东西,正被其中一具骸骨紧紧抓住。 那是…… *** 祭台上摆著三具尸体,旁边被人用黑佈围瞭起来。 水影独自来到台上,她总觉得,他们的死法太过诡异,可水影却不相信,真有凶手能制定出天衣无缝的计划。这世上隻要是尸体,一定就能找出死因,凶手的手法或许很隐秘,隻要更加细心与耐心,就一定能找出端倪。 她仔细检验死者的眼、口、齿、鼻,又检查瞭大小便二处,防止罪犯用凶器戳入这些隐秘的部位而隐藏死因,可惜均没有收获。 水影皱起瞭眉,到底还忽略瞭什么地方呢? 目光一瞟,突然望向瞭他们的头发,难道是…… 水影也顾不得那么多,将第一个死者的头发剃掉,赫然就见到瞭铁钉。 凶器是火烧钉子! 传言中火烧钉子钉入骨内,其血不出,也不会见到痕迹。 凶手很狡猾,选择瞭这么一种方式,又很残忍,实在是让人心惊。她又检查瞭另外两位死者,均是同种死法。 未免打草惊蛇,水影并没有将此公之于衆。 正在这时,龙盛天来找水影,说在发现廖萱尸体不远处的山洞裡发现瞭祭祀物品,手下试著挖瞭一下,居然发现瞭一具枯骨。 水影检查瞭盆骨,发现是一具女子的骨骸,按照骨头风化的程度,死亡时间大概是十年。骨节处有一枚色泽莹润的白玉戒指,虽然尘封瞭许多年,一看就不是俗物。 祭祀的物品还是新的,并没有蒙尘,应该是凶手杀瞭人后,来到这处山洞告慰死者吧。那么这具骸骨,很可能就是凶手杀人的原因。 水影问寨子裡的人,有没有十年前的失踪人口,又让衆人分成几队,去邻近的寨子打探,有没有案子是和十年前有关的。 中午时分突然传来消息,老寨主龙骜回来瞭,还带著一队镖师。 他穿一身传统的靛青苗族服饰,上面精致的刺绣彰显瞭主人的身份,以腰带束身,戴著青色头帕,银环作为装饰,隻是表情严肃,给人威慑之感。身后的镖师们个子高大,皆是黑袍黑帽,其中的一位戴著面具,看不清样子,气质冷冽。 第124章124 寨子裡所有人都聚集在寨口,欢迎寨主归来,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龙盛天将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都讲给老寨主听瞭,因为发生命案,老寨主并不高兴,看到案子居然交给水影这个小女娃,不禁皱起瞭眉,说太儿戏瞭,经过龙盛天的解释,眉头才舒缓瞭不少,还是有些不悦。 派去探查的人终于回来,说十年前在附近村落果然发生过一起案子,那傢姓“方”,三十七口,全部被土匪所杀,隻有小姐和她的儿子失踪瞭,因为小姐十分漂亮,当地村民有不少还有她的画像,听当地人说,那小姐就有一枚白玉戒指,和小安让他们辨别的很像,也是方傢的传傢之宝。 小安将画像拿出,展示给苗寨衆人看,人群中突然有人惊恐万分,直接跪下瞭:“这是……这是竹山神女啊!” 此言一出,大傢接二连三地跪下,都说神女显灵瞭。 水影也看到瞭女子的画像,果然和鼓楼上神女的图案十分相似,眉上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初看隻觉清丽脱俗,细看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难道后山山洞挖出的那具尸骨,就是传说中的竹山神女? 当年拯救苗寨的并不是神仙,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隻是十年后,为何红颜成枯骨?这背后又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 *** 寨子裡虽然发生瞭杀人事件,但老寨主回来是大事,寨子裡还是准备瞭盛大的晚宴,给老寨主接风洗尘。 晚宴完瞭就是篝火晚会,苗寨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盛装出席,一扫前几日的紧张压抑。 老寨主带回来的镖师们隻是负责压货,听说要在寨子裡住一段时间,休息整顿。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隻有那戴面具的好像很不合群,像孤狼一般,一个人坐,也不讲话。 水影总感觉他在看自己,为瞭验证这个猜想,有时候她偷偷转头,却见他隻是看向远处。 也许是她多想瞭吧。 龙湘阿耀和大傢一同跳舞,隻可惜因为寨子裡不安生,二人的婚事也被推迟瞭,龙湘倒并不很在意,隻是说自己认准瞭阿耀,早一天晚一天和他成婚都不要紧。龙盛天适时地坐在瞭水影身边,他喝瞭些酒,胆子也有些大,“水姑娘,来,刚烤好的羊排,趁热吃吧。” 水影谢过,这羊肉没有膻味,吃起来果然鲜嫩。 龙湘看若发坐在篝火旁发呆,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不解:“咦,若发哥哥,你不是应该高兴吗?好不容易洗清瞭冤屈,怎么不和大傢一起跳舞?” “可是她……寨子裡死瞭那么多人,我还是有些担心,今天就不跳瞭。”若发摆摆手,隻是眉头紧锁。得知廖萱的死讯,若发隻觉得三魂七魄都没瞭,哪还有心思跳舞。 龙盛天又邀请水影和他一起跳舞,水影说自己吃得有些饱,想去林子裡逛逛,消消食,龙盛天问要不要他陪著,水影说不用瞭,自己一个人就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水影在林中小道上慢慢地走著,已经在苗寨待瞭一个多月,回想第一天在林子裡狼狈的样子,仿佛还在昨天。水影的心思又落到案子上去,如今的死者,仿佛都和十年前的纠葛有关。刚才小安找到她,说他又打听到一个消息,十年前薛老大就在方傢做事,隻是方傢灭门前夕,薛老大突然请假回老傢瞭,才免去瞭杀身之祸。 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难道方傢灭门案与薛老大也有关系? 突然又想到山洞中发现的东西,她背著龙盛天装到瞭口袋中,如果那人与马匪有关,那么凶手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 水影刚想回去,突然听到林子裡传来窸窣的声音,还没等水影回头,一个黑衣人就刺瞭过来。 水影脚伤初愈,虽能行走,却远没有常人灵活,她退闪瞭几步,摔倒在地上。 黑衣人拿著刀,朝水影一点一点走近…… 久别重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一个黑袍人从树后闪出,和那人缠斗起来。 水影认出,他就是和寨主一同回来的戴面具运镖人。 这人功夫很高,不一会儿就占瞭上风,一掌劈过去,将黑衣人的尖刀打飞,黑衣人见势不对,赶忙逃离,黑袍人还要去追,却被水影叫住。 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几步,从背后一把搂住那人的腰。 那人身形似乎像被定住瞭,连动都忘瞭动。 他喉结滚动瞭一下,却到底没有说出声。 水影搂得很紧,听到那熟悉的心跳声,才觉得自己没有在做梦,她突然抬头,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刚才看到你功夫的路数就更加肯定瞭,炎曜,你还要瞒著我吗?” 那人听到这个名字,隻是一愣,终于拿下瞭面具。 水影捏住他的胳膊,他也像乖乖听水影的一般,转过瞭身。 “真的是你!”水影有些哽咽,二人已经半年没见,本来她幻想过无数次二人再见的场景,明明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真的见到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虽然没有说话,他们的目光却好像黏在瞭一起,胜过千言万语。 原来炎曜被水流冲到瞭一个村庄,昏迷瞭三天三夜,还是被当地的渔民所救,村子不大,正好有个大夫是退休的军医,会治枪伤,炎曜伤势过重,休息瞭好久才苏醒过来,本想立刻赶回去,可是失血过多,军医说如果不好好休息,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炎曜请渔夫给上海送信报平安,可是海上风浪太大,船隻根本出不去,陆路又因为泥石流给堵住瞭,炎曜便隻能静静地休养,再做打算。 第125章125 后来,炎曜为瞭报答当地村民,帮著他们将石块清理干净,时间已经过去瞭几个月。 好不容易回到上海滩,杰克欣喜若狂,却告诉他,水影已经回北平瞭,炎曜便带著杰克和一队人马去找水影,谁知路上却听到瞭火车出事的消息。 炎曜隻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回来瞭,她又下落不明瞭呢? 上天真是喜欢跟他们开玩笑。 衆人都劝炎曜节哀,可是炎曜却不信,隻是疯瞭一般地、不眠不休地顺著山路去找水影。后来巡捕房清理残骸,隻发现瞭土匪的尸体,而水影的却没发现,有一对上海的母女说当时是水影当时救瞭她们,否则她们肯定就遭受歹人的毒手瞭,可是水影却因为躲避爆炸跳出瞭窗外,不见身影。 这更加坚定瞭炎曜的信念——他相信水影不会就这样死去,他们一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后来上海滩传来消息,收到瞭水影寄出的信,炎曜隻觉得像做梦一般,隻要她还活著,这些天的辛苦与焦虑就通通都不算什么。炎曜立马动身,来竹山苗寨寻她,可是老远就听到有人说,寨子裡发生瞭命案,龙盛天居然全权交给一个小女娃处理,炎曜便猜到,水影已经开始查案瞭。 他不想打扰水影查案,更不想打草惊蛇,路上又遇到瞭回傢的老寨主,便亮明身份。老寨主虽然德高望重,到底还是怕死,听到炎曜愿意保护自己,条件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欣然答应瞭。 炎曜扮做运镖人的模样,偷偷潜入山寨,至于杰克,跟著兄弟们在寨子外围潜伏,看到他发出的信号弹就会赶来支援。 今日一见水影,炎曜恨不得立马就将她拥入怀中,可是却不能,便隻能装作冷酷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隻是老寨主的儿子却对她十分殷勤,让炎曜很有些不爽。看到水影一个人去林子裡,怕她有危险,便跟瞭过来。 “影影,这几个月于我来说好像过瞭许多年,我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瞭……” 还没等炎曜说完,水影就吻瞭上去,炎曜捧著她的脸,隻觉得世上所有的珍宝也比不上眼前这人。 皎洁的月光照到瞭二人的身上,明明清冷,水影却觉得没来由的温暖。 后来,二人坐在瞭石头上,水影将头靠在炎曜的肩上,就这样欣赏著月色,隻觉得良辰美景才不算被辜负。 她将所有的线索都告知瞭炎曜,在聊到下一个可能的受害人时,炎曜有些吃惊。 炎曜不无担心地说:“那个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凶手,他已经盯上瞭你,就是不想你再查下去瞭。” “可是越是这样,不越是说明,我已经接近真相瞭吗?”水影抬眸,安慰炎曜道:“放心,我有分寸,以前隻是独自查案,现在知道你来瞭,巡捕房的兄弟们也来瞭,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炎曜答应瞭,经过今晚之事,凶手一定知道炎曜并不是等闲之辈,与其继续假扮运镖人,还不如就此公佈身份,也算是给凶手一个震慑。水影却说,要公佈也是明天的事情瞭,这些天发生瞭太多事,寨民们好不容易能够跳舞放松一下,不要破坏这美好的夜晚。炎曜同意瞭,隻是叮嘱水影一定要小心。 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瞭寨裡,篝火晚会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著。 龙盛天看到水影回来,一颗悬著的心才放瞭下来,“我还以为你遇到瞭什么危险呢,怎么耽误瞭这么久,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带人去找你瞭。” “隻是今晚的月色太美瞭,我一时忘瞭时间而已。”水影并没有提到林中的遇险,更没有提到炎曜。 龙湘跳累瞭,拉著水影的手,问要不要一起回去,水影问:“阿耀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阿耀哥说跳的太累瞭,困死瞭,就先回去休息瞭。” 水影点头,又说有话同龙盛天和老寨主讲。 “寨主,虽然不想制造恐怖气氛,可是我推测,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水影不想藏著掖著,很直白地告诉瞭他们。 “小女娃,你在胡说些什么?”老寨主双目圆瞪,音调也提高瞭不少,吸引瞭许多人的目光,“我向来行事坦荡,寨子裡的人都信服于我,才会推选我为寨主。” 音乐停瞭,舞也停瞭,大傢的目光都聚焦到瞭他们身上,老寨主虽然严肃古板,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水影本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可是真要衆人皆知也没什么,她从口袋裡掏出从洞穴裡发现的物品,说:“如果我没认错,这是您的玉笛吧?” 龙盛天曾和她提起,老寨主有一根玉笛,样式独特,上面还刻有神鸟的图腾,想来就是这隻瞭。 “这笛子都丢瞭许多年瞭,你是在哪裡找到的?”老寨主难以置信道。 水影便将在洞穴找到十几具马匪尸骨的事情告诉他,这笛子就是被其中一个马匪死死握住的。末瞭还补瞭一句,“您的亲儿子和我一起下的洞穴,他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龙盛天有些发愣,“没错,隻是,阿爸你的玉笛怎么会落到那处洞穴,难道……” 水影道:“难道是您杀掉那伙马匪的?” 老寨主有些语塞,沉吟瞭一会儿,道:“你说的没错,马匪就是我杀的,十年前,我带领村民赶走瞭马匪,又怕他们卷土重来,就想到瞭一个妙计。寨子裡自古就有传说,后山某处埋藏瞭数不清的珍宝,是为明朝遗老遗少反清複明所用,可是明也好,清也罢,都成瞭历史的烟尘,隻有宝藏的传说流传瞭下来。我独自去寻找他们,说已经找到瞭宝藏,隻要他们答应不再进犯山寨,那些宝贝就都归他们,三辈子都花不完。” 第126章126 “他们都是贪婪的人,有这种划算的买卖怎么会不答应?后来,我就领著他们进入瞭那处山洞,等他们全都下去后,再将准备好的大石头堵住洞口,让他们再也上不来,却没想到,随身带著的玉笛会掉入洞裡。可是,我不后悔……”老寨主顿瞭一下,“他们都是作恶多端的人,这样死去也不算对不起他们。” 寨民听完,有人顿时说:“寨主说得对,我们支持您!” “对!十恶不赦的马匪,我的闺女就是被他们先奸后杀,我恨不得扒瞭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这样死去,真是太便宜他们瞭!” “寨主做得对!他们死有馀辜!” 大傢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都被寨主的勇气与胆识所折服。 水影说:“可是现下廖萱就死在那处山洞口,凶手将事情串联在一起,很明显是提醒我们,他的目的就是为瞭报仇,而且是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与此相连的,恐怕就是您瞭吧。十年前,您见过‘竹山神女’,也就是方小姐吗?” “什么方小姐不方小姐的,我隻听过竹山神女的传说,却从没有见过她的面。小女娃,你别扯些有的没的,就直截瞭当地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老寨主背著手道。 “很简单,您最近就不要出门,让您的儿子女儿贴身照顾您,吊脚楼下面再派人看守,我就不信,凶手还能长著翅膀,飞到房间不成?” 龙盛天附和道:“阿爸,还是性命最重要,水姑娘说的有道理,有我和湘儿保护您,您就放心吧。” 老寨主沉默不语,过瞭许久,才答应瞭这个计划。 *** 就这样风平浪静瞭几天,寨主所在的吊脚楼被人严密看守,一隻苍蝇也飞不进去。炎曜为瞭水影的安全,直接公佈瞭自己上海滩总督查的身份,已经与当地的巡捕房打好招呼,全权接手此案,又让杰克带巡捕房的兄弟们前来佈防,寨民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皆是人心惶惶,畏惧不已,但见炎曜管理的部下纪律严明,也不禁升起敬佩,觉得多瞭一层保障。 可就在一天晚上,事情却发生瞭波澜。 龙傢父女三人一同吃饭,水影正和下面巡逻的人打招呼,房间的蜡烛突然灭瞭,水影见势不对,赶忙冲瞭上去。 推开门,有很浓的迷烟味,水影炎曜赶忙捂住口鼻,龙盛天和龙湘昏迷在地上,隻有老寨主的胸口被插上瞭一把刀,还有染瞭血的剪纸。 凶手到底是怎么避开层层守卫,进入房间杀人的? 水影百思不得其解。 拿起剪纸,是另一隻凶兽——其形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这是饕餮,也比喻贪婪之人。 水影总觉得,通过这些凶兽剪纸,仿佛能把十年前的故事串联在一起瞭。 黄雀在后 龙湘被叫醒后,伤心过度,抱著父亲的尸首哭瞭好久,还是龙盛天提醒她肚子裡还有孩子,不要悲伤过度瞭。其实龙盛天心裡比谁都难过,从小到大,他一直以父亲为荣,父亲在他的心中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就像天上的一颗星辰,从没想过,这颗星辰会有陨落的一天。 山寨群龙无首,龙盛天便继承瞭父亲的衣钵,成为瞭新一任的寨主。不过因为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继任仪式也没有大操大办,隻是走瞭一个流程。 水影怎么也想不通,隻觉得疑问盘桓在心头——凶手是怎么进入密室,杀死老寨主的? 吊脚楼下面有许多守卫,每三个小时就换一班岗,全天无休地盯著上面,连饭菜都是寨子裡信得过的老厨子所做,送进去前还再三检查有没有迷药,案发时也是门窗紧闭,难道凶手真是会隐身术,能够避开如此多的守卫,直接作案? 水影总有一个预感,马匪与老寨主的关系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那日老寨主当著寨民们的面,虽然镇定,可水影就是觉得那镇定是强装的,特别是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加剧,身体紧绷,虽然逻辑没有漏洞,可他的微表情与肢体语言分明出卖瞭他! 其实还有一处疑点水影并没有当著寨主的面讲。山洞裡发现瞭十五具白骨,可是“金海帮”的腰牌却发现瞭十六个,多出一个腰牌……水影深吸一口气,那腰牌很有可能就是老寨主的!如果真如他所说,马匪们是不会放心让他走最后的,隻有自己熟悉的人,才会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事情渐渐明朗起来,老寨主移动巨石想堵洞口时,不小心将笛子掉进去瞭,于是,他的目光又落到腰间的牌子上,隻要将腰牌丢下去,再堵住洞口,任谁也不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是马匪的一员。 听龙盛天说,老寨主是因为击退马匪才被寨民推举为寨主的,在此之前隻是一个流浪的旅人,如果换个角度想,击退马匪隻是他和马匪兄弟们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让寨民们臣服自己,套出财宝的下落,又能以财宝之名诱骗马匪们入山洞继而杀掉他们。 果真是步步为营。 如此一来,不光自己匪徒的身份洗白瞭,还顺带成为瞭一寨之主,多么划算! 马匪们到死才发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精明的筹谋全成瞭老寨主计谋裡的一环。 而薛老大应是投靠瞭匪徒,给他们通风报信,才让方傢惨遭灭门。 十年前,血色之夜,隻有方小姐和她儿子逃瞭出来,而方小姐的尸骨又在后山找到瞭,那么凶手,难道就是那个幸存的小儿子? 仇恨能摧毁人所有的理智,可是谁又有资格指责他呢? 第127章127 算一算时间,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或许就潜藏在竹山苗寨,正用自己的方式,报当年的血仇,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若是当年就有称职的探长调查此事,就不用让受害人自己去报仇瞭。一想到此,水影觉得身上担起瞭沉甸甸的责任,有她在,不能让那个孩子一错再错下去瞭。 至于廖萱和萧雨,水影目前倒没想出来他们与此事的关联,二人毕竟是巫医门派,怎么会和马匪有关?如果二人与这件事无关,又怎么会被凶手盯上呢? *** 在老寨主死后,龙湘不光很难入眠,还总是做噩梦,水影担心她,就和她一起睡,每当龙湘被梦惊醒,水影就会抱著她,温柔地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又给她喝瞭安神的汤药,可是药三分毒,天天喝药总不是办法。 碰巧炎曜行李裡有一本莎翁的诗集,水影便会在龙湘睡前给她读诗,再翻译诗句的意思,龙湘听完后内心逐渐平和起来,终于睡去瞭。 水影觉得屋裡很闷,推开窗户,却见炎曜站在吊脚楼下,月光好像给他打上瞭一层银霜,背影高大而孤寂。 为瞭不打扰寨民的生活,炎曜带领巡捕房的兄弟们驻扎在吊脚楼的旁边,那处有一大块空地,正好可以搭帐篷,寨民们又自发给他们生火做饭,一行人便有瞭落脚的地方。 水影拿瞭一件披风下去,给炎曜披上。 “在想什么?”水影问他。 炎曜隻是摇摇头,“这裡并不安全,我隻是想守在这裡,保护你们的平安。” 之所以加瞭个“们”字,是因为从这些天的相处,炎曜感觉到瞭龙湘对于水影的重要,她们就像好姐妹一样,龙湘还是水影的救命恩人,给予瞭水影无微不至的照顾,炎曜对她由衷感激。 水影突然想到瞭什么,问:“老寨主口中的宝藏呢?你觉得,他已经找到宝藏瞭吗?” “未必。”炎曜顿瞭顿,“龙盛天和龙湘的反应不是骗人的,这两天巡捕房多方调查,他们都说从没听过寨主找到宝藏,寨民们也说,没有人找到过,也许隻是一个传说罢瞭。” “对于老寨主的案子,我的心裡有个可笑的想法,说出来你可别笑我。”水影睫毛一闪。 “你说,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嘛。”水影便说,苗族能人异士衆多,房间裡除瞭死者隻有龙湘和龙盛天二人,会不会是凶手用蛊虫隔空控制瞭其中一位,才做出放迷香的障眼法,然后杀死寨主?隻是如果他们发现是自己害死亲生父亲的,该有多自责与心痛啊。而廖萱和萧雨善于使用蛊虫,凶手为瞭知道方法去他们住的地方搜查,被他们发现瞭,所以下瞭杀心。 炎曜道:“这也不失为一个猜测,你是不是发现瞭什么?” 水影似乎有些犹豫,“衆所周知,寨主是他们的亲生父亲,这天下又怎么会有伤害至亲的道理?他们又是那么朴实善良的人,更不会去做这种事情。隻是,我在龙湘身上发现瞭血迹,很像是捅死寨主时溅到的,于是我便猜测是有人远程控制瞭她,也许是用某种巫术,我探瞭龙湘的脉搏,十分紊乱,便有瞭这种猜测。天下之大,我们没遇过的事情很多,可是之前没遇过,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炎曜说:“我同意你说的,蛊虫远程控制人的身体,值得深入研究,但是,因为寻找巫蛊就杀瞭廖萱和萧雨,就解释不瞭两个疑点瞭。” “什么疑点?” “第一,凶手为什么要在二人身上放凶兽剪纸,第二,凶手为何要划花廖萱的脸。” 水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顿时又陷入瞭迷雾。 “别灰心,你已经做得很好瞭。”炎曜搂过水影,亲吻瞭一下她的额头:“我们明天就去查查蛊虫,廖萱不是还留下瞭一本万虫图册?再去廖萱他们的门派搜查一下,肯定会有收获。” “既然说到瞭剪纸,我们可以分析一下——饕餮代表贪婪,正和老寨主的习性,他贪图寨主之位,又贪图方傢的财産;而薛老大是方傢的仆人,金毛犼是观音的坐骑,竹山神女,也就是方小姐,在人们心中像观音菩萨一般,薛老大的身份,可不就是金毛犼?可萧雨是混沌,代表助纣为虐,廖萱是獙獙,代表嫉妒心,又是什么意思……” 看著水影皱起的眉头,炎曜有些心疼,“先去好好睡一觉吧,睡饱瞭才有精神。” *** 第二日,水影与炎曜等人在寨民的引领下来到瞭后山。 竹山苗寨三面环山,又爱起雾,如果没人引领,很容易迷路,这也是水影当初在林子裡走不出去的原因。 苗医老翁的住处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上,寨民们已经给水影打瞭预防针,说路很不好走,可是真的来到瞭这裡,还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爬到半山腰已经很不易,又往上攀爬瞭许久,手脚并用。隻见一座天梯在悬崖旁边,是人工开凿的痕迹,一次隻能走一人,最窄的地方隻有五寸,稍一不注意就能落入万丈悬崖,实在是考验人的心性。 一路上,层峦迭嶂,道路奇绝,居然有人能在山顶建房子,也是奇人瞭。 山上有一处坟,是埋葬苗医老翁的,坟头的野草已经几丈高瞭,看来是没人祭奠扫墓。房子有四间,均不过几平米,因为多年没人打扫已经破败瞭,连屋顶都塌瞭下来,好不容易走进瞭屋子,墙壁上有一些刻字,多是激励自己勤奋学习的字样,应该是少时的萧雨所刻,裡面还有一些记录,应该是在做某种实验。 第128章128 还有一间发现瞭廖萱的字迹,应该是她的屋子。屋子衣柜裡发现瞭一些红色的华丽衣裙,和她如今喜穿的白色甚是不同,水影突然在桌下发现瞭一张药方,和萧雨留下的记录很像,心下疑惑,便捡起来,打算回去再研究。还有一间是他们师傅的房子,佈置简朴,像是世外高人的住所。 隻剩最后一间房,空空如也,隻在床上放著一件白裙,和鼓楼图案上竹山神女穿著的一模一样。 水影与炎曜对视一眼,苗医老翁也许并不是收瞭两个徒弟,而是三个…… 隻是为何第三个徒弟却鲜有人知呢? 绝命毒师 下山途中,突然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晃晃悠悠地走来,手提一壶酒,脚步都是颤颤巍巍。 寨民说,这是住在山裡的酒疯子,平时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要水影不要理他。 老者却突然来到瞭水影面前,高声道:“萍萍,你怎么回来瞭?你不是回傢嫁人瞭吗!气得你师父赶你出瞭师门。” 炎曜看他举止疯癫,不动声色地护在瞭水影面前,水影心想,他口中的“萍萍”,就是方小姐吧。 老者大喇喇道:“你孩子笙儿呢?那个小顽皮,最淘气瞭,有次还放火烧瞭我的胡子!要不是看他长得白白嫩嫩,秀气可爱,早就抽他瞭!” “笙儿,经常过来陪你喝酒?”水影也不怕他,而是试探著问道。 “可不是么?隻是他酒量太差,平时都是看著我喝,这不,隻剩最后一瓶瞭,啥时候再给我送啊……”他指著那酒瓶,晃瞭一晃。 酒瓶是白瓷做的,上面画著一条金鱼,精致无比,不知怎的,水影好像在哪见过这种瓷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寨民说:“去去去,老酒鬼,满嘴酒气,别挡道,吓到瞭姑娘可不是闹著玩的,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眼前的到底是谁。” 老者揉揉眼睛,打瞭个酒嗝,好像大梦初醒似的,一拍脑袋。 “错喽,错喽!我怎么忘瞭,萍萍早死瞭……” 老者突然大笑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十分瘆人。 “可笑啊,救人的被人所害,害人的却一点事都没有……是非颠倒,阴阳交叉,是耶非耶?”老者仰头喝瞭一口酒,开始唱起曲儿,那是一首苗人的曲子,水影听不懂。 水影抓住他的肩膀问:“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者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水影,隻是哼著小曲,径直离开瞭,走向瞭山林深处…… *** 炎曜派巡捕们查看万虫图册,可惜的是,万虫谱裡面记载的毒虫种类繁杂,没有系统学习过无异于大海捞针,目前在裡面没有发现控制人心的蛊虫,隻发现瞭一些有毒致幻的虫子。对著从廖萱房间搜到的那个药方,水影陷入瞭沉思。 有几味药实在是古怪,如果治病救人很难会用到,但若是要害人,就大有用处瞭。 通过对寨民的询问,水影瞭解到十年的瘟疫甚是奇怪,来势汹汹,中瞭瘟疫的人没过多久就面色蜡黄,胸口发黑,不过三天就会一命呜呼,传染性又很高,据说那时寨子死瞭快三分之一的人。多亏瞭竹山神女全力救治寨民们,才让他们渡过难关,得以传承到瞭现在。 可根据他们的描述,会不会不是瘟疫,而是……中毒? 为瞭验证猜想,水影集齐瞭这些药材,做成丸子,又买瞭一群小白鼠,给其中一隻小白鼠吃下。才过几个小时,小白鼠们便相继而亡,死状正和寨民们描述的一样! 水影不禁后背一凉,所以说,这灾害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是廖萱和萧雨下毒害瞭寨民们。 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著实恐怖瞭些,不管为瞭何种目的,都真是禽兽不如! 廖萱嫉妒方萍,明明喜欢红色华丽的衣服,却为瞭模仿方萍,故意穿白色的裙子。萧雨和廖萱明明是一对璧人,却助纣为虐,研制毒药,最终让事情失控,写一个“悔”字在屋内,可是却换不回那么多无辜寨民的性命瞭。 萧雨受不瞭良心的谴责,和廖萱分手,二人老死不相往来,却最终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正在这时,小安著急忙慌地跑过来,说不好瞭,龙湘流産瞭,正在阿伯的庄子裡。 水影慌忙站起来,顾不得手上的活,随小安赶瞭过去。 龙湘虚弱地躺在床上,面目惨白,床下是被五花大绑的阿耀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龙盛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恨不得下令杀瞭阿耀。 原来是这个负心人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在一起,正好被龙湘撞破瞭,龙湘本就刚失去父亲,悲伤难过,加上受不瞭刺激,昏倒瞭过去,肚子正好撞在瞭桌角,就这样失去瞭孩子。 水影实在是心疼龙湘,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明媚的姑娘,为何要受如此多的人间疾苦? 水影走到床边,龙湘想起身,却没有力气,水影将她抱在瞭怀裡,龙湘背过身,不去看阿耀,豆大的泪珠却沿著脸颊流淌瞭下来,滴落在绣著大红鸳鸯图案的被子上。 真是讽刺,这裡本要成为他们的婚房,却发生瞭这么龌龊的事情。 龙盛天气不过,抓起阿耀的衣领,就给瞭他几巴掌,阿耀被打得鲜血直流,却咬著牙,一句话都没说。 “够瞭!”龙湘强撑著身子,痛苦地闭上眼睛,“哥哥,让他走,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他瞭。” “妹妹,你就是太善良瞭,这样的狗东西,就应该乱棍打死,看他还敢不敢勾搭别的女人!” 龙湘说:“事情已经发生瞭,再怎么也改变不瞭,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是绝对不会和他过下去瞭。阿耀是可恨,可是却罪不至死,寨子裡已经死瞭太多人,我不想再伤害一条性命瞭,让他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就当我瞎瞭眼,爱错瞭人。” 第129章129 “这恐怕不行,因为他,就是本案的嫌犯。” 是炎曜的声音,他身形笔直挺拔,迈步进入屋内,身后是杰克和一衆巡捕们。 将图纸交给水影,水影一怔,望向阿耀。 “果然是他。” “水姐姐,你在说什么?”龙湘大大的眼睛隐约有血丝,现下又染上瞭迷茫。 “阿耀就是方傢的人,也是竹山神女方萍的儿子,他身上的纹身可以证明。” 原来,炎曜早就派瞭一队人去方傢所在的村寨打听,发现每个方傢人都会纹上类似鈎子的纹身,为瞭纪念祖先渔民出身的历史,不要忘记过去创业的艰辛。炎曜交给水影的纸张就是手下打听的来的纹身图样,正好和阿耀的对上。 “他的真名不是阿耀,而是方慕笙,从头到尾,他都隻是为瞭接近你,伺机报仇。” 龙湘难以置信地望著他,“阿耀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从头到尾都是骗我的?!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白白被你玩弄?” 阿耀擦掉嘴角的血迹,褪去瞭玩世不恭的模样,没有正面回答龙湘的话,而是说:“对,我是方慕笙,可那又怎样?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杀瞭人?” 水影站起身,“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方小姐要是在天有灵,知道她的儿子成瞭这个模样,还不知道多难受呢。” 阿耀突然怒目圆睁,一拳捶在瞭地上,“你们没有资格提我阿娘!她明明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却被人白白害死,这个仇,我不应该报吗?既然上天不睁眼,我就自己让恶人绳之以法!” 水影皱眉,“可是湘湘呢?她是无辜的,她对你那么好,恨不得对你掏出全部的真心,难道你的内心没有一丁点触动吗?” 阿耀像吐著信子的毒蛇,“她是杀我全傢的仇人之女,我又怎么可能对她有半点真心!蠢货,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傻地被我骗……哈哈哈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龙盛天气极,又给瞭他一拳,“闭嘴!你给我闭嘴!” “哥哥……”龙湘痛苦地说不出话。 龙盛天看著床上虚弱的妹妹,强忍著火气,“来人啊,将他拖下去,带到审判台上,我要让全寨的民衆们看看,这个恶魔是怎么被处以极刑的。” “呸!你们不配审判我!你的父亲就是个杀人凶手!他们那些人,各个手上沾满鲜血,全都是死有馀辜!” 阿耀挣扎著起身,却被龙盛天一脚踢倒在地上,他啐瞭一口,“我们不配,就让上天来审判你!” 眼见著阿耀被拖出屋去,龙湘拉著水影的手,连话都说不清瞭,“阿耀,不,方慕笙,他会死吗?” 水影目光沉重,还没开口,龙盛天就快步来到龙湘床边,按住她的肩膀,说:“我的傻妹妹,都什么时候瞭,你还在为他考虑。这个人,对你,对我们傢,都没有半分情面,你又何必那么痴情?”“哥哥,我想去审判台,我想看看他最后一眼……” “你这个身子怎么能去?乖乖休息,相信哥哥,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他拍瞭拍龙湘的肩膀,就离开瞭屋子。 龙湘从没有见过龙盛天这么生气的样子,她转头问水影,虽然还是同样的问题,可是隻有水影的回答能让她安心。 “水姐姐,哥哥会杀瞭他吗?” 水影安慰她:“放心,我不会让龙大哥乱来的,事情我已经弄清楚瞭,方慕笙的故事确实让人唏嘘,可是一切还要证据说话,相信我,不会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龙湘这才点点头,躺瞭下去,水影要小安好好照顾龙湘,自己和炎曜出发前往苗寨的审判台。 最终的审判,终于要开始瞭。 审判台上 阿耀被押上瞭鼓楼旁的祭台,他被结结实实地绑在瞭祭台中央的石柱上,这裡也是为阿耀设置的审判台。 突然风云变色,乌云压城,大风吹得祭台四角的旗帜簌簌作响,可是却没有下雨,更显得气氛冷冽诡谲。 寨民们自发地集合在瞭这裡,小声地议论著,阿耀隻是紧紧地闭上双眼,下巴却高高地扬起,像一隻骄傲的猎豹。 龙盛天大声说:“他就是本案的真凶,残忍地杀害瞭若发爸,薛老大,廖婆婆,还有我的父亲。” 这句话像石头投入瞭平静的湖面,他们怎么也无法将这个英俊的青年与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人群中有人疑惑道:“可他是阿湘的未婚夫啊,我们寨子裡的人待他如亲人一般,怎么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阿耀突然睁开眼睛:“龙盛天,你这是污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是不是哪裡弄错瞭啊。”一个老婆婆说,她本是住在阿耀屋子附近,这年轻人见她腿脚不方便,平时很热心地帮她劈柴,见到谁都会打招呼,她实在想不明白,真凶怎么会是阿耀,“这孩子很好的,对人对事都很热忱,怎么会是他呢……” 受过阿耀帮助的寨民并不在少数,一时间老婆婆的话有不少的附和。 水影和炎曜走上瞭审判台,水影将荷包裡的证据拿出,说:“我已经查明,前三位死者死于火烧钉子,因为将钉子打入头部,所以尸体才会没有痕迹,从阿耀的床板下面也搜出瞭同样的钉子。” 寨民们沉默不语,面对铁证如山,隻能接受这个事实。 一个烂白菜打到瞭阿耀的头上,是小宝丢的。 “凶手!平时僞装的再好也藏不住冷漠的本性,是他害死瞭师傅!”薛老大的死极大地刺激瞭小宝,他早就发誓,要让杀害师傅的真凶也尝一尝同样的绝望。 第130章130 “呸!杀千刀的!”田婶婶也将一个鸡蛋打在瞭他的头上,“若发爸真是可怜,被你这个畜生给祸害瞭!”又将一个鸡蛋递给若发,示意他也动手。 若发红著眼,像下定决心似的,也扔瞭一个鸡蛋。 “打死他!打死他!”寨民们群情激奋。 阿耀睁开眼,并没有躲闪,而是迎面受下这些屈辱,眼裡闪烁著愤怒的火焰,这火焰好像立刻便会喷射出来。 水影走到瞭他的身前,“乡亲们,请冷静!我们也查到瞭他的动机,不妨听我们把话说完吧。” “他的母亲便是竹山神女,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方萍,而阿耀就是方萍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方慕笙。” 听到竹山神女四个字,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瞭,这四个字太过神圣,神圣到贸然提起似乎都是一种亵渎。 水影顿瞭顿,继续说:“我们在后山找到瞭一处孤坟,裡面埋葬的正是方萍,同时也找到瞭证据,表明先寨主龙骜和十年前的马匪其实是一伙的。” 什么…… 寨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敢相信的样子。 水影告诉寨民们,山洞裡埋藏的十几具白骨,老寨主辩解有漏洞,马匪们放心让他走最后,就是因为对龙骜的信任,隻有这样,龙骜的计划才能够得逞。为瞭确认这个猜想,炎曜还派人去十年前马匪聚集点探查瞭,这聚集地离竹山苗寨甚远,苗寨又很少与外面通人烟,所以大傢才一直被蒙在鼓裡。 据当地村民根据画像指认,龙骜就是马匪头子,外号是龙胡子,那帮马匪以他马首是瞻。 龙盛天的眼睛木然地睁大,他不相信,如英雄般伟岸的父亲居然才是那个小人,他嘴巴动瞭动,“可是这和竹山神女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阿爸杀瞭她?” 水影望向阿耀,“你母亲的故事,还是交给你来讲吧,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瞭解你的母亲,也许从你口中,我们才能得知事情的全貌。隻有你才能告诉我们,那个叫方萍的女子,不是神而是人的那一面。” 阿耀似乎陷入瞭沉思,抬起眼眸,浓黑的瞳仁让人不敢逼视。“阿娘是世间最善良的人,其实她也是苗医老翁的徒弟……”阿耀就这样,打开瞭话匣子。 “阿娘出生于附近村寨一户姓方的人傢,方傢在当地时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是阿娘想悬壶济世,又仰慕苗医老翁的医术,便拜他做瞭师傅。后来,由傢裡人做主,嫁给瞭阿爸,可阿爸的父辈和苗医老翁有仇,苗医老翁自然不让最珍爱的徒弟嫁给他,阿娘就这样离开瞭门派。可是阿爸命短,和阿娘成亲才两年就死瞭,留下我这个遗腹子。为瞭救更多人,发挥所长,阿娘云游天下,可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救下瞭濒死的马匪头子龙骜,阿娘不知道,她救下的是一条毒蛇。” 从阿耀的口中得知,廖萱和萧雨明明是先入门派的师兄师姐,却处处不如后进门派的师妹方萍,龙骜那时还是马匪,见到方萍隻觉得惊为天人,念念不忘。他潜伏到瞭竹山苗寨,一是为瞭打听宝藏的下落,二是希望等到方萍,因为方萍在苗寨附近救下他后就飘然离去瞭,谁都不知道她去瞭哪裡。 可是他怎么也等不到她,方萍四海为傢,她的心中早已不局限于一城一池。 正在这时,廖萱找到瞭龙骜,说方萍云游天下,治病救人,如果造出一种难解的蛊毒,到时候方萍一定会回到竹山苗寨。你们相处几个月,到时候嘘寒问暖,又怎知不会抱得美人归?廖萱又劝说萧雨,师傅不是总偏爱小师妹吗,说师妹天资聪颖,我们就造一种奇毒,让师妹回来解,看她能不能解得瞭? 隻是,他们远远低估瞭毒素的传染速度,造成瞭无法控制的局面。 苗医老翁发现瞭这件事,悔不当初,直言不该赶走方萍,留下这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老翁就这样被活生生气死瞭。 那二人自知无颜面对师傅,这么多年也没脸去给师傅扫墓,任由坟头的杂草长得几丈高也不去管。那廖萱更是可恶,明明气死瞭师傅,还拿走他毕生心血所著的万虫谱,对外人谎称是师傅传给她的。 “阿娘的一颗心全扑在瞭治病救人上,哪裡有时间管龙骜的殷勤?实话告诉你们吧,竹山的宝藏确有其事,方傢曾祖父就是偶然在一处山洞裡找到瞭宝藏,才有瞭方傢的兴旺发达。那处山洞后来经历瞭塌方,看不到后面的样子,隻留下前面的一处,于是,我将阿娘也埋葬在瞭那裡,算是有始有终。” “那些钱财呢?怎么能被方傢独吞,明明是属于我们竹山苗寨的东西!”人群中有人发问。 无论何时,宝藏对人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更何况是那么惊天的财富。 “你以为当初疫病是凭空被驱散的吗?阿娘发现,治疗村民需要天山雪莲做药引,野生雪莲是世界上最稀有且名贵的药材,极为难得,阿娘便和方傢商议,为瞭买药散尽傢财,救竹山苗寨所有人的性命,让这宝藏从哪裡来,便落到何处。” 阿耀的话语随著风落入瞭每个人的心中,他们隻知道敬重竹山神女,却没想到,方萍为瞭拯救这个寨子付出过什么。 “驱散疫病后,阿娘想赶回傢去,给刚满八岁的我过生日。可龙骜丧心病狂,也发现瞭方傢财富的秘密,居然和马匪们屠杀方傢满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宝藏……他哪裡知道,宝藏为瞭救人都已经花光瞭……阿娘要乳母带我离开,独自面对凶悍的马匪,为瞭不落入马匪手中受辱,自杀身亡。她明明是那么良善的女子,明明救瞭那么多人,可是到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谁会救她呢?为什么,那样美好的她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后来乳母没过几年也死瞭,隻留下我一个人。我发誓,往后馀生,报仇就是我活著的全部意义。” 第131章131 “你们说,这是人做的事吗?他们到底该不该杀?!”阿耀的眼角通红,直直地逼视著台下的所有人。 此刻,明明他被绑在台上接受审判,可寨民们却觉得,是他在审判台下的他们。 寨民们被震撼地说不出话,人群中还响起呜咽声——他们以为竹山神女早已得道成仙,可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和他们一样,也是个凡人,一个活生生的凡人,会哭、会笑、会悲伤、会流泪…… 可她又和他们不一样,她是一个带著神性的人,隻有她,愿意无私地帮助竹山苗寨,帮助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薛宗能问:“那我的父亲呢?你又为什么要杀死他?” “薛老大本是方傢的傢仆,可他心术不正,方傢财富的秘密就是他透露给龙骜的,要不是他裡应外合,凭借方傢易守难攻的建筑,怎么会那么容易让马匪杀进来?所以我说,他们,一个都不无辜。” 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明明青天白日,却黯淡无光,风声更大瞭,吹得人耳膜生疼。 龙盛天说:“即使我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可是,你到底是怎么杀死他的?” 阿耀的目光落在瞭水影身上,缓缓道:“水小姐猜的不错,我阿娘是最瞭不起的苗医,我从她那裡知道瞭一种苗疆秘术,能够控制人心,趁著龙湘和我一起时,我便下在瞭她的身上,让她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控制她拿出我之前藏著的剪纸,放在尸体上。哈哈哈,那老贼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杀瞭自己,真是痛快!真是解恨!” 小安突然跑过来,拉著水影说:“水姐姐不好瞭,龙湘接受不瞭这个事实,说要离开寨子,怎么也劝不住,现下已经骑著白马出寨瞭。” 龙盛天叹瞭口气,“让她走吧,我的妹妹我自己知道,就让她独自散心,想想清楚吧。”顿瞭顿,“至于阿耀,就将他关在鼓楼的顶层思过,秋后再处决。” …… 看到阿耀被押走的身影,水影的头突然有些痛,一些记忆的碎片好像拼凑在一起,逐渐清晰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道,像失去瞭所有魂魄一般。 “怎么瞭?”炎曜见她很不舒服的样子,关切道。 “那个酒瓶,那个酒瓶……”水影止住瞭话语,隻是转身离开,说:“对……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著她的背影,炎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业火不尽 水影一个人回到瞭吊脚楼。 按理说,这个故事到这裡就应该落幕瞭,尘归尘,土归土,所有人都回到瞭原本的位置。 可是,不是这样的。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水影耳边回荡。 不是这样的。 她扶著楼梯来到瞭厢房,那裡有一些苗语书籍,水影看不懂,可是裡面好像夹著什么,水影手指一顿,像用尽全身力气翻到瞭那一页,入目是一抹惊人的红色…… 水影突然觉得气闷,很想出去,来到瞭门口,却最终没有打开门。 隻是用背抵著门,身子不受控制地滑瞭下去。她抱著自己的腿,将头埋瞭下去,压抑著抽泣起来。 水影将自己关在房间瞭几个小时,谁来都不敲门,也不吃东西。 天气本就不好,屋子裡越来越黑,光影变幻,落在屏风上。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炎曜的声音,他明明很焦急,却像怕吓著水影似的,压低瞭声音。 “影影,没事吧……” 水影擦瞭擦眼泪,站起来,打开瞭门。 他的手上端著一碗粥,水影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怎么瞭?”他将粥放在小案上,来到瞭水影面前。 水影隻是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肩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炎曜没有再问,隻是搂过水影,温柔地给她力量。 “早就有人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那时我还不信,既然是好的东西,就一定要牢牢地把握在手心,用尽全力保护起来不就行瞭?可是今天才发现,我做不到,就像一个我很想守护的人,却无能为力。” 水影没头没尾地说瞭这些,她不指望炎曜能明白,他却点点头,说:“我懂这种感觉。” 炎曜道:“虽然说不上来,可我心裡却有一些隐约的感觉。如果你想要逃避,我们便离开这裡,可若是你想面对,我会陪你一起,勇敢地面对。” “好,我想我已经做好选择瞭。”水影扯开一抹笑,将粥喝瞭下去。 *** 天黑的很早,因为乌云遍佈,也没有月亮。 炎曜与水影一同来到瞭鼓楼下面。 夜色中,鼓楼仿佛一个巨人,见证瞭苗寨历史的兴衰,比白天,更多一份庄严肃穆,默默地守护著竹山苗寨。 因为有龙盛天的授意,守楼的人并没有拦水影。 她要自己一个人上楼,炎曜不放心,拗不过他,便和他一同上去瞭。 在上楼的时候,水影突然问炎曜,“如果你发现我要做一件错事,你会怎么办?” “那也要看事情是什么,有些事情,怎么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评判呢?再说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炎曜隻是说。 阿耀被关到瞭顶楼,在苗族人心中,那是离鬼神最近的地方。 木门吱呀一声开瞭,地上有一摊稻草,阿耀躺在稻草上,见到来人,并没有起身,继续假寐。 水影拿来瞭一坛酒,给阿耀倒瞭一杯。 阿耀仍是闭著眼睛,“这么快就送我上路瞭?” 第132章132 水影摇头,又给自己和炎曜一人一杯。 她隔空给阿耀敬瞭一杯酒,一饮而下,炎曜也喝瞭那杯酒。 阿耀这才坐起身,一副懒散的样子,“你什么意思?” 水影说:“感谢你,这样护著湘湘,也许你不知道,在我心裡,她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人。” 阿耀的眼角一撇,“开什么玩笑?那个蠢女人,不是离开瞭寨子?” “这裡没有其他人,你不用担心,就算是说实话,也不用担心被人听到。” 阿耀不置可否,隻是拿过那杯酒把玩,“哼,我都是要死的人瞭,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然句句都是实话。” “其实,你不是真正的方慕笙吧。” 水影话一出,阿耀的手指一顿。 “龙湘才是方萍的孩子,她,才是真正的方慕笙。”水影淡淡道,语气虽轻,却十分肯定。 阿耀握著酒的手一抖,“你说什么胡话?” “从山上下来时,我曾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他手裡的酒是真正的方慕笙给的,那酒瓶的样子很独特,我总觉得在哪裡见过,后来我想起来瞭,在我第一次见到龙湘的时候,她骑著一匹小白马,那白马身上,就挂著这样的酒瓶,想必那天,她是从老者那裡回来,取瞭空酒瓶,正巧碰到瞭我吧。” “当时我还疑惑,老者说方慕笙白白嫩嫩,秀气可爱,可这分明不是你的样子,后来我才想通瞭,原来他说的,是龙湘。” “够瞭,别说瞭!”阿耀眼睛裡血丝密佈,“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不过是个破酒瓶,一样有什么稀奇?!” 水影抓住他的臂膀,“你在意龙湘,我也在意她!在我的心中,她就像妹妹一般,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过得好!所以,不要瞒著我,我发誓,会帮她想办法的!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真相,隻有这样,我才知道怎么帮她!” 阿耀神情似乎有一丝松动。 水影又从袖子裡拿出东西,道:“我从龙湘的厢房发现瞭这个,虽然大傢都以为她不会剪纸,可是这分明就是你的小像。她的剪纸十分细腻,栩栩如生,对比那几幅凶兽剪纸,就能发现,出自一人之手,除此之外,那枚鈎子纹身,龙湘手臂上也应该有,隻是为瞭不让仇人发现,硬生生地用烧铁烫伤瞭自己,掩盖瞭纹身。” 阿耀将酒重重地放到地上,像是下定瞭决心,“你说的不错,龙湘才是方慕笙,而我,隻是方傢的仆人。” “我的名字,叫白玺,这还是方姨帮我取的。”乌云渐渐散开,竟有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瞭白玺的身上。 白玺说,因为方萍的丈夫死得早,他们母女便搬回瞭方傢,隻是方傢祖父母让方慕笙扮做男孩的样子,随母亲姓方,隻有这样,才有继承傢産的可能。他永远忘不瞭一个下雪天,那时他还是一个小乞丐,差点冻死在雪夜裡,才八岁的她在路上捡到瞭他,求母亲救他一命,方萍本就慈悲,自然是答应。 可就过瞭两个月,方傢就被屠戮瞭,慌乱中,方萍让自己带方慕笙先走,还告诉瞭他方慕笙是女孩子的秘密。 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却也不忘打听那伙马匪的踪迹,听人说,马匪最后消失的地方是竹山苗寨,在那之后,龙骜居然被推选为寨主。 方慕笙永远也忘不瞭血色之夜裡那人的眼睛,冷酷无情,为瞭达成目的不择手段,那样的人,居然也能成功洗白?这世道还有天理可言吗? 那时,仇恨已经蒙住瞭他们的眼睛,少年与少女约定,一定要报仇,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白玺自嘲一笑,“少时的誓言总是随口而出,可若是知道日后要付出的代价,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她去冒险的。龙盛天没有告诉你们吧,龙湘其实是龙骜的养女,并不是他的亲妹妹。” 方慕笙扮作孤女,被龙骜收养,化名龙湘,而白玺却被抓瞭壮丁,送到皖城的督军那裡去打仗,二人就这样,分别瞭十年。 他们曾发誓要永远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分开,可是命运却将他们推入瞭两个极端。 “你说的皖城督军,可是李寻山?”炎曜问。 “正是,李寻山残酷暴虐,对待逃跑的士兵总会处以极刑,我就这样浑浑噩噩瞭十年,一直都找不到机会逃跑,可我心裡无时无刻没有忘记过慕笙。几个月前,李寻山传说在海外的儿子回来瞭,愿意继承他的傢业,李寻山大摆宴席,终于放松瞭警惕,我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炎曜好像在思索什么,水影看他神情有异,问他怎么瞭,炎曜隻说没事,话锋一转道:“李寻山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军师冯先生,他可还在军中?” “冯先生行踪飘忽,总是神出鬼没的,数月前他已离开瞭皖城,听说是去北平瞭。” 炎曜点头,没有再问。 “后来我终于逃出瞭军队,就这样拼命地跑啊跑,终于来到瞭湘西,可是却得罪瞭地头蛇,被抓到瞭土匪窝。” 白玺说,他们自然不让他这么轻易地脱离土匪窝,在他们口中,一日成瞭土匪,一辈子就不能金盆洗手,于是在躲避他们追杀的途中,白玺胸膛中弹,滚下山崖,落入瞭密林之中。 也就是在那林子裡,他重新遇到瞭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孩。 龙湘也认出瞭他,将他带回傢去,悉心照顾,对外隻说他是个失忆的青年人。 白玺眼眸深沉,“后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仇人一个一个地被杀死,可我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们会来破案,我扮成黑衣人想杀掉你,可是慕笙却并不知情。当我看到你们往苗医老翁的住处去,我就有不详的预感,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我劝说慕笙,要赶快实施计划,不能再拖瞭,龙骜必须死!” 第133章133 “你一开始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像个浪荡痞子,又假装制造矛盾,隻有这样,才能让人相信,你们之间再无关系,好让龙湘干干净净地脱身。可是,这计划就是以她肚子裡的孩子为代价吗?这毕竟是你们的亲生骨肉。”水影紧紧地盯著白玺。 “孩子?可在慕笙心中,这孩子就是她的耻辱!”白玺死死将手指握拢成拳头,“难道你以为,龙骜看到和方萍长相如此相似的慕笙,不会动什么歪念头吗?” 水影如遭雷击,“你是说……” “正是,慕笙这些年活得很痛苦,不光认贼作父,还要委身仇人,她对我说,恨不得天天都想自杀,可是却不能,因为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为母亲报仇,所以,她不能死!你以为,龙骜是真心同意她和我成婚吗?这个老贼,不过是想给我下毒,慢慢拖死我,好让那个孩子有个名分!” 这一切都太超出瞭水影的认知,她脸色苍白,久久都说不出话。 那样爱笑明媚的女孩,竟有这样悲惨的过往,原来她这些年都像在囚笼裡,不得往生。 推己及人,如果她和龙湘一般的处境,恐怕要疯掉。 想必龙湘当时亲手捅死幕后黑手,心裡一定很痛快吧,就像满是黑暗的心房,终于进入瞭一丝光亮。根本就没有什么蛊虫,有的,隻是一颗充满仇恨的心。 窗户被夜风吹开,房间陷入瞭无尽的沉默。 久久,白玺才说:“她已经走瞭,被我迷晕瞭,放在小白马上面,等她醒来时,你们已经抓不到她瞭。” “我知道。”水影垂下眸子,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安是你的人吧,”水影深吸一口气,“今天在审判台上,你说我猜的不错,你就是用的控制人心的蛊虫。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猜测的?那天隻有巡捕房的人还有小安听到瞭我与炎曜的对话,事涉机密,巡捕房的人自然不会说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安。可想而知,你早就和小安商量好瞭,如果真到被审判的那一天,就让他迷晕龙湘,放到小白马上,然后飘然远走,这样就再也没人会怀疑到她的身上瞭。” “可是这一切,真的值得吗?”水影问白玺,声音却有些沙哑。 “是她的爱告诉我,要走下去,即使是一条绝路,我也要帮她报仇,哪怕拼上我这条性命。”白玺的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那是龙湘离去的方向。 于白玺而言,那是他所爱之人生的希望。 隻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活著,他的心愿便圆满瞭。 “这世上有一种火叫业火,佛教谓恶业害身如火,做错瞭事的人,就会被来自地狱的业火给吞噬,隻有这样才能赎罪。”他突然跪倒在窗前,对著四四方方的天空,说:“上天啊,什么报应都冲我来!龙湘这辈子过的很艰难,我隻希望她以后能够快乐地活著。” 说完,缓缓爬起,又坐回瞭稻草堆。 将酒一饮而尽。永恒夏季 那天之后,白玺认罪瞭,写瞭一封血书,让人递给瞭龙盛天。 这血书隻字没提龙湘,就连最后的落款,也用的是“方慕笙”这个名字。 水影和炎曜也像是遗忘瞭那晚鼓楼的事情,默契地再也没有说过。 年轻的寨主才刚刚接手寨中事务,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有许多人质疑他的身份,说他实际是个马匪之子,不配成为寨主,也有一些人说父亲犯的错,祸不及儿子,再说瞭,龙盛天是寨中最出色的年轻人之一,足以当大任。 最后龙盛天还是成为瞭寨主,他派人将白玺关在鼓楼的顶部,毕竟杀人偿命,是自古就有的法度,可从私情来说,白玺毕竟是妹妹深爱的人,他真的下不去手。 这天傍晚,天空是难得的火烧云,晚霞如锦,壮美又带著一丝凄清。 火势突然从鼓楼顶部起来,逐渐蔓延到瞭整个建筑…… 全寨子的人都围到瞭周围,水影踉踉跄跄地扒开人群,像做梦一般地来到瞭鼓楼下面,炎曜跟在她身后,目光凝重地望著她的背影。 “不!”水影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若有情亦无情。 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失散多年,好不容易重聚,可又偏偏发生瞭这些事,让他们硬生生的,不得不分离…… 这一刻,水影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瞭,她甚至觉得不能怪上天,自己才是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如果她不来这个寨子,又或者她没有破这个案子,这对有情人会不会……就不是这个结局? 为什么她要来这裡呢……难道是命运的指引? 如果龙湘不那么善良就好瞭,不去救水影这个陌生人,让她在林子裡自生自灭,那么真相就能被埋藏地底,龙湘和白玺也许就能永远地相守,白头到老。 可就是因为龙湘的善良,才吸引瞭白玺,那么炽烈的爱,十年如一日,甚至愿意为对方付出性命。 滚滚红尘,一切的阴差阳错,似乎都有迹可循。 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坐在地上,炎曜突然从后面抱住她,水影的眼眶没来由的湿润起来,她没有去看炎曜,却问他:“我是不是……做错瞭……我就不该来这裡!” “不,你没错。”炎曜用力地抱著她,无形中给她瞭许多力量,“错的是那些伤害他们的人,你不过是找到瞭真相。” “可这真相却害死瞭她心爱的人!”水影一下一下地捶著胸口,微微向前蜷曲,隻觉得心髒疼得一抽,她明明是想他们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的,哪怕白玺会因此获罪,可他们毕竟有苦衷,隻要请一个很好的律师,不一定会死刑。活著就会有希望,死瞭就什么都没有瞭。 第134章134 炎曜没有说话,隻是抱著水影,她的理智仿佛隻剩下最后绷著的一根弦,让炎曜感到恐惧。 达达的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地在身后响起,水影一惊,蓦然转身。 是龙湘。 龙湘居然回来瞭…… 她怔忪地望著大火,头一点一点地抬起,望向瞭鼓楼的顶部,仿佛想在那裡找寻白玺的影子。 哪怕隻有一点点。 可是,她隻能看到大火,其馀的,什么也看不见。 奇怪的是,她没有大喊大叫,甚至没有流泪,隻是眼角抽搐瞭一下,从头到尾都写满瞭平静。 水影走近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却不得不压低声音说:“湘湘你个傻子,为什么要回来,你还年轻,你还有希望……” “错瞭就是错瞭,明明是一同做的,我不能让白玺哥哥替我顶罪。” “你有想过回来的后果是什么吗?” “最多……不就是一死吗?”她嘴角含笑,连死字都说得那么平静。 “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著!”水影已经近乎绝望,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带著哽咽,“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像鬼使神差的,她突然说。 “水姐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要跟我说抱歉。”龙湘骑在马上,温柔地摸瞭一下水影的头,“天下虽大,没有瞭白玺哥哥,我又能去哪裡呢?” 此时的场景,一如与水影初次见面的样子,她在马上,水影在马下。 龙湘是水影最难过、最孤独、人生最低谷时遇到的人,她的出现就像刺破黑暗的一缕阳光,让水影得到瞭救赎。所以,她真的做不到亲手将她送进监狱,这也是她唯一一次破例,让犯人逃走。 谁知,龙湘却会回来…… “我还要感谢你呢,没有你,也许我会一辈子活在杀瞭人的阴影下,我的娘亲曾经跟我说过,宁愿别人负我,我也不要负瞭别人。” 水影摇头,“你总是那么善良。” 龙湘也摇头,“我才不善良呢,如果我善良,就不会杀掉他们瞭,可是,如果能够选择的话,谁又会想杀人呢?娘亲本是那么善良的人,行医治病,救瞭整个寨子,可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呢?为瞭她的傢産和美貌,居然不惜害死她,天地之间,哪裡会有这么恶毒的人?我曾一度抱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要我遇到那些畜生?可是,上天又像开玩笑一般,让我遇到瞭白玺哥哥,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除娘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要不是为瞭我,他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是非善恶,在命运面前,总是不值一提的。” 此时,水影很想安慰龙湘,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可是她却说不出来,毕竟对于龙湘来说,这句话隻是一个空洞的符号。 水影深吸一口气,道:“湘湘,听话,你相信我,不要做傻事,我会为你请律师,我和炎曜都会帮你的!” “水姐姐,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顿瞭一下,隻是轻声说:“水姐姐,你要幸福啊,我相信炎哥哥会对你很好的。” 她微笑瞭一下,转头望向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 这火可真大啊,好像能吞噬世间万物,包括所有的罪恶。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一边用一块佈捂住小白马的眼睛,一边说:“我曾发誓要和白玺哥哥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现在,我要去找他瞭……” 水影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嘴唇蠕动,刚要说些什么,龙湘却突然大声说瞭句“驾”,小白马便向前飒踏而去……“不要啊!”水影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她,却隻抓下瞭她的银铃铛。 炎曜拉著水影,此时的她仿佛已经理智全无,下一秒好像就要随著龙湘冲入火场中…… “为什么?他们都是那样好的人!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水影的语气近乎歇斯底裡,她像是在问炎曜,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上天。 炎曜拼命地抱住她,水影突然一口咬上瞭炎曜的臂膀,炎曜任由她发洩,也不动弹。血腥气让她顿时恢複瞭理智,像个残破的娃娃,坐到瞭地上。 炎曜不禁闭上眼睛,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又怎么能一句话说得清楚?她难受,他又何尝不为他们感到惋惜? 龙湘就这样骑著白马冲入瞭火海中。 再也没有出来。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美丽的、站在雨后阳光下对著水影微笑的苗族女孩瞭。 “我会永远铭记他们,铭记这段故事,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水影喃喃道,像是起誓一般。 冲天的火光中,隻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记忆仿佛回到瞭那个午后,她正在给龙湘讲述一首莎翁的十四行诗,那诗很美好,不染纤尘,就像龙湘一样—— ShallIparetheetoasummer'sday 可否将你比作,明媚的夏日? Thouartmorelovelyandmoretemperate. 虽然你比夏日,更可爱更美丽 RoughwindsdoshakethedarlingbudsofMay, 五月的娇蕾,在风中狂悸 Andsummer'sleasehathalltooshortadate. 夏季短暂匆匆,如白驹过隙 Sometimetoohottheeyeofheavenshines, 有时候天眼如炬,人间酷热难当 Andoftenishisgoldplexiondimmed; 但转瞬又金面如晦,常惹云遮雾障 Andeveryfairfromfairsometimedees, 每一种美,都终究会凋残零落 Byce,ornature'sgingcourse,untrimmed; 或见弃于机缘,或受挫于天道无常 Butthyeternalsummershallnotfade, 第135章135 可你永恒的夏季,却不会终止 Norlosepossessionofthatfairthouo;amp;#039;st, 你优美的形象,永远不会消亡 Norshalldeathbragthouwander'stinhisshade, 死神难夸口说,你在它罗网中游荡 Wheernalliimethougro;amp;#039;st. 隻因你借我的诗行,便可长寿无疆 Solongasmenbreathe,oreyessee, 隻要人口能呼吸,人眼看得清 Solonglivesthis. 愿此诗不朽 andthisgiveslifetothee. 使你万世流芳 (本卷完) 百鬼夜行 大火终于熄灭,一切都被烧成瞭残骸。 水影从鼓楼的尘土裡拿出一抔,为龙湘与白玺做瞭一个衣冠塚,在墓碑上,她刻下瞭方慕笙这个名字,而不是龙湘,也许这才是她想最后留存于世间的印记吧。 经过这件事,龙盛天好像一夜之间成熟瞭不少,失去瞭疼爱他的父亲,也失去瞭他疼爱的妹妹,世间之大,好像突然就剩下他一个人瞭。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成百上千的竹山苗寨的寨民们,那是属于他的沉甸甸的责任,他的父亲不配当这个村寨的寨主,可是龙盛天不一样,他已经下决心要好好当一个领导者,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阻挡不瞭这份决心。 龙盛天送水影一行来到瞭寨门口,说瞭声“保重”。 “龙大哥,谢谢你。” 水影由衷地对他表示感谢,龙盛天点头,隻是对炎曜说,要他好好照顾水影,不然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他的。 ……之后,水影想要北上,去给奶奶过生日,如今兵荒马乱,炎曜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前行,便打算护送水影到北平城门,杰克也想跟著,炎曜却说他一个人就够瞭,不想惹人注意,要杰克先回上海滩协助警务处的工作。炎曜知道,如今上海滩的代总督查是他同门,为人豪爽仗义,办案能力出衆,所以由他来暂代自己的职位,炎曜很放心。 二人本想坐火车,可是北方在打仗,铁路一段被炸毁瞭,为瞭避开打仗的地方,便打算改坐马车,走小路。 一路上,水影见到瞭许多被炸毁的村庄,隻觉得触目惊心,军阀混战,为瞭争权力,争资源,大动干戈,可是苦的还是普通百姓,多少人像白玺一样被抓瞭壮丁,不得不和心爱之人分离,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命丧黄泉? 快到初冬,天气也越来越冷,水影抱著暖手的小炉,问炎曜,他怎么知道冯先生。 炎曜沉吟瞭一下,“你之前跟我提过沉船的事情,顺著那个线索追查,我怀疑冯先生就是你说的船长,也就是暗夜组织的成员。” 水影一怔,也就是说,那个恶魔现在逃往瞭北方,正好就在她的傢乡北平? “不过这件事还需要查证,所以我派瞭一些暗哨在北平,希望能查出他的下落。” 话音刚落,路上突然有个老婆婆在招手,炎曜停下马车,问明缘由,老婆婆说自己姓吴,来涂山镇找儿子,可是儿子在富户傢做工,不让请假,她隻能自己回去,可是因为打仗交通被斩断瞭,老婆婆腿脚又不好,请求炎曜能带自己一程,炎曜看她说的不假,便答应瞭。 “你们真是好心人啊,现在乱世,人心不古,谁都不想惹麻烦,更不想理我这个老不死的,等瞭半天隻有你们答应送我。”吴老太捶著腿,看到水影,不禁说:“这是你媳妇儿吧,真水灵,不过我们等下要经过酆都,那裡自古就有鬼城的名号,传说中是十八层地狱的所在地,还有鬼王娶亲的传统,专挑最漂亮的女子献给鬼王,所以我们还是快点走,免得沾瞭霉气。” “她是我妹妹。”炎曜说。 水影玩味地看瞭他一眼。 吴老太有些尴尬地一笑,“哦哦,不好意思,兄妹二人都长得这么好看,是我眼拙瞭。” 他们没有进城,打算从城郊离开酆都,会经过一座桥,可是刚到河边,就发现许多人挤在那裡,原来桥被飞机炸断瞭,隻能租船走水路,结果太多人等著船,还要排队,少说也要等半个月。 无奈之下,炎曜一行隻能暂住在农傢,为瞭不太过惹眼,便换成当地普通人的打扮。 水影穿一身粗佈袄裙,将头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脑后,炎曜一身上衣下裤的劳工打扮,很好地隐藏在人群中。 收留他们的是一对母女,叫许姨和穗儿,傢裡的男人都去打仗瞭,隻留下老弱妇孺看傢。一共有三个房间,穗儿搬去和她母亲睡,许姨也以为炎曜水影是夫妻,本想给他们分一间房,吴老太却说她弄错瞭,兄妹怎么可能一间房,自己和水影一间就好瞭。 许姨是个热心肠,虽然傢裡存粮不多,还是杀瞭一隻鸡招待客人。 “哥哥,吃菜。”水影故意强调“哥哥”两个字,生怕大傢听不到。 炎曜有些不自然地抿瞭抿嘴,隻是默默吃饭。 还是穗儿打开瞭话匣子,她十分健谈,一下子就聊到瞭七月半发生的事情,“这儿总是流传,上午人赶场,下午鬼赶场,有人买货时,老板总是将铜钱放在碗裡,如果下沉的,就是人间的铜板,可如果上浮,就说明是新死的冤鬼用的钱。每年的七月半,都是鬼门大开的时候,那天百鬼夜行,我妈总告诉我不要在街上走,如今战乱四起,孤魂野鬼就更多瞭……” “哎呀,别吓到客人瞭,快吃菜。”许姨招呼他们快吃,不要管穗儿说的,又看炎曜,隻觉得越看越喜欢,这年轻人沉稳,是个靠得住的人,穗儿年纪也不小瞭,是该找门亲事瞭,便试探著问:“炎先生,不知道你娶妻没有。” 第136章136 “我哥哥还没娶媳妇儿呢。”水影替炎曜回答。 许姨心裡暗喜,便对女儿说:“穗儿,炎先生初来乍到的,对一切都不熟悉,也快下午瞭,不好再出门,要不你明天带他转转。” 穗儿也正有此意,点头如捣蒜,水影却说自己吃饱瞭,想出去走走。 “我去陪妹妹一下,你们先吃。”炎曜放下饭碗,随水影走瞭出去。 已经到午后,街上没什么人,倒有许多做白事的店子开著,有些冷清,除此之外,都是些小商小贩。 水影没有说话,炎曜也隻是跟在她后面,默不作声。水影停下,他也停下,水影走一步,他也走一步。 像她的影子似的。 水影忍不住瞭,转身道:“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妹妹?难道在你的心中……” “不是这样的,”炎曜皱眉,“暗夜组织肯定知道你我的关系,怎么会甘心让我们顺利成行?我便想著扮成兄妹,也好少些麻烦,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水影这才明白他的用心,二人回去后,吴老太和许姨在外面聊天,水影却说有些困瞭先回瞭房间,炎曜劈完柴后也去瞭水影的房间。 水影皱著眉,睡得很不安稳,一手扯著被子,好像在做噩梦,嘴裡念瞭几声他的名字,炎曜心都像融化瞭一般,上瞭床,将她拥入自己的怀裡,柔声安慰,说:“我在,没事的……没事的……” 二人就这样相拥而眠,却被一声惊叫吵醒。 许姨站在门口,目瞪口呆道:“你们‘兄妹’怎么睡一张床上?” 水影顿时清醒瞭,脸红得像虾米,鬼使神差地一脚将炎曜踹下瞭床…… *** 第二日。 炎曜和水影出门买东西,远方却传来一声号角,似乎大队人马正往此处来,有小孩慌忙地跑过,大声说:“不好瞭,有军队入城瞭,大傢快关门!” 炎曜拉著水影转入街角,藏身于竹筐之后,隻见一队士兵举著旗帜,上面写著“皖”字。 不好,酆都已经被皖军的势力接管瞭。 领头的是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并不是李寻山,听小兵说他是卢师长,也是李寻山跟前的大红人。 卢师长名叫卢少霖,字善长,三十出头,虽相貌寻常,却威风赫赫,骑著一匹棕马,后面是数千士兵,鱼贯入城。 他们驻扎在酆都城郊,不日就要北上,和其他军阀火拼,如今隻是暂时休憩。等他们离开后,炎曜才带著水影回去,那些商贩也陆陆续续出来瞭。经过一个药铺,水影突然想起许姨咳嗽瞭一阵,应该是染上瞭风寒,就要去买些草药,又和炎曜商量要他去买干粮,不要让许姨再破费瞭。干粮处排起瞭长队,乱世之中,谁都想屯粮,隻有真真实实的粮食才是最可靠的。 水影买完草药就先回去瞭,还没到傢,就看见几个士兵到处强抢民女,说要送去伺候卢师长,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他们抓住,已经有十人瞭,穗儿吓得正要关门,就被其中一个士兵盯上瞭。 “等等。”他猥琐一笑,一隻手支著门,不让穗儿关上,“这小姑娘倒挺漂亮,是卢师长喜欢的,要是被他看上瞭,娶你做姨太太,岂不是天大的福气!” 许姨赔著笑,“我女儿是乡下姑娘,什么都不懂,年纪又小,各位军老爷放过她吧。” 谁知却被粗暴地推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多说,就让我们几个兄弟享用,都不让她见师长的面!” “真是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瞭!”吴老太是个实在性子,仗义执言道:“你们打仗就打仗,为什么要为难我们普通老百姓?你们没有母亲或者妹妹吗?如果她们被人这样对待,你们又怎么办?” “哪裡来的死老太婆!”领头的士兵用力一推,将吴老太推到瞭地上,他是卢师长的副官曲光明,平时骄矜惯瞭,怎么会把一个老太婆放在眼裡。 “老子说的就是王法!哥几个,别听这老不死的,把美人儿给我带回去!” “来咧!”另外几人调笑著,就去捉穗儿。 水影心中一沉,隻觉得百鬼夜行真真实实地发生在眼前。 这些吃人不吐骨头、强抢民女的士兵,简直比魔鬼更可怕。 水影从地上抓起泥巴抹在脸上,走瞭出去,厉声道:“放开她!” 声音清冽,如山间的泉水一般。 士兵们转过头去,待看清样子,曲副官嫌弃地说:“哪裡来的髒丫头?去去去,别坏人好事。” 水影却没躲避,而是说:“你们卢师长最近十分暴躁易怒吧,还噩梦缠身,总是训斥你们,所以你们才到处找漂亮姑娘想要取悦于他,可是恕我直言,再漂亮的姑娘也不能让他心情愉悦,简直是治标不治本。” 曲副官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师长的情况?” “天机不可洩露,我其实是一个神婆,途径酆都,借住于许姨傢裡,之前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很有研究。掐指一算,卢师长是中瞭邪祟,酆都本就煞气旺盛,卢师长舟车劳顿,邪气入侵,隻有驱鬼这一个办法。” “老大,别听她胡说八道!”一个士兵不信。 “如果您答应放瞭这些姑娘,我愿意帮卢师长驱鬼,讨得他的欢心,这笔买卖,怎么算您都不亏。” 曲副官斜睨瞭她一眼,“好,我答应你。” 水影还来不及高兴,曲副官又说:“我要将这些女孩也带入军营,如果你能驱鬼自然是最好,可如果不能,你还有这些女孩,都要留在军营裡,给兄弟们解解乏。” 第137章137 水影心裡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临走时,对许姨和吴老太嘱咐,如果哥哥回来一定要他留在傢裡,不要冲动之下去军营找她,切记切记。 捉鬼大师 水影到军营时,和女孩们关在一起,看守的士兵说卢师长正在处理公务,要晚些时候再见水影。 女孩们围坐在一起,有的已经开始啜泣,有的在发呆,还有的在战栗,皆是一片茫然,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穗儿和水影坐在一起,仍是止不住地担心:“水小姐,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别难过,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水影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其实水影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她今天见过马背上的卢师长,隻觉他眼下乌青,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睡眠不好,又看到嘴角起瞭血泡,应是上火,所以才有胆子说出那些,为瞭唬住士兵们,隻能用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士兵们隻送来一些干巴巴的窝窝头,女孩们都没胃口,水影拿起一块,说:“人是铁饭是钢,隻有吃饱瞭才能想以后。” 女孩们这才一个一个勉强拿起,隻是气氛仍然很凝重,谁都没有心情说话。 吃完饭后,又有两名士兵进入瞭帐篷,一人手拿一张照片,一人对著照片比对。 “那个髒丫头不算,隻是来捉鬼的,其他女孩子,都是城裡最漂亮的瞭,我们好好看看,千万不能疏忽。” 水影站起身,脸上挂著笑,问他们:“你们是在找人吗?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 “滚一边去,别耽误我们做事!少帅正在寻找一名女子,听说那女子有沉鱼落雁之貌,隻是和少帅失散瞭,如果找到瞭,一定是未来的少帅夫人,尊贵无比。” 水影说:“你口中的少帅,难道是大名鼎鼎的李寻山李督军的独子?” “当然,除瞭他,谁还能被我们尊称为一声少帅呢?” 水影“哦”瞭一声,烛火太暗,看不清那相片,反正此事与自己无关,当下也不想凑热闹,隻是缩到瞭一边。 二人仔细比对,并未发现照片上的女子,不禁有些失望,一人喃喃道:“他妈的,踏破瞭铁鞋也没找到,这女人难道长瞭翅膀飞走瞭不成?天下的美女何其多,少帅怎么就对她情有独钟?” “不想活瞭,敢议论少帅?督军说瞭,隻要是少帅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嫦娥都得给她拽下凡来,更何况是一个女子?走吧,去给卢师长交差去。” 一刻钟后,曲副官掀开瞭帐篷,二名士兵对他行瞭一个军礼。曲副官指著水影,抬起下巴道:“你,卢师长有请,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水影跟著曲副官后面来到瞭营帐前,有专人给她搜身,确认无误后才放她进去。卢少霖手裡拿著军报,盯著水影看。 房间裡就点瞭一盏煤油灯,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水影被他看的发毛,也顾不得害怕,直直地对上瞭那道目光。 他的目光十分锐利,像鹰隼一般,好像能直击人心。 “大胆!”他突然扔下军报,对曲副官说:“这个髒髒臭臭、胆大妄为的丫头就是你说的神婆?!真当我是傻子,不识货吗?” 水影忙说:“大人,都说人不可貌相,我和哥哥逃难到这裡,所以才顾不得梳洗,可是在我们老傢,我傢可是世代的神婆,不信,我现在就开天眼,让你们瞧瞧。” “好,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卢少霖似乎来瞭兴趣,好整以暇地盯著她。 水影记得,以前胡同裡曾经住过一个神婆,便学著她的样子,闭上眼睛,嘴裡喃喃念著咒语,像被附身一样,大声说:“大人,我看见你的背上有一个女鬼,青面獠牙,一直缠著您不放,这就是您噩梦缠身的原因!” 卢少霖神情一冷,又见水影对著他身后的空气问:“你是哪裡来的?” 侧耳倾听后,水影对卢少霖说:“女鬼说她来自苏州,因为死不瞑目,所以才一直缠著大人的!隻要将剪刀倒挂在门口,就能让她不再接近!” 曲副官话都不利索瞭,看到水影神神叨叨的样子隻觉得汗毛竖起,哆哆嗦嗦道:“你……你危言耸听。” 卢少霖突然站起身,一拍桌子,语气似乎有些激动,“就按她说的办。” 水影又闭上眼,说明天需要做法,驱散鬼魂,要曲副官给她准备黑狗血,糯米,雄黄酒,桃木剑,还有化妆的颜料,再从城裡买一件黑袍给她,就万事俱备瞭。 刚要退出帐篷,卢少霖就指著水影说:“你留下守著,想必有你在,鬼怪都不敢靠近吧。” 水影刚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卢少霖就从抽屉掏出一把手枪,在手上把玩,他的意思很明确——再敢多说一句话试试。 “帐外有重兵把守,我睡的很浅,会把手枪放在枕头下,你如果想图谋不轨,我不介意把你射成筛子。”卢少霖冷冷道。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水影讪讪地说:“怎么会,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卢少霖脱下军大衣,隻穿一个衬衫就睡下瞭,也不熄灯,水影坐在椅子上打哈欠,隻觉得自己像是在受刑。 其实,自打她一进卢少霖的营帐就开始仔细观察起来,其他倒没什么,隻是书桌左上角放著一个荷包,绣工精致,应该是女子所绣,已经有些年头瞭,是苏州地区女子给情郎的样式,淡粉色的荷包上却有点点暗红,看起来……是血迹。 如果是他夫人给的,怎么不做个新的,反而用这么旧的荷包,何况还带著血。 第138章138 那便隻有一个可能,送他荷包的女子已经死瞭。 被他杀死,或,因他而死。 所以,水影才会说出背上有女鬼的话来,事实证明,她赌对瞭,卢少霖果然有反应瞭。 心想,明天一过,就离开军营,这个鬼地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瞭。 一想到炎曜,就有些焦虑,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从许姨口中得知自己来到军营的消息瞭,一定比自己心慌百倍。 卢少霖已经睡著瞭,隻是不安稳,好像又开始做梦瞭,嘴裡不知在说什么,眉头紧皱,很难受的样子。 水影蹑手蹑脚地走近,她心裡想的是,从他的梦话裡也许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隻听见他说:“婉娘,如果……如果这次我还能活下来的话,我们就……” 眉头微微舒展,好似梦中女子答应瞭他的请求。 一会儿,突然额头冒出冷汗,“你不是喜欢钱吗?我现在钱多的可以砸死你……” 这么没头没尾地一句话,让水影有些疑惑。 难道那女子背叛他瞭?又或是在梦中见到瞭别的什么人? “婉娘,不要走,不要走……” 水影的手臂突然被他抓住,她越挣脱,他抓得越紧,卢少霖双眼蓦然睁开,佈满血丝,一隻手将水影压在床上,仿佛是下意识从枕头下掏出手枪,对准瞭水影的脑袋。 “大人,您看清楚,是我……我是神婆!”水影匆忙道。 卢少霖的眼睛这才恢複瞭焦距,一把将水影推开,“你靠近我做什么?” 水影差点被他推到地上,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大人,您做梦瞭,我怀疑邪祟还没有完全离开,所以来看看情况。” “滚开。”卢少霖从牙缝裡挤出两个字,十分瘆人。 这时,曲副官突然进来禀报,说:“军营外面有个人,非说是神婆的哥哥,不放心妹妹,我们怎么赶都赶不走,他还说你忘记瞭驱鬼的铃铛,要给你送来。” 炎曜还是来瞭,他到底是不放心自己孤身一人来此龙潭虎穴的。 水影低声说:“我哥哥也是担心我,明天的驱鬼仪式不能出错分毫,哥哥提醒的没错,我确实是忘瞭铃铛,能不能让我们兄妹二人见一面,也好让哥哥放心。” 空气中陷入瞭沉默,就在水影以为卢少霖会拒绝时,他突然说: “去吧。” 水影像得到瞭大赦,赶忙随曲副官一起离开瞭营帐。 屋子裡又回归瞭安静,卢少霖擦瞭擦额头的汗,起身来到书桌前,将荷包握在手裡,目光变得深沉:“难道那神婆说的是真的……婉娘,你到现在还在怪我吗?一直缠著我,让我不得安宁,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 冬日的夜晚寒冷,水影不禁打瞭个寒颤。 远远地就看到站在军营门口的炎曜,高大如同松柏,他的手上拿著一个暖壶,还带瞭一条围巾。“哥哥!” 水影朝他跑瞭过去,炎曜看她安然无恙,不免松瞭一口气。 将围巾披在水影的身上,发现她的手很冰冷,炎曜皱眉,握住水影的手,问:“一切还好吗?” “我很好,穗儿也平安。” 炎曜从裤兜裡拿出铃铛,这还是那日水影从龙湘的小白马上取下的,没想到冥冥之中,龙湘又帮瞭自己一回。 因为有曲副官盯著,水影不敢多说,隻是要炎曜不要担心,自己能处理好一切。 无论如何,也得把捉鬼大师的戏给演圆满瞭。 “不好瞭曲副官!”一个小兵著急地奔来。 曲副官有些不耐烦,“怎么瞭?” “那个叫穗儿的女孩晕瞭过去,口吐白沫,像是没气瞭。” 什么?! 水影赶忙拉著炎曜往军营裡走,曲副官却拦住瞭他们,说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我哥哥不是闲杂人等,他是穗儿的未婚夫!他们二人一见钟情,马上就要结婚瞭。”情急之下,水影脱口而出。 曲副官这才放炎曜进去,派人严加看管。 油锅地狱 穗儿倒在地上,其他女孩都不敢靠近,皆是惊慌失措。 炎曜一看就知道她哮喘犯瞭,来之前许姨说穗儿自小就有这个毛病,特别是心情紧张的时候,所以傢裡常备著药囊,要炎曜送来。他从口袋裡拿出药囊,给穗儿咽下,又给她灌瞭一口水。 水影抱著她顺气,好一会儿,穗儿才幽幽转醒。 入目便是炎曜的样子,穗儿隻觉得心裡堵得慌,像看到瞭救星,扑到炎曜怀裡,大哭瞭起来,炎曜一愣,下意识地要推开她,却被水影按住。 穗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隻觉得肝肠寸断,“我……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瞭!炎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 “够瞭够瞭,你们小两口别腻腻歪歪瞭,既然你没事,就让你未婚夫速速离开。”曲副官摆摆手道。 穗儿擦干瞭眼泪,呆呆地望著他,似乎没听懂他说什么。 水影为瞭不穿帮,隻得说:“哥哥,你就听曲副官的话,快点离开吧,你放心,我会照顾嫂子的,有我在,不会让人伤她一根毫毛的。” 炎曜无奈地望瞭水影一眼,见她使瞭个眼色,也无法反驳,隻觉得心裡憋闷。 有情人成兄妹不说,又莫名其妙来瞭个嫂子? 望著炎曜离去的背影,水影隻觉得五味杂陈,可是既然扮成兄妹,就隻能演到底,说什么也不能露馅。 …… 曲副官送水影回到卢师长的军帐后,搓瞭搓手,这鬼天气也太冷瞭,湿冷湿冷的,终于可以回去睡觉瞭。 第139章139 他打瞭个哈欠,哼著小曲儿往自己的营帐走,突然一阵尿急,便找瞭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撒瞭泡尿。 最近真是太忙瞭,过几天还要迎接督军的儿子来视察。 真是同人不同命,那个贵公子吃香的喝辣的,他们这些小兵却要忙前忙后的,做一大堆准备,一刻也歇息不瞭。 突然有些想念起傢乡苏州,酆都这鬼地方有些邪气,晚上连出门都不方便,哪比得上他的老傢?在那裡,连窑子裡的姑娘都格外明媚些,到时候打完仗瞭,他一定去给翠儿赎身,再取个良傢女子当老婆,到时候纵享齐人之福,该有多幸福啊! 正想著,突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慢慢地转过头,还没弄清楚发生瞭什么事,就吃瞭个闷棍,不省人事瞭…… *** 随著一声鸡鸣,天边泛起瞭鱼肚白,朝阳从东方升起,预示著新一天的到来。 士兵很早就买来瞭东西,水影为表庄重,沐浴更衣后,用颜料在脸上涂抹,谁都看不清她本来的样子。在卢少霖的营帐前搭瞭祭坛,水影披上黑袍,在地上撒满糯米,又将黑狗血摆在祭台上,之后取出桃木剑,嘴裡念著口诀。 在外人看来,好像真的算那么回事。水影终于知道,胡同裡的神婆是怎么衣食无忧瞭,这样一场法事下来,糊弄外行是足够瞭。 一切完毕后,水影睁开眼,对卢少霖说:“那女鬼自称是婉娘,已经被我的桃木剑斩瞭,大人大可放心,以后不会再有邪祟入侵瞭。” 卢少霖瞳孔震惊,似乎惊讶于她怎么知道“婉娘”这个名字,水影又问:“和我一起的女孩子们,可是能放走瞭?” 回过神来,卢少霖摆摆手,吩咐士兵,要曲副官将女孩们放走,士兵点头,小跑著去找曲副官,水影这才长舒一口气,隻觉得没白忙活。 谁知,那士兵突然急匆匆地跑回来,说找瞭许久也没看到曲副官的踪影。 卢少霖蹙起眉头,吩咐更多的士兵去找曲副官。 也不知过瞭多久,厨房的伙头兵被人架瞭过来,他双目失神,像见到鬼似的,连走路都走不利索,“曲副官……曲副官被发现在油锅裡,已经气绝身亡瞭。” 此言一出,四下大骇。 “昨晚我最后一次见到曲副官是在凌晨三点,在那之后没有人再出过军营,所以,凶手就在这个军营裡。”水影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才刚开口,就有些后悔。 “封锁军营,连一隻苍蝇都不能放走!”卢少霖大声道。 “是!” 手下的士兵听命行事。 水影扶额而叹,看来离开军营又遥遥无期瞭。 真是造孽。 “你不是神婆吗?那你算算,是谁杀瞭曲副官?”卢少霖背著手来到水影面前,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有些无语。 水影不由得反驳道:“我是神婆,又不是神棍,怎么能预测凶手?”“好,那我就杀瞭那些女孩子,也算是给曲副官陪葬!” 卢少霖掏出手枪,给子弹上膛,水影见他居然来真的,隻觉得这人实在是不讲道理,连忙制止道:“那些女孩昨夜有士兵看守,连帐篷都没出过,你怎么能为瞭洩愤就滥杀无辜?” 卢少霖抓住她的衣领,“我滥杀无辜,可,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原来人命在他们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水影看到他阴晴不定的样子,知道此事是翻不瞭篇瞭,隻得说:“可否带我去案发现场瞧瞧,我尽力召唤亡魂,找到凶手?” 卢少霖这才推开她,擦瞭擦袖子。 伙头兵涂三说:“你……你一个小女子,当真要去看?很恐怖的,你一定受不瞭。” “带我去吧,我一介神婆,神神鬼鬼的东西都看多瞭,你尽管带我去就是。” 水影心想,召唤亡魂是假,查案才是真,既然来到瞭这裡,看来是不能坐视不管瞭。 *** 厨房在军营的西侧,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临时搭起的帐篷,隻是因为军队人人都要吃饭,所以锅也特别大。在军营中,伙头军的地位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垫底,不光不能立下战功,还总是被人嘲笑窝囊,所以很少有正经士兵会来这裡。 军营裡有两千人,负责伙食的伙头兵一共五人,发现尸体的是涂三。 伙头兵们被拖出瞭帐篷,瑟瑟发抖。 听涂三说,他昨晚整理完厨馀就回去睡觉瞭,睡到一半突然听到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就又睡过去瞭,后来起床,准备做早餐,因为帮手孟六子睡迷糊瞭,怎么都叫不起来,涂三就想著自己先去厨房做准备,又听说军营裡有神婆在做法,一时半会也开不瞭饭,就想去看个热闹,没想到说曲副官丢瞭,他有些害怕,返回厨房,居然在锅裡见到瞭断气已久的曲光明…… 而其他伙头兵却说,他们睡得很沉,谁都没有听到一丁点动静。 水影发现伙头军的帐篷距离厨房很近,她走近瞭帐篷,隻见桌子上有一个水壶,剩下一半的水瞭。 为瞭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拿起水壶,将裡面的水喂给瞭厨房的一隻猫咪,那猫果然歪歪倒倒的,不一会儿就被迷倒瞭。 “你们昨天谁在睡觉前喝过水壶裡的水瞭?” 除涂三外,其馀几人都喝过瞭水。 “水裡有迷药,应该是凶手下的,隻是涂三没有喝水,所以听到瞭动静。” 孟六子说:“会不会凶手就是涂三啊?故意给我们下药,所以自己才没喝的。” “孟六子,你个天杀的!想害死我啊!我和曲副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涂三惊恐万分,生怕嫌疑落到瞭自己身上。 第140章140 孟六子说:“你上个月输给瞭曲副官整整一块银元,手头又紧,便想著找他讨要回来,结果被羞辱瞭一顿,说你是个窝囊废,连一块银元都要计较,我在外面看的可是真真的。” 涂三脸色大变:“我隻是偶尔赌一把,虽然输瞭钱心裡不爽,但是也不会杀人啊!我发誓,绝对不是我干的啊!”不由得跪下来求饶。 水影有些奇怪,“为什么早餐就你们二人负责呢?其他人呢?” 涂三如实交代:“昨天他们五人给大傢做宵夜,忙到很晚,而早餐比较简单,就是白粥,所以两个人负责就行,我们昨晚便小赌瞭一把,结果我和孟六子输瞭,没办法,所以我们隻能今天又早起来做饭,谁知道孟六子居然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吃瞭迷药……” “将他带下去关起来,在没找到凶手前,不许放出来。”卢少霖震怒,又道:“军营裡怎么是你们赌博的地方?传我的令,伙头兵违反军规,每人打二十军棍,扣一个月工钱。”“师长饶命,师长饶命啊!” 涂三被拉下去时,鬼哭狼嚎的,其他伙头兵也被拉瞭下去。 厨房已经拉起瞭警戒线,曲光明被人抬瞭出来,因为死状惨烈,有士兵看到他的遗体实在受不瞭瞭,扶著柱子呕吐。 水影走近他,虽然曲光明傲慢又不通人情,不是个好人,可是看到这样的惨状,还是有些发毛。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残忍地杀害他?实在是耸人听闻,丧心病狂。 隻见他全身烂赤,皮肉皆拆,很明显是被热油烫死的。 根据伙头兵的口供,并没有听到曲光明的叫喊声,又发现尸体后脑有敲击的痕迹,一定是被人给敲晕后,丢入瞭滚烫的油锅……墙上还有一个血手印和“西地狱”三个血字,有士兵害怕道:“是阴天子,阴天子显灵瞭!传言中阴天子索命,就会留下手掌印!” “阴天子是什么?”水影不解。 “酆都有一座名山,上面修有天子殿,供奉的正是阴天子。” “有头绪瞭吗?”卢少霖的声音像夺命的鈎子,适时地响在耳边。 水影隻得说:“不好,刚才给大人驱鬼,灵力用瞭太多,现下实在是虚弱,查不到曲副官鬼魂的踪影,能否再给我五天时间,看有没有线索。” “隻能三天!”卢少霖冷道。 “要不四天?” 卢少霖冷面依旧,“那就两天。” 水影无奈,隻得妥协:“三天就三天。”她被士兵押回瞭关著女孩的营帐,曲光明之死太过诡异,军营裡已经人尽解释,穗儿看水影回来瞭,忙拉著她说:“水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瞭?” 水影低声叫她不要再叫她水小姐,二人以嫂子小姑相称,免得惹麻烦。 她将曲光明被丢入油锅的事情与穗儿说瞭,穗儿捂住嘴巴,满脸惊恐,“这简直就是进瞭十八层地狱!怎么……和天子殿的泥塑一模一样!” “什么泥塑?” 穗儿说,酆都古城又叫幽都,最著名的就是一座天子殿,两旁分别有东地狱和西地狱,裡面有许多泥塑,描绘瞭十八层地狱裡的死法,十分可怖。小时候妈妈带她去天子殿朝拜,穗儿见到那些泥塑被吓得哇哇大哭,妈妈安慰她说,这些泥塑是为瞭告诫世人,不要行恶事,否则死后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酷刑。 “我记得其中一个泥塑就是油锅地狱,正好对上瞭曲副官的死法。” 水影不禁陷入瞭沉思,隻觉得天子殿裡恐怕另有玄机,凶手一定是知道这些传说,才故意用这种方法行凶的,为瞭收集更多证据,还是要找个由头去一趟天子殿才好。 天子殿 与此同时,千裡之外的皖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些天督军府很热闹,不光督军新娶瞭一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就连失踪许久的少爷也回来瞭,下人们忙前忙后,因为督军的赏钱干得更加卖力瞭。 李为乐喝瞭些酒,被手下搀扶著回到瞭房内,一下子倒在瞭床上。 他将手背搭在眼睛上,思绪突然飘到瞭很远,好像又回到瞭遥远的上海滩,那裡有繁花似锦,十裡洋场,也有勾心斗角,暗流涌动,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故事……可是热闹是别人的,他隻是一个无名小卒。 突然皱眉,像在找什么东西,终于从脖子上掏出瞭挂著的平安符,才放下一颗心来。 “少帅,这是醒酒汤,您多少喝一些吧。”手下端过来,恭恭敬敬道。 一声“少帅”拉回瞭李为乐的思绪,他坐起身来,缓缓睁开眼睛。 到底是不同瞭啊,如今的他,是皖城督军府的少帅李皖——赫赫有名的李寻山的独子,也是皖军的继承人,他有著这么多的身份,可唯一不是的,就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巡捕。 父帅对外宣佈,他是从日本军官学校毕业归来的,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上海滩历练。李为乐这个名字,恐怕再也不能用瞭,因为父帅不喜欢,堂堂少帅居然在上海滩当一个小巡捕,这会让最爱面子的父帅蒙羞。 那时他和父亲闹掰瞭,独自一人在外流浪,不知怎的就来到瞭上海滩,那时李皖每日喝得醉醺醺的,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李寻山的儿子,好像父亲越丢脸,他就越痛快,可是不光路人不信,连三岁的孩子都笑他在做白日梦,久而久之,李皖就觉得,算瞭,当李寻山的儿子还不如当个孤魂野鬼。 第141章141 阴差阳错之下,他成为瞭一名巡捕,那时的他再也没有提过他的父亲是李寻山,甚至觉得,当李为乐也没什么不好,在这裡,他不用当任何人的儿子,他就是他。 李皖接过手下递来的醒酒汤,仰头一股脑全喝下去瞭。 手下向他报告军务,说事情已经做瞭一半,督军希望他去酆都,以防万一。 李皖没有说话,隻是背过身去。 手下试探著叫瞭一声,“少帅。” “他知不知道,我很痛苦?”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手下不知如何回答。 “去回禀父帅,就说我答应瞭。”李皖淡道。 手下连忙说好,退出瞭房间。 李皖的目光又落在瞭手上的平安符,心想:我曾想去无数的地方探寻,塞北有大漠黄沙,江南有烟雨朦胧,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影儿,没有你在我身边,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天下之大,你到底在哪裡呢? 他的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是亲信送来的电报。 李皖从电报中得知,水影儿在竹山苗寨时曾经发出去瞭两封信,一封是给上海巡捕房的,这无可厚非,可是另一封就有些奇怪瞭,是给北平水傢。 水傢和水影没有一丁点关系,隻是他们夫妇二人认瞭水影儿做义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水傢千金水影传说中也在上海工作,隻是李皖打听瞭一圈也没有发现此人的踪迹,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由得升起——难道水影儿就是水影? 二人从照片上看相貌并不一样,隻是神态却很相似,好像一个模子裡刻出来一样,再看水影儿几年前的相片,和现在的神态却是大相径庭瞭。 无论如何,水傢夫妇对水影儿无疑是很重要的,就像鈎子上的饲料,如果能握住他们,鱼儿便会自己游过来。 隻是这样做到底不是君子所为,可是为瞭能找到她,君子不君子的又有什么重要? *** 翌日。水影醒得很早,直直地坐起身,在等一个消息。 一名军官从外面走进来,带著寒凉,说:“师长同意你和你哥哥今天去天子殿,隻是要早去早回。” 水影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为瞭去天子殿探查,少不得又扯出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来,水影说自己灵力用尽瞭,传说中天子殿有酆都大帝坐镇,要是能够去一趟,一定能恢複灵力,找出凶手。为瞭保险起见,看住水影,卢少霖还派瞭几个小兵一同前去。 天子殿坐落在名山顶端,始建于西晋,传说中是阴曹地府十殿阎罗第五殿的阎罗王所居之处。炎曜已经等在山脚下,他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隻是个子很高,在人群中也十分显眼。 “哥哥。”水影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炎曜走去,隻觉得他们都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瞭。 炎曜看到她平安无事才放下一颗心来,二人顺著青石台阶而上,走瞭许久才到瞭山顶,入目见到瞭天子殿牌坊,隻觉得宏伟而精巧,屋顶的形状如同一把巨伞,飞簷斗拱,雕花镂空,让人移不开眼。 进入大门口看到瞭白无常和黑无常的塑像,阴森恐怖,再往裡走便是阴天子的坐像,威严庄重,水影擦瞭一把额头上的汗,此刻也不由得心想,这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一说吗?如果没有,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秘诡谲的传说呢? 几个小兵看到这些雕像不由得有些胆寒,他们在战场上杀瞭许多人,无辜的有,不无辜的也有,也不知道死后会不会真的下地狱? 天子殿左右廊坊设有东西地狱,东地狱裡有许许多多的泥塑,包括磨推地狱、挖心地狱、火烙地狱、冰山地狱、寒冰地狱、刀山地狱、车裂地狱、蛆虫地狱、剥皮地狱;而西地狱同样有许多刑法,像是碓舂地狱、锯解地狱、油锅地狱、热油地狱、拔舌地狱、补经地狱、转轮地狱、畜生地狱、镬汤地狱。 曲副官的死法就像是油锅地狱所描述的,凶手要么就是想扰乱军心,要么就是跟曲副官有仇,否则怎么会用如此残忍的方法? 有两个士兵觉得无聊,便靠在殿外的柱子上抽烟,一个瘦高个说:“这曲副官也真是倒霉,他一向以卢师长马首是瞻,眼看著卢师长这次回皖城就会被督军提拔,自己少不瞭沾光,到时候不光能升官发财,还能光宗耀祖,多么神气,怎么在这个时候就横死瞭呢?” 另一人吐瞭口烟圈,说:“二人少说也是十几年的交情瞭,关系十分密切,卢师长心裡肯定很难受,对于卢师长而言,简直就是少瞭左膀右臂一般,哎,真是造孽!” “谁说不是呢?但是我还听过一个传言,说二人早年曾经因为一个女子而起瞭争执,闹得不可开交,后来那女子不知怎的就死瞭,人死如灯灭,也没什么好争的瞭,二人这才重归于好……虽然表面上像无事发生一般,隻是心裡有没有芥蒂,就很难说清楚瞭。” “……” 水影与炎曜对视瞭一眼,这么看来,卢少霖也有杀掉曲光明的动机。 在卢少霖心裡,那名叫“婉娘”的女子一定是无法磨灭的存在,否则他又怎会连做梦都梦见她,不得安生?卢少霖对女子的爱是真的,可水影更觉得,他对她有种畏惧,这种畏惧来源于害怕她的鬼魂缠著自己。 古时候,汉武帝的李夫人有倾国倾城之貌,在她死后,汉武帝十分挂念,还在宫裡摆祭坛,想要招来她的魂魄,可见如果一个男子真的心爱女子,并不会惧怕她的魂魄。可是卢少霖却不同,不光要水影“驱鬼”,还总是做噩梦,所以说,他对那女子有愧疚,甚至他就是害死女子的凶手! 第142章142 那么曲副官又在这件事裡扮演著什么角色呢? 水影还不清楚。 也许隻有搞清楚这件尘封的往事,才能找到杀人的动机。 这时,天空突然下起瞭雪,这雪起初很小,后来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水影伸手去接雪,隻觉得手心冰冰凉凉的,连带著这些天的鬱气都一扫而光,“这是今年的初雪吧?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收成应该会很好。” 大雪落到瞭她的头发上,炎曜怕她著凉,给她戴上瞭帽子。 心中像被羽毛划过,水影突然想起瞭和故人的“初雪之约”,隻是那人如今已和她分散天涯,在这乱世之中,连通信都是奢侈,有多少的诺言就这样被辜负瞭呢,也许今日是朋友,明日便再也无法见面瞭。 “在想什么?”炎曜见她盯著雪看,睫毛都不眨。 水影回过神,问炎曜:“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也走散瞭呢……人海茫茫,我要是再也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永远都不会走散。”炎曜很想搂著她,可他们现在以兄妹相称,总不好太过亲密。 水影叹瞭口气,“很小的时候,爸爸跟我说,隻要有缘分,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散的,可是现在这世道,实在是变幻莫测,如果隻靠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实在是害怕,我们如果走散瞭,你会来找我吗?”就像之前他们失散瞭大半年,也许是上天眷顾才让他们重逢,可是水影不确定,这种好运气会不会一直都有,要是用完瞭该怎么办? “当然,我会一直找。” “那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一直找,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水影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好,我相信你。” 世间变幻无常,隻要有他在,就很安心,就像苏东坡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 招魂仪式 卢少霖白日很忙,不光训练士兵,还和手下研究瞭作战图,连饭都忘瞭吃,好不容易结束瞭会议,一掀帐篷,外面已经是黑夜瞭。 他问身旁的后勤兵,今天是初几,后勤兵说是初十,卢少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说知道瞭。 从行李裡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包,便一个人往后山无人处去瞭。 …… 水影回到营地后,穗儿问她吃瞭饭没有,见水影没吃,便从袖子裡掏出藏瞭一半的窝窝头,递给水影。 水影感激地接过,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看穗儿有些吞吞吐吐,水影拍拍她的肩膀,说:“想问什么就问吧,你是不是想问案子的进展。” “水……小姑,我不是想给你压力,隻是姑娘们被关太久瞭,都很想傢,这个案子一日不找出凶手,我们就一日回不瞭傢,眼看著就要过年瞭,大傢都不想在营地过年,都想和亲人团聚。”水影点头,“现在隻知道卢少霖心中有一故去的女子,和曲副官也有关系,关键就是想知道其中的隐情,要是卢少霖能亲口告诉我就好瞭,隻是以他的性格,能那么爽快地告诉我吗?” “哎,要是那女子能活过来就好瞭,如果她死而複生瞭,卢少霖一定会松口的。” 死而複生…… 水影突然灵光一闪,微笑道:“我想到瞭一个办法,如果卢少霖能再见婉娘一面,这一切就迎刃而解瞭。” “可是婉娘不是已经死瞭吗?”穗儿不解,可是看到水影如此笃定的样子,又不知怎么问。 “隻要你帮我一个忙。”水影拉住穗儿的手,在她耳边悄悄耳语瞭几句。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卢少霖掸瞭掸身上的雪,走入帐篷,后勤兵说水影想见他。 “不见。”卢少霖有些乏瞭,实在没有心情见人。 过瞭一会儿,后勤兵又来传话,“那神婆算出今天是您故人的忌日,她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卢少霖一怔,久久说不出话,隻觉得这神婆实在是稀奇,她怎么知道今天是婉娘的忌日? 见后勤兵有些吞吞吐吐的,卢少霖说:“是男子汉就有话快说。” “她说……她想问您,想不想再见故人一面?” 难道这神婆真有些神通,是他小瞧瞭她? 水影早已等待在一旁,刚才她看见卢少霖回营帐,远远就闻到瞭他身上有烧过纸钱的味道,早听说卢少霖是孤儿,无父无母的,能够祭奠的便是婉娘瞭吧。 不一会儿卢少霖便披著披风朝水影走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有些紧张。 “你……你真的能让我再见婉娘一面?” 水影缓缓道:“今天我去天子殿,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神通大增,好像能够看见魂魄,婉娘告诉我,希望能见师长一面,但是隻能隔著帷幔见面,否则就会惊扰她的魂魄。” “好,隻要能再见到她,哪怕是远远瞧上一眼,我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瞭。”卢少霖神色怔忪,好像连魂魄都不在瞭。 水影将他带到一片空地,远远摆著木桌祭品,桌子后是一个木架子,上面搭著一层帷幔,看不清后面的东西,隻见幽幽的烛光摇曳。 “婉娘呢?”卢少霖急道。 水影将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小声点,“卢师长,我能感应到婉娘的魂魄就在附近,请您小声说话,不要惊扰到故人。” “知道瞭。”卢少霖依她所说,降低瞭音调,隻要能见到婉娘,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豁出这条命。 水影继续说:“卢师长,还请您诉说一下和婉娘的往事,她的魂魄听到这些往事,就会过来。” 第143章143 卢少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这些事情就像深埋在内心的疤,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由他亲自来讲。 据卢少霖所说,他和婉娘相识于微时,他是个孤儿,而婉娘是大户人傢的女儿,他在婉娘傢做工,被她的父亲赏识,待他像亲生儿子一般,还将婉娘许配给他,因为脑子活络,卢少霖帮助婉娘傢赚瞭许多钱,后来因为想报效祖国,学习更多的知识,便去瞭日本军官学校学习,在那裡,他认识瞭曲光明。 曲光明讲,他也是江苏人,二人变成瞭无话不谈的朋友,还许下瞭同富贵,共患难的誓言。 那时有个来自奉天的刘小姐也在日本留学,她明媚爱笑,总是穿一身小洋裙,波浪卷发,简直就像话报上的摩登女郎,听说她傢和张帅府都沾亲带故。 当时他们一同加入瞭华人学生组织,不免一起参加活动,有瞭许多交集,刘小姐对卢少霖芳心暗许,曲光明也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娶瞭刘小姐为妻,卢少霖不光事业上能飞黄腾达,财富上也会提升许多个档次。后来曲光明知道瞭卢少霖已经娶妻瞭,有些惋惜,婉娘傢虽说吃穿不愁,可也隻是普通人傢,和刘傢自然不能相比。 他不止一次对卢少霖说: “婉娘是旧时代留下的东西,我们都是从日本军官学院留学归来,应该专注于更伟大的事业,而不是陪在一个旧时代的女子身边,裹足不前。” “她出生于旧时代,这是她的错吗?她被时代的洪流抛弃瞭,这是她能选择的吗?再说瞭,她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口中的东西。”卢少霖反驳道。 “你同情她,可是你想过没有,和她在一起,就等于和她一起腐朽,你应该找个新时代的女子,那种穿旗袍或者洋裙的女子,而不是一个缠著脚,循规蹈矩的,隻知道伺候丈夫公婆,连镇子,不,连绣楼都没出过的女人。你知道吗?一想到她有双小脚,我就觉得恶心,娶这样一位夫人,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 曲光明的话像沉重的拳头,每一个字都给瞭他重重的一击。他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说得好像都对,错的是他。 卢少霖记起自己和婉娘刚成亲时,婉娘说自己从没有下过绣楼,那裡的四方天地,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她的面容是常年没接触阳光的苍白,因为缠著一双小脚,行动不便,更比平常人瘦弱。当她脱下鞋袜时,卢少霖隻觉得触目惊心,弯曲到变形的脚,毫无美感,让人想到瞭猪蹄子,从那之后,卢少霖再也没有吃过猪肉。 卢少霖问她:不疼吗? 婉娘回答:疼啊,可是大傢闺秀都是这样的,娘亲说隻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卢少霖心想:真的是这样的吗?可是这又是谁规定的呢? 以往都说小脚才是良傢女子,娶瞭这样的女子傢族才会兴旺发达,可后来又说,摩登女郎才是最时髦的,大傢又趋之若鹜想去找一位曼丽佳人。 可是留给那些小脚女子的呢?隻是一双残疾的脚,再无其他。 她们是被封建规训与抛弃的可怜人,可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谁又比谁可怜呢? 往日的记忆像天空急躁的雪花,扑面而来。后来,卢少霖还是听瞭曲光明的话,等到回国后,就和婉娘提出瞭离婚。 婉娘几乎哭到崩溃,她不断地问卢少霖,自己究竟做错瞭什么,怎么就要休瞭她? 不是休弃,是离婚,卢少霖不断地强调。 “婉娘,你什么都没做错,隻是我们已经不合适瞭。”这是他对婉娘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将定情信物的荷包还给她。 他以为,婉娘隻会难受一段时间,可却没想到,婉娘痴情,竟将他当成瞭活著的全部意义,现在这个意义没有瞭,她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瞭。 第二天,婉娘被人发现在绣楼中上吊,年仅二十岁。 卢少霖永远也忘不瞭被婉娘的哥哥拉到绣楼上的场景,依稀看见婉娘吊在那裡,一双小脚像风中的芦苇,飘啊飘。其他所有事都模糊瞭,那双脚却像飘到瞭他的心灵最深处。 荷包被丢在一旁,上面沾染瞭血迹,丫鬟说是婉娘的血。 和刘小姐的婚事自然告吹瞭,在苏州也待不下去瞭,便投军瞭,到瞭李寻山的门下,终于成瞭师长,在军中地位显赫,说一不二。 隻是有时候和曲光明喝酒,酩酊大醉的时候,会失态地对曲光明说:“你不是喜欢钱吗?我现在钱多的可以砸死你,可是,婉娘却再也回不来瞭……光明啊,可是我不怪你,我隻怪我自己,毕竟最后,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水影静静地听他讲这个故事,隻觉得唏嘘,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限制实在是太多瞭,如果婉娘能生活在一个新时代,像男子一样接受教育,拓宽眼界,是不是就不会走入这个死胡同?至于卢少霖,负心薄幸,实在是不值得同情,每日噩梦缠身也隻能说是恶有恶报。 故事讲完瞭,蜡烛也快燃尽瞭。 “婉娘呢?”卢少霖几乎哽咽道。 这时,帘子后面好像出现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卢少霖伸手想去抓,那影子却悄然消失瞭。 “婉娘已经来过瞭。”水影的声音很淡。 卢少霖落下眼泪。 “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瞭?” “也许吧。与其说你厌恶婉娘,不如说你厌恶之前那个腐朽的时代,你觉得婉娘是旧时代的符号,所以急于与她撇清关系,想追寻刘小姐的脚步,好像与刘小姐在一起,你便等同于投身新的时代。可是,婉娘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时代的错误归结到她身上,我,也不明白。” 第144章144 “是我自作自受。” 卢少霖失魂落魄地转身,一步一步都像重如千斤。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穗儿从桌子下钻出,揉瞭揉膝盖,说:“好冷啊,我的腿都快僵瞭。” 原来,水影和穗儿借助帷幕和烛光上演瞭一场纸影戏,刚才的“婉娘”,隻是一个纸片人。 人死如灯灭,怎么会真的回魂呢? 不过是骗人骗己罢瞭。 穗儿问水影:“是他杀瞭曲副官吗?” “我看不像。”水影摇摇头,“相比于责怪曲副官,他最应该责怪的,是他自己。” …… 回来后,卢少霖辗转反侧,待听到远方的一声鸡鸣,便再也睡不著瞭。 卢少霖烦躁地起身,过瞭一会儿,有另一位副官进来瞭,提醒他说:“少帅明早要来瞭,还请您做好准备。” 似是故人来 水影忙瞭一夜,好不容易回瞭帐篷,自然是想好好休息,谁知道外面却传来“少帅来瞭”的声音。 那少帅应该就是李寻山的儿子李皖,女孩们都很好奇,从没见过这种排场,卢师长已经是位高权重,如今居然亲自去迎接那人,想必是比卢师长还要地位尊贵瞭。 从军用轿车裡下来一个青年人,士兵们皆是立正站好,表情肃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隻在中间留瞭一条道。年轻人走在最前面,墨绿色的军服军帽,身披同色的披风,俊逸挺拔,气度非凡。 穗儿悄悄将帐篷打开一条缝,其他女孩也围在那门缝前面,却隻看到一个英气神秘的背影。 水影则并没有什么兴趣,隻是找瞭个角落坐下,李寻山暴虐无道,他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人?军阀混战,他们的权利地位,都是踩著普通百姓的尸骨得到的,一将功成万古枯,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这个道理。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女孩被押瞭过来,两名士兵仍像上次那样拿著照片找人。 穗儿突然瞟到瞭那照片,不禁双眼瞪大,她看看那照片,又看看水影。 水影见她神情怪异,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看到自己像见瞭鬼一样?便也顺著她的目光望向那照片。虽然光线昏暗,可是这次,水影清楚地看到瞭照片上的女子—— 眼尾上翘,眼角有一颗小痣,似笑非笑,头发微卷,是上海滩摩登女郎的样式。 这照片,是从杂志的封面剪下来的,正是水影之前拍的那张。 这少帅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要找的人,竟然是自己?!难道是之前看过她演的电影,对她有什么想法? 可水影总感觉不像是好事,便低著头,默不作声,幸亏他们这次又自动忽略瞭她的存在,脸上浓重的颜料也帮瞭大忙。穗儿到底没有出卖水影,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告诉士兵。 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吩咐道:“今天来的这批女子都是有丈夫的女人,少帅说照片上的女人很可能跟一个男人假扮夫妻,所以不能放过一点线索。” “是!” 水影暗暗想,幸亏炎曜有先见之明,和她假扮的是兄妹,隻是心裡对这位少帅更加防备瞭,便默默地在看不见的角落裡戴上瞭面具。 又有人前来,是少帅身边的刘副官,他目光扫过这些女孩,定在瞭水影身上。 “你就是卢师长口中的神婆?” 水影压低声音,说瞭句是。 “少帅要见你。” 也不等水影回答,刘副官做瞭个请的手势。 水影隻好硬著头皮跟他一起过去瞭。 …… 帐篷裡温暖如春,为瞭欢迎贵客的到来,卢少霖派人点上瞭最好的红罗炭。 还没进帐就听见卢师长和青年的对话,青年朝他敬瞭个军礼,语气温和道:“善长兄别来无恙,父帅很是记挂你呢。” 卢少霖也回瞭一个军礼,“我隻是比少帅虚长几岁,得您称一声兄长,真是不敢当啊,不知督军身体可好。” “父帅一切安好,这次派我来,就是想确认酆都的佈防,顺便更多地瞭解军务。”青年从善如流道。 卢少霖隻是顾左右而言他:“督军对我最是信任,少帅也大可放心,酆都在皖军手裡,绝不会是昙花一现。少帅还年轻,瞭解军务也不必急于一时。” 青年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听说军营裡死瞭人?曲副官能力出衆,是善长兄的左膀右臂,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世瞭,真是皖军的一大损失啊,父帅也让我来表示哀悼,如果找到瞭凶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为曲副官报仇。” “督军有这个心就让卢某人十分感动瞭,也请少帅告知督军,不要太过担心,卢某人一定尽快找出凶手。” 青年说:“父帅知道善长兄日理万机,所以要我也来帮忙,看能不能快点找出凶手。” 卢少霖隻是拱拱手道:“少帅才是大忙人呢,听说刚刚回国,怎么就奔著酆都而来瞭?”见青年不说话,又道:“请恕愚兄直言,少帅一直在找的美人儿并没有下落,如今天下大乱,儿女情长哪有金戈铁马重要?少帅还是多放些心在督军身上吧,不要让他失望。” 青年嘴唇微抿,神态自若:“善长兄尽管放心,我自然不会让父帅失望。” “那便好,还是待在督军身边为好,他隻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打仗是我们军人的事情,而对您来说,承欢膝下才是当儿子的本分。” …… 水影候在门口,他们的对话无非是些嘘寒问暖的日常,可她却听出来,卢师长虽然对那青年人态度上恭恭敬敬,说出的话却带著点挑衅,好像对他的尊重隻是因为他的父亲,再无其他。不过这青年也真是脾气好,听到卢少霖的阴阳怪气也不恼,实在是难得。 第145章145 等等,那青年人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裡听过? 也许是自己想多瞭吧,水影这样告诉自己。 刘副官报告后,水影低垂著眸子,进入瞭军帐。 年轻人与她隔著五米,问:“为什么戴著面具?” 水影一惊,终于看清瞭那青年的面容。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数月不见,那年轻人好像成熟瞭很多,可是眉眼却还是那么熟悉。 李为乐…… 李为乐居然就是李皖?! 水影还以为自己眼花瞭,眼前的青年和李为乐面容一样,可是气质却是不同瞭,不再是那个阳光羞涩的男孩,而是一个疏离冷淡的上位者,他明明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面具下的她嘴唇微张,久久没有说话。 “聋瞭吗?少帅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卢少霖提醒道。 水影这才如梦初醒,赶忙低头,压低声音道:“我……我面容丑陋,怕吓著少帅,所以才戴著面具。” 李皖背著手,走近瞭一步,“那你算出谁是凶手瞭吗?” 语气温和,让水影稍稍放下心,也许是自己想多瞭,他还是以前的那个青年,隻是换瞭身份而已。 “还没有,前些天给卢师长做法消耗瞭太多灵力,所以昨天去瞭天子殿,希望能够找回灵力。”水影客客气气道。 李皖又走近瞭一步,微笑道:“那你找到瞭吗?” “还……还没有,应该快瞭。” “哦?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的怎么敢欺瞒少帅?”水影见他仍是微笑的样子,一颗悬著心渐渐放下。 李为乐突然收瞭笑,背著手,走到书桌边,就在水影以为他会让自己退下时,突然将桌上的砚台一把扔下,正好砸在水影的脚边。 墨汁四溅,浓黑的墨水晕染在地毯上,溅到瞭水影衣袍下摆。 水影被他吓瞭一跳,怔怔地望著李皖。 他突然像变瞭个样子,指著水影冷冰冰道:“一派胡言!卢师长,你就是任由这些神婆骗子在军营裡混饭吃的吗?父帅的信任,难道就是这样被你辜负的吗?” 卢师长冷汗直冒,这个面如春风的青年怎么突然换瞭一副样子?看来他阴晴不定的传言果然是真的,自己真是大意瞭,还以为是好伺候的主,没想到这么喜怒无常。 突然想到之前听过的一个传说,少帅李皖当著衆人的面处决瞭卧底在帅府的奸细,雷厉风行,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忤逆他,今天见到李皖时卢师长还不信,李皖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会做出这种事?也许是督军为瞭震慑手下编出来的假话吧……可是现在,卢少霖才感觉后背发凉,他真是忘瞭,眼前的青年是李寻山的儿子,又怎么会是好相处之辈? 看似温和的外表下,实则潜藏著利爪,就等著他犯错,好露出这利爪,给他重重一击。 可是卢少霖还是抱有侥幸,擦瞭擦汗,道:“愚兄答应瞭给她三天时间,我们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李皖冷哼瞭一声,“你也说瞭你是愚兄,我倒是看出来瞭,你所言非虚,果真是愚人一个。我没有时间浪费,也不想给饭桶机会,如果神婆真的有用,父帅养你们干什么?还不如养几个道士和尚,做个法就能成功天下一统。” 李皖一手指著水影,一双眼睛锁住卢师长:“卢少霖,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要她立刻消失在我眼前,我说的是,立刻。” 卢师长赶忙要手下带走水影,水影被二人架著,仍是难以置信地望著李皖。 他肯定隻是和李为乐长著一张相似的脸,李皖就是李皖,并不是李为乐。 李皖突然说:“等等。” 就在卢师长以为他会收回成命时,李皖突然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瞭水影的脑袋。 水影一愣,连话都忘瞭说。 他似乎思索瞭一秒,还是收回瞭枪,淡淡道: “就别浪费子弹瞭,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吧,我要给军营的所有人都看看,怪力乱神,动摇军心是什么下场。” …… 水影简直被他的话惊呆瞭,从前的李为乐,可是从不会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 她算是明白瞭,李皖就是以她的命立威,用实际行动告诉卢少霖,他李皖可不是卢少霖能任意拿捏的。更重要的是,要让所谓的卢师长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军营裡面到底谁做主。 挖心地狱 现在摆在水影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就是掀开面具,告诉李皖,她就是他要找的人,可是这样下来就会变得被动,她必须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李为乐瞭,现在的李皖,有权有势,可就是冷心冷情,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就是水影,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水影坚定地选择瞭第二条路—— 誓死反抗。 说时迟那时快,水影从卢少霖案上抽起一把小刀,很快便抵在瞭李皖的脖子。事发突然,大伙都没反应过来,李皖一时也有些吃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有刺客!快救少帅!”卢少霖高呼道。 水影来到李皖面前,镇定地说:“得罪瞭,小人不是有意这样,隻是想活命罢瞭,少帅能否听我一言,再行发落?” 李皖不说话,隻是用目光锁住眼前之人。 令人吃惊地是,水影突然扔掉瞭刀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瞭。 “如你所见,如果我真是刺客,大可以刚才就和少帅鱼死网破瞭,可是我没有,少帅不说话,那小人就默认您答应瞭。”水影压低声音,让人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第146章146 “小人祖上其实是前朝的捕快,所以传下来些探案验尸的本领,隻是后来傢裡没落瞭,又交瞭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所以才沦落到当神婆,少帅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複。” “哦?那你这几天查到瞭些什么?”李皖似乎来瞭兴趣。 “曲副官的死法十分蹊跷,我今日去瞭天子殿,看见瞭东西地狱的泥塑,发现曲副官的死法和传说中的油锅地狱一模一样,凶手一定是想造成恐慌,才故意安排这种死法。” 李皖目光带上瞭玩味,意思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那你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水影一顿,看向卢少霖,“说实话,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卢师长。” 卢少霖瞳孔放大,“少帅,她血口喷人!” 水影说:“卢师长,您别著急,我隻是说怀疑,又不是笃定就是你。这世上,凶手是确定的,可是能够怀疑的对象可是有很多呢。” “曲副官死去的厨房裡,墙壁上被人用血写下瞭西地狱三个字,听过十八层地狱不稀奇,有人骂人还会诅咒别人下十八层地狱去呢,可是知道油锅地狱属于东地狱还是西地狱就有些稀奇瞭,所以凶手要么就是本地人,要么就去过天子殿。听人说卢师长来酆都的第一天就上瞭名山,去瞭天子殿祈福,所以他一定知道那些泥塑,可是后来,我排除瞭卢师长的嫌疑。” 李皖道:“怎么说?” 水影淡淡道:“首先就是动机,昨日卢师长为瞭招魂,讲述瞭他和以前的妻子婉娘的故事,我发现卢师长憎恨的并不是曲副官,而是他自己,所以动机这一项就可以排除他。为瞭确认,我又问瞭后勤官,发现曲副官死的那夜卢师长并没有出帐篷,也就不可能给伙房的兵下迷药瞭。” “那你还有别的怀疑对象吗?” “曲副官死前的那一晚,有一个班的士兵在厨房旁开庆功会,弄到瞭很晚,因为人多,场面又很混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来过厨房,我判断,一定是这个班的士兵所为的。” “可是一个班大约有三十人,你要一个一个查吗?” “当然不是,这裡面酆都本地人占一半,其馀人没去过天子殿,不知道天子殿泥塑的传说,所以隻用著重摸清这十五个人就行。少帅,您不是嗜杀之人,自然不会全部枪毙他们,我有信心,隻要细细摸查,一定能发现最终的凶手。”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嗜杀之人?”李皖走近瞭一步,“你很瞭解我吗?” 水影垂下眸子,又重新抬起,说:“少帅看起来就很和善,都说菩萨心肠,雷霆手段,少帅这是占齐瞭。” “你倒挺会说漂亮话,隻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李皖黑色的皮靴定在水影面前,冷道:“一天,给你一天时间,如果找不到凶手,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 如今时间紧任务重,原定的破案时间缩短瞭,水影没时间睡觉,趁著夜色找后勤兵要来瞭那十五个人的档案,细细地研读。他们都是酆都当地人,很早就投奔李寻山瞭,因为对当地很熟悉,所以李寻山特地派他们来酆都作战,而他们也没让人失望,果然帮助卢师长顺利拿下瞭酆都,所以才会给他们开庆功宴。谁会想到,后面却发生瞭命案,他们还成瞭重点怀疑对象。 奇怪的是,他们和曲副官并没有仇怨,也没有过纠纷,如果说整件事隻露出瞭冰山一角,难以捉摸,那么杀人动机一定是隐藏在海面下的一大块冰山。 肯定是有什么事,被她忽略瞭。 到底是什么事呢? 水影在纸上写写画画,列出瞭许多种可能,又将它们一一否决瞭,隻觉得心乱如麻。 天空渐渐亮起来,一声号角传瞭过来,滑破瞭寂静的黎明。 帐篷被人掀开,一名小兵急匆匆地要水影去少帅的军营一趟,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水影见状不对,多问瞭一句。 小兵也不好瞒著,反正水影迟早都会知道的,“是卢师长,他离奇地死瞭。” 什么…… 水影手中的笔掉瞭下去,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卢师长死在瞭自己的营帐裡,被人挖瞭心髒,地上写著东地狱三个血字。 他倒在地毯上,血流瞭一地,地毯上也有一个血手印。 李皖派人封锁瞭现场,水影还是远远就闻到瞭血腥气。如今军营裡人心惶惶,都说是阴天子显灵瞭,要带走卢师长和曲副官。 李皖蹙眉,说:“如你所见,虽然我不信鬼神之说,可是总要给士兵们一个说法。而军营裡隻有你是神婆,和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脱不瞭干系。” 水影心裡有些发毛,又升起一股无名火,“少帅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我找不到凶手,就把罪责推在我的身上?!呵,真是好谋算呢。” “你要是查不出凶手,也是死路一条,多一条罪名又有什么关系。” “这不一样!我宁愿因为自己能力有限,被少帅处死,也不愿意被泼上髒水,说我是凶手,含冤而死!” “你以为你有得选吗?”李皖隻是说。 水影惊恐地睁大瞭眼睛,是她错瞭,还把他当成以前的李为乐,可他明明已经不是瞭,现在的他,以权势压人,周身的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李皖曾经是李为乐,可是现在,他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善良的青年瞭。 水影之前还幻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就和李皖坦白自己就是水影,可是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瞭。 第147章147 “少帅大可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水影眸子明亮,眼神坚定。 李皖心下一颤,总觉得这眼神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见过,让他莫名地想起瞭她……可他立马就打消瞭这个想法。 不,绝不可能!她隻是一个卑贱的神婆,怎么会是水影。 简直是云泥之别。 *** 凶器很明显就是卢少霖案上的那把匕首,可是那匕首却消失瞭,连同卢少霖的心髒一同不见瞭。 根据尸斑和尸体僵硬程度,死亡时间初步确定在凌晨三点。 那个时候,正是睡觉的时候,而那十五人之中,有三人却不在营帐。 一人便是和水影一起去天子殿的瘦高个,叫叶洪,水影很怀疑他,毕竟卢少霖与曲光明有纠纷就是出自他之口,若非他,水影也不会怀疑到卢少霖头上。另一人叫马奔,矮矮胖胖的,平时很老实,早年喜欢赌博,右手还被债主切断瞭一根手指。马奔和叶洪一起守夜,叶洪说自己肚子疼,去解手瞭,隻留下马奔一人,没有人看著。 还有一人叫宁森,说是晚上睡不著,去后山溜达瞭。 经过搜查,在宁森的行李裡发现瞭一个木盒,正好就是卢少霖的心髒和匕首。 宁森整个人都吓傻瞭,脸色惨白,忙说自己是冤枉的,一定是有人想要栽赃他,军人们的行李放在公共的地方,又没有上锁,谁都可以碰,肯定是凶手要嫁祸他的! “可是谁大晚上没事做会去后山溜达,这于理不合,况且去后山的雪地上并没有发现脚印,你绝对在说谎。”水影逼视道。 “我……我说,我确实没去后山,可是我也没有杀人啊!” 宁森在逼问下,终于说出瞭事实,自己当晚溜出瞭军营,就想著去见老相好,谁知道卢少霖却死瞭,自己还成瞭嫌疑人。 其实水影是在诈他,昨晚的雪很大,就算他真的去瞭,脚印也可能被雪给掩埋瞭,不会留下分毫。 经过确认,街坊都说看到瞭宁森翻墙进入相好的傢裡,所以他的嫌疑,可以排除。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擅自出军营是大罪,宁森最后硬生生地挨瞭二十军棍,差点连腿都被打残瞭。 水影见到那把匕首,目光逐渐清明,好像将所有线索串在瞭一起。 “我找到凶手瞭。” 水影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她的手指缓缓升起,指向瞭那人。 “凶手就是你。” 另有隐情 手指的方向正好是马奔。马奔肉眼可见的慌乱,“你……你有什么证据?” “血手印是左手的,你们都不是左撇子,为什么留下左手的血手印?隻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马奔右手残疾,不能暴露自己。” 马奔辩解道:“这完全就是随机的,也可能凶手当时慌忙,随便按下的手印,怎么能确定是我?” “这把匕首是卢师长的心爱之物,他每天都会擦拭,现在刀上留下瞭血指纹,一定是凶手的,而我观察瞭这血指纹,隻有四个指头,缺掉的,正好就是你没有的小指。” 叶洪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前些时候天天和我念叨卢师长和曲副官的旧事,就是想借我之口让别人知道,然后将怀疑放在卢师长身上,结果大傢没有中你的奸计,你又亲手杀瞭卢师长!” 马奔眼看暴露瞭,想著脚底抹油,李皖一拍桌子道:“别让他跑瞭!” 一下子来瞭四个士兵,将马奔控制住,马奔反抗瞭几下,隻得作罢,隻是愤恨地盯著水影,好像要吃瞭她。 李皖蹙眉,问马奔:“你为什么要杀瞭他们?曲副官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卢师长也待你不薄。” “没有为什么,看他们不爽,杀瞭就杀瞭。”马奔咬牙切齿道:“曲副官不过是卢师长的一条狗,他们明明和我同岁,凭什么他们就能呼风唤雨,而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还是他们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这不公平!” “公平与否你说瞭不算,我手中的枪说瞭才算。”李皖掏出手枪,抵在马奔的太阳穴上。 水影阻止道:“且慢!就算定罪也是要交给司法机关,而不是直接枪毙瞭事!” “我不需要你这个神婆的同情,要杀要剐,都来的痛快些吧!少帅,我死前隻有一个问题,我的傢人,不会被我牵连吧?” 李皖回答:“你放心,你母亲与妹妹自然和此事无关。” 马奔点头,突然大叫一声,抓住李皖的手,按动瞭板机。 砰的一声,应声倒下。 “此事已瞭,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带著那些女孩子离开吧。”李皖擦瞭擦手上的血,转身离开,突然停住脚步,吩咐水影道:“今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彙总成文章,我要交给父帅。” 见水影有些发怔,李皖挑眉,“怎么,不识字?” “识字,我可以的。” 水影的嘴唇动瞭动,隻是僵硬地蹦出几个字。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来不及细想,可是眼见著一个生命在眼前就这样消失瞭,水影的心裡还是很不是滋味。 案子已破,警戒线也拆掉瞭,马奔被人拖走,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隻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水影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卷宗,裡面记录瞭马奔的生平,他不喜欢说话,平时也没人注意,隻能说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也没什么上进心,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还是一个小兵。 