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 1. 巧合 001 梦是什么? 这是一个人类探寻了千百年的课题。 有人说那是神明的启示,有人说那是潜藏于大脑深处的记忆在作祟,是自我欲望的延伸,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有人说那是无意义的幻想,有人说那是治疗心理病的线索……身处这个神学和科学互相纠缠的时代,人们能听到的声音太多太多。 真理与谬论一起叫嚣着,反而成为探寻真相的阻碍。 可此时,身处梦境中的贝拉实在无暇思考这些。 她很清楚自己正处于梦境中,还是一个非常熟悉的梦境——不如说,任何人在十几年里不断做同一个噩梦,就算是傻子也会记住它。 但还如往常一样,即使思想是清晰的,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 她站在一个昏暗狭窄的走廊里,不管是前方还是后方都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 两边的房门如她苍白的双唇般,安静却紧紧闭合在一起。 突然,随着“吱呀”一声响,其中一扇门开了条缝,窄而长的红光照在走廊上。 贝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尽管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尽管已经在过去见过无数次,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 她不受控制地握住把手,将门一把拉开。 吱呀——吱———— 昏暗的房间里,陈旧的木梁不断发出呻|吟。 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污秽的液体不断滴上地板,渗入周围的缝隙。 夕阳的光辉透过玻璃窗,直直照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 火红的太阳被一道黑影分割。向左摇晃,向右摇晃,仿佛巨大的钟摆,永远不会停止…… “滴哒、滴哒、滴——老鼠爬上钟!” 窗外,或者是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童音,用欢快的声音唱着童谣。 贝拉却失去全身的力气,双眼紧盯“钟摆”,顺着门框跌坐在地。 “钟儿敲一下,老鼠又溜下!”[*1] 房梁上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顺着吊在半空的绳索爬下,擦着女孩的腿边跑出房门。 “滴哒、滴哒、滴——” “滴哒、滴哒、滴……” 孩童们的欢笑声渐渐远去,吊在房梁上的尸体也慢慢停止晃动。 鲜红的血液顺着双腿流下。 一开始只是一道,却在短短几秒变成数条。染红了下垂的双腿,染红了漆黑的影子。 忽然,软趴趴的脖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好似对上轮齿的机械开始缓缓运转,低垂的脑袋一顿一顿地向上抬起,露出脖颈上的巨大血洞…… 背对着夕阳,贝拉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只有一双眼睛,一双猩红的眼睛睁得很大,与呆坐在门口的女孩对上视线。 「嗬……贝…贝……拉……」干裂的嘴唇张开,喉咙深处传出断断续续的质问,「为……为什么…………」 那张嘴变得越来越大,大到女孩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张大张的嘴和里面的小舌头…… 「————为什么要跑!!」 “————啊!” 贝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向前晃。 “小心!” 一只手及时按住她的肩膀,总算没让这位可怜的女士出糗。 贝拉的双眼睁得很大,缺氧般大口大口喘息着。 那只扶住她的手没有动,静静等她回过神,能够自己坐直才收回手。 梦魇带来的耳鸣慢慢褪去,她重新听到汽笛的声音,以及动轮滚过铁轨是发出的巨大声响…… “我……对不起……我刚刚睡着了……”贝拉扶了下有些歪斜的帽子,慌忙朝对面的男士颔首执意,“谢谢您,先生。” 出于礼节,她没有仔细端详对面这位男士的外貌,更没有与其对视。 视线匆匆在他那有些蓬松的金色卷发上扫过,便安静地回道自己交握的双手上。 但仅是一瞥,她也能获得一些信息。 对面坐着一对主仆,这点从服饰和肢体动作便能看出。 其实两人都不算矮,只是坐在主人身边的男仆身材格外高大,显得他的主人个子有些瘦小。 且比起“男士”,这位面容上有些稚嫩的“主人”更像一位刚从公学毕业、还未进入大学的小绅士。 “没事就好。” “小绅士”的声线略沙哑,低缓而带有磁性,再加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吐词腔调,让人听着很舒服:“格林菲尔德就要到了,您如果需要下车可要快点做好准备。” 此时贝拉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朝对面这位漂亮的年轻人笑了笑:“谢谢您的提醒,我还要再坐一站。” 金发的年轻人轻轻挑了下眉,没再多说什么。 见贝拉确实没什么事,他便重新靠回座椅,从身边男仆手里接过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继续阅读。 贝拉注意到,那并不是一本经过精心排版、装订的正规书籍,而是一本造价低廉,被主流社会称为“流氓文学”和“低价毒药”的廉价恐怖小说。 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位佩戴蓝宝石袖扣的体面绅士居然也会阅读这种街边售卖的非法小册子。 不仅不排斥,似乎还看得津津有味。 好奇心驱使着贝拉微微偏头,终于看清了小册子的封面。 《沉默的云雀》——一本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的悬疑小说。 讲述的是一位有名无实的男爵“文森特·阿劳达”,因为受不了大城市的喧嚣不得不搬到一座乡下小镇居住。可他却没想到,这座看似宁静的小镇也并不安宁,每天都在发生各式各样的恐怖事件…… 贝拉看清封面后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下一秒便坐得笔直,把视线移到窗外。 火车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在标着“格林菲尔德”的站台停下。 正值一年年末,许多在城市工作的劳工得到难得的假期,可以与久别的家人团聚。 有人手里提着大行李箱,匆匆往站外赶。有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家人,欢呼着拥抱在一起,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贝拉看着这样的画面,眼睛飞快眨了眨,将那些差点涌上的水汽驱散。 很快,随着站台旁响起一阵嘹亮的哨声,滚滚浓烟从烟囱喷出。 气缸被蒸汽推动,摇杆带起动轮,钢铁铸就的巨兽再次苏醒,在喧闹中缓缓驶出站台。 冬天的原野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即使今天的天气不错,可枯黄的野草和棕褐色的树干并没给贝拉带来好心情,只定定看着窗外出神。 “……呵。” 不知过了多久,她飘到天边的思绪突然被对面人的笑音打断。 果然,那位漂亮的年轻人还在翻看《沉默的云雀》,精致的五官却比刚刚舒展很多,嘴角的笑意都没能完全褪去。 “…………” “恕我失礼,请问您为什么会发笑呢?”贝拉双手握住手提包的把手,突然说道,“我……我也曾读过这本书,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会令人发笑的桥段……” 闻言,金发的年轻人忽地抬眼看向她。 这次贝拉看清了,他的虹膜是格外浅淡的烟灰色,靠近瞳孔附近还有一圈不太明显的金色。 直接与之对上视线,贝拉居然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真难得,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愿意跟我讨论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合上手里的小册子,脸上的笑意却真诚了不少,“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没有一点轻视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对此产生误解。” “我只是对作者本人很感兴趣。” 紧握包带的手刚放松一瞬便又握紧。她听到年轻人又不紧不慢地把书翻到封皮,直接念出上面的名字:“‘文森特·阿劳达’,既是作者的笔名也是主角的名字,又用第一人称来叙述整个故事……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大胆的做法。” “尤其是故事最后,揭晓了发生在小镇上的所有恐怖事件居然都是主角本人做的。是他制造了一场又一场意外,一一杀死自己的仇人们,我很喜欢这样的反转……” “但作者本人,他的文字透露出了很有趣的信息。” “他似乎掌握了很多知识,却总会在不该犯错的地方露出自己的不足。” 金发的年轻人向后靠到座椅上,用小册子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上弯的眼眸:“两次大胆使用毒药杀人的‘残忍家伙’,却有可能是个没有任何医学经验的小少爷……你不觉得这种反差也很‘可爱’吗?” 他刻意咬住最后一个词,音调微微上扬,传入贝拉耳中却像极了调侃。 女人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上身不禁往前倾:“您是怎么看出他没有医学经验的?” “这位‘文森特·阿劳达’……哦,这肯定是个假名,但我们姑且称呼他为‘阿劳达先生’吧。他也许学识不错,也善于观察总结运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但很多知识他也仅仅是知道或是听说过,并没有实践过……”年轻的绅士注意到女士的表情不太对,立刻抬手解释道,“当然,我很庆幸他没有去实践。” 贝拉却不在意这个,反而催促道:“是谋杀的手法出漏洞了吗?” “唔……也算不上。”年轻人随手翻开手中的小册子,“只是这里,第二个被害人是吃了掺杂着夹竹桃叶子的沙拉,没过多久就当场毙命……” “夹竹桃全株都有剧毒,且毒性发作很快。”贝拉蹙眉看着那行印刷模糊的铅字,“我在……我的外祖父就是一位药剂师,他的笔记绝对不会有错!” “这点我也肯定。但女士,问题不是出在毒物身上,而是受害者中毒后的表现。” 年轻人竖起一根手指:“夹竹桃中含有多种毒素。一旦进入人体内,除了能让心跳失常、呼吸麻痹外,还会刺激肠胃,造成生理性呕吐和腹泻,一部分毒素会随着排泄物排出体外。尤其是健康的青壮年,仅仅吃了几口没有经过提纯的叶子、且周围还有人的情况下,一般不会直接倒地死亡。” 看年轻绅士这样说着,坐在他身边的男仆却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但在公共场合阅读那样不入流的小说,还不停说这种死不死的话题……但凡对面的女士精神脆弱一点,估计都要尖叫着跑出车厢吧…… 还好,贝拉显然不是那种精神脆弱的淑女。 听着对面小绅士的分析,居然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 “我确实没想到这方面……”她回过神,又匆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看过的书本上都说这是会立刻毒发的剧毒,但没想到还会这样……” 闻言,小绅士支着下巴笑起来。 他本就年轻,脸上也没有蓄须,阳光打在他光洁白皙的脸颊上更给人一种“花花公子”的错觉。 “另外便是,把律师的尸体伪装成‘吸血鬼’作案……大动脉出血确实会让人体内的血液快速流失,但只要到一个临界点人就会因失血死去。”他指向其中一页,重述这上面的语句,“‘躺在那里的尸体皱皱巴巴地瘫成一团,仿佛一个漏气的气球’……我承认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凡是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人血的凝血功能很强。尤其在死亡后,体内的血液就会停止流动并凝结,不管怎么放血都无法把人变成这种形态。” “如果一定要尸体呈现出书中描写的‘干尸’状态,便要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动手,一边往他的体内注射抗血凝的药剂一边抽血。但即使是这样,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也没有那么有效的……” “先生!” 坐在“小绅士”身边的高个男仆高声打断主人叠叠不休的话语,终于让对方回过神。 “嗯……话是这么说。但小说嘛,看着开心就好,计较那么多细节就不有趣了。” 年轻人回过神,对脸色苍白的女士笑道:“我是个不讨喜的读者,但请相信我,我确实喜欢这位‘云雀先生’的故事,也衷心希望能见到他的下一本小说。” 他那双烟灰的眼眸调皮地眨了眨,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让人无法生出反感的讨好:“刚刚是我失礼了,希望我那些无用的言论没吓到您……” 贝拉对上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眸,也终于回过神。 看着年轻人那带着歉意和小心试探的眼神,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不不,我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人们只会关注杀人手法和凶手的心理活动,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关注尸体……” 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脸上的笑容不再是客套的面具:“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您是医学院的学生吗?” “唔……原本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我身体不太好,可能无法上完所有的课程。”年轻人的身体向后,放松地靠到椅背,把那本廉价的小册子合上,放在自己交叠的腿面上,“这些知识也只是从书本或家中的医生的口中得知的……” 说到这,年轻人又眨了眨他那漂亮的烟灰色眼眸,轻快道:“说起来,我和那位‘云雀先生’一样,只是一位知识的道听途说者。” 贝拉再次被他逗笑。 她好久没这样笑了,连压在心中的阴云都随着轻笑散去不少。 两人就这样围绕着各种哥特小说的情节聊了起来,直到列车员再次走过车厢,用自己嘹亮的嗓音提醒乘客火车即将抵达站台时,贝拉才猛然从热烈的讨论中醒过神。 “要到站了。” 贝拉对着车窗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起身对小绅士颔首致意:“与您聊天非常愉快,先生。” 年轻的绅士浅笑着回礼:“我也是,女士。” 这么说着,他又看了眼身边的男仆。 高大的男仆似是小小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站起身,帮贝拉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 当把行李箱拖下来时,男仆的身形都因手中的重量晃了下,好险没握住箱子的把手。 “请小心脚下,女士。”他把足有一米长的行李箱放到地上,并为对方拉开小隔间的门。 “谢谢。” 贝拉再次向两位男士道谢,等列车彻底停稳后便单手提起行李,快步走出车厢。 “布莱克斯顿!布莱克斯顿站到了!!” 在列车员大声的提醒声中,贝拉拎着行李箱踏入站台。 还好今天有风,及时带走了火车带来的浓烟和烟灰,总没有让周围的空气太糟糕。 布莱克斯顿是个乡下小镇,站台也不大,她很快就找到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贝琳达……帕兹、帕斯特尔小姐?” 马车夫似乎是个外国人,尽管他已经在努力纠正发音,话说出口时音调还是有些古怪。 他接过女士递来的信件,确认背后的火漆印章无误,这才点头让她上车。 “还好您到了。要是再晚半小时,我也只能明天再来接您了。”车夫大咧咧道,“这里不是庞纳那种大城市,夜路可不好走。运气不好的话还会遇到狼呢!” 对此,贝拉只能笑着应和着。 看着车夫把自己的行李放到车顶后,这才低头钻入马车。 “喂!前面的家伙小心点!!” 刚坐稳,她就听到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几乎是擦着她所在的马车飞掠而过,转眼间只留下漫天烟尘和一串带着戏谑的回音。 