怪就怪在这裡,一个没有上进心、得过且过的人,怎么会突然嫉妒别人,然后痛下杀手? 第148章148 水影有些想不通,径直走向瞭马奔和叶洪的住处。 马奔的东西被人丢出瞭帐篷,燃尽的炭火上面,隐约有一张烧掉的纸,看不清上面的字,好像是……借据。 虽然纸张损毁严重,水影还是能看出,那是一大笔钱,很有可能是他最近赌博输掉的。一个区区小兵,怎么会短时间就凑齐这么多钱,还掉瞭如此巨额的赌债?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升起,难道背后还有一张看不见的手,操控著马奔的命运,帮他还瞭赌债。 条件是——杀掉两人。 水影想起马奔临死前提到瞭自己的傢人,也许为瞭不牵连傢人,他隻能这么做。 这样想著,倒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瞭。 而今夜,难以入眠的不止水影一人。 炎曜和许姨接到消息,案子已破,终于舒瞭一口气。许姨担心瞭这几天,终于能睡个好觉瞭,让炎曜也早点休息,他妹妹明天就会回来瞭。 炎曜点头,回到瞭房间。 房间很小,寂静无人,隻听见外面雪落的声音。 今日将水影送回军营后,却远远地看到瞭另一个人。 “李为乐……”炎曜在心裡默念他的名字。 如今的青年排场很大,早已不是以前的小巡捕,炎曜甚至在他眉间见到瞭肃杀之气,数月不见,这小子成熟瞭许多。 记忆恍惚回到瞭几年前的一天。 那是一个大雨天,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上的案子,杰克突然匆匆回来,说外面有一个晕死的年轻人,好像快不行瞭。 炎曜派人将他救瞭回来,年轻人一身酒气,胡子拉碴,巡捕房裡的人说也许是个烂赌鬼,第二天等人醒瞭送走就好,炎曜坐在床边,听到青年人皱著眉,嘴裡一直喃喃念著什么东西。 凑近耳朵,他念的是“母亲”。 “母亲,我好想你。” 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好像被触动瞭,炎曜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烫的吓人,便同杰克和蒋照一起,将他送入瞭医院。 青年昏睡瞭三天三夜,终于醒来,却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好像一隻被遗弃的野猫。 杰克有些恨铁不成钢,“喂,你到底是谁?我们可以将你送回傢啊,免得你亲人担心。” “我没有傢瞭,我的父亲也不要我瞭。”久久之后,青年人隻是说。 “那你也不能不吃东西啊,这怎么得瞭?”青年黑色的眼珠满是颓唐,“你们不用管我,应该就让我自生自灭。” “你啊你,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炎探长废瞭那么大力气救你,为你找瞭最好的医生,你可别辜负他的苦心啊。” “炎探长……他是谁?”青年的目光升起瞭警觉,其实他想问的是,他是谁的人。 上海滩是十裡洋场,鱼龙混杂。虽然他和父亲一刀两断瞭,可青年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可不想落入别的势力手中,成为掣肘父亲的砝码。 “炎探长就是炎探长啊,也是我们巡捕房的老大,我们都很崇拜他,在我的心裡,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正在这时,炎曜推门,一缕阳光正好落在瞭他的脸上,身形笔直挺拔,五官立体,琥珀色的眸子有些神秘的威严,青年似乎忘记瞭呼吸,呆呆地望著眼前之人。 炎曜问他:“好些瞭吗?” 这是炎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青年回过神来,“好多瞭……”又低声问:“你就是他口中的炎探长?” 炎曜点头,“既然好瞭,我们会帮你联系你的傢人,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瞭。” “老大,他刚才说他没有傢人,隻剩自己一个人,也没地方可去。”杰克补充道。 “他说的没错,”青年没有否认,“我是一个流浪的人,过几天我自己出院就好,至于欠你们的医药费,我会还清的。” 炎曜看著青年人倔强的脸庞,没有说话,不知怎的,就想起瞭几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固执倔强,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下楼后,炎曜在医院门口突然被人拦下,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手上挎著一个竹篮,裡面是新鲜的母鸡和鸡蛋。 老婆婆激动地给炎曜跪下,“您就是炎探长吗?您是我们傢的大恩人啊,要不是你,我儿子一定会被歹徒打死瞭,如果真是这样,我老太婆可怎么活啊!” 她的手抓住炎曜的裤腿,手上还有刚从田裡回来的泥垢,炎曜却半分没有嫌弃她,隻是将她拉起来,说不用谢,这是他该做的,他的职责,就是守护上海滩的平安。 老婆婆执意要给他鸡蛋,说自己别的没有,隻有这个作为答谢瞭,炎曜谢绝瞭,说他心领瞭,这些鸡蛋她自己留著就好。 这一切都被二楼的青年看在眼裡,他黯淡的眸子好像被什么点燃瞭,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吗?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成为这样的人该多好。 几天后,青年鼓起勇气,向炎曜提出自己想留在巡捕房的想法。 炎曜问为什么,青年隻是说,想和过去做一个瞭断,他也想成为惩恶扬善、被百姓所尊敬的人。 炎曜不是没有调查过他的背景,毕竟警局是一个保密程度很高的单位,若是让坏人进入,肯定会坏事。他知道“李为乐”隻是个化名,他的真名是“李皖”——大名鼎鼎的皖城督军李寻山之子。 看到资料单上“丧母”的那一行,炎曜突然起瞭恻隐之心,也许是觉得自己与他有著相同的经历,再加上他身世清白,便默许瞭他的加入。李皖的身份在警局并没有多少人知晓,隻有他和管人事资料的老冯知道。 第149章149 北风呼啸,将窗子吹开,房间裡顿时有些阴冷,打断瞭炎曜的思绪。 不用猜也知道,李皖要找的人一定是水影,每次看到水影,他眸子裡那些炽热的感情是骗不瞭人的。 他现在认祖归宗,身份高贵,可炎曜不害怕和他公平竞争。 水影是人,不是争权夺利的工具,她有独立的选择权,不应该被任何人左右。 可如果她最后选择的不是他,他还会和李皖做君子之争吗? 这个问题让他辗转反侧,如今身在军营的她,一定也发现瞭李皖的身份吧,军营并没有动静,说明水影还没有和李皖相认。 炎曜第一次有瞭自己的私心,心裡默默地想,等她明天平安回来瞭,一定要快点带她离开这裡。 走得越远越好。 血色初雪 天气越来越冷,昨夜下瞭场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 穗儿已经被关瞭许久,神情恍惚,眼下同被关的一个姑娘突然发瞭高烧,水影又不在,穗儿去求看守的士兵,那士兵却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著去,等接到命令,自然就会放瞭她们。 李皖正在操场巡视,卢师长已死,军队的人群龙无首,隻得听命于少帅。 他一身墨绿军服,黑色长靴,踩在皑皑白雪之上,不知怎的,就想起瞭与水影的初雪之约,不禁拿出珍藏的平安符,细细摩挲起来。 他已经找瞭她大半年,却一无所获,水影这个名字,就好像人间蒸发瞭一般。 他们曾约定去他的傢乡看一场初雪,不知是不是她的玩笑话,可是李皖却实实在在地当真瞭。如今已到初雪时节,可是影儿,你又在哪裡呢? 手下将一匹黑色骏马牵来,还未上马,突然听到军营的一处有骚动,一个扎著麻花辫的女孩子似乎在和士兵哭诉。 女孩子衣衫单薄,倔强的小脸冻得通红,人群中,她突然往他的方向看来,眼中好像闪过瞭光亮。 她推开士兵,朝自己的方向跑来,士兵在后面追赶,大声叫道:“保护少帅!” 那女孩隻是摔倒在李皖的靴子边,抓住他的脚说:“少帅,求你瞭!我的朋友发烧瞭,要是再没人救她,恐怕她就要死在这裡瞭!” 李皖摆摆手,示意士兵不用过来。 这样一个姑娘,单薄得像雪中的小兽,哪裡能够伤害得瞭他呢? 李皖低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好像在审视著她的表情。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看著人时,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和她的好像…… 穗儿吃瞭一惊,不敢去看他,眼前之人这样的高高在上,而她却卑微如尘埃。可她毕竟是个敏感的女孩子,穗儿能感觉到他在看她,可却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你叫什么名字?”李皖的话打破瞭平静。 “我……我叫穗儿。”穗儿仍是低著头,眼睫颤动,突然像想起瞭什么,她之前发现瞭一个秘密,也许可以用这个秘密,来交换李皖的帮助。一想到此,便抬起眼眸,对李皖说:“少帅,我知道您在寻找一位姑娘,她肯定是位很善良的姑娘,才会让您如此的念念不忘,相信如果她在,是不会希望其他女孩子受苦的……” 顿瞭顿,又想起水影似乎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存在,一时间竟陷入瞭纠结。 李皖的神情似乎有些松动,说:“你起来讲话。” 穗儿爬起来,拍瞭拍裙子上的雪,又望向瞭李皖手中的平安符,“我猜想这是那位姑娘给您的吧,所以您才这么珍惜。她希望您能平安,即使她不在您的身边……” “她真的会这么想吗?”李皖突然问。 穗儿点头,“一定会的。” 李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好像受到瞭安慰,隻觉得这冰雪世界仿佛也没那么寒冷瞭。 谁知这时,骏马受惊瞭,朝他们扑来,穗儿尖叫瞭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不小心打下瞭李皖手中的平安符。 她害怕地退后瞭几步,摔倒在地上,却没发现,正好踩瞭一脚那平安符。 李皖的目光定在雪地上的平安符,好像冰雪裡的琉璃,乍然碎裂,霎时便化作千万片雪刀。 他深吸一口气,再也没去看穗儿,隻是对著身旁的士兵,一字一句道: “打、死、她。” …… 天空下起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穗儿的头上。 她被绑在瞭一个木凳上,用破佈塞住瞭嘴。李皖负著手,一隻手悬在空中,轻轻向下一挥,示意可以开始瞭。 穗儿咬牙,一时间突然有些后悔,她应该告诉他的,如果告诉瞭他,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瞭?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瞭,嘴巴已经被堵住,再多的辩解也无济于事瞭。就在她以为棍子会落到身上时,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背上似乎覆上瞭一个人,硬生生地帮她挨瞭一棍。 “你还好吧?”水影摸摸她的头,隻觉得背上很疼,像骨头断瞭一样。 穗儿眼眶含泪,“你怎么来瞭?” “谢谢你。”水影隻是说。 谢谢你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 谢谢你冒著被打死的风险也要替我保守秘密。 可是,我不能拉你下水。水影转过身,挺直脊背,对上瞭李皖,“她是无辜的,如果不小心弄髒瞭少帅心爱之物,我们帮您洗干净便是,穗儿的妈妈有一双巧手,就算是弄破瞭,也能帮您缝的好好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皖握住拳头,似乎咬牙切齿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 水影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说:“我们都是人,谁又有资格说我们不配?少帅在军营裡说一不二,人人都怕你,可是你今天如果真的打死一个无辜的姑娘,他们又会怎么看你?恐怕人人都会心生恐惧吧,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让你生气,然后白白地丢掉性命。军中如果有这样的主帅,又怎么会让人真心诚服?” 第150章150 “你在质疑我?”李皖的神情冰冷的吓人。 “不可以么?我知道那平安符是那姑娘送给你的,可如果少帅为瞭区区一个物件就滥杀无辜,岂不是让那姑娘白白背上一条性命?恕我直言,这样的女子,简直就是红颜祸水!少帅还是忘瞭她吧……” “哗——” 重重的一鞭打在瞭水影的身上。 李皖手裡拿著马鞭,眼睛裡似乎有血丝。 “你,想死吗?” 水影眼中闪过震惊,握著拳,死死地盯著他。 “我看是你的脾气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哗——哗——” 又是两鞭。 水影被打得后退瞭两步,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跪下来。 乌黑的衣裙下有几道血痕,却因为衣服颜色太深而看不明显,使她的身影愈发孤傲。 身后的士兵却重重地踹在水影的后膝盖上,“呸!敢忤逆少帅,给我跪下!” 水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抬起下巴,撑著手,想要爬起来。 “李皖,你没资格决定我们的死活,放瞭穗儿……嘶……” 话音未落,士兵竟踩在水影的手背上,“大胆,居然敢直呼少帅的名字!” 她愤怒的目光穿过士兵小人得志的脸,定在李皖身上。 其实,水影大可以直接对他说,她就是李皖要找的人,但是她不想。现在的李皖实在是让她陌生,和半年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可她更不想他陷得如此之深,他要真那么狠心,大不瞭就打死她,如果真的打死瞭她,他就永远也找不到她瞭。 这个疯狂的想法让水影感到害怕,可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要疯,她就陪著他疯! 这时,另一个小兵慌忙地跑来,说:“不好瞭少帅,有人擅闯军营,他说他是您的故人,叫炎曜!” 李皖似乎吃瞭一惊,连背影都僵住瞭,炎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把他带过来。”李皖说。 炎曜跟在士兵的后面快步过来,远远地就看到水影被人踩瞭手背,隻觉得怒不可遏,他用力地推开士兵,那士兵摔瞭个狗吃屎,哎呦一声,“少帅……少帅给我做主啊!” 炎曜没有看李皖,而是抱起水影,焦急道:“你怎么瞭?” 水影朝著炎曜虚弱一笑,“我还活著,没那么柔弱。” “你……你到底是谁?”李皖隻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像是在问水影,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士兵捂著屁股,煽风点火说:“那神婆是他的妹妹,叫穗儿的丫头是他未婚妻,我看他们就是一伙的,这次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瞭,少帅……”“你闭嘴!” 士兵赶紧闭音,隻觉得李皖浑身散发著冷气,简直要冻死他。 李皖想的却是,炎曜何时有瞭个妹妹?他怎么从未听说过……穗儿又怎么成瞭他的未婚妻?这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瞭。 不过,隻要不是她…… 不是她,谁都可以。 炎曜痛惜地望著水影,心中像被刀割一般,“你怎么这么傻?无论是李为乐还是李皖,都不值得你为此付出性命。” “是啊,也许你说的对,我真的有点傻。”看到炎曜,水影才觉得心情平静下来,渐渐恢複瞭理智。 见她疼得皱眉,炎曜才没用那么大力气,生怕再弄疼她瞭。自从她回瞭军营,炎曜就一直留意她的消息,悄悄守候在营边,生怕出什么意外。听到军营突然有动静,少帅正在鞭笞那个神婆,炎曜隻觉得大事不好。他很早就知道李皖的身份瞭,在巡捕房隻当他是个普通的警察,对待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就是为瞭让李皖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可万万没想到,回到他父亲身边后,居然成瞭这个样子,果真是近墨者黑。 “是我的错,我来的太晚瞭。”炎曜喃喃道。 事已至此,隻觉得一切都没有她的性命重要,理智告诉他,隻能做这个选择,这也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他的手缓缓抬起,像电影的慢镜头般,掀开瞭水影的面具。 李皖隻觉得煞白的雪花刺得他眼睛生疼,透过浓重的颜料,还是一眼认出瞭她的样子。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找瞭她那么久,日思夜想,可是真正见面时却没有认出她,这天地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打瞭她,用的是那么重的马鞭,还任由旁人以一种如此屈辱的方式伤害她…… 李皖失魂落魄地丢瞭鞭子。 简直是昏瞭头,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她一定恨死瞭他,在她的心中,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青年瞭。 水影隻是惨淡一笑,望向瞭李皖,声音如蚊蝇一般:“小李,别再这样瞭……”说完便因太痛,闭上瞭眼睛。 别再这样瞭…… 李皖恨不得她能骂他一顿,可是她却没有,隻是让他不要再这样做瞭。 炎曜抱起水影,想带她走,李皖却说,军营裡面有专业的军医,一定能治好她。 雪越下越大,军帐上铺满瞭厚厚的一层,李皖像是做瞭一场噩梦,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此刻,他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哪怕他永远也找不到她瞭,都不希望以这样一副可怕的印象留在她的脑海中。 权力阴谋 不知睡瞭多久,水影幽幽转醒。 伤口已经被包扎过瞭,床头放著一碗药,迷迷糊糊的,隻见床边坐著一个人,恍惚间,好像在触摸自己的脸颊,“炎曜……”水影喃喃道,那人却像触电般收回瞭手,原来是李皖。 第151章151 “炎曜呢?”水影虚弱地问。 李皖眼眸闪过一丝阴鬱,隻是道:“你放心,他在另外的营帐。” “我想见他。”水影说。 李皖却没有回答,隻是坐在那裡,目光複杂地盯著她。 “你不让我见他?”水影自嘲地一笑,“也是,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怎么能吩咐堂堂少帅做事?” “影儿,你别这么说。” 李皖匆忙地抬起手,想要解释,水影却不自觉地往后。 也许是被她防备的目光刺痛,李皖难以置信地说:“你……怕我?” “你不要伤害他,有什么事冲我来。” 水影明亮的眼眸让李皖有些受伤,“在你心裡,我就是这样的小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个踩你的士兵,我已经派人废瞭他的手。” “你怎么还是不懂,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瞭,也请你不要为我伤害其他人……” 没等她说完,李皖道:“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可是上天却偏偏跟我开玩笑,让我伤得你这么深,如果你能解气,我愿意当著所有人的面让你还回来那几鞭子,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说到做到。” “小李,我不会打你,也不会报複你。” 听到水影重新叫他“小李”,李皖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难以接受。 水影说:“隻要你放瞭我和炎曜,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咱们还是朋友,和以前一样。”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想和你当的,从来就不是朋友,我想你做我的……我的……”李皖深吸一口气,抓住水影的手,说:“我想你做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水影抽出瞭自己的手,“可是我已经心有所属瞭,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祝福?可对我来说,这就像一个诅咒,我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幸运的人,所以要什么,就隻能自己去争取,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 “可无论怎样,也不能残害生命,这是做人的底线。我今天之所以不在穗儿的帐篷,就是因为案子有蹊跷,马奔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另有其人。”李皖的眼神似乎有些回避,“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知道么?我去询问瞭他的同班,有人看见,他曾经单独见过少帅,您和您的父亲,就是下棋的人吧。” 水影话语中的疏离让李皖震惊,可她没有回避,而是继续说:“一开始对于杀人动机,我都隻是拘泥于小情小爱,却没想到,这会不会是一场权力的阴谋?您的父亲李督军对卢少霖明面上器重,实则忌惮,如果放任他做大,会损害他儿子,也就是您的地位。所以他制造瞭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除掉卢曲二人,为瞭加一重保险,便派少帅过来,不让计划发生变故。”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李皖的脸色很不好看。 “在马奔自尽前,曾问瞭少帅关于他傢人是否会被牵连,而少帅却能清楚地说出他有母亲和妹妹,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马奔隻是万千小兵中的一个,少帅是怎么知道他傢人的情况的,后来却想通瞭,棋手自然是瞭解手中棋子的,否则怎能将棋子的效用发挥到最大呢。”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迟迟不与我相认的?宁愿挨瞭鞭子,也不愿意告诉我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李皖的目光中带著疯狂,还有决绝,让水影感到陌生。 水影说:“我隻是不想事情变得麻烦,就像现在这样,所以我隻想悄悄地离开,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个世界充满瞭算计,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却没有什么能够制衡大鱼,他们为所欲为,草菅人命,可是现有的法律,隻能针对普通的虾米,即使大鱼杀瞭人,却不会被怪罪,可悲的是,我也隻是一个虾米罢瞭,什么也改变不瞭,即使找到瞭证据,大鱼的地位也不会被撼动。” “你知道不知道,我也很痛苦?”李皖抓住水影的肩膀,强迫她看著自己,“父帅说,卢少霖现在越来越不听话瞭,曲光明就是他的智囊,如果放任二人不管,很可能就自成一方势力瞭,到时候鞭长莫及,还不如趁现在,杀掉他们,以绝后患。如果就明晃晃地杀掉他们,很可能会让军营哗变,说我们亏待有功之臣,所以就让马奔假借阴天子的名义,除掉他们。可是,我不想害人,我真的不想……” 水影难受地闭上眼睛,“我不想卷入这滩浑水裡面,炎曜也不想,放我们走吧,这种残忍的权力游戏,一点也不适合我们。” “为什么你到现在心裡想的还是炎曜?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他?” “小李,你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原本就不需要比较啊,就像两块石头,谁也不能说哪块好,哪块不好吧。” “可是石头没有傢,它的位置经常是偶然的。”李皖心想,如果我今天放手瞭,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瞭。 二人没有再说话,谁也说服不瞭谁,也许世间之事本就是一团乱麻。 剪不断,理还乱。 *** 三天后。 这天夜裡,水影睡得很浅,半夜时分,突然听到人在耳边叫她,“影影,快醒醒。”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水影睁开眼睛,居然是炎曜。 原来他迷晕瞭守卫,换上瞭皖军士兵的衣服,偷偷过来,想将水影带走。 “他没有为难你吧。”水影目光凝重,生怕李皖对炎曜不利。 第152章152 炎曜摇头,“他曾经拜我为师,即使现在撕破瞭脸,往日的情分还是有的,我总觉得,小李不是坏人,隻是一时进瞭死胡同。” “希望他自己能想通吧。”水影叹息道。 时间并不多,水影也换上瞭普通士兵的衣服,也许在军营待瞭许久,水影发现瞭一个漏洞,正是宁森私会相好时走的路线,没想到这时居然派上瞭用场,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上天庇佑。 出军营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到瞭嗓子眼,二人向北行瞭许久,找人借瞭一辆驴车,天微微亮的时候在树林裡歇息片刻。 二人计划放弃水路,直接走陆路去北平,水影的耳朵很尖,树林裡似乎传来女孩子的哭声。 “这声音好熟悉啊,好像是……穗儿?” 屏气听瞭一会儿,果然是穗儿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许姨和吴老太的声音传来。 “会不会是个陷阱?李皖不会拿穗儿她们当人质,想要逼我们现身吧?”水影越想越心慌,如果真是这样,李皖如今也太心狠瞭吧,居然拿无辜之人威胁他们。 树林裡响起一声枪响,飞鸟慌忙乱窜。 “曜之,我们不能不管她们啊,我真的怕,李皖丧心病狂,会对她们不利。” 炎曜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水影颔首,隻觉得心裡暖暖的,他的眼神似乎带有一种别样的力量,让人格外安心。 …… 又是一声枪响,穗儿抱住母亲,凄惨道:“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母亲。” 许姨掩面而泣,说:“这位吴老太隻是我们傢的客人,和我们非亲非故,能不能放瞭她,她真的是无辜的。” 吴老太坐在地上,毫不畏惧道:“你们这群天杀的恶贼!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奶奶的,我看你是找抽!”李皖的手下段冲骂骂咧咧的,抬手就想给吴老太一巴掌。 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给炎曜送母鸡与鸡蛋的老太太,李皖突然心裡一酸,制止道:“别动她!” 段冲哪敢违逆李皖的命令,隻好唯唯诺诺地说是。 “少帅,我母亲和吴老太年纪都大瞭,经不起折腾,您发发慈悲,不要为难她们!”穗儿趴在李皖脚下,哀求道。 李皖看见她声声泣血,压下心头的阴云,还没说话,就听见水影的声音。 “放开她们!” 水影和炎曜携手出现,看到这样的场景,水影心下不忍,挡在她们面前,说:“李皖,你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忍心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下手?” 吴老太捶胸顿足道:“水小姐,你们就不该回来的,走得越远越好,为什么还要回来?” 炎曜蹲瞭下来,将她扶起,“老人傢,你们没事就好,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你们。” 水影一行被二十几名士兵团团围住。 段冲贼兮兮地说:“放弃抵抗吧,少帅要你们往东,你们怎么敢往西?”包围圈逐渐缩小,正在这时,一声枪响骤然响起,几名士兵被击中,缓缓倒下。 “老大,水小姐,你们没事吧!”原来是杰克带人赶到,几日前炎曜就觉得事情不对,发快信让杰克赶来支援,还好是赶上瞭。 水影带穗儿一行躲在树后,谁想到子弹无情,射向瞭穗儿,许姨挡在穗儿面前,倒瞭下去…… “妈!”穗儿的声音凄厉,许姨被击中瞭要害,一下子就没瞭呼吸。 “住手!快住手!” 水影隻觉得心乱如麻,谁知段冲动作很快,一下子抓住瞭吴老太,“都给我放下武器,否则我一枪崩瞭这老太婆!” “你这个臭狗腿子!我老太婆性子烈,平生最受不得威胁!” 吴老太推开段冲,撞到瞭树上,鲜血直流。 杰克隻觉得出离愤怒,一枪打死瞭段冲。 “保护少帅!快撤退!”士兵喊道。“不能撤退!”李皖高声道:“影儿,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举起手中的玉佩。 水影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父亲的东西。 北平故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水影目光如炬,隻觉得一股凉意蔓延开来。 “我要的从来都很简单,和我走,我们回皖城去举行婚礼。” 见水影不说话,李皖又拿出一封信,“你不是很在意炎曜吗?我打赌,你看完这封信后一定会改变心意的,这是拓印件,原件在我手中。” 水影将信将疑地走近,接过信,看完后,如遭雷击。 久久,她说:“我跟你走,但你得答应我,回皖城之前让我去北平一趟。” “那是自然,我亲自护送你去北平。” 水影点瞭点头。 “影影!”炎曜想要走进,水影却说:“别过来!替我好好安葬吴老太和许姨。” 炎曜难以置信地望著她,看到她离开的背影,隻觉得整个世界都暗淡瞭下来。 *** 李皖护送水影回到瞭北平,一路上,李皖都感觉水影像有意无意地回避自己,可是他也不在意,毕竟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他,这就够瞭。 回到水宅,父母都安然无恙,可是屋子外却被李皖的士兵给围得像铁桶一般,水影见到奶奶,给她瞭一个大大的拥抱,祖孙二人许久未见,都有些热泪盈眶。父亲已经将水影的事情给奶奶说瞭,她虽然一时难以接受,却觉得隻要孙女没事就好,其他都无所谓。 “乖孙女儿,奶奶终于又见到你瞭!” “奶奶!”水影亲瞭她一口,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奶奶的怀抱。 第153章153 她的奶奶姓杨,人称杨老太君,小时候傢中拮据,又早年丧夫,经历瞭半生风雨,终于将儿子拉扯大瞭,如今也是享清福的年纪瞭,可是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水影这个宝贝孙女。 “那个送你回来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派头也忒大瞭些,实在是吓人。奶奶怎么听说,你要嫁给他瞭?”杨老太君慈爱地抚摸著水影的头发,说。 水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奶奶,你别怕,隻要有我在,他不敢伤害你们。” “我的孙女我最清楚瞭,奶奶隻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奶奶也是过来人,看你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当新娘的喜悦呢,奶奶就知道,我的宝贝孙女心裡一定有苦衷。” “奶奶,你不要担心我瞭,我隻希望,你能健康快乐,活到一百岁。” “一百岁?那不成老妖精瞭?”杨老太君笑瞭笑。 水影也抿嘴一笑,说:“奶奶,你别开玩笑瞭,你怎么会是老妖精,在我的心裡,你就是仙女!还是最美丽最美丽的仙女。” 杨老太君笑著摇摇头,“你这个鬼精灵,就会哄我开心。”顿瞭顿,又道:“孩子,看你笑瞭我就放心瞭,人生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再回首,就知道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再难的事情回头看,也隻是人生的小插曲罢瞭,所以多笑笑,笑瞭,就证明你还没被生活给打败。” 水影将头埋入瞭她的怀裡,“奶奶,谢谢你,我记住瞭。” …… 在给杨老太君准备寿宴时,水影母亲提到瞭顾芸,水影才知道,顾芸也回北平探亲瞭,现在在报社打瞭一份零工,等过段时间还是会回江城。 水影很是思念顾芸,便循著母亲给她的地址去瞭报社,李皖并没有过多干涉,隻是派士兵跟著她。 天空下瞭一场雨,午后雨停瞭,地上的水,风一吹微皱,像摇曳的烛火。 报社门口有个铁门,水影推门走进去,隻见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正在画黑板报,她身材纤瘦,隻露出一截雪腕,拿著粉笔,一笔一划地写著,看起来安静恬逸,这女孩有种神奇的魔力,仿佛隻要看到她,一颗心就不由得宁静下来,再多的烦恼也能抛到九霄云外去。 等她转过头来,水影发现,女孩其实很漂亮,像一枚刚剥瞭壳的鲜荔枝。 见到水影站在身后,女孩眼中升起疑惑。 “小芸!”水影情不自禁地叫瞭一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你怎知我名字?”女孩有些吃惊,粉唇微张。 水影立马说:“刚才我听门房的人这样叫你的。” “哦。”顾芸点点头,“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这次来,是你姐姐顾茉托我给你报平安的,她人在南方,现在很好。” “你见到我姐姐瞭?”顾芸又惊又喜,现在的世道,能听到亲人的消息简直比金子还珍贵。 两人又说瞭些闲话,快分别时,小芸突然对水影说:“你好像我的一个熟人,那人像我的亲姐姐一般,和你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她是我的英文傢教老师,刚刚留洋回来,可是我却还没见到她。”“是么?”水影隻是淡淡一笑,“也许人都有相似吧。” 水影现在还在被李皖的士兵监视,也不能透露太多,所以隻能和顾芸当陌生人。 “你相信借尸还魂之说吗?”顾芸突然问。 见水影没有回答,女孩隻是笑瞭笑,和水影道别。 等水影走后,顾芸才舒瞭一口气。 她看瞭眼时间,已经可以下班瞭,该死的章嘉宴还在广州出差,说是出差,不过是找个借口去看赛马瞭。 不过走瞭也清净,最好越久越好,这样等她回去上班就不会有人为难她瞭。 “顾小姐,下班瞭?”门卫大爷朝她点瞭点头。 在回傢的路上,小芸心裡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知道吗,水老师,门房的老张,可是从来不会叫我小芸的。 顾芸虽看起来温顺乖巧,心思却是玲珑剔透,很多事情都看破不说破,姐姐顾茉在时,曾劝她,不要那么敏感,想太多不是好事,顾芸却反过来安慰她说:敏感也不是坏事,特别是用在案子上,可以发现常人发现不瞭的证据。 天空突然飞起瞭一隻鸽子,好像往南飞去,越飞越远,顾芸心想,鸽子啊鸽子,你是飞向广州吗?如果是的,能帮我看看章嘉宴在做什么吗? 如果他在做坏事,就帮我啄他一口,也算是给我报仇瞭! …… 蒋照看瞭眼手表,十二点,正好。 倒霉的是,身上突然淋瞭一坨鸽子屎,擦瞭许久才弄干净。 上海滩最近太过无聊,炎督查离开瞭,杰克也离开瞭,又没什么案子,他便申请回广州探亲一周,正好听说老朋友也去广州瞭,二人就约在酒吧见面。 露西酒吧在广州大酒店内,这酒店是广州最好的酒店之一,来来往往的客人也都是非富即贵。 刚进酒吧,隻见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吧台喝酒,他一身暗蓝色的衬衫,撸起袖子,手指修长,正捧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倒像浊世之中的一股清流。 不时有小姑娘跟他搭讪,他隻是眸子散漫,笑瞭笑,也不回应。 “Jay!好久不见!你小子还是这么有女人缘啊!”蒋照拍拍他肩膀。 “David,你终于来瞭。”章嘉宴转头,染上笑意。 年轻人长瞭一双很好看的凤眼,微微一笑时,眼睛像是会说话,蒋照以前总是调侃他,看什么都像含情脉脉似的,怪不得叫许多女孩误会。 第154章154 两人喝得尽兴,谈天说地,蒋照打瞭个酒嗝,说:“你小子倒是运气好,我看顾芸挺老实的,你要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 “她老实?实话跟你说吧,她可是我见过最有主意的女孩,”章嘉宴呵呵一笑,“看起来像绵羊,内心就是一个小狐狸,还是那种很有主意的小狐狸。你以为她乖乖听我的话,其实内心指不定怎么腹诽我呢!” “何必对她那么严格呢?”蒋照笑瞭笑,“一个女孩子,还是那么娇弱的女孩,你小子也太不怜香惜玉瞭吧。” “她娇弱?”章嘉宴嘴角一撇,像是听到瞭什么最好听的笑话,“她发起火来,可以打死一头牛,你信吗?” 蒋照:“……” “算瞭,总是提她干什么?来来来,喝酒!” 章嘉宴隔空敬瞭他一杯,隻是隐隐觉得,这顾芸怎么回去探亲瞭那么久,是时候让她回来上班瞭。 “最近你的侦探事务所怎么样,有生意吗?”蒋照随意地一问。 章嘉宴摆摆手,“别提瞭,都是些大妈大爷委托我们找宝宝的案子。” “宝宝?听起来像是他们丢瞭孩子?” 章嘉宴呵呵一笑,“我一开始也以为宝宝是孩子,结果去瞭才发现,宝宝就是他们养的猫猫狗狗。” 蒋照:“……” “不说我瞭,说说你吧,你在巡捕房是不是有意思多瞭?” “那是当然。”蒋照打开瞭话匣子,开始给章嘉宴讲炎督查和水小姐联手破案的故事。 章嘉宴听得眼睛都不眨,“这两人也算是奇人啊,哪天一定得见见他们才好。” “好好好,等他们回瞭上海滩,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正在这时,有服务生递给章嘉宴一封信,说是江城寄过来的,章嘉宴有些奇怪,接过瞭信。 “江城有五名婴儿失踪瞭,这件事情影响恶劣,江城巡捕房委托我们侦探事务所一同查案。”章嘉宴拿起外套,拍拍他的肩膀说:“哥们儿,不好意思,我得赶回江城一趟。” “没事儿,下次再聚,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蒋照与他挥手再见。 强取豪夺 水影回到傢门口,隻见轿车裡下来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眉眼俊逸,隻是神情却带上瞭一种军人的严肃,不是李皖还能是谁。 李为乐……水影本想叫出这个名字,又自嘲一笑,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李为乐呢?看到他身边的保镖与侍从,水影警惕道:“少帅,今天是水傢奶奶的生日,你能否撤去这些侍从?我不想让她担心。” “我隻是想送她一份生日礼物,没有其他。”李皖解释道,他眼神示意身边的侍从,侍从立马拿出一个礼物盒,裡面是一座玉寿桃,碧绿的叶子,粉嫩的桃子,一看就价值连城,不知道花瞭能工巧匠多少心思。 “这个礼物太贵重瞭,我们心领瞭,少帅还是拿回去吧。”水父走瞭出来,护在女儿身前,“我们傢不欢迎一个戴著面具的人,隻希望和人交往能有最基本的真诚,而不是靠著权势压人。” 李皖没有说话,隻是定定地望著他们。 因为不想戴上虚假的面具,活成父亲与衆人想见到的样子,李皖才离傢出走,想要撕开那个面具,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人。可是愿意为瞭水影,又戴回那个面具,将那个隐藏在面具之后的人再度封尘起来。 有瞭这个面具,他才能得到无所不能的权势,通过这权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笔交易,很划算。 “爸爸,我有些话想跟少帅说,你先进去吧。”水影隻是对父亲耳语道。 水父担忧地望瞭女儿一眼,可是女儿大瞭,有自己的打算瞭,作为父亲,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便转身进门瞭。 “时间还早,寿宴在晚上,我们去其他地方谈吧。”水影说。 李皖做瞭个“请”的手势,让她上车。 司机按照水影所说来到瞭一处水边,这裡是北海,水面上结瞭一层厚厚的冰,一些孩子在上面滑冰嬉闹,好不快意,地上还有卖糖葫芦的人正在吆喝,蓝天白云,好一副冰雪画卷。 水影小时候最喜欢来这裡玩耍,隻是如今物是人非,有些唏嘘。 水影买瞭两个糖葫芦,递给李皖一个:“你之前不是喜欢吃甜食吗?我记得那次你生日还攒钱买瞭个蛋糕,请巡捕房的人来吃,隻是那时你没什么钱,所以甜食吃的也不多,还是后来杰克告诉我的,我才知道你是喜欢甜食的。” 李皖有些促狭,还是接过瞭糖葫芦。 “我总记得那天炎曜说的一句话,他说,小李不是坏人。” 李皖一怔,心想,他难道不恨我? “也许从那天之后,我和他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瞭吧。”李皖默默握紧瞭拳头,想要得要一些东西,就必然伴随著失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水影换瞭个话题,道:“如你所见,水傢夫妇是我的义父义母,隻是他们心地善良,对我如亲生女儿一般,请你不要为难他们。”水影到底也没有透露自己和他们的真实关系。 李皖说:“隻要你履行诺言,我自然不会动他们。隻是,你的义父似乎并不喜欢我?” “我的义父喜欢正直忠贞之辈,最不喜欢用世俗的功名利禄来衡量一个人,哪怕那人是亿万富翁,可若是投机卑鄙的人,他也懒得正眼相看,如果那人是衣衫褴褛的乞丐,隻要他仗义执言,义父也会对他青眼……也许你还是李为乐的话,他对你才不是这个态度。” 第155章155 “其他人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重要?我隻在乎你的态度。再说瞭,他们隻是你的义父义母,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看待我,我就更不在意瞭。” 水影有些失落,隻觉得李皖就像一个喜欢糖果却故意说讨厌的孩子,她提醒道:“你不敢把他们怎样,他们出自清流人傢,在学界的影响力很大,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李傢一定会受到口诛笔伐。” “我怎么感觉,和你说话就像谈生意一样,分析利弊,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少帅也不是以前的李为乐瞭,不是么?”水影讥讽道。 记忆又回到和炎曜分别的那日,李皖给她看的那封信。 那信是一个拓印本,可上面却有炎曜父亲炎白钰的大名。 “炎白钰一直暗地裡资助革命党,要是这件事被北洋政府知道瞭,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到时候不光是炎白钰,整个炎傢,包括炎曜,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是李皖后来跟她说的,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在水影的意料之外。 “至于那封信,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也请少帅遵守诺言。”水影淡淡道,目光望向瞭远处。 李皖说:“这次去皖城,水傢夫妇也会和我们同行,见证我们的婚礼。” “你说什么?你想将他们作为人质,逼我就范?”水影难以置信地望著他。 李皖摇头,“我现在在你心裡就这么卑鄙吗?你有没有想过,隻是想让他们见证我们的幸福罢瞭。” 水影嗤笑一声,没有再说话,隻觉得和李皖的心已经越来越远瞭。 如今的他们,再也不是纯粹的关系,而是带上瞭明晃晃的算计。 这样活著,还真是累呢。 …… 李皖送水影回到瞭傢,杨老太君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水影回来,握住孙女的手,关切道:“怎么去瞭那么久?” “奶奶,我隻是去北海转瞭一圈,看到有人在冰嬉就多看瞭一会儿,才忘瞭时间。你怎么在外面等我?外面太冷瞭,快点进去吧。” 杨老太君望瞭李皖一眼,说:“年轻人,一起进来吧,别杵在那裡瞭,让外人看到瞭,还以为我们水傢待客不周呢。” 李皖本想点头就算打瞭招呼,却没想到杨老太君会叫他参加寿宴。 他的目光有些不确定,好像在等待水影的回答。 “既然奶奶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吧。” “真的可以吗……”李皖像得瞭大赦,随著他们进去瞭。 水傢来瞭许多亲朋故交,本应该宾客尽欢,看到李皖一身军装,都有些惊讶,便压低瞭声音,生怕得罪瞭贵人。 杨老太君带李皖来到瞭主桌,招呼他坐下,让他随意点,不要拘束。 李皖心裡倒对这个慈爱的老太太升起瞭好感,隻觉得看到她,就想到瞭一些温暖的词彙,譬如春日的暖阳,还有明亮的蜡烛。她给李皖夹瞭一些菜,李皖好像有些受宠若惊,隻要是她夹的,李皖都吃光瞭,连不喜欢吃的猪肝都吃完瞭。 “我可以叫你小李吧?就当我倚老卖老瞭。”杨老太君问。 李皖点头,“当然。” “我们傢虽不是富商豪强,却是清流的读书人傢,不喜欢奢华,所以我儿子才退瞭你的礼物,小李不要见怪啊。” “不会……不会……” “他说话比较直,小李如果觉得被冒犯瞭,就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上吧。” “怎么会?”李皖举起酒杯,敬瞭水父一杯,“我知道您是正直的人,也是我太唐突瞭,有什么惹您不开心的,希望不要和我这个晚辈计较。” 水父本不想理,水影使瞭个眼色,水父便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杨老太君又说:“小李,听人说你是皖城人,这些北方菜,你还吃得惯吧?” “多谢您,我很喜欢。” “那就好,你喜欢我们傢吗?” “自然是……喜欢的。” 杨老太君眉目含笑,“既然如此,就让我儿子收你当义子如何?我也算有瞭个干孙,岂不是两全其美。” 水影望向瞭奶奶,原来她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筹谋,如果李皖同意瞭,他们就是兄妹瞭,自然也成不瞭夫妻。 李皖似乎发现瞭什么:“老太君,这……恐怕我不能同意。” 杨老太君神色未变,隻是示意他说下去。 李皖正瞭正衣领,说:“我要娶影儿为妻,明天就会出发去皖城。” “这么著急吗?”杨老太君握住水影的手,说:“说实话,我真的舍不得影丫头,小李,我也不免要劝你一句,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到时候是苦果还是甜果就隻有自己知道。” “奶奶……”水影眼角有些湿润,她的奶奶一辈子都很少出头。 不冒尖,不夺人眼球是她的生存之道,却愿意为瞭她,直白地对上堂堂的督军之子,哪怕被牵连,也要护住她,有这么个为她著想的奶奶,实在是她的福气。 李皖却说:“您放心,对我来说,没有她的日子才是煎熬,隻要她在我身边,这就够瞭。” “你……你这是强取豪夺!”杨老太君有些失色。 “强取豪夺又怎样,我喜欢她,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这有什么错?”李皖恢複瞭冷淡的神色,起身告辞。 是他多想瞭,还以为真的会有人关心他,原来隻是痴心妄想罢瞭。 *** 时间一晃就到瞭出发的日子,杨老太君一大早就给水影准备瞭许多吃的,怕她在路上饿著,还叮嘱儿子媳妇要好好照顾水影。水影再三保证自己会小心,一定会再见的,心裡却十分没底,此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归期瞭。 第156章156 强忍著眼泪,上瞭马车,在出城门时突然听到远处有动静,掀开帘子,原来是阿凝。 阿凝背著行囊,说不放心水影,希望陪在她的身边。 “水小姐,之前在上海滩我就不该留下您一个人,让您一个人去瞭湖南凤凰,孤苦无依的,现在你要去皖城,我说什么也要陪在你的身边,隻要……隻要能照顾你就好。” “傻阿凝,哪怕我去龙潭虎穴你也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愿意。”阿凝眼中含泪,郑重地说,“你教我识字,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瞭,水傢伯父伯母也对我很好,这个时候瞭,我怎么能抛下你们呢?” “好。”水影牵起她的手,让她一同上瞭马车。 在去皖城的马车上,水影隻觉得思绪万千。 终于来到瞭一处渡口,隻要渡瞭河,对面就是皖城瞭。 这一条河,就像她人生的分界线,而她的前路,又会走向何方呢? (本卷完) 与君长诀 夜凉如水,水影提著煤油灯,额头有些薄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就餐时,从食盒的底部发现瞭一张字条,居然是炎曜送来的。 水影阅毕,吩咐阿凝别跟任何人讲,便将纸条在蜡烛上烧掉,望著它一点一点变为灰烬。 阿凝十分担心,道:“小姐,您真的要去吗?若是被少帅发现瞭,他不会放过您的!就算您不顾惜自己,那炎督查的命您就不担心吗?”眼下他们在皖城与平城的交界处,当下又兵荒马乱的,若是死个把人,也可说是山匪作乱,或者遇到瞭流寇。 “就算我和他此生无缘,可是,最后一面总要见吧。”水影目光坚定地说:“就算李皖发现瞭,他也不会动我,因为,他想得到我。至于炎曜,他更不会动,因为他知道,如果炎曜死瞭,我此生决计不会再见李皖一面。” …… 林子很密,不时有寒鸦飞过,这裡的树木很高,每一棵都像有几百年的历史,风儿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带著丝丝寒意。 突然,她被一人拉瞭过去,抵在瞭树干上,煤油灯掉在地上。后背霎那间有些寒意,而炎曜的怀抱却那么温暖,仿佛能驱散所有寒冷。 “我们也是时候瞭断瞭。”闻著那熟悉的味道,水影没有回抱他,隻是两隻手僵硬地垂下,说。 “瞭断,怎么瞭断?”他将两隻手捧著她的脸颊,逼著她直视自己。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瞭。”水影垂下眸子,睫毛闪动,落下瞭阴影。“说,你从未爱过我,”炎曜手上加重瞭力气,“你说瞭,我就再也不来找你。” 水影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写满瞭破碎与痛惜,水影隻觉得心如刀割,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狠心道:“我不……唔……” 没等水影说完,嘴唇就被炎曜吻住瞭,他的吻很疯狂,很炽热,仿佛与以前的冷静克制判若两人,水影被他吻得透不过气,理智告诉她,不行!她隻能反过来咬瞭他一口,炎曜的动作停下,隻是嗅到瞭血腥的味道,他舔瞭下嘴唇,才发现那血是自己的。 水影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像个木偶人一样,一点一点地整理头发,拨到耳后。 “何必呢?我明天就要走瞭,大傢好聚好散不好么?”水影的眼眶有些湿润,可是她很快就调整好瞭情绪,“我们今生注定无缘,上海滩的佳人那么多,炎督查何必惦记我一人?这是你给我的戒指,还你。” 她从手指取下戒指,因为戴瞭太久,指根处还有戒指的一圈痕迹。 看著眼前的戒指,炎曜没有接,他的眼眸突然像燃起瞭火光,这火光突然呈燎原之势,嘴裡隻是吐出几个字。 “你就不怕,我恨你?” “事已至此,随你怎么想。”水影松手,任戒指掉到草丛上,发出寒凉的光。 这戒指就像王母给他们划的银河,他在这边,而她,在那边。 两人距离明明这么近,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却又那么远,像隔瞭千山万水,春秋冬夏。 “它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这空心的戒指就像我们之间,隻剩下空气。我奉劝你还是拿走它吧,也许它能提醒你这段愚蠢的过去,让你以后不要再被人骗。” 说著便拿起煤油灯,毫不犹豫地转身。 水影的脚像被灌瞭铅一般,明明几步路,却走得那么艰难。 脑海中突然想起柳永的诗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水影身后响起瞭脚步声,就在她以为炎曜要愤然离去时,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影影,不要走,好不好?”炎曜的声音很轻,将下巴放在水影的肩上,“算我求你。” 水影的脖子感觉到炎曜温热的呼吸,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而下。 他是个多骄傲的人啊,天之骄子,现在却愿意为瞭她放下所有身段,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去求她。 “李为乐,不,李皖是不是威胁你瞭?杰克说你父母在他手上,放心,我一定会救他们出来……” 水影突然觉得很愧疚,可是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哭,隻能冷冷道:“没有,他没威胁我。相反的,他承诺会给我幸福,以后也隻会有我一个女人。而你的世界裡,隻有一个接一个的案子,我讨厌你身上查案带来的血腥气,讨厌这提心吊胆害怕被人报複的生活,也讨厌再帮你检查那些奇形怪状的尸体,更重要的是,李皖说他爱我,而你,从来没有说过!” 第157章157 她似乎用尽所有力气一口气说完这些,隻觉得一颗心都被掏空瞭。 炎曜像被电击瞭一般,久久没有说话,终于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虽然没说,可是,我却那样做瞭。”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瞭某种决心。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辞瞭警务处的工作,我警校的同僚詹姆斯在北平屡破奇案,如今是上海滩的代总督查。将警务处的担子交给他,我很放心,到时候我们远走高飞,什么责任,什么前途,我全都不要瞭!你想去哪裡都可以,我们盖一所房子,养很多的儿女,你要是不喜欢孩子,那就不生,隻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无论怎样,都随你,隻要你别离开我……” “不必瞭,”水影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扒开,心却早就碎成渣子,“你还是恨我吧,有时候,恨比爱,容易得多。”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 “你要是有任何困难,去找彭记糕点铺的掌柜,在皖城,他是我的人。至于之前说到的暗夜组织的冯先生,我在北平没有发现他的下落,应该是调虎离山,想要扰乱我们的视线。”炎曜突然听见自己喉咙裡发出声音,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水影脚步一顿,又往前走去。 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就像走向那个未知的,属于她的结局。 望著那戒指,炎曜伸手抓起,突然笑瞭。他不远千裡前来,将尊严捧在她的手心,可她却将这尊严丢在地上,踩得粉碎,炎曜突然觉得自己在犯贱,像个傻子。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成瞭虚幻,头痛欲裂,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 天高云淡,风儿轻轻地划过浅褐色的芦苇丛,湖面微皱,像一颗湛蓝的宝石嵌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昨夜下瞭雪,湖面有部分结冰,不时有水鸟停歇,一头扎进湖裡吃鱼,打破瞭久违的宁静。 湖边停著一隻渔船,明明外表是普通的样子,内裡却像被刻意装修过一般——桌椅都是上好紫檀木做的,上面放著檀香,正飘散青烟,还有暖壶和名贵皮草所制的手笼。渔船的四角挂上帘子,有种低调的奢华。 李皖上瞭船,却见水影立在船边,似在思索什么。她一身暗绿色的盘扣旗袍,虽然身材高挑,却太过清瘦,李皖从船上拿出一件黑色的狐皮大衣,披在水影的身上。 如此成色的狐皮大衣本就难得,更何况是黑狐皮,就更加罕见瞭。水影像个木头娃娃,虽外表精致美丽,眼神却很空洞,任由李皖给她披衣服,动也不动,她转过身,目光望向瞭身后,可是身后什么都没有,隻有白茫茫的一片芦苇丛。 水影隻觉得自己出现瞭幻觉,为什么她总感觉炎曜就在周围?她摇瞭摇头,赶走瞭遐思——怎么可能呢?她昨夜明明那么伤他,他应该早就恨毒瞭她吧。 李皖望著水影的背影,眼神闪过一丝肃杀。昨晚,他的手下一直跟随她去瞭森林,自然知道她密会炎曜的事,虽然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可就在他们难舍难分之际,黑洞洞的枪口早就对准瞭炎曜的脑袋。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跟他走,所以,李皖可以假装自己不在乎,因为她到底还是属于自己,也隻能属于自己。 “该上船瞭。” 李皖提醒她,伸出一隻手想扶水影上去,水影却自动忽略瞭那隻手,兀自上船,昂贵的狐皮大衣从她肩上滑落,掉在瞭地上,她也不管,隻是幽幽地来到瞭船舱。李皖面上却并不恼,他弯腰捡起大衣,掸瞭掸灰,跟上瞭她的步伐。 “现在你该满意瞭吧。”水影坐在椅子上,直视李皖,明明是极美的眸子,却死气沉沉。 李皖点点头,“我这么做都是为瞭你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爱与不爱,有时候很难说得清哩。”水影冷冷道:“我隻希望你答应我的能够做到,远离炎曜和他父亲,同时,放瞭我的义父义母。” 李皖俊秀的眸子一挑,“等你我结婚后,你的义父义母就是我的父母,说‘放’这个字也太见外瞭,至于炎督查,隻要他不惹我,我自然不会再挑衅他。如果你想说那件让他抄傢灭族的证据,我已经派人放在瞭安全的地方,隻要你一日不离开我,它就一日不会曝光。”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水影突然有些激动,“你说过我们结婚后就会把炎曜父亲资助革命党的书信给烧掉,再也不会用它来威胁我!” “可没有那书信,我到底不安心,”李皖抿嘴,喝瞭口茶,“你知道现在北洋政府对于革命党是怎么做的吗?三天前,他们抓到瞭一个革命党,直接在菜市口将他肠子给掏出来瞭,那人失血过多而亡,也算是以儆效尤。我倒觉得那人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是活生生的,疼死的。” 言下之意,若是炎傢的事情被曝光瞭,轻则财産充公,抓进监狱,重则受尽酷刑,傢破人亡…… 边说著,他还拿出一张报纸,正好刊登著那人受刑后的照片——明明是个壮汉,却被绑在十字的木头上,鲜血流瞭一地,那人明明死瞭,嘴角却带著笑意,仿佛是诉说著为理想而战的幸福。 水影一惊,逐渐握紧瞭拳头,她将脸凑到一边,心中战栗。之前就算是再血腥的尸体,水影也见怪不怪,可是面对这个人,水影却没来由的感到害怕,她想起炎曜——若是哪天炎曜成瞭这样,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不是在吓你,隻是,我们都快结婚瞭,不应该恩爱两不疑吗?”李皖收瞭报纸,隻是说。 第158章158 他并不清楚自己不安的来源,也许是炎曜与水影对视的眼神——那样惺惺相惜,情意绵长的眼神,李皖从没看过水影对第二个人这样,当然,也包括他。 “恩爱两不疑?”水影像是听到瞭什么最好笑的笑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现在的你,让我很陌生。” 那个见到女生就害羞,露出憨厚的微笑,干净清爽又稚嫩小伙子,到底是不见瞭。 “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也许久瞭你就会发现,真实的李皖就是这样不择手段,强取豪夺。” “你说是便是吧。”水影叹瞭口气,目光却逐渐坚定,她望著李皖渐染阴鬱的眸子,淡淡道:“你最好遵守你的诺言,否则,我会杀瞭你。” 李皖的背影陡然僵硬,却见水影闭上眼睛靠在船舱,好像累极,再也不想与他多言。 *** 那船儿越飘越远,好像飘到瞭地平线的那边,那是一处让人再也抓不到的地方。 隐在芦苇丛的男人终于缓缓走瞭出来,他身形高大,英俊如神祗,琥珀色的眸子深邃,不是炎曜还能是谁? 皖城督军府 随著炎曜一起来的还有杰克,他在上海得知瞭消息,立马赶过来,终于找到瞭炎曜。 杰克叹瞭口气,“水小姐真的走瞭啊,李为乐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早知道他狼子野心,当初就不该收留他,让他感冒病死才好。” 他还是习惯叫他李为乐,毕竟,李皖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太遥远瞭,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就在身边,确确实实发生的世界,另一个是金碧辉煌,璀璨而遥不可及的世界。 他突然回忆起两年前那个雨夜,刚办完一个大案子,炎曜给他们放瞭半天假,让他们去打牙祭。杰克忘带瞭工作证,回去拿,再出来时却发现草丛有动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大著胆子去瞧,隻见一个虚弱的年轻人倒在草丛裡,黑色的头发湿哒哒地搭在额前,双眸紧闭,身上的白色衬衣也被泥土弄的狼狈不堪。 杰克试探著将手伸到他的鼻子前,还好,虽然鼻息微弱,到底还有命在。 好不容易将他扶到巡捕房门口,杰克赶忙去报告炎曜…… 就这样,李为乐捡回瞭一条命。 他起初满眼防备地看著他们,问他身世,也隻是说看不惯父亲的做法,和傢裡一刀两断瞭,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那时,正好发生瞭持刀抢劫事件,炎曜指挥迅速,立即就将劫匪抓捕归案瞭,受他大恩的老婆婆跪在巡捕房前,非要送给炎曜自傢的鸡蛋。 李为乐看到这一幕,像是找到瞭方向一般,眼睛都亮瞭,执意拜炎曜为师,申请进入巡捕房。 杰克毁的肠子都青瞭,真是个狼崽子! 昨夜他守在森林的小路,还开瞭一辆车,在此之前,老大甚至设计瞭一条绝佳的撤离路线,就等水影来,将她接走。 谁知道,老大却半天没有回来。 杰克一瞧,不好,炎曜已经昏死在草地上,手上还紧紧抓著水影丢弃的戒指。他吃瞭一惊,从没看过老大如此颓废的样子,水小姐平时看起来那么良善,可是心狠起来还真是狠,老大平日裡生人勿近,冷若冰霜,可是为爱发起疯来还真是不管不顾。好不容易将炎曜扶到车上,回瞭旅馆,直到后半夜,炎曜才幽幽转醒,他深邃的眸子像蕴含著一个黑洞,此刻正无神地望著床顶。 杰克有些不忍,安慰道:“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来著,天涯何处无芳草?水小姐是很漂亮,甚至在整个上海滩都找不到更美的,可是她今天的态度你也知道瞭,女人无情起来,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顿瞭顿,又说:“老大,怎么办,我觉得我做错瞭,早知道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救那个姓李的。” “不,你没错,我也没错,那毕竟是一条生命,所以,我不后悔。” “即使知道会成今天这个局面,你也不后悔吗?” 炎曜说:“不后悔。” 杰克叹瞭口气,一时间静默无言,无论怎样,都改变不瞭他善良的本色,也就是因为这份善良,杰克才会义无反顾地跟著他吧。 炎曜被手上冰凉的触感拉回神思,隻记起她说,空心的戒指…… 对于她来说,自己到底算什么?难道他们之间就隻剩下空气? 等等。 这戒指裡明明就有机关,可出小刀,她怎么说,是空心的? 炎曜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坐起身来,按瞭一下戒指旁的机关,小刀弹出,带著一痕纸条,也弹瞭出来。这纸条被包裹成很细小的形状,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出来。 看著字条,炎曜的眸子一点一点变深。 又感觉心中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缓缓落下。 真相,竟是这样…… *** 不知过瞭多久。 水影的眼睛被蒙上黑佈,手脚也被捆住瞭,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在马车裡。 她的嘴巴被堵住瞭,说不出话,可她也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隻是现在什么都做不瞭,隻能保留体力。水影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下瞭蒙汗药,不然不会这么晕。 是谁做的呢? 她用手指掐进肉裡,拼命不让自己睡过去。 “影儿,你别怪我,我这样做,隻是怕你逃走,等我们结婚瞭,一切就都好瞭。”耳边传来李皖的声音,明明是柔声的安慰,却让水影如坠冰窟。 她突然有些害怕——李皖的猜疑与防备之心与日俱增,浑身的阴鬱戾气也越来越重,整个人像是中瞭邪。 第159章159 “我已经跟父亲说瞭,他也同意这门亲事瞭,傢裡已经开始准备,你隻用好好休息,准备出嫁就好。父亲已经找大师算好瞭日子,五日后,我们就成亲。” 不知过瞭多久,马车停瞭下来。 水影隻听见驾马车的那人问守门的,“少帅回来瞭么?” “是,快开门。” 轿帘被风吹起,守门的看到被蒙眼绑手的水影,不禁问道:“那女子是……?” 一条长鞭从轿内打出,重重地甩到守门之人的脸上,那人满脸是血,捂著脸,却见李皖收瞭鞭子,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棍。” “少帅饶命啊!”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 水影十分忐忑,两个丫鬟将她扶瞭下来,水影隻得配合地跟著她们走,隻是脚步不稳,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神奇的是,这两个丫鬟力气很大,总是在水影不平衡时,用巧劲不让她跌倒。 她们一人叫碧玉,一人叫蓝心,一看就是练傢子。 到瞭厢房,水影身上的束缚被解开,这个房间古色古香,屋内的摆设一看就不是凡品,大红的喜字已经贴在瞭门上,屋内挂著喜气洋洋的装饰,柜子上摆满瞭珠宝首饰。 可丫鬟却说,这裡并不是她的婚房,隻是宅子裡的一间雅居。 水影见到瞭无数的人影在屋外张罗,他们打扫,挂灯笼,买红烛,为这场婚礼忙前忙后,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唯独她这个当事人,毫无喜色。 “对瞭,跟我一同的阿凝呢?”水影一直都想问,刚才在马车裡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也不知去瞭哪。 “少帅说阿凝犯瞭错,被关到瞭柴房,还说叫小姐放心,过几天会让阿凝去伺候您的义父义母,小姐就不必操心瞭。”碧玉隻是淡淡道,不肯多言。 水影心裡如明镜一般,这哪是犯瞭错,明明就是李皖找借口将她与阿凝隔离开来,不让她去通风报信。水影像个提线娃娃一般被二人伺候著更衣洗漱,到后面,甚至觉得,自己就算不长手,在这个傢裡也能过的很好。 晚饭像满汉全席,硬生生地摆满瞭一整个八仙桌,水影却心情欠佳,隻是吃瞭两口离她最近的菜,毕竟碧玉和蓝心像盯犯人一般的看著她,是个人都吃不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饭,水影早早就说困瞭,要睡觉,见两个丫鬟出去,才长长地舒瞭口气。 如今她来到瞭督军府,对于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救出父母,第二,找到炎傢的书信,并设法销毁。她对炎曜有信心,他那么聪明,一定看到她留下的字条,可如今阿凝不在身边,对于外界的讯息分毫不知道,隻剩她一人孤军奋战,在这闭塞的厢房内筹谋。两个丫鬟又将她看管得那么紧,能完成其中的一件都不是易事。 凭借她对炎曜的瞭解,第一件事他肯定可以为她办到,至于第二件,却是难于上青天——李皖一定将信放在瞭一个秘密的地方,而他如今最防备的便是炎曜,肯定不会让他知道,况且炎曜也不熟悉这裡,能拿到的机率几乎为零。 水影觉得这信大概率还在督军府,以李皖多疑的性格,绝对要让信在他眼皮子底下才安心,所以,自己明日还是要熟悉地形,尽快对这裡瞭解,隻有足够瞭解,才更有可能找到密信。 …… 第二日。 水影换上瞭一条银色的袄裙,这袄裙十分华贵,袖口衣领都用金线缝制,上面有苏绣的兰花图样,栩栩如生,花瓣甚至绣上瞭露珠,离近看,仿佛能闻到兰花的香气。 水影心想,这裙子和这宅子真配啊,一样的豪华,一样的锦绣。她想出房门,丫鬟却不让,水影隻是说,以后我就是这儿的少夫人瞭,难道自傢花园都不能逛吗? 碧玉犹豫瞭一下,还是让蓝心看著她,自己去请示李皖。 李皖思索瞭一下,同意瞭,但水影的活动范围隻限后院的花园。 檀木门缓缓被推开,一缕阳光落到瞭水影的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冬日的庭院虽然华丽,却有些萧条,隻有远处的一株梅花绽放,暗自吐露芬芳。 “少夫人将披肩戴上吧,少帅说外面冷,不让夫人著凉。” 水影依言披上瞭狐皮的披肩,这披肩是淡紫色的,与她身上的兰花相得益彰。她闲庭信步般的来到瞭池塘边,两个丫鬟紧跟其后,不过她已经习惯瞭她们的监视,可以做到视若无睹瞭。 突然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下人的谈话声。 “府裡好久没有这样盛大的喜事瞭,要说上次婚礼还是半年前,督军娶第七房姨太太的时候。这姨太太命真好,老爷那么宠爱她,真是捧在手裡怕坏瞭,含在嘴裡怕化瞭,听说姨太太今日刚被诊出喜脉,老爷别提多高兴瞭!” “是啊,才十八岁的年纪,就像站在瞭人生巅峰,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虽然老爷比她大三十多岁,可是架不住咱们老爷有钱有权啊!” “可是我到底有些心慌,最近结婚可不大吉利,皖城接二连三发生瞭命案呢。”她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无头新娘 “怎么个说法?” “哎,都别说咱们府瞭,皖城也有半年没人结婚瞭!