「哦!马特那个自大的混蛋……」 杂音中,贝拉似乎听到车夫用外语骂了声什么,又对她高声道:“我们也要抓紧时间了,帕兹特尔小姐!” 还不等贝拉反应过来,她所在的马车也启动了,全速跟在前面的马车后。 乡间小路本就不平整,开始时贝拉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颠出马车,要双手用力扒住窗框才没在车厢内摔倒。 直到前面马车不知为何慢了下来,她的车夫也跟着恢复了正常速度,一前一后地在土路上行进着。 可即使这样,在马车停稳后贝拉也觉得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 她一路根本无暇观赏窗外的风景,稳住自己的身体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 捂着还有些晕眩的额头,这位可怜的年轻女士在车夫的搀扶下才勉强走下马车并站稳。 双脚踏到地面上,贝拉才终于有心情抬头看向自己的新雇主——希尔科罗男爵的居所——黑卡尔庄园。 贝拉过去一直住在南方,从未来过这么北的地方。陌生的环境和即将面对的一切让她的心脏忍不住怦怦直跳。 将带着新雇主名讳的信按在心口,贝拉深吸一口气,这才拎起大行李箱,向高大的宅邸走去。 不成想,她才刚走了几步,还没踏入仆从的迎宾范围时,前面那辆华丽马车的车门已经被人打开。 先下来的是一位眼熟的高大仆从。紧接着,一名带着黑色高礼帽的年轻人握着手杖走下马车。 站定后,年轻人似有所感地向贝拉看来。 “哎呀……这真是太巧了。” 那双漂亮的烟灰色眼眸带着惊讶睁大一瞬,又愉悦地向上弯起。 金发的年轻人压了下帽檐,歪头笑道:“一天居然能遇到两次,这算不算是吾主的安排呢?” 2. 黑卡尔庄园 002 再次见到这位漂亮的年轻人,贝拉也很惊讶。 不但是他们,上前迎接的男管家雷纳德也同样露出诧异的表情。 但作为黑卡尔庄园的管家,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男管家只短暂愣了一秒,脸上便重新带上得体的笑容。 按理说,新来的家庭教师和男爵阁下的贵客不好一起进入大门……但眼见着两方已经热烈交谈起来,他也不好打扰。 只好安排一位侍从帮贝拉提行李,一行人就这样走入宅邸的大厅。 “利昂哈特·卢波希尔·弗鲁门。” 得知对方来这里的缘由后,看起来身份高贵的年轻人率先向女教师报出自己的名字,金属制的手杖指向即将沉入山峦之中的夕阳:“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得不说,起码空气要比庞纳好太多了,还能看到完整的落日,实在是个不错的疗养地。” “贝琳达·帕斯特尔。” 女教师也依照礼节报上名字,带着低声回应道:“有得必有失,弗鲁门先生。起码庞纳城的路面要比这里平整很多,也不用担心晚上会有狼窜出来,威胁我们的生命。” 这不是一位淑女该说的话,如果是在别人面前贝拉绝对不会说出口。 但两人在火车上已经讨论了好几本带着恐怖色彩的哥特小说,她对对方的接受能力有一定了解,这才开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果然,年轻的绅士对她这样出格的话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轻轻挑起一边的眉毛。 他微微向女士的方向偏过头,用同样意味深长的语调低声道:“庞纳没有狼,但比狼还可怕的生物可是有二百多万呢……” 不等贝拉反应过来,年轻人又直起身子,朗声笑道:“还有,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需要用那么生疏的称呼了,直接叫我‘利昂’就好。” 这么说着,他还孩子气地皱了下鼻子:“‘弗鲁门先生’这个称呼显得我好像是个老头子。” 贝拉被他的样子逗笑,却还是坚持道:“这不符合礼节……” 年轻人像是很熟练应对这样的拒绝,立刻接道:“那就私下这么叫。” “……好吧。” 贝拉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也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只妥协般地应下。 在她看来,她与这位小先生应该不会再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毕竟看男管家那毕恭毕敬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就知道,这位身份不会很低,甚至可能比她的新雇主还要高。 尽管现在的时代与过去不同,可马黎王国的权利依旧在国王和贵族手里。 也许那些代表着新资本的大富商还能与之切磋一番,但这都与一位家境落魄的女教师无关。 列车上的偶遇终究只是偶遇,阶级让他们注定没有再接触的机会。 “利昂!我亲爱的孩子,真是好久不见!” 庄园的主人,同样也是贝拉的新雇主——希尔科罗男爵张开双臂,用最热情的姿态迎接自己的贵客。 相比之下,小弗鲁门先生脸上的笑容要收敛很多。 即使嘴角的角度和动作都得体到挑不出问题,贝拉还是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疏离感。 在男管家的提醒下,兴奋的男爵总算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贝拉。 看清贝拉的容貌,那双几乎要隐没在浓眉下的眼睛突然亮了亮。 贝拉无法形容那样的眼神。 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穿过她的衣装,顺着手臂向下,肆无忌惮地贴在肌肤上游走…… 真是……令人作呕。 贝拉眼眸轻垂,隐去眼中的厌恶。 也许是顾忌着身边还有尊贵的客人,男爵只与贝拉简单颔首致意,便让侍从将其带到女管家的工作室。 黑卡尔庄园的女管家奥德茨太太已经年近六十。 银灰色的短卷发非常整齐地装饰在脸颊两边,嘴角附近的肌肉下耷,是位面相严肃的老妇人。 双方之前只是有书信来往,当见到本人后,即使是阅人无数的奥德茨太太也惊讶于这位女教师的容貌。 贝拉无疑是位美人,且是位传统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美人。 当她静静站在那里时,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会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奥德茨太太还着重观察了她的仪态,但不管是走路还是站立的姿势都非常端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教养优秀的家庭。 如果非要挑刺的话,只能说这位女士的脸色带着有些病态的苍白,衣服显得有点宽大,领口的宽度与她纤细的脖颈不太契合,好似刚刚大病一场。 经过一段不尴不尬的客套寒暄后,不苟言笑的女管家又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这才开始深入交谈。 “您在信中说过,您的父亲是纳维郡的牧师,可您又说您一直在庞纳城内生活。”女管家坐在书桌后,言语客气却带着犀利,“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长而密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一瞬,年轻女教师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的父母在我十岁那年去世了。”她无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搭在手臂上的外衣,垂眸平静道,“在那之后,我便被外祖父接到了庞纳城。” 女管家大概也设想过其中的原因,没有特别惊讶,只是声音缓和了一些:“我很抱歉。” 贝拉明白这是必要流程,只轻轻摇头示意没关系。 “那您的祖父是……” “他是一位药剂师,曾经做过切尔曼伯爵的家庭医生。”贝拉站得笔直,说起这个时也带上引以为豪的微笑,“他一直想拥有一间自己的诊所。所以后来有了积蓄后,他便来到了庞纳城。” 女管家闻言微微颔首,视线扫向手边的推荐信,却又缓缓蹙起眉。 “恕我直言,帕斯特尔小姐,您本可以在庞纳城周边找到报酬更丰厚的工作。”她用那如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摆在桌面的信纸,“伯爵夫人肯亲自帮您写推荐信,仅凭借这个,您便不该为工作发愁。” “…………” 贝拉的手指收紧一瞬,再次垂下眼眸。 像是想起什么极痛苦的事,她周身散发出的悲伤根本无法掩饰。 “您知道,去年庞纳城中再次爆发霍乱,恰好外祖父家附近就出现了大量病患,等我赶到家时已经……”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失控的声调再次回归平静:“我……因此大病了一场,直到不久前才恢复健康。伯爵夫人是位非常通情达理的雇主。正好我的学生也到了进入女子学校的年纪,她便建议我换一个环境生活,也许在陌生的环境里会让我尽快治愈这种伤痛。” 面对这样的理由,再看着这个苍白消瘦的女人,再严苛的人也不忍在此时继续询问下去,奥德茨太太也不例外。 虽然心中还有疑惑,可奥德茨太太还是决定留下贝拉。 不管是手写信还是代表切尔曼伯爵府的火漆印,都证明手中的推荐信货真价实,她没有理由为小主人拒绝一位优秀的女教师。 “我相信伯爵夫人的眼光,但按照规矩,我们依然要在一个月的使用期后才能跟您签订正式合同,希望您不要介意。”女管家又瞥了一眼手中的简历,在“年龄二十五岁”上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如果您有结婚或因其他原因打算离职,请至少提前三个月通知我。” 这都是正常流程,贝拉并没有什么异议。 工作便这样敲定了,明天她便可以与自己的新学生——男爵的幼女薇薇安·福里斯特小姐见面。 走出房间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请问,我什么时候能面见男爵夫人?” 女管家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很快,之前缓和下来的眼神又变得十分严厉。 “我必须提醒你,帕斯特尔小姐,如果您想在黑卡尔庄园工作下去,第一件要学会的便是管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用严肃、甚至是有些严厉的语调说道:“请不要在任何时候、向任何人提及或询问有关夫人的事,这是为了您好。” *** “在这个时候造访实属无奈,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家人……” 另一边,被引到接待室的小弗鲁门先生环视周围一圈,姿态自然地入座:“听说尊夫人生了重病还在修养,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希尔科罗男爵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在对方抬手婉拒后便径自点燃一只卷烟。 “别这么客气,利昂。你父亲在世时我们便是老相识了,不需要这么拘谨。” 男爵肥胖的身体几乎把整个单人沙发挤满,向上呼出一口白烟:“至于玛丽的病……老毛病,治不好,只要不要继续恶化下去我便谢天谢地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侍者已经将托盘上的杯子放到茶几上,退出房间时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咔嚓。 锁舌发出的声响很弱,却立时让室内的两人都安静下来。 “为了节省双方的时间,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男爵阁下。”金发的年轻人随手把一个信封扔到桌上,“殿下让我来取一份文件,你该知道是什么。” 男爵看清信封后愣了下,忽地仰头大笑起来。 粗嘎的声音仿佛锯子拉木头,听着便令人感到不快。 “对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捋着精心打理过的胡须,眼窝里只有一双充满算计的小眼睛:“我已经离开政府很多年,过去的文件不是留在我的办工桌上便是销毁了,恐怕帮不上公主殿下的忙——” 刻意拖长的声音向上扬起,好似在制造什么悬念。 可惜对面的年轻人并没有配合的意思,一双烟灰色的眼睛变得愈加冰冷。 “——好吧,我也不卖关子了。” 男爵把手里的半截卷烟按进烟灰缸,摊手道:“虽然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但人脉还在。如果殿下需要查什么,我一定全力配合。” 可即使话说到这个份上,对面沙发上的年轻人依然很不满。 “我要塞勒梅研究院失火案的调查报告。”他用指尖敲击着金属杖的把手,低沉的声音也如敲击声一般有力,“所有的资料,不要用某些‘残次品’糊弄我。” “好吧好吧,看在我与你父亲有交情的份上。” 男爵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会请当时的负责人来庄园参加今年的创世节晚宴,到时候您自己问他吧。” “我不是真来这里疗养的,希尔科罗男爵!”小弗鲁门先生像是被气笑了,“如果我没记错,距离创世节还有半个多月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男爵笑得露出一嘴黄牙,“您知道,每年年末都是政府最忙的时候,我这时候赶上去只会让人拒绝呀。” 金发的年轻人定定看了他半晌,这才缓缓站起身。 “不管你在耍什么心眼,我都必须给你一个忠告。”他用手杖敲击了两下地面,“人算不如天算,希尔科罗男爵。算计太多小心把自己赔进去。” ————碰! 空荡荡的接待室内,男爵再次点燃一根卷烟。 烟雾在房间中弥漫开来,橘红的火光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呵……年轻人。” 男爵轻嘲一声,将那点橘红暗灭在桌面。 3. 邀请 003 平心而论,贝拉在黑卡尔庄园的生活还算平静。 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不需要与其他人分享空间,起码隐私有一定的保障。 而她的学生——薇薇安小姐刚满六岁,是个听话却又安静到有些过分的小姑娘。 按女管家奥德茨太太委婉的介绍,小姑娘的情况可能会有些特殊。 她似乎不会说话,甚至对外界的反应都不大。 每天最常做的便是趴在窗边盯着后院的一棵大树看,或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玩拼图和积木。 “薇薇安小姐……从前发过一次高烧,之后便不爱说话了。”谈到小主人时,奥德茨太太苍老的眼中尽是怜悯,可她很快便神色一凛,向贝拉警告道,“但她的智力没有问题。如果因为这一点便轻视怠慢她,很遗憾帕斯特尔小姐,您便不适合这份工作了。” 虽然名义是家庭教师,但贝拉的工作其实更类似保姆。 对此,贝拉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她本身就喜欢孩子,更何况她的新学生实在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经过她的观察,发现小薇薇安虽然不说话,却是个拼拼图的高手。 她喜欢植物,尤其是绘有大树的拼图。总会快速拼好,然后躺在拼图旁睡觉。 贝拉投其所好,在对方拼拼图时也不出声打扰,而是拿出另一盒拼图,坐在女孩身边一起静静地拼。 她拼的速度太慢,小薇薇安在拼完自己的后发现女教师还一脸苦恼地坐在旁边,便会跑过来帮她拼。 一来二去,两人居然也有了默契,贝拉也如愿在女孩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女管家奥德茨太太惊讶于新的家庭教师居然能在不到一周就和小主人混熟,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发自真心的笑。 日历还差十页便要翻到创世节前夜时,奥德茨太太特地来到贝拉居住的小房间,邀请她参加仆人间的“创世节晚宴”。 贝拉对这个邀请很惊讶,却也心怀感激地答应了。 在这个时代,家庭教师在雇主家的处境是有些尴尬的。 她们住在宅邸,算是宅邸的“客人”,所以仆人们不太能接受她们作为自己的朋友。可另一方面,雇主往往也不会用平等的眼光看待她们,这让大部分家庭教师的日常都比较孤单。 奥德茨太太的邀请有些不合规矩,却无疑充满善意。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除了那位漂亮的小绅士,又有几人相继造访了这座乡间庄园。 在普通一个的午后,贝拉如往常一样在与自己的学生坐在地毯玩拼图,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 “新年快乐,薇薇安!看我给你带了什……” 一名青年突然推门而入,愉快而高昂的声音扬到一半,在对上一大一小的惊诧眼神后骤然落下。 “抱、抱歉……我以为、我没想到会有客人……”青年羞赧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朝贝拉的方向低头致歉。 贝拉并不知道这位青年的身份,但小薇薇安已经扑进他的怀抱,显然是熟识的人。 直到引路的男仆小跑着跟上,两人这才得知彼此的身份。 青年名为艾略特·福里斯特,是庄园主希尔科罗男爵的侄子,也是小薇薇安的堂兄,是过来与伯父一家一起过创世节的。 “哦,我确实听伯父提起过,小薇薇安已经到了请家庭教师的年龄……” 看着贝拉那双温和又暗藏一丝忧郁的褐色眼眸,青年的耳垂居然慢慢红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磕巴:“这么重要的日子,您不用回家吗?” 贝拉只是轻轻摇头,站姿十分端庄:“我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待在这里反而会热闹一点。” “啊,我、我很抱歉……”青年似乎更手足无措了,耳垂上的热度慢慢蔓延到脸颊。 小薇薇安并不关心大人心中的弯弯绕绕。 得到堂兄给的节日礼物——一栋豪华娃娃屋后,就开始自顾自玩起来。 艾略特知道小堂妹在玩耍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旁边指手画脚,但他又不想就这么离开,便开始跟贝拉闲聊起来。 这么漫无目的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说到了他现在的学业。 “王立医学院?”听闻艾略特所在的学校,贝拉先是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继而笑道,“您居然是一位真正的医学生……” 青年觉得她的用词十分古怪,不过跟这位女教师聊天总是很舒适,他便没有顾忌,直接问出口:“什么叫‘真正的医学生’?您难道还遇到过假的?” 贝拉只好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做出解释:“我来庄园的那天遇到过一位姓‘弗鲁门’的先生,他在医学方面也很有研究。” “弗鲁门阁下啊……” 艾略特回忆了一下,脸上带上惋惜的神色:“我听说过他的事情,也是位可怜人……希望布莱克斯顿的风景能让他心情好些。” 可怜?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贝拉并没从那位年轻的小绅士身上感受到任何悲伤的气场。 见她露出困惑的表情,艾略特当即意识到对方根本不知道“弗鲁门”这个姓氏代表什么。 擅自在背后讨论别人的事很失礼,但急于讨取女士欢心的男士与街角的长舌妇也没有太大区别。 分享欲压倒礼节后,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小弗鲁门先生的身份在贝拉的预料之中,却也有些意料之外。 “弗鲁门”这个姓氏确实属于一位贵族,还是比男爵更加高贵的伯爵。 如果没出意外,那位漂亮到有些过分的小绅士该是王国西南怀特郡的现任领主,名副其实的怀特伯爵。 “伯爵……但还没有继承爵位?” 她睁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带着更多的困惑看向青年:“可爵位不是世袭的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 青年不自在地摸摸鬓发:“我也只是听说啊……听说当年怀特伯爵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一起中毒身亡的还有伯爵的女儿,也就是弗鲁门阁下的妹妹。” “弗鲁门阁下当时也中了毒,但侥幸存活。可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中毒后身体就更差了,当时能救活已经是吾主保佑……” 艾略特叹了口气,无不感慨道:“你也知道,贵族袭爵有一套繁琐的流程,其中就需要一个身份合适的‘介绍人’。介绍人需要带着继任者在正式场合引荐给国王陛下、并获得国王的承认才算真正袭爵……但弗鲁门阁下这两年都在养病,这个流程就这么耽搁到了现在。” 贝拉闻言紧紧蹙起眉,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可……他看上去很健康啊……” “唔,但据我所知,弗鲁门阁下的弱症是从出生起就有的。当年他只在公学待了不到两个月就因为身体原因回家了,这件事在庞纳公学几乎人尽皆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开始对医学感兴趣……” 说着说着,艾略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对贝拉眨眨眼:“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他的身体看上去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也许这次出来走动就是在为袭爵做准备呢。” 贝拉对艾略特描述的“弗鲁门阁下”感到一丝陌生,甚至感到几分违和。 一个从小体弱多病、鲜少外出的孩子,长大后也会变成那种性格的人吗…… 一双上弯的烟灰色眼眸在脑中一闪而逝,她在心里轻轻摇头。 ……这些都与她无关。 贝拉定了下神,很快将话题转到黑卡尔庄园本身。 比起自闭的小薇薇安,艾略特显然对庄园中的人了解更多。 也是这时贝拉才知道,庄园里不仅少了一个男爵夫人,男爵的长子也很久没出现了。 “我们家族原本是旧大陆那边的。伯父年轻时独自来到马黎闯荡。婚后他决定从军,也是那时取得了男爵的爵位……但我的堂兄爱德华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大学毕业后就去南陆那边闯荡了。”艾略特一边身体侧靠着窗框,指着自己卷曲的黑发道,“从血统上说,我们该算是罗兰人,家里也有一些罗兰带来的仆人。” 贝拉对此并不是很意外,还用罗兰语调侃了一句:「听说罗兰人都很懂浪漫。」 「……当、当然!」 艾略特听到熟悉的语言,兴奋地站直身体:「我没想到您居然还会罗兰语?」 “我小时候……父亲教我的。”贝拉顿了顿,继而红着脸谦虚道,“我的父亲年轻时做过一段时间传教士,他在世时教过我一点。” 希尔科罗男爵是个十分严苛的人。即使有一部分的仆人来自罗兰,他也要求这些人只能说马黎语。 机械革命后,与旧大陆分离的岛国马黎却在世界各地打下了无数殖民地,一跃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强国。 慕强是动物的天性。大陆上的其他国家在畏惧的同时也不免产生一丝羡慕。 从二十年前开始,能把孩子送到马黎留学已经成为一种炫耀的资本。 艾略特很小时便被送到异国投靠伯父,被迫接受传统的马黎教育。 虽然他承认现在的马黎十分强大,也很尊重自己的导师,但谁又能真正割舍对母国的思念呢? 多年后突然听到如此亲切的母语,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在他的坚持下,贝拉又用罗兰语与其悄悄聊了半个小时的天,直到门外的男仆提醒时间,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伯父今年邀请了过去的朋友来庄园做客……对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青年眼前一亮,忽地抬头邀请道:“如果您有时间,帕斯特尔小姐,您要参加下周举办的创世节晚宴吗?” 贝拉闻言露出十足惊讶的表情。 这与在仆人厅举办的所谓“晚宴”不同,是一场真正属于主人和客人的宴席。 “请来参加吧,您也是客人的一员啊。”不等她回应,青年再次发出热情的邀约,“我会与伯父说明,相信他不会拒绝!” 4. 绯闻 004 在那之后,艾略特就成了儿童房的常客。 作为庄园主人的侄子,艾略特这种跑到小堂妹房间陪玩的行为自然是被允许的。 毕竟他只是一个关心自闭堂妹的好哥哥,谁又能指摘他呢? 可大宅中没有秘密。 “新来的女教师与艾略特少爷打得火热”——这样的流言很快传开。不但是女仆们,连带着奥德茨太太看贝拉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尤其是在贝拉婉拒了仆人间的“晚宴”邀请,奥德茨太太对她的态度再次回到了面试时的状态。 她的眼神刺痛了贝拉,但她并不后悔。 年轻的女教师依然挺直脊背,迈着刻入骨髓的优雅步伐,一步步走出了女管家工作室。 直到走出所有人的视线,强撑着精神的女教师肩膀瞬间塌下。 她缓缓踏上内梯,却在还有几步就要到达一楼时停下。 女人倚靠着墙壁,疲惫地打开挂在胸前的盒式项链坠。 椭圆形的小盒子里没有画像,只有一缕淡金、接近于白的头发。仿佛中世纪酒馆中晾晒的草药,被人用麻线仔细又整洁地捆成一束。 贝拉没有碰它,只是用力将吊坠盒合上,紧紧握在手中。 “……托莉?托莉又不见了!” 内梯的拐角处,一楼厨师房里突然传出一声焦急的惊呼。 贝拉听出来,这是一位厨房女仆的声音。 “哦冷静点,亲爱的。”家厨悠哉的声音随即传出,用柔和的声音安慰惊慌失措的女仆,“她就后院的草坪上,正在和弗鲁门阁下玩呢。” 很快传来一声轻微的开窗声,女仆似是松了一口气。 “吾主保佑……”她轻叹一声,突然用罗兰语抱怨道,「弗鲁门阁下真是……最近一直往托莉的饲料里放奇怪的东西,奶的味道都变得怪怪的……一旦主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家厨毫不在意:「一点洋葱而已。我跟奥德茨太太都说过,主人也知道,说那只是年轻人的一点恶作剧罢了。」 「创世节晚宴就在明天了,要是给客人呈上带蒜味的羊奶也太糟糕了。」厨房女仆担忧道,「要不我们向附近的农场借一只过来?」 「哦亲爱的,你以为我没跟奥德茨太太提过吗?」 这次家厨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抱怨:「但她非说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打扰附近的农户……这些傲慢的马黎人才不会尊重别人的传统,只觉得那是一杯羊奶,根本不知道这对我们有多重要……」 看来现在厨师房并没有其他人,这两位来自异国的佣人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用罗兰语交流。 贝拉终于松开胸前的吊坠盒,快步走到一楼配膳室,顺着窗户向外看去。 庄园后有一片空旷草地,只有一棵大树高高竖立在那里。 大树下有个小小的墓碑,贝拉听艾略特提起过,那是属于男爵的长子——爱德华少爷曾经养的一条叫托比的狗。 托比是只好狗,很喜欢小孩,艾略特小时候也喜欢跟它玩。 只可惜他见到托比时对方已经进入暮年,没过两年就去世了。这座小小的墓还是他和还没有离家出走的爱德华一起挖的。 而此时,蓝天勾勒出的枯枝下,一名金发的年轻人正与一只白羊玩得欢。 虽是冬日,但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身上……如果贝拉是一位画家,她一定会把这如天堂一般美好的一幕铺到画布上。 “啊,是你!” 忽然,画中人发现了女教师,双眼一亮,拎起手里的小麻袋便朝她的方向奔来。 之前不知道,但现在贝拉已经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当即打开窗户,焦急提醒道:“请小心脚下,不要这么着急!” 闻言,小弗鲁门的脚步确实放慢了一点,但还是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她身边。 “我也没有那么柔弱。”因为运动,他此时的气息有些不稳,面颊也很红润,“真奇怪,明明都住在一个宅子,可最近完全没能看到你……” 看着对方那双清澈到毫无杂质的眼眸,贝拉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还真是个孩子才会说的话。 “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与……托莉?”她低头看向站在小绅士身边的羊,嘴角挂起一个轻松的笑,“你们看上去玩得很开心。” “没办法,现在既不是打猎的季节,也不是赏花的好时候。难道要我在希尔科罗男爵那烟雾缭绕的书房里,观摩那些古董收藏品,听他讲述那些过去的辉煌时光?”他单手靠在窗框上,摇头叹息,“如果一定要浪费生命,我选择和更可爱的对象在一起……对吧,小托莉?” 白羊听不懂他的话,只“咩咩”叫着,在他的脚边走来走去,看上去十分活泼。 小弗鲁门先生也很开心,顺手从手边的麻布袋里取出什么喂给它。 看清那是什么后,就算贝拉有所心理准备,嘴角还是不自在地抽动一下。 精心切好的洋葱段在草料里很显眼,她想忽视都做不到…… 牛羊奶的口感会跟它们吃下的饲料而变化,这一点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得到了证实。 而吃下洋葱这样辛辣口味的植物,结合厨房女仆的抱怨,贝拉相信这只羊产出的羊奶一定很一言难尽。 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男爵,居然光明正大地用这么幼稚的手法报复…… 贝拉沉吟片刻,转而建议道:“您也许该见见男爵阁下的侄子?他是个年轻的医学生,你们应该有不少话题可聊?” “艾略特·福里斯特?他长得倒是比他的伯父顺眼很多,也许也会比他有趣。” 未来的伯爵大人摸摸下巴:“说来也奇怪,他总是来去匆匆的样子,好像一直都很忙……” 对此,贝拉除了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外也无法说什么。 好在小弗鲁门先生那位高大的贴身男仆很快赶到,结束了这场没有营养的谈话。 “您又在胡闹了!” 男仆先对贝拉颔首致意,转而板起脸。不但抢走主人手里的饲料袋,还不客气地对他的行为提出异议:“您穿得这样单薄怎么能出门?请快点回到室内!” “你又来了……难得天气这么好,我出来转转都不行?” “不行。您的身体怎样您不清楚吗?就算要出来散步也要穿上披风帽子和手套……” “……波文,你这样唠叨会让人觉得你是个老头子……” 随着主仆二人的离开,他们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墙壁的拐角。 贝拉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抱臂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容许久都未曾放下。 “他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不是吗?” 一道阴影从头罩下,不等贝拉回头,一只大手便穿过她的耳侧,用力将窗户拉下。 “但比起他父亲,这小子实在不算讨喜。” ————哐当! 窗框闭合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响亮,震得贝拉的心口也跟着一跳。 “怀特伯爵是个令人钦佩的人。不管是因为他的家世,还是他的人品。” 身后那道声音继续说道:“他热衷慈善,待人慷慨又和善,不管是衣着体面的贵族还是浑身脏污的劳工,只要在他的领地向他寻求帮助,他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们。” “从不苛责别人,却给自己制定了严苛的底线和原则……只要接触过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他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贝拉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这才缓缓转过身,直面身后阴影的主人。 “可他死了,还那么年轻,连同他最爱的孩子一起……” 希尔科罗男爵保持着拉窗的姿势,弓着身子,潮湿温热的吐息在贝拉耳畔散开:“那所谓的凶手还是他曾经帮助过的人,哭着认罪后就自杀了……谁都知道那是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可那又怎样?真正的凶手到现在还是没抓到……” 贝拉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限,身侧的双手颤抖到无法握紧。 她曾设想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设想过自己要做的动作……可当真正经历,那些话却始终哽在喉咙口,根本无法吐出,光是维持住现在的动作就已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女人的下巴,强迫其抬起头。 粗粝的手指在脸颊和下颌线上游走,一下又一下,仿佛一个鉴定瓷器的古董商,不停摩挲着、揣度估量着其中的价值。 “做好人可不会不长命,识时务者才能笑到最后。” 看着那不停颤动的眼睫,男爵终于笑出了声,手顺着皙白的脖颈向下。 “我喜欢有野心的女人……我也很好奇,我那愚蠢的侄子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他再次俯下身,让自己身上的烟味盖住香水的味道,“所以,欢迎你来参加明晚的晚宴……” 哒! 昏暗的内梯下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显然是有人要从下面上来了。 男爵发出遗憾地叹息,赤裸裸的眼神在女教师的身上流连一圈,这才彬彬有礼地后退一步,让那张还算端正的脸庞再次沐浴到阳光下。 “如果您需要礼服,请一定不要客气,直接跟雷纳德(男管家)说就好。” 男爵带着得体的笑容向她点点头,又朝刚从内梯拐角拐出的女仆招了下手:“辛苦了。” 那女仆双手拿着摆满果酱罐的托盘,只垂首微微朝主人的方向欠身,便再次抬步走上阶梯,擦着女教师的肩膀走入厨师房。 等女仆和男爵的身影都消失了,贝拉的后背才靠上窗框,缓缓抱紧双臂。 “……您还好吗?” 不知何时,那位到厨师室送果酱的女仆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贝拉勉强扯起一个笑,摇头说没事。 女仆定定看了她数秒,却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厨师房,又很快端着一只杯子回来。 “现在厨房只有这个,希望您不会嫌弃。”她将手中的热茶递到贝拉面前,“这能让您暖和点。” 温热的茶杯慢慢软化僵硬的指关节,温度顺着双手传递到心房。短短几秒,贝拉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如果您怕冷,这里的冬天会很难熬。” 她听到女仆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也许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您……” 握着茶杯的手忽地收紧,指节都因用力泛出白色。 她抬起头,与女仆深邃的眼眸对视片刻,视线划过其眼角的泪痣,又顺着鬓角的发丝飘到后方。 黑发女仆的身后有光影在晃动。 如梦魇中的钟摆,向左,向右,永远不停歇…… “…………” “谢谢,但我还是想留下试试。” 她仰头喝下温热的茶水,把杯子递还回去:“也许……我会喜欢上这里的冬天。” 5. 晚宴 005 第二天晚上,晚宴如期举行。 比起客人们,黑卡尔庄园的仆人们是最紧张的一批人。 男管家清点好所需的银具后便走进了酒窖,准备晚宴所需的酒品是他的工作。 女管家奥德茨太太则是从下午就开始督促洗衣女仆熨烫桌布和餐巾,又不忘查看督促厨房的进度,甚至亲自调制了好几种酱料。 「看来这次来的客人确实很重要。」忙碌间,家厨还不忘跟熟识的厨房女仆咬耳朵,「以往的晚宴她可不会这么殷勤……」 厨房女仆也跟着笑出声,却被女管家扫来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 在厨师准备好佳肴前,男爵的宾客们已经陆续到齐,并在男管家雷纳德的带领下来到客厅稍候。 “艾略特!我们也有很多年不见了!” 当贝拉挽着艾略特的手臂进入客厅时,一位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红发青年和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起站起身。 少女很拘谨地朝两人微微颔首,红发青年的行为却大胆很多,对上前就要给艾略特一个熊抱。 “吾主在上……真的好久不见!埃斯蒙德,还有塞莱斯汀。” 艾略特不得不迎接这个有些过分热情的拥抱,继而向贝拉介绍道:“这位是玛丽伯母(男爵夫人)的侄子和侄女,埃斯蒙德·斯通和塞莱斯汀·斯通。埃斯蒙德,这位是……我的朋友,贝琳达·帕斯特尔小姐。” 埃斯蒙德完全没在意那堪称可疑的停顿,非常热情地跟贝拉打招呼,还颇为八卦地向她眨眼:“我还从没见过艾略特带女伴呢!这家伙说是罗兰人却比马黎人还保守。我们还打过赌,他如果带女伴一定是在结婚那天……” “埃瑟!” 原本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斯通小姐突然皱起眉,看向兄长的眼神带着不赞同:“你吓到帕斯特尔小姐了。” “没错埃斯蒙德,你还是先来一杯吧!” 年轻的医学生用一杯酒打断表亲失礼的话,红着脸转移话题:“话说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斯通老先生最近还好吗?” 比起没个正形的埃斯蒙德,他的幼妹显然靠谱很多。 小姑娘先是感谢了艾略特的问候,又表示祖父最近身体无恙,这才说起来黑卡尔庄园的理由。 “祖父一直很记挂玛丽姑母的情况,但他也不放心我单独坐火车来看望。”扫了眼一旁站没站相的兄长,少女抿起唇,直言道,“正好兄长不久前刚回马黎,他便让我们趁这个机会来看看。” “就是这么回事!” 青年发出放浪的大笑,单手揽住艾略特的肩膀,举着酒杯抿了口:“好久没见姑母了,老爷子也天天在念叨,我过来看一眼好回去交差……你觉得如何,雷纳德?” 被提到名字,站在一旁的男管家脸色却有些僵。 “按照医嘱,夫人需要静养。”男管家坚持道,“男爵阁下也说过,谢绝任何人看望……” “怎么,其中还包括我这个亲侄子?” 埃斯蒙德显然不是那种讲礼貌的绅士,直接开口打断男管家的话:“圣伊丽莎白都允许家人看望呢,在自己家里反而连我的亲姑姑都见不到?” 男管家脸色大变:“先生,请慎言!”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已经将其他人的目光引来,男管家无法,只能低声与其说了些什么,快速将兄妹二人带离客厅。 贝拉其实没太明白男管家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但见艾略特的表情也有些难看,不由轻声问道:“圣伊丽莎白是什么地方?” “哦……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老实的医学生第一次露出如此纠结迟疑的神色,磨蹭了好一会才悄声在贝拉耳边道,“是新大陆那边的一所……嗯,疗养院。” 他说得比较委婉,但贝拉还是明白了,那是一所精神病院。 见她露出震惊的表情,艾略特又赶忙低声解释。 男爵夫人的兄嫂,也就是埃斯蒙德的父母十年前因意外过世了,只留下埃斯蒙德兄妹三人和他们的老祖父。 埃斯蒙德的祖父过去也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商人,只是年纪大后患上了痛风,这才早早把产业交给了儿子。 可儿子儿媳去世的消息给他的打击太大,老爷子再次病倒,一家的重担都落到了刚刚成年的埃斯蒙德身上。 但没想到他们的经纪人起了坏心思,与外人勾结,用了一些手段把斯通家的家产侵吞干净,导致原本家境殷实的一家人差点沦落街头。 当时的希尔科罗男爵已经有了男爵的头衔,还成为一名内阁大臣的秘书,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 作为女婿,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重病的老丈人在街头饿死,赶紧把人接到自己家。 斯通老爷子从白手起家干到家财万贯,没想到到了晚年却要靠女儿女婿接济度日。 但为了三个孙子孙女,他也不得不向这个曾经看不上的女婿低头,心想至少让埃斯蒙德能念完大学。 可埃斯蒙德·斯通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 他擅自从庞纳大学退学,留下一封信后跟人跑到了新大陆做生意,差点没把老爷子气死。 埃斯蒙德走后,他的二妹在男爵的牵线下与一位丧妻的议员结婚,这才把老爷子从庄园中接出来单独住。 “埃斯蒙德……别看他这样,人还是不错的。只是他在新大陆待久了,难免染上那边的习惯……” 青年抿起唇,像是难以启齿般磨蹭了会,才用更低的声音道:“他其实有做生意的天赋,这些年也买回了不少土地……但听说他最近爱上了炒股。你也知道,那就跟赌博没什么两样,赚到钱也会很快赔进去……他要是跟你谈投资方面的事你千万别当真。” 贝拉轻轻点头,又在艾略特的指引下与另外几位宾客见面。 除了已经熟识的小弗鲁门先生,在场还有两名陌生人。 经过介绍,贝拉得知这是一对外国夫妇,也是男爵在罗兰时的旧友——做皮毛贸易的理查夫妇。 只是在做介绍时,这对理查夫妇对贝拉的态度就没有斯通兄妹那么和善了。 尤其是理查夫人,她露在扇子外的一双眼睛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贝拉的发间、脖颈和双腕,却从没有一次真正落到实处。 流转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和轻蔑,似乎还有一丝丝不爽……在膈应人的方面,这位夫人几乎能与男爵一较高下了。 好在这对夫妇的重点“目标”始终放在小弗鲁门先生身上。 理查先生简单跟艾略特打了声招呼,很快又对着小弗鲁门先生大谈国际形势。 “旧大陆那边又要打仗了。”理查先生悄声问道,“这次动静不小……您知道内阁那边对此怎么看吗?” 小弗鲁门先生微挑了下眉:“虽然我不认识什么内阁里的人,但猜也知道,他们一向对这个不感兴趣。” “是是,但总该有个偏向吧?我们罗兰和马黎可是世代的盟友……” 贝拉看着被夫妇包围的小弗鲁门先生,放松的同时又不由可怜起这位漂亮的年轻人。 “弗鲁门阁下真厉害啊……”艾略特在贝拉耳边发出由衷的感慨,“如果是我早就跑了,简直比我祖父还啰唆。” 贝拉轻笑着摇头,同样附耳过去:“只能说理查先生一定很健康。你听,他说那么长的一句话都不需要换气。” 艾略特也被她的话逗笑,却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反驳道:“这只能说明他的肺活量大,健不健康还是需要检查才知道……” “呦,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两人互相咬耳朵的时候,去看望男爵夫人的斯通兄妹已经在男管家的带领下返回客厅。 男管家和塞莱斯汀的脸色很差,埃斯蒙德却像没事人似的拿着一只酒瓶,一边摇晃一边向艾略特炫耀:“看看我发现了什么?罗曼诺的葡萄酒!” 艾略特看看他嘚瑟的样子,又看了眼脸色臭到极点的男管家,自然也猜出他做出了什么好事,很是无语:“你去酒窖做什么?这酒没醒可不好喝。” “无所谓,我就喜欢没醒的。” 他把能买下一匹马的葡萄酒扔到管家怀里,把后者惊出一身冷汗后还笑嘻嘻地嘱咐道:“晚宴的时候记得给我倒上。” 艾略特不知道他在犯什么病,但不忍看到管家被捉弄,赶紧转移话题道:“玛丽伯母的情况怎么样?” 可埃斯蒙德又拿起了一杯气泡琴酒,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跟在他身边的妹妹一脸凝重地摇头:“没太大好转,见到我们也认不出来。” 埃斯蒙德:“你上次见玛丽姑妈的时候才几岁?就算清醒她也可能认不出你……” “埃斯蒙德!” 艾略特难得板起脸,又对一旁的小姑娘安慰道:“他喝醉了,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斯通小姐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话说回来,希尔科罗男爵去哪儿了?” 另一边,耳朵深受折磨的小弗鲁门先生终于站了起来,客气询问男管家:“差不多也该开席了吧?” 不等男管家答话,一墙之隔的玄关传来声响,男爵带着最后一位宾客到了。 “父神在上!谁能想到天气说变就变,这就开始下雪了呢?” 男爵拍拍肩头的雪花,一边把帽子递给侍从一边向在场的所有人表示歉意:“久等了,诸位。请容我和我的老朋友整理下着装,晚宴很快开始。” *** 所有人都到齐了,但由于缺少女主人,男管家只能承担起引领宾客入座的任务。 希尔科罗男爵坐在首位,左右两边分别是他最重视的贵客 “弗鲁门阁下,你们应当都见过了。”他先对右手边的金发年轻人微微颔首,又转向左手边,将一位始终板着脸、神情严肃的男士介绍给众人,“这位是我在议会时的同僚,也是现任下议院的议员之一,多弗爵士。” 听到来人的身份,坐在多弗爵士对面的小弗鲁门先生嘴角的微笑始终没有任何变化。艾略特和贝拉对政治方面的人物不感兴趣,斯通兄妹也没有太大反应。 相比之下,理查夫妇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兴奋起来,在一潭死水的餐桌上显得异常捧场。 “我没想到,这次偶然的拜访居然能遇到您这样的大人物!” 理查先生的脸激动到泛红,急迫的样子好似恨不得跟自己的妻子换个位置,好离这位大人物近一点:“我曾在布姆街听过您的演讲,那真是……真是,激动人心!” 只可惜,理查先生绞尽脑汁想出的赞美词并没有得到对方的重视。 多弗爵士不像希尔科罗男爵那样臃肿,也没有小弗鲁门先生那样精致的五官。 他有着一副典型的马黎人长相,身材瘦高却不会让人感觉瘦弱。眼窝很深,长脸高颧骨,时刻都保持身姿笔挺,不苟言笑的样子跟油画中正义的治安官如出一辙。 他只微微朝理查夫妇颔首致意,视线便转向桌对面的年轻人。 “非常抱歉,弗鲁门阁下,我来得有些晚了。”他郑重朝小弗鲁门先生垂首致歉,“火车延误了一些时间,让您久等令我十分惶恐。” 他郑重的态度让其他人诧异,小弗鲁门先生却只是不在意地笑着摆手:“在这样的节日把你叫来,是我该向你道歉。等我下次去庞纳的时候一定要为你的家人送上一份赔礼,希望他们不会介意我这次的失礼。” 多弗爵士抬起头,回答时却还是一板一眼的:“这倒不用费心。我的妻子已经过世多年,儿子们常年在东陆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人。” “所以我才把你叫来啊!这样的日子却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政府大楼加班,听着就可悲!”男爵举起酒杯,“新年就要热闹一点……来吧朋友们,第一杯致我们伟大的马黎王国!” 在男爵的热情邀请下,长桌上的众人也扬起相同的笑容,齐齐举起酒杯。 “致马黎——” 轰————!! 巨大的爆炸声与众人的敬酒声一齐响起,震得整个宅子都跟着晃了晃。 “这、这是怎么了?” 等反应过来时,理查夫人立刻发出后知后觉的惊呼,走廊里也传出各式各样的叫喊和脚步声。 男爵猛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外:“雷纳德!” 男管家应声而去,没过多久便白着脸回到男爵身边。 “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吗,男爵阁下?” 小弗鲁门先生还握着酒杯,见状轻笑一声,用那双漂亮的烟灰色眼眸扫了眼面色苍白的管家:“我尊重你的隐私权,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也得给我们一个解释吧?” 男爵的脸色也很差,但还是示意管家直说。 “是……是酒窖爆炸了……”他的眼角不停瞄着斯通兄妹的方向,颤声道,“奥德茨太太正在组织灭火……” 这下男爵脸上的表情彻底挂不住了,立刻就要丢下一屋子的客人往外走。 “不好了!!” 不等男爵走出晚餐室,满脸烟灰的奥德茨太太不顾礼仪地冲进来,带着惊慌失措的声音大喊道:“尸体……酒窖里有一具尸体!!” 6. 男爵之死 006 奥德茨太太的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镇在原地。 别说男爵,连多弗爵士都跟着站了起来。心灵比较脆弱点的,比如理查太太,已经晕倒在自己丈夫怀里,旁边的侍者正手忙脚乱地掏嗅盐。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小弗鲁门先生慢慢收起看热闹的表情,面色转为严肃:“您不介意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事已至此,男爵就算想说不同意也拉不下脸。 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女管家,背着手率先走出晚餐室。 多弗爵士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与同样面容严肃的小弗鲁门先生及他的男仆一起走出晚餐室。 斯通兄妹对视一眼,也跟着起身离开。 路过还站在原地的女管家时,斯通小姐还好心地掏出一方手帕,让这位受惊的可怜人擦擦脸。 理查太太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去凑这个恐怖的热闹,即使清醒了也趴在丈夫胸前不肯起来。 可理查先生却觉得这是个在大人物面前展示的好机会。而且在场的男士都去了,单单他在这里陪妻子会显得自己很没有男子气概。 于是,理查夫人泪眼蒙眬地看向在场的另外一位女士。 现在她倒是不嫌弃贝拉衣着寒酸了,只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留在晚餐室。 然而贝拉注定要让她失望。 在观察完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后,贝拉转头对上艾略特那双满含关心的眼眸,蹙眉建议道:“我们也去看看吧,也许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艾略特也是这么想的。 之前是顾忌贝拉会不会害怕,但见她眼神清澈且没有丝毫畏惧,欣赏的心情再次占据上风。 两人毫不犹豫地一起起身,跟着大部队向酒窖走去。 