就像陷入瞭什么诅咒,一到结婚就会死人。一共有五起婚事,可这红事不成,却成瞭白事,新娘子都是在成婚的前几天中瞭邪祟,胡言乱语,然后在婚礼当天惨死闺房。死状可怖,皆是没瞭脑袋,大傢都说这‘无头新娘案’是厉鬼索命呢!过几天,新郎也会莫名其妙的死瞭,太恐怖瞭。” 第160章160 “我的天哪……” 佣人捂著胸口说:“这不巧瞭吗?老爷的第七房姨太太就是一年前纳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瞭第一起案子,城裡风言风语,都说这姨太太是狐狸精变的,才把老爷迷的神魂颠倒的,还说这案子说不定跟七姨太有关,毕竟她的荷包被遗留在瞭凶案现场,最后还是老爷压下瞭这件事,才没有闹大,不过老爷很恼火,还下瞭军令状,吩咐手下要尽快查清楚,好恢複七姨太的清白呢!” “那查清楚瞭吗?” “哪有那么容易,这半年可是换瞭一茬又一茬的军官,却依旧没啥头绪,这不,最后一起案件就是半年前,城东王老太太的孙女不也遇害瞭?同样是没瞭头颅。依我看就是狐狸精作祟,跑不瞭!这狐狸精专门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下手,这些姑娘青春年少,阴气很足,能帮助狐仙大人修炼呢!” “哎呀呀,我的老天爷,真吓人!还好我是年过半百的老妈子,狐仙大人看不上我!不过,听说咱们的新夫人可是上海滩有名的美人,漂亮得不得瞭,好像还是一个电影明星呢,我看过她的海报,那眉眼,那身段,那气质,如果我是男人也会哈喇子直流呢!现下成婚在即,你说,咱们的新夫人会不会也……” “呸呸呸,这要是让少帅听到瞭,你还有命吗?听说这新夫人性情桀骜,又很有文化,少帅可是费瞭好大功夫才到手的,派府裡最精明的两个丫鬟看著,就算连一隻蚊子都飞不进去。” “女人读那么多书干嘛,不都是要嫁人的?旁人要是能嫁给少帅,不都觉得是修瞭十辈子的福气?少帅不光傢财万贯,更重要的,是老爷的独子,也是他唯一的接班人,等老爷百年之后,整个皖城不就是他的瞭?这新夫人可倒好,还挑三拣四的。” “呵呵,也许她就是读瞭书才能把少帅迷死的吧,我看她就是欲拒还迎,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改天也要让女儿多读点书,才能够紧紧抓住她夫婿的心。” “读书固然是好的,可女人读书,又怎能隻是为瞭男人?” 悦耳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名佣人一惊,回头望去,隻见一位白皙高挑的美人站在身后,眉目如画,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婉转明媚,让人不敢逼视。 “你是……” “大胆,见到少夫人还不行礼?”蓝心喝瞭一声。 “见过少夫人!”两人吓得冷汗直流,深深地做瞭一个揖,她们刚才说瞭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要是新夫人是个刻薄的,那她们可就全完瞭。 “我总觉得,女人如果隻是拘泥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会变狭隘,若是再遇上难缠的公婆,无礼的丈夫,就会将路越走越窄,最后难说不会走入死胡同。可若是读瞭书,便能明白道理,开拓眼界,不再为人所摆佈,有瞭知识做基础,选择的权利便会变大,不会围著那一亩三分地打转,隻有心灵获得自由瞭,人生才能通达。” “受教瞭。”二人唯唯诺诺道,心想这新夫人还真是口齿伶俐。水影将她们虚扶一把,微笑道:“你们二位一看就是府裡的老人瞭,这院子太大瞭,我怕以后迷路,所以,能否为我介绍一下?”她知道从丫鬟口中肯定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这两人也许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一人讪讪地说:“我叫刘妈妈,那位是徐妈妈。这院子之前是晚清巡抚的宅子,后来落入瞭老爷的手裡,一共分前院和后院,后院本有七位夫人,可大夫人,也就是少帅的亲生母亲,英年早逝瞭,三太太和四太太也相继离世瞭,现在隻剩下二夫人,五夫人,六夫人和七夫人住在后院。” 她边说边手指不同的屋子,水影一下子就记住瞭她们的位置,还好这湖在后宅的中心,视野很好。 “多谢,以后还请你们二位多多照顾。”水影温声道。 二人一下子就来瞭兴致,没想到少夫人居然这么和气,还向她们道谢,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么难相处,便大起胆子,像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倒瞭许多话。 “夫人别这么说,真是折煞我瞭!喏,后院最好的两间房就是那两间,不光日照充足,还很暖和,就算到瞭晚上也是灯火通明的,一间是七姨太的厢房,另一间便是您和少帅的婚房。” 水影抬眼望去,那两间房皆是雕梁画栋,金灿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这府裡有没有什么把手严密的地方?”水影试探著问。 刘妈妈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有,前……” “咳咳。”碧玉轻咳瞭一声,眼风一扫,示意她不许多嘴。 刘妈妈是个人精,赶紧闭嘴,“少夫人,碧玉和蓝心姑娘是这裡的高等丫鬟,有什么问她们就行瞭,我们不过是粗使婆子,不敢多嘴。” 水影看出瞭她们的心思,隻是负著手,“难道在这帅府,我的话反而比不上丫鬟好使?”她摆出瞭少奶奶的谱,“放心,我隻是不想误入这些地方惹少帅不高兴,你们不必怕,一切有我撑腰。” 两婆子自然分得清利害关系,得罪瞭丫鬟,最多隻是被穿小鞋,若是得罪瞭少夫人,她们可就是吃不瞭兜著走瞭,再看看少帅对新夫人的痴迷程度,小命不保都是有可能的。 徐妈妈赶忙说:“府裡严密的地方一共有两处,一处是前院老爷的议事处,叫军机厅,另一处便是后山少爷的书房,叫妙学斋,皆是重兵把守,夫人可不要擅入。夫人的义父义母此刻正在后山的别院裡,少帅好吃好喝的招待著呢。” 第161章161 水影心中暗喜,居然有新的收获,面上却像拉傢常一般问道:“所以说,这整座后山都属于督军府?” “自然是。” 水影有些吃惊,后院的小道连接著皖山,水影还以为隻是让他们散步所建,没想到整座山居然都是李傢的。 不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人活一世,不过是沧海一粟。谁又说得清楚,百年之后,这青山属于谁呢?又或者,谁都不属于,终归于自然。 “对瞭,你们刚才说的七姨太,也住在这后宅吧,我能见见她吗?”水影心想,她若是能够调查这无头新娘案,便能得到府中的更多权限,可是依李皖的性子,必不会让她参与其中,而刘妈妈她们口中的七姨太,也许是案子的关键,毕竟她的荷包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凶案现场,这背后一定隐藏著更大的秘密。 碧玉却抢先说:“七姨太一向孤傲,不喜见外人,少夫人今日想必是累瞭,快回房休息吧。”说完便伸手过来扶水影,而蓝心却瞪瞭两个婆子一眼,意思是:你们话太多瞭,给我等著,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总觉得少帅对少夫人有些奇怪,好像……“保护”得也太过分瞭些。 这碧玉和蓝心皆是身手不凡,一下子派两位出马,也是太稀奇瞭。 ***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晚些时候,府裡的灯笼渐渐明瞭。 水影没事做,还不如睡觉,谁知整整睡瞭一个下午,还是被屋内的梅花香弄醒的,这些天果然是太累瞭。不知何时,桌上摆瞭一个陶瓷花瓶,裡面插一隻梅花,应该是在院子裡摘的,这花瓶上有小儿嬉戏图,老翁垂钓图等等,做工繁複,一看就是乾隆年间的珍品。 蓝心道:“少帅听说夫人早上盯著院中的梅花好一会儿,知道夫人喜欢,便叫我们帮夫人摘瞭一枝在房中,给夫人欣赏。” 水影心想,你们果然是少帅的耳目,不,还是他的传话筒,想必今天上午的事情李皖已经全都知晓瞭,这两个丫鬟甚至没有遗漏一丝细节——不然怎么连她盯著梅花看都能报告给他? 她抬眸,望瞭望那梅花,突然有些哀伤,这梅花倘若好好地开在院裡,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说不定能活几个月,可是现在离开瞭根须,被定在这花瓶中,也许隻剩几天的寿命瞭。 她又何尝不像这梅花呢?本来身处自由之地,如今却落入这黄金的鸟笼之中。 “少夫人已经醒瞭,准备上菜吧。” “等等,我先梳洗打扮一下。”水影照瞭照镜子,隻觉得自己气色不佳,多日的忧心让她挂上瞭黑眼圈,今日虽然睡饱瞭,到底还是不够。 水影施瞭些脂粉,又涂瞭口红,对著镜子画眉,其实她的眉毛又细又长,本不用画,可水影还是对著镜子一下一下的描著,像是在画一幅工笔画。 画完瞭眉,水影开始在柜子上挑起首饰,她戴起一枚粉水晶戒指,伸出五指细细端详,不错,很衬她的肤色。又戴起瞭一串红珊瑚项链,对著镜子一瞧,颇有种人间富贵花的感觉。 “我好看吗?”装扮完毕,水影问身后的丫鬟。 “少夫人真美,堪称绝色。”蓝心脱口而出,“就算不化妆也很美的。” “我在问你。”水影隻是盯著碧玉。望著这样一张桃花般的美人脸,碧玉虽不想承认,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少夫人绝美,不愧是上海滩排名第一的倾城名伶。” “和你比呢?” 碧玉一愣,嗫嚅道:“和少夫人比,我不过是蒲柳之姿罢瞭,萤火又怎能与明月争辉?” 水影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卷瞭一下头发,示意可以上菜瞭。 碧玉拍瞭两下巴掌,小丫鬟们立刻鱼贯而入,端上瞭一盘盘珍馐美味。 水影两臂盘在桌上,抬头道:“替我谢谢少帅,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能否叫他过来陪我用膳?” “可是少帅还在书房和人议事,一时半会过不来,少夫人还是先吃吧。”碧玉冷淡道,一边递给水影一双象牙筷。 水影却没有接过那筷子,隻是摇头,“他不来,我不吃。” 蓝心见她态度坚决,隻好说:“我们会告知少帅的,不过也要等议事后。”福瞭一福,便退下瞭。 房间隻剩碧玉和她两个人。 水影托著腮,问:“听到我要见李皖,你为什么这么不悦?难道……你喜欢他?” “我怎么敢?”碧玉眼神有些慌乱,她不自觉地拨弄著手指,暴露瞭心中的紧张,“我不过是个粗笨的丫鬟,少帅龙凤之姿,又怎是我可以觊觎的?” 水影干脆换瞭个话题,“你刚才也说,我比你漂亮多瞭,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碧玉咬瞭咬嘴唇。 “如果我在,李皖是不是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水影乘胜追击。 碧玉隻是低著头,不说话。 “其实你也长得不错,我今天看瞭一圈,府裡没有丫鬟比你好看,所以如果你想嫁给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消失,这样假以时日,你未必不会成功。” 碧玉一惊,却见水影很认真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当然我说的消失不是指我死——如果我死在瞭最美的时候,一定会成为李皖心中的白月光,叫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可若是我逃走瞭,他就隻会恨我,久而久之的,时间就会帮他把我给忘瞭。” “少夫人慎言,我……”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不用著急回答。”水影隻是抿瞭一口茶,说:“如果你愿意帮我,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如果你想把我今天跟你说的告诉李皖也不要紧……如果你一点也不喜欢他的话,那就去说吧。” 第162章162 碧玉嘴唇紧闭,似乎,陷入瞭沉思。 邪祟上身 这一等就等瞭三个小时。 李皖推门而入,穿著军装,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刚从外面回来,蓝心跟在他身后,一同前来。 水影却好像睡著瞭,她一手托著腮,一手放在桌上,闭著眼,睫毛轻颤,仿佛陷入瞭什么不好的梦境。灯光给她打上瞭一层薄晕,显得皮肤吹弹可破,透著淡淡的红晕,嘴唇嫣红,让人不禁想一亲芳泽。 李皖不由得看痴瞭,却见她隻穿著一身单薄的袄裙,压低瞭声音,对碧玉恼怒道:“怎么不给少夫人披件衣服?” 碧玉赶忙拿出披肩,李皖却一把接过,低声道:“我自己来,退下吧。” “等等。”李皖叫住瞭她们,“下次若是少夫人找我,不用等我开完会,直接立马通报就是,我不喜欢她等这么久。” 碧玉点点头,隻觉得鬱闷,脚步却轻悄悄的,就在关门的前一刻,往裡面深深地望瞭一眼。 也许就像少夫人说的,隻要她在,少帅的眼裡就看不到别人瞭…… …… 李皖轻轻地给她披上披肩,水影却突然醒瞭,李皖怕她抗拒,有些尴尬地抽回手,水影却将披肩往身上拢瞭拢,揉瞭揉眼睛说:“你回来瞭啊。” 李皖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待自己瞭。 水影甚至起身,帮他脱下外套,突然看到他的衬衣袖口有一点血迹,这血迹很新,应该是今天才染上的。脑中突然胡思乱想起来——这血迹到底属于什么人?是背叛者,异路人,还是不听话的老百姓,亦或者是犯瞭错的下人? 无论怎样,这都证明,李皖总是在杀人——无论是无辜的人,还是罪有应得的人;而以前,李为乐却是在救人,虽然是个小小的巡捕,却能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别人。 李皖注意到她的目光,隻是不动声色地卷起袖子,水影移开瞭目光,假装没看见。她捂著肚子,说:“好饿啊,几点瞭?” 望向房间内的西洋钟,已经指向八点。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瞭,蓝心没有及时通报,我已经责备过她瞭。” “不关她的事。”水影隻是摆摆手,说:“是我非要等你的。” “你……等我?”李皖重複瞭一遍她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瞭。 “是你说的过几日我们就成婚瞭,难道你忘瞭?”水影调整瞭一下姿势,却发现坐太久瞭,手有点麻,便活动瞭一下手腕,缓缓道:“不说瞭,吃饭吧。” “好。”李皖拿起筷子,却发现菜已经全都凉瞭,根本吃不瞭,便叫丫鬟过来换菜,“把这些菜再热一遍吧,不,全都倒掉,再做新的。” 水影却制止瞭他,“不必瞭,哪有那么娇气?热一下就行瞭,又没坏。”蓝心望向瞭李皖,却见李皖语气温柔地说:“听少夫人的。” 话语中带著一丝宠溺。 丫鬟便照做瞭。 “你还记得以前当巡捕的时候吗?”水影突然打开瞭话匣子,“那个时候你每天灰头土脸的,隻知道跟在炎曜后面查案……” 听到“炎曜”这个名字,李皖霎时收瞭笑。 见他不悦,水影仍是说:“我记得有天你就坐在警局门口吃面条,连凳子都不坐,隻是坐在台阶上,那面条都冷瞭,哦,还坨瞭,你却还是在吃,我问你,你还说,办案子忘瞭时间,但是不能浪费食物,那个时候的李为乐啊,一口大白牙,多么可爱……” “人都是会变的。”李皖隻是说。 曾几何时,他隻是一个傻傻的热血青年,空有报国之志,却人单力薄,每天在巡捕房进进出出,忙裡忙外,却像一隻蚂蚁,人微言轻。现在,手握权势,却不得不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如今的夜晚,他的枕头下总要放一把枪,才能安睡。 李为乐对他而言,已经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瞭。 “李为乐已经死瞭,现在在你眼前的,是李皖。”他冰冷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李皖,水影垂下眸子,心想。 此时,丫鬟已经热好瞭菜,一道一道端瞭上来。望著热气腾腾的饭菜,水影指著远处的鱼说:“我想吃鲈鱼,太远瞭,能帮我拈吗?” 李为乐神色缓和,将菜拈给她,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难道……她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瞭? “真好吃!”水影美滋滋地说,又将一块酱牛肉拈给李为乐,“喏,你最爱的牛肉,以前不是挺喜欢吃?” “你居然记得我的喜好?”李皖拿起筷子,一口吃瞭下去。 “我一向记性很好。”水影点点头,又说:“对瞭,今天我在花园遇到两个老妈子,她们人挺好呢,还热心地帮我介绍府裡的一切,我挺喜欢她们的,以后能不能多见见她们,帮我解解乏?毕竟以后要常住在这裡,总不能对督军府太生疏吧。” 这话自然是说给李皖听的。李皖的心裡突然感到瞭一丝甜,他颔首,吃瞭两口菜。 在来这裡的路上,他听瞭蓝心事无巨细的彙报,已经下令将那两个老妈子扣下,准备明天就拔瞭舌头,谁叫她们多嘴可是现在,却想放弃这个念头——既然水影开口瞭,就饶过她们吧,也许,真是自己多虑瞭…… 水影突然凑近李皖,美眸一眨,“至于碧玉和蓝心嘛……” 李皖一惊,他甚至闻到瞭她淡淡的香水的味道。隻见水影的美眸睨瞭门外的两个身影一眼,将手挡在嘴前,像是在给李皖说悄悄话。 “她们太吓人瞭,又不说话,闷死瞭,我不喜欢。” 第163章163 李皖的耳朵一红,像是不受控制地说:“隻要你和我好好过日子,我就让她们走。” 水影莞尔一笑,继续吃饭。 吃完饭,又拉著李皖陪她散步,碧玉看著二人月下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些酸楚,天知道最近少帅有多少的军务要处理,每天忙的昏天黑地的,这女人倒好,像个祸国妖姬一般,而少帅居然像失瞭魂魄,什么都听她的。 最可气的是,散步的时候,她还有意无意地望向自己一眼,像是激将她似的。 “这月亮真好看。”水影抬头,说。 李皖却侧过头,看著月下的她,柔和的月光撒瞭下来,落在瞭她的玛瑙项链上,衬得整个人有种高贵的气质。 隻听她淡淡道:“听刘妈妈说七姨太刚刚确诊怀孕瞭,我在想明天要不要去恭喜她一下,毕竟我们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处好关系总不是坏事。” 李皖却说:“隻要嫁给我为妻,在这个督军府裡,你没必要讨好任何人,包括我的父亲。更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 水影没有再多说,既然直球不行,她不介意绕个远路。 心裡已经有瞭一个绝佳的主意。 *** 翌日。 距离成亲还有三天。 一大早,李皖穿好军装准备执行任务时,蓝心却慌慌忙忙地跑来,说:“不好瞭,少夫人出事瞭!她……她……” “出什么事瞭?”李皖噌的一下站起身。 “少夫人魔怔瞭,在那裡胡言乱语,是不是被邪祟上身瞭?我之前听刘妈妈她们提起皖城的无头新娘案,那些新娘都是结婚前几天开始发神经,然后在婚礼当天惨死于新房之内。” “大胆!”李皖一拍桌子,“你听她们妖言惑衆!” 话虽如此,李皖到底有些忧心,他不是没听过这无头新娘的传闻,隻是觉得妖邪之说不可信,背后肯定有隐情。谁知,会发生在水影的身上? 别的人也就罢瞭,他可以不当回事,甚至能够视若无睹,可一想到水影可能遭到不测,李皖就心乱如麻。 他赶忙奔向瞭水影的厢房,隻听见裡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滚,滚开!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房内传来水影的声音。 他推开门,昨天她戴著的红玛瑙项链已经散在瞭地上,四分五裂开来,粉水晶戒指也滚到瞭桌子角,除此之外,屋子内一片狼藉,水影正蓬头垢面的乱摔东西,她的眼神迷离,胭脂和口红糊瞭一脸,就像失瞭魂魄一般。 “大胆,本狐仙也是你等凡人可亵渎的!”嘴裡胡言乱语,咿咿呀呀的,半天隻听清这几个字。 碧玉抢先一步,一掌披在瞭水影的后颈,她才倒下,李皖赶紧接住,将她扶到瞭床上。…… 怀裡抱著水影,李皖给她灌瞭许多人参汤。 水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我这是在哪?” “你在督军府的厢房啊,不记得瞭么?”李皖皱眉,拿手绢擦瞭擦她的嘴角。 水影隻是咳嗽瞭几声,“我隻记得昨天跟你散步后就睡下瞭,好像做瞭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然后就醒瞭,一睁眼就看到瞭你。” “其馀什么,你竟然都不记得瞭?” 水影眼中逐渐氤氲雾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有什么?” 她突然挣脱李皖的怀抱,坐起来,环顾四周,惊讶道:“我的房间怎么这么乱啊,是不是有劫匪进来瞭?”突然望见瞭床边的一块化妆镜,看到自己的大花脸,像是受瞭刺激,躲到床角,捂著脸呜咽道:“我怎么成瞭这个样子,好难看啊!” 她突然开始流泪,抓住李皖的袖子,说:“我是不是快死瞭啊,刘妈妈她们说,在皖城结婚的新娘都会离奇死亡,新婚之夜没瞭头颅,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 李皖看著她如花的容颜,隻觉得心痛,便擦瞭擦她的眼泪,一把将她抱在怀裡,“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碧玉和蓝心日夜守著你,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 “可是你到底是个凡人,虽然在皖城有著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怎么能干预索命的厉鬼?”水影隻是睁著大大的眼睛,问。 李皖一时语塞,却听水影说:“现下能救我隻有我自己,求你,让我查这案子吧!主动出击总好过三天之后莫名其妙地死去吧。” 她从没有这样恳求过他,李皖沉默瞭许久,终于说:“好,就依你。” 神秘的七姨太 水影从李皖那裡获得瞭一块上好白玉制成的令牌,这令牌预示著水影能够自由出入皖城的所有地方,除瞭一些军事重地。 当然,他也不是全然撒手不管瞭,碧玉和蓝心还是照样跟著水影,寸步不离。 她首先想见的就是那位传闻中的七姨太,本以为对方会有所推脱,不愿相见,谁知却很爽快地答应瞭,还约在假山上的湖心亭一叙。 外面突然下起瞭小雪,一派幽静宁远的景象。 那人穿著旧式女子的衣裙,精致无比,连裙子下摆都绣著栩栩如生的孔雀图样,披瞭一个浅白的流光纹披风,似在赏雪。她仿佛有些怕冷,湖心亭中央有一个火盆,她明明将手放在手笼中,却仍靠著火盆很近。 “七姨太,少夫人来瞭。”丫鬟福瞭一福,通报道。 那人缓缓转身,水影本想打招呼,却吃瞭一大惊,原来这张脸,她竟见过?! “你怎会在这?”水影还以为自己走错瞭地方。 灵鸢点头说,“过来吧,你没走错,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第164章164 原来七姨太竟是灵鸢! 水影依稀记得一年多以前,她与爷爷在酒楼卖艺被流氓欺负,炎曜将流氓赶走,保护他们的场景。那时灵鸢给炎曜道谢,甚至想以身相许,炎曜却说,保护上海滩所有子民是他的职责,不需要谢……那么可怜的小丫头,真叫人心碎。 再看看现在,锦衣华服,富贵逼人,妆容精致,哪是以前可比? 真是恍若隔世。 但她的眼神却浮现著淡淡的忧愁,就像暮春烟雨,令人怜惜。 灵鸢对水影说出瞭她的经历。八个月前,灵鸢的爷爷感染疾病,她想找炎曜借钱治病,却看到瞭水影和炎曜出门查案,他们并肩而立,好似一对璧人。灵鸢觉得自己不好意思再打扰炎曜瞭,毕竟自己和他非亲非故,既然他身边已经有水影瞭,她又何必去让大傢难堪呢? 后来,她的爷爷不治身亡,灵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隻觉得天都要塌瞭。她决定卖身,隻求好心人能够帮忙安葬她的爷爷,谁知,却被拐到青楼。 灵鸢用帕子擦瞭一下眼泪,仿佛又回忆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本是一介弱女子,就像一株小草一般柔顺惯瞭,可那时却突然变得刚强起来——他们打她,她就硬生生地受著,一声不吭,他们饿她,她就忍著,哪怕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眼冒金星…… 那是她人生的至暗时刻,没有人能帮她,隻有她自己。她下定决心变得更强大,隻有强大瞭,才没人能够欺侮她。 后来,她假装顺从他们,终于等到他们放松警惕。她上瞭一辆运厨馀的车子逃脱瞭,虽然那车裡都是恶臭的秽物垃圾,可是灵鸢的心裡却是那么高兴,那个时候她天真的觉得,终于得到自由瞭。可是又哪裡知道,乱世之中,哪儿有真正的自由? 之后,她又跟一位生意人说好话,希望能离开上海,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待瞭。那人犹豫瞭许久,终于答应瞭。 她上瞭一辆驴车,而那车,是去皖城的。 灵鸢永远也忘不瞭那日的阳光,那么明媚,微风拂面,就像来到瞭一个新世界。 为瞭活命,灵鸢辗转瞭很多地方,最后终于去一户城东的人傢当丫鬟,那户人傢对她很不错,也没有因为她孤苦无依就克扣她薪水,特别是那傢的王老太太,连皱纹都是和蔼的,王傢小姐虽然不太爱说话,也没有为难她。 记得她刚到王傢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生瞭一场很重的病,王老太抚摸著她的头发,说:“这么好看的孩子,怎就这么苦命?不过你不用担心,上天会庇佑你的。” 这让灵鸢很感动,觉得看到她就像看到瞭自己的祖母,她甚至想终生不嫁,一辈子服侍这位老太太。灵鸢本打算平平淡淡地度过往后的日子,可是她逐渐发现,王老太的孙子,王傢大少爷似乎对她上瞭心。灵鸢心裡很清楚,齐大非偶,况且她也不喜欢他——直觉告诉她,虽然他文质彬彬,可这是一个懦弱的人。 为瞭断绝少爷对她的绮念,她直截瞭当地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私奔,就算做农夫、劳工或者贫苦知识份子的妻子,她都不会做妾。 如她所料,少爷犹豫瞭,他到底是不能为她放弃一切的,这让灵鸢如释重负,却也心裡酸涩。 “这世界上,有人追求名声,有人追求金钱,还有人追求权势,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要看一个人是不是把你放在第一位,就要看他愿意放弃什么,如果他愿意为你放弃所有,那么,他一定很爱你。”灵鸢叹瞭口气,如是说。 水影心中一恸,突然想起那晚炎曜对她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辞瞭警局的工作,我们远走高飞,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到时候我们盖一所房子,养很多的儿女,你要是不喜欢孩子,那就不生,隻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无论怎样,都随你,隻要你别离开我……” 可是她却狠心地拒绝瞭。 有句话怎么说来著,明知相思苦,偏偏苦相思,明知相思累,奈何情入骨。 水影不知道,自己是否弄丢瞭他。 如果是,这必将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 灵鸢继续说,有一天她在庭院裡扫地,王老爷带著一名军官打扮的人过来瞭,那人五十多岁,并不是一般的军人,他穿著华丽的军服,八字胡须,啤酒肚,光头,可是双目却囧囧有神,颇有戎马倥偬的气概。他后面跟著许多的侍卫,仿若衆星捧月一般。 王老爷指著灵鸢,似乎对那人说瞭什么,那人很满意地点头,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上天给她开的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人走后,王老爷用很友善、很和蔼的口吻对她说,愿不愿意嫁给那人做妾?听到这两个字,灵鸢下意识地摇头,王老爷却像变瞭一副嘴脸,冷冰冰地说,她必须嫁给那人,不由得她推辞。 灵鸢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皖城的最高统领者——李寻山。 她准备去找王老太求情,她那么和蔼,一定会帮她的,可是到瞭她的房前,却听到瞭她与少爷的对话。 “奶奶,我喜欢灵鸢,真的很喜欢,您能不能让她留下?我想娶她当我的妻子。” “傻孩子,她是什么地位,你是什么地位?不过是个不知来路的野丫头罢瞭,你以为我为何会对她那么好,还不是因为李督军要娶你的妹妹做妾,她死活不同意,我隻能另寻他法。这时灵鸢又入瞭府,以她的姿色,若是让她换你的妹妹,李督军肯定不会不同意,我便想著,隻能牺牲这孩子瞭。” 第165章165 灵鸢捂著嘴巴,不相信这种冰冷的话会从王老太口中说出。 到瞭这时,她隻能认命瞭。 嫁给李寻山,是她唯一的出路。 “现在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有我的荷包瞭吧?我在王傢做过丫鬟,自然会帮她们做许多针线活,所以他们有我的荷包也是不奇怪的。”灵鸢垂眸,又望向水影,“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荷包会落在案发现场,我嫁给督军后,一步都没有出府,这裡的丫鬟都能作证。” 水影拍瞭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我相信你是个良善的人。” 灵鸢似是笑瞭,淡淡道:“是吗?生活在这深宅大院,我自己有时候都看不清自己瞭呢。不过日子总是要过的,水小姐准备好下一步的动作瞭吗” “我得瞭少帅的令牌,可以自由行走于皖城,下一步,自然是要验尸——活人会说谎话,可尸体却从来不会。” “哦?”灵鸢饮瞭一口茶,“那恐怕会有些阻碍呢。” 水影不懂她的意思,灵鸢望著庭外的细雪,说:“一开始来这裡时,我以为皖城是一个新的世界,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哪裡又有新的世界?不过是痴人说梦罢瞭,这儿的思想比上海更加封建,他们奉行男尊女卑那一套,更加尊崇死者为大,故而你要开棺验尸,无异于打他们的脸,甚至亵渎他们的祖宗。” 水影一怔,她竟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 “都说天理昭昭,可我有时候就很疑惑,如果真有老天爷,我从未做过一点坏事,老天爷为何要这么苛待我?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在乎,我隻想回到以前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清贫,却是我最有安全感的时候。” 灵鸢的眼神带著不属于她年纪的深沉,“可若是没有老天爷,为什么王傢便遭报应瞭呢?那王小姐去佛寺祈福的路上,居然被流氓□□瞭,还怀瞭歹徒的孩子,王傢为瞭掩盖丑事,竟然逼迫王小姐嫁给那流氓,最后王小姐变成瞭无头新娘,那流氓也在几天后殒命瞭,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水影没有说话,隻是觉得悲哀。 灵鸢抿瞭下嘴,道:“王傢虽对不起我,可我并不希望他们遭受这样的厄运,毕竟在皖城,当我初来乍到、无亲无故之时,是他们出手相救,这是大恩,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愿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希望你能帮助他们,找出凶手。” 水影心裡瞭然,又问:“王傢为什么不报警,反而,要女儿嫁给施暴人?” “这儿的人们很顽固守旧,他们觉得女人若是被□□瞭就是丑事,以后决计不会有人要,要是闹大瞭更是不堪,会被所有人耻笑是残花败柳,所以,就隻能嫁给那流氓瞭。王小姐到死也没有想到,她好不容易走出瞭一个深渊,却要被推入另一个更深的深渊。”灵鸢将手指放在桌山,红色的指甲十分妩媚。 最后她说:“可笑吧,这个世界。”如今的她也是这样,在最好的、花一般的年纪,却被关在这深深的帅府裡,渐渐枯萎,直至凋谢…… 这个可笑的,吃人的世界。 问鼎天下 二人刚说完话,便有丫鬟通报说督军有请。 水影本以为李寻山是请灵鸢一人,可是丫鬟却说少帅也在,督军请七姨太和水影过去吃饭。 她们对视一眼,均是看到瞭对方眼中的无奈。 李寻山近日很是开怀,自己的亲儿子不光回来瞭,还答应继承他的事业,不仅如此,他宠爱的七姨太还怀瞭孩子,真是喜上加喜。不过他倒对李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持保留态度,毕竟是个女演员,在李寻山心裡,这些都是下作的行业,不过是一些有钱人傢养的金丝雀,他李寻山的儿子,应该配一个大傢闺秀才是。这些莺莺燕燕般的女子,充其量也隻能当个小妾。 可是,他对儿子一向宠溺,这是他李寻山唯一的儿子,基本是儿子要往东,他绝不往西。 这孩子却总是故意惹他似的,不光不听话,还叛逆,非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他也隻能由他去瞭。得知他在上海过得还不错,加入瞭巡捕房,做瞭炎曜的跟班,李寻山便也默许瞭。不过他总是放不下心,派人偷偷保护在儿子周围,以前儿子陷入危险,总是他暗中相助。 也罢,儿子想娶便娶吧,李寻山心想,就算那女子攀龙附凤也罢,觊觎他傢钱财也罢,有他这个督军坐镇,她总是翻不瞭天的。 桌上还有李寻山的另外几位夫人,她们均是笑著的,隻是这笑却很格式化,好像背景板。 李皖给他倒瞭一杯酒,李寻山一口闷下,却听李皖说:“父亲,我希望儿子结婚后,你能善待我的媳妇,不要对她严厉。毕竟,她是儿子心上最在意的人。” 李寻山心想,他倒听过水影儿的名头,是个很火的明星,可是这水影儿却是被迫嫁给李皖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下拿到瞭炎曜父亲私通革命党的信件,这女子是决计不会如此顺从的。 看到儿子认真的样子,不想拂他的兴致,隻是拍拍他,大喇喇道:“这是自然,我儿看上的女子自然是好的。” 正说著话,丫鬟通报七夫人和水影儿来瞭。 灵鸢首先进门,李寻山赶忙起身,招呼灵鸢坐下,她腹中可是怀的他的骨肉,李寻山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很是珍惜。 水影跟在她后面,李寻山本打算打个招呼,面子上过得去就成,谁知他看到水影,眼睛都直瞭——这女子雪肤花貌,身段窈窕,特别是那双眼睛,很晶亮,眼尾微微上挑,清丽中又带著高雅,果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人。 第166章166 李寻山心想,他奶奶的腿,老子纵横天下几十年,要不是她是儿子看中的人,他就算休瞭那八方妻妾都要把这绝色美人搞到手…… 李皖看到父亲的样子,隻是轻咳瞭一声,表示不满。 “老爷看到少帅的新媳妇儿太满意瞭,正在思考要送新妇什么礼物呢,你说是不是啊老爷?”二夫人抢先说,默默给李寻山解瞭围。她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看起来很是泼辣伶俐的样子。 “是是是,老二说得对。”李寻山赶忙收瞭遐思,要水影落座。 这几位夫人心裡都舒瞭一口气,一个七姨太灵鸢已经叫她们鸡飞狗跳瞭,幸亏这女子是少帅先看上的,若是成瞭老爷的姬妾,那这府裡哪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 “李督军,久仰大名。”水影隻是微笑道,给他敬瞭一杯酒。 李寻山哈哈一笑,心想这女子倒是直率大方,便一口喝掉瞭。 水影又向其馀几位夫人问好,大傢也一一回礼。 “你们不必拘谨,今天隻是寻常的一顿饭,看到佳儿佳媳都在这儿,我这心裡别提多畅快瞭。”李寻山草莽出身,并不讲究什么虚礼,隻是要大傢动筷。 水影望向瞭桌子,这桃木桌比她房间的还要大,上面摆满瞭美味佳肴,还有许多皖城名菜,比如醃鲜鳜鱼、问政山笋、徽州蒸鸡、胡氏一品锅、无为熏鸭、毛峰熏白鱼、炒虾丝、符离集烧鸡、李鸿章大杂烩、三河酥鸭、包公鱼、吴王贡鹅、王义兴烤鸭、八公山豆腐、奶汁肥王鱼、清汤白玉饺、淮王鱼炖豆腐…… 她偷偷望瞭李皖一眼,他并没有理他父亲的夫人们,隻是把她们当空气,闷头吃饭。 五夫人话语柔和,温温柔柔道:“老爷有福瞭,少帅有瞭这样的佳妇,肯定不舍得在外面跑瞭,这样老爷也可以多看看少帅不是?” “老五你这话就不对瞭,大丈夫志在四海,又怎么能被小情小爱所牵绊?” 见李寻山有些不悦,五夫人赶忙道歉,“是是是,我说错瞭,少帅人中龙凤,自然是不会不懂这些道理的。” 二夫人也顺著他们的话道:“我看这新妇就很不错,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后也会有分寸的,对不对?” 她本是皖城戏班子的一个戏子,后被李寻山所纳,不过以前形形色色的人看多瞭,自然会察言观色,这也是李寻山这么多年对她仍有情分的原因。 六夫人隻是安安静静地吃菜,不爱讲话,像个隐形人。而灵鸢不想参与这些事,也隻是默默吃饭。 “新媳妇儿,你看我这宅子如何?”李寻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水影点头,“皖城本就是山清水秀的地方,李督军的宅子在这城裡的高处,今日我和七夫人一道登临湖心亭,看著雪中美景,银装素裹,隻觉得心中畅快无比。而皖城自古就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三国时期便出瞭大小乔这样的绝代佳人,如今更是有督军和少帅这等风流人物。” 李寻山抚掌大笑,“这新妇有意思啊,我喜欢,儿子,你算是没看走眼。” 李皖微微一笑,给水影夹瞭一块鱼肉。 李寻山喝得尽兴,“老子总说,以后一定不会拘泥于这一方城池的,就算是这天下,将来也未必不姓李!” “父亲,你喝多瞭。”李皖提醒他。 水影心想,自辛亥革命以来,反帝反封建已经成瞭大傢共同追逐的目标,就算有袁世凯和张勋複辟那样的风波,也阻止不瞭历史的大潮滚滚向前,这李寻山虽然手握重兵,不可一世,到底还是眼界不够。 李寻山摆摆手,“你们就看著吧,老子以后一定会打下这江山,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有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金银财宝……” 二夫人赶忙说:“那自然是,老爷是雄伟大丈夫,英明无比,其他人哪裡是对手?” 几位夫人都跟著说是。 “可是李督军可曾想过,这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水影的声音很悦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一片奉承声中。 李寻山揉瞭揉眼睛,“你说什么?” “这背后,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丢掉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所谓的成功,也隻是建立在许多鲜血之上。我们都知道,‘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裡’,却很少人注意到下一句,那就是‘佈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佈衣百姓若是发怒,足以杀死掌权者,让所有旧势力颤抖!” “你大胆!”李寻山一拍桌子,空气都冷瞭三度。 李皖咳嗽瞭一声,道:“父亲,影儿不是故意的。” 李寻山却没有管他,而是直直对上水影的眼睛,眼裡似乎有血丝,“当今天下早已经乱成瞭一锅粥,军阀混战,各地都是烽烟四起,就算我不主动发起战争,你看奉军,直军,晋军,哪一个是吃素的?若是我退瞭,那么明天他们就会冲进来,你还能如此平安地跟我说这些话?” “李督军,你误会瞭,我知道当今天下礼崩乐坏,群雄逐鹿,自然是有能力者居之,我也并不是阻止您攻伐天下的计划,隻是您去年五月占领灵城,屠瞭整座城,今年八月又经过佩村,也是屠瞭全村的百姓,我想,这与您想得到天下是背道而驰的。若是您再这样,那么受到的抵抗隻会越来越多,想要得到天下也会越来越不易。” 水影的手指微拢,继续说:“无论怎样,老百姓是无辜的,督军自然可说大丈夫不拘小节,可这小节却不是别的,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还请督军在做出屠城的命令前,能够三思而行。当然如果您不喜欢听这些,那么就当成无知妇人的胡言乱语吧。”水影话语清晰,她喝瞭一杯酒,说。 第167章167 “你的话我听懂瞭,”李寻山面色稍缓,“隻是天下大事,你一介妇人,又怎么会懂?以后莫要说这些瞭。” 水影自然知道这些话会让他不悦,却不得不说。李寻山性情暴戾,又好杀戮,长此以往,恐怕对他,甚至对他整个傢族来说都不是好事。不过她能做到的也隻是善意的提醒,其他的,还是无能为力。 李皖默然,这也正是他所想的,当初他毅然决然地离傢,就是看不惯父亲滥杀无辜,可是李寻山总是刚愎自用,听不得劝。而今李皖为瞭得到权势,隻能回来,借助父亲的力量得到想要的一切。 如今的他,几乎总是在杀人,这算不算得上是子承父业? …… 二夫人又出来打圆场,很热络地问水影下午干什么,要不要和她去看凤阳花鼓,这花鼓热闹得很,喜气洋洋的,肯定很好看。 水影却说,她等下有事。 “你马上就要和少帅成亲瞭,就算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不就成瞭?”二夫人用手绢擦瞭擦嘴唇,笑著说。 “这恐怕不行,”水影放下筷子,淡淡道:“我等下,要去验尸。” 此话一出,空气似乎凝固瞭,大傢看她的目光不是在看美人,而是……像在看怪物,六夫人甚至将筷子上的排骨掉到瞭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二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纵然她巧舌如簧,也隻能说:“新媳妇儿,你是在说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无头新娘案的阴影已经笼罩皖城许久,这不,我马上就要结婚瞭,少帅答应我,说我可以去查这件事。若是办成瞭,不光可以救我的小命,还能为督军府树立威望,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那些新娘都死去大半年瞭?说不定都臭瞭。”六夫人讪讪地说。 “这有什么?我以前还看过很多奇形怪状的尸体呢,比如……”她看到衆人面如土色,便抿嘴道:“不说瞭,大傢吃菜,吃菜。” 密室谋杀 吃完饭后,她便动身去城东的王老太傢瞭,一刻也不耽误。有瞭灵鸢这层关系,相信是一个好的突破口。碧玉和蓝心还是跟在她身后,水影也没说什么。 在去王傢的路上,水影先找相关人员拿到瞭数起案子的档案,她率先看的就是王傢的那起。 死者名叫王秀娥,今年十八岁,照片上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孩子,又看瞭新郎的照片,相比之下就歪瓜裂枣许多瞭——不光贼眉鼠眼,眼边还有一道可憎的刀疤,一看就是个流氓地痞。 又看瞭落下的荷包的照片,那荷包有些残破,好像是被手指抓过的,隻有反面沾到瞭血,正面并没有。 “少夫人,到瞭。”开车的人提醒她,这人是勘察过本案的巡捕,姓刘,五十岁左右,水影特地要他也来,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虽说是巡捕,可老刘却不是专业人士,隻是一个受过伤的军官,不能再上战场瞭,才被派到分管巡捕。现如今兵荒马乱,身强力壮的早被派到瞭前线,要不就是成为瞭帅府的护卫官,隻有他这种老弱病残才会被派到后方,管这些琐事。 水影收瞭文件袋,却见王老太和王老爷已经在门口等她瞭。 王老太年过八十,手上拿著一串佛珠,她杵著拐杖,听说水影是帅府的新少夫人,便和和气气地将她迎进瞭门,王老爷倒是精明强干,还为她倒瞭茶。 听到她说明来意,二人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心裡却都有点不信,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难道会查案?可是李督军特意打电话来,说要好好招待水小姐,二人也隻能照做瞭。 水影提出,想先去检查一下王小姐的厢房。 王老太因为腿脚不便,不能作陪,便由王老爷陪著她一同前去。 “小女的房间我们一直没动,就保持著案发的样子,隻是把尸体给埋瞭,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闺女,怎么就这么命苦!”王老爷心裡很不是滋味,伸手将门推开。 “吱”的一声,木门缓缓打开,阳光照瞭进去,水影隻见灰尘在房间飞舞,入目便是一大滩血迹,地上画出瞭尸体轮廓的线。 她小心地踏入房间,隻闻到瞭一股潮湿的霉味,这房间已经半年多没见光瞭,有味道也是情理之中。 “头呢?为何隻有身体的轮廓?”水影疑惑道。 “怪就怪在这裡,头已经不翼而飞瞭。” 水影蹲下来,仔细地观察地上的血迹。血迹并没有想象的多,若受害者是还活著的时候被人砍头,血液应该呈喷射状,因血压喷的到处都是才对。 不过近一步的情况还是要验尸之后才能知晓。 “老刘,你还记得当时的荷包在哪裡发现的?”水影突然问。 老刘如实回答:“在这裡,正好在尸体的旁边一尺的距离。” “有意思,”水影双手抱臂道:“如果荷包是先丢到此处,凶手再砍头的,那地面上的血迹会空出荷包的形状,并且荷包正面也会有血迹,可是我们能够清楚地看见,地面上并没有荷包印。倘若荷包是凶手行凶后再丢到这裡的,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瞭。” 老刘不解,“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是要把嫌疑引到七姨太身上,凶手知道督军宠爱七姨太,若是现场有她的荷包,督军为瞭包庇她,一定会遮掩此事,事实看来凶手也成功瞭,你们不就半年没有管此案瞭吗?” 老刘有些面红耳赤,他的确是听从督军的命令,暂缓此案的调查,与其说暂缓,不如说是搁置。 “少夫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傢女儿做主啊!”王老爷恳求道,他看水影探案专业,心中对她的疑虑也打消瞭大半,隻觉得她是真有本事的人。 第168章168 水影颔首,“隻要你们好好配合,我自然会尽全力探查真相。” 她环顾四周,房间的摆设很精美。朱漆雕花的洗脸架,梨花木桌椅,上面摆著笔墨纸砚,椅子上雕刻的花朵似乎散发阵阵香气。 深棕色的绣床,帘子垂下丝縧,上面挂著翡翠,还有一些油纸窗户,窗前有一个屏风,旁边摆著几个木箱子,是王小姐放嫁妆的箱子。除此之外,西墙上还挂著一副水墨烟雨图,左右挂著一副对联,上面的字飘逸灵动,听王老爷说,是王秀娥自己书写的。 水影的眼前仿佛看到一位静雅贤淑的才女在房间吟诗作画的场景,隻可惜一切都回不去瞭。 “我再确认一遍,这半年来,你们没有动过这房间的陈设吧?” “没有。”王老爷捋瞭捋胡子,“这件事对老太太刺激很大,这毕竟是她看著长大的孙女,从小就疼爱无比。秀娥一出生母亲就难産而死瞭,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再娶,我这个当爹的将她当做掌上明珠一般,要不是发生瞭那件事,我们一定会为她挑一个最好的青年才俊。” 水影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件事指什么,可是这明明不是她的错啊,为什么要她为一件别人犯的错买单,甚至还要嫁给那个无赖?真是让人唏嘘。 “这房间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你们在结婚的那天,听到房间传来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啊,房间前门外都围满瞭下人,还有喜婆,我记得那日午时我还跟女儿说瞭很多体己话,后来女儿梳妆完毕,我们便都出去瞭,开始炸鞭炮,谁知一刻钟后,等喜婆再进去,女儿就已经成瞭无头新娘。”王老爷捂著胸口,无论过瞭多久,想到那一幕,他还是会全身发抖。 竟是一起密室谋杀案? 按王老爷所说,整个案发过程隻有一刻钟的时间,凶手来无影去无踪,要不就是会变戏法,要不,就真像他们所说的,是狐仙作乱。 水影自然不信第二种可能,凶手不过就是变瞭个戏法,隻不过这戏法著实高明,蒙骗瞭所有人而已。 她又请求王老爷带她去灵鸢以前生活过的房子。 一行人穿过花园,还没到下人房,隻见那房边站著一位白净斯文的公子,他身材瘦削,头发极短,隐约有病态,目光一直黏在那门口,像失瞭魂魄一般。 王老爷惊道:“茂儿,你不在书房读书,怎么在这裡?” 王茂一愣,似被他们的阵仗吓瞭一跳。 水影心想,这王茂就是灵鸢口中爱慕她的公子吧,隻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到底是意难平瞭。隻是她没想到,事情都过去瞭快半年,王茂还流连在灵鸢的居所前,也不知道此人是痴情还是执拗瞭。 “我隻是随便转转,他们是……?”王茂有些尴尬地用拳头抵著嘴,咳嗽瞭两声。 “这位是督军府马上要过门的少夫人,今日特地来调查你妹妹的案子。”“贵客来临,我们府真是蓬荜生辉啊。”王茂给水影行瞭书生的礼。 水影也回瞭一礼。 为瞭顾及督军府的面子,水影隻是说:“七姨太和我说起过她曾借住于贵府,有一些贴身的衣物放在这裡,便想著忆苦思甜,今日让我过来取一下。”绝口不提这案子和七夫人有关。 水影和两位丫鬟进入瞭屋子,这屋子和刚才小姐的厢房简直是天差地别,不光采光不好,还很逼仄,隻有几张很狭长的木头床,为瞭节省空间,每张上面都会睡五个丫鬟,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瞭,可以说这张房就隻是为瞭睡觉,毫无生活乐趣可言。 她们走到瞭灵鸢居住的床榻。 灵鸢没有什么东西,隻留下一床缝补过很多次的棉花被,床头放瞭一个小木盒,裡面有一些荷包。她的手工活不错,也许是童年贫困,不光卖艺,有时还会做一些手工活去卖钱。 水影又叫灵鸢同床的丫鬟过来问话,这丫鬟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却是极大,隻是她神态恹恹,眼眶凹陷,似是大病初愈。 据她说,小姐出嫁那段时间她曾生瞭病,主人觉得不吉利,就要她在下人房裡养病。有一天迷迷糊糊的,隻见一个身材娇小的丫鬟过来取荷包,因为下人房采光不好,主人又不让她们白天点灯,说浪费,所以她也看不清楚。 “你们府裡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倒是有一件,”丫鬟舔瞭舔干涸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那段时间,傢丁总在后院发现一些被砍头的小鸡小猫,特别瘆人,傢丁还以为是谁在恶作剧,谁知道后来,被砍的就是小姐瞭?” 什么?! 水影一惊,难道凶手是王宅裡面的人……那凶手先用动物来练胆子,等到活人的时候才不会那么害怕。 …… 就在水影要回大堂时,王茂叫住瞭她,说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说,碧玉和蓝心隻是退到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王老爷却跟在水影身旁,他知儿子一向笨嘴拙舌,生怕儿子会说什么话冒犯这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却见王茂有些不自然地扣瞭扣脑袋,嘴唇嗫嚅瞭几下,问水影:“她,过得还好吗?” “你个孽障,七姨太也是你可以惦记的?”王老爷被气得不轻,压低声音道。 “七夫人过得很好,你放心。我听七夫人提起过你,她说在王宅时,你对她颇为照顾,就像亲生哥哥一般,如今她这个妹妹怀瞭孕,也很感念王傢的恩德。” 王茂脸色一白,仿佛隻听到瞭“亲生哥哥”这几个字。他脚下打瞭个趔趄,差点站不稳,隻是深深地吐瞭一口气,好似从胸膛最深处而出。 第169章169 开棺验尸 日落西山,天色渐晚,层层晚霞像鱼鳞一般,在天空铺排开来,王宅已经点上瞭灯笼,稀稀疏疏的,丫鬟们已经开始准备上晚饭,脸上写满瞭忙碌。 王老太端坐在檀木椅子上,身边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伺候,还有一个跟随她多年的老妈子立在一旁。她用湿巾擦瞭擦手,其中一个小丫鬟突然手一软,打翻瞭盆子,地上全都是水。小丫鬟面如菜色,赶忙跪下磕头求饶,王老太却并不恼,隻是温声说要她下次注意。 水影从后宅走入大堂时,看到的就是如此景象。 王老太见水影来瞭,和蔼一笑,招呼她坐下吃个便饭,可是水影的心头却横亘著另一件事——这件事她明知不好开口,却不得不做。 水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多谢您的好意,吃饭就不必瞭,当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王老太仍是微笑著,等她继续说,那神情好像三月温暖的风,水影甚至觉得,什么要求在她这裡都能得到满足。 “王小姐虽遭毒手,可是死因仍然不明,所以我想恳求您,让我开棺验尸,还王小姐一个清白。” 王老太的笑霎时僵在脸上。 隻是她到底见惯瞭大场面,风度仍是极好地说:“我的孙女,不就是被歹人砍下头颅瞭吗?本已经很凄惨瞭,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开棺验尸?” 水影很耐心地解释道:“这隻是我们明面上看到的,如果不让我亲自去看尸体,那么死因仍是不明的。也许凶手先给小姐喝瞭毒药,让小姐中毒而死,再砍下她的头颅也未可知呢?如果是这样,死因就是中毒,而不是砍头瞭。如果我能亲自去看看,一定能有更多发现。” 王老太的脸色却骤然冰冷起来。 “妈,您消消气,别气坏瞭身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王老爷打圆场道。 王老太却看也没看儿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水影。 “其他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我傢秀娥已经入土为安瞭,”她冷冷地说:“我王傢祖坟不光埋著秀娥,还埋著王傢祖祖辈辈的先人,如果你要验尸,就是让王傢祖祖辈辈不安宁。如果老身今天答应瞭,等我百年以后,决计无法面对王傢列祖列宗。” 王傢的丫鬟们早已经噤若寒蝉,她们从未见过老太太如此冰冷过。这位历经风霜的老太太,无论面对何事,从来都是笑著的,可是如果真触瞭她的逆鳞,后果便不堪设想瞭。这也是她们虽然觉得她和蔼,却仍旧小心行事,不敢出一丁点差错的原因。 “秀娥小姐如今死不瞑目,你们就不想将凶手捉拿归案吗?”水影瞟向站在一旁的望向王老爷,隻见他低著头望著自己的鞋尖,不发一言。 水影缓缓道:“王老爷,您刚才不是说要我还你女儿公道吗,难道这么快就忘瞭?”王老爷似乎有些触动,他望向自己的老母,以一种祈求的眼神。 王老太却视若无睹,还没等他开口,就说:“不必再劝瞭,你是督军府的新夫人,哪能做我王傢的主?今天就算是李督军站在这,我老太太也是同样的说法。” 她颤抖著站起来,将拐杖重重地捶向地面,斩钉截铁道:“今天谁要是敢开棺,就从我老太太的尸体上跨过去!” 水影深深吸瞭一口气,面对这样顽固的老太太,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去别的遇害新娘傢看看,可是又转念一想,这王老太不过是皖城守旧派的一个缩影,她不同意,难道其他傢就会答应吗? “王老太太,我尊敬您,当您是长辈。”水影上前一步,鼓起勇气,仍然不死心道:“逝者已矣,可是活著的人却不能得过且过,我听王老爷说您特别疼爱这个孙女,为瞭她的幸福,筹谋瞭许多。我想您也不希望,秀娥小姐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死瞭吧,这样岂非是亲者痛,仇者快?我保证开棺后会小心对待秀娥小姐的遗体,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地轻慢……” “少夫人若是不吃饭,就请离开吧,老身要用餐瞭。”王老太仍是很坚决地说。 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当下甚至侧过脸去,不想再与水影说话。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瞭三声枪响。 这三声枪响十分有震慑力,前两声往天空上射去,当作警醒,最后一声直接往王傢的匾额上打瞭一枪,十分嚣张。 衆人慌忙大叫,吓得捂住耳朵,有的丫鬟还吓得蹲瞭下来。 李皖一身军服,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头,后面跟著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他收瞭枪,挑眉道:“是谁在说我父帅?” “不知少帅来临,有失远迎啊!”王老爷作瞭一个深深的揖。 水影感激地望瞭李皖一眼,看来软的不行,隻能来硬的。 原来李皖一早就知这事不易,便带瞭一队兵守在离王宅的不远处,老刘见状不对,便去门外告诉李皖知晓。 王老太却面若寒霜,“少帅这是作甚?似是与我王傢有什么大仇一般,你的满月宴老身还去做过客的,没想到少帅却兵戎相见。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也太不把我王傢看在眼裡瞭吧。老身这就去督军府分说分说,看李督军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母亲,别说瞭。”王老爷疯狂朝她使眼色,死命地扯王老太的袖子,示意她噤声。 王老太却甩开瞭他的手,“世风日下,我倒要看看,这皖城还有没有规矩可言!” “在这裡,我就是规矩!”李皖负著手,呵呵一笑,“老夫人,这皖城谁不知道,我与父亲二人父子连心,是故我的意思就是父帅的意思,老夫人不是肚子饿要吃饭么,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找我父帅?” 第170章170 “你……”王老太一时语塞,又痛心疾首道:“若是开棺,待我百年之后,祖宗定会不安……” 李皖“啪”的一声,把枪放在桌上。 “摆在你王傢就两条路,第一,我一把火烧瞭你傢祠堂,让你列祖列宗现在就无法安生,第二,让水小姐开棺验尸,百年之后的事,那就百年后再说……你们选吧。” “你……你们这群强盗!就不怕下地狱吗!”王老太气得直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老子杀过的人足以让老子下地狱瞭,”李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冷哼瞭一声,“还怕多这一件事?” *** 王傢的祖坟在皖城附近的一座山上,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天已经漆黑,隻有几点星子挂在空中,像黑绸上撒下的珍珠。 士兵拿著火把,护送李皖和水影上山,王老爷为瞭指路,也跟著他们。水影背瞭一个佈包,李皖从她手中接过,问她这是什么,水影隻是莞尔,说这自有妙用。 虽是冬夜,一行人却走的很急,大傢呼著热气,干劲十足。 入目是一大片墓园,许许多多的墓碑排列著,让人眼花缭乱。 “就在这儿。”王老爷擦瞭一把汗,带著衆人走到其中一块墓碑边,说。 李皖点头,对著士兵做瞭一个手势,大傢心领神会,立刻开始掘墓。 “请等一下。”水影从包裡拿出尺子,又给瞭老刘一个笔记本,让他帮忙记录。 认真地丈量坟堆的长宽高,准备就绪后,才要士兵开干。 …… 水影立在一旁,手上不自觉地开始扣指甲,她的心髒砰砰直跳,心中却是带著光明的念头,终于离真相更进一步瞭。 棺材已经挖出,墓园裡静悄悄的,大傢都屏气凝神,等待棺材的开啓。 “不好意思,再等一下。”水影又从包裡拿出皂角,用火点燃,再用麻油给开棺的士兵们涂在鼻端,自己也涂上,最后拿出几块薑片,给士兵含住。 “可以开棺瞭,切记,开棺时一定要紧紧闭住嘴,不要让秽气冲入。” 士兵们点点头,用力移开瞭棺材盖。 果然是一具无头女尸,还好天气冷,尸体没有腐烂得很快。 水影检查瞭尸体头脚朝向,再测量尸体颈部和脚距离墓碑的远近,对老刘说:“死者身材娇小,算上头的长度,身高应该在四尺五寸。” 老刘赶紧记录。 水影拿著煤油灯走近,仔细地观察。 她突然发现死者的皮肤上有深色小疱,十指甲青黑,虽然因为没有头而看不见面部,可这很明显表明,死者是中毒而死的,而这毒便是……“死者死于砒霜中毒,死后被人砍去脑袋,切口处并不平整,可见凶手不是刽子手一般的熟练,而是砍瞭许多刀才成功。”水影十分肯定地说。 衆人皆是一惊,看来狐仙索命到底是无稽之谈。 “那小姐们结婚前疯疯癫癫,似是被狐仙附身之事作何解释?”老刘摸瞭摸胡须,问。 “有可能被人下瞭□□,又或是受瞭别的什么刺激,反正绝对不是神鬼之力。”水影思索瞭一下回答。却见李皖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望著自己,她突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啪啪打脸,不禁心虚地低头——水影能够查案就是借瞭狐仙的名头,现今却自己否定瞭鬼神之说,他不会是猜到瞭什么才这样看著自己吧。 算瞭不管瞭,都走到这一步瞭,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水影突然问王老爷:“秀娥小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胎记,我好确定她的身份。” 王老爷本躲在一边,不敢去看尸体,听到水影问自己,便说:“小女一岁时乳娘没注意让她胳膊烫到瞭,留下瞭一个月牙一样的印记。” “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王老爷非常确定道。 梦中血泪 水影戴上橡胶手套,轻轻地抬起死者胳膊,一点一点地卷起她的袖子。 入目果然看到一月牙形状的黑色烧伤。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对。 为瞭确定心中所想,她又检查瞭死者的阴|户,发现她仍是处子,并且没有怀孩子,和灵鸢所说的王小姐被人侵犯而怀孕的事实显然不符。 “这不是秀娥小姐!”水影因为太激动而没有控制声音。 “你说真的吗?”王老爷差点喜极而泣。 水影拿起煤油灯,“你们看,这烧伤是最近才弄成的,并不是十几年前的旧伤,看来凶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连这点都想到瞭。”她并没有提孩子的事情,隻是不想这个秘密让更多人知道,以免王傢被人闲言碎语。 李皖有些犹疑,“那这是谁?” 水影美眸闪瞭一下,摇头,又问王老爷,“你们王宅最近有没有丫鬟失踪?” 王老爷有些茫然,“我平时不太管后宅之事,至于丫鬟嘛,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我明日会询问母亲,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 时间已经很晚,李皖和水影一同乘车回傢,这车是李为乐的爱车,从国外进口的别克汽车,外面装著防弹玻璃。有钱人傢就是这样,时时刻刻要防备著别人害自己,更何况是一城的督军? 水影没有说话,隻是目光望向瞭窗外,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街道空荡荡的,小贩也收摊回傢瞭。 李皖却看著水影的侧颜,陷入瞭沉思。她皮肤很白皙,是那种透亮的白,睫毛很长,嘴唇嫣红,不说话时,嘴唇微微上翘,给人很亲和的感觉。风儿一吹,几缕长发飘散在耳边,有种灵动的俏皮。 第171章171 李皖从没有这样近地看过她,曾几何时,这个位置是炎曜的,他不敢奢望。而他李皖隻能坐在前面,亦或是乘另一辆车,远远地看著她。 如今这样近的距离,仿佛一低头,就能亲到她的唇瓣,是他以前绝不敢有的奢望。 两天后,她就会是他的妻瞭,他们还会有更多美好的回忆……一想到这,李皖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他默默地想,如果是做梦,他多么希望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李皖突然想再靠近一点,他默默地往她身边移瞭一点,水影却愣瞭一下,说:“我刚碰过尸体,不干净。” 李皖知道这隻是她找的借口。 看瞭一眼手表,时钟已经过瞭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瞭。 “昨天早上的狐仙上身,是你演的一出戏吧。”李皖突然淡淡道,“没想到你为瞭查案,居然会做出这种事,不惜自毁形象。” “……” 水影无话可说,这是事实,可是看他的表情,却并没有很愤怒。 他突然一把搂过她,一隻手按著她的头,强迫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水影没有反抗,隻是鼻尖闻到瞭古龙香水的味道,这是以前的李为乐永远也不会用到的东西,而李皖却能轻而易举地买到。 李皖深深嗅瞭一口独属于她的香气,突然抓住她的柔荑,叹瞭一口气。 “也许我的控制欲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可是我真的很不安,毕竟是用卑鄙的手段得到的你,所以不知道你哪天就会消失,让我永远也找不到,隻剩下自己一个人。” 水影不知说什么,隻是陷入瞭沉默。 “这案子你想查就去查吧,我答应你,我们结婚后,就会让你自由,不会再派人看著你。” 李皖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过不要紧,隻剩两天。 两天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瞭。 *** 水影这晚睡得很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前世的那场沉船,水一点一点地漫过船舱,将她淹没;一会儿又梦到炎曜,他决绝地对自己说,是她先抛弃他的,他们二人死生不複相见,无论水影怎么喊,怎么哭泣,他就是头也不回地走瞭,铁石心肠一般。 最让水影印象深刻的梦境,是她又回到瞭晚上去的王傢祖坟。 隻是不同的是,这次隻有她一个人。 水影虽然胆大,可心裡总是有些发毛。 她提著灯笼,远远的,便见王小姐的墓碑前站著一个穿著嫁衣的新娘,嫁衣如火,这次的女子是有头的,不过她披著红色的盖头,让人看不清脸。 突然,那女子掀起盖头,不是王小姐的样子,而是一张水影从没看过的脸。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那女子伸出手,对著水影留下瞭血泪。 水影想逃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就像定住瞭一般,好不容易转身。 身后突然出现瞭另外四位新娘,均是对著水影哭泣,鲜血从她们的眼鼻处簌簌流下。 被她们包围著,茫然无助,隻是蹲下来,捂著耳朵。 可是她们却慢慢地朝水影围拢…… …… 水影从梦中惊醒,隻觉得冷汗涔涔。 这个梦境太过逼真,又那么恐怖,让她有些胸闷。 天才刚刚亮,蓝心听到房间有动静,便提著灯过来寻水影,见她隻是被噩梦魇住瞭,才稍稍放下心来。 “才早上七点呢,少夫人要再睡一下吗?”蓝心问,声音听不出起伏。 水影摇头说不必,自己现在就起床瞭。 “今天的任务更重,要查验王小姐新郎的尸体,还有另外几位小姐和她们夫婿的尸体。” 水影心想,王小姐的夫婿是个地痞,好像还是孤儿,自然没有开棺验尸的阻碍,而皖城不大,其馀几傢肯定或多或少都听闻瞭昨天的事情,有瞭王老太的前车之鉴,想必也不会过多阻拦。 李皖今天有事,便派瞭老刘和昨天那队官兵跟著她。 果然如她所料,王傢夫婿被丢入瞭一座荒坟,虽不至于是乱葬岗,可是和昨天的王傢祖坟对比起来,却十分草率,杂草横生,荒芜冷寂。 水影惊奇地发现,这坟塚周围似乎被动过,难道有别的什么人先于她而开棺的?! 待大傢做好防护后,赶紧让士兵帮她打开。 “这裡有女人的头啊!”第一个看到的士兵差点跌坐到地上。 水影定睛一看,那地痞流氓的尸体上正放著一个女人的头颅,经过切口的对比,就是昨天王小姐坟裡的那位。 她点头道:“这就是瞭,我们一直不知道所谓的新娘头颅到底去瞭哪裡,没想到被凶手给丢到这裡来瞭,那人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会有人把新郎的墓打开一探究竟。” 老刘赶忙做好记录,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巨大的发现。 水影开始为新郎验尸,这地痞也许是生前和人打架斗殴许多次,身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旧伤,死因是一刀毙命,正中心髒,凶手出手狠戾,又十分精准,好似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我猜想其他几对新人也是这种情况,尸体不是新娘的,而且新郎坟裡有陌生女子的头颅。”水影大胆假设道。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隻是这些“新娘”的切口都是歪歪扭扭的,不平整,而且力气和用刀情况也有些不同。至于新郎,好似全是一人所杀,这人一定是受过专业训练,才会如此冷血,出手毫不犹豫。 …… 水影又开始研究他们的档案,发现这些案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第172章172 “新娘”均是正经人傢的女孩,而新郎却并非良人—— 第一位,城东王傢,新郎是地痞流氓,奸污妇女,恶贯满盈,自是不必说。 第二位,新郎傢财万贯,却是八十岁的老头子,死瞭好几任老婆,而新娘刚满十六,正是含苞待放之际,却因为傢贫被父母强行定下瞭这门亲事。 第三位,一位纨绔的公子哥儿,正事不干,成天总是吸大烟,搞得自己像个骷髅头,骨瘦嶙峋。新娘傢欠新郎一笔巨款,才被父亲强行订婚。 第四位,他是一个壮汉,隻不过脾气火爆,上一任老婆就是被他傢暴而死。而这位新娘不过是为瞭爷奶守孝瞭几年,使得年龄稍有些大瞭,父母便逼她嫁人。 第五位,倒是个贫寒的读书人,和新娘也算是情投意合,可他却软饭硬吃,新娘还未过门就露出真面目,成功霸占新娘傢的财産,挪为己用。 如若嫁瞭,这些新娘的后半生必定会愁云惨雾,不得幸福。 水影的脑中似乎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可是她却不敢确认,毕竟这件事太匪夷所思,如若是真的,那就真叫人瞠目结舌瞭。 这时,王老爷派人给水影送信,说王宅果然有一小丫头失踪,那丫头是新买的,个子很小,还是个哑巴,很没存在感,她隻是给管傢留瞭一个字条,说母亲重病,要回傢探亲,就再也没消息瞭。 水影立马询问别傢的情况,发现他们也是有小丫头走丢,隻是没太注意,就没和巡捕说。 她闭上眼,认认真真地回忆案发现场的情况。小姐们的厢房都很典雅,是传统大傢闺秀的住处,可是一定有什么共同之处,是她漏掉的。 