黑卡尔庄园的酒窖建在整个庄园西北角的地下室,对应的上层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大概是地点比较偏,且晚餐室和厨房都在庄园的东侧,爆炸时并没有佣人在爆炸点附近活动。 因此,虽然爆炸大到把一楼的侧墙一起炸开也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坍塌的砖石扑灭了大部分明火,再加上奥德茨太太反应极快,当即组织仆人们跑到室外,用沙土把剩下的火盖灭。 外面还下着雪,寒风顺着爆炸开的大洞钻进室内,很快带走爆炸残余的烟雾。 奥德茨太太就是这时候下到地下室检查的,却意外在地下室的边缘发现一具残破的干尸。 这具尸体一开始应该是被封在墙里。爆炸震碎外层的水泥,火焰却在烧到它前熄灭了,这才让这个可怜人展示到众人面前。 借着外面的雪光,贝拉隐约看清了那具干尸的样子。 整具尸体已经木乃伊化,皮肤变得漆黑且有皮革的质感,紧紧贴在骨骼上。 不知是受到爆炸的冲击还是其他原因,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明显脱离了身躯,仿佛一只被扯坏四肢的洋娃娃。 它的脸正朝向贝拉等人的方向,双眼完全凹陷下去,两只黑洞仿佛深不见底,静静与众人对视。 斯通小姐到底年纪小,看清尸体的瞬间便捂住嘴,下一瞬便扑进兄长的怀里,无法抑制地发出抽泣声。 她的反应倒也不是在场最显眼的,抛下妻子匆匆赶来的理查先生已经当场吐了。 埃斯蒙德揽住妹妹的肩膀,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一扫而空,似笑非笑地看向男爵:“您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贝拉看到男爵的嘴角抽动一瞬,却很快调整好表情,脸上露出与众人相似的惊惧。 “解释?我还想找人要解释呢?!”他气急败坏道,“这尸体都变成这样了,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少年,说不定在我搬进庄园前就在了呢!” 埃斯蒙德危险地眯起眼,眼看就要吵起来,还是斯通小姐拉了拉他的衣襟,制止青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把他……搬出来吧……”她小声道,“就那样躺在那儿,也太可怜了……” 小姑娘细弱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没错。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尸体,总要搬出来检查一下。” 多弗爵士目露不忍,视线转向男爵时完全变为公事公办的表情,严厉道:“现在最该做的是赶紧通知本地治安官,而不是在这里推卸责任!”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刚落,就见周围人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 “嗯……关于这点,您常住在庞纳,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也很正常。”小弗鲁门先生开口道,“整个布莱克斯顿、格林菲尔德以及柏兰地区的总治安官名义上都是沙罗公爵。但公爵大人年纪很大了,去年狩猎季还摔断了腿,到现在还行动不便……” 他顿了顿,这才用下巴点了点男爵的方向:“但有些重大事件也不能拖,他便把自己治安官的权利分发下去……布莱克斯顿没有建立治安所,所以名义上,希尔科罗男爵就是负责布莱克斯顿的临时治安官。” 这就很尴尬了。 治安官家里出现了来历不明的干尸……如果不是这次有小弗鲁门先生和多弗爵士在场,希尔科罗男爵完全可以把这件事瞒下来。 眼看多弗爵士看自己的眼神愈加深邃,男爵赶紧拿出态度,令管家立刻去通知最近的格林菲尔德治安所。 他姿态摆得够足,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斯通小姐本就穿得少,迎面被带着雪花的冷风吹了个透,当即打了喷嚏。 小弗鲁门先生也“呵呵”两声,拢了拢男仆给他披上的外衣。 “算了吧。这种天出门,车夫走不了多远就要迷路,我可不想看到有人为一具尸体搭上自己的性命。”他抬手指向坍塌的房间,“先把这个可怜人抬出来吧。” 然而,不论男爵怎么命令,在场的佣人都没人愿意触碰这具可怕的尸体。 就连他最忠诚的管家雷纳德都僵立在原地,不知是吓得还是被冷风吹得,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最后还是埃斯蒙德看不下去,和小弗鲁门那高大的男仆一起把尸体抬出瓦砾,搬到另一间仓库安置好。 佣人们又确认了一下酒窖各处,确定不会再有着火的可能性,这才在破损的大门上立起一块木板。 没有太大用,但至少能挡住一部分寒风。 刚经历这样的事,众人是肯定没有吃晚饭的心情了。 男爵匆匆带着多弗爵士上到二楼,似是还想为今天发生的事做出什么解释。 理查先生则带着吐无可吐的胃与夫人汇合,在侍者的引领下回到客房休息。 斯通小姐似乎还没从干尸的冲击中回过神,依然半靠在兄长怀里。 一双漂亮的眼睛始终盯着虚空,大颗大颗的泪水却不断涌出眼眶。 艾略特想劝却不知道怎么劝,只能对她的兄长道:“我让厨房把晚餐送到你们房里,你等会儿劝她吃点。” 埃斯蒙德有些心不在焉地摇摇头:“算了吧。我都吃不下,就别勉强她了。” 年轻的医学生目送他们一一上楼,正有些惆怅地叹息一声,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往晚餐室拐。 “弗、弗鲁门阁下?” 他有些诧异地跟上去,见对方又坐回餐桌边,脸上的不解更浓:“您……这是在干什么?” “吃饭啊。”小弗鲁门先生已经把餐巾铺好,双手拿起刀叉,“都做好了,不吃也太浪费了吧?” 艾略特被他的淡定震惊了。 他是医学生,经常与尸体和人体器官待在一起,所以在看到死尸时的反应并不大。 普通人该像理查先生和斯通小姐那样,至少也不会在看完尸体后还想着吃饭…… 可小弗鲁门先生听不到他的心声,甚至还向站在门口的两人邀请道:“你们也来吃点吧。现在才八点,离明天的早餐时间还早呢。” 艾略特还在犹豫,刚刚一直像个隐形人的贝拉却动了。 “弗鲁门阁下说得没错,这样也太浪费了。”女教师安静坐回自己的位置,平静道,“死人已经死了,但活人还是要吃饭的。” 艾略特:………… 老实的医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挨着贝拉坐下来。 “你……不用勉强的。”他小声劝道,“如果不想吃……” “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并没有勉强。” 女教师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睫垂着,朝他的方向微微偏头:“我之前住在东皮朗大街……死人,已经见过太多了。” 艾略特闻言愣了愣。 尽管多数时间都在校内生活,但他也知道去年东皮朗大街附近又出了霍乱。好在及时控制住了,并没有大范围传遍。 比起庞纳城之前经历的几次大瘟疫,这次的死亡人数实在不多,他便以为…… 年轻的医学生不再说什么,只是同样拿起刀叉,一言不发地跟着用餐。 现在大部分佣人还在忙着整理坍塌的庄园西侧,厨房女仆见晚餐室内还有人,也不好意思进来收碟子,一时间室内只有刀叉与瓷碟微弱的碰撞声。 “对今晚这场闹剧,你们怎么看?” 率先结束用餐的小弗鲁门先生用餐巾点点嘴角,姿态放松地靠上椅背。 接触到艾略特那懵懂的眼神还轻笑了声:“怎么,还真以为那是一场意外?” “呃……确实有点不寻常。” 艾略特不安地放下刀叉,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但酒窖……本身不就很容易爆炸吗?” 小弗鲁门先生咋舌:“也没有那么容易爆炸。否则酒庄就要超过化工厂,成为世界最危险的工作场所之一了。” 艾略特倒不至于这点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您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的?” “故意到有些刻意了,好像生怕我们发现不了那具尸体一样。” 小弗鲁门斜靠着扶手,支着下巴轻笑:“来报信的那位,是这里的女管家?她看起来跟斯通兄妹很熟悉,斯通小姐还把自己的手帕给她了。” “你是说奥德茨太太?”艾略特有些迟疑,“她确实是玛丽伯母亲自挑选的女管家,但埃斯蒙德很早就去新大陆闯荡了,老斯通先生和塞莱斯汀没住多久也搬了出去,就算认识也不会很熟才对……” 他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你不会觉得是埃斯蒙德做的吧?!” “至少他有动机。”小弗鲁门先生的食指敲着扶手,不急不缓道,“也许老斯通先生心疼女儿,想把她接到身边,却遭到希尔科罗男爵的拒绝。” “而这时候,有人给他们报信,男爵身上有一桩人命案……” 他坐直身体,双手交叉放到桌上,一双烟灰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的青年:“你猜,他们会不会冒险炸炸酒窖?” 两边的亲戚都被说得这么不堪,就算是老实人艾略特也被激怒了。 “这都是您的推测,一点实证都没有!” 他不顾礼节地站起身,双手因愤怒攥得很紧:“酒窖的钥匙一直在管家手里没离开过。是的,埃斯蒙德之前去过酒窖,可爆炸是在他去过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发生的,他当时可是跟我们在一起!” 坐在他身边的贝拉见状赶紧站起身,安抚道:“您不要激动,弗鲁门阁下也说了,这只是一种假设……” “那也不能乱说啊……”艾略特还是很气闷,但到底冷静下来了,小声嘟囔道,“这话要是传出去,埃斯蒙德脸皮厚可能无所谓,塞莱斯汀的名声一定会被连累……” 小弗鲁门先生听到他的抱怨后一愣,收起了刚刚兴致盎然的表情,转而向他摆正脸色:“抱歉,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 艾略特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道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你放心,如果有人借由我的话散播类似的流言,我以弗鲁门家族的名誉起誓,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烟灰色的眼眸扫了眼半掩的门,他继续道,“但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觉,酒窖的爆炸一定是人为。” “可那具尸体……观看外表也无法确认身份吧?” 贝拉突然道:“而且变成了那样,也无法确认具体的死亡时间……” “那就要等到明天了,问问我们敬爱的希尔科罗男爵。” 小弗鲁门先生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对那具尸体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 晚间的推理游戏就此结束,餐桌边的几人也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大雪似乎小了不少,风也不像昨夜那样吹得人脸疼。 外面是阴天,正是赖床的好时候。可这是主人和客人的特权,佣人们已经打着哈欠爬起来洗漱,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男爵的贴身男仆按时准备好早餐和一杯温度刚好的红茶,按照以往的时间来到男爵的卧室前敲门。 叩叩———— 没有任何反应。 男仆不死心地又敲了两下,里面却还是没有回应。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忽地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好像有冷风,顺着门缝往外吹…… 男仆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顾不得别的,一把打开卧室大门。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托盘和茶壶一起落到厚实的地毯上,男人的尖叫响彻整座宅邸。 听到声响,中央回廊另一侧的贵宾房率先打开门。 小弗鲁门先生穿戴整齐地走出来,显然是已经起床一段时间了。 他顺着尖叫走到男爵的卧房,刚一抬头就被外面的雪光晃到了眼。 卧室内,通往小阳台的门没有关,寒风源源不断地往里吹,两边的窗帘不停飞舞着。 男爵正吊在寒风的入口。 逆着光的身影向左晃,向右晃,仿佛上了弦的钟摆,永远不知停歇…… 麻烦了。 小弗鲁门心想:死人可比活人难审多了。 搜查 007 希尔科罗男爵死了,且死得很不体面。 除了最明显的、挂在他脖子上的麻绳,他的下腹被戳了二十几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中一刀正好切断了他的生|殖|器。 而凶器本身——一把造型独特的单刃匕首也被大大方方地留了下来——正好插在男爵脖颈与肩膀的交界处。 男主人的死让黑卡尔庄园陷入一阵混乱。 就算是男爵最得力的管家雷纳德,在看到主人的尸体后直接吓得跌坐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更别说去维持佣人间的秩序了。 好在女管家还算镇定。奥德茨太太用沉稳的声音将混乱的仆人唤醒,勉强维持住庄园的正常。 没过多久,庄园中的宾客纷纷听闻噩耗,不约而同地聚集到男爵的房间。 理查夫妇踏进房门时,正赶上两位男仆把男爵的尸体放到地面。 尸体都不会太好看,有时候新鲜的要比不新鲜的更可怖。 男爵的脸呈紫红色,舌头肿起并向外吐出。一双眼球几乎要脱出眼眶,此时正面向门口,与刚进门的理查夫妇对上视线。 “啊————!!” 理查夫人看到尸体的瞬间便惊叫一声。如果不是有丈夫扶着,差点就要仰头摔到地上。 理查先生倒是稍微好一些。也许因为昨晚没吃什么东西,偏头干呕了一阵便缓了过来。 “这、这……怎么……”他将妻子交给仆人,脚步虚浮地上前,视线也在飘忽,完全不敢落到尸体身上,“男、男爵阁下,怎、怎么会……” “伯父!!” 艾略特和斯通兄妹几乎是同时赶到房门口。 见到亲人的尸体,尤其是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亲伯父,艾略特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当即痛呼出声。 如果不是多弗爵士及时拦住,他可能会直接扑到尸体上。 相比起来,站在门口的斯通兄妹冷漠很多。 塞莱斯汀只看了尸体一眼,秀气的眉头皱起,便转头看向其他方向。埃斯蒙德则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好似还没睡醒。 作为第三个到达现场的人,贝拉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将视线转回房间最中心。 艾略特跪在尸体边,多弗爵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用冷静到刻板的声音安慰着什么。 小弗鲁门先生和他那高大的男仆站在尸体的另一边,脸上挂着让贝拉感到陌生的表情。 “诸位不要慌张,庄园里有雪鞋,已经有人去电报站送信了。”多弗爵士拍拍艾略特的肩膀,起身对在场所有人道,“只是时间会晚一点……最迟明天,格林菲尔德的治安队就会赶到这里。在此之前大家都不要离开庄园,也不要靠近案发现场。”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十分沉稳有力,意外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贝拉走到艾略特身边,将他搀扶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着缓神。 直起身时无意一瞥,却看到小弗鲁门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挪到窗口,正在向外看些什么。 “雪停了……” 她听到这位漂亮的年轻人这样低喃一句,屈指敲了两下窗,朝看向自己的人们扬扬下巴:“不需要那么晚,治安队的人已经来了。” *** 尽管格林菲尔德就在布莱克斯顿的旁边,可谁也没想到隔壁的治安队员会这么快赶到。 被治安队踢来调查的布朗探长本来还拉着张脸——这无可厚非,毕竟新年第一天就被拽出来加班,放到谁身上都不会有好心情。 但在看到男爵的尸体时,布朗探长肚子里的唠叨瞬间消失。 “男、男爵阁下?!” 他先是上前仔细查看了尸体,这才不可置信地看向现场中看上去最可靠的多弗爵士:“不是说是在酒窖里发现一具干尸吗?怎么连希尔科罗男爵都……” 众人互相一对消息才知道,原来昨天男爵并没有听从小弗鲁门先生的提议,还是让车夫骑马跑到距离最近的电报站发了消息。 但那时候时间太晚,风雪也大了不少,格林菲尔德的治安队没有贸然行动,只通知一位住在附近的探长前来查看。 新年没人想上班,布朗探长也只是因为倒霉,住的地方距离最近才摊上这个任务,却没想到还会出这种变故。 尸体的数量居然在一夜间翻倍了!新死者还是隔壁的临时治安官!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布朗探长的能力范围。 他只有一个人,查看一具干尸也许还好——毕竟他觉得基本不会查出什么东西——可新鲜的尸体就不一样了,专业的验尸官能从上面得到更多线索。 好在众人在早上再次发出新电报,治安队接到消息后应该会派更多人手前来。 布朗探长向在场众人表达了自己的无奈,表示在专业的验尸官到达前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触碰男爵的尸体为好。 “难道就要这么等着?” 艾略特站起身,情绪难得有些急躁:“我的伯父可是被杀了……就在自己的房子里!你就打算这样等着,那你过来到底是干什……” “艾略特——” 贝拉拉住他的手臂,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嗓子突然传来一阵痒意,忍不住偏头咳嗽起来。 她这一咳就有点停不下来,艾略特的注意力终于转到她身上。 见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赶紧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发烧了?!” 他被手掌传来的温度惊了下,立刻把身上的外套披到对方身上。 转身时,他似是又想起自己还在与人吵架,还想说什么时却被多弗爵士打断了。 “除了验尸,要做的还有很多。”他看了圈众人,最后视线落到艾略特身上,“急躁解决不了任何事,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都回房间休息一下,等下探长问你们问题时能清晰回答出来才能尽快查出真相。” 旁人没有阻止他们,斯通兄妹和理查夫妇见状也跟着离开,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布朗探长还在向多弗爵士和男管家了解庄园中的人员情况,只有小弗鲁门先生依然站在窗边。 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窗框周围划了一圈,一边感受着从窗缝中吹入的冷风一边侧眸看向屋中的几人。 中年探长的对面,多弗爵士依然像一个完美的马黎绅士那样,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一板一眼地陈述自己所知的信息。 而男管家雷纳德并没有那样的定力。 他的脸色似乎比昨晚更加苍白,眼神明显在飘忽,面对探长的问话也有些吐字不清,似乎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 小弗鲁门先生收回手指,视线下垂,依次划过男爵的指尖、袖口、臃肿的下巴,最后停在那把插|在肩颈的短刀上。 那是一把造型别致的短刀,刀柄尾端的鸟尾状图腾更是显眼,比起平时见到的匕首更像某种收藏品。 “……那个年轻人居然是医学生吗?” 他突然听到布朗探长惊讶咋舌:“不知道他有没有上过解剖课……” “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看这雪,我就算是离得近,也是穿了雪鞋,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过来……”中年探长苦笑一声,“格林菲尔德只有一位验尸官,现在又是假期……我实在不确定他是否能在尸体烂掉前赶过来……” “……所以,你想让一个还没有行医执照的学生、一个刚失去至亲的人帮你做尸检?” 多弗爵士露出非常不赞同的神色:“如果你真打算这么做,很遗憾布朗探长,我一定会阻止你。” “不不……只是想想,只是想想……”探长有些焦躁地抽出一只卷烟咬在嘴里,忽地眼前一亮,“对了,布莱克斯顿这边的验尸官呢?” 与昨晚的情况不同,现在男爵本人死了,自然也不存在徇私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现在外面的积雪还没清干净。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法医,连“警察”的概念也才刚刚推行没多久,所有验尸官都由居住在本地的医师担任。 而负责布莱克斯顿的验尸官是一位年纪不小的老医师。以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显然不能像布朗探长那样在雪上走一两个小时。 他们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探长请其他人先离开男爵的寝室,关上门,开始在案发现场寻找线索。 房间明显被翻动过,但目前还没发现财物丢失的情况。 尸体在寒风中冻了一夜,用尸僵程度推测具体死亡时间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布朗探长暗骂一声狡猾,裹着大衣蹲下身,先运用自己所知的知识判断男爵的死因。 虽然男爵肚子和肩颈上的伤很骇人,但伤口平整且现场并没有血液喷溅的痕迹,说明这些都是死后造成的伤痕,并不是死因。 尸体下身失禁,脸部肿胀,嘴角有类似呕吐物的残留,眼球外凸,结膜上有小小的红色斑点,是很明显的藉由压迫颈动脉导致大脑缺血造成死亡——俗称勒死。 而凶器也很显而易见,就是套在尸体脖子上的麻绳…… 不对。 布朗探长仔细观察着男爵的脖子,发现上面居然有一黑一白两道勒痕。 黑红色的那道勒痕较粗,明显不是那根麻绳造成的伤害。 发现的线索没有让布朗探长感到豁然开朗,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整个卧室都被翻得乱糟糟的,尤其是阳台栏杆和保险箱上还有好几道明显的新划痕……如果只看这些,现场很像入室盗窃、却被主人发现,继而灭口的过程。 可男爵的尸体又全盘否定了这一猜测。 勒死后又捅了尸体二十多刀,还把尸体挂到阳台冻了一晚上……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寻仇。 那把插在男爵肩颈里的短刀也许是个线索,可惜他对这方面的知识储备甚少,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布朗探长走上阳台,先仔细检查一圈阳台护栏,又朝上看向挂尸体的地方——一排类似矮栏杆的装饰柱。 有时候房屋太坚固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这些只有装饰作用的小栏杆再脆弱点,也许凶手昨晚就能被当场抓住。 但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布朗探长开门,让站在外面的男管家跟自己来到阳台,指着上方问道:“那上面有住人吗?” 男管家对整个庄园了如指掌,当即点头:“女仆们都住在阁楼。这间房的楼上应该是家事女仆的卧房。” “一个房间有几个人?” “这个……”男管家想了想才不确定道,“我不确定是三个还是四个,女仆的变动总是很频繁,这些都是奥德茨太太在管理。” 探长“哦”了声,转而道:“房间里有窗户?” “每间房都至少有一扇,先生。” 布朗探长探身向上看了许久,还是否定了凶手从女仆房入侵到阳台的可能。 昨晚风雪那么大,开窗必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除非楼上那三四个女仆都是刺客,集体下来刺杀男爵。 布朗探长在心里摇头,又吩咐管家找了一条类似的麻绳,在一端系上重物,模拟犯人的行为向上抛绳子,抛了两次都没成功。 思考了下自己的身高劣势,探长果断从室内搬出一个椅子踩高,另一脚踏在阳台的围栏上,这才成功了。 不过这样的动作很危险,昨天外面的风雪又那么大,稍不注意都有可能摔下楼。 他在男管家惊诧的目光下把椅子放回原位,拍拍对方的肩膀:“现在请带我看看整个庄园吧。” 在男管家的协助下,布朗探长已经把整座庄园逛了个遍,还顺便画了个小地图,却没在其他地方找到外来入侵者的影子。 尽管这件案子更像仇杀,探长还是按照程序,问起庄园内是否有财物遗失的情况。 “我已经清点过了,庄园里的银器一件都没少。”男管家保证道,“存放贵重物品的钥匙一直在我身上,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第二个人碰过。” 探长闻言点点头,视线转到另一边。 庄园的西北角,女管家奥德茨太太正在指挥佣人们清理坍塌的酒窖和其上方的杂物间。 布朗探长上前致意,顺便询问了一下有关酒窖爆炸的问题。 奥德茨太太没有拖沓,爽快重述了昨晚爆炸的全过程。 探长也觉得这事十分怪异,拿出随身的笔记本记录下关键信息,又问了问那几名住在男爵楼上的女仆的具体情况。 结果没有太出乎他的所料。 虽然女仆们的变动很频繁,但四名女仆里有两名在宅子里工作了五年以上,家也在附近,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姑娘。 出乎探长意料的是,男爵的生活作风居然还不错。 他在黑卡尔庄园居住的时间里从未与任何女宾客或女仆有过亲密接触,也从未有过公开交往的情人。 女管家管理着整个宅邸的女仆,如果男爵在庄园里有什么不雅举动肯定逃不过奥德茨太太的眼睛。 但这也让“女仆集体刺杀”的猜想被否定,布朗探长只能无奈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哦,还有。”探长收起笔记,顺口问道,“我在检查庄园是否有其他入侵的痕迹,如果发现了什么或是有财物丢失的情况请一定要告诉我。” 女管家沉默片刻,就在探长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开口道:“其实……如果说财物的损失情况,还有一处没有确认。” 顶着探长探究的神情和男管家惊慌的眼神,奥德茨太太只是仰起头,迎着冬日看向二楼。 “夫人的房间里还有不少首饰。不过男爵阁下从来不允许我们进出那间房,所以我并没有检查那里。” 畜生 008 奥德茨太太的说法有理有据,让人无法提出反驳。 男管家似是想说什么,嘴唇张张合合数次,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布朗探长自然看出其中的问题,但他没有当面戳穿。 去女主人的房间,还是生病的女主人,让两个男人直接去显然不合适。 奥德茨太太分配好之后的工作,便与探长和男管家一起回到大厅。 布朗探长的鼻子嗅了嗅,突然闻到一股甜香的味道从餐厅传来。 探头一看,好嘛,那位金发的小少爷已经在仆人的服侍下开始用餐了…… 不愧是贵族家的小少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亏待自己。 布朗探长无语片刻,却不得不承认这股味道也勾起了自己肚子里的馋虫。 他今天天刚蒙蒙亮便上路了,在雪地里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到黑卡尔庄园,早上吃的那几口面包早已消耗殆尽。 度过最初的惊吓和紧张,甜甜的香气不断侵占他周围的空气,可怜的探长先生也终于察觉到自己也该补充点能量了。 只是案子还没有任何进展就要在受害人家吃饭什么的……布朗探长自认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实在做不到抛下快到手的线索转而去吃东西。 悄悄按了下胃袋的位置,探长先生叹口气,便准备继续上楼。 “布朗探长?” 小弗鲁门先生及时叫住路过门口的人,并向他招手:“您早上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布朗探长强端着架子,板着脸朝他微微颔首:“不必,请您慢用。” 他再次踏出正义的一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位小少爷居然跟上来了。 小弗鲁门先生和他的男仆走到他身边,后者还端着一盘三角形的煎土司。 “知道你着急,但多少还是吃点。”金发的年轻人抽出自己的手帕递向探长,真诚道,“要是因为饥饿而漏掉线索就糟糕了。” 布朗探长婉拒的话噎在喉咙里,只得干笑着道谢。 但他也没敢拿小弗鲁门递来的那块看起来就贵得要死的手帕,而是用自己的手帕包起煎土司,三两口解决掉。 土司外层被煎得有点脆,里面的口感却厚实松软,还带着微微的甜味。 那甜味闻着香,味道却并不厚重,即使是不爱吃甜食的人也能接受。 小弗鲁门观察着他的表情,忽地笑了。 “很好吃吧?听说是罗兰那边的做法。”他把手帕收回怀里,十分自然地跟着探长往楼梯上走,“希尔科罗男爵以前是罗兰人,虽然很久以前便加入了马黎国籍,但人的口味总是很难改变的。” 他看向男管家,似是想寻求认同:“这座庄园里的罗兰佣人不少吧?” “之前有三分之二是男爵阁下从罗兰带来的。”女管家的视线似有似无地瞥向另一边,脊背笔直,“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不到三分之一了。” 小弗鲁门先生好奇地重复道:“各种各样的原因?” “有些人总是学不会马黎这边的规矩,会让主人感到难堪的佣人自然不能留下。”女管家严厉的语气一顿,又淡然道,“更何况您也知道,现在女孩虽然会工作,但总要嫁人的。” 小弗鲁门先生并不意外地“唔”了声,不再多问什么。 他不说话了,布朗探长却是对他很感兴趣。 “听说……您是来这里度假的?”他探究地看了眼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这个时候的布莱克斯顿可不温暖,如果是为了休养身体,还是南边更适合吧?” 小弗鲁门先生:“也不算是。我原本是打算去新科伦堡会友,只是计划路线的时候突然想到,布莱克斯顿还有一位我父亲的故友,这才临时决定过来拜访。” “可你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探长强调道。 “啊,没错。”小弗鲁门先生完全没有被盘问的不悦,随意道,“这里风景不错,食物也可口,不知不觉就多住了些时间。” 布朗探长再次被他的话噎住,暂时不想跟他沟通了。 他曾经听同僚说过老怀特伯爵的事,据说那是一位真正品行高洁的绅士。 可惜他雇用了个粗心大意的厨子,一顿晚餐让自己和女儿一命呜呼,只剩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 当年他和他的妻子还对着报纸唏嘘过,但这只是他众多道听途说的故事之一。 比起“一个不认识的好人死了”这样的插曲,布朗探长当时比较担忧自己第二个孩子为什么迟迟不会说话。 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故事中那个“幸存的伯爵之子”……只是对方的性格似乎与自己想象的差距有点大。 布朗探长是个拥有传统马黎价值观的男人,像小弗鲁门和埃斯蒙德这样轻佻的“花花公子”一向不太喜欢。 艾略特则是看起来有些柔弱,缺少男子气概,理查先生是圆滑胆小的外国商人……只有多弗爵士那样稳重的绅士才是他最喜欢打交道的那类人。 布朗探长正暗暗把庄园中的宾客品评一遍,很巧的,深受探长偏爱的男人也恰好出现了。 多弗爵士的房间在贵宾房——也就是小弗鲁门先生房间的对面,众人刚从主梯上到二楼便看到他开门从房间里出来。 探长见他穿戴整洁,有些惊讶:“您这是要出门?” “到门口透透气,这里的空气太沉闷了。”多弗爵士看到他们这么多人一起上楼也很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有新线索?” 探长看出他也很感兴趣,顺势做出邀请的姿势,并说明了现在的调查进度。 “暂时没发现任何财物丢失。除了男爵阁下的房间,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探长说道,“现在只剩男爵夫人的房间没有检查了……但这实在不像普通的入室盗窃后的灭口。” 多弗爵士顿了顿,继而微微颔首:“看上去……更像寻仇。” 探长叹气:“这是现在最大的可能性了……” 希尔科罗男爵年轻时曾在南陆当过兵,有上校军衔。 之后又进入议院,因为口才绝佳成为议院里的风云人物。要说完全没有仇人是不可能的。 布朗探长以此试探性问了下多弗爵士,便见对方立刻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探长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多弗爵士按了下眉心:“不,只是有点多,我要好好想想……” 探长:………… “希尔科罗男爵已经离开议会好几年了。如果是政敌寻仇,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下手吧?”跟在身后的小弗鲁门先生突然道,“黑卡尔庄园附近的土地平整辽阔,没有太多藏身的地方,如果是天黑前靠近一定会被发现。再加上,像昨晚那样的大雪,我认为外人闯入的可能性不大,除非……” 布朗探长听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噤声,赶忙催促道:“除非什么?” “——除非,杀手早就埋伏在庄园内,或者用一个无懈可击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来到这里。” 