一定…… 水影蓦然睁眼,她们的厢房都有一个木箱子是靠著窗户的,箱子前面还有屏风。 凶手在婚礼当天将不起眼的丫鬟毒死,放入木箱中,当鞭炮响起时,所有人都围在前门,凶手杀完人后便将丫鬟的头颅装进盒子,再躲进箱子,等大伙进门后混乱之时从窗户逃出,便神不知鬼不觉瞭。 绝望夜莺 回到督军府后,水影将自己的推论与李皖全部说瞭。 他俊逸的眸子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各位小姐就是凶手?那她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水影将档案递给李皖,说:“小姐们不愿屈从于自己的命运,机缘巧合下又被有心之人利用,聚集在一起,为她们提供行动方案,所以,才出现瞭这件怪力乱神的无头新娘案。而那人,很有可能来自暗夜组织,并且是组织的核心成员。” 她并没有在李皖面前避讳暗夜组织,因为以前他跟著炎曜查案时,早就对这组织有所耳闻瞭。她也知道,李皖曾经和暗夜组织做过交易,才能拿到那封信,却并不知晓,他付出过什么代价。 李皖的目光定在那档案上,从上到下浏览完,水影又给他一副自己画的草图。 “这是我根据新郎致死的伤口画出来的武器形状,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那刀具有弧形的双面铁制刀刃,便是在阿拉伯南部代代相传的嘉比亚弯刀。” 水影清楚地记得,当时坐船回国,她向船长通风报信,那船长的腰间就挂著这么一把刀,刀柄还是非洲犀牛角所制。水影觉得这刀特别,还多看瞭一眼。谁能想到那船长居然和暗夜组织是一伙的,不光自己被他们所害,丢瞭性命,就连整座船都没保住。 这次暗夜组织派出的成员,很有可能就是那船长,也就是李寻山的军师冯先生!没想到,去往北平隻是他放出的假消息,真人居然还潜藏在皖城,隻是又换瞭一个身份。怪不得炎曜派人在北平打听瞭许久也不见他的踪迹,这分明就是一个幌子。 一想到此,水影有些紧张,连额头都冒出瞭冷汗。以前这组织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与他们也隻能暗地裡交锋,而这次,总算要明面上决战瞭吗? “影儿,别怕,有我在。”李皖搂住瞭她,“我会保护你的。” 水影抬头看他的眸子,这眸子浓黑,像浓重的黑夜一般。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时还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眼睛裡写满瞭真诚,可是现在给人的感觉,却像一个成熟有血性的男人瞭。 她拍瞭拍他的手背,朝他点点头。 水影坐瞭下来,定瞭定心神,“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小姐们的下落,不要让她们被坏人利用而走上歧途。这样周密的计划,主使人绝对会和她们亲自交代的,而不是隻派人送信到傢裡。可是皖城比较传统,特别是大户人傢的小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够名正言顺去的地方也很少,到底是哪个地方呢?” “如果说妇人小姐最喜欢去的,就是位于城北的西庐寺瞭。上个月是水官大帝的生日,相传这天该神会下凡为凡人解厄,所以城裡的很多人都去瞭那裡,准备香烛祭品拜祭,以求平安。”李皖思索瞭一下,又说:“老刘之前也调查过,发现这些小姐都去过那座寺庙。” “我们明天就去那裡。”水影美眸在灯下晕著光亮,像暗夜裡的流星,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毕竟他那么忙,有没有时间还未可知。 她补瞭一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好,明天我们一起去。”李皖隻是说。 这时,蓝心敲瞭几下门,端进来的一个红木盘,上面放著水影的嫁衣,碧玉跟在她身旁,脸上没有表情。 蓝心说:“少夫人,这是皖城最好的绣娘为您制作的嫁衣,您试一下合不合身,如果有不满意的,明天还能帮您改。少帅已经试过瞭新郎装,他很满意。” 第173章173 水影惊瞭一下,后天便要成亲瞭吗,时间过得可真快。 这也意味著,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瞭。 “我……先出去。”李皖轻咳瞭一声,说。 水影在蓝心和碧玉的伺候下将嫁衣穿上瞭身,这是中式的凤冠霞帔,并不是西式的婚纱。绣工却是一绝,绣有玉兰,海棠和牡丹三种花纹,穿上这嫁衣,水影的气色被衬得极好,雪白的脸蛋似乎也被嫁衣染上瞭红晕。 对著镜子,有些发怔,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穿上嫁衣却是这种场景。这时,镜中却出现瞭李皖的脸,他的眼中流露出惊豔之色,似是看痴瞭。 突然大步走到瞭水影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镜中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看起来倒是极为相配。男人俊逸高挑,女人绝代风华,男人不知不觉地牵起瞭女人的玉手,对著镜子,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一颗心似乎激动地快要跳出来。 碧玉望著二人牵著的手,却默默地垂下瞭眸子,狠狠地咬瞭一下嘴唇。 …… 天色已经很晚,水影洗瞭个澡后,就躺下瞭。 脑中思绪纷飞,回想著今日的一切。 明面上,她是去查案验尸,收获颇丰,可是暗地裡做的,却一点也不比明面上的少。 比如,碧玉答应瞭她的要求,告诉瞭她自己父母在后山别院的确切位置,比如,她验尸回来故意经过瞭皖城大街,说想逛逛,进瞭很多店铺,采买瞭许多吃的玩的,实际的目标却是彭记糕点铺,在给掌柜付钱的时候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有父母的位置。 又比如,她观察瞭督军府的佈局,发现军机厅虽然把手严密,可是裡面最重要的东西都是一些军事佈防图,而后山李皖的妙学斋书房,才更有可能是密信的所在。 书房与别院虽然都在后山,相距却很远——别院在半山腰,而书房则在山脚下。炎曜若真准备帮她营救父母,必定是便宜行事,不会带很多的人,若是去山脚的书房,一定会惊动整个督军府,所以对于拿密信,还是自己出马比较保险。 晚上八点是书房士兵换岗的时间,利用那十分钟的空隙,说不定能够成事。 眼前又出现瞭李皖认真的样子,他说瞭会保护她,可是这保护又何尝不是建立在限制的基础上?就像一隻夜莺,本来渴望自由的天空,却被人硬生生地折断翅膀,关在一个黄金笼子裡,隻能被迫为一位主人歌唱,若是主人厌弃瞭,等待它的也隻能是毁灭的命运…… 他们二人本就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既然有不同的选择,就不该强扭在一起。 她缓缓地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养精蓄锐。 明天迎接她的,注定是一场恶战。 *** 距离成亲还有一天。 李皖一大早就整装待发瞭,他换上一件崭新的军装,对著镜子,戴上瞭军帽,以前那件染瞭血腥气,怕她不喜欢,已经扔瞭。快步来到水影的厢房,推开门,发现她已经梳洗打扮好,神采奕奕的样子。 二人一道吃瞭早餐,便上车往西庐寺而去。 昨晚下瞭一夜的雪,街上结瞭一层厚厚的冰,傢傢户户的房簷上都挂著银光。又是去郊区,车行缓慢,偏偏那雪又洋洋洒洒而下,雪花晶莹透亮,从灰暗的天空盘旋而下,一派冬日的静谧景象。 今日不是佛诞,寺裡并没有多少人,李皖披著狐狸毛的披风从车子下来,又撑开一把黑伞,才打开车门,要水影下车。 她穿的很厚实,又戴上瞭披风,整个人被包的严严实实,隻露出一双清丽又明亮的眸子。 路人看到他们的打扮和后面的一队士兵,纷纷侧目,几个胆大的孩子靠近瞭一点,便被母亲拦下,说不许冲撞贵人。 远处隻有几个沙弥在打扫,一名稚气未脱的沙弥前来,朝他们双手合十,问道:“阿弥陀佛,请问二位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水影向他回瞭一礼,“我们来调查最近的无头新娘案,还请方丈出来问话。” 小沙弥面露难色,扣瞭扣脑袋,“方丈正在闭门清修,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瞭,这恐怕有些难度。” “你们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如果是见面的话,是两个月前,后来,方丈就闭门不出,每日隻要我们去给他送吃的。” “他的声音呢?也和以前一样吗?”李皖问。 “差不太多,隻是好像哑瞭一点。”小沙弥回忆道。 “不好!”水影有些急迫地问小沙弥老方丈的房间。 沙弥回答后,水影便迫不及待地赶去瞭。 推开门,禅房空无一人,隻留下一滩已经很淡的血迹,似是被人打扫过。 李皖让士兵搜查整个禅房,终于从柜子裡找出老方丈的尸首。 那尸首被密封的很好,还包上瞭一层活性炭,再加上是冬天,自然没有很大的味道,所以小沙弥们也没发现。 几个小沙弥被吓瞭一大跳,有些惊魂未定。 水影说:“这两个月有没有人和他接触过?” “如果有,那就是给方丈送饭的眠空师叔瞭。”领头的小沙弥回答,“眠空是最近才加入寺庙的,师傅每次送饭都是指定他进去。可是有次我见他人在外面,没有张嘴,裡面却传来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猜想,这人用的是腹语。虽然他的嘴巴没动,却仍旧是用声带发音,隻不过他通过练习使得口部看似完全没有动作,再配合相关专业的技巧,使人産生一种声音从别的地方发出的错觉。"水影灵光一闪,又说:“对瞭,快将眠空抓住,别让他跑瞭!” 第174章174 李皖向士兵做瞭手势,他们赶忙做鸟兽状散开。 趁著搜寻的间隙,水影询问小沙弥此人的长相,还有来历。小沙弥说眠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剃发之前两鬓斑白,目光锐利,看起来并没有出傢人的慈悲为怀,反而有些杀气。当时方丈看他无依无靠,又态度诚恳,才答应收他进门,小沙弥们看他年纪大,才尊称一声师叔,没想到居然引狼入室瞭。 不一会儿,老刘突然焦急地说:“不好瞭,在眠空的禅房没有看到他,寺庙的其他地方也没有。” “什么情况?你们来之前一刻我还看到他在院子裡扫地,怎么一转眼人就没瞭?” 守门的僧人也说并没有看到人出去。 老刘说,少帅一行进门后,便立马派一队人马将寺庙围得像铁桶一般,没看到有人逃走。 “好好的大活人,难道长著翅膀飞走瞭不成?”小沙弥疑惑道。 地下工程 “这禅房裡一定还有机关。隻是眠空,我们况且就先叫他眠空吧,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小沙弥抢先说:“以前我们寺院十分简陋,一眼就望得到底,不可能有什么密室机关,隻是去年年初的时候,上海滩金聚公司的方老板曾经资助过我们禅寺一大笔钱,还叫专门的施工队过来修缮,我们当时很感激。这修缮进行瞭小一年,等重新搬回来后,后院晚上值夜的老僧总说有时会听到人讲话,我们还说他隻是老瞭,耳朵聋,误把风声当作讲话声而已。” 难道这寺院已经成瞭暗夜组织的秘密据点? 一定有什么是他们还没发现的。 如果守夜的老僧说的是真的,这院子一定另有玄妙,甚至地下都有许多盘根错杂的暗室。 李皖发号施令道:“老刘,你让弟兄们仔仔细细,从裡到外,再搜查一遍!” “是!”老刘遵命,带队继续搜捕。 水影也加入瞭他们中间,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这禅寺有许多神佛的塑像,皆是栩栩如生。还有一座罗汉堂,这罗汉堂结构奇特,塑像纵横交错,道路四通八达,宛若一座迷宫。 每年新年的时候,大傢都有数罗汉的传统,可以从喜欢的位置开始数,一直数到自己的岁数,也可以按既定的规矩来数,这样的话,便能定下今年庇佑自己的罗汉。 有数十人进入瞭罗汉堂,水影也跟著进入瞧瞧究竟。 隻见五百多罗汉塑像千姿百态,色彩缤纷,高矮胖瘦,老幼美丑一应俱全。他们神态动作各异,有闭目托腮,有振臂高呼,还有捧著灵芝仙草……让人不禁啧啧称奇。 每位罗汉的下方都有一米高的底座,要抬头才能看到上方的罗汉。 她突然想起暗夜组织的标志,一条衔尾蛇,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成瞭数字0的样子。沉船之前,那船长曾经露出过自己的纹身,一横加两条衔尾蛇,难道是他在组织中的代号? 水影这样想著,便来到瞭序号一百的罗汉处,这罗汉在罗汉堂的尽头,水影拐瞭许多弯才找到。 那是一位捧著仙桃的老翁,面带微笑,鹤发童颜,大腿盘著,十分怡然自得。 她突然注意到这仙桃有些掉漆,好像被人转动过多次。水影皱眉,踮著脚将仙桃转瞭一圈,罗汉下方的底座突然打开瞭一道小门,水影赶忙叫士兵们过来,说这裡有发现,可那门却突然缓缓下降。水影心中很是焦急,怕错过这次机会便前功尽弃,就弯腰进入瞭小门内。 小门砰的关上,从裡面打不开瞭,四周漆黑一片。幸亏自己带著打火石,门边还有火把,便点瞭火照亮。 等瞭一会儿,见没有人再进来,水影有些头晕目眩,这裡空气浓度极低,让她想吐。 管不瞭那么多,她猫著腰往前走,洞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可以直立行走瞭,隻不过她感觉自己一直在走下坡,应该是到达瞭佛寺的地下。 远处突然现出一个黑色的鬼魅身影,那人一身夜行衣,转过头来。 水影见到瞭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那船长!也是传说中的冯先生! 原来他一直都在皖城,之前说在北平果然是假消息。 眠空看到水影,隻是挑衅一笑,就要逃跑。 “站住!” 水影拿著火把,开始追击他,跑瞭许久,那人转瞭个弯,似是凭空消失瞭,来无影去无踪。 她抹瞭一把额头的汗,隻觉得这裡机关衆多,不可小觑。 突然听见女子的哭泣声还有说话声,仿佛在暗黑的地下世界编织出一场梦境。 寻著声音而去,水影见到瞭一个巨大的铁笼。 笼子裡面关著的,正是那五位失踪的少女。 她们穿著嫁衣,正缩成一团,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髒兮兮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弄花的胭脂,身上沾满瞭血迹,狼狈不堪。 “你是谁?”最前面的女子大著胆子问,“是来救我们的吗?” 水影一眼就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城东王老太的孙女王秀娥。 “你们别害怕,我来救你们,马上就会有士兵来瞭!”她柔声安慰她们。 “你说真的?”另一位少女抹瞭把眼泪,说。 “当然是真的!” 水影上前几步,将火把插在一边。 这铁笼上面有一把玄铁锁,她使劲拉瞭一下,没打开。 “没有用的,眠空说这是暗夜组织特制的冰山玄铁所制,如果没有钥匙,是怎么也打不开的。”王秀娥本来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熄灭,端庄秀丽的眸子写满瞭失望,如一汪结冰的湖水。 第175章175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永远也出不去瞭,我好想我的阿爸阿妈!”一少女啜泣道,“我想出去!放我出去!” 她无助地靠著铁笼,滑瞭下去。 “眠空说要把我们培养成黑寡妇,还说我们已经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如果我们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告发我们!” “我好恨,好恨这个不公的世道!为什么生为女子,我们的命运就如浮萍一般为人所摆佈?到底是谁说出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种鬼话?!为什么我们的一生都要活在男人的阴影下,而不能活成我们自己!”王秀娥将头埋在手臂裡,坐成瞭一团,眼中却充满瞭愤恨。 明明是为瞭挣脱牢笼,找寻自由,谁曾想却落入瞭另一个牢笼……王秀娥的脸色十分苍白,眠空给她吃瞭打胎药,让她气血不足。 水影叹瞭口气,“可是,那些小丫鬟的命就不是命瞭吗?你们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将她们杀死,可曾想过她们也有亲人,也是爹娘生养的?” “你已经知道瞭?”王秀娥有些惊讶,她摇瞭摇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 “经过验尸和推理,我知道凶手就是你们,”水影垂下眸子,说:“我同情你们的遭遇,却不认同你们的做法。可是我隻觉得悲哀,如果我们换一个位置,我是你们的话,也不想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跳入火坑,嫁给那些可怖的夫婿。” 一尖脸女子沉声说:“生为女子,本就悲哀。旧时的女子不光要裹小脚,我还听说某些地方有一种‘小姐床’,那床很大,可女子出嫁之前都不能下这张床,意喻著女子贞洁听话,可是,这难道不是坐牢吗?我真的想象不出,衣食住行都在一张床上,对人是何等摧残!” “要怪就怪这个时代吧,硬生生地把人变成瞭鬼!”另一少女叹息道,“你们说几十年,或者是一百年之后,后世的女子还会像我们这样吗?” “我希望,那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水影握紧瞭拳头,隻是说。 …… 突然,少女们的眼中闪过一丝惧色。 水影感觉到后颈有一道力量劈过来,迅速地低头,动作灵敏,那人似是吃瞭一惊,没想到水影能躲过。 “你以为,同样的错误,我还会犯第二遍吗?” 沉船那次是毫无防备才让船长有可乘之机,现下水影虽与小姐们说话,却屏气凝神,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她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向前一拽,那人受力不稳,向前倾去,水影抓住他的衣领,朝他的脸重重打瞭一拳。 “这一拳是打你囚禁少女,让人误入歧途!” 还没等眠空反应过来,她毫不犹豫,再来一拳。 “这一拳是打你加入暗夜组织,害死一船人性命!” “你怎知……”那人两眼乌青,成瞭熊猫眼,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水影将他按倒在地,动作行云流水。 又给瞭他一拳。 “这一拳是打你杀死方丈,罪不可恕!” 用大腿按著他的脖颈,那人动弹不得,被水影死死地控在地上,吐出瞭一口鲜血。 “我今天就是告诉你,我们女人不是好欺负的!”水影声音冷冽,气场强大。女孩们均是瞪大瞭眸子,心情激动不已。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海上沉船是我做的?”那人不死心地问。 水影手上的力气更大瞭,压得那人胸膛憋不过气。 她冷冷道:“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隻需知道,自己就要滚去坐牢瞭!你和你的组织既然从地狱裡面来,臭名昭著,就再回到那裡去吧,有我在,不会再让你们危害人间!” 那人却突然笑瞭,笑声凄厉,回荡在山洞中,如阴森的鈎子。 “你以为你们还出得去吗?你运气不好,转动仙桃的时候向左,已经啓动瞭断龙石,外面的人进不来,你们也出不去!既然要死,那就一起吧!” 那人突然咬破瞭嘴裡的毒药,水影见状,立马阻止他自尽,却迟瞭一步,那人脖子一歪,归西瞭。 可恶! “女侠,他……他说的是真的吗?”女孩子们抓住囚笼的栏杆,急切地说,脸上写满瞭无助。 水影冷哼一声,“我才不信他的鬼话呢,这地方错综複杂,难道就隻有一个出入口?狡兔还有三窟呢。” 女孩们这才冷静下来。 水影松手,从他身上摸到瞭钥匙,将女孩们放瞭出来,她们连连感谢。水影又组织她们搜寻山洞,看有没有另外的出口。 万劫不複 一刻钟后。 “这裡好像有机关!”王秀娥惊喜道, 可她很快就皱起瞭眉,上面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图案,还有英文字母,实在是让她不说所措。她傢还算开明,虽有幸念瞭几年书,却从没接触过英文。 水影和其他女孩们也围拢过来。 隻见上面有几道英文谜题,下面有五十多种图案,水影心想,一定是解开谜语,再依次按下对应的图案就行。 这四道谜题是这样的: “Whatisdeafanddumbbutalwaystellsthetruth?”(什么是聋哑的,但是却总是告诉我们真相?) 水影思索瞭一下,按下镜子。 “Whatisfullwhenit‘susedaywhenit’satrest?”(什么东西在使用它的时候是满的,在它休息的时候是空的?) “翻译给我们听听,看我们能不能出一份力?”尖脸女孩提议道。 水影翻译给她们听,个子小的女孩抢先说:“那不是鞋子吗?” “有道理。”水影点瞭一下鞋子的图案。 第176章176 “Whenyougetwaterwitha?”(什么时候你可以用网得到水呢?) “这个简单,选冰块就行。”她点瞭一下。 最后一题却有些难度瞭。 “IamnotalivebutIgrow.Idon'thavelungsbutIneedair.”(我没有生命,但我在成长。我没有肺,但我需要空气。) 衆人陷入瞭沉思。 “是不是小草啊?”娇小的女生问。 水影摇头,“小草是植物,有生命的。” 王秀娥说要不从下面的图案来看,用倒推法,看是否有东西能够对应上去。 话音刚落,就见石块上有隐隐的红光闪过。 “糟糕,应该是计时器,闪动十下后,难道会塌方?” 女孩们不禁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水影的心髒扑通直跳。她突然就想到瞭炎曜,如果自己殒命在此,是不是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瞭…… 炎曜…… 炎…… 水影闭上眼,似乎福至心灵,她蓦然睁眼,心想,“火”不就是答案嘛!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按下瞭火的图案。 红点停住,四周静悄悄的,从顶部开瞭个洞,漏入瞭希望的光亮,雪花从那处落瞭进来,带来寒冷的空气。 答对瞭! 大傢喜上眉梢,这快乐早已将寒冷融化,刚想著爬上去,却听见“砰”的一声,远处似乎有爆炸的声音。 灰尘纷纷扬扬,李皖带一队人马从山洞的另一侧赶来。 原来水影离开时喊瞭一声已经引起瞭士兵的注意,隻是他们到一百号罗汉像附近时却没看到水影的踪迹,赶忙报告给李皖。李皖来不及想别的,让士兵准备炸药,直接炸瞭那处底座,从那裡强攻过来,终于找到瞭水影她们。 “你还好吗?”李皖看到水影平安无事,终于松瞭一口气,又看到她身后的女孩子们,已经猜出瞭大概。 水影点头,“我很好,隻是眠空已经服毒自尽,没留下其他。” “隻要你安全就行,走,我们回督军府。”李皖拉著她的手,吩咐带队的老刘,“将这些小姐们押回巡捕房,容后再审。” …… 在回去的汽车上,水影问李皖,“你准备怎么对待她们?” 李皖将军帽取下,露出浓黑的头发,他扒拉瞭一下头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隻是淡淡吐出这八个字。 水影叹瞭口气,美眸一凝,“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她们虽然不无辜,却是被有心之人蛊惑的,还请你深思熟虑之后再决定。” “我知道。”李皖从后座递给她一瓶水,“喝口水吧,回去休息一下,我晚上还要和父帅开一个军事佈防会议,不能陪你。”“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水影舔瞭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喝瞭一口水。 李皖突然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悦。“影儿,明天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瞭。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瞭吗?” 水影看著他欣然的眸子,隻是微微一笑,又看向瞭二人交握的手,陷入瞭沉思。 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愧疚。 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七点半。 离哨兵换岗还有最后半个小时。 今天虽然过程惊险,到底是完成瞭任务,还在八点之前赶瞭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偷走信,她就能离开瞭。隻是她想象不到,若是李皖发现她跑瞭,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 现在的他已经和以前大相径庭,有时从他的眸子裡,水影甚至看到瞭嗜血和阴冷。 她没忘记两天前的事。 从督军府抓到瞭一个敌军暗线,李皖毫不犹豫地当著衆人的面切掉瞭他的命根子,在那人的痛叫中一枪爆头,还将他大卸八块,头颅悬挂在城墙上。 那头颅到现在还睁著眼,触目惊心。 那时,水影看到他后背起伏,戾气深重地坐在庭院内,望著那一滩血出神,她隻是默默地走近,将手搭在瞭他的肩上。 他似乎全身在战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转过头,眼神还带著狠厉。 看到是水影,才稍稍安定瞭下来。 水影扯开瞭一抹笑,柔声说:“我知道少帅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必定付出瞭许多,影儿也看在眼裡,隻是少帅胸怀天下,应当是百姓的典范,还请少帅如非必要,不要下如此狠手来杀人,也算是为子孙积功德瞭。” 他隻是“嗯”瞭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 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水影默默地回到瞭厢房之内。 碧玉已经等瞭半天,见水影回来,忙说终于等到她瞭。 她告诉水影,自己已经将书房的卫兵引走,又和水影互换瞭衣服。水影承诺过碧玉,到时候李皖发现瞭,就说一切都是她逼的,将一切怒火引到她头上。 “还有最后一步,打晕我。”碧玉自觉地转身,将脖颈留给水影。 水影一掌劈瞭下去,碧玉缓缓地倒在瞭她的脚边…… *** 水影心髒砰砰直跳,趁无人把守之际溜入瞭书房。她的计划是拿到书信就往山上去,和炎曜会和,二人一同离开。 书房十分雅致,外面有修竹香草,窗边斜摆一个书桌,中间放瞭香炉盆景,侧边还有一张塌。旁边柜子上还有许多书籍。她翻瞭一下桌上的文件,又转身往书柜上寻觅。 终于看见一本《孙子兵法》,裡面似乎夹著一个信封。 打开书,信封上写著敬则兄亲啓,落款是炎白钰。 就是这封! 水影拿出信封,却发现裡面竟是空的,并没有信…… 糟糕…… 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阴冷的声音:“你是在找这个吗?” 第177章177 水影蓦然转身,隻见李皖就站在她门口,他的手中,正举著一封泛黄的信笺。 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表情,薄唇紧闭,眼睛不带一丝感情,他明明看著水影,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是……自己的终生之敌。 “敬则兄:展信悦,弟白钰心忧兄之大事,诚惶诚恐,愿尽弟之所能,助兄脱困……”李皖拿著信,一字一句地,不带一丝起伏地念著。 水影的眸子也越来越深沉,就像一汪暗潮汹涌的河水。 念完后,李皖还不忘嘲讽,“这信写得真好,感情真挚,真是让人动容,连沪上银行八十六号保险柜都指出来瞭,算不算是自投罗网?啧啧啧,真是可惜瞭。”顿瞭一下,又道:“可惜啊,这信是写给刘敬则的,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革命党核心人物,炎白钰这次资助的可是二十万银元,你说这些钱财,真的能物尽其用吗?” 水影没有回答,隻是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要做什么。这督军府谁不知道,我平生最恨背叛者!”李皖咬牙切齿道,他将信递给自己最信任的副官,要他送到秘密的地方保管,副官恭敬地接过,关上房门。 书房静悄悄的,隻剩他们两个人,水影甚至觉得,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所以你刚才说开会也是骗我的?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水影的身体绷得笔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突然头很晕,脚下一趔趄,靠著书桌才没倒下。 “你刚才给我的水有迷药?” 隻不过药效现在才发作。 “这是我们成亲前的最后一晚,我不想出什么幺蛾子。” 李皖的呼吸变得很急促,突然大步走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的让人心惊,“我将你当做心中至宝,可在你心中,我到底算是什么?” 两人的距离很近,李皖死死地盯住她,眼中佈满血丝,像结成的细密蛛网。 “说!这些天,你是不是都在演戏!”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你放开我!” 水影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断瞭,她隻觉得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却还是用力扯开他的桎梏,李皖却越抓越紧,似乎气得失去瞭理智。 “要我放开,下辈子吧!” 他把水影一抓,横抱著,几乎是丢小鸡式地丢到瞭床上。 水影在床上打瞭个滚,眼冒金星,却见李皖将披风随意丢在地上,身体已经覆瞭上来。她心中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突然拼尽力气爬起来,猛地推瞭他一下,就往门口跑去。 头发却被人抓住,再度被拽到床上。 “他永远都不会这样对我!”水影忍著巨痛,开始口不择言。 “那又怎样!”李皖双目猩红,一把撕开水影的前襟,大片白花花的肩颈就现瞭出来,“别跟我提他,你是我的!” 说著脸就要埋下来。 “你无耻!”水影一手捂著胸前,一隻手甩瞭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李皖的脸上浮现瞭五个手指印。这嘴巴子似乎将他的怒气激到瞭顶点。 他压到水影的身上,恨不得撕碎她的衣服,胡乱地亲著她的脖子,又逐渐下移,刚冒出的青色胡茬刮得水影生疼。 她起先反抗,可是突然却不动瞭,像一条濒临死亡的淡水鱼,又像一隻残破的洋娃娃。 李皖停止动作,抬头望向她的脸。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裡流瞭出来,顺著眼角,落到瞭枕单上,那眼睛似乎很哀怨,甚至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突然就想起自己的母亲,这样无助的眼神,和独守空房又落寞而死的母亲何其相似。 “你给我好好待著,一步也不许出去。” 他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捶瞭几下床,从她身上下来。 拿起地上的披风,拂瞭下灰尘,冷淡道:“算瞭,反正明天你就是我的妻子瞭,那时再洞房也不迟。” 房门重重地关上,落下一室的压抑。 也不知过瞭多久,水影突然哭出声来,她双手捂著眼睛,一抽一抽的,甚至停不下来。 第一次这么害怕,这么恐惧,就像被一片无边的黑暗给吞噬,连动的力气都没有瞭。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炎曜,你在哪裡?怎么还不来? 水影从没像此刻一样思念炎曜,她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下去瞭。 她太累瞭。 眼皮隻觉得越来越沉,就像被一汪海水吞没,而她在狂风骤雨裡握著浮木,不知何时就会万劫不複。 越人之歌 成亲当日。 水影一大早就被蓝心和碧玉叫醒,她昨晚哭著哭著就在药效的作用下睡著瞭,眼睛肿的很厉害,像两片鼓起的桃花瓣。 此刻的她,像一个机器人一般任人摆佈,她们为她换上精致绝伦的嫁衣,为她戴上价值连城的珠宝,再为她擦上胭脂水粉…… 水影隻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裡隻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她们什么时候弄完? 盖上盖头后,几乎是被两个丫鬟架著走出瞭书房。 四周锣鼓喧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可她很讨厌这个红盖头,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待拆的礼物。 水影感觉周围有很多人,他们都在注视著自己。她走上瞭一条长长的红毯,有人在旁边撒花瓣,说些祝福的辞藻,那红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终于,她看到盖头外有一双皮鞋,那皮鞋很亮,是上好的意大利手工皮鞋。 “吉时已到,拜堂瞭!”喜婆大喇喇地说。 “一拜天地!”水影像个木偶般地弯腰。 第178章178 “二拜高堂!”前面是自己的父母吗?水影不知道,隻是机械地弯腰。 “夫妻对拜!” 水影咬瞭咬嘴唇,隻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还是全是她的想象? 她该认命吗? ……也许吧。 深深地吸瞭一口气,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低下瞭头。 “等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那嗓音很有磁性,带著抚慰人心的力量。 水影一把掀起盖头,隻见炎曜从大门走瞭进来,他一身黑色的夹克长裤,个子很高,好像清瘦瞭些,显得面容更加深邃俊朗。 隻有他一个人。 从炎曜一进门,二人的目光就好像黏在瞭一起,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必说,隻要一个眼神就都明白瞭。 “傻瓜,你来干什么?”水影的眼中氤氲著雾气,像集满雨滴的云朵一般。 “影影,我来接你回傢。”炎曜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柔和,他张开双臂,眼中带著淡淡的温柔。 “可是,你会死的。”水影喃喃道。 炎曜琥珀色的眸子闪瞭一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顿瞭顿,又说:“你相信我吗?” 水影下意识地扔瞭盖头,几步便落入瞭炎曜的怀抱。 她紧紧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似要从他那裡汲取所有的温度。此刻的水影甚至在想,就算他们今天都死在这裡,她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 水影说:“我自然相信!你不怕,我也不怕,隻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害怕瞭。” 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炎曜点头,似是笑瞭。 “好,我们回傢。”水影坚定道。 李皖看著落在脚边的红盖头,又望向瞭二人紧紧牵住的手,突然拿著枪,指著他们,咬牙道:“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督军府放在眼裡瞭。” 李寻山也怒极,一拍桌子,从椅子上弹瞭起来,“他奶奶的球,你们搞邪瞭,太不像话瞭!” 水影这才注意到,椅子旁边并没有自己的父母,看样子炎曜已经将父母救瞭出去。这时,层层迭迭的军官围瞭上来,黑洞洞的枪口指著水影和炎曜。 李寻山哼瞭一声,“你们以为今天能活著从我这裡走出去?别做梦瞭。既然不想活瞭,那我就送你们上路!” “父帅,等一下。”李皖放下手枪,突然走近瞭一步,压低声音,道:“你们不想活瞭,难道要整个炎傢陪葬吗?我若将信上报,等北洋政府的长官看到瞭,你们炎傢一个也跑不瞭!” 他从胸膛吐出一口气,似乎想给水影最后一个机会,他伸出一隻手去抓水影,水影却默默地后退瞭一步。 “少帅说的什么信?”炎曜挡在水影身前,隻是抬起下巴,问李皖。 “装傻是吧?我这就叫你死个明白。”李皖向副官使瞭一个眼色,副官点头,跑步去取,不一会儿就将信拿出,恭敬地递给李皖。 他将信拿在手中,道:“你父亲炎白钰私通革命党,罪行昭昭,还想狡辩吗?” 炎曜却淡然自若,从裤兜裡掏出另一封信,说:“这是段总理亲笔手书,炎傢已经将此事告知总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误会。段总理也是出自皖系,和李督军有同门之谊吧。” 李皖双眼木然睁大,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这样。 接过信,隻觉得心裡空瞭一大块。 李寻山见李皖失态的样子,从儿子手裡拿过信,入目便是段傢的公章。 “那银行的八十六号保险柜呢?如果派人去查银行流水,你们逃得过吗?”李皖有些气急败坏,脸色煞白。 炎曜淡淡一笑,“你们尽管去查,我炎傢行得正坐得直,何惧小人空口白牙地诬赖?”特意加重“小人”两个字。 水影看著炎曜强大而自信的样子,心想,这些天他一定做好瞭万全的准备。 …… 事实也正如水影所想。 炎曜的想法是,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他先让父亲主动联系北洋政府高层,上下打点,阐明其中的误会,理由是炎曜和督军李寻山之子为瞭心悦的女子而争风吃醋,李傢有一封信,可那信却是僞造的,要构陷炎傢。事情就算闹到瞭总理那,也不过就是儿女私情,无伤大雅。 段总理很明白李寻山的为人,知他不择手段,又宠溺儿子,能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况且李寻山以前为瞭排除异己,没少做过这种构陷他人清白之事。 炎曜从父亲那裡得知,他每次与别人联络都很小心,并没有自己书写,而是找秘密的信得过的人代写,所以从字迹上根本看不出来。在炎曜的提醒下,炎白钰已经将他们所有的联络地点都换瞭,而且以前的银行取款也是刘敬则用八竿子打不著的化名取的,自然查不到他的头上。 看著段总理的亲笔手书,李寻山嘴唇动瞭动,扶额道:“老子真是……”他本想说阴沟裡翻瞭船,却没说出口,隻是摆摆手,指瞭指炎曜,道:“炎傢小子,算你狠。” 眼看著父帅态度松动,似是要放瞭他们,李皖有些著急,他大声说:“可我和水影已经拜堂,她已经是我的妻子瞭。” “少帅何出此言?你们还没完成第三拜呢。”炎曜不动声色地搂过水影,沉声道:“我不过与未婚妻子吵瞭几句嘴,她便气不过离傢出走,为瞭气我,不惜以和少帅成亲作为由头,逼我现身,对督军一傢实在是叨扰瞭,炎某万分抱歉,以后一定约束傢眷,不让内人做出这种贻笑大方之事。” 第179章179 见李寻山脸色依旧不好,炎曜又说:“对于给李傢造成的麻烦,炎傢深表歉意,父亲说愿意送给李傢一座西北的金矿当做赔罪,还请李督军笑纳。如果督军同意,就请签瞭这转让合同。” 炎曜此刻像是继承瞭父亲的八面玲珑。李寻山暗自思量,这件事本就是他们强抢对方未婚妻在先,作为督军生那么大气也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乱世之中,天下最终是谁的还未可知,大傢都不是傻子,谁都不会不让自己多条后路。这炎傢小子没把话说绝,也保全瞭李傢的面子,还愿意出一座金矿,这笔买卖,著实不亏。 他拿过合同,龙飞凤舞地签上字,说:“既然是个误会,你们走吧,我们两傢也算是两清瞭。” “父帅!”李皖难以置信道。 “你这孩子怎么拎不清呢?让他们走!”李寻山强调道。 见水影和炎曜相携而去,宛如一对璧人。李皖的心中突然爬上瞭一条吐著信子的毒蛇,一个声音对他说,不能让她走,她一旦出瞭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瞭。 这一切都是因为炎曜! 如果没有他,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一想到此,李皖鬼使神差地拔出手枪,对上瞭炎曜的心髒。 扣动扳机。 “炎大哥,小心!” 一道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像慢镜头一般,灵鸢张开手臂挡在炎曜的身后,子弹射入瞭她的脑袋,血花四溅。 电光火石之间,灵鸢缓缓地倒下,美眸透著一股坚定的力量。 炎曜霎时转身,灵鸢就这样,倒在瞭他的怀裡。 “七姨太!”李寻山也大喊著奔过来。 灵鸢的脸上全是血,嘴角却露出瞭一丝温柔的微笑。 “你救过我一次,这次,就当偿还瞭……”突然因为痛极而皱眉,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把炎曜推开,对他说:“快走啊,你快……走……”说完便撒手,永远地闭上瞭眼睛。 她去的很安详,因为终于遂瞭心意,全瞭自己少女时代的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那时的他,虽然面容冷酷,神情冷峻,却实实在在地帮她打跑瞭欺侮爷爷和她的坏人。对于饱尝过世间冷暖的她来说,就像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大英雄。 隻可惜和其他英雄救美的故事不一样,这大英雄到底不属于自己。 可是那又如何? 隻要他幸福,那就够瞭。 脑中似是响起瞭以前卖唱时,她经常弹奏的一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老大,水小姐,快走啊!”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督军府前,轮子卷起灰尘扬起。 是杰克! 炎曜痛惜地放下灵鸢,和水影飞身钻入瞭汽车。 轿车绝尘而去。 隻留下人仰马翻的督军府,在寂静的皖山下,红红火火地哭泣著。 (本卷完) 灯红酒绿 一个月后,上海滩。 今夜是除夕,鞭炮声不绝于耳,富人权贵们的公馆佈置得喜气洋洋,而穷人们却不得不做工,赶进度,生怕被克扣工资。 最近工厂出瞭一件事,一个女工因为工作时间过长而猝死瞭,她的傢人组织瞭一些亲戚过来闹,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是一条人命,厂长对于处理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瞭,他们闹归闹,总不可能冲进去砸他的设备吧,如果他们真的如此冲动,大不瞭就报警,把这些刁民都抓到局子裡去,看他们老不老实。 如果他们一直在门口示威,厂长也不怕,反正他一口咬死瞭,就赔这么多,爱要不要,要是再闹过分瞭,他大可以说这个女工自己身体有毛病,才工作一下下就不行瞭,要怪就怪她命不好,怎么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厂长从工厂后门出来,上瞭轿车,不一会儿就开到瞭一个酒楼,这酒楼在闹市区,裡面的招牌是海鲜,这些海鲜可是贵东西,从国外空运过来的,稀奇得很,坐在主座的男人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他似乎心情很好,别人给他敬酒他也来者不拒,吃完饭大傢又约著打牌,男人摆摆手说不去瞭,还有事。 “什么事?难不成是回傢陪老婆吗?”厂长打趣道。 “男人嘛,有些事情就不要明说瞭,要是我老婆打电话过来查岗……” 在座的都心领神会,说他豔福不浅,真是羡煞旁人啊。 厂长笑吟吟地说:“知道瞭知道瞭,老兄大可放心,要是嫂子查岗,我们就说还在打牌,有大生意要谈!”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离开瞭包间。司机早已经等候在外面,给他披上瞭一身黑色的大衣,男人压低帽簷,隐入瞭车内,对司机说,还是去老地方。 车子在蜿蜒的巷子裡行驶,男人有点闷,也许是喝瞭酒,便拉瞭拉领带,方便透气,一想到等下要见的佳人,心裡像蚂蚁爬瞭似的,竟像年轻的小伙子一般,有些急不可耐,虽然事实上,他早已经不年轻瞭。 这裡是一处老式旅馆,并不起眼,顺著楼梯往上走,隻听见皮鞋踩著木板吱吱呀呀的声音,走廊很暗,隻有一盏昏黄的灯挂在惨白的房梁上。 终于到瞭一扇门前,男人从口袋掏出钥匙,心裡越来越紧张,连手心都起瞭细密的汗,终于转动钥匙,开瞭门。 虽然以前也来过,可今天毕竟是跨年,一般这时都是在傢裡和老婆孩子一起,当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这次却像鬼使神差一样,迫切地想换个过法。也许追求刺激就是隐藏在人心裡最深处的渴望吧。 第180章180 不知怎的,心裡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没来由的,也不知为什么。 浴室裡有水声,男人咽瞭一口口水,将黑色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便进瞭浴室。 女郎正在洗澡,见有人进来,警觉地瞄瞭他一眼,看到男人,便背过身去,男人却被这雪白柔嫩的胴体给迷瞭眼,一双眼睛好像黏在瞭上面。 她背著他,将头发高高地盘起,隻留下一个冷豔的侧脸。 “出去,我还没弄好。”女郎嘴裡蹦出几个字,好像在赶客。 男人有些吃瘪,他总觉得,虽然他们已经是这种关系瞭,可是女郎却对他并不热络,好像一个高贵的女王,叫他往东就往东,叫他往西就往西,可奇怪的是,他却很吃这一套吗,甚至有些喜欢她这么对他。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的身份高高在上,没有人敢不听他的,那些有身份的人为瞭贷款,甚至要巴结他。可是在她这裡却不一样,她总是没有正眼瞧他,就是这种不在意和疏离,反而让他起瞭征服的欲望。 有时也会在宴会上见到她,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最多隻是点头之交,任谁也猜不出他们的关系,甚至连他自己也怀疑,他们的关系是不是错觉,那些疯狂的日夜是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隻有她经过他时,将小拇指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才让他反应过来,这一切不是错觉,他们除瞭点头之交,还有另外一层旖旎而不可说的关系。 正胡思乱想著,水声停瞭,女郎披著浴袍出来瞭,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虽然擦得半干,却仍在滴水,顺著她美丽的锁骨落下来,滴到瞭擦著红色指甲油的脚趾上…… 男人眯著眼,静静地欣赏著眼前的佳人,好像在欣赏一幅绚丽的油画。 女郎缓缓地走近他,突然抓住他的领带,从上往下一瞧,最后目光锁到瞭他的眼睛上。 就像看著一隻猎物。 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猎物。 男人像枯木逢春一般,突然将女郎压在身下,丢瞭眼镜,一会儿,隻听见木床剧烈晃动的声音…… 一番云雨后,男人呼呼大睡,女郎却坐瞭起来,披上瞭衣服。 她冷豔的眸子睨瞭他一眼,突然起身,去摸衣架上的大衣和裤子。裤子裡好像有东西,女郎拿瞭出来,又从床头柜裡拿出微型摄像机,拍摄瞭裡面的内容。 …… 酒楼包间裡,男人们仍在打牌,气氛十分热烈。 “要倒数瞭吗?”一人抽著烟,笑道。 “是啊是啊。” 厂长嘴裡斜叼著烟,拿起麻将,用大指摩挲瞭一下牌面,“哈,红中赖子杠!” “给钱给钱,我可不管什么倒数不到数的。”“倒数还是要的,仪式感嘛……” “三、二、一……” 一声新年快乐还没说出口,电话声就不合时宜地响瞭起来,催命似的。 “谁啊,真扫兴。” 厂长骂骂咧咧的,接起瞭电话,待听清楚那人的声音,警铃大作。 那边有鞭炮声,女人的声音却很清晰,“我傢老公呢,要他接电话,傢裡小孩子要找爸爸瞭,哭闹个不停。” 她一向是直爽泼辣的人,也不绕弯子,很直接地说出瞭诉求。 “嫂子,他刚去……刚去上厕所瞭,你就先睡觉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厂长和在座的其他人对视瞭一眼,皆是心裡发毛。 得,美人乡是别人来享,催命符却要他来应。 厂长在自己傢,那是说一不二的,媳妇儿从乡下来的,老实本分,给他带孩子照顾大后方,就算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也不敢多问,可是这位却不一样,男人刚来上海滩时,还隻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在洋行裡谋瞭一份伙计的工作,给人端茶倒水,后来不知怎的攀上瞭这位千金,才有瞭现在的财富地位。 可以说,如果不是倚靠这位千金傢的权势,男人不可能有如今的成就。隻可惜美人迟暮,两人如今已是老夫老妻瞭,男人就这样才有瞭别的心思。 “小赤佬,侬是不是帮著他瞒著我什么,当我傻子还是冤大头?”女人似乎察觉瞭什么,连上海话都冒出来瞭,“侬傢的工厂可是跟我娘傢签订瞭长期供货合同,我爸爸是老瞭,可不是死瞭,作为他最中意的女儿,我的话他还是要听的。我大可以跟他说撕毁合同,再找个精明的律师隻陪个三瓜两枣给你,到时候你的小破纺织厂就等著倒闭吧!” 厂长吓得汗都留下来瞭,女人此言不虚,可是男人手裡捏著他的贷款,那也是件大事! 这下两边都不能得罪,真是难为死他瞭。 他不过是个虾兵蟹将而已,怎么反而要他担责任瞭! 厂长默默地擦瞭把汗,赔笑道:“嫂子,大过年的,你就别吓小弟我瞭,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小角色,大哥他喝多瞭,正在旁边睡觉呢,等他醒瞭我再要他跟你回电话……” “实话告诉你啦,我就在楼下,用楼下的公用电话给你打的,马上就能上来,要是被我发现瞭他不在这裡,你们厂子明年就别想要活下去瞭!我说到做到!” “嫂子,你听我说……” 还没等他讲完,电话就被挂瞭,隻传来嘟嘟声,吵得他心烦意乱。 厂长失瞭魂般地扔瞭电话,正不知所措间,才过瞭十几秒,便传来瞭猛烈的敲门声,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砸门。 “开门啊,小赤佬,让我老公出来见我!要是我发现有小妖精勾引人,你和你的破厂就等著陪葬吧!” 厂长吓得站瞭起来,心想:完瞭完瞭,全完瞭。 第181章181 这下真是老虎进闸门——死路一条瞭。 …… 几个小时后,早田公馆。 玄关内是一个日式园林,裡面栽瞭两颗迎客松,鹅卵石铺就的石板直通公馆,内裡一派日本样式的陈设,雕刻精细的门栏,整洁的榻榻米房间,窗户上用木头雕刻瞭一颗松树。 今天是佣人们的休息日,所以格外的安静。谁知,本是宁静的氛围却爆发出瞭激烈的争吵声,突然“啪”的一声,花瓶碎瞭,这一声仿佛碎裂的绸缎,在夜色中十分突兀,又像一个分界线,分开瞭夜与黎明,嘈杂与寂静…… 这一声过后,世界又安静瞭下来。 静得仿佛坠入瞭地狱。 死者来信 第二日,巡捕房便接到报警,来自日本的早田清子小姐离奇死亡,尸体被发现在自傢的公馆内,因为死的是日本人,事情被上报到瞭督查府,让代总督察詹姆斯有些头疼。 他虽然办过许多案子,可是死者是日本人还是头一次,日本领事馆一定会施压,到时候他们督查府就会很被动瞭。 詹姆斯祖上是苏格兰人,他有著一头红发,但这红发不是不是纯正的红色,而是接近薑黄色,成为瞭他的标志。詹姆斯早年在苏格兰场工作,又去瞭警官学校深造,和炎曜成为同窗,后来去瞭北平当督查秘书,现在调到瞭上海滩工作瞭几个月。 对于炎曜,詹姆斯一向是佩服的,当年在警官学校,炎曜几乎门门课都是第一,虽然给人感觉冷冷的,可团队作业时,炎曜是一个很好的领导,对于组员也尽他所能的帮助,也就是那几年,詹姆斯和炎曜结下瞭深厚的情谊。 他喜欢抽雪茄,特别是想案情的时候,这时也点瞭一根雪茄,抽瞭一口,紧锁住瞭眉头。 正在这时,督查府的大门被推开,通报的人大声说:“回来瞭!回来瞭!” 詹姆斯正放下电话,问:“谁回来瞭?” “是炎督查和水小姐回来瞭!” 詹姆斯一惊,随即起身去迎接他们。 炎曜已经换上瞭督查服,恢複瞭往日的生人勿近,水影则是一身格子大衣,婷婷袅袅,让人侧目。 炎曜和水影回到上海滩后,皖军的势力越来越大,为瞭保险起见,便开始将傢人转移到香港去避风头。杰克问炎曜怎么不去,炎曜隻是摇头,说还不是时候。 暗夜组织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隻要他们存在一天,上海滩就一天不会安稳。 起因是水影收到瞭一封信,这封信是早田小姐寄给她的,但信却十分奇怪,隻有一首诗,是汉代卓文君所写的《白头吟》,娟秀的钢笔字让人赏心悦目,其中“月”字和“心”字被单独圈瞭出来,“月”字甚至被画瞭两个圈——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这诗实在是奇怪,明明说的是女子对负心男子表示决绝,谴责喜新厌旧的行为。相传卓文君十七岁便守寡,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对她表明心迹,让她一听倾心。然而,他们的爱情却遭到瞭卓父的阻挠。卓文君为瞭爱郎毅然逃出瞭卓府,与深爱之人私奔,不惜当垆卖酒。 但是故事的发展却并不尽如人意。当司马相如在事业上略显锋芒之后,久居京城,産生瞭纳妾之意,准备娶茂陵的一个女子为妾。于是卓文君作此《白头吟》,表达对负心男人的谴责与自己对爱情的忠贞。 可是,本应该给男子发的信,为什么会到自己手上?更令人惊奇的是,信的右下角写著一个“0”,好像是书页的页面一般,可是水影不自觉地就想起暗夜组织的衔尾蛇标记,难道早田清子是在提醒水影,自己的死与暗夜组织有联系? 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就得知瞭早田清子的死讯,水影觉得,这封信一定很关键,裡面隐藏瞭早田清子想说却并没有说出口的话。 也许早田清子早有预感自己会遭到毒手,所以才会寄给水影这封信,没想到第二日就成真瞭。 *** 水影与炎曜一行来到瞭早田公馆内,这裡环境清幽,十分安静,门口白墙有新刷过的痕迹。 清子的尸体仰卧于公馆地面上,背上有微赤色尸斑,双手被麻绳捆住,死亡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到三点之间。她的头上是花瓶砸过的痕迹,后脑勺肿瞭很大一个包,流瞭不少血,旁边是一个烧水的炉子,血迹滴落在炉边,水壶的水早就烧干瞭,要不是第二日佣人来得早,恐怕要起火烧掉整间屋子。 水影有些怅然若失,上次见到早田清子还是在赫寒之的傢宴上,二人隻是打瞭个照面,寒暄瞭几句,谁知这次,这个美丽的女人就成瞭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是她们见到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杰克正在记录,问水影:“那么死因就是因为花瓶砸脑后,失血过多而死吧?” 水影却摇头:“我还要详细检查一下。” 一会儿,道:“死者皮肤呈樱桃红色,很明显是一氧化碳中毒,房间的门窗都关闭,又有炉子在烧水,也为此种中毒提供瞭条件。所以,花瓶砸头并不是致命伤,最后致死的还是一氧化碳。” 杰克点头,写下瞭结论。 水影又环顾四周,隻觉得这屋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屋子正中的屏风。 第182章182 这屏风一看就绣工精美,一副旷野风景图,是傍晚时分的景象。上面有鸦青色流云,一枚明黄色月亮隐在云间,若隐若现的,神秘而冷冽。远处是雪山,近处是一条河流,河边有一座朱红色的亭子,一对有情人坐在河边钓鱼,旁边放著一壶清酒。 炎曜此时已经开始询问公馆的佣人。 公馆有两个佣人,刘妈负责煮饭打扫,张妈则负责洗衣服和买菜,二人均是拘谨内向的人,话很少,都说当天是除夕,早田小姐说给她们放三天假,不需要伺候。 炎曜问:“你们平时什么时候放假?” “初一和十五。”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两天你们两个人都不在么?” 二人点头。这就有些奇怪瞭,一般有钱人傢要佣人伺候,需要日日都有人在,所以佣人休息也隻是轮班,保证天天有人,可是早田公馆却在每一个月的两天完全不要人伺候,难道是因为早田清子这两天不在公馆,或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所以要佣人回避? “在你们眼中,早田清子小姐,是一个怎样的人?” 刘妈想瞭想,说:“清子小姐为人淑静,是个很喜欢安静的人,在傢无事时就喜欢刺绣打发时间,平时也会去参加一些名媛聚会,毕竟他们上流社会的人,总是有很多应酬要去的,不去也不合适。可是清子小姐却从来不在公馆举办聚会,说怕麻烦,所以公馆裡还是她一个人比较多。” “比较多是什么意思?这公馆就清子小姐一个人住吗?还是说,偶尔还有别人?” “公馆的主人是清子小姐的父亲早田信先生,早田先生很多时候还是住在日本,上海滩的生意由清子小姐一人打理,早田先生总是骄傲于他这个女儿,说这个女儿比他几个儿子加起来还要有本事。” 炎曜继续问:“这些天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刘妈思索瞭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张妈仿佛抢话似的,“当然没有瞭,隻是清子小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瞭,真是天妒红颜啊。” 炎曜看出瞭刘妈的迟疑,隻觉得她在刻意隐瞒著什么。 “面对警察问询,公民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没有说完全,或者藏匿什么线索,那就要请你们去巡捕房做客瞭。” 刘妈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说:“我……我不是有意瞒著什么的,隻是……哎,这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张妈用胳膊肘捅瞭捅刘妈,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瞭。 炎曜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冷脸正经道:“请快点说,耽误瞭破案进程,我有理由治你们的罪。” 刘妈叹瞭口气,“这件事关乎清子小姐的名声,可是如果连凶手都抓不到,名声又有什么紧要的?”刘妈就这样一股脑地将她所知的全倒瞭出来。 早在一个月前,公馆就陆陆续续收到瞭死亡恐吓信,后来对方变本加厉,直接泼瞭桶红油漆到门口,把白墙都弄髒瞭,这也就是门口的墙面被重新粉刷的原因。 “你们就没有报警吗?” 刘妈皱眉,委屈地说:“我们也想报警啊,可是清子小姐不让,她还说,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闹大瞭对谁都不好,再说瞭,她知道写恐吓信的是谁,到时候会亲自去找对方。” “她跟你们说过是谁写的吗?” “没有,隻是说她会处理的,要我们不要担心。” 炎曜找她们要来瞭那些恐吓信,上面的字是报纸上的字剪下来的,没有笔迹,其中很多都是诅咒,还有一封写著“破坏别人傢庭,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张妈见刘妈说瞭,知道瞒不瞭,隻是说:“主人傢的隐私我们做佣人的也不好随便打听,至于清子小姐的情感生活我们更是不得而知,她也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过。督查大人,我们隻是小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瞭,我发誓,这次说的是真的。” …… 炎曜又派巡捕们找周围的居民问话,看有没有发现,谁知真有瞭线索。 凌晨两点一个老人起夜倒夜香,见到早田公馆门口有个戴墨镜,用围巾包住脑袋的女人鬼鬼祟祟的,她惊慌失措地从公馆冲瞭出来,就好像看见鬼一样,钻到瞭轿车裡,一溜烟就把车开跑瞭。 巡捕问他记不记得车子的牌号,老人说当时太晚瞭,没看清楚,隻看见车牌末尾有两个六。 经过排查,车子的主人正是恒生银行总裁周润卿的妻子,白氏集团主席的女儿——白韵竹。 一场闹剧 得知这个消息,水影有些惊讶,上次见到这对夫妇也是在赫寒之的宴会上,怎么珠光宝气、神采奕奕的白韵竹转身就变成瞭嫌疑人?又想起和早田清子谈话时,她手上的戒指,那是一个样式简单的银戒指,周润卿也有一个相似的,隻不过一个是男款,一个是女款,当时水影就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自己多想瞭,难道这就是二人的情侣对戒? 可是清子的尸体上如今并没有那枚戒指,那这戒指,到底去哪儿瞭呢?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白韵竹直接承认瞭罪行,说自己就是杀害早田清子的凶手。 她的黑眼圈很重,似乎一夜没睡,明明是保养得宜、风光神气的妇人,却好像一夜苍老瞭十岁,头发也乱糟糟的,连涂瞭指甲油的指甲都因为心情紧张,扣掉瞭颜色,变得一块有色,一块没色,像小孩子杂乱的涂鸦。 “人是我杀的,那些恐吓信也是我寄的。”白韵竹隻是说,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抽去瞭所有精气神。 第183章183 水影请求和她单独谈谈,她总觉得,其中有隐情。 “水小姐,我们又见面瞭。”白韵竹脸上挂著一丝惨笑,将杂乱的头发往后理瞭理,试图保持最后的体面,“隻是没想到,这次见面我会如此狼狈。” “白女士,人真的是你杀的吗?”水影眼神关切,望著她的眼睛说。 白韵竹一愣,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自己的姓称呼自己瞭,他们总是叫她周夫人,或者周白氏,好像自己早就已经成瞭丈夫的附庸,成瞭活在丈夫身后的一个影子,水影的这声“白女士”,让白韵竹有些茫然失措,又好像重新找回瞭昔日的影子。 她的目光又垂瞭下来,盯到瞭自己的指甲上。 “早田清子就是个贱人,她勾引我的老公,我是个最注重脸面的人,气不过,找她对质,争吵间,用花瓶砸向瞭她的后脑勺,将她砸死瞭。我突然看到她手上戴著的戒指,和我老公手上的一模一样,就慌忙将戒指摘瞭下来,拿回瞭傢,你们大可以在我傢的书房找到。” 水影颔首,如此说来,戒指的下落得到瞭解释。 白韵竹睫毛颤抖,突然问:“水小姐……我这种算是过失杀人对吧?如果我爸爸给我找一个好的律师,应该不会被判死刑吧?” “可是你会坐牢,而且会坐很长一段时间的牢,到时候,你的孩子也许都认不出你瞭。” 白韵竹痛苦地闭上瞭眼睛,一会儿,又缓缓睁开,水影感觉到瞭她的崩溃,白韵竹淡淡道:“没关系,活著就好。” “你刚才说你用花瓶砸死瞭她,那房间的窗户是关著还是开的?” “关的……哦不,是开著的。” “你再想想。” 白韵竹将手指插到头发裡,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记得瞭……当时太混乱瞭,怎么会记得这些细节?” “你和死者争吵中,怎么会走到她身后袭击?这不合常理,要砸也应该是砸向面门才是。” “我和她吵著吵著就快要打起来瞭,早田清子去拿东西想打我,背对著瞭我几秒,我就抄起身旁的花瓶,朝她砸去瞭,等我冷静下来时,她已经倒在血泊裡瞭。” “那她被砸中后脑,是不是俯卧在瞭地上?”水影试探著问道。 白韵竹不疑有他,回答:“是啊,那是当然。” 水影皱眉道:“可是我们发现她尸体时,她明明是仰卧在瞭地上,和你的证词并不相符。”白韵竹脸色一白,“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瞭……是俯卧的。”她一拍脑袋,又说:“还有你刚才问的窗户的事情,我想起来瞭,当时我觉得房间好冷,馀光一看,有一扇窗户是打开的,我就离开瞭公馆,也没有管窗户的事瞭。” “那房间的炉子呢?当时正在烧热水吗?” “没……没有,炉子是关的,我没听见烧水的声音。” 水影心想:难道是有另一人在白韵竹走后又来到瞭案发现场,点起炉子,关闭门窗,让早田清子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瞭嘈杂的声音,是周润卿,他大喊道:“求求你们让我见见我老婆!我老婆不可能杀人的!” “老公!”白韵竹听到他的声音,激动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巡捕按瞭下去。 周润卿的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被人带走瞭。 白韵竹突然捂著脸,哭泣起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的指缝渗瞭出来,“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们的日子过得不好吗……你以前就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是我和我们傢带你走到瞭上流社会,成为瞭人上之人,你真的以为如今的成功靠你自己就能达到吗……你怎么还不满足……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你要去找情人?”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水影不忍,隻觉得这个看似强大的女人好像一瞬间被抽掉瞭所有的精神与尊严,也许是出于同情,水影递给瞭她纸巾。 白韵竹接过纸巾,胡乱地擦著,妆都擦花瞭,纸巾上红一片白一片。 经过问询,周润卿是从旅馆直接到巡捕房的,他一觉睡得很沉,怎么都醒不来,还是司机听到消息去旅馆找周润卿,说夫人被警察抓走瞭,他这才如梦初醒,赶到瞭警局。 在警察的质问下,周润卿红著脸承认瞭出轨早田清子的事实,又说他们隻是□□关系,再没有其他瞭。 水影似乎猜测到瞭白韵竹认罪的原因,有些怒其不争,看起来明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如此犯蠢。 “你是不是以为清子是周先生杀的,所以就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实话跟你说瞭,周先生像是被人下瞭安眠药,一直在旅馆睡觉,这一点房东先生可以证明,所以,清子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为瞭这个就去顶罪,我隻能说,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愚蠢瞭。” 白韵竹被水影的话惊呆瞭,嘴唇微张,连眼睛都瞪大瞭。她怎么都没想到,早田清子的死居然和她丈夫无关,那她就这样过来巡捕房认罪,岂不是一个笑话? 她似乎崩溃瞭,一直喃喃道:“我真是太傻瞭……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傻的女人!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成瞭可怜的替罪羊,整个人生都差点毁瞭!” 水影默默地等她发洩完,她深知要消化这个消息要付出多少努力。等白韵竹渐渐平静下来,水影道:“你就这么爱你的老公,爱到愿意为他顶罪?” 白韵竹握紧拳头,激动地说:“不是的!我老公不能被抓,如果他被抓,那全上海滩都会知道这件丑闻瞭!如果我被抓瞭,大可以动用傢裡的关系封锁消息,反正我也没在上班,就算失踪一段时间也没关系,就说我去国外养病瞭,或者说去国外旅游,可如果我老公被抓瞭,恒生洋行没人主事,记者会把这件事捅出去,公司股价也会一落千丈,我丢不起这个脸!” 第184章184 “那你就宁愿委屈自己认下这份罪,然后不清不楚地坐牢吗?” 白韵竹呜咽瞭一声,“我错瞭,我真的错瞭,水小姐,谢谢你帮我,不然我就真的成瞭替罪羊!” 白韵竹说,自己本来去酒楼打算捉奸,可是酒楼裡隻有周润卿生意往来的朋友,再没有其他瞭,她逼问他们自己老公的下落,可他们全都不知道,白韵竹其实早就知道周润卿和早田清子私通,所以才弄瞭那些恐吓信,甚至找人去泼油漆,一周前,早田清子找到瞭她,说自己隻是和周润卿玩玩而已,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要她不要介意,自己也绝对不会破坏他们的婚姻与傢庭,更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白韵竹最注重脸面,隻要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算瞭,外人仍会像以前一样地羡慕她,觉得她有著上海滩最顶级的傢世,最美满的婚姻,最乖巧的儿女,最舒适的生活,最昂贵的衣饰包包,有著世上女人能拥有的最好的一切。她永远是上海滩的传奇,永远是被人豔羡的那一个。 平常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算瞭,可昨天不一样,除夕之夜,是傢庭团圆的日子,孩子们哭喊不停,说要爸爸,白韵竹不知道二人去瞭哪儿,便想著他们会不会去瞭清子傢的公馆偷情,这才杀到瞭公馆,要早田清子给一个说法,谁知却发现她倒在血泊中,像是没气瞭……早田清子肯定刚才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的,难道二人一言不合吵瞭起来,丈夫一怒之下杀瞭清子然后逃走瞭? 不行,警察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关系,到时候人尽皆知,她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她会成为全上海滩的笑柄,所有人都会知道,她隻是营造出瞭一个美满生活的泡泡,这个泡泡看起来美丽,却是那么脆弱,一戳就破瞭。 一想到那些可能发生的嘲笑与戏谑,白韵竹觉得这简直比杀瞭自己还难受。 既然丈夫逃走瞭,那就让警察将自己抓进去,等她丈夫听到结案的风声就会回来,为瞭傢裡的脸面,即使被判刑,丈夫和爸爸也会把这件事压下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傢很有钱,可以说泼天的富贵也不为过,即使丈夫狠心,她爸爸也会竭尽所能将她救出去的。 这,就是白韵竹心裡的盘算。 谁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完全想错瞭整件事情。 …… 水影听懂瞭前因后果,隻是问她:“脸面就这么重要,比你的自由还重要?” 