烟灰色的眼眸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金发的年轻人不禁拍手笑起来:“真有意思……简直是侦探小说里才会有的桥段,不是吗?” *** 贝拉发烧了,并伴有感冒的症状……这让艾略特不得不面对与探长一样的窘境。 虽然现在雪停了,可积雪还没清理好,不管是马车还是行走都十分不便。而距离最近的医生年纪大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很难出门。 贝拉这样的症状,最简单传统的治疗方法就是放血。 但艾略特没有行医执照,王立医学院对这些医学生的管控很严格。不仅不允许他们把药箱带出学院,更严禁他们在校外给病人治疗。 因此,艾略特的治疗方式只剩下一个更加传统、且被埃斯蒙德嘲笑半天的方法—— 喝热茶。 “这没什么好笑的!”艾略特继续把一杯热茶塞进贝拉手里,板着脸对斯通兄妹道,“我们的教授说过,现在已经有证据表明放血疗法存在很大的隐患。如其让她冒更多风险,不如及时补充一些液体!” 埃斯蒙德被妹妹掐了一把,终于不笑了。 他在女教师简陋的居所环视一圈,表情也慢慢收敛起来。 “这个房间太靠边了,容易透风。”他说道,“我还听女仆们说阁楼上有老鼠,你真的不介意吗?” “不用,这里很好。” 贝拉在艾略特的鼓励下又喝了一杯热茶,这才沙哑道:“奥德茨太太已经撒过老鼠药,现在好多了。” 埃斯蒙德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他也只是说一句,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阁楼是女仆们的居所,按理他们不该来这里。 可现在整个庄园已经乱成一锅粥,女管家奥德茨太太也抽不出人手照顾一位女教师,这才默许了艾略特等人的行为。 病人需要休息,艾略特带着斯通兄妹离开房间,一言不发地向楼梯口走去。 “……做的真漂亮啊。” 三人下楼时,埃斯蒙德突然停下脚步,在阴影幽幽道:“不管最后查出凶手是谁,我都得赞美一句,他真是让我们所有人都解脱了。” 艾略特猛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他:“你——” “别做出这样的表情,艾略特,太刻意了。” 埃斯蒙德轻啧一声,双手插兜站在高处:“别说你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我可听说了,我那好姑父的控制欲越来越严重了,管不了儿子就开始管侄子,还想让你从医学院退学,去修法律系?” 艾略特像是气急了,只紧紧攥着拳,抿唇站在那里。 两名男士间的紧张气氛影响到了塞莱斯汀。少女担忧的视线在双方间转了圈,最后扯了扯亲兄长的衣袖。 “埃瑟,”她小声劝道,“别这样……” 埃斯蒙德给妹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再次与艾略特对视时却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记得吗,大概十二三年前,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个栏杆高。”埃斯蒙德随意比出一个高度,依然用那种吊儿郎当的声音说道,“那时候的你又瘦又小,时刻都战战兢兢的,像只离开母亲的小羊,一看就是好欺负的货色……而很不巧,男爵阁下的……唔,大概是他的同僚还是上司吧,正带着一家人来庄园做客。” “我现在还记得,那家人的儿子是个没教养的小混蛋,庄园的佣人都被他的恶作剧折磨得够呛。” “但他还是不满足,最后盯上了你……” 随着他的叙述,艾略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抿紧的双唇似乎都因为回忆变得更加苍白。 “他把你骗到苹果树上,却搬走了梯子,让你困在高高的树杈上。”不知何时,青年笑嘻嘻的表情已经不见了,只毫无感情地陈述道,“你被吓哭了,惊慌失措时一脚踏空,从树上摔了下来——” “是爱德华——我那善良过头的表弟,是他冲到树下,给你当了软垫……” 埃斯蒙德站在台阶上,整张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语调更是平静到让艾略特感到不安。 “最后你毫发无伤,他却因为右手骨折被迫休学三个月……”他淡淡道,“这些,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 激动之下,艾略特甚至向上踏了一步:“爱德华对我多好我时刻记在心里……但你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 埃斯蒙德沉默片刻,艰涩道:“他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你都没关心过他的去向吗?” “当然!他去了南陆,在四处旅行。”艾略特只感觉他莫名其妙,“最开始我们还经常通信,之后就不那么频繁了,但每年也会有几封……” 斯通兄妹对视一眼,像是在衡量什么。 “信在哪儿?”最后还是斯通小姐发话了,“方便给我们看看吗?” 艾略特虽觉得奇怪,却还是答应了。 他只要有假期都会回伯父家居住,堂哥的信一般也会寄到黑卡尔庄园。因此,这些信都一封不差地放在他在庄园的房间,整整齐齐摆在抽屉里。 或新或旧的信封上,一个个邮戳清楚展现出它们的发信地。 展开信纸,里面也只是稀松平常的问候语,偶尔会写一些趣闻或小型插图,有时候还夹有几根鸟羽或干花,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埃斯蒙德翻信的动作有些粗暴,一张张展开信纸,似是想从那些文字中寻找什么。 塞莱斯汀却是定定盯着一只信封,似有些出神。 “……畜生……” 突然,房间中传出一声粗鲁的低骂,带着主人咬牙切齿的恨意。 却不是出自经过新大陆熏陶的埃斯蒙德,而是他那一直恪守淑女礼节妹妹。 艾略特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少女眼圈泛红,右手紧攥着信封的一角,贝齿几乎要把下唇咬破。 “畜生!”像是发泄般,她再次吐出那个词,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滚落,“亨利·福里斯特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证据 009 雷纳德昨晚一直被噩梦袭扰,几乎没能睡一个整觉。 再加上早上的骚乱,他只来得及跑到厨房随便找了点面包和羊奶充饥。 可因为心神不宁,喝了大半杯洋葱味的羊奶才想起几天前厨房女仆抱怨的话。 “哎呀,您怎么把昨天剩的给……也没事,前两天我们都喝过,只是味道比较奇怪。”厨房女仆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端来一杯水,“现在男爵阁下都……相信弗鲁门阁下也没有心思搞那些恶作剧,过两天就好了……” 雷纳德没心思思考这些,只觉全身乏力,哪里都不舒服。 那个外来的探长问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咄咄逼人的样子仿佛不把这座房子的过去都挖出来就不罢休似的…… 斯通兄妹也是……埃斯蒙德,那个没有丝毫绅士风度的家伙,麻烦精,昨天的爆炸一定是他搞的鬼,一定是他……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没错,是奥德茨那个老女人……肯定是她……可恶的马黎老处女!男爵阁下都被她那副做派骗…… “……雷纳德?” 一个声音将男管家那越飘越远的思绪拽回来,正是女管家奥德茨太太。 “请开门吧。”银白的卷发下,那双苍老的眼睛转动着,慢慢与男管家对上视线,“钥匙在你身上。” 啊,是的…… 雷纳德感觉嗓子无比干涩,胃里仿佛有什么在翻滚。 他拿钥匙的手一直在抖,费了好半天才捅进了钥匙孔。 咔嗒。 随着一声脆响,门锁开了。 “我从之前就有一个疑问,”男管家刚把门打开一条缝,还没拔出钥匙,站在他身后的小弗鲁门先生突然问道,“男爵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以至于她的亲侄子和侄女都不能随便看望?” “这、是个不怎么体面的病……男爵阁下是这么说的……” 男管家艰涩道:“夫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只有很少的时间会醒来……有时候会很安静,可有时候会大吼大叫,还会攻击靠近她的人……” “这么严重?”身后的声音没有放过他,继续道,“那她的孩子呢?” 男管家有些迟钝地眨眨眼,像是没听懂他的问题:“薇、薇薇安小姐?她就在另一边的……” “不不,我是说另一个。男爵和男爵夫人还有个成年的儿子,也是他们的继承人,不是吗?”小弗鲁门先生笑着打断他的话,用优雅却不乏压迫的语调,缓缓道,“母亲病成这样,他怎么舍得好几年都不回家看一眼呢?” 男管家像是被一道雷劈中,带着惊惶的表情转过头,恰好对上一双烟灰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杂糅着无数情绪,仅仅是对上视线就无法逃离。 讥讽、平静、了然以及……憎恶…… 啪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钥匙串掉到地上,男管家尖叫着抱住头,踉跄着坐到地上,不停往墙角缩:「我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吾主保佑……」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他就那样自顾自地说着罗兰语,手指在胸前比画着,像是祈祷又像是在念诵经文。 布朗探长被他突如其来地发疯吓了一跳,当即拉住小弗鲁门先生的手臂:“你对他做了什么?!” 小弗鲁门先生转过头,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探长:“如你所见,我什么都没做。” 探长被气得脸颊通红,指着还趴在地上祈祷的男管家:“什么都没做,他怎么就这样了?” “我不知道啊。”年轻人歪了下头,微卷的刘海跟着向右偏了下,“我就是以前听说过,希尔科罗男爵有一个优秀的儿子,这次没见到很奇怪来着……”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男爵说是因为他们父子关系不和,离家出走了。但和父亲闹矛盾难道会一起迁怒母亲?还是说他跟父母的关系都很差?” 多弗爵士显然对前同僚的家庭情况不甚了解,三人的视线便转到奥德茨太太身上。 奥德茨太太也被男管家的异常吓到,但回过神后还是保持住了仪态:“不,爱德华少爷和夫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呕————!” 女管家还没说完,另一边的男管家却是突然俯下身,直接把自己的早餐全部吐了出来。 已消化和未消化的残液喷了一地,他本人也两眼一翻,直接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这下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直沉默站在小弗鲁门先生身后的男仆最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把人平放到旁边的空地,直接伸手把他嘴里残留的呕吐物抠出来。 饶是布朗探长也被这样的阵仗震惊了。 他是看出这个男管家有点不对劲,似乎不是很想让他们进入男爵夫人的房间。 但他也能看出来,此时的雷纳德不是在做戏,是确实晕厥过去了。 如果不是小弗鲁门那位高大的男仆抢救及时,他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他到底怎么了?!”探长现在只恨身边没有一个医生,“那个叫艾略特的年轻人呢?就算没有行医执照也无所谓,赶紧让他来看看!” 这么大的动静,正在房间里翻找信件的艾略特和斯通兄妹都听到了,立刻跑上前。 “这、这应该是急性肠胃炎……”艾略特观察了下男管家的症状,有些不确定道,“看上去是这样的,我们该把他带到床上静养……” “确定不是中毒吗?” 探长的思想比医学生更灰暗一点,急迫道:“他可能知道些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问……” 艾略特一惊,也跟着犹豫起来:“这……砷[*1]中毒确实也有这样的症状,之前教授讲过案例,有人中毒却被误诊为了肠胃炎,尸检的时候做了砷镜才发现……” “催吐!快给他催吐!!” 不等年轻的医学生背完课上案例,探长已经大喊出了决断。 他真是怕这座房子里会再多出一具尸体。 催吐不能缓解肠胃炎,但要真是砷中毒,及时催吐就能救下一条命啊! 在男仆和艾略特的合力下,彻底清空胃袋的男管家总算能虚弱地躺回床上,暂时安静下来。 保险起见,艾略特和多弗爵士被留下照顾并保护男管家,生怕有人再来“灭口”。 布朗探长也趁机收集了一些雷纳德的呕吐物,等验尸官一来就能做检验。 一阵兵荒马乱后,众人再次聚集到男爵夫人的门外。 心累的探长看了眼怀表,心说想见这位男爵夫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不再拖沓,直接打开房间大门。 因为男管家之前提到过,男爵夫人似乎有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布朗探长在走进屋子前是做好一些心理准备的。 “请恕我们打扰,夫人。” 但现实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这间屋子除了家具和摆设少了些,整体还算干净整洁。 男爵夫人正躺在床上,一眼看去好似没什么异常,但靠近便能发现,她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薄薄的一层皮落在眼眶上,显得眼球格外凸出。 再次见到自己的姑姑,斯通兄妹都面露悲伤。 斯通小姐静静坐到床边,轻声唤道:“玛丽姑妈?” 男爵夫人虽半睁着眼,但双眼没有焦距,对屋中多出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还在起伏,大概都会以为这是个死人了。 “……我们必须把她带走。”斯通小姐用手帕擦拭眼角,拉住兄长的袖子,“我们不能让她孤零零地待在这里。” “哦,当然。” 她的兄长,埃斯蒙德讥笑一声,单手按住妹妹的肩膀:“我想现在也不会有人反对这件事了……” “……请原谅我打断一下,斯通先生。”探长原本还在房间各处检查,听到兄妹二人的话后立刻转身,“您刚刚的意思是……你们这次来黑卡尔庄园的目的就是接走男爵夫人?” “自从听说姑妈生病的消息,祖父便想把她接回来。” 埃斯蒙德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一下,狰狞的表情转瞬即逝:“祖父之前就来过一次,男爵阁下没放人,祖父因此大病一场……今年我终于空出时间,能从新大陆回来亲自跟他交涉,没想到……” 他痛快地“哈”了一声:“我十年前就不再信教,但今天我还真有点相信‘因果报应’了!” 探长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亨利·福里斯特,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活该得到这样的结局!就算被大卸八块我也只觉得快意!” 原本吊儿郎当的青年忽地变了语调,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不再克制自己的怒火。 “是他逼疯了自己的妻子!因为玛丽姑妈看到了,看到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那可怜的表弟根本没有抛下自己的母亲离家出走,更没有去南陆,他一直在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愤怒的声音却夹带了不易察觉的哽咽:“这就是证据……而藏在酒窖里的干尸,就是我那可怜的表弟——爱德华·福里斯特!” 特效药 010 宛如一滴落入油锅的冷水,所有人都被埃斯蒙德的话惊到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布朗探长回过神,立刻厉声喝止道:“我必须提醒您,先生,污蔑一名已死之人的名声一样会被送进大牢!” 闻言,斯通小姐有些不安地看向兄长,后者却十分胸有成竹。 “大家都知道,希尔科罗男爵曾经在南陆服过役,对那边的风土人情都很了解,又熟悉自己儿子的笔迹,想要编造一些带有南陆风格的日常琐事简直是轻而易举。”他直接把手里的信封展现在众人眼前,“邮戳就更好办了。只要过去存有一份来自南陆的信件,伪造印章也并非不可能。” “因此,这些信件根本不能作为爱德华现在正在南陆的证据,它们甚至很有可能都没出过这座庄园!” 布朗探长接过信件,却没有对这番说辞表示赞同。 “但这同样不能作为爱德华·福里斯特‘不在南陆’的证据。”他强调道,“你没有切实的证据。” “……有的。” 沉默的斯通小姐终于出声了。 她抿了抿唇,艰涩道:“是邮票……其中一张邮票,是国王□□里克二世加冕九周年发行的纪念邮票,我记得只在王国本土内发行过。