白韵竹没有吭声,水影知道,她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这场闹剧结束瞭,可是案子却远远没有结束……浩劫将至 对周润卿的调查也让警务处发现瞭一个隐藏的黑洞——原来恒生银行已经陷入瞭财务危机,几乎呈现摇摇欲坠的态势。 在周润卿的倡导下,恒生银行以不动産为抵押发行瞭许多债券,可是周润卿为瞭以小博大,居然用债券融资得来的钱投资到瞭股票市场,本来他所投资的股票涨势不错,这种违规操作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最近不知怎的,就像被鬼缠上身一般,他投资什么股票,那隻股票就会大跌,差点连本金都亏空瞭,周润卿不得不动用关系,开始借新债还旧债,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危险。 恒生银行是上海滩最大的几傢银行之一,如果恒生破産瞭,上海滩金融界一定会有一次大的动荡,甚至由此波及到其他行业。 水影不是没有读过新闻报道,曾经青岛有一明华银行,是行业翘楚,可惜遇到瞭金融危机,不得已宣佈破産,大储户倒还好,像市政府、法院、电报局那些公款转存单位,马上将银行现金提光,而和明华银行往来的那些大小银行也十分聪明,各显神通将存款转作抵押贷款,直接将银行的不动産查封,在法院的操作下将这些不动産转到自己的名下,然后变卖获利。 而那些中小储户呢,一时间财産化为乌有,甚至有人跳海自杀。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那是一场浩劫,每天都有两三千人在银行和市政部门门口请愿,摔盆打碗,痛哭流涕。 曾经有一老妇,儿子做工时意外身亡瞭,工地赔偿300元,老妇因为明华银行利息高,便将这些钱全部存入银行,当做养老钱,谁知道银行破産,这些钱一分都拿不到瞭,老妇伤心绝望之下,竟在银行门口服毒自杀瞭。 …… 炎曜与詹姆斯意识到瞭事情的严重性,直接将周润卿控制住瞭,在他的交代下又挖出瞭不少隐藏账户,他们没日没夜地调查银行流水,发现股票亏空的那些钱最后都彙聚到瞭一个日本账户裡面,而账户的主人,便是早田清子的父亲早田信。 “真是可恶,这些恶鬼,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炎曜此刻已经出离瞭愤怒,列强已经从中国得到瞭那么多好处,为什么他们还不满足,难道要吃尽老百姓最后一滴血,剜去他们最后一块肉才会收手吗?! 早田信已经被警方通缉,可自从两周前在上海滩公开会面后,他就消失瞭,没人知道他的踪迹,如果他已经逃回瞭日本,那就真如泥牛入海,再难找寻瞭。 水影也很焦虑,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她本以为隻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最多从这案子裡发现暗夜组织的踪迹,可是居然牵扯出瞭这么大的一个黑洞? 周润卿悔不当初,这位平日裡风度翩翩的银行总裁此刻胡子拉碴,连眼镜都顾不得戴。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他像疯瞭一般,嘴裡不停念著。 第185章185 炎曜皱眉:“你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周润卿眼中结满瞭蛛丝一般的红血丝,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炎曜,却没有焦点:“我早应该想到的,早田清子就是一个商业间谍,每次和她私会后,我总是沉沉地睡去瞭,一定是喝瞭她递给我的牛奶,裡面有安眠药!我没有防著她,有时会将一些重要文件带在身上,裡面就有想买的股票,早田清子和她父亲联合起来欺骗我,不光要骗光我自己的傢産,还要拖整个银行下水,这个毒妇!” 他突然疯瞭一般大笑:“还好这个臭女人死瞭!死得好,死得好!最好下地狱去吧,永世不得超生!” 炎曜看著他癫狂地模样,隻觉得恶心。 听旅馆的房东说,二人私会时郎情妾意,蜜裡调油,好得像是一个人一般,如今竟开始恶毒地诅咒起对方瞭?可这一切的开端不是他自己不顾金融律法,随意投资,又贪恋美色,才落得如此下场吗。 *** 忙瞭一整天,水影连饭都没时间吃,还在炎曜办公室整理案发时间线。 旅馆房东看到清子凌晨一点离开瞭,从那裡到早田公馆是三十分钟路程,也就是凌晨十二点半到两点间有不速之客(第一人)进来,用花瓶砸向瞭清子,两点时,白韵竹(第二人)进入公馆看到清子,从她手上拿回瞭戒指,这个时候清子还是俯卧的,再后来,第三人,也就是凶手过来将门窗关闭,炉子烧水,让清子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事情的关键,就是第一人和第三人是不是同一人? 水影在第一人和第三人之间画上瞭等号,又在等号上打瞭一个大大的问号。 炎曜推门进入,后面跟著杰克。 杰克打瞭个哈欠,隻觉得老大和水小姐真是神人,忙碌瞭一天也不知疲惫,特别是对案子死咬著不放手的劲头,真是天生一对。 炎曜手裡拿著一个纸袋,裡面装著庆园的小笼包和葱油饼,他轻轻握住水影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否则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脊椎怎么受得瞭?又走到她身后帮她按摩肩膀。 水影舒服地闭上眼睛。 炎曜又要她把饭给吃瞭,不要饿著,听到水影一天没吃饭,不禁皱眉,要杰克提醒饭堂的魏姨给水影送饭,一日三餐都不要落下。 “我还是想不明白,早田清子那封信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寄给我?” 炎曜捏捏她的脸蛋,说:“案子是忙不完的,先吃饭吧。” 水影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瞭,慌忙将小笼包往嘴裡塞,眼睛还是盯著卷宗。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炎曜眼角带上瞭笑意,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杰克心想,老大,你还有脸说人傢?你自己不是也忙著忘记吃饭瞭吗?正这样想著,炎曜似乎有读心术一般,转头对杰克说:“你以后也要记得提醒我吃饭,不要再像以前一般不管不顾瞭。” 水影揶揄道:“以前怎么样,现在又怎么样?有什么区别吗?” 炎曜不语,突然说:“这葱油饼好吃吗?我看老常以前经常跟你买……” 听到这个名字,水影睫毛垂下,本是大快朵颐,也蓦然停瞭下来,好似有些落寞。 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无声地离开瞭自己,生命那么脆弱,离别却那么长久。 炎曜自知失言,陷入瞭沉默,心裡隻是在想:以前我孤身一人,无论病痛或是危险,都是我一人承受罢瞭,可是现在,我有瞭你,所以想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这样与你相守的日子便也会长久一些。 隻是这样肉麻的话,炎曜自是说不出口的,便随便扯瞭些闲话,没曾想却戳到瞭她的伤心处,真是不该。 炎曜不想水影沉溺于过去,便换瞭个她感兴趣的话题——案子。 “上次你在赫寒之的宴会上展示瞭你的能力,清子十分认可你的聪慧,也许她觉得,你能帮她。” “帮她?可是她不是帮著早田傢做坏事吗?难道是改邪归正瞭?”水影美眸扑闪,果然被案子重新吸引瞭注意。 “你上次说,这件事也许和暗夜组织有关?” “是呀,那个信上的‘0’,不就像暗夜组织的衔尾蛇标志?我总觉得和暗夜组织脱不瞭关系,很可能这个组织的老大勾结瞭早田信,他们达成合作,才想出瞭如此的毒计。” 水影又拿出那封信,这些天,她已经将信看瞭无数遍,甚至都会背瞭。她还试过打湿信纸或者将信靠近火焰,看有没有什么秘密字迹显现出来,很可惜,是她想多瞭,并没有。 早田清子留给水影,亦或者说,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遗言,就是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信。 说来真是唏嘘。 人死如灯灭,一个人留给世界最后的,不过是隻言片语,再加上一抔骨灰罢瞭。 水影突然像想到瞭什么,托著腮问:“从早田清子傢裡有搜出银行的文件吗,或是记录股票买卖的账本,总会有这些蛛丝马迹的吧。” 炎曜摇头,对于这点,他和水影想到瞭一处,也曾派巡捕仔细搜查公馆,连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可是却没有股票交易的信息。 看著她升起希望却又逐渐黯淡的眼眸,炎曜问她怎么瞭。 “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世道本就很乱瞭,偏偏就有歹毒之人想让它更乱些。”水影无奈地叹瞭口气,又说出瞭自己的推理:“既然如此,这就更可疑瞭,第一人砸晕清子后,一定是整理瞭案发现场,所以隻有炉边清子晕倒的地方有血迹,其他地方都没有血,后来白韵竹的供词以及她脚底没沾上血迹可以证明这点,如果第一人和第三人不是同一人的话,一定是其中一人拿走瞭那些股票的记录。” 第186章186 看著炎曜陷入瞭沉思,水影问他是不是想到瞭什么。 “佣人说清子平时很少与人交际,如果清子想洗心革面,一定会与早田信爆发矛盾,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说,砸晕她的很有可能就是早田信。砸晕清子后,早田信便整理瞭案发现场。除夕后,因为发生瞭这起案子,各大码头城门都加强瞭戒备,登记瞭进出的人口,特别是对出城的人详细盘查,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早田信现在,还在上海滩。” 这个猜测让炎曜与水影俱是兴奋起来,隻觉得纷乱的线团终于找到瞭头绪。 隻要捉到早田信,事情便会迎来转机,如果能从他那裡拿回股票欺诈所得的利益,恒生银行的危机便有解决的可能瞭。 山上雪与云间月吃完饭已经很晚,水影本又想在炎曜办公室再将就一晚,节省通勤时间,炎曜却执意送水影回傢,毕竟办公室的沙发哪裡有傢裡的床舒服,等著他们的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好好休息怎么得瞭。 他们才刚从皖城回来,还没喘口气,就发生瞭这件事情,本来二人相约要一起过年的,最好是休息十五天,到元宵节再想其他的,谁想到隻是吃瞭除夕的一顿饭,就收到一封诡异来信,大年初一的清早就听说瞭早田清子的案子。 水影突然有些怀念从皖城赶往上海的时光,出瞭皖城后,危险终于解除,经过这场危机,二人愈发情浓。轿车行驶于山间公路,隻见江河流淌,飞鸟略过,好像天高地广,他们也如同飞鸟一般,终于得到瞭自由。 那些天没有下雪,反而出瞭太阳,杰克在前面开车,后座的水影靠在炎曜的肩上晒太阳,隻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炎曜把玩她的头发,心裡是从未有过的欢心愉悦,隻是有时会有不真实的感觉,甚至担心这是不是他做的一场梦,等梦醒瞭,她又消散不见瞭。 经过南京时,决定休息一天,为掩人耳目,隻能晚上游玩。他们夜游秦淮河,就像寻常的小情侣一般。 租瞭一种叫“七板子”的小船,淡蓝色栏杆,空敞的舱,上面还放瞭两张藤躺椅,能让他们并肩躺在船上看星星。夜色起瞭,船上也点上瞭两盏灯火,朦朦胧胧的,像晕上瞭一层烟雾。 那时快过年瞭,人人脸上都洋溢著欣喜,虽然个人与傢国的前路皆是不定,可是当下的快乐总是真实存在的,什么事情都等过完年再说吧。小船走走停停,二人遇到什么新奇的就会让船傢停船,上岸探索一番。 夫子庙有庙会,灯火通明的,大傢都出来打年货,为过年做准备。水影和炎曜吃瞭鸭血粉丝汤,又买瞭雨花石和云锦。经过乌衣巷时,不禁想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傢”的诗句,王朝更替,傢族兴衰,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隻留下细细窄窄的乌衣巷,似乎向游人诉说著古老的故事。 作为六朝古都的金陵,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底蕴,引人探索,回味无穷。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出来游玩,以前都是为瞭办案去不同地方,这次却单纯为瞭玩乐,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牵挂,心情也自然不同瞭,明快瞭不少。 船桨划过碧阴阴的水波,耳边似乎听到瞭吴侬软语的小调,河上很热闹,不光有他们这种七板子小船,还有雕龙画凤的画舫,能容纳二三十人,每艘船都点著数量不一、或明或暗的灯火,星光与船上的灯火交交相辉映,分不清天上的星河还是人间的灯河。 水影指著星星,好像认出瞭北斗七星,刚要侧过头望向炎曜,却发现他一直望著自己,视线从没有移动过。 他的眼神专注,眼底又带著一种惆怅与不安,让水影心裡一软,又涌过瞭莫名的酸涩。他们明明没有说话,可是水影心裡却清楚,他担心的是什么。 她嘴唇微微一勾,突然伸出小指,勾上瞭他的小指。 炎曜隻觉得指尖一痒,感受到瞭她指尖的温热,便趁势握住瞭她的柔夷,再也不放开。 此时小船经过瞭一座桥,头顶是深褐色的桥砖,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瞭,数百年的历史,比他们年龄加起来还要大。 水影的声音很轻柔,回荡在夜色裡。 她说:“我就在你身边,一辈子,哪裡都不去。” 炎曜吻上瞭她的额头,又是眼皮,鼻子,最后落到瞭她的嘴唇上。 这一吻像羽毛一般,轻轻柔柔的,不似那一夜的狂乱不甘,却有一种历经千帆之后的珍重与爱惜。 水影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有个念头,要是这趟旅程永远不结束该有多好,他们就一直在秦淮河的小船上飘著,飘著,一直飘到天涯海角。 这时,远处另一艘小船朝他们划来,原来是秦淮河上的歌姬,船上有两人,一人十五六岁,另一人像是二十岁上下,一清丽一妩媚,却画上瞭不属于自己年龄的浓妆。有小厮朝水影与炎曜招手,问要不要点曲子听,姑娘们音色婉转,保证不会让他们失望。 “还是我夫人决定吧。”炎曜似乎挂上瞭一抹笑,好整以暇地盯著水影。 水影清瞭清嗓子,本想说话,又瞟瞭炎曜一眼,将难题重新丢给瞭他,就像击鼓传花似的,那眼神似乎在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谁是你夫人? 小厮还在巴巴地等他们的回答。 炎曜摇头,说不必瞭。 小厮脸上写满瞭失望,讪讪地退后,歌姬们也满是失落,心裡空荡荡的。炎曜突然叫住他,从口袋裡掏出一些钱给他,说曲子是不必唱瞭,全当祝他们新年快乐,小厮像不可置信一般收瞭钱,又挂上笑,连忙说谢谢贵人。 第187章187 等他们船走远瞭,水影装作不快地捏住炎曜的耳朵,“刚看到那两女孩儿看你的神情,好像遇到瞭救世大英雄,炎督查还真是心善,处处留情呢。” 炎曜“哎呀”一声,也配合她的演戏。 “这怎么敢,我心中的人是谁,这还用说吗?” “我就要你说,炎督查的心裡装著全上海滩的百姓,哪裡顾得上某一人的?”水影捏得更紧瞭,憋著笑,表情严肃。 “工作是工作,可是我的心裡,从始至终,隻有你一人而已,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水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瞭。 “你笑什么?这是我的心裡话。” “那你给瞭银钱,却不要她们唱曲儿,是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让她们唱曲像是轻贱瞭她们,可如果我不要,她们赚不到足够的钱一定会受训斥,大过年的,多不好。” “是啊,挺不好。”水影依偎在他身旁,声音突然柔和起来,说:“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世上还有许多像灵鸢一样命苦的女孩子,看到瞭她们,就让你想到瞭灵鸢,可是灵鸢为瞭成全我们,牺牲瞭自己,所以见到像她一样的女孩子,你总是不忍心让她们受苦的,给她们帮助,就好像报答灵鸢的救命恩情一样,曜之,我猜的对吗?” 炎曜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瞭些。 “除瞭彼此之外,我们还认识瞭许多人,也和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回忆,如果连这种飞醋都要吃,那我不就累死瞭?” 水影突然想起母亲跟她说过的一句话,但凡找伴侣,财富容貌傢世地位都是次要的,首先便是要找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如果他心地良善,即使后面情淡瞭,对你也不会差到哪裡去。炎曜年纪轻轻就成瞭总督查,乍一眼隻觉得冷冰冰的,像高岭之花,让人难以亲近,可是真正瞭解瞭才发现,他的善良是藏在裡面的,轻易不肯示人,却是真实存在的。 炎曜呼吸一滞,亲瞭亲她的眼角,说:“我对著月亮起誓,以后一定坦诚相待,什么都不瞒你。” …… 而今夜的月光也像那晚一般柔和,身旁站著炎曜,在这月色下,让她没来由的感到温暖。 二人牵著手,隻觉得月色也这么好,就算不说话,心裡也是甜蜜如斯。 等等…… 月亮。 水影一拍脑袋,“月亮……屏风……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屏风上是不是有一弯月亮?”炎曜问:“你是不是想到瞭什么?” “你还记得清子的信吗?那首白头吟裡描绘的场景,和公馆的屏风上是不是很相似?” 《白头吟》裡有山上雪,云间月,屏风也有,同样的,诗裡提到的酒,河流,鱼竿,在屏风上都有体现,公馆佣人说清子喜欢刺绣,这屏风就是她留给我们的密码。 “‘月’字被圈瞭两次,也许是著重,也许是别的什么意思。” “清子生前和我见过的最后一面曾说,她最喜欢月光瞭,似乎能荡涤所有尘埃,月光洒下的地方,就是最干净的所在,屏风的月亮下面有一个亭子,当时还没细想,现在觉得亭子的牌匾似乎绣得有些厚,难道藏瞭什么秘密?” 顺著这条线索查,果然发现瞭端倪。 牌匾用瞭双面绣法,裡面藏著一块拇指长的小佈,佈上绣著“得意楼”三个字。 “得意楼”在上海滩无人不晓,全名“春风得意楼”,在城隍庙内,与湖心亭茶楼迎面相望。这一块都是上海滩的文化娱乐中心,人说的“莺歌燕舞常三五,一城烟花半东南”说的就是此处。 “得意楼”可是个不得瞭的所在,座位有上千个,不光有说书人,评弹艺人,戏曲会,烟花女子,还能登楼赏景,豫园风光,尽收眼底,时人留下瞭诗句:“春风得意说书楼,弦索铮铮意悠悠。茶叙清晨更热闹,喧哗不绝笑声留。” 很明显,清子将线索指向瞭得意楼,要破解这封古怪的来信,终于找到瞭突破口。 春风得意楼 第二日,炎曜便和詹姆斯带人来到瞭春风得意楼。 得意楼创建于光绪年间,平日裡热闹非常,而今日因为巡捕查案,封锁瞭整座楼,显得有些不寻常的冷清。 掌柜见炎曜来瞭,连忙出来迎接,他作瞭个揖,热络地说:“炎督查到来,有失远迎啊!隻是不知,有什么事,要动如此大的阵仗?” “有一起案子,线索指向瞭此处,不过你不用担心,不会封锁太久。” 掌柜悬著的心这才放下,说:“警务处查案,我们自然会好好配合的,诸位请随我上楼,就由我介绍一下每一层吧。” 第一层是喝茶谈生意的地方,平日裡各行各业的商人和掮客彙聚于此,宣传産品,进行交易,过年时还推出瞭“元宝茶”,寓意是招财进宝,讨一个好兆头,第二层则有象棋专座,上海滩的象棋高手皆彙聚于此,或切磋高下,或表演献艺,好不热闹,第三层则是鸟市茶座,百鸟争鸣,过年期间还举办瞭百鸟会,衆人都可以带著自己的爱鸟过来竞技比美,一决高下。 而顶层则开辟瞭戏曲包厢,请瞭许多伶人过来献艺,窗边还摆瞭一面架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戏曲谜语,用朱红字牌挂著,喜气洋洋。 詹姆斯带队进楼搜索,炎曜询问伙计有没有见到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子曾经来过。 伙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头。穿和服的女子本就不多,经常来的那几个也是富贵人傢的小姐,却没听说有一位姓“早田”的。 第188章188 水影拿出早田清子的照片给他们辨认,其中一个伙计一拍脑袋,似是十分震惊地说:“这不是陆菁儿姑娘吗?” 陆菁儿…… 水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你再仔细瞧瞧,会不会隻是长得像而已?” 伙计摇摇头:“我记性一向很好,平日裡迎来送往的,早就练就瞭一双火眼金睛,一定不会认错。”他顿瞭顿,又说:“怎么……她居然是日本人吗?” 水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隻是要他回忆一下陆菁儿平时在得意楼都做什么。 伙计很健谈,不由得打开瞭话匣子。说菁儿话不多,平日裡隻是穿一件淡绿色的旗袍,脸上不施粉黛,扎一个麻花辫,就像上海滩随处可见的女孩一般,和照片上很不同。 她来得很少,一般是初一或者十五,点一杯清茶,在顶楼一坐就是一下午,可是她总喜欢坐在角落,所以注意到她的人很少。他和她唯一一次打交道,是给她上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泼瞭,弄湿瞭她的旗袍,而菁儿也隻是淡淡地说没关系,并没有为难他。 也就是说,她很喜欢听戏,平常也隻坐在顶楼。 炎曜便要他们著重搜查顶楼,看是否有发现。 水影这时也来到瞭顶楼,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瞭清子最喜欢坐的位置。 那是一处靠窗的位子,角落裡,很不起眼,水影望向窗外,整个城隍庙映入眼帘,隻见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市,叫卖的商贩,还有波光粼粼的湖水……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好似能忘却所有烦恼。 茶博士端上一杯元宝茶,盖上放著两个青橄榄,要水影咬一口,再和茶叶一起在盖碗裡冲泡,果然唇齿留香。 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清风拂面,水影不知怎的觉得眼皮很沉,托著腮,竟睡著瞭。 炎曜知道她这几天辛苦,恐怕昨晚回瞭宅子还是在想案子,熬到很晚才睡,便脱下披风,轻轻地搭在瞭水影的身上。 水影就这样沉沉地睡去,竟做瞭一个梦。 梦裡,水影又见到瞭早田清子。 不,准确来说,是两个她。 一个穿著和服,面涂厚重的白粉,像浮世绘裡的日本女子,另一个却是穿著旗袍的上海滩姑娘。 “你到底是谁?是早田清子还是陆菁儿?”水影问。 这二人也对视瞭一眼,问对方:“你到底是谁?” 刹那间,光影变换,两名女子合二为一,水影还想发问,隻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瞭,女子最后说:“记住我寄给你的信,它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 水影突然惊醒,炎曜见她神色有异,问她怎么瞭。 水影拍拍自己的脸颊,梦裡的场景太真实瞭,让她一时间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跟炎曜说明瞭原委。 炎曜要水影再次拿出那封信,目光却落在瞭打圈的两个字上。“月”字画瞭两个圈,“心”字画瞭一个圈。 巡捕们已经搜寻瞭许久,并没有和这两个字有关的东西,其他地方也没有异样。 “会不会与字无关……是坐标?”炎曜突然说。 可是,是哪裡的坐标呢? 水影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环顾四周,那面谜语墙落入眼中。 水影眼睛蓦地睁大,拍瞭拍炎曜的手臂,“你觉不觉得这谜语墙有些熟悉?” 她补充瞭一句,“我说的是排列。” 《白头吟》八行两列,共八十个字,如果将它看成一个坐标轴,便是八乘十的坐标轴,与谜语墙的排列一模一样,墙上的谜语也正好是八十条! “月”字在(一,十)的位置,“心”在(六,四)的位置。 分别对应两条谜语。 第一条是“东海缺少白玉床”,第二条是“半春半秋,半秋半春,两个相加,连成一片”,皆是打一剧目。 由于对戏曲不熟悉,炎曜便叫来瞭掌柜的,因为与案子有关,掌柜很爽快地告诉瞭他们答案。 第一条谜底是《龙宫借宝》,讲的是孙悟空去龙宫寻宝,取得如意金箍棒的故事。 第二条谜底是《秦香莲》,也称《铡美案》,便是耳熟能详的负心男陈世美抛弃糟糠之妻成为驸马,最后被包青天正法的故事。 炎曜问:“这两个剧目最近都在得意楼上演吗?” 掌柜笼著手,说:“《龙宫借宝》已经很久没有演过瞭,最近在演的是《秦香莲》,虽然是个老故事瞭,看的人却很多,由当红伶人楚飞歌反串秦香莲,他可是个美男子,脾气却很古怪,得意楼花瞭大价钱才请他过来表演,平日裡他可是每月才演两场的,挑剔得很呢。” 炎曜与水影对视一眼,原来得意楼指向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那他现在在哪裡?” 掌柜目光一凛:“八方戏楼!他就住在那裡。” 此时,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个警员悄悄下瞭楼,从后门偷偷溜走,他脱下警服,隐入瞭人群之中,往八方戏楼的方向快步而去。 …… 八方戏楼坐落在城东,因为过年,许多富贵人傢都请瞭戏班子去自傢唱戏,作为戏楼的当红名伶,楚飞歌自然受到瞭许多邀约,可是他一个都没有答应,隻去得意楼还有自傢戏台演出,其馀的私活一律不接。这自然得罪瞭许多权贵,可是楚飞歌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平日裡放浪形骸,又不惜命,权贵们也拿他没办法。 曾有人恐吓他:如果你不来唱戏,就砸瞭你的戏班子。 楚飞歌却半眯著眼睛,冷冷道:“这不是我的戏班,你如果砸瞭,顶多老板有损失,与我何干?” 第189章189 ——可是老板不是你师傅吗?他看著你长大的,你就这么狠心? ——我给他赚的钱早就比他抚养我所花要多得多瞭,所以,我不欠他什么。 ——你就不怕我们毁瞭你的嗓子,让你再也唱不瞭戏? ——如此甚好,你最好拿瞭我这条命,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权贵们隻好作罢,这人就是个怪胎,无所牵挂,又不怕死,这就相当于没有软肋瞭,再怎么要挟也要挟不瞭一个没软肋的人。 今日,楚飞歌没有去得意楼,而是在自傢戏楼唱完瞭一场,便去后台卸妆瞭。 他懒洋洋地打瞭个哈欠,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后台被鲜花堆满瞭,楚飞歌嫌恶地瞟瞭一眼,打瞭个喷嚏,要伙计将这些花都扔掉,占位置。 伙计不敢惹他,隻好照做。 心裡却说:“你要是哪天死瞭,就是自己作死的。” 这时,有人送过来一封信,楚飞歌本以为是戏迷送的,没什么兴趣,不耐烦地打开后,却突然站起来,对伙计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必等他吃饭瞭。 …… 水影与炎曜来到戏台已经是傍晚,今天的戏曲已经结束,大傢都陆陆续续地离场瞭。 问老板楚飞歌在哪裡,老板隻是说楚飞歌收到一封信就出去瞭,那信就放在后台。 伙计送来瞭信,水影眼睛一瞪,信上居然写著那首白头吟,隻是不是清子的那封,而是另外人所写的,关键字上也没有画圈,更没有0的标记。 下面还有一行字:今晚八点,得意楼后门相约。 心裡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他们就是从得意楼过来的,哪裡看到瞭楚飞歌的身影呢? 隻好又赶回得意楼,掌柜伙计都说没看到楚飞歌,难道是楚飞歌在来的路上就被带走瞭…… 可恶! 居然有人抢先一步约走瞭他,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绑架瞭他? 楚飞歌八成落入瞭暗夜组织的手中,消息居然传递得这么快,警务处一定已经存在瞭暗夜组织的卧底。 詹姆斯一拍脑袋,“怪不得刚才离开时少瞭一名警员,他还和同队的人说肚子疼,要去拉肚子,结果人都要没瞭,肯定是他走漏瞭消息!F**K!”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楚飞歌,隻有找到他,才能解开最后的秘密。 解救人质 楚飞歌在一片黑暗中醒来,隻觉得脑袋很晕,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被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大意瞭! 去往得意楼时,会经过一片芦苇地,往常都还好,今天却觉得那裡安静得可怕。 不知怎的,芦苇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楚飞歌因为著急赴约,也没在意,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站定,还没等他转过头去,口鼻就被人捂住,中瞭迷药,再度醒来,就在这个地方瞭。 黑暗中,隻见前面坐著一个人,黑衣黑袍,戴著一个面具。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面具,虎面獠牙,就像地狱的恶鬼爬到人间,隻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感情,隻是平静无波地望著楚飞歌,却让他感到没来由的战栗。似乎闻到瞭死亡的气息。 对,死亡正朝他逼近。 “你是谁?”楚飞歌正襟危坐,问。 “尊者的名讳也是你能知道的?” 楚飞歌这才发现,那人的侧面还站瞭几个人,仿佛魑魅魍魉一般。 打头的那人面容普通,放在人群裡也认不出,偏偏瘦的像个猴子,脸上又挂著谄媚的笑,让楚飞歌越看越不爽。 瘦猴子恭敬地对黑袍人道:“尊者真是神机妙算,派我潜伏到警务处成为暗桩,小人终于派上瞭用场,不负您的所托!” 黑袍人没理他,而是对楚飞歌道:“说吧,清子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声音浑厚,不怒自威。 楚飞歌抬起下巴:“谁是清子,我不认识什么清子。” “早田清子,亦或是你认识的,陆菁儿。” 听到这个名字,楚飞歌目光一动,随机恢複瞭散漫的神情:“我的戏迷那么多,喜欢我的姑娘也不计其数,我倒认识什么张菁儿王菁儿,偏偏没有陆菁儿……” “大胆!”黑袍人一字一句道:“你如果痛快地说瞭,我兴许会饶你一命……” “可我若是不说呢?”楚飞歌轻蔑一笑。 “你敢?”瘦猴子抓起楚飞歌的衣领,就赏瞭他几巴掌。 楚飞歌舌头抵住腮帮子,蔑视道:“你就这么点本事吗?” 瘦猴子被激怒瞭,黑袍人却突然拿出一把手枪,指向瞭楚飞歌。 “你说,还是不说?” 楚飞歌一愣,若是别人被枪抵著可能会怕死,可他不一样,死对他来说倒是个解脱。 他突然肩膀轻轻抖动,继而哈哈大笑瞭起来,黑袍人隻是直直地立在他身边,影子完全盖住瞭楚飞歌。 他止瞭笑:“来啊,有本事就杀瞭我!” 黑袍人突然嗤笑一声。 一声枪响在黑暗中响起。 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楚飞歌隻感到滚烫的鲜血蹦到瞭他的脸上。 瘦猴子难以置信地望著黑袍人,缓缓倒下,鲜血从他的额头汩汩流出,染红瞭一片。 黑袍人隻是起身,嫌恶地说:“已经没用的人,怎么还这么吵?是时候闭嘴瞭。” 他一脚踹向瞭他的尸体,不让他挡著自己的路。 楚飞歌死死地盯著他,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恶鬼。 那人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怕死,可是我刚才开枪时,你为什么要闭著眼睛?我明明感到瞭你的恐惧!呵,恐惧,多么可爱的词,人正是因为恐惧,才会强迫自己做一些不愿意的事情,别人说,这叫本能。你一直在欺骗自己,也在欺骗别人,你说你不怕死,可是,看你刚才的反应,你分明是怕的。” 第190章190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那人用温热的枪口抵住他的脑袋,冷冷地问。 *** 水影突然右眼皮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弥漫心头。 如今楚飞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音讯都没有。 詹姆斯懊恼不已,“要是我早发现那叛徒的不对劲就好瞭,因为他的出卖,我们才损失瞭唯一的线索!” 杰克也很气愤,骂道:“该死的叛徒!” 炎曜却站在窗边,突然转过身来,水影见他神情有异,忙问:“你是想到瞭什么吗?” “事出突然,那人也是临时决定暴露身份的,所以一定留下瞭一些蛛丝马迹。我们现在去他警队的宿舍,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衆人像是在黑夜中突然看到瞭火光,便快速来到瞭那人的宿舍。 和衆多巡捕一样,那人的木床被迭得整整齐齐,听他的同僚说,那人叫徐平贵,平时为人圆滑,贼精贼精的,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巡捕房,傢裡也没什么亲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去旁边的摊子喝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炎曜沉默瞭许久,突然说:“我好像闻到瞭一种香味。” 水影也仔细闻瞭一下,果然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好像是某种胭脂水粉,从衣柜裡拿出徐平贵的衬衣,也闻到瞭这种味道。 城中有一条胭脂巷,正好在得意楼与八方戏楼的中间,那条巷子弯弯曲曲,妇人小姐们特别喜欢在那裡买化妆品,可是徐平贵一个大男人,傢裡又没有妻子妹妹,怎么会沾染上这种味道?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去与暗夜组织接头的时候无意中打翻瞭胭脂,才留下这种味道。 如此说来,暗夜组织在胭脂巷一定有据点,楚飞歌很有可能便在那裡。 炎曜亲自带队去瞭胭脂巷,为瞭不打草惊蛇,警察们身著便衣,潜伏到瞭巷子裡。经过打听,就数街角的凤来胭脂店最为古怪,裡面的胭脂颜色单一,十分豔俗,主人是一个胖胖的老头,神情严肃,客人来瞭也不给个好脸色,这就让本来不好的生意更加雪上加霜瞭。 因为生意实在太差,没几个人光顾,旁边的店铺完全没有把它当做竞争对手,甚至都以为它马上就要倒闭瞭,可是几年过去瞭,虽没什么生意,那间店铺却神奇地屹立在那裡,并没有倒,好像主人傢并不在乎赚不赚钱似的。在早田清子被杀后,这傢胭脂店直接关门谢客瞭,没说什么原因,到现在仍是大门紧闭。 事出反常必有妖。 炎曜派人埋伏在周围,手中持枪,破门而入。 裡面很多灰尘,好像很久没人打扫瞭,隻有角落的关公像一尘不染,好像被经常擦拭一般,关公像前的香炉早已没瞭燃香,直觉告诉他,这关公像有机关,他便试著转动一下,隻听见“哐当”一声,好像桌子下有小门开瞭。 他弯腰而入,进入瞭密室,打开手电筒,赫然见到瞭倒在血泊中的楚飞歌和徐平贵。 徐平贵已经气绝身亡,楚飞歌的左胸也被开瞭一枪,正中心髒的位置,密室通向后街,在警队的包围圈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捉住他们,可是,竟让他们给跑瞭。 炎曜没来由的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竟又断瞭吗? 总是这样,在他以为能控制局面的时候,事情却又往失控的方向越来越远。 如今,楚飞歌是他们唯一的线索瞭,如果楚飞歌都死瞭,陆菁儿的秘密,难道从此就要长眠于地下瞭吗……炎曜深吸一口气,转头又望向楚飞歌,屋簷有滴水的声音,在暗室中十分清晰。 一滴…… 两滴…… 三滴…… 突然。 看见他的手指动瞭一下,在黑暗中,虽然幅度小,却是真实存在的。 炎曜的眼神立刻亮瞭起来。 警员们进入暗室,将楚飞歌抬瞭出去,炎曜嘱咐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楚飞歌! *** 楚飞歌被送到医院抢救,大傢都觉得,是他们的希望在被抢救。 医院外围满瞭楚飞歌的戏迷,有些姑娘甚至低声哭泣,都在祈祷上天,留住自己偶像的性命,不要这么残忍,让人世间失去那般美妙的声音。 记者们更是蜂拥而至,楚飞歌遇袭,与水影退圈是一样轰动的新闻。上海滩不缺传奇,更不缺机会,也许往日的平凡之人,可以一夜成为传奇,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传奇的陨落却更抓人眼球,一个已经登到瞭高处的人,一夕之间掉瞭下来,甚至失去瞭性命,才是大新闻。 一天一夜后,医院的大门开瞭,所有人都蜂拥而至,他们屏住呼吸,等待医生的判决。 医生眉头紧锁,沉痛地对所有人宣佈:“很遗憾,抢救失败,楚飞歌先生已经停止瞭呼吸。” …… 这个消息让无数的戏迷心碎,甚至有戏迷为瞭陪伴偶像而去上吊自杀,还好被救回来瞭,才没酿成更大的祸事。 白佈盖在瞭尸体的上面,被装入瞭殡仪车。 那天阴云密佈,上海滩下瞭好大一场雨。 这场雨,也预示著一个传奇的结束。 …… 雨连著下瞭三天三夜,电闪雷鸣,好不容易才停瞭下来。 三日后。 上海滩远郊却是一派祥和的景象,湖边小木屋裡火炉燃烧,男人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阳光撒下,隻觉得内心一片清明。 木门被敲瞭三下,保姆帮他开门,高大俊朗的男子和摩登女郎进入瞭木屋,正是炎曜和水影。 楚飞歌坐起身来,“来都来瞭,怎么这么客气,还带水果和鲜花?” 第191章191 水影将鲜花插在花瓶裡,微笑道:“再怎么说你也是病人,看望病人当然要准备这些瞭。” 原来,楚飞歌很幸运,他的心髒偏瞭几厘米,所以子弹并没有射到心髒,隻是失血过多,人还是很虚弱。手术成功后,楚飞歌央求炎曜助自己假死,他不想再当唱戏的楚飞歌,而是想尝试一些新的生活。 巧合的是,炎曜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想法,暗夜组织一定时刻盯著楚飞歌的消息,若是知道他被救活瞭,难保不会第二次刺杀,这会让楚飞歌再次陷入危险之中,如果真是这样,就不知道有没有这次这般好运瞭。 楚飞歌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讽刺的是,那次过后,他居然觉得黑袍人说的有道理,如果他就这么死瞭,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瞭,等我好瞭,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种可能。”楚飞歌如是说。 “那么陆菁儿呢,与你是什么关系?” 楚飞歌的目光望向远方,开始讲述那个女郎的故事…… 自由诚可贵 陆菁儿便是早田清子,其实,她的中国话说得很好,甚至上海话都是精通,隻是为瞭不让人发现身份,才装作别别扭扭地说话。成为孤儿后,她被早田信收养,带回日本,本以为重获新生,可是在早田信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棋子。 早田信想把她培养成一个间谍,一个默不作声帮他做大事的间谍。 回到上海后,陆菁儿便在早田信的授意下频繁参加名流聚会,认识瞭周润卿,开始瞭一系列的计划,隻是她的心裡苦闷——一个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自由的选择权。 报纸上文章不是写过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多么剔透的句子! 可是,她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连思想也要受人控制,明明身在十裡洋场,却一刻也不得自由。有一天,陆菁儿独自去得意楼散心,悦耳的戏曲声让她不由自主地往顶楼走去,在那裡,她第一次见到瞭楚飞歌。 那日的楚飞歌和往常一样在台上唱戏,却见到窗边的一个绿衣姑娘,那姑娘很冷豔,在人群中煞是显眼,像冬日裡房簷上挂著的冰花,可望而不可及。可美貌的姑娘何其多?这样的姑娘在上海滩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特别的。 让楚飞歌感到奇特的是,听到他的戏,她居然哭瞭。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的戏曲流泪,著实让楚飞歌吃瞭一惊。 她在台下静静地望著他,整个目光都被他吸引,眼神裡好像点燃瞭一团隐秘的火焰,她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面色仍是很平静,像是竭力想压抑什么似的,最后到底还是压抑不住,泪水滑落瞭下来,落到瞭裙子上。 可是她太过平静瞭,连哭都是那么平静,连肩膀都没有动,除瞭台上的楚飞歌,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哭瞭。 从小身在梨园,楚飞歌见惯瞭太多的世事残酷,也许在达官贵人眼中,听戏隻是一个消遣罢瞭。却从没有想过,他的戏,能让一个灵魂流泪。 后来,陆菁儿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来听戏,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谁都夺不走,二人就这样熟识起来,楚飞歌觉得,陆菁儿是懂戏的。 他唱的《秦香莲》,明明是那样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陆菁儿却能说出新意,她说,天道不公,秦香莲隻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瞭,被命运的洪流推著走,可是和其他女人不同,秦香莲有一股勇气,这勇气让她最后沉冤得雪,找到瞭属于自己的公道。同时,陆菁儿还提出瞭一些建议,包括哪裡轻音,哪裡重音,哪裡该放缓,都分析的头头是道。 她就这样爱上瞭戏曲,和楚飞歌成瞭无话不谈的好友,楚飞歌喜欢和她坐在得意楼的湖边吹著风,谈天说地,二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每次分别时,陆菁儿眼中却写满瞭惆怅,她总说,一到晚上,她就要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瞭,楚飞歌也没有多问,毕竟,这个世界上谁人没有秘密? 他们的关系就停留在这裡,没有更近一步,不是不能,而是二人很有默契地止步于此,觉得再走近一步,对两个人都不好,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当朋友来得舒心。 听菁儿说她和养父早田信总是有争执,养父在为一个神秘人做事,那个人很有权势,是个足以隻手遮天的大人物,可菁儿不想再错下去瞭,她必须像秦香莲一样,鼓起勇气做点什么,而不是坐以待毙。 最后,楚飞歌给瞭炎曜与水影一把折扇,这是陆菁儿的遗物,折扇有一副景观图,在空白处写下一个0,下面画瞭一个小三角。 这就是陆菁儿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讯号。 楚飞歌说,在过年之前,陆菁儿曾经单独来找过他,神色有些异样,她嘱咐自己一定要保管好这折扇,有人会循著线索过来找他,如果能将消息传递出去,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瞭。 楚飞歌升起不好的预感,陆菁儿在走之前,却留给瞭他一个微笑,安慰他说:“我隻希望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自由对我来说从来就是奢侈品,也许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可是我不怕,因为我早已做好瞭准备。” 她的身影有些沉重,转过身去,往门口迈步而去。 “过年的时候,我会在得意楼唱新戏瞭,你会过来听吗?”楚飞歌突然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一面,仿佛有著什么特殊的含义,所以想和她多说一些话,哪怕隻是闲聊的几句也无所谓。 第192章192 陆菁儿停下脚步,微微转身,留给他一个柔和的侧脸。 “一定会的。”她的唇角勾起一丝笑。 “好,我等你。”楚飞歌点头,好似郑重地许下一个承诺。 他很少对人这样说话,很多时候都是不耐烦的,漫不经心的,恨不得自己一个人呆著,可是对于陆菁儿,却没来由的有耐心,也不知为什么。 谁知,那一面竟是诀别。 除夕夜后,就听到瞭她的死讯,说实话,他完全接受不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一日,他的心情糟糕到瞭极点,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著,不知怎的就来到瞭早田公馆,那裡围满瞭人,他也走瞭过去,像脚下不听使唤似的,隐在瞭人群中。 一个女子被抬瞭出来,蒙著白佈,手上戴著一个镯子,楚飞歌一眼就认出瞭那镯子,那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陆菁儿曾说,自从亲生母亲死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瞭,那一日,楚飞歌便买到瞭这个镯子,交到瞭她的手中,陆菁儿的眼眶有些红,说:“我就算死也不会摘下来。” “什么死不死的,过生日,说这些话不吉利。” 陆菁儿摇摇头,“我是不在乎这些的,隻是,我真的很欢喜,谢谢你,等你过生日瞭,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先欠著,我还没想好,你到时候就知道瞭。” 承诺犹在耳,却再也实现不瞭瞭。 其实那日,楚飞歌远远地就看见水影与炎曜从早田公馆出来,可是陆菁儿的话却印在脑子裡——你要做的隻是等待,仅此而已,不要去找任何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会有人来联系你的。 她直到死,都想将他的风险降到最低,谁叫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 回忆到此为止,楚飞歌又坐起身来,每次想到她的事情,心裡就像被堵住一般,他喝瞭一口茶,对水影和炎曜说:“就这样吧,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楚飞歌瞭,请你们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让这个名字永远留在过去吧。” 水影颔首,陆菁儿口中的神秘人就是那伽王吧。 也许,她已经发现瞭他的真实身份。 *** 傍晚时分,水影和炎曜回到瞭城中,詹姆斯早已等候在警务处,谁知,却告知瞭他们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早田信的尸体,被发现瞭。他的尸体在一片荒地中,胸口插著一把武士刀,仰倒在地上,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仿佛到死还是难以置信。 经过验尸,死者死亡时间在三日前,正是他们端掉胭脂巷窝点的时候。 早田信手中还紧紧握著回日本的船票,也许血魔准备撤退时,觉得早田信留著始终是个祸患,便约他出来,假借给他船票撤离,实际却一不做二不休,干掉瞭他。 对于陆菁儿来说,早田信并不是亲生父亲,而是她的养父,可在早田信的眼中,陆菁儿却隻是一个棋子,著实让人唏嘘。 既然早田信和暗夜组织有合作,顺著这条线索,也许能调出暗夜组织的老大,可是早田信名下的账户多如牛毛,可能为瞭掩人耳目,这些账户并没有什么关联,要找到背后的金主还需要一段时间。 水影和炎曜决定兵分两路,炎曜继续调查交易账户的事情,水影则研究陆菁儿留下的线索,解决扇子背后的谜题。 在调查过程中,皖城传来瞭消息,李寻山病重,如今皖军指挥权落入瞭李皖手中,他已经上瞭战场,正和另一军阀争地盘。 对于李皖,水影是矛盾的,一方面二人有旧,水影希望他能赢,最起码留住性命,可另一方面,如果他赢瞭,恐怕要图谋更南方的地盘,到时候上海滩也许都会卷入战场,这是谁都不希望见到的局面。 听天由命吧,水影心想。 毕竟她什么都决定不瞭,隻能等待最后的结果。 战争就像一台无情的机器,将一个又一个人卷入其中,有无辜的,也有不无辜的,最后全都会被这台机器压得粉碎。 李皖,不,水影还是想叫他李为乐,一开始隻是一个热血单纯的青年,可是命运却将他推入瞭其中,在皖城时,水影曾经幻想过,他可以停止这一切,哪怕是减弱一些身上的戾气也好,可随著他杀的人越来越多,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浑浊,越来越犀利,最后与以前的青年人判若两人。 无论怎样,水影还是希望,他不要被战争这个旋涡给吞噬。 月光照瞭下来,洒在瞭水影洁白的面庞上,也洒向瞭千裡之外的皖城。 战争机器 皖城。 战斗已经进行瞭两天,李皖也已经两天没有合眼瞭。 敌人来势汹汹,一开始直奔皖城而去,李皖带一队士兵出城迎敌,谁知中瞭对方的计谋,原来对方听说李寻山重病,一开始就是奔著李皖而去的,如果活捉瞭李皖,李寻山一定会投降,李皖带著大队人马被困在皖城旁边的亳州。 敌人将他们包围起来,想要困死他们,李皖的军队退到瞭一所旧院落裡,他的脸上和手臂都挂瞭彩,伤痛倒是其次,食物、水和药品越来越少瞭,亳州城裡人心惶惶,作为将领的李皖寝食难安。 真正掌兵后,才明白父亲以前有多么不易,自己原来竟一直生活在父亲为他营造的乌托邦裡,直到现在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数月前,他还是雄姿英发,志气满满——喜欢的女子在身边,挂念的亲人也在身边,大权在握,锦衣玉食,真是风光无限,可如今却困守孤城之内,如同走兽一般,实在是狼狈。 第193章193 上天好像跟他开瞭一个巨大的玩笑,那个时候,他以为上天垂怜,自己得到瞭所有想要的,可是如今看来,隻是上天短暂地给瞭他一点甜头,再一件一件地收回…… 得到过再失去,甚至比从未得到过更加残忍。 从未得到过,起码还有个念想,可以骗骗自己,那些没什么好的,就算得到也就那样,可是得到过,感受过那些荣耀与温情,感受过那些最美好的东西,霎那间失去,才是让人锥心刺骨。 难道是自己杀业太重,所以上天才要全部收回? 他望向瞭自己的手掌,明明洗过瞭手,却觉得怎么都洗不干净一样,留著一股血腥味,难以褪去。 副官端来一碗白粥,面露难色道:“少帅,吃点东西吧,我知道这些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和您在皖城裡吃的相比肯定差远瞭,可是,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将就一下,人是铁饭是钢啊,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李皖舔瞭舔干的起皮的嘴唇,目光落到瞭瓷碗边沿上,那裡不知何时被磕破瞭,有个缺口,好像随时都会裂开。 副官赶忙将缺口转瞭过来,对著自己,而不是少帅。 李皖也没在意,接过碗,一饮而尽。 白粥很稀,像水一样,他都隻能吃这样的食物,手下的士兵就更加难捱瞭,更何况城中的百姓。 不知怎的,李皖觉得自己过不瞭这一关瞭,在他死前,如果能为百姓做点什么,也是极好的。 “如果投降,他们会怎么对待这裡的老百姓?”李皖突然问。 副官一愣,好像魂魄离体一般,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少帅嘴裡听到“投降”二字。 “我不知道……敌人一向凶残,没有宽和的美名,这裡又一直是皖军的地盘,敌人必定是害怕城裡有皖军的奸细,他们一向秉著‘宁肯错杀三千,不要放过一个’的理念,到时候城中恐怕会掀起腥风血雨。” “也就是说,不成功便成仁。”李皖像是对副官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明亮,可是这样好的月色,他还能看几时呢? 副官有些犹豫,却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思前想后,有一计谋,不知道少帅认为可行否?” “说来听听。”李皖淡淡道,既然已经陷入瞭最坏的境地,再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他们的目标是少帅,我愿意扮成少帅,趁著月黑风高,带十几人杀出城外,当做靶子,到时候敌军一定会追击我们,少帅大可以趁乱逃出城去,等到瞭皖城咱们自己的大本营,再集合兵力,反攻过来。” “可是那样,你会死的。”李皖握紧瞭拳头,一路上,他已经看过瞭太多士兵牺牲性命,隻为瞭保全他活著。副官正襟道:“为少帅而死,死得其所!” “可是城中的百姓呢?就这样对他们不管不顾瞭吗?” “少帅,如今是危急时刻,隻能顾得瞭大节,顾不上小节瞭啊。”副官劝说道。 “小节?难道城中三万百姓对你来说就是小节吗?” “三思啊少帅,乱世之中,比的就是谁更心狠,谁更豁得出去,百姓的生命固然重要,可是少帅才是我们的主心骨,属下不能拿少帅的性命冒险!” 李皖背著手,说:“敌人如今兵力有多少?” “大概一万人,我军一千人,他们兵力十倍于我军。”虽然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副官还是不得不承认道。 “硬攻不行,那么智取呢?从古到今,也不是没有以少胜多的先例。” “以少胜多何其难?我脑中隻浮现出三场战役,第一场便是刘秀与王莽之战,那时天上陨石坠落,衆人皆以为刘秀为天选之子,上天都在帮他,汉军士气大振,尽数歼敌,也就是凭借此,刘秀建立瞭东汉。再往后,便是赫赫有名的赤壁之战,周瑜火攻曹操军队,可那也是借助瞭东风,若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能够成功?最后,就是淝水之战,苻坚号称前秦天王,大军压境,想一举击破东晋,统一全国,可是最后东晋出其不意,让苻坚军队措手不及,发生踩踏,白白失去瞭机会……可故事毕竟是故事,上天站在哪一边实在不好说,少帅真要一试吗?” “尽力一试也比困守孤城要好,若是试都不试就投降,也太窝囊瞭吧。”李皖的脊背挺得笔直,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神情。 “如果少帅决意如此,属下一定会殚精竭虑,为少帅保驾护航,哪怕赔上我这条性命。” “好。”李皖拍拍他的肩膀,“城中的粮食还能顶多少天?” “不到十天。” 李皖眉头不由得皱瞭起来,才十天,也就是说,十天之内,他要想到解围的方法,并且成功实施。历史上,如果弹尽粮绝,城裡一定会陷入混乱,甚至发生人相食的惨剧,如果真到瞭那一步,和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急需一点好运气,哪怕一点,就能够让他静下心来想办法。 目光落到瞭腰间的口袋,李皖似乎在寻找什么,眼中有些焦急。 “少帅在找什么?” “平安符……你看到我的平安符瞭吗?”李皖喃喃道,有些失神。 “哦在柜子裡!”副官从床头的柜子拿出,这平安符已经沾满瞭血迹还有泥土,几天前,敌人炸药爆炸,李皖陷入昏迷,副官从枪林弹雨中将他背瞭回来,那个时候,平安符掉到瞭地上,副官知道这对他很重要,便收瞭起来,没想到少帅现在居然想起来要拿。 第194章194 李皖握住平安符,闭上眼睛,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哪怕强撑著,也要振作起来。 突然问副官:“这裡,能打通电话到上海吗?” 副官不知他什么意思,抓瞭抓脑袋,说:“也许可以,城裡有一部电话,是督军以前为瞭方便联系装上的,隻是好久没用瞭,信号可能连不上,要试一试才知道。” “帮我……打一通电话。”李皖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 水影在书桌边研究证据,刚洗瞭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如今她的床头堆满瞭照片,实在是凌乱。 已经快凌晨瞭,水影叹瞭口气,时间实在过得太快瞭,好像一溜烟就从指缝裡划过去瞭,夜晚总是让人升起惆怅,平白无故的,像茶水裡冒出的热气,渐渐消散于空气中。 刚准备眯一会儿,一阵刺耳的电话声响起。 这么晚瞭,是谁找她? 水影以为是警务处发现瞭新的证据或者有什么重要通知,连拖鞋都没穿,就赤著脚下楼接瞭电话。 杂音很重,水影说瞭声“喂”,对面却没有声音。 “你好……”水影又说,电话那边还是没有声音,她拍瞭拍听筒,心想:不会是骚扰电话吧。 有些奇怪,却听到瞭对面的呼吸声。 水影好像预感到瞭什么,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要挂电话,对面却说:“是我。” 短短两个字,水影的心髒突然就被提瞭起来。 “那日过后,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瞭吧。”水影冷冷道,“李皖,不要再来找我,我们就当对方已经死瞭吧。” “可是我……也许真的快死瞭。”他感受到瞭她的冷漠,机械地说。 “大晚上的,开什么玩笑?”水影皱眉,却感到他的语气很郑重,好像没有说谎。 “我在亳州被围,几乎弹尽粮绝,早已经离死不远瞭,可是,我不想投降,还想为瞭城中百姓试一试。” 水影沉默瞭,语气缓和瞭一些,“如果你真的为瞭城中百姓著想,那么,我希望你活下去。” “我答应你。”他说,这时,电话裡杂音很大,几乎听不到对面的声音,过瞭好一会儿才又连上。 “听得见吗?”电话裡再度传来李皖的声音。 水影连忙说:“我对军事并不懂,可我知道,亳州是个古城,城中古迹颇多,你们可以多多与当地百姓沟通,好好运用地理优势。” “谢谢你。”“不必谢我,你如果真的为瞭百姓,也算是和我的理想殊途同归瞭。” “如果这一次我死瞭,我希望你不要再怪我,当时的事,就当我头脑发热,迷瞭心窍吧。我忽然有些庆幸,庆幸你到底没跟瞭我,否则才刚成婚就成瞭寡妇,那就太对你不起瞭……” 水影本想说“你在说什么胡话”,可是一句老话突然蹦到瞭脑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李皖真的快死瞭吗…… “别说瞭,我希望你活著,我等著你当面给我道歉……”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再也连不上瞭。 刚才的电话,好像隻是一场梦。 水影不知道他是否听见瞭最后一句话,可是听见与没听见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死瞭,往事一笔勾销,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个人存在瞭,一想到此,心中竟有些酸涩,隻觉得世间风云变幻,实在是非人力所能控制。 阿凝见水影赤脚站在电话边,好像在发呆,手裡还拿著电话,可电话已经忙音瞭许久,便拿瞭棉拖鞋过来,又给她披上瞭毯子。 “小姐,怎么瞭?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水影这才回过神来,穿上瞭拖鞋。 竟有些睡不著瞭,水影坐在书桌边,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的电话,重新来看卷宗。 浮出水面 水影将扇子铺开,对著灯细细地琢磨,除瞭那两处标记外,扇子上画著几簇梅花,远处还有一叶扁舟,可是风浪很大,这小舟在海中几乎被风浪淹没。 扇子上还提瞭一句诗:“欲穷千裡目,更上一层楼。”是唐朝大诗人王之涣的名句。水影觉得突兀,诗句明明描写的是登高望远的景象,与梅花扁舟有什么关系?单从艺术造诣的角度来说,这诗句题在上面著实不应景,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含义。 阿凝叹瞭口气,隻觉得自傢小姐也太用功瞭,简直就钻到瞭案子裡去,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得瞭?便给她煮瞭一碗银耳莲子羹。 “小姐,喝碗甜汤再看吧,休息一下,小心熬坏瞭眼睛。” “谢谢。”水影对阿凝微笑瞭一下,“太晚瞭,你不用在旁边陪我,赶快去睡觉吧。” “我不困,阿凝喜欢陪著小姐,心裡踏实。”她顿瞭顿,试探著说:“刚才的电话……是李皖少帅吗?” “你怎么知道?”水影停下翻案卷的手指,抬头问。 “小姐刚才在电话裡提到瞭亳州,我虽然没去过那裡,可也知道,那是皖城附近,如今在那裡的人,除瞭他还能是谁?” 水影垂下眸子,掩下瞭眼底的情绪。 “可他明明都对我们那么坏瞭,小姐为什么还要替他出谋划策?上一次,炎督查可是差点死在他的枪下瞭,我现在想来还是后怕。”阿凝捂著胸口说,她心裡可对李皖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仗著自己是少帅,身份尊贵,就欺侮别人,还强迫水小姐嫁给他,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大清早亡瞭,连她一个小丫头都知道,自由恋爱才是潮流。第一次见到李皖,阿凝觉得他不过是个憨厚耿直的小巡捕,可是后来,却像变瞭一个人,实在是让人害怕。 第195章195 水影叹瞭口气,“在皖城之前,我们总归是有交情的,再说这次,他说瞭是为瞭城中百姓,我又怎能有不帮之理?”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瞭,李皖再怎么样也是督军之子,怎么会和劳苦大衆站在一边?阶级不同,利益不同,他是怎么也不能和老百姓感同身受的,恐怕隻是说得好听哄人罢瞭,现在大义凛然的,到时候还指不定怎么折腾百姓呢!” 水影说:“也许是瞭解之前的他,所以还对以后的他抱有幻想,世间之大,难道真的容不下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吗,非要把他们全变成黑心肠才好……” “这也看个人选择吧,有的人选择瞭黑,有的人选择瞭白,还有的人选择瞭灰,无论如何,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就要愿赌服输,如果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也怪不瞭别人。”阿凝抿瞭抿嘴,又看到水影似乎陷入瞭沉思,便提醒道:“不说这些丧气话瞭,小姐,趁热喝吧,冷瞭对胃不好。” 水影拿起碗,很快地喝瞭下去,胃裡暖洋洋的,人也暖和瞭不少。记得以前父亲跟她说过,越遇到一团乱麻,越要沉著冷静,把当下过好,把一粥一饭吃好,一步一步来,即使最后没有成功,也一定能不辜负自己,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月光透著薄如蝉翼的窗帘浸瞭进来,梧桐树在书桌上洒下瞭斑驳的影子。 阿凝摇瞭摇头,“哎,世间之事真是複杂,要是所有人都像这天上的月亮一般纯净就好瞭,没有尔虞我诈,有的隻是赤诚相待。” 天上的月亮…… 水影仰头望去,天上挂著一弯月牙,星辰相伴在其旁,组成瞭一副星月夜的画卷,又想起那首《白头吟》似乎还有一个地方没有破解——为什么“月”字被圈瞭两次?一次是指屏风上的月亮,可另一次,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瞭。 难道是指真正的月亮? 记忆又回到那一天,水影在早田公馆探查时,好像听过一个保姆说,早田小姐很喜欢站在松树下赏月,水影当时经过那处松树,却忽略瞭,现在回忆起来,松树的底部好像有泥土松动的痕迹,难道陆菁儿在那裡埋瞭东西? 水影站起身来,隻觉得时间不等人,便抓起外套。 “小姐,这么晚瞭你去哪儿?”阿凝担心道。 “去早田公馆!” 水影有些迫不及待,总觉得越来越靠近谜底瞭。 ……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不一会就来到瞭早田公馆。 刚来到门口,便觉得有些怪异,大门虚掩著,裡面好像有声响,刚想透过门缝看一看,却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巴,拖到一边,水影本想反抗,耳边却响起瞭炎曜的声音。 对水影耳语道:“是我。” “你怎么来瞭?”水影对炎曜低声道。 “总觉得这个公馆还有蹊跷,便派人盯著此处,今天有警员来报,说有一个黑衣人溜进瞭公馆内,我便过来看看,却撞见瞭你。”居然有黑衣人…… 看来她是来对瞭,如果抓到瞭黑衣人,说不定有意外发现。 炎曜看出她心中所想,有些哑然:“也不看看现在几点瞭,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 水影自信一笑,“我可是会咏春的,还有你给的手枪,才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下次还是要小心,万一对方人多势衆可怎么办?与我打个商量,也好随时保护你,” 水影点头,道:“我知你担心我,可是我好像发现瞭《白头吟》最后的秘密,案子不等人,所以想赶快来验证一下。” 夜色裡,水影的眼眸十分明亮,好像天上的星子,让人移不开眼。 炎曜本想再多说几句,可水影的性子他不是不清楚,案子大过天,她是决计不肯耽误时间的,也罢,下次暗中保护就是。便将手枪上好膛,轻声推门而入。 果然有一黑衣人正在房内翻找,如同鬼魅一般,水影一眼就看到瞭他手中的刀子,炎曜眼疾手快,朝他开瞭一枪,那人行动迅速,躲避及时,又连开几枪,正中他的手臂。 那人也不恋战,想要从屋簷翻走,却落入瞭警队的包围圈。 眼看著巡捕们越来越近,那人摆好拼杀的动作,看来是想做最后的挣扎。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哨音,在无边的夜色中,像索命勾魂的鈎子,十分可怖,那人身形一僵,水影大喊道:“糟糕,他想自杀!” 警员们顿时冲瞭上去,却见他倒瞭下去,没瞭气息。 “那哨声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水影指瞭指左后方,可是那边是一处居民区,房子层层迭迭地堆起,百姓们已经睡下,那人恐怕早已经逃远瞭。 这黑衣人还想挣扎一下,可是吹哨人却发号施令,让他不要反抗,果断瞭结性命。 经过查验,他身上并没有暗夜组织的衔尾蛇标记,可是刚才他摆好的姿势,却让水影有些奇怪。 “也许是为瞭掩人耳目,这人手裡拿著就是普通的长刀,可是看他刚才的身法,好像是拿武士刀的姿势,这人,很有可能是日本的忍者。”水影皱眉道。 忍者一词出自日本江户时代,后来日本进入德川傢族长久统治时期,忍者也渐渐退出瞭历史舞台,可还是有这么一部分人,进行著类似间谍的工作,水影便用“忍者”来指代他们。 炎曜沉吟瞭一下,道:“看来暗夜组织的老大和日本人也有关系,又或者,他就是日本人也不无可能。” 来不及多想,水影拉著炎曜来到松树下面,蹲下来开始挖,好一会儿,才从泥土裡挖出一个铁盒子,裡面有股票的交易信息,正是他们要找的,原来竟被陆菁儿给收瞭起来。有瞭这些信息,炎曜的查证会轻松不少,隻用著重查明这些交易就好,这个发现将大大减轻他的工作量,缩短时间。还有一封信,是陆菁儿的手书,信上有著斑驳血迹,笔力也很虚浮—— 第196章196 水影小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瞭。 也许你会叫我早田清子,可我更想你叫我的本名,陆菁儿。我本是杭州人士,幼时傢贫,随母迁到上海,母亲重病离世,我被送往孤儿院,后被早田信收养,成为一名间谍。在早田信的逼迫下,我做瞭许多错事,可是现在,我不想再错下去瞭。 早田信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他收养瞭我,我便是日本人瞭,可是当我在得意楼听到那首戏曲时,内心却被深深地触动,我知道,我出生在中国,这裡有我的根,而我也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怎么也割舍不断。 这一次,如果我听从他的鬼话搞垮瞭恒生银行,将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理智与感情皆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那么,还不如牺牲我一人,倘若以我一人之性命,能够挫败早田信的阴谋,将事情闹大,陆菁儿便是死也无憾瞭。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找早田信暗夜组织的线索,据我所知,那人常年住在霞飞路五十二号的查理公寓四号房,至于他的名字,我有一个猜测,也许这个猜测有些离谱,所以无法写入信中,便藏于扇子的画中吧。 那日与水小姐初次相见,便觉小姐玲珑剔透与旁人不同,又知您亦在调查暗夜组织之事,便托付于您,希望助您铲除暗夜,还上海滩以太平。 我死后,请将我葬在黄浦江边,若我在天有灵,也将保佑上海滩百姓少受颠沛流离之苦,皆有光辉灿烂之明日。 陆菁儿绝笔。 何必替身 陆菁儿死前,曾经度过瞭一段纠结而迷茫的日子。 她在杭州出生,父母都是中国人,八岁那年,父亲在白氏集团工厂内做工,却因机器故障,从高处坠下,白氏集团坚持说是他自己操作不规范,闭口不提父亲已经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的事实,最后,隻给瞭十块大洋作赔偿。母亲伤心欲绝,竟一病不起,赔偿款很快就花完瞭,母亲没钱看病,可怜的女孩跪在白氏公馆门口,求他们给母亲治病,却无人理睬,甚至被傢丁粗暴地赶走。 那天是除夕,下瞭一场大雪,陆菁儿差点冻死在公馆门口,远远的,却见珠光宝气的白傢大小姐从轿车下来,像是刚参加完宴会,眉梢眼角都带著笑,她的脖子上挂著宝石项链,昂贵不已,是陆菁儿一生都无法奢望的。 傢丁们顿时围瞭上去,有人替她拿披肩,有瞭替她拿包,陆菁儿觉得,自己就像一堆垃圾,可是她不能忘记这次来的目的,便拼命朝白韵竹爬去,却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为什么同样是人,她的生活如此优渥,锦衣玉食,而陆菁儿却衣衫褴褛,连母亲看病都支付不起呢? 她的心头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与其说是念头,不如说是妄想——如果她的人生能够体验一天白傢大小姐的生活就好瞭,哪怕隻是一天,她就算死瞭也甘愿。 可是,这隻是可怜的妄想罢瞭。 母亲病死在瞭除夕的雪夜裡,她也被送到瞭孤儿院,被来自日本的早田信收养。 陆菁儿曾经问过早田信,为什么从一衆的孤儿中选中瞭自己,早田信说,因为他从她的眼中看到瞭一种不甘,他很欣赏这种感觉。陆菁儿心裡知道,早田信隻是为瞭培养一把刀,这不甘如果加上仇恨的引子,就能点燃世间所有东西。陆菁儿就这样在日本长大瞭,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儿时的经历,全心全意当一个日本人,可是养父却逼迫她做出一些伤害母国的事情,要她成为一个商业间谍。 再度回到上海滩,隻觉得恍如隔世。 她觉得,自己要是再麻木一点就好瞭,养父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带一丝感情与愧疚,就这样麻木地活著,不是很好? 可是她做不到。 陆菁儿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去得意楼听到的那首京剧,那曲《秦香莲》,让她第一次潸然泪下。 原来在血脉裡,她一直都对这片土地怀有很深的感情,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不要在乎这片土地,也不要在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可是她的心却对她说,她忘不瞭。血脉相连,是根植于基因裡的东西,怎么也无法割舍的。 参与得越多,陆菁儿越发现早田信和暗夜组织的领袖有著说不清的关系,有一次甚至偶然得知瞭血魔的真实身份。 清子意识到瞭事情的严重性,越来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为虎作伥瞭。 可是,她还能回头吗? 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养父派来的人在暗中监视,关于血魔的消息,根本不可能传递出去。 那么,就用密码信吧,这是唯一的方法瞭。 可是谁能帮助她呢?此时,她想到瞭一个人,那一日,那人曾以自己的聪明才智破解瞭翡翠白菜被盗之案,陆菁儿也打听到,她一直在追查暗夜组织的下落。 水影,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她决定在除夕那日杀死早田信,终结这一切。她约瞭早田信凌晨十二点半在公馆会面,她有从周润卿那裡拍到的最新文件,本想趁早田信不备,用准备好的麻绳勒死他,却被他发现瞭,争吵中,自己竟被花瓶砸晕瞭,双手也被绑住。 早田信以为自己杀瞭人,慌忙整理案发现场,再后来,匆匆离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另一人来瞭,取下瞭她手上的戒指,又离开瞭。 几个小时后,陆菁儿突然醒瞭,她头痛欲裂,却强撑著站瞭起来。 既然杀不死早田信,隻能采取第二套方案瞭,陆菁儿写下瞭那封绝笔信。她相信以水影的能力,一定能从那封信瞭解前因后果。她之前将股票交易的盒子埋在松树下,如今,又塞入瞭一封信。 第197章197 隻有她死瞭,事情才会闹大。如果以她的死,将嫌疑引到养父身上,让水影他们调查养父,从而挖出他与暗夜组织勾结,也算是用自己的生命给祖国做最后一件事。 陆菁儿关上瞭门窗,点燃瞭炉子,隻觉得意识越来越迷糊。 耳边突然听到夜莺的鸣叫,原来是窗外有一隻夜莺站在松树上,透过窗户,投下瞭一道影子。 如果有下辈子,她也想成为一隻夜莺,自由地歌唱,不被任何人摆佈,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 水影有些唏嘘,陆菁儿之所以给出一个一个线索,就是想献祭自己的生命,给出暗夜组织领头人的提示。这些线索就像珠子一般,必须串联在一起,才能变成项链,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 也许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却能选择怎么去死。 炎曜带人去霞飞路公寓搜查,那裡已经人去楼空,可他们撤离的太匆忙,还是留下瞭一些图纸以及□□。 看得出来,暗夜组织的人想干一票大的,隻是现在还不得而知。 …… 水影坐上黄包车,往电影院的方向前去,却听见卖报的报童奔走相告:“号外号外,皖军少帅李皖亳州城大胜,收複失地,歼灭敌人一万,重回皖城!” 她嘴唇微张,手上不自觉地松开瞭手提包, 那一日,李皖又是一夜没睡,第二日便派人向城中老人打探,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谁曾想,竟真被他找到瞭。 传说东汉末年,曹操在亳州城修建瞭地下运兵道,纵横交错,绵延八千米,隻是年岁日久,这条运兵道便成为瞭传说,再也没人进去过,有一放牛的老人说他还是孩子时,曾在一粮庄找到瞭运兵道的入口,通过这条运兵道,可以直通城外。 李皖喜出望外,制定瞭作战计划—— 大部分兵力藏在运兵道中,打开城门,让敌军进入,误以为他们投降,再派兵力通过运兵道从城外进入,使敌军以为皖军的援兵到瞭,从而瓮中捉鼈,让他们自乱阵脚。 …… 皖城为瞭迎接少帅归来,举办瞭盛大的庆功宴。 李皖似乎很高兴,谁来敬酒都不拒绝,最后喝得晕晕乎乎,像脚踩在瞭棉花上。由副官的引领下进瞭房间,房间裡躺著一个穿著素白旗袍的女人。 女人美貌动人,眼神勾魂,真是个尤物。值得注意的是,她的脖子上带著一串红珊瑚项链,正是水影之前戴过的那条。 李皖眼眸微眯,缓缓走近瞭那张床。 女人勾瞭勾手指,李皖不由自主地来到瞭床边,覆到瞭她身上,开始亲吻女人的脸颊,他亲的很仔细,双手捧著她的脸颊,就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宝。女人开始解他的扣子,却被李皖抓住手,说:“她不会那么主动。” “谁?”李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隻是吻上瞭她的嘴唇,这吻越来越升温,就像点燃瞭一把火,渐渐呈现燎原之势。 女人眼光迷离,小嘴嫣红,谁知,看著她的眼睛,李皖突然嫌恶地皱眉,喃喃道:“不像。” “什么不像?”女人朱唇微啓。 “眼睛……不像。”李皖突然说。 女人微怔,像是没搞懂他的意思。这些天副官将她从一衆女孩中选出来时,也是说瞭一句话,“大概有七八分像瞭。” 李皖突然松瞭下领带,将领带脱下,缠绕到瞭女人的眼睛,女人的世界一片黑暗,恐惧与不安让她想抓住什么东西。她感觉自己的耳垂被衔住,李皖正一下一下地咬她的耳朵。 “少帅,我……” “别说话。”李皖一隻手指按住瞭她的嘴唇。 “……”女人乖乖听话,咬瞭咬嘴唇,脸上红的像是要滴血。 “乖。”李皖抓住她的手,将她的双臂抬高到瞭头顶。 他像是打开瞭什么开关,动作突然炽热起来,女人感觉自己旗袍的扣子被解开,大片的清凉让她无所适从,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心裡像是被无数的蚂蚁爬过一样。 “影儿,你终于是我的瞭……”李皖的声音很低,低到像是在做梦。 女人隻觉得身体像是要散架瞭,自己就像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一隻小船,仿佛下一个浪花,就能让她粉身碎骨…… 李皖额头涌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也越来越清醒,他到底在做什么?即使骗得瞭所有人,也骗不瞭自己啊,这分明就是在自欺欺人!简直可悲!一想到此,便停下瞭动作,仰倒在床上,一把扯下缚住她眼睛的领带,道:“你走吧。” 女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还没进入正题呢,这男人,不会是绣花枕头,不行吧?她用指尖戳瞭戳他的袖子,“少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伺候的不周到?” 李皖突然暴怒道:“滚开!” 女人被吓瞭一跳,慌忙穿上旗袍起身,飞也似地逃离瞭。 …… 李皖坐在窗边抽烟,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瞭雪花,月光落在瞭他的肩上。 很久之后,李皖出瞭门。 副官给他披上瞭大衣,李皖吩咐他摘下那女人的项链,低声道:“她不配。” 副官依言而行,又看到他孤寂的背影,低声道:“少帅,要不你还是将水小姐抓回来吧,偷也好,抢也罢,将她牢牢拴在你身边,不要这样消耗自己瞭。” 李皖似是笑瞭,将烟头按灭,就算人在身边,可她的心却不在自己这裡,又有什么意思? 冷冷道:“不用瞭,失去瞭就是失去瞭,我不想她恨我。如果我再违背她的心意,做出对她不利的龌龊事情,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第198章198 这时,一个小兵说,有人在门口留下瞭一封信。 李皖一眼就看到瞭上面衔尾蛇的标记。 风雪将至 陆菁儿的案子看似结束瞭,却还留著最大的疑惑没有解开。 血魔,也就是所谓的“那伽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杰克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老大为瞭查询这些账户,恨不得泡在瞭警务处,他自然也不能懈怠,终于,他们查到瞭源头的账户,炎曜看到那个名字,瞳孔不由得变深…… 居然是他,怎么能是他?! 掩人耳目,藏得可真够深的。 这时,有秘书给警务处送来报纸,炎曜拿起报纸,目光却定在瞭一则寻人啓事上。 失踪的孩童名叫董小萧,男,8岁,于1月31日下午17点在大世界剧院附近走丢,至今未找到。 他久久不语,目光一直盯著那报纸,专注地让人害怕,就差把报纸盯出窟窿来瞭。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有片刻的失神,紧接著又是一片茫然犹疑,最后,似乎终于做瞭决定。 杰克从未见过炎曜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空气中满是不寻常的味道,忙问他怎么瞭,炎曜隻是说,没什么重要的,叫他不要多想。 看瞭眼手表,已经六点,炎曜收瞭报纸,淡淡道:“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大,你也要离开吗?” 炎曜点点头,“我去她那裡。” 杰克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眨瞭眨蓝色的大眼睛,微笑道:“是该好好陪陪水小姐瞭,你们都好久没约会瞭。” 炎曜脸上扯开一抹笑,“是啊,也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杰克脸上升起疑惑,刚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炎曜却快步往更衣室去瞭。 杰克耸耸肩,也许老大最近太累瞭,所以多愁善感吧,于是对自己说,不要想多瞭。 *** 夕阳西下,炎曜一身黑色夹克,坐在水宅旁边的长椅上,宛如一个雕塑。 听外公说,在英国有这样一个传统,人死之后,会捐献一个长椅,上面刻著人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也许是这个人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点印记吧。可是如果他死瞭呢?也想留下印记吗? 还是算瞭吧,李白《侠客行》裡不是说过吗? “事瞭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个侠客,除暴安良,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最终走上瞭探案的道路。 什么时候,他也有“事瞭拂衣去”的潇洒就好瞭。天空飘起小雪,洋洋洒洒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鹅黄的灯光让人不由得感到安心与温暖。 二楼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钢琴声,炎曜抬头望去,水影的侧颜映在窗边,她的琴声很好听,灵动轻盈,配著雪花,给寂静的冬日带来瞭甜丝丝的气味。 阿凝突然推开门,看到炎曜有些惊讶:“炎督查,你怎么在这儿?等等,我马上就去叫水小姐!” 炎曜本想说不用著急,却最终没有说话,隻是点瞭点头,阿凝便上楼去叫水影瞭。 钢琴声骤然断瞭,水影披著外套出门瞭,她穿瞭一条真丝的裙子,站在门口,怔怔地望著炎曜。 炎曜怕她冻病瞭,快步朝她走瞭过来,关上门,将风雪阻挡在瞭门外。 水影嘟哝瞭一声,“来瞭怎么不上来?奇奇怪怪的?” “之前为瞭案子,我们见面都开门见山的,听别人说,男人不能这样。”“那应该怎样?”水影眼中含笑,心想这人怎么突然多瞭些歪理。 “我听老张说,他追求媳妇儿的时候,他媳妇儿每次都要他等三个小时,不光要化妆选衣服,连喷香水都要再三犹豫,非要好好打扮一番才会出门见他,我就想著,以前我都没等过你,以后,隻想多等等你。” “你还真是会找罪受呀,那纯纯是浪费时间,我们之间不需要那样的。”水影牵著他的手,笑著拉著他到房间坐下。 炎曜心想,以后,我隻希望能为你浪费时间,和你在一起,才不是浪费。 可惜,也许隻是奢望瞭。 其实他很喜欢看她笑,眉眼弯弯的,五官很精致,可是他更喜欢她的灵魂和头脑,仿佛所有困难在她面前都是小事,和她在一起,好像整个世间都轻松瞭不少。 他努力保持镇定,可是不舍与难受却不断肆虐。 他突然抱住瞭她,像抱著绝世珍宝一般,水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顺从地让他抱著,心想:他一定是太累瞭,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影影,”炎曜深深地吸瞭一口气,“我隻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水影一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表白,微笑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不,你不知道……此时的炎曜很想说,我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爱。 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瞬间就好瞭。 水影肩膀有些痛,也许是工作太久瞭,炎曜便坐在沙发上,让水影躺在他腿上,给她一下一下地捏肩膀。 “能让炎大督查亲自服侍,也不知我上辈子做瞭什么好事。”水影舒服地闭上眼睛。 炎曜被他逗笑瞭,刮瞭一下她的鼻子。 水影说:“等忙完暗夜组织的事情,我们就去旅游一趟吧,我想去洛阳看牡丹,以前从没有看过,都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我真想亲眼看看,是什么样子。” “好。”炎曜轻轻地搂著她,“我们一起去。” “之后呢,我还想去呼伦贝尔大草原上骑马,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一定终生难忘。” “好。”炎曜点头,喉结滚动,“还有吗?” 第199章199 水影思索瞭一下,“你呢,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英国,看看母亲埋葬的地方,给她送一株花,听父亲说,她最爱的是鸢尾花,我想去看看她。” “我也想看看你母亲,她会喜欢我吗?” “当然,隻要我喜欢,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水影伸出小拇指,做出拉鈎的样子,“那么我们说好瞭。” 炎曜也伸出小指回应,两人大拇指相触,便代表不能反悔瞭。 “再然后呢?”水影抬起头,问。 炎曜一怔,隻觉得如今的畅想太过奢侈,他沉吟瞭一下,“然后,我们就结婚吧。” 水影睫毛微闪,突然说:“我不要。” “嗯?”炎曜下巴微微抬起,连手指都停下瞭。 水影美眸眨瞭眨,“人傢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侬我侬的时候还好,可如果天天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没瞭激情,更没瞭神秘感,要是以后你厌烦瞭,又该怎样?” “你知道我不会的。” 炎曜嘴唇动瞭动,“如果我变心,你就诅咒我变成一隻□□,天天在臭水沟裡生活。” 水影笑瞭,“你这誓言也忒毒瞭些吧。”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离你而去瞭,我希望你还是好好地生活,每天吃好喝好,就像现在这样。” 水影坐起身,不知他为何说这些,炎曜抿瞭抿嘴唇,“我是说如果。” “你要去哪裡吗?不是说瞭我们要一起去吗?” “可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的,我就是害怕,万一生瞭变故……” 水影拉著他的手,将二人五指交缠在一起,“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是不是怕暗夜组织会对我不利?可是我却不怕,这个世上,唯有公道二字最为厉害,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我虽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却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做瞭那么多坏事,杀瞭那么多无辜的人,即使我们说算瞭,那些冤魂也不会说算瞭的,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抓住暗夜组织头目,还上海滩以公平。” “好,我一定同你一起,将罪恶绳之以法。”炎曜点头,目光坚定道。 “等等,有一件东西给你。”水影突然想起瞭什么,去衣柜裡拿出一个礼物盒。 是一件毛领皮大衣,水影特意去裁缝店订做的,她悄悄记下炎曜的尺寸,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炎曜心中溢满瞭感动,轻轻地抚摸著大衣的面料,感受著水影带给他的那份温暖。他的母亲早逝,父亲也总是忙著做生意,平时很少管他,他的衣服都是管傢派人订的,他从小就不喜与人亲近,管傢对他也隻是敬重,并没有多馀的,所以炎曜对于感情这件事比一般人迟钝很多,如果没有遇到水影,也许他便要一辈子过孤傢寡人的生活瞭,那该多单调无趣。 他突然感谢上天,让他遇到瞭她,这个他愿意用一生守护的女子。 “试试吧。”水影柔声说。 炎曜果然是天生的衣架子,他个子很高,穿上后比上海滩的男明星还要英气挺拔。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炎曜轻声说,他心底裡最柔软的那一片好像被水影牵引出来瞭,不禁有些哽咽。 阿凝今天做瞭许多菜,水影和炎曜好好吃瞭一顿,还开瞭一瓶香槟。稍晚时分,炎曜准备离开。 他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知怎的,水影今天也有些依依不舍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我走瞭。”炎曜转身,对著水影笑瞭一下。 看著他的背影,水影胸口一阵刺痛,那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水影有些不安,上次这种感觉还是傢裡婶婶去世的时候,婶婶是父亲弟弟的妻子,对她很好,总给她买玩具,几乎是看著她长大的,可那一天,水影就觉得胸口刺痛,晚上便听到瞭婶婶出车祸去世的消息…… “炎曜!” 鬼使神差的,水影向前两步,从后面搂住瞭炎曜的腰。 “怎么瞭?”炎曜一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水影摇摇头,“没什么,也许是我这些天太累瞭吧,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傻瓜……”炎曜转身,抱住水影,“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水影突然踮起脚,在他唇上印瞭一个吻。 这吻如雨打芭蕉似的,很快,也很急。 炎曜一怔,低头吻瞭上去,他们感受著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天地之大,仿佛隻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瞭,连外面的风雪都像变缱绻瞭。 …… “不早瞭,我真的得走瞭。”炎曜不舍地放开她。 水影看著他离开的背影,心裡默默地想:希望明天能再见面。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本以为是非常平凡的一天,却不知,命运早已在此时设下瞭玄机,我们仿佛是被命运推著走向瞭另一条岔路。 明天,将有一场惊变在等著她。 (本卷完) 深渊凝视 无边的夜色中,一名黑袍男子隐于其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瞭有个人站在那裡。 这时,一黑衣人轻烟似的来到他跟前,恭敬道:“尊主,事情都有办妥瞭。” “很好。”那人语气冰冷,带著上位者的威严。 “事情朝著越来越有意思的方向发展瞭,游戏,就快要开始瞭。” 他的笑声在夜色中十分瘆人,恍若疯魔。 “尊主,明日过后,挡您路的人都会被铲除干净,我们最终的‘暗夜计划’,终于可以实施瞭。” 第200章200 “炸弹已经埋好瞭?”他问。 “因为体量巨大,我们的人正昼夜不停地往那处运炸药,十天后就可以完成瞭。” “到时候,我要送这整个上海滩一个绝美的烟火,就像这样,‘砰’——”他做瞭一个爆炸的手势,很是期待的样子。 “恭喜尊主!到时候,您一定会成为上海滩的王。” “李皖那边,有消息瞭吗?” “今日收到瞭他的回信,他已经同意瞭尊主的计划,正带兵往上海滩赶来,到时候城裡一乱,他便会出动军队占领整座城,到时候我们再做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上海滩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瞭。隻是,他有一个条件。” “哼,这个黄口小儿,有什么条件?” “他说一定要护水影儿小姐的周全,到时候还请将人交给他。” “你答应瞭?”那人睨瞭他一眼,面色冰冷。 “属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瞭。”下属战战兢兢道。 他惨白的脸不置可否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是……是……”下属擦瞭擦冷汗,连声说道。 *** 第二日。 傢裡的电话响起,催魂夺命似的。阿凝接瞭电话,语气顿时充满瞭焦急。 “不好瞭,水小姐,炎督查被租界工部局抓走瞭。” 水影得知消息的时候,觉得整个工部局从上到下简直烂透瞭,整个公共租界谁不知炎曜的大名,可他们居然在这个关口将他抓瞭进去? 她赶到瞭巡捕房门口,值班的是老张,也是炎曜以前的下属,他却不让她进去探视,上面下瞭死命令,他们就像小虾米一样,怎么敢违背命令?老张能做的最多就是让炎曜在牢裡能不挨饿受冻,其他的什么也做不瞭。 看到水影失落的样子,老张有些纠结,却还是告诉瞭她他所知道的消息:炎曜在下午就会被押送出租界,去到北洋政府管理的监狱,所以得赶紧联系那边的人才行。 水影失魂落魄地瞭离开,在街上漫步目的地走著,不知怎的却来到瞭周氏公馆。 公馆裡有人在搬东西,好像要变卖出去,“你们好好搬,别把东西弄坏瞭!”白韵竹叉著腰,一身灰色呢子大衣,指挥著傢丁丫鬟,她仿佛又恢複瞭往日的泼辣能干,看到水影,有些吃惊,又微笑瞭一下。 “你这是……” “事情尘埃落定瞭,我也决定和周润卿离婚瞭,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你要去哪裡?” “我打算去欧洲游学,以后很少回来瞭。” 结婚之后,白韵竹逐渐适应瞭周润卿妻子的身份,可是她早就厌烦瞭,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她可是白韵竹啊,那个自信洒脱、爱说爱笑的女子,而不是一个仰人鼻息的深闺妇人。 如今,是时候找回原本的自己瞭。 白韵竹耸耸肩,“你也知道,周润卿害的恒生银行差点倒台,人傢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便卖瞭周公馆,替他平瞭这个窟窿,也算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这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瞭,我也不用藏著掖著瞭,人傢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周润卿因为渎职,违反银行规定被判坐牢五年,这事怎么也掩盖不瞭瞭。 白韵竹说:“我知道现在我傢成瞭上海滩的笑柄,可那又怎样呢?以前我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瞭,所以才活得唯唯诺诺,越来越不像自己,现在我看清楚瞭,也想清楚瞭,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活在他人的目光下瞭,那样太累瞭。以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恭喜你,白女士!”水影也回以微笑,虽然她现在心情实在很差。 她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每个自由的灵魂都值得歌颂,不是么? 白韵竹走近瞭一步,“我也听说炎督查的事情瞭,说实话,这上海滩谁人不知道他的尽职尽责,可是老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工部局那群人大多是尸位素餐之辈,隻管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炎督查动瞭他们的利益,不愿意和光同尘,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他。在上海滩混,让老百姓满意是最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让上面的人满意。” 不可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正直善良的人没好报,小人贪蠹居然活得悠然自得。 唯一让水影感到欣慰的是,炎曜的父亲与水影的傢人都去到瞭香港,否则暗夜组织一定会拿亲人威胁他们,那才是最难办的。 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找到办法救炎曜出来。 “白女士,你在北洋政府高层有熟人吗?”虽然不好意思开口,可是她不能放过每一个救炎曜的机会。 白韵竹从钱包裡递给水影一张名片:“我侄子白明礼在政府总办处当秘书长,他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代表高层主持全部行政事务,那些日常行政事务文件首先送交总办处理,你去找找他,打听一下上面的意思,也好对症下药。” “谢谢你。” 水影接过名片,她本不欲掺和到这些黑色的争斗中,隻想好好查案,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不觉已经卷入瞭棋盘之中,又怎能置之事外? *** 雪越下越大,水影一身黑色貂皮大衣,头戴同色绒帽,在白明礼下属的引领下来到瞭他的办公室。 “呦,是什么风把影儿小姐吹来瞭。”白明礼扶瞭扶黑框眼镜,起身招待道。 他刚满三十,一身灰色西服,文质彬彬的样子,本是水影的影迷,早就对她倾慕之极,水影退圈瞭还让他惋惜不已,没想到斯人却亲自到瞭他的办公室,真是做梦一般。 第201章201 水影真人比电影裡还要美貌,当真是活色生香,眉梢眼角又带著一股英气,实在是抓人眼球。 “我这次来……”水影红唇微动。 白明礼摆摆手,“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瞭炎督查的事情吧。”姑母早就跟他打过电话交代瞭,他也不能揣著明白装糊涂。 白明礼示意水影坐下,要下属给她倒瞭一杯茶。 水影哪还有心情喝茶,“白先生,您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倾其所有,隻要我能给的,我一定会给。” 白明礼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水小姐,不是我不帮,实在是力所不能。姑母很感谢水小姐在她狼狈时拉她一把,如果不是水小姐,姑母恐怕已经含冤入狱瞭,作为她的侄儿,我也会帮水小姐,算是帮姑母还一个人情,隻是我职务比较敏感,所以能帮的实在有限。” 水影礼貌回应道:“我也不为难先生,隻想问一句,上面到底想对炎曜怎么样?” “其实事情也没什么大不瞭,若隻是贪污腐败还好说,最多罚罚钞票,再训诫一番就算瞭,可是私通革命党可是大罪,上面像要杀鸡儆猴一样,非说炎督查罪大恶极,看来是不能活瞭。” 他说话时一直注意水影的表情,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严重,如果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反倒不好,还不如叫她做好准备。 听到“不能活”三个字,水影隻觉得心跳骤然加快,手指不由自主地扣住沙发把手中,她拿起茶杯想喝水,手却像不听使唤一般,最后也没喝水,而是放下茶杯,说:“怎么会……是上次的信件吗?可他不是已经和上面解释过瞭,明明是误会。” “不是的,这次事情很蹊跷,有人给工部局总裁威廉写瞭一封举报信,这举报信内容详实,还点出瞭炎曜父亲和革命党接头用的暗语,最后威廉引蛇出洞,果然抓住瞭炎曜。可炎曜父亲已经逃往瞭香港,既然是一傢人,炎曜自然也是脱不瞭关系的,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威廉一直和炎曜不对付,如今还成瞭新当选的工部局总裁,他就像一个貔貅,隻拿不吐,对于他来说,炎曜阻断瞭他收受好处,所以一直将炎曜当眼中钉,如今收到瞭匿名举报,又引蛇出洞,将炎曜成功抓获,当然要把事情做大,趁著这个好机会,除掉这颗刺。 原来竟是这样…… 暗夜组织佈瞭好大一个局,他们肯定在革命党内部埋有奸细,如此裡应外合,才让炎傢背上瞭死罪。 水影不知道怎么回到瞭傢,隻觉得脚步虚浮,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干瞭。 将自己关在房间,目光却落到瞭折扇上面。 扇子的谜题还没有破解,水影的目光却越来越深沉。世界此刻好像没瞭声音,隻有她一人似的。也许是已经山穷水尽瞭,反而迸发瞭灵感。 扇子徐徐展开,裡面有梅花,扁舟,和诗句。 扁舟被风浪卷入海中,暗示著那艘沉船,这艘船被暗夜组织炸毁,也让水影丢瞭性命。 “欲穷千裡目,更上一层楼”,出自唐朝王之涣的笔下,诗的名字,叫《登鹳雀楼》,而鹳雀楼,正好在山西。 扇子上还有梅花,同时,梅也是姓氏,如果水影没记错的话,沉船上姓梅的唯有叫梅三霍的富豪,那人,正好来自山西! 所以陆菁儿想要传达的信息是,那伽王,也就是血魔,便是在沉船事故中假死的山西煤矿富商梅三霍!原来他隻是金蝉脱壳,好隐入暗处方便行动,不在明面上被人关注而已! 那张轮廓分明,面无血色的脸,水影分明是见过的。 盟友加入 记忆又回到瞭那日回国的轮船上。 船上的工作人员举办瞭舞会,水影虽然不太感兴趣,但船上实在枯燥,这算得上是唯一的娱乐活动瞭,水影便也参加瞭。 水影手上拿一杯红酒,小酌瞭几口,一名男子却远远地朝她隔空敬瞭一杯酒。 不一会儿,那男子便来到瞭她身边,问:“美丽的小姐,能否与您跳一支舞?” 水影见他眉毛疏淡,眼眸狭长,神情倒是认真,也不好拒绝,便与他跳瞭一曲。 他左手小拇指没有瞭,水影也没见怪,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提起的经历。 舞毕后,水影有些闷,便去甲板吹风,那人也跟瞭过来。 “你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吗?”他随意问道。 水影抿瞭口酒,“希望能用专业报效祖国吧,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呢?” 他的目光突然望向瞭远方:“旧的秩序已然崩溃,需要有人去建立新的规则。” 水影被呛瞭一下,心想这人野心倒挺大,难道要造反不成? “一般这种事不是默默地去做吗?第一次见跟一个陌生人掏心窝子的。”水影并没有当回事,隻是兀自喝瞭一口酒。 “没关系。”他淡淡道。 时至今日,水影才明白他那句“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他早就计划瞭炸毁轮船,到时候船上除瞭暗夜组织的人不会有一人生还,所以和她说与不说都是一个结果,反正她马上就要永远地闭嘴瞭。 怪不得道别时,那人会以一种“可惜瞭”的眼神看她,如果那时她就知道这人会做出后面一系列的恶行,她在轮船上就会想方设法结束这一切,哪怕是和他同归于尽。 可惜,没有如果。 …… 打开窗户,雪花被狂风卷瞭进来,带来一室的冰冷。 刚才白明礼传来消息,炎曜被抓到瞭北洋政府管辖的监狱,在狱中受瞭大刑,依著他的傲气风骨,定是不会松口,想必还要继续受审。水影听到这个消息,心像针刺一般,他是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如今却在那么醃臢的地方受苦,而她在外面,却什么也做不瞭,隻能白白担忧。 第202章202 晚些时候,水影收到瞭杰克给她的纸条,是炎曜离开前给杰克的,他叮嘱道,如果自己晚上六点前还没回就将纸条亲自给水小姐,切记切记。 纸条上赫然写著“梅三霍”三个字。 原来,炎曜也破解瞭血魔的秘密。 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么巧,炎曜前脚破解瞭秘密,后脚就被捉走瞭……知道瞭血魔是谁又如何?她不还是孤军奋战,谁都指望不上? 水影隻觉风雪将至,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如今山河破碎,暗夜未除,前路到底在何方? 突然想起陈子昂的一首诗,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上天在绝望时总会给你一丝希望,就像打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一样。 那天傍晚,水影收到瞭一封信。 记忆一下就回到瞭小时候,两个小丫头一起学写字,放学后,她们一人拿一根小木棍,在泥地裡写,写完就擦掉,就这样反反複複的。 这是顾茉的笔迹,水影怎么都忘不掉。 顾茉说自己已经到瞭上海滩,约她在一处周记制衣店裡见面。 根据约定的时间来到制衣店,水影并没有看到顾茉的影子,隻看见一些样式别致的旗袍,有伙计见到水影,热情地要给她量尺寸,在量的过程中,突然笑著说:“老板最近又得瞭一些样式,要不去二楼看看,一定让您满意。” 他使瞭一个眼色,水影立即明白瞭他的意思。 二楼有个小阁楼,上楼梯时,水影心髒砰砰直跳,推开门,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脸庞。 “影儿,终于又见到你瞭!”顾茉见到水影,情不自禁给她瞭一个拥抱。 赫宅一别后,顾茉正式来到瞭广州参加革命,正当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却听说炎曜被抓进去瞭,组织领导对她说,炎曜是炎白钰的儿子,炎傢对于革命党有大恩,一定要救出炎曜,不要让其他革命党人寒心。 与顾茉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岁左右,他便是一直与炎白钰联系的刘敬则。顾茉知道水影和炎曜的关系,不用想也知道,水影如今一定心急如焚,她很想宽慰她,给她一些力量,便率先联系上水影,共同制定营救炎曜的方案。 水影有些欲言又止:“我听知情人说,革命党有人被抓瞭,这才供瞭炎曜出来。” 顾茉叹瞭口气,“实在是惭愧,没想到我们内部居然出瞭奸细,真是灯下黑……刘叔已经告诉我瞭,因为叛徒洩密才导致炎曜被抓,实在是可恶,已经有我们的同僚著手锄奸瞭,今天早上我刚得到瞭锄奸成功的消息。” “奸细身上是否有衔尾蛇的纹身?”水影问道。 顾茉颔首,“你猜的没错,他的尸身上有一条衔尾蛇,我们也听过暗夜组织的名号,却没想到他们恶毒至此,为瞭诬赖炎督查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水影愈发觉得,这是暗夜组织的圈套,他们一定觉得,炎曜如果死瞭,她也会心中大乱,更没有精力去管他们。这是一条一石二鸟的毒计,就等著他们跳下去。 越遇到这种情况,她越要冷静,否则就如瞭小人的意瞭。 刘敬则一身青色长衫,国字脸,给人庄重可靠之感,他说:“我和白钰兄年少相识,虽走上瞭不同的道路,却都有一颗救国救民的赤子之心。白钰兄一直支持我党事务,对于革命党捐钱捐物,实在是有大恩,如今他的独子因我们而入狱,我们万分抱歉,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他!” 顾茉点头,说:“如今炎督查被关在上海监狱,那裡守备是一级的严密,平时连一隻苍蝇都不放出来,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我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可是我听说炎曜在狱中受瞭刑,他们对于革命党那么凶残,一定上瞭很多手段,我担心……我担心他……”水影有些哽咽,眼眶一红。 顾茉安慰她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他们一向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炎督查因为这种罪名落入他们手中,实在是九死一生,可影儿,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水影抿瞭抿唇,“我相信你们。” 如今,她能相信的也隻有他们瞭,虽然她对他们这个组织不太瞭解,甚至可以说知之甚少,可是顾茉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二人早已义结金兰,所以与其说相信他们这个组织,不如说水影是因为相信顾茉,才相信他们所有人。 “可是你也说瞭,上海监狱防备森严,我们如果强攻,肯定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候很有可能不光救不出炎曜,连自己也要赔进去。”水影不无担心道。 顾茉安慰她道:“你既然已经说相信我们瞭,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流血与牺牲在所难免,自从我们加入瞭革命党,就随时准备舍弃这条性命。” 刘敬则说:“这隻是后手,如果能通过谈判将炎曜放出来,才是上策。” 谈判? 也对,都说国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隻有永远的利益。国傢如此,人亦如此,很多时候,人与人交往的本质便是利益交换。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冰冷,却不能否认。如果他们出的牌能够高于处死炎曜带来的价值,那边不可能不松口。 但是另一个问题便接踵而至,横亘在她的心头。 “北洋政府会听我们的吗?我们如今不是和租界要人,而是要直面北洋政府的压力。如果单纯是租界,花些小黄鱼(指金条)把人赎出来也就罢瞭。但是这次很奇怪,人被移送到瞭北洋政府的地盘,我们和那些人要人,难度更上瞭一层楼。” 第203章203 这件案子透著古怪,一般来说,北洋政府并不能直接在租界内抓捕犯人,因为租界享有一定的法律管辖权,但是工部局总裁威廉为瞭置炎曜于死地,主动提出愿意将人犯交给政府,所以炎曜便被直接关到瞭上海监狱,也就是北洋政府的领地。而他们一向是憎恨革命党的,炎曜和这三个字扯上关系,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水影眼睛突然一亮,“如果我们借助舆论呢?” “舆论?” “正是!舆论的力量有时比你我想象的要更加强大,你们难道没听过一句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炎曜这些年为上海滩百姓的付出他们一定都看在眼裡,我们可以组织民衆游行,给政府施压,再三强调他是冤枉的,要求放瞭他。虽然可以预见,他们肯定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但是起码增加瞭谈判的可能,如果上瞭谈判桌,事情才会有所转机。” 水影一口气说瞭许多,一颗心也越来越安定下来,之前是她没想到方法,如今有瞭奔头,自然心静瞭不少。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刘敬则连连点头道。 “你们身份特殊,这件事情我会去找杰克和阿凝,你们就等我消息吧。”水影起身告辞,步伐都加快瞭不少。 她得赶紧回傢做准备,成败在此一举。 生命倒计时 监狱裡,惨白的月光照瞭进来,炎曜躺在稻草堆上,嘴巴干涸,嗓子就像冒烟一般。身上被鞭子抽得满是血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连指甲都被拔去瞭,都说十指连心,今天他算是明白瞭。 他的生命好像陷入瞭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尤为珍贵。 看到那则寻人啓事,父亲的话语言犹在耳。 去香港前,父亲说如果在报纸上看到瞭寻人啓事,就说明他的上线遇到瞭棘手的麻烦,一定要去城南土地庙接头,那是座荒庙,平时很少人去,隻有一些灾民在那裡歇息。接头后,希望作为儿子的炎曜能尽其所能提供帮助,这是父亲对他最后的期望。 其实看到那条啓事,炎曜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这是父亲的信仰,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如果不做的话,父亲的许多同僚可能会失去生命,炎曜敬重那些义士,不希望看到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所以最后,他还是去瞭,即使冒著巨大的风险。 其实,他在最后还心存侥幸,然而事实却给他泼瞭一盆冷水。 果然是个圈套,工部局总裁威廉已经带人在那裡等著他瞭。 炎曜刚到破庙门口,就被警务处的人团团围住,昔日听命于他的人,此刻却拿著枪口对准他。 在监狱裡,行刑的狱卒曾对他说:“你爸爸炎白钰可真是老糊涂瞭,那么大一个老板,吃香的喝辣的,过得多舒服,居然和‘革命’扯上关系,这是普通人敢做的吗?这可是掉脑袋的营生!” 炎曜却说:“为瞭天下黎民百姓,虽九死其尤未悔。”…… 炎曜之前破获瞭许多案子,很多人因为他而沉冤得雪,这也在无形中拯救瞭许多傢庭。 水影、杰克和阿凝联系瞭许多因炎曜而受益的人们,他们本来听说炎曜有难,都争先恐后地想为他伸冤,可是一听到罪名是“私通革命党”,又犹豫瞭起来,有的干脆闭门谢客瞭。在这个时代,私通革命党是大罪,全傢被杀都是轻的,他们虽然接受过炎曜的帮助,却不想和这份罪名産生联系。 忙活瞭一天,几乎一无所获,阿凝有些沮丧,“这些人也真是的,嘴上对炎督查感激涕零的,可是一要他们签字游行就都像缩头乌龟似的,民智未开,我看炎督查以前的心血都白费瞭,真是太让人失望瞭!” 水影虽然鬱闷,却安慰阿凝说:“人傢帮我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炎曜做得很好,我相信人心是肉长的,我们明天再去劝说一下吧。” 杰克也叹瞭口气,却又想到瞭什么,说:“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们举办一场演讲吧,手写信件,从门缝裡塞给这些人,将他们聚集在一起。” 水影眼前一亮,“倒是个好办法,在演讲裡,我会向他们保证绝不牵连他们,让政府不要冤枉好人。” 阿凝有些犹豫,“可是,我们真的能保证警务处不伤害无关百姓吗?” “在此之前,我们还要找个人,促成此事,得到瞭他的承诺,便万无一失瞭。” *** 翌日。 演讲定在早上九点,在城隍庙旁的小礼堂举行。 可九点一到,连个人影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安静得可怕,甚至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 “水小姐,怎么办啊,别说是人瞭,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杰克很有些丧气,他甚至在想,如果炎督查这次真的有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他外公的托付。他甚至想要不要通过英国领事馆联系万裡外的炎曜外公,由他出面,说不定有转机,可是时间太紧瞭,等联系到他外公,说不定黄花菜都凉瞭,也不是个好办法。 时间一晃已经到瞭九点半,就在水影快要洩气的时候,一个老太太在儿子的搀扶下来到瞭小礼堂。 她咳嗽瞭一声,说:“我前些天生病瞭,儿子一直在旁边照顾我,今早才从儿子的嘴裡说你们昨天来瞭,我这逆子居然没答应给炎督查请命,真是气死我瞭,便紧赶慢赶来到瞭礼堂。” 中年男子脸红的像苹果,“妈,是我太懦弱瞭。” 老太太抓著水影的手,说:“要不是炎督查,我这儿子就被人当□□犯枪毙瞭,哪有如今的好日子?我活瞭几十年,在我们弄堂还有点威望,便发动瞭街坊邻裡,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第204章204 “谢谢您!”水影扶老太太坐下。 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却难,果然还是有感恩之心的人。 小礼堂陆陆续续地被坐满瞭一半,阿凝赶忙去招呼他们,水影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台。 这时,拐角处又来瞭一个年轻男子,正是水影之前的搭档谢非,他的身后还跟瞭一些影迷,其中一些也是水影的影迷。 “影儿,好久不见。”他朝水影笑笑,“我昨天在外面出差,经纪人打瞭电话才发现出瞭那么大的事情,便放下手裡的活赶来瞭,要不是炎督查,我早就被歹徒害死瞭,就算不死也会疯掉,所以这份恩情,在炎督查有难的时候,我必须报答!否则,我真的不会原谅自己。” 他顿瞭顿,又指瞭指身后的影迷,“他们也都听瞭你和炎督查的故事,被炎督查的品性所感动,他一直以保护上海滩为己任,我们也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保护他一次。” 这时,赵静雅夫妇也带瞭九龙村的村民过来,他们是从报纸上得到的消息,路上耽误瞭许久才赶到上海滩,他们说,如果不是炎督查,九龙村枉死的村民一定不会得到安息,所以他们一定要过来,即使路途遥远,也要尽自己的努力给炎督查造声势。 水影的眼眶有些湿润,隻觉得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感谢大傢!真的很感谢你们!大恩大德,我一定不会忘记!”水影由衷地说道。 礼堂一下子座无虚席,杰克和阿凝还加瞭一些板凳,才勉强坐下。 水影走上讲台,她本来准备瞭稿子,如今也放在瞭一旁,在她看来,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说瞭,演讲前已经演练瞭几十遍,甚至不需要稿子都能倒背如流瞭。 “大傢好,多谢大傢这次过来,我替炎曜谢谢大傢!” 水影离开话筒两步,向下面的群衆深深地鞠瞭一个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对!我们愿意!” 台下人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 水影清瞭清嗓子,高声道:“今日我们聚集在这裡,便是商讨明日的游行,北洋政府诬陷忠良,隻凭在破庙遇到炎曜就诬陷他,还用瞭大刑,就为逼他承认莫须有的罪行。君不见炎曜自从入职警务处,一生清廉,隻想为老百姓办事实,可谓是鞠躬尽瘁,可他们居然连这也容不下。我知道,他的正直与刚正阻挡瞭很多人的财路,他们见不得炎曜好,早就恨得牙痒瞭,这次抓到瞭纰漏,终于露出瞭可憎的面目。” 水影顿瞭顿,用坚定的目光扫视一圈,台下群衆都侧耳倾听,很入神的样子。她继续说:“可是,上海滩需要炎曜这样的人,这个世道也需要他这种人,如果让恶人隻手遮天,到时候不光危害的是他,整个上海滩都会陷入黑暗。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上位者不体察民情,而是互相内斗,为官者不行得正坐得直,上海滩迟早会乱套。我在这裡拜托大傢,向北洋政府提出诉求,放炎曜出来,也好让坐在上面的人看看,这世上不全是昏庸懦弱之辈,多的是热血的实干傢!” 水影的声音清脆悦耳,说出来的话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可是万一,巡捕房朝我们开枪呢,到时候岂不是小命不保……”老太太的儿子嘟哝瞭一句,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坐在第一排,有不少人听到瞭。 “你个孽障!”老太太说著就去掐他耳朵,“怎么火烧眉毛瞭还在想自己的安危?!” “妈,别掐瞭,疼……疼……”儿子隻好闭嘴。 衆人虽然嘴上不说,可老太太的儿子说出瞭许多人的心声,他们不是没见过游行的场面,十年前,工人罢工游行遭到瞭血腥的镇压,仍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乌云,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傢人该怎么办?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对此,水影决定正面回应:“我愿意以我的生命起誓,巡捕房一定不会为难大傢,更不会朝著你们开枪。我已经联系好瞭,到时候他们并不会阻拦你们,隻要大傢不太激动,按照既定的路线游行,一定能和平解决的。” 她之所以能这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她已经联系瞭詹姆斯,詹姆斯现在是代总督查,和炎曜关系很好,这点忙他还是要给的。 其实,詹姆斯一直敬重炎曜的为人,知道他被捕的消息也是义愤填膺的,隻是不知道怎么办,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以炎曜的才学,如果英年早逝简直是上海滩的一大损失,还好水影联系瞭他,他是很乐意帮忙的。虽然他在公共租界,可游行队伍会从这裡开始,詹姆斯会派巡捕一路跟著,名义上是避免发生乱子,实际上会控制住局面。 衆人这才让稍稍放下心来,说一定参加明天的游行,要水影放心。 死亡谈判 这次的游行声势浩大,北洋政府高层果然松瞭口,他们同意瞭诉求,派出高官赵世炎出来谈判,白明礼作为秘书,也出席瞭。赵世炎一向有“老狐狸”的名号,最善操控人心,在谈判桌上从无败绩。 他们坐在宽敞的谈判室裡,气氛却很凝重,水影眼神坚定而冷静,她知道,这场谈判对炎曜的生死至关重要。 二人握手后,坐在瞭谈判桌的两边。 “赵先生,百闻不如一见。”水影淡然道。 “水小姐真人看起来更加漂亮呢,”他笑著调侃:“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希望在接下来的谈判裡我可不要中水小姐的美人计哩。” 第205章205 “赵先生是政府的股肱之臣,怎么会中那些雕虫小技?”水影四两拨千斤道。 赵世炎扬声问:“我一向不喜欢绕弯子,我们也知道这次谈判是为瞭什么,那就开门见山吧。” 既然对方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瞭,水影也不藏著掖著瞭,从皮包裡拿出支票,“这裡是一张空白支票,赵先生大可以自己写一个数字上去,隻要我能办到,就算是倾傢荡産也不会眨一眼。”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案子闹得很大,如今上面查得严,我就算收瞭钱,也要有命花不是?”赵世炎耸耸肩,“说吧,水小姐的诉求是什么?” 虽然第一道攻势没作用,水影也没灰心,而是开口道:“我们的诉求很简单,放瞭炎曜,并登报恢複他的名誉。” 赵世炎心想: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他状似无奈道:“实话告诉你吧,炎曜已经招供瞭,既然他罪名已经坐实瞭,我们肯定不能放瞭他,看在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最多不执行死刑,可是牢狱之灾是免不瞭的,到时候出瞭什么意外,水小姐可不要哭鼻子哦。”他捋捋胡子,眯著眼,更像一隻老狐狸瞭。 水影脑中飞快思索著,难道炎曜真的会招供?不由得悄悄看瞭白明礼一眼,隻见他低头记录著,突然摸瞭摸鼻子,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水影心下已有瞭对策,朗声说:“我不相信炎曜会招供,除非赵先生将他的认罪书拿出来,如果没有,就代表有人刚才说瞭谎。”赵世炎目光有些躲闪,身体不由自主有些退后,水影心想:这赵世炎一定是在诈她。 “如今我们的谈判,我希望建立在双方诚实的基础上,开诚佈公才有的谈,而不是耍一些不入流的小心机。”水影意有所指道。 赵世炎有些吃瘪,冷著脸说:“水小姐,你到底要怎样?政府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如果炎曜不是革命党,又怎么会那么巧去他们接头的破庙?铁证如山,不由得你狡辩。” “如今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们想怎样,您刚才说的真的是铁证吗?不见得吧。实话告诉你,炎曜一直同我一起赈济灾民,而破庙裡住瞭许多流浪之人,每逢闲暇时,我们总会去给灾民送些温暖,隻是碰巧和他们接头的时间重合瞭,难道这也不许?!我倒不知,如今做善事也是有罪?”水影不卑不亢道,却让人挑不出错。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赵世炎心裡恨得牙痒痒,其实一开始他是完全没把水影放在眼裡的,想他赵世炎风风雨雨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被一个丫头打败?说出去岂不是笑掉瞭大牙。 赵世炎突然笑瞭,徐徐道:“水小姐,要不我们二人各退一步吧,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瞭炎曜,如何?”水影仿佛看到瞭一丝转机,可赵世炎这个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松口,还是先听听他说什么吧。 “其实炎曜是不是革命党,上面也没那么关心。我们何不达成一个共识,我这裡倒有一个双赢的解决方案。”他身体前倾,眼中露出瞭一丝玩味。 水影却不信能有这等好事,看他表面上说的如此云淡风轻,背地裡还不知在玩些什么阴谋诡计,她做瞭个手势,示意他请说。 “我们最近得到消息,顾茉和刘敬则已经秘密潜入瞭上海滩,他们可是革命党的大人物,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水小姐,你帮我们引出这二人,或者直接杀瞭这二人,我就放瞭炎曜,怎样?” 水影的目光越来越冷,狡猾的赵世炎,居然要用这个来交换,真是心机颇深,打的一手好算盘。 “赵先生,你说笑瞭,我怎么会认识革命党?甚至我从来都没听过他们二人的名字,再说瞭,如果我真的认识,你不得把我抓进去严刑伺候,说我与他们有勾结?” “水小姐,事实怎样,你我心知肚明,你放心,隻要抓到这二人,我不会再牵连其他人,包括你和炎曜。”赵世炎扬瞭扬下巴道。 水影毫不畏惧地回应:“请恕我无法答应,你就不怕我们继续组织游行,到时候民怨沸扬,赵先生便不好向上面交代瞭。” 二人眼神交错,仿佛在窥探对方的心思与最后的底牌。 赵世炎故意挑著眉说:“水小姐,不要这么慌忙做决定呀,我劝你好好想想这个条件,你我等得,可是炎曜呢,他能等吗?”赵世炎的语气刻薄而恶毒,“实话告诉你吧,炎督查真是个硬骨头,我们怎么折磨他,可他就是不承认,现下隻剩最后一口气瞭,我可不敢保证明早会发生点什么意外,到时候,水小姐可不要怪我!当然瞭,如果他不幸在监狱裡一命呜呼瞭,水小姐大可以找人闹,可是那个时候嘛,人死如灯灭,你就算闹成功瞭,可人也回不来瞭,多么可惜,炎督查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如果这么年轻就死瞭,真是英年早逝咯……”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是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水影心头。 水影眼睛通红,“你们到底把炎曜怎么样瞭?如果他死瞭,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如今炎曜在他们手中,危在旦夕,这是他们的底牌,也是水影的软肋。 赵世炎敲瞭一下桌子,警告道:“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水小姐是聪明人,还是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吧。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最为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假的,更别提那些隻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瞭。如今别看革命党闹得欢,可他们全是一群乌合之辈,草台班子,能成什么气候?牺牲顾茉和刘敬则这两个与你没什么关系的人,换回你心爱的炎督查,多么划算的买卖!再说瞭,以北洋政府的能力,难道还抓不到这两个小喽囉?水小姐啊,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如果你能立功瞭,炎督查自然能够回来。” 第206章206 他的目光仿佛在说:小丫头片子,不要给脸不要脸。 水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理智,不被情感左右,她沉声说:“一换二,不知是你高估瞭我的本事,还是你当他们都是傻子,能任我摆佈?赵先生,希望你不要太贪心瞭,也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你可以利益为先,可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赵世炎一拍桌子,“你大胆!” 水影也一拍桌子,“谈判桌上可不是比谁嗓子大,赵先生!” 她特意加重瞭赵先生三个字。 “好,算你厉害,顾茉我可以不要,可是刘敬则的命,我一定要!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一命换一命,很公平吧。”赵世炎心想:如今刘敬则可是对面的主心骨,顾茉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如果刘敬则死瞭,想抓其他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起身准备离开,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水小姐,我还有事,你慢慢考虑,可是也不要让我等太久。监狱裡最近新研究瞭一种有趣的玩意儿,用烧红的铁丝穿过人的身体,再来回拉扯,人嘛,不会马上死,可是却生不如死,最后就算被救瞭也活不瞭瞭。如果你忍心让炎督查受这份罪,那就请便吧。” “你敢?!”水影咬牙切齿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对待乱臣贼子,就得上点特殊手段。” 事到如今,水影也隻能打出她的底牌瞭,她从手提包裡拿出一个玩具小汽车,“赵先生,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国外订做的玩具,看来他父亲对他很宠爱啊。” 赵世炎目光一凉,回到瞭谈判桌。 “鑫鑫,你们把鑫鑫怎么样瞭?”赵世炎有些惊慌。 其实用别人的傢人来威胁,水影是不耻的,可她也没有办法,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到炎曜去死?她隻能无所不用其极。 “他很好,赵先生大可放心,隻是现在,还希望赵先生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和诉求。” “行,算你们狠。”赵世炎扶著座椅把手,沉吟瞭一下,“都说傢丑不可外扬,可都到这个地步瞭,我也不遮遮掩掩瞭。其实,鑫鑫是我外面的女人的孩子,因为我夫人迟迟没有生育才抱养过来的,当做我正妻生的孩子,可是,我夫人最近居然怀孕瞭,你觉得,她还会非要我去救一个这样的孩子吗?很可惜,不能如水小姐的意瞭,对于鑫鑫,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赵世炎再度站起身,“明早九点,这是我最后的期限,如果没有等到水小姐的答複,那就代表,炎督查会尝尝这铁丝的滋味瞭。” 说完便离开瞭。 白明礼虽然不忍,却也跟在赵世炎身后离开瞭,隻觉得这场谈判真是腥风血雨,水影其实已经做得很好瞭,大大地超出瞭他的预期,接下来就看她怎么选择瞭吧。 主动权之争 水影脚下像踩著棉花一般走出瞭办公大楼,阿凝和杰克赶忙迎上去,“怎么样瞭,他们答应瞭吗?” 水影面色凝重,摇瞭一下头。 阿凝与杰克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瞭。 “水小姐,你打出最后的底牌瞭吗?”杰克问。 水影说:“是,可惜失败瞭。” “那那个孩子呢,水小姐打算怎样?”“放瞭吧。”虽然十分挫败,水影还是淡淡道。 她到底是不会伤害一个无辜孩童的,隻是想以他威胁赵世炎,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阿凝心中烦闷:“事情难道就没有办法瞭吗?” “他给瞭我一个提议,要我想清楚,你们让我静静,我想一个人思考一下。”水影低声补瞭句。 她望向瞭天空,隻见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正如她的心情,隻觉得自己如汪洋大海上的一棵小草,不知漂向何方…… *** 昏暗的房间裡,隻点瞭两排篝火,血魔,也就是梅三霍,戴著面具,高高地坐在台上。 手下带来瞭一个蒙著眼睛的青年人,那人一身长衫,身材颀长,正是李皖。 “李少帅,久仰久仰。”那人正色道。 李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们曾经费尽心思要追寻的血魔,便就在眼前瞭,隻离他五米远。他甚至能看到他淡漠的眼珠,将万物都不放在眼裡的神情。 “那伽王大人,闻名不如见面。” “谢谢李少帅亲自前来,想必事情已经都按约定安排好瞭?”那人神色疏离道。 李皖点头,“今日我穿便装过来见你,就是想掩人耳目,总要亲自看看和我约定之人的样子吧。” “那让你失望瞭吗?”那人问。 “怎么会?和我想象的气势一模一样。”李皖拱瞭拱手。 那人也不浪费时间,直截瞭当地说:“炸药也已经准备就位瞭,不多时,这座城市就会毁于一旦,唯有毁灭后才可真正的重生,我们也是为上海滩做瞭一件大好事。” “隻可惜,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那又怎样?成大事者从不拘小节,为瞭暗夜计划而死,他们死得其所。” 李皖有些佩服他的冷血,“那之后呢?那伽王大人会依言与我二分上海滩吗?” “当然瞭。”那人声音优雅道:“为瞭感谢少帅与我共谋大计,我自然会遵守诺言。” “五千皖军已经埋伏在上海滩距离三十裡的长柏坡,那是一处荒地,没有任何人发现我们的计划。” “很好,少帅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事情定在什么时候,已经决定好瞭吗?” “少帅,这件事事关机密,请恕我不能透露,我隻能告诉你,我心下已经有瞭决断,因为那个时间,对我有特殊的含义。在那日中午,世界将会迎来新的秩序,新的规则,人们也将迎来新的曙光!一切都会是崭新的!” 第207章207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嗯?” “我想见炎曜一面,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做到。” 见那人没有说话,李皖沉声道:“我与他,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瞭,他曾目睹过我最狼狈的样子,还抢瞭我最爱的女人,所以现在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好好嘲弄羞辱他一番,让他知道,现在的他,就像一隻可怜的蚂蚁,隻能匍匐在我的脚下……这是我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希望那伽王大人答应。” “倒是有意思,我倒也想看看,高高在上的炎督查跌落凡尘的样子,一定很有趣。”那人沉吟瞭一下,道,“你回去等消息吧,今天晚上,会有人联系你的。” *** 这天下午,周记制衣店闭门谢客瞭,周遭环境实在安静的有些可怕,连过往的行人都少瞭许多,不知发生瞭什么事情。 顾茉和刘敬则正在谈话,却听到后门传来敲门声,“咚咚咚——” 顾茉和刘敬则对视瞭一眼,顾茉拿出手枪,守在门口,刘敬则状似寻常地问:“谁啊?” “是我。”水影压低声音道,她经过瞭乔装改扮,穿一身男子西服,外套黑色大衣,将帽簷压得低低的,任谁也认不出来。 顾茉这才快步打开木门。 水影进瞭屋子,脱瞭帽子,刘敬则问:“有眉目瞭吗?谈判进行得怎么样?” 水影叹瞭口气,摇头说:“失败瞭,我的方法都用尽瞭,可对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意,油盐不进的,从赵世炎入手是没指望瞭。”顿瞭顿,“可是,他提出瞭一个条件,如果我能答应,他就会放瞭炎曜。” “可恶。”顾茉捶瞭一下桌子,又抬头问:“是什么条件,我们能帮忙吗?” 水影停顿瞭一秒,点头,下一秒就掏出一把手枪,对准刘敬则的脑袋。 “影儿,你在干什么?!”顾茉眼中写满瞭惊讶。 刘敬则却岿然不动,他似乎已经猜到,对方的条件是什么。 顾茉几乎是下意识的,拿出手枪对准水影。 水影心烦意乱道:“茉儿,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答应,他们明早就会让炎曜受铁丝穿身之刑,受刑之后,不光生不如死,就算是神仙也难救瞭。” 顾茉疾言厉声:“可是刘叔是无辜的!” “难道炎曜就不无辜吗?我没有理由要他为瞭你们的事业而牺牲,我做不到!”水影用枪顶住刘敬则的脑袋。刘敬则转头对顾茉说:“小顾,你不要怪水小姐,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称,一个刘敬则死瞭,还有千千万万个刘敬则站起来。如果我死瞭,希望你继续我们的事业,不要放弃!等我死后,你千万不可为我报仇,切记切记。小顾,听我的,现在你放下枪,不要对水小姐不利。” 顾茉依言放下瞭枪,哭著摇头,“影儿,你放开刘叔,他们不是要我们革命党人的命吗?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顾茉出生在北平一个普通人傢,从小就没瞭父亲,她不忍于普通百姓受欺压,便在刘敬则的引领下加入瞭革命。刘敬则对她就像亲生父亲一样,二人感情很深,而且他是他们的顶梁柱,他们不能没有他! 水影冷脸说:“我不要你的命,隻要他的。” 刘敬则并不慌乱,而是镇定地说:“自从选择瞭这个信仰,我就每天都为死亡做准备,炎曜和他父亲对我们有大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的命你尽管拿走,我愿意以我一死,来换炎曜活著!” 刘敬则闭上瞭眼睛,等待著生命的落幕。 水影面无表情,“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敬则不后悔,既然你做好决定瞭,那么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顾茉泣不成声地哀求:“影儿,不要啊,不要……我们这次来上海滩就是为瞭营救炎曜的,你不要冲动,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救炎曜出来的……” “你闭嘴!”水影冷淡道,又对刘敬则说:“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命换炎曜的命吗?” “我愿意!”刘敬则面不改色道。 “好。” 水影手指轻移,扣动瞭扳机。 刘敬则眉头一皱,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枪响。 水影收瞭枪,隐去瞭冰冷的神色,终于说:“刘先生,恭喜你,通过瞭我的考验,刚才失礼瞭。” 顾茉像在做梦一般,完全不知道发生瞭什么,刘敬则也是一脸疑惑。 水影徐徐道:“这的确是赵世炎提出来的条件,他给我两个选择,要么刘先生死,要么炎曜死。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世间之大,凭什么隻有这两个选择呢?” 刘敬则面带欣赏地望著她。 水影继续说:“今天中午,我在黄浦江吹瞭一中午的风,就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便想到瞭这个考验,如果你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炎曜,就代表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君子,那么我也愿意拼尽全力去保全你的命。如今之计,隻有劫狱这一条选择瞭,但是,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不能与我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合作,这也是我设置考验的原因,如果你通过考验,就代表我可以百分之一百地信任您。” 顾茉擦瞭擦眼泪,捶瞭水影一下,“影儿,你吓死我瞭,我还以为……还以为……”她仍在后怕,鸡毛疙瘩都立起来瞭,还好隻是一个考验,“可是,如果刘叔不同意牺牲自己呢?” “那么我便隻能自己想办法瞭,可是我真的在心裡祈祷,你们一定不要让我失望,事实上,我赌对瞭!” 第208章208 水影想起下午漫步在黄浦江的场景,那时的她心乱如麻,任风吹乱头发也毫不在意。 说实话,她真的有些动摇,一想到炎曜在狱中生死未明,心中就像压瞭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其实赵世炎说的也没错,刘敬则她根本隻见瞭一面,完全就没有多深的交情…… 但是,如果她真的这样做瞭,馀生肯定会不得安宁,日日生活在愧疚中,据顾茉说,刘敬则是革命党重要的领导者,如果他死瞭,他们就会群龙无首,许许多多的革命党人可能会被牵连,到时候死的,可能是数以千计的人……想必炎曜在这裡,也不会支持这个选择,他是那么正直的人,必会以这种不义之举为耻。 如果她不答应呢,水影心想,炎曜就会死,她将再也见不到那双温暖的眼眸,从此,世上隻会馀她一个人。她已经尝过一次失去他的痛苦瞭,难道还要再尝第二次吗? 孰轻孰重,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选。 水影看著滔滔江水,隻觉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历史的长河多么漫长,一个人的一生,可能隻在史书上留下短短的几行字,甚至更多的人,不会留下隻言片语,从这个角度看,人类实在太渺小瞭,一生也实在太短暂瞭。 她的今日的选择,也许在宇宙中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罢瞭。 但是这种时候对于个体来说,又太难熬瞭,难熬地想死……人生隻有几个关键的节点,落子无悔,她必须做出选择。 等等,她刚才的思路好像一直都被赵世炎所影响,让他的话刻在心裡占据瞭主动权。赵世炎说隻有这两条路,难道就真的隻有这两条吗? 水影默默握紧拳头,她要将主动权拿回自己的手中,不要让任何其他人摆佈! 因为,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决定! 顾茉的话将她拉回现实:“影儿,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你,可是当前最要紧的,是商量出营救炎督查的计划,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瞭。城中潜藏著二十位革命党弟兄,一旦计划落地,他们会全力协助我们。” “好!”水影从口袋裡拿出一张图纸,这张图纸,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瞭。 营救计划 那是北洋政府监狱的地形图,是她请求白明礼帮忙弄到的,水影向他保证,如果他们事情败露,绝对不会拉他下水,他又一直敬仰炎曜与水影的所作所为,便帮瞭这个忙。水影将地图铺开,放在桌子上,朗声说:“我们之间,已经是交付过性命的交情瞭,我现在对你们是绝对的信任,也请你们相信我。这是我托人拿到的监狱地形图,我们研究一下路线吧,以免到时候像无头苍蝇一般,在监狱裡迷路。” “很好,你有心瞭,这地形图真是帮瞭大忙。”刘敬则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在北洋政府的监狱裡,潜藏著一名我们的人,他是那裡的狱卒,我们通过他,便能找到炎督查所在的牢房。隻是那监狱守备森严,所以我们还是要慎之又慎,以减少伤亡。” “那是当然,谨慎些总不是坏处。”水影点头,又说:“一开始,我们可以要他帮忙在监狱的另一边放一把火,制造混乱,到时候便能声东击西瞭。” 顾茉也补充道:“派十名兄弟在大门附近,吸引火力,我们再趁乱进入裡面。隻是看这地图,这监狱比想象中要大好多啊,我们到时候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炎督查,我担心迟则生变,最多五分钟,我们一定要找到炎督查。” 刘敬则将手指瞭指地图,“可是有一个问题,到时候狱卒们一定会发现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如果从原路返回,会在这个岔路口遇到狱卒,到时候难免会展开一场恶战。” 水影似乎想到瞭什么,皱眉道:“炎曜是重要的犯人,一定关在最裡面的地方,那是监狱的南边,我听说他已经受瞭大刑,从裡面走到大门口,我真的很担心,不知他撑不撑的下来。” 顾茉也有些担心,“刚才计算的时间隻是我们正常人走路的时间,如果他真的受瞭大刑,那么炎督查身上有伤,一定走不快,在岔路口遇到狱卒后,他们一定会叫援兵过来,到时候万一被瓮中捉鼈瞭,我们便一个都逃不掉瞭。” 刘敬则说:“的确,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也必须考虑进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找到一条近路,避开这个岔路口。” 顾茉指瞭指监狱的大门,说:“从地图上看,这个大门是唯一的进出口,有重兵把守,还有一个瞭望台,如果我们动作慢瞭,有狱卒上到瞭望台联系援兵,那就大事不好瞭,你们看,监狱附近步行十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北洋驻军聚集地,也就是说,如果大批军队闻讯赶来,我们人数太少,一定抵抗不瞭,所以我们必须切断这个可能性,与时间赛跑!” 水影有些自责,“对不起,要你们豁出性命陪我如此冒险,这份恩情,我一定不会忘记。” 顾茉拍拍她的肩膀,“影儿,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你刚才不是说瞭吗?我们如今是互相可以信任,甚至是托付生命的战友,是战友就要互相帮助,而不是这样自责,说给我们带来瞭麻烦。” 水影露出感激的目光,隻是“时间”这个问题仍然像一把剑一般横亘在他们的心头,是亟待解决的头号问题。 刘敬则迟疑瞭一下,带来瞭一条关键线索:“据潜伏的狱卒所说,这监狱还有一个密道,从那密道出去,可以通往后山小树林,若能找到密道,必定能节省时间,也会增大我们劫狱成功的几率。” 第209章209 密道…… 顾茉不由得眼前一亮,“那他说瞭这密道在哪裡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刚才犹豫瞭一下要不要说,就是因为这个。这密道是监狱的最高机密,隻有监狱长有权限知道,但是他的嘴很严,谁都不透露,所以那位同僚一直不知道在哪裡,隻是有一次和其他狱卒喝酒时,有人喝大瞭,无意间透露的。甚至也许隻是一个传说罢瞭,道听途说的,根本就没有密道的所在。” 水影心想:如今也隻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瞭。望著那地图,陷入瞭沉思,能不能从这地形图上找到线索呢? 密道一般都会在设计图纸上进行隐藏,她首先看有没有通往地下的入口或楼梯,可惜并没有,这监狱隻有地上一层,并没有什么地下结构。 “有没有什么旋转楼梯或者隐藏门呢?一般这种地方才有可能有密道吧,我们可以认真看看,有没有一些奇怪的地方。”顾茉提议道。 三人在煤油灯下仔仔细细地查看,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更看不出隐藏门瞭。 时间已经离晚上八点隻有十分钟瞭,他们要尽快做决定,最晚在八点时,刘敬则一定要离开这裡去联系革命党的兄弟,否则便来不及动手瞭。 水影灵光一闪,“我们能不能从监狱的历史和建造者著手思考呢?” 刘敬则说:“我曾经和卧底在监狱的人聊过,知道这座监狱历史颇为深厚,可以追溯到满清时期,设计这座监狱的人名叫载田,他可是一位能工巧匠,深得当时朝廷的器重,还被授予瞭“当世鲁班”的称号,那必定是一位匠心独具之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十分喜欢对称结构,甚至对此有一种执念。” 对称结构? 水影扫视瞭一眼,整个监狱果真呈现对称结构,隻是……东南角的一处地方,似乎与西北角并不对称,那裡,好像有一处凸起,似乎有砖块凸出来。 “你们看这裡,好像不对称瞭?”水影手指点在那处。 刘敬则也有些惊讶,“按理说载田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这裡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你们看,这后面似乎有一块空白的地方,没有一点标注,通往外面的密道,会不会就在这裡?!”顾茉像在沙漠中的旅人突然找到瞭清泉一般,兴奋道。 水影定瞭定心神,“如今之计,也隻有赌一把瞭,东南角离炎曜所在的南部很近,如果那裡真的有密道,将大大节省走路的时间,我们也不必回到那个岔路口和狱卒们硬刚瞭。” 顾茉抚掌而笑,“好,就这么办!今夜危险重重,我们一起努力!” 刘敬则哈哈一笑,从储物柜裡拿出一坛好酒,倒出瞭三杯。 “来,预祝我们成功!我突然想起瞭《塞下曲》裡的一句诗,想来十分应景——‘万裡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万裡不惜死,一朝得成功!”三人同时念道,拿起酒杯,仰头喝下,相视一笑。虽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可是他们已经拼尽瞭全力,尽他们所能地做好瞭最详尽的计划,至于能不能做成,就听天由命瞭。 …… 北洋政府监狱。 晚上八点的时候,监狱长要狱卒们都打起精神,有大人物要来,一定要做好守卫,不能出半点差池。狱卒岑六连晚饭都没吃尽兴,就被拉出来站岗瞭。 监狱裡有规定,站岗时一定要目不斜视,所以岑六隻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监狱长的带领下进去瞭。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要监狱长亲自来迎接? 他从来都知道,监狱长是个变色龙,平时对他们神气万分,吆五喝六的,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瞭,但是对大人物却卑躬屈膝的,这次便又见到瞭他满脸堆笑的样子。 不过他们都是些小虾米,也没有权限知道这些大人物的私事,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因为没吃饱饭,岑六倒是憋著一肚子气的。什么大人物不大人物的,站岗这种事情,不过就是撑个场面,做好瞭不被奖赏,做差瞭还要挨罚,可真是扫兴。 他继续站著,腿都麻瞭,那人怎么磨磨唧唧的,还在裡面? 好不容易过瞭半小时,那人终于出来瞭,监狱长将他送上瞭黑色轿车,好像拿瞭赏钱,心情大好的样子,便背著手,说:“弟兄们今天做的不错!” 岑六心裡不由得翻瞭个白眼,不错是不错,也没见你拿出点赏钱犒劳大傢啊。 真是铁公鸡一枚! 监狱长走后,他们稍微松快一些瞭,另一个狱卒龙三提著一壶酒,说:“今天是我儿子结婚,请大傢喝酒,沾沾喜气吧!” 有的人说他们还要当值,就不喝瞭,而岑六却不管这些,他闻瞭一口,呵呵,还真不错,肚子裡的馋虫被勾上来瞭,他便喝瞭一杯,又给其他弟兄们倒上。 这龙三也真是,从哪裡找来这么一壶酒的,也太香瞭吧,深藏不漏啊! 时间已经到凌晨三点瞭,这是一天中夜色最深之时,也是最寂静的时候。 狱卒岑六打瞭个哈欠,可是不知怎的,眼皮很有些重,平常他经常上夜班的,也没像今天这样,困成这样啊……他强撑著站著,不让自己睡著。 突然,狱中有人大叫:“著火瞭!大傢快来救火啊!” 岑六抄起水桶就去救火,一进门却发现好多狱卒都倒在瞭地上,他本想跑过去一看究竟,无奈实在没有力气,背后硬生生吃瞭一闷棍,便倒地不起瞭。 龙三就是刘敬则在监狱的内应,他本想依计放火,可是前段时间下瞭场雨,打火石潮瞭,怎么也点不起火,还好裤兜裡有迷药,便下到酒水裡,给大傢分著喝,可毕竟还是有许多狱卒不喝酒,龙三便高声叫“著火瞭”,好吸引他们的注意。 第210章210 见狱卒们都跑进去救火瞭,水影和顾茉带著兄弟们冲进瞭监狱。 十人在外围掩护,让水影她们有充足的时间进去。 成败,在此一举! 古代密道 打开手电筒,龙三领著水影和顾茉二人沿著阴暗的牢房过道前进,水影的一颗心隻觉得一下喜悦一下悲伤。 喜的是终于可以见到炎曜,而悲的却是如今炎曜受瞭大刑,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终于来到瞭一处牢房前,裡面躺著一个人,与其说人,还不如说是一滩烂泥。 炎曜就这样趴在稻草地上,耳边还有老鼠和臭虫爬行的声音。 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鞭子抽打的血痕,还有被烙铁烫过的痕迹,他就那样躺在那裡,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龙三撬开锁,水影脚步踉跄,几乎是扑瞭过去。 “炎曜……炎曜……” 水影将他抱瞭起来,也不顾他身上的髒污,让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敢?!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身上。 炎曜的眼睛也肿瞭,他微微睁开眼,想抬起手,却“嘶”瞭一声,水影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和脚指都被拔去瞭。 “这群畜生!”水影的泪水越来越多,她胡乱地擦瞭擦眼睛,隻觉得情绪几乎失控,可她不能失控,水影不能忘瞭自己的目的,她一定要带炎曜出去。 他嗓子干的要命,像火烧一般,即使都这样瞭,却还在安慰她:“是我没用……害你担心……” 水影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还活著就好。” “别哭……别……”炎曜想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可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双手早就痛的不听使唤瞭。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快走吧!”水影拼命让自己脑中绷著一根弦,他们现在还不到安全的境地,不能放松! 顾茉心中也很不忍,这次见到炎曜,简直和上次在赫寒之府上见到的是天壤之别,一个是雄姿英发,英俊无俦,高不可攀的租界总督查,一个却是身陷囹圄,浑身髒污,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犯。 其实炎曜本不用身陷险境,他是为瞭他们才遭此大劫,顾茉愈发坚定瞭救他出去的决心。 可是炎曜伤的这么重,恐怕连能否站起来都是个问号吧? 炎曜似乎看出瞭他们的疑虑,眉头微皱,用胳膊支撑著自己坐瞭起来。 “我可以的。”炎曜隻是说,他咬著牙,水影和顾茉便一左一右地扶他起来。 牢裡弯弯绕绕,炎曜强撑著和她们一起走,水影早已将地形图记瞭下来,在一个路口指著某处说:“那边有密道,往前走就是逃生通道。” 仿佛有狱卒往他们这边过来瞭,水影一颗心砰砰直跳。 不成功,便成仁! 走到标记的那处,果真有一块砖头凸出来,水影在心裡求菩萨保佑,伸出手,往前一推…… 却没有任何动静……怎么可能?!水影冷汗直冒。 难道是她的推测错误,他们今天都要葬身于此瞭? 耳边狱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岔路口一定已经聚集瞭很多人,原路返回肯定是不能瞭…… “砰——砰——砰——” 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炎曜似乎费瞭极大力气,低声说:“影影别怕,我相信你。” 他的嘴唇苍白,纸片一般,尽管全身上下已经十分痛苦,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在黑暗裡闪烁著坚定的光亮,无形中给瞭她信心。 顾茉也鼓励道:“影儿,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就算失败瞭,不就是一死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这么多人,黄泉路上也不孤单瞭。” 水影感激地望瞭他们一眼,面对如此困境,还好他们仍是相信著她。水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到紧要关头就越要冷静,一定是她遗漏瞭什么。 她又回忆刘敬则之前说过的话:监狱的建造者载田自负聪明,最喜欢对称结构…… 对瞭,对称! “这隻是一块砖头,一定还有另一块凸出的砖头与之对称,要两块一起按才能成功!我们快找找,有没有另一块凸起的砖头?” 衆人像在迷雾的海面中找到瞭灯塔,赶快到处摸索著。 “这裡!”龙三率先找到,在距离这块砖头一米的地方果然还有另一块! 二人一同按下去,“噌”的一声,看到墙壁缓缓打开,一个小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顾茉大喜道:“太好瞭,天不亡我们!” 水影也在终于露出瞭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们进去后,通道便自动关闭瞭。 急匆匆赶来的狱卒们见到炎曜不见瞭,大惊失色,皆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一直有人把守大门,却没见到炎曜出来,那些劫狱的也不见瞭,难道他们还会长著翅膀飞走不成?! …… 水影一行人越往前走,仿佛生的希望越近,终于,他们出瞭监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等在路口,刘敬则赶忙下车,招呼他们上车。 可是炎曜再也坚持不下去瞭,他仿佛已经用尽瞭全部的力气,脚下一软,终于晕倒瞭…… *** 再度醒来时,隻听到炉子裡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温暖明亮,仿佛恍若隔世。 他的身上已经被包扎好,连手与脚都缠上瞭绷带。 水影趴在床边,似乎睡著瞭,炎曜静静望著她恬静的睡颜,隻觉得心中暖暖的。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著出来,捡回一条命。 一缕发丝垂瞭下来,挡住瞭她光洁的额头,炎曜想伸手将她的头发拨回去,手指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第211章211 水影本来就睡得很浅,此时睫毛扑闪瞭一下,睁开瞭眼睛。 “你终于醒瞭,吓死我瞭。”水影抓住他的手,隻觉得万分心疼。 她眼下有一圈淡青色,想来是没有睡好,看到炎曜醒瞭,悬著的一颗心才终于放瞭下来。 刘敬则会医术,给炎曜进行瞭包扎,连见惯瞭伤口的他都觉得触目惊心,真不知道炎曜是怎么挺过来的。 不愧是白钰兄的好儿子,钢铁一般的意志。 这裡是楚飞歌的城郊木屋,木屋的主人已经离开瞭上海滩,成瞭天地一沙鸥,临走前便将房子的钥匙送给水影,没想到如今却派上瞭用场。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藏身在此处。 “你饿瞭吗?顾茉煮瞭白粥,要不要吃一点?”水影关切地问道,见炎曜微微点瞭点头,将他慢慢扶起,枕头垫在瞭他的背后。 刘敬则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你受苦瞭,真对不起,是叔叔连累瞭你,如今你上瞭上海滩的通缉名单,北洋政府已经开始全城大搜捕瞭,我们先躲过这一阵,等你能下地瞭,再买两张船票,送你和小水出去。” 顾茉将白粥端过来,提醒道:“水路不太安全吧,警察厅已经设下瞭重重关卡,就等著我们自投罗网呢,依我看,还是陆路比较靠谱。” “还是让小炎先好好养伤吧,这件事情再从长计议。”刘敬则起身,说他出去再探探虚实。其实,水影已经将血魔是梅三霍这件事情告知瞭刘敬则,也说瞭会有炸弹埋在上海滩,所以刘敬则这几天都在打探消息,收集信息。 水影接过白粥,用调羹搅拌瞭一下,白粥冒著热气,有些烫,便吹瞭吹。 炎曜本要接过来自己吃,水影却皱眉说:“你手都这样瞭,怎么吃?别逞强瞭,还是我喂你吧。” “嗯。”炎曜从喉咙裡发出瞭微末的一声,“我昏迷几天瞭?” “整整三天三夜瞭。” 水影坐在床边,每盛起一勺,便吹瞭吹,再递给炎曜吃。炎曜觉得,她好像在照顾小孩子似的,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笑。 “你啊你,还有力气笑!”水影本想捏他的脸,又觉得他这样子太可怜瞭,便作罢瞭,隻是装作很生气地说:“你要是下次还敢像这次这样吓我,我就不要你瞭,随你自生自灭,我说到做到。” 炎曜眸光幽深,隻是说:“也好。” “也好?”水影像一拳打在瞭棉花上,放下粥碗,叉著腰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见死不救,放你一人去死,你会很高兴吗?” “起码你不会陷入危险之中,那时,我在监狱裡,无论他们拿出什么刑具我都没有一点害怕,甚至他们拔我指甲的时候,我的心都是镇定的,隻觉得那是皮肉之苦罢瞭,可是看到你第一次按下那砖头,密道门没开,我是真的很害怕,如果找不到密道,你们都会被抓进去。我一个人,死瞭便死瞭,可如果你被抓走瞭……”炎曜的目光越来越惶悚不安,他目不转睛地盯著水影,“如果他们对你用刑,或者做出伤害你的事情,那恐怕……我真的会疯掉。” 水影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想,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瞭,她搂过炎曜,轻声说:“都过去瞭,起码,我们都还活著。”顾茉抿嘴笑瞭笑,悄咪咪地退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有情人。 “曜之,你记住瞭,以后一定不要像这次这样吓我,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找我商量,我真的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水影将头埋在炎曜怀裡,一想起在监狱裡看到的第一眼,眼眶不自觉地发红,“当时我看到你,就那样倒在那裡,我真的以为你已经……已经……” 水影有些哽咽,没有继续说。 “对不起……对不起……”炎曜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水影摇摇头,“别再说对不起瞭,我们都要好好的,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瞭。” 她的目光缱绻而温柔,炎曜不由得在她额头上印上瞭一个吻。 “我答应你,从此福祸相依,不离不弃。”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很坚定。 炉火噼啪作响,二人额头贴著额头,隻觉得两颗心越来越近…… 凡夫俗子 傍晚,顾茉和刘敬则乔装打扮后告辞瞭,他们说这次的行动堪称完美,隻有两位兄弟受瞭伤,也不致命,可刘敬则还是要去帮他们诊治一下,避免伤口感染瞭。 木屋裡就留下水影和炎曜两人,隻有一张床,炎曜是病人,水影自然不能让他睡地上,便自己抱著一床被子,说要睡地上。 “其实,我旁边还有位置。”炎曜浅浅道:“而且我现在伤的这么重,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水影脸颊有点红,“谁担心这个瞭?” 她眸光低垂,双颊似梅花初绽,在炉火的掩映下,更显得明豔动人,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古画,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炎曜心中一个念头陡然升起,要是能快点将她娶回傢就好瞭,到时就能天天见著她瞭。 他自动往裡挪瞭挪,到瞭最裡面,水影也吹瞭蜡烛,慢慢躺下。 “睡吧,你太累瞭,我心疼。”炎曜将被子搭在她的身上,柔声道。 二人就隔著一个拳头的距离,屋外大风呜咽,夜色笼罩,屋内却温暖如春,更何况身边还有自己的爱人,炎曜隻觉得心满意足,是三天前想也不敢想的光景。要是现在的他告诉三天前的他,自己会如此这般,三天前的他肯定会说他是痴人说梦。 昏暗中,水影突然问:“曜之,你会觉得不值得吗?为自己感到不值。” 第212章212 炎曜微怔,立刻明白瞭她的意思。 他的理想一直都是保护上海滩的百姓,为此,不惜奉献整个青春,更不用说为瞭案子殚精竭虑瞭,而如今,却落到瞭这种境地——不光受瞭大刑,还成为通缉犯,那么他做出的那么多努力,又算什么?水影是在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错付瞭…… 炎曜想瞭想,摇头:“我从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隻求无愧于心,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担心,看到你为我这样担忧,我真是觉得自己太该死瞭。” “呸呸呸……”水影捂住他的嘴,“别再说这个字瞭,不吉利!” 炎曜却亲吻瞭一下她的掌心,水影脸又一红,赶忙收瞭手。 “你欺负我!”她将脸埋在被子裡,不再看炎曜瞭,隻觉得心跳如擂鼓。 “我在吻我的妻子,怎么能说是欺负?” “谁是你妻子瞭?” “你啊。” “炎曜,你……” 话未说完,嘴唇就被堵住瞭,水影挣扎瞭两下,便随他去瞭,说实话,她也很思念他,仿佛久别重逢一般。她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子,沉醉于这个吻中。虽然隻有几天没见,可是这次却差点是生死相隔,二人逐渐难舍难分起来。 “嘶……”炎曜的伤口被扯动瞭,他冷哼瞭一声。 水影赶忙推开他,问他有没有事。 “我隻是有点兴奋,得意忘形瞭。”耳边传来炎曜的轻笑声,勾的水影的心痒嗖嗖的。 炎曜像是突然想起瞭什么,说:“我这次在狱中,还见到瞭李皖。” “他来上海做什么?”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水影眼角不由得一跳。 “他似乎已经加入瞭血魔的阵营,我猜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等血魔引爆炸弹,搅乱上海滩后,李皖再带士兵冲进城裡,趁乱占领整座上海滩。” “他跟你说什么瞭?”水影趴在床上,凑近炎曜。 炎曜不禁回忆起三日前,见到李皖的场景。 李皖来到瞭监狱中,他的身边还有监狱长,监狱长谄媚地打开铁门,让李皖进去,自己则在门外守著。看著炎曜半死不活的样子,李皖想起某一次,他们也是在监狱裡见面,那还是租界监狱,也是李皖最狼狈的时候。隻是这次他们交换瞭位置,他在外面,而炎曜在裡面。 炎曜比他那次还要狼狈,浑身血淋淋的,受伤很重,好像隻吊著最后一口气瞭。 他一时不习惯他这个样子,印象中,炎曜一时是强大的、冷酷的,自信的,让人仰望的,可是如今,却像木偶一样躺在那裡,半人半鬼。 可李皖却没有半分作为胜利者的喜悦,隻觉得悲哀:连炎曜这样的人命运都不由得他自己左右,在乱世之中,还真是人命如草芥。 炎曜见是李皖,似乎并不惊讶,而是挣扎著爬起来,背靠在墙上,捂著胸口,直直地坐著。 李皖负著手,开口道:“我已经见过血魔瞭,他一直知道我恨你,所以我请求他让我来看看你,看看你落到怎样凄凉的下场。”他的面目扭曲,话语也冰冷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连我傢的狗都不如。” “那你现在看到瞭。”炎曜隻是淡淡道。 李皖冷冷一笑,“我一直以为炎大督查有著通天的本领,没想到也是个凡夫俗子罢瞭,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命运啊,就是这般曲折离奇,谁能想到,上海滩人人敬佩的大英雄,如今会像一隻老鼠一般,在如此阴暗肮髒的地方苟延残喘呢?” “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神仙,我也从不信命。”炎曜脸色仍然是从容的,即使在这种情况下。 看著他身上狰狞的伤疤,李皖突然说:“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嫉妒你,为什么你可以成为所有人的中心,隻要你出现,无论何时何地,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会集中在你的身上……呵,不过其他人怎么看我都不在意,在这个世上,我唯一在意的,隻有她的反应。可是,她和他们一样,她隻要为瞭你,就看不见我瞭……有时候我一直都在想,凭什么?我的出身和傢世不比你差,对她的爱更不比你少,为什么你就能轻轻松松地拥有她,而我却不能?和你比,我到底差在瞭哪裡?” “我从来都不想和你比。”炎曜从胸膛吐出一口气。 “不是不想,是不屑吧?也对,那时我还隻是个小巡捕,太普通瞭,丢在人堆裡都不显眼,而你已经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瞭,和你比,我就像一个好笑的小丑,又像一隻臭虫,在阴沟裡爬行,隻知道仰望你,嫉妒你,这样的人生,简直太可悲瞭!” “也许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炎曜像是很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那一日在你行刑前,她曾经来找过我,甚至对我说,如果我不救你,就与我此生不複相见。” “你说什么……”李皖震惊地望著炎曜,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听到瞭一个世间最大的笑话,“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么会?我不信……这怎么可能?!” 而炎曜的目光告诉他,他说的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这种话。 还是为瞭他…… 这一刹那,李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他的整个语言系统都紊乱瞭。 炎曜的话一字一句地刻在瞭他的心上。 “你在她心中,一直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她是真心将你当做朋友的。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也曾嫉妒过你……你可以不信,可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为瞭你,她居然对我说出那种话。” 第213章213 “……” 李皖怔忪地看著炎曜,像是听到瞭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炎曜从未对他说过这种话,李皖还以为炎曜从来都不会有“嫉妒”这种卑劣的感情,没想到,他也隻是个凡人。 一个爱恨嗔痴全在一身的凡人。 李皖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著,好一会儿才恢複瞭冷静。 “你如果知道瞭那伽王的计划,我不信你还会如此淡定!”李皖深吸一口气,走近瞭几步:“我已经和那伽王大人达成瞭协议,不破不立,等上海滩落入我们手中后,就平分上海滩,到时候,我会要你跪在我面前,像狗一样地祈求我放过你,也放过她。到时候,看到你那么卑微与懦弱的样子,她,还会看得上你么?” 李皖说完后,目光定在瞭炎曜的脸上,他是多么希望从他脸上看到愤怒,鄙视,不屑的目光,可是很可惜,让他失望瞭,炎曜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你难道不生气吗?你如果求我,我就考虑一下。”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心裡早就把你当做我的徒弟瞭,我,不信你会这样。”炎曜的目光仍是平稳安定的,好像无风无浪的大海一般。 李皖露出惊讶的神色,手指默默地收紧。 炎曜说:“难道血魔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么?一路走来,我们不是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面对这样一个狠毒又没有底线的人,你真的觉得事成之后,他会和你平分上海滩吗?希望你别为他人做嫁衣,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闭嘴!”李皖不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管好你自己吧!明天早上,你就小命难保瞭。” “我的命,和你又有什么相关?说吧,你来这裡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炎曜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心裡应该早有打算瞭,我不会劝说你,更不会求你,因为我知道,事已至此,外人说再多都是没用瞭。”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来这裡,就是要嘲弄你,让你知道,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越走越近,一把抓住炎曜的领口,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你不用激将我,那伽王大人已经啓动瞭计划,时间将会选在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一天,那个时候,整个上海,都会陷入恐慌之中!在黎明之时,所有人都会匍匐于我们脚下,上海滩会迎接它新的主人!我会在我们初遇的地方,等著你向我认输!” 他松开瞭他的衣领,掸瞭一下灰尘,冷冷道:“‘置酒长安道,同心与我违。’这是王维的一句诗,难道不像我们如今的样子?” 说完便背著手离开,监狱长给他披上瞭披风。 李皖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中。 …… 水影陷入瞭沉思,如果李皖说的是真的,那么对血魔有特殊意义的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还好这几天她要刘叔多多收集他的资料,做到知己知彼,隻有等明天刘叔来,再讨论吧。火药阴谋 第二日。 刘敬则和顾茉依然是乔装打扮前来,顾茉还给炎曜带来瞭一罐老鸡汤,说补身体最有用。 他们带来瞭一个文件袋,裡面记录瞭梅三霍的生平。 其实梅三霍并不是他父亲梅森蕴的亲儿子,而是他的义子,十几年前,梅三霍隻是山西城中的一个小乞丐,吃不饱,穿不暖,山西首富梅森蕴和儿子梅烁出城游玩,马儿却受惊瞭,拉著马车飞奔到瞭悬崖边,是一个小乞丐冒死救瞭他们,将他们从马车裡拉出来。梅老爷为瞭感激这小乞丐,便将他带回傢中,收为义子,取名梅三霍。 梅三霍深得梅老爷的欢心,可是后来,梅少爷却莫名其妙地死瞭,没过多久,梅老爷也死瞭,于是梅傢财産全部落到瞭梅三霍的手中,因为拥有著巨大的财富,他成瞭山西的无冕之王。 “那么对他最重要的一天,到底是哪一天?”炎曜的话语让衆人的心回到瞭案子身上。 顾茉问:“会不会是他接手煤矿公司的那一天?一般人对这种日子都印象深刻吧,是自己辉煌人生的开始。” 刘敬则指瞭指档案:“那是七月五日。” 如今才刚过年,七月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梅三霍一看就是按捺不住的样子,应该不会拖到那么晚。 “他有没有结婚生子呢?”炎曜仰头道。 “档案上说,他无妻无子,所以也不是这个。” 水影似乎若有所思,既然都不对,那么这一天也许是他改变命运的那一天,对于梅三霍来说,改变命运的那天便是他被梅老爷收养的那一天! 水影将这个推论跟他们说瞭,衆人都表示赞许,刘敬则翻开瞭一页档案,“上面说是3月2日。” 说完,衆人心裡一凉,那不就是三天后吗? 如果真是这样,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太少瞭。 刘敬则说:“事到如今,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储存炸药的地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茉看水影似乎陷入瞭沉思,问她在想什么。 水影缓缓道:“我想起瞭1605年发生在伦敦的火药阴谋,那个时候,一个名叫盖伊·福克斯的人加入瞭天主教小分队,企图在炸死信仰新教的国王詹姆斯和议会政要们,他们五人发现国会上议院的正下方有一地下室,便在那裡存放瞭20桶火药,又添加瞭16桶,准备炸掉整个国会,从而改朝换代。后来有人担心一天主教的议员被炸死,便给他写瞭一封匿名信,结果被这议员告诉瞭国王,国王赶忙派人突袭地下室,抓住瞭盖伊,阴谋才宣告失败。” 第214章214 “那么这次,如果要炸毁建筑,说不定也会选北洋政府大楼,或者租界工部局下手。” “对,很有道理,隻是这几处有重兵把守,想要得手会很困难,如果我是梅三霍,断断不会选这些地方,不过为瞭保险起见,我们也可以给他们写匿名信,提醒他们加强守卫。” “可若是另外的地方呢?”水影找瞭个椅子坐下,铺开瞭上海滩的地图。 如果梅三霍的目的是炸毁上海滩,一定会选上海滩附近的重要地点或关键基础设施作为目标,他的野心是成为上海王,所以这次的炸药事件,一定会轰轰烈烈的,一朝事变,必定满城皆惊。 有什么地方,会拿到这种效果呢? 水影圈瞭几处码头和工厂,可还是觉得像大海捞针一般,如今他们手上隻有二十位弟兄,如果分散精力完全顾不过来,著实有些棘手。 炎曜说:“我们何不再看看梅三霍的经历?从他的背景,推断他也许对什么地方有特殊的记忆。” 顾茉眼眸微动,说:“你们看这裡,梅三霍少年时曾在上海滩打工,后来才流落到瞭山西。” 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段经历…… 水影的目光聚到瞭那几行字上。 八岁来到上海滩乞讨,在街上捡烟头,捡破烂。 十岁进入苏州河畔明氏纱厂做工,却因为偷东西被赶瞭出来。 十三岁进入南京路金门百货当送货员,却将客人衣服弄髒而被辞退。 十五岁在外滩码头搬运货物,意外断瞭一根手指。 后来梅三霍心灰意冷之下,回到瞭山西老傢。 …… 没想到他少年时的经历居然如此曲折。在十五岁时,梅三霍灰溜溜地离开瞭上海滩,可是那个少年在那时会想些什么呢?一定心中充满瞭不甘与愤怒,甚至暗暗立誓,自己以后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回来,不,回来可不够,他要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可是无论再悲惨的经历,也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 刘敬则从善如流道:“那我便派人在这三处盯著,看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刘叔,请等一下。” 水影叫住瞭他,说:“明氏纱厂在十几年前虽然很红火,可是如今却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厂裡的工人也越来越少,如果他要炸毁这裡,恐怕不会造成像其他地点那样大的影响。” 炎曜也颔首道:“血魔一向都是个自负而骄傲的人,如果收益不大,他是决计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不多时,派出去打探的兄弟回来禀报,说在外滩码头附近有大卡车运送货物,来回瞭好多趟,不知道裡面是什么。 难道外滩码头便是最终地点吗? *** 三日后。 梅三霍坐在阴暗房间的高高座椅上,摘下瞭面具。 他的面容苍白,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从这裡可以俯瞰整个上海滩,梅三霍来到窗边,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上海滩,曾经的他像丧傢之犬般逃离瞭这裡,今天,便要光明正大地走回来,还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让他们看看,他才是上海滩最后的主人。 八岁的时候,他从一个小乞丐做起,每天都捡垃圾,隻为瞭混一口饭吃,他的童年和其他人比,凄清而惨淡。后来,好不容易在纱厂谋瞭一份差事,却被诬赖偷东西,那时,梅三霍清楚地记得明明是旁边的大人偷的,可他却栽赃到自己身上,为瞭保住工作,不惜欺负一个小孩子。 后来,他的工作连连受挫,最后在码头搬运货物时,因为太劳累瞭一下子没注意踩空瞭,整个小拇指被钢铁压断瞭,鲜血淋漓,他疼得快要窒息,码头的监工却抽起鞭子,威胁他要赔偿他们的损失,他气不过找他们理论,监工却联系本地□□将他揍瞭一顿,他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人雨点般的拳头和恶狠狠的话语。 “你个小疯子,还妄想赔偿,你这条贱命,连那一包货物都比不上!” 他们大笑著离去,隻留下断瞭手指的他在雨中抽搐。 他隻觉得窒息,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丑恶,丑恶地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过是想活下去,堂堂正正地像个人一样活著,可是居然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被满足。 那时他第一次有一个想法——不是他疯瞭,而是这个世界疯瞭。 旧的规则隻会压迫像他这样的人,试想如果一个人已经那么努力瞭,却还是连糊口都不能,那么,这套规则又何尝不是上位者的剥削? 既然如此,他何不制定一套新的规则? 隻有变得更强大瞭,才能成为规则的制造者,而不是遵守者。 回到山西后,他得知首富会驾车从一条小道经过,便提前埋伏在那裡,故意向马匹扔石子,让它受惊,再追过去,救瞭那对父子。他们果然被自己骗瞭,还感激涕零的,拿他当救命恩人,真是蠢钝如猪! 后来,他被梅老爷收为义子,可是他总能感觉到,他隻是当他是工具,一个帮他敛财的工具,从此之后,再无其他感情。而梅少爷也对他愈发猜忌,梅三霍知道,等梅老爷百年之后,那个房子便再也没他的立足之地瞭,他隻有自救,而自救的唯一法子,便是给梅少爷下毒,结果他的性命。 梅老爷见儿子死后,伤心不已,梅三霍再用同样的方式弄死瞭梅老爷。 隻是他低估瞭梅傢的手段,听说这父子二人死后,梅傢的许多旁支亲戚都冒瞭出来,要争傢産,梅三霍早就预料到瞭这一点,这些年他一直培植自己的势力,建立瞭“暗夜组织”,暗地裡将那些亲戚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他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瞭。 第215章215 后来,暗夜组织越来越强大,他便派他们潜入上海滩,将当年欺负过他的人一个一个杀死,报仇雪恨。 杀人的快感让他感到颤栗,甚至是兴奋。 虽然短时间会死伤一些人,可是长久看来,人们一定会感激他,时间会证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故意调虎离山,让卡车进出码头附近,而实际的地点,却是金门百货。 金门百货是富人的购物天堂,他们从小到大享受瞭那么便利,现在也应该是时候付出代价瞭。 这么多年,筹备瞭这么多,就待今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 城中乱起 此刻,金门百货熙熙攘攘,客人鱼贯而入。有牵著小孩穿金戴银的富太太,打扮考究穿著时髦的小姐,还有给傢人买生日礼物的公子……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对于他们来说,今天隻是一个最平常的一天,谁都没有在意。 梅三霍不由得想:当爆炸降临时,他们会做些什么呢?是惊慌失措地逃走,还是没反应过来就炸成肉泥,亦或者是被埋葬在建筑下面,无助地等待死亡? 他越想越兴奋,静静等待著那一刻。 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 梅三霍等待著那声惊天的爆炸,就像等待著这些年的受过的屈辱,终于能被抹去。 可是。 却什么都没发生。 怎会如此? 驻守金门百货的手下也没有过来报备,难道……是计划出问题瞭…… 他嘴角的微笑止住瞭,不过片刻,便又上扬瞭。 没关系,他还有后手。 …… 金门百货旁的咖啡厅内,乔装的水影和炎曜几人坐在那裡,皆是松瞭一口气。 警报终于解除瞭。 原来,就在水影准备将兵力全部集中在外滩码头时,炎曜突然想到瞭什么,对水影说:“李皖那日来监狱,临走时曾对我说瞭一句诗——‘置酒长安道,同心与我违。’这明明是形容同心知己的诗,如果他真的对我恨之入骨,为什么会说这个?” 水影也觉得有些奇怪,“其实我上次就想说瞭,李皖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怎么会跟你透露血魔想炸毁上海滩的关键时间信息?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如果隻想气你,说这句话也太刻意瞭,感觉完全没有必要。” 难道…… 水影与炎曜对视一眼,震惊道:“他是想向我们传递信息!” “当时监狱长站在外面,能够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李皖是为瞭掩人耳目,所以才对我说这些,而不是直接宣之于口。也许,他是查到瞭什么。”炎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问:“那首诗的全文是什么?” 木屋裡有一本诗集,水影从抽屉拿瞭出来,她手指翻动,很快便翻到瞭王维的《送綦毋潜落第还乡》——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既至金门远,孰云吾道非。 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置酒长安道,同心与我违。 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远树带行客,孤村当落晖。 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炎曜的目光落在瞭“金门”两个字上面,上海滩和这两个字有关,又在他们怀疑范围内的地方,不就是…… 金门百货? 水影也看到瞭那两个字,她的目光逐渐清明起来,久久,她说:“炎曜,你觉得我们能相信他吗?” 炎曜徐徐道:“想必你我心裡都已经有瞭答案。” 他们相视一笑。 就这样,他们派出全部的人手翻查金门百货周围,果然在地下室裡找到瞭大量的炸药,那裡有十多名暗夜组织的人看守,经过激烈的战斗,终于将他们全部解决。 其中一人还想跑,去和血魔报信,却被他们抓住瞭,那人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服毒自尽瞭,到死也没有告诉他们血魔在哪裡。 难道血魔会这样善罢甘休吗?这是水影心中最大的疑惑。 不多时,城裡便起瞭乱子,城北的百姓四处逃窜,说有一个神秘的组织杀到城裡来瞭,上海滩,就要变天瞭。 顾茉一拍桌子,“太可恶瞭,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攻城?简直胆大妄为!” 刘敬则眉头紧锁道:“李皖的军队也在城外,不会与他合力攻城吧?如今上海滩的防守很薄弱,大部分军队都调到瞭北方打仗去瞭,驰援不瞭上海滩,如果城裡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外面枪声骤起,乱作一团,大傢慌忙逃命。 “可是李皖给我们提供线索瞭,应该不会临时倒戈的。”水影心想,既然决定相信他,就不能反悔。 炎曜沉吟瞭一下:“就怕血魔发现瞭是李皖在暗中帮我们,便强行控制瞭他,胁迫他的军队为自己所用。” 水影往咖啡厅外望瞭一眼,果然见皖军打扮的人在攻城,炎曜的担心没错,李皖很有可能已经落入瞭血魔手中。 炎曜琥珀色的眸子越来越深沉,他冷静道:“我们不能丢下这乱局不管,必须救出李皖,阻止这场叛乱。” 顾茉点头同意,却仍是有些疑惑:“如今的问题便是,血魔到底在哪裡?” 水影思索瞭一下,“依照血魔的性子,他一定会站在高处俯瞰这一切,静静欣赏自己的成果,最好是看到爆炸后大傢一片惊恐的景象,这样看来,那个地方应该离金门百货不远。这附近有什么高楼?” 刘敬则说:“金门百货最近的高楼,便是彙丰银行大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裡有一处塔楼,完全满足条件。” 第216章216 *** 衆人赶到瞭外滩,隻见那银行大厦高七层,蔚为壮观,严整的罗马柱式,古希腊样式的穹顶,还有紫铜大门……推开门后,他们拼尽全力往那塔楼赶去。 塔楼有许多壁画,顶部便是太阳神、月神和丰收女神,下部围绕著黄道十二宫的图案。 李皖被绑在罗马柱边,嘴被堵住,而梅三霍正背著手欣赏著那壁画。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梅三霍没有转身,而是声音清冷地对李皖说。 李皖想说话,身上却全被麻绳绑住,动弹不得。 阳光洒进来,梅三霍不适地闭上眼睛,用手臂遮挡住那屡光亮。转身,来到瞭李皖身旁,他苍白的脸色在塔楼中愈发阴鬱起来。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嘛,呵,不还是落入瞭我的手中?实话跟你说,你在我眼裡,什么都不是,我高兴瞭,将你当做我的盟友,若是我不高兴瞭,你便是我的奴隶。” 李皖愤怒地盯著他,似乎在说:你到底想把我怎样? “放心,我暂时不会杀瞭你,隻因为你对我还有用。”梅三霍眼神迷离,重重地拍拍他的脸,将手放在耳边,道:“外面已经彻底乱起来瞭,我好像听到瞭孩子的哭声,多么悦耳啊,快点更乱吧,越乱越好!因为越乱便会对我越有利!” 李皖很想说:你这个疯子! 却因为嘴被堵住,说不出来。 “我这一生,最讨厌背叛我的人,他们的下场都很惨,有一个,甚至被我剁成肉酱喂狗瞭。李皖,你的下场,就会和他一样,我要看著你是怎么受尽折磨而死的,我要让你后悔,这样背叛我……” 随著一声枪响,梅三霍转头,见到瞭水影和炎曜。 他们一行干掉瞭许多守卫才登顶,刘敬则带领顾茉和一衆弟兄在下面拖住暗夜组织的人,由水影与炎曜上来塔楼营救。他们看到这个死对头此刻就站在眼前,不由得思绪万千。 这一切,是该做个瞭结瞭! 炎曜拿著枪,指向瞭梅三霍。 而梅三霍也立刻掏出枪,对准瞭李皖的脑袋。 梅三霍对炎曜说:“放下枪,不然我杀瞭他!” 炎曜不会听他的命令,放下枪隻会让血魔占据主动权。 剑拔弩张之际,水影突然笑瞭,她的笑声清脆,抹抹眼皮,说:“真是笑死我瞭,你不是不知道李皖和我们的关系,我们和他早就一刀两断瞭,你要杀就杀吧,我们才不在意呢。隻是,他父亲可是一城督军,若知道是你杀瞭他儿子,李寻山是不会放过你的。”水影走近一步,“既然用他威胁不瞭我们,反倒是个麻烦,你还不如放瞭他,让我和炎曜单独与你谈。” 梅三霍的目光松动瞭片刻,又冷冽起来:“退后,给我退后!他在我手裡,就代表皖城军队也由我控制,如果他死瞭,我大可以放出消息说是你们两个杀的,到时候还和你们没关系么?” “你杀瞭那么多人,就不怕报应吗?你后面,那是什么?”水影眼眸露出惊恐之色。 “你说什么?”梅三霍没有回头,隻是声音有些不稳。“你还记得那日沉船时和你跳舞的女孩吗?你那天跟她说过一句话:‘旧的秩序已然崩溃,需要有人去建立新的规则。’……可是她现在在地下好冷啊,她说……要你和她一起到地下去,再跳一舞。” “你少在这裡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梅三霍拿枪口紧紧地抵住李皖的脑袋。 “我是谁不重要,可是我能看见你身上背著的冤魂,你听……那个女孩朝你走过来瞭……她的脚步好轻啊,好像还在哭呢……” 梅三霍眼眸颤动,下意识地往后一望。 “砰——” 炎曜枪声响起,打到瞭他的手腕,梅三霍手上的枪顿时掉到瞭地上。 水影赶忙走近用小刀割开瞭李皖的绳子,将他放瞭出来。 李皖看到水影,眼前不觉有些朦胧,他嘴唇轻颤,“影儿,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瞭。”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水影拉住他,站到瞭血魔的对立面。 李皖将袖中的信号弹从窗户放瞭出去,对梅三霍说:“我的士兵看到这个信号弹就知道我没事瞭,会反攻你你的暗夜组织,你和你背后的那些人,就像秋后的蚂蚱,活不久瞭。” 梅三霍捂住手腕上的伤口,冷冷一笑,“是么?” 他突然拿出一个按钮,重重地按瞭下去,疯魔瞭一般大笑,笑声凄厉:“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水影顺著地上的引线望去,原来梅三霍早已在塔楼佈下瞭炸药。 不好,他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这是倒计时的炸药,因为梅三霍的操作,倒计时已经开始。 滴答……滴答……滴答…… 就像催命的符咒。 最终炸弹 “来啊,杀瞭我!怎样都无所谓瞭,反正你们都死定瞭!”梅三霍指著他们,目光环视瞭一圈,一字一句道:“我若是输瞭,大傢就一起毁灭吧!谁也不欠谁的!这炸弹是我从国外弄来的,如果你们强行弄断错误的导线,就会立即爆炸,除非,你们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式关闭倒计时……炎曜,你们不是一直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裡吗?可是受制于人的滋味,好受吗?” 炎曜的背影如同一座雕像,他突然转头,眼神複杂,眸光却万分坚定。 他对李皖大声说:“带她走!” 说完便推开他们,扑向瞭那炸弹…… “不!”水影大惊,眼前一片模糊。 谁知,塔楼的铁门被重重关上。 第217章217 梅三霍的声音恍若毒蛇:“还想走?我已经和守门的老头说瞭,如果有人硬闯上来,就让他关上铁门,你们短时间内别想出去!如果他不照做,我就派人杀瞭他孙子。” 水影握紧瞭手指,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梅三霍,我不想被炸死,那样太难看瞭,我宁愿选择另一条路。你也怕死吧,我们何不谈一桩交易?” “哦?”梅三霍似乎来瞭兴趣。 “你帮我们解除炸弹,我们就放你出去,这样很公平吧?” “呵,下面那么多你们的人,我真的能出去吗?” “炸弹上面有三根引线,红黄蓝,隻有割掉正确的那根才会停止计时,对吧?” 梅三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说的没错。” 他突然走到瞭窗户前面,脱下大衣,身上赫然背著一个未打开的滑翔伞,他转头,笑得妖冶:“你们以为你们赢瞭吗?呵呵,这隻是暂时的,隻要社会还是这样黑暗,会有越来越多像我这样的人涌出来,无边暗夜,终会降临人间,笼罩这片大地。” “到底是哪根线?”水影忙问。 “剪红色的!” 说完,他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水影隻听见他凄冷的笑声,伴随著呜咽的风声,消散不见瞭。 炎曜对著打开的滑翔伞开瞭几枪,却因为距离太远,隻打中瞭一枪。 耳边隻剩炸弹倒计时的声音,像无边的阴云,笼罩著整个塔楼。 *** 顾茉和刘敬则好不容易干掉瞭守卫,想去塔楼帮忙,却看到阴森的铁门阻断瞭他们的去路。 “影儿和炎督查还在上面!”顾茉抓住铁门,隻觉得冰凉刺骨。 刘敬则耳朵灵敏,失色道:“不好吗,上面有炸药倒计时的声音。” 顾茉大声拍打铁门,呼叫他们的名字,水影说:“我们被困在这裡,出不去瞭,隻有解决这炸药才行,上面有红黄蓝三根线。我们还不知道这炸药威力如何,茉儿,你赶快带著刘叔出去,离这裡越远越好!听话!” “不!我要在这裡!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她对刘敬则说:“刘叔,你赶快下去疏散人群,不要更多人受伤害!”她的眼神澄澈而明亮,如果真的发生不测,不能有更多人死在这裡瞭,刘叔必须活著。 刘敬则知道她在想什么,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重重地点点头,飞身下楼。 水影拗不过顾茉,目光又聚集到瞭炸药上面。 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炸弹被绑在罗马柱边,水影将炎曜拉开,眼神仿佛在说:难道你刚才又想舍弃自己的生命吗? 炎曜痛惜地望瞭水影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不是不知道梅三霍的狠毒,他的样子明显有鬼,又那样匆匆离去,肯定是心虚瞭。 水影的目光又落到炸药上,“我刚才不过想诈他一下,没想到他直接就说瞭剪红色,隻是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李皖急忙说:“我跟此人接触过,他的话一定不能信。他隻是喜欢像猫捉老鼠一般逗弄别人,嘴裡没有一句实话。”“如果排除红色,就还有黄蓝两根瞭。” 倒计时隻剩两分钟。 水影隻觉得心髒跳的很快,却还是故作轻松道:“无论剪哪根,活下来都是二分之一的几率,在倒计时结束前随便剪一根都行,看运气瞭。” 隻是她这样说,心裡却在想:如今没有一点线索,落在哪裡完全都是随机的,难道真的要听天由命吗? 又抬头问李皖,“你跟他接触过,知不知道他对颜色有什么执念?喜欢什么颜色,不喜欢什么?” 李皖心中也砰砰直跳,还是用力回忆瞭一下,“梅三霍不喜欢亮色,隻喜欢黑色,我看他一直都隻穿黑色的袍子。可是这三根全是亮色,并没有他喜欢的。除此之外,他喜欢毁灭的感觉,喜欢看到鲜血淋漓的场景,与鲜血有关隻有红色瞭……难道真的是红色?” 经过分析,生存的概率不升反降。 又降到瞭三分之一。 …… 铁门外的顾茉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她三步并作两步就抓住瞭那老头,可是他又瞎又哑,根本问不出什么。 “红黄蓝,到底是哪一根?”她用刀抵著那老头的脖子,神情激动地说。 那老头隻是咿咿呀呀,疯狂地摆手,什么都说不出来。 “红的?” 老头慌乱地摇头。 “黄的?” 仍然摇头。 “蓝色?” 老头仍是同样动作。 顾茉用力甩开他的领子,“算瞭我真傻,你就是和他一伙的!” 老头更用力地摇头瞭,好像除瞭摇头,不会做其他动作。 “炎督查为上海滩尽心尽力,影儿也是不遗馀力地查案,为百姓们做瞭许多好事。你就不能帮帮他们吗?再说瞭,如果炸弹威力很大,我们都要死在这裡。你到底知不知道正确的答案啊?” 老头突然咿呀瞭一声,重重地点头。 “你知道?”顾茉眼珠一亮,在地上画出三根线,说:“这是红,这是黄,这是蓝,你快说,到底剪哪根?” 老头又开始摇头瞭,摇的比之前都要厉害。 顾茉深吸一口气,觉得他简直疯瞭,她就不该和他费口舌。 没空理那老头,趴到铁门边,对水影说:“影儿,你们在裡面还好吗?我本来想从守门老头嘴裡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可是他隻会摇头,什么都不会做。还说自己知道正确答案,结果对著三根线都摇头瞭。” “没事的,我们还好。”水影回应瞭一声。 第218章 > 倒计时一分钟。 水影身体有些僵硬,必须要做出决定瞭。 如果做错瞭,就是她留在这世界的最后一分钟瞭。 李皖的额头早已冒出细密的汗珠,“难道我们今天,真的要死在这裡瞭吗?” 水影摇头,无奈地一笑,说:“信息实在太少瞭。” 梅三霍最喜欢玩心理游戏瞭,可惜他们不得不陪他玩,没得选择。 炎曜拍拍她的肩膀,说:“梅三霍心思深沉,刚才他说,我们一直都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裡,会不会在他心裡,我们最后肯定会剪一根?” 李皖若有所思道:“正常人肯定会剪一根的,哪怕赌一次,也有三分之一的概率呢。” “难道要反其道而行之,一根不剪才是对的?”水影眼睫微动,抚掌道:“刚才茉儿说老头知道正确答案,可是他对著三根线都摇头,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老头的意思是不是这样:三根线全是错的,一根都不能剪。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就像流沙滴落。 她转头问炎曜和李皖:“那我们最后怎么决定,是不是一根都不剪。” 炎曜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我相信你。” 李皖也咳嗽瞭一声,“好,就这么办!” 顾茉也隔著铁门朗声道:“影儿,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好姐妹就是要性命相交的。别怕,大胆地去做吧!” 看著倒计时隻剩下最后十秒,空气中是前所未有的安静,隻听到衆人的心跳声。 隻剩五秒瞭…… 五、四、三、二、一…… 计时归零。 显示的地方变黑,一切,都平静瞭下来。 水影大喜过望道:“没有爆炸,我们猜测是对的!” “太好瞭!” 顾茉也抹瞭一把泪,“我这就下去叫人撬开铁门!立马去!” 三人躺倒在地上,皆是出瞭一身冷汗,又都松瞭一口气,隻觉得窗外的阳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没有哪一天比今日更好瞭,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瞭他们身上,春天,似乎就要到瞭。 如今的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瞭。 “难道就这样放瞭梅三霍吗?”李皖望向那扇窗户,有些不甘,“他做瞭那么多坏事,一刀杀瞭都是轻的。” 炎曜本是闭著眼睛,又缓缓睁开,说:“他受伤瞭,跑不远的,我还打中瞭滑翔伞,他的操作不能像之前那样顺利。” “今天刮的是东北风吧,到时候去反方向搜索,一定能找到他。”水影将手搭在脸上,从胸膛吐出一口气。 衆人沉浸在劫后馀生的喜悦中,不由得抬头望向瞭塔顶的壁画。 壁画上的三位女神正慈爱地望著他们,栩栩如生,女神们后面有云朵和向日葵,仿佛庆祝丰收的喜悦。 像一场五彩斑斓的幻梦。 旭日初升 革命党的兄弟终于赶到,合力撬开瞭那铁门。 “影儿,刚才吓死我瞭!” 顾茉紧紧地抱住水影,任泪水夺眶而出,她擦瞭擦眼泪,说:“差点忘瞭,现在我们还是通缉犯,要赶快离开这裡,去到安全的地方!” 李皖赶忙说:“我在码头准备瞭一艘货轮,你们要去香港和傢人彙合吗?我让这艘船送你们去,就当是我欠你们的,今日便偿还瞭。”他一直都关注他们的消息,自然知道他们想去哪裡。 水影感激地望瞭他一眼,又望向炎曜。 炎曜之前本就受瞭重伤,今日奔波瞭一天,几处伤疤都裂开瞭,刚才太过专注没空理会那些伤疤,如今才感到瞭疼,可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对李皖说:“那就多谢瞭,日后必定会寄给你船费。” 李皖摇摇头,“你那日在皖城给我父帅的一座煤矿都能买下十艘船瞭,这样算下来,还是我赚瞭呢。” 他的语气轻松,似乎已经完全放下瞭当日的芥蒂。 “炎督查,那时我还以为,我们日后一定隻能剩下一个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能想到,如今却能一起破解这炸弹呢,还差点死在瞭一起。” “少帅,命运就是这般莫测,永远不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你我都应该习惯瞭。” 李皖漆黑的瞳孔不经意地一缩,接触到瞭炎曜的视线。 水影转头又对顾茉说:“茉儿,你还有刘叔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们不是要去广州吗?如今兵荒马乱,先和我们去香港吧,再去广州也方便些。” 顾茉点点头,挽著水影的胳膊说:“好,我们一起走。” 水影问李皖他打算怎么办。 李皖说:“我还要在城中击退暗夜组织的馀孽,再收整军队回皖城,现在副官在指挥作战,我送你们到码头去吧。” …… 在李皖的掩护下,衆人来到瞭外滩码头,他之前发过信息给杰克和阿凝,他们早已赶到,等候在那裡。 “小姐,吓死我瞭!还好你们没事!”阿凝激动地抓住水影的手说。 杰克也热泪盈眶,对炎曜说:“老大,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又见到你瞭。” 以往的码头,货船进进出出,十分忙碌,今日却因为出瞭乱子其馀轮船全部停摆,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城裡的兵力都集中到瞭平叛,也没有精力再管码头瞭。 转眼就是离别的时候。 “快上船吧,时间不早瞭。”李皖扯出一抹微笑。 炎曜的眼睛有片刻失神,他问李皖:“你就这么坚信,我能活著出监狱吗?如果我最后死在瞭那裡,信息也许永远也传递不出去瞭。” “因为我相信她,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去。”李皖的目光落在瞭水影身上,像一团淡淡的浮云。 第219章 > “那是当然。”水影微笑道,“多谢,如果不是你的信息,我们差点就中瞭血魔的圈套。” “说什么谢谢?我也曾经是上海滩的一员,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对于这座城市,我也想尽一份力,拼命地去保护它,如今终于达成所愿瞭,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水影问:“你是什么时候作出决定的?” “应该是血魔第一次给我寄信的时候,他邀我和他一起合作,那时我便打算假意答应他,看看他葫芦裡到底卖的什么药。” 轮船轰鸣瞭一声,是该上船的时候瞭。 水影张开手,给瞭李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小李,保重。” 李皖背脊一僵,而后又放松下来。 她对他的称呼,从“小李”变成“李皖”,然后又回到瞭“小李”。 李皖终于露出瞭一个微笑。 他们之间,隔瞭太多的风风雨雨,曲折离奇,还好最后,又回到瞭原点。 顾茉也开口瞭:“少帅,我听闻你之前误入瞭歧途,请你以后能否不要滥杀无辜瞭?他们不是一个一个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兄弟,权势是个好东西,可若是使用不当,便会成为吃人的恶鬼。你也不希望手握权势,站在无人之巅,成为一个孤傢寡人吧。” “我隻能答应你,以后会谨慎做出决定。”李皖郑重地说:“以后,我会用手中的权势做一些有利于他人的事情,做一个受人爱戴的人,而不是将其他人越推越远,让自己成为一座孤岛。” 顾茉点头,知道他有自己的坚持,乱世之中,有坚持也不是错事。 杰克拍瞭一下李皖的肩膀,“臭小子,还好你今天做瞭一件好事,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你瞭。” 李皖吃痛地揉瞭揉肩膀,“傻大个,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呗,我还不知道你?”二人握瞭一下手,李皖又望向瞭炎曜。 他曾经是他最崇拜的偶像,也曾经是他最痛恨的仇敌,如今,却要说再见瞭。 炎曜向他笑瞭一下,李皖也回瞭他一个笑。 仿佛一笑泯恩仇,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一个小兵跑过来,给李皖报信,耳语瞭几句。 李皖喜道:“刚才士兵禀报,果然在西南方向找到瞭梅三霍,他还想负隅顽抗,又被射瞭一枪,终于老实瞭。已经将他抓起来瞭,听候发落。” …… 炎曜与水影牵著手上瞭船,顾茉和刘敬则也紧随其后。他们站在甲板上,对李皖挥手再见。 此时夕阳西下,太阳像一个咸蛋黄沉入瞭江面,漫天的紫霞仿佛仙女的绸缎,肆意地铺开,天空变成瞭一个画板,颜料洒落在上面,显得广阔而美丽。水鸟飞过,响起阵阵鸣叫,远处的炊烟袅袅,仿佛是入夜的前奏。 顾茉抬头望向天空,对水影说:“今天的晚霞真美啊,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水影点点头:“如果每天都有这么美丽的晚霞就好瞭。” …… 李皖眼见著轮船离岸边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也许世间本就是这样,聚散离合,原本寻常,就像故事有瞭开头,便一定会有结束。虽不知以后是否能遇见,可是他们的样子,已经深深地刻在瞭他的记忆裡,永远也不能忘怀。 李皖在心中说瞭声:保重,朋友们。 无论何时何地,你们一定要幸福。 他又望向瞭天空,虽然不知何时能再见,可他们还是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望著同一片晚霞,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 夕阳西沉,月亮爬上瞭夜空。 在去香港的轮船上,水影醒来,身旁不见炎曜,她推开门,走到瞭甲板。 炎曜正立在栏杆边,海风很大,他的背影显得愈发高大。 此刻的他在想什么呢?水影拿起披风,默默地来到瞭他的身边。 炎曜心中所想的是,此刻他们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瞭,也惟愿天下所有的有情人成眷属,可是一路走来,隻见风雨飘摇,山河破碎,学生与工人运动被上位者镇压,列强更是虎视眈眈,隻觉得有些丧气,焦虑难安。 身上突然多瞭一件披风,炎曜握住水影的手,和她同披一件披风。 “你觉得……还有希望吗?”炎曜问道,视线望向瞭那深不见底的海水,“我总觉得,梅三霍最后一句话说的没错。除瞭他自身的原因,还有这个时代的问题,若是世道依旧如此腐败黑暗,这片土地上还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梅三霍这样的人来,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很少。” 此刻前方一望无际全是黑暗,甚至分不清海水与天空,浓重的黑暗包裹在他们周围,隻有船头的油灯微微发亮,带来一星半点的光亮。 水影握住他的手,突然指瞭指天边,说:“你看!” 天空逐渐染上瞭一层淡粉色,如新娘柔嫩脸庞上涂抹的胭脂,金色的太阳从海平面一点一点地升起,顿时驱散瞭黑暗,海面也逐渐染上瞭一层淡金色,像撒上瞭一层金粉。 随著太阳越来越高,天空也越来越透亮,耳边听见瞭海潮拍打轮船的声音,空气中弥漫一股淡淡的海水咸味。 “你看,太阳不是出来瞭吗?”水影望著炎曜的眸子,露出瞭微笑。 “是啊,太阳总会升起的。”炎曜也握住瞭她的手,“隻要太阳照常升起,就会有希望。” “那天在塔楼上,看到你扑向那炸弹,我真的以为你会死,虽然你之前答应过我,要和我同生共死,可是我知道,面对这种险境时,你还是会毫不犹疑地推开我,独自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