可按照信的内容,那个时候的爱德华表哥应该还在南陆,根本不可能用上……” 探长觉得这根本不算问题:“南陆有我们的殖民地。马黎的商人遍地都是,有谁顺手带出一两板邮票也不奇怪。” “不,是时间不对!”斯通小姐急忙道,“那封信是今年10月6日从南陆的巴鲁非尔寄出,邮戳显示得很清楚,到达马黎的日期是11月28日……” 她解释的同时布朗探长也在翻找她所说的信封,小弗鲁门先生也跟着上前探头查看。 不得不说,斯通小姐的观察力相当不错。 因为这些信封上的邮票,几乎全印着一个人——马黎王国现任国王——□□里克二世的肖像。 所有马黎人都知道,□□里克二世是个相当“沉迷艺术”的人。 虽然他的功绩远不如他的先祖,可现有的肖像画却是他父亲的十倍。 大概是为了让本土外的国民也能随时瞻仰国王的英姿,这些印有国王肖像画的“国王邮票”购买价格比邮票上的标价要便宜百分之十,不管是在马黎本土还是殖民地都大受欢迎。 这么多国王的脸摆在面前,再加上一些邮票上用的肖像画还是同一张,一眼看去真的很难看出区别。 “国王诞辰日……是9月30日没错吧?”小弗鲁门先生笑了,“真好,现在我们不得不面对另一个灵异事件了。如何把20-40天的行程缩短四五倍,让一张邮票在一周内渡海来到南陆——相信我们的交通大臣会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布朗探长丝毫没感受到年轻人的幽默。 与其说这是活跃气氛的玩笑,在探长耳中听起来更像是讥讽。相比之下,斯通兄妹那带着尖刺的质疑都显得如此和蔼可亲。 “其实,现在最重要的线索便是放在地下室的那具尸体。”埃斯蒙德道,“我的表弟曾经右手骨折过。就算变成干尸,只要骨头还在就能看出来,对吧?” 不等布朗探长说什么,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又开口了。 “所以,昨晚的爆炸真是你做的?”小弗鲁门先生饶有兴趣地看向斯通兄妹,“你知道了什么,所以来验证自己的猜测……但直接引爆酒窖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点?” 埃斯蒙德大笑两声:“您可不能冤枉我,弗鲁门阁下。爆炸发生时我和我的妹妹可都跟你们在一起呢!” 探长在那略显粗鲁的笑声中皱起眉,小弗鲁门先生的表情却没变,依然带着笑点头赞同:“确实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还会有另一种可能呢?” 埃斯蒙德收起笑,和在场的几人一起带着疑惑看向他。 小弗鲁门先生不再说话,而一直静静立在他身后的男仆却开口了。 “我不认为那是您的表弟,斯通先生。”高大的男仆朝斯通兄妹的方向微微欠身,“以防万一请恕我失礼,您确定您的表弟——爱德华·福里斯特是位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是吗?” 埃斯蒙德被他的话问得一头雾水,同时也感到一丝冒犯:“当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仆又看了眼兴致盎然的主人,心中叹息。 “可昨天我们一起抬出的那具尸体,应该是一位成年女性的尸骨。”他说道,“虽然它的部分手脚脱离了躯干,但骨盆保存得很完好……” 随着他的描述,斯通兄妹的脸色齐齐一变。 “这不可能!!” 埃斯蒙德率先做出反应,一个跨步冲到男仆面前:“你凭什么这么说?!” 激动之下,他几乎要伸手去抓男仆的领子,然而一把手杖抢先一步止住他的动作。 “冷静点,斯通先生。尸体跑不了,等验尸官来了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小弗鲁门先生挡在两人间,不慌不忙道:“但我必须给你一个警示,波文的话很有参考价值。虽然他的行医执照被吊销了,但他摸过的尸体可能比你见过的墓碑都多。” 男仆:………… 话是没错……但为什么要这样用词,说得他好像是个变态。 埃斯蒙德没想到一个男仆会有这样的技能,震惊间居然没有再上前纠缠。 布朗探长对此也很惊讶,上下打量着男仆的装扮:“你……居然是个医生?但为什么……” “只是‘曾经’。”高大的男仆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平静回答探长的话,“弗鲁门阁下开出的薪资让人无法拒绝。” 这倒也是……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身处如今的时代,过去人们更加看重的阶级和地位似乎都不再重要。 就算是贵族也有因金钱向商人低头的时候……这放在几百年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变化……机械革命后,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 布朗探长在心中唏嘘一声,又不得不向专业人士请教:“你能确定吗?” “昨天光线不好,我也看得不算仔细,但男女的骨盆差别太明显,任何医生都能看出其中的区别。” 男仆目光下垂,似是在小弗鲁门先生那丰茂的发顶扫了一下:“只要爱德华·福里斯特不是女扮男装,那具尸体便不可能是他。” 探长被他的话逗笑一瞬,却又顾忌着埃斯蒙德就站在旁边,赶紧绷起脸点头赞同:“是这样没错。” 他们越说,斯通兄妹的脸色越差。 塞莱斯汀握着男爵夫人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童年的回忆最令人深刻,塞莱斯汀还记得十年前他们一家被赶出家门时的场景。 初冬的风已经有些锋锐,像刀片一样剐蹭着她裸露出的脸颊。 年幼的她被姐姐抱在怀里,兄长背着祖父走在大街上…… 因为那些阴险的小人,不论是公司的股份还是从小居住的房子都被拿去抵债……他们已然无家可归。 是玛丽姑妈……她像一个天使,将他们保护到自己的羽翼下。 她还记得这双手、这双手臂,把她紧紧抱到怀里……那么温暖,让她一下子从冬天回到春日…… 可现在,那双带给她温暖的手臂变得如此枯瘦。 仿若树叶落尽的枝干,褪去鲜艳的颜色,变得苍白而脆弱。 塞莱斯汀忍不住将自己的额头送到那只骨瘦如柴的手中,仿佛这样就能再次从中汲取到些许温暖…… 不知道这个动作哪里刺激到了男爵夫人,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女人突然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嗬嗬”声。 “玛丽姑妈……啊!” 床上的男爵夫人不知哪来的一股怪力,一把将距离她最近的斯通小姐推倒在地。 “哎——哎啊————!!!” 瘦如骷髅的人突然发出一连串的尖叫。 推倒斯通小姐后,那双手又开始无规则地乱抓,把所有能够到的东西都抓到手里,奋力向周围扔去。 “塞莉!” 埃斯蒙德赶忙抱住跌倒在地的妹妹,用后背挡住向少女砸来的枕头。 其余人在短暂的怔愣后也回过神,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 也许是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了,男爵夫人的床边并没有太多可以用来投掷的“凶器”,几人很快便控制住了发狂的男爵夫人。 “哦,该死……”倒霉的探长被男爵夫人狠狠抓了一下,低骂一句后大声朝女管家奥德茨太太喊道,“药!夫人平时用什么药?赶紧拿来啊!!” 奥德茨太太同样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在哪儿……夫人用的药一直由男爵阁下亲自保存……” 现在的希尔科罗男爵显然不能告诉众人这个答案。而他忠实的男管家也还处于昏迷中,所有的希望都压在男爵的贴身男仆身上。 还好,虽然男爵是个多疑的人,贴身男仆也并不知道男爵夫人的药具体是什么,却知道药瓶所在的位置。 药瓶先被送到小弗鲁门先生的男仆手里。 波文打开瓶塞,只闻了一下就蹙起眉。 再三确认这确实是男爵夫人的常用药、并查看柜子上的其他药瓶后,他只得把这只棕色的小药瓶递给女管家。 “是鸦片酊。”他小声在主人耳畔说道。 小弗鲁门先生有些意外,精致的眉头也随之皱起。 鸦片酊确实是一种有效且常见的镇静剂。 直到现在,贫民窟的妇人们为了让吵闹的孩子保持安静都会给他们喂食鸦片酊。 但二三十年前便有人提出,这种立竿见影的特效药有很强的成瘾性,且长期服用对身体的伤害极大。除非逼不得已,惜命的贵族们已经很少滥用这种药了。 服下“特效药”的男爵夫人重新回归平静。 她的双眼再次失去光泽,只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安静的样子与刚刚的疯狂形成鲜明对比。 斯通小姐还半靠在兄长怀里,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回过神后,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不顾众人的阻拦扑到男爵夫人的床边。 “不、不该这样的!”她哭喊着,完全没有淑女该有的仪态,“玛丽姑妈……那个畜生……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埃斯蒙德也拿到了所谓的“特效药”,在听完小弗鲁门先生的解释后更加气愤。 “开药的医生到底是谁?他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他的胸脯因愤怒不断起伏,“现在谁都知道这样的药不能乱用……一下子开这么多,他们是想杀了她吗?” 男爵的贴身男仆被他骇人的眼神吓到,连忙摆手表明自己的清白:“不、我并不知道这些……男爵阁下很忌讳我们提夫人的事,我、我这还是第一次进夫人的房间……” 对于这种说法,奥德茨太太也证明确实如此。 “只有男爵阁下能自由出入夫人的房间,他不在的时候会把钥匙交给雷纳德,客房女仆只有在他们在场的前提下才能进入房间打扫……”她顿了顿,手触碰到腰间那象征着女管家身份的钥匙串,补充道,“即使是我,也无法在他们不在的时候靠近夫人。” 男爵的这一规定很是古怪,再加上那瓶来历不明的“特效药”,布朗探长都不得不怀疑起他的动机。 “恕我失礼,你们家族除了男爵夫人,是否还有患有精神疾病……”探长询问的话说到一半,立刻被斯通兄妹的怒视打住话头,无奈地举手示意,“我向父神起誓,我没有恶意,这也是例行询问的一环。” “那我也可以向圣母起誓,斯通家族从来没有出过精神失常的人!”斯通小姐红着眼眶,咬牙道,“玛丽姑母以前也没有……祖父说过,她在女子学校时便成绩优异,如果不是要嫁人,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成绩进入庞纳大学!” 布朗探长本想说精神病和智商没什么关系,但本能让他知道这话并不适合说出口,只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个家族里没有精神病史、且自己也没有精神病史的人,一般是不会无缘无故发疯的。” 众人身后,小弗鲁门先生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忽然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大部分是因为受到突如其来的刺激……当然,过度使用鸦片酊也能达到相似的效果。” 突然有人赞同自己的说法,埃斯蒙德眼前一亮,立刻就要说些什么,却被对面的年轻人伸手打断。 “希尔科罗男爵不是个讨喜的人,但他是个聪明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弄疯自己的妻子。尤其是三年前,我记得那正是他事业的关键时候,他本有机会成为内阁大臣的候选人之一,那对他很重要。但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退出了,理由是他的妻子病了需要照顾……”小弗鲁门先生不加掩饰地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觉得这非常古怪,毕竟他看上去可不是那么重感情的人。” “且如果这个‘借口’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那就更奇怪了。” “能让唯利是图之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这跟要他的命也差不了太多,我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但今天,你们给我一个新思路。” 他再次看向斯通兄妹,弯唇笑道:“要是发生某个突发事件,谁也无法预料到的,足够让他的野心冷却下来的大事,及时退出政敌的视线、好好掩藏起秘密也是最理智的行为。” 布朗探长越听越觉得背脊发寒:“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一个基于现实的推论而已……哦!你们治安所的效率很快嘛!”从窗口瞥见几人靠近的身影,金发的年轻人双眸一亮,率先向房间的出口走去。 “你的帮手来的正是时候。”他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探长先生。” 猜疑 011 格林菲尔德治安所的效率确实够快——也有可能是因为消息太过骇人,尽管艰难,他们还是派出了一位验尸官和一名小警员前来协助布朗探长。 “华莱士警司说……等路通了、他就会尽快带人赶过来,大概还需要一天……”小警员把绑在鞋上的滑雪板取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布朗探长汇报现在的情况,“莫顿医生,正好有两套滑雪板……他去年从旧大陆带回来的纪念品……我们就先过来了……” 布朗探长看到两人几乎要落下泪来,自动忽略了小警员那通废话般的解释。 即使现在还没什么证据,但常年办案的经验告诉他这不可能是一起普通的案子。 大雪阻挡外人进来,自然也阻止庄园内的人逃脱。 凶手很有可能还藏在这座庄园中,甚至就在男爵的那些贵客里。 一个人面对一屋子嫌疑人,压力不可谓不大。虽然现在只是多了两个助手,但他至少能安心收集口供了。 大概是过去接触过滑雪,莫顿医生的状态明显比随行的小警员好很多。 事态紧急,他只短暂休息了一会,便随探长来到男爵的房间。 “……是勒死没错。” 医生先拔出了短刀,又检查了男爵的眼球和脖子上的伤痕,有些遗憾地摇头:“但昨晚太冷,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吊在外面的,具体死亡时间无法推测。” 这点布朗探长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太失望。 “你看这里,两处伤痕不一样。”他抬起尸体的头部,展示出脖子上的两道勒痕,“他是死后才被挂上去的?” 医生对此并不意外。 除了自杀情况,他杀基本都是死后挂上去的。 “让他致命的是这一道。”他指向颜色较深的勒痕,又指向那道颜色发白、较窄的勒痕,“奇怪的是勒死他的那道和麻绳留下痕迹不太一样,看上去更像是质地更细腻的东西……” “也许是用这个。” 布朗探长走到四柱大床边,两指扯起掉了一半的床幔:“也许凶手是用这个把他勒死的。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选择用一条麻绳把他吊到阳台外……如果只是单纯的入室盗窃,大可不必这么做。” “你觉得是寻仇?”医生看着短刀思索片刻,缓缓点头,“确实有道理……但在死前折磨人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是在死后再捅刀?” “也许是什么仪式,大概是只有凶手本人才能理解的意义。” 布朗探长头疼地指向另一边:“你对这个有什么想法?” 插在男爵肩颈上的短刀已经被完整取下。 那是一把铁制的短刀。材料没什么特别的,做工甚至还带着小作坊的粗糙,不像什么名贵的收藏品。 只是它的形状很特别。 刀刃呈弧形,仿若鸟喙,刀柄上又有类似鸟羽的图案,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我也没见过。”莫顿医生摊手道,“我感觉有点像南陆或者新大陆那边的土著会用的东西,有很多原始部落保留着崇拜动物的传统。” 看来还是需要咨询专业人士。 可在这个最快通讯是电报的时代,找专业人士解惑需要的时间可不短……尤其是现在道路还不通,消息只会更加滞后。 布朗探长重重叹口气,翻看一遍自己的笔记本,单手将其合上。转身时又用它拍了下脑门。 “对了,楼下还有具尸体,有点麻烦,还需要你去看看。” *** 事实证明,小弗鲁门先生的男仆很靠谱。 经过莫顿医生的反复查看,那具藏在酒窖里的干尸确实属于一个女人。 “……虽然她的手脚断了,但生前摔断和死后砍断留下的痕迹是不一样的,这明显是最近才被折断的。”医生向站在一边的斯通兄妹解释道,“而且这个骨盆太宽了,还有严重错位,我怀疑这位女士生前生过孩子,或者她就是因生孩子难产而死的……” 他深吸一口气,得出结论:“不管她是谁,都不可能是爱德华·福里斯特。” 专业验尸官的一番话断绝了斯通兄妹的全部念想,不得不接受现实。 “这……怎么会……”埃斯蒙德仍不敢置信,“可如果不是爱德华,她又是谁?为什么会被埋到这里?” 莫顿医生沉吟半晌:“我记得,希尔科罗男爵在南陆服过役吧?” “是的,所以我们才……” 埃斯蒙德焦急的声音一顿,终于意识到医生的暗指。 “南陆自古有制造木乃伊的习惯。而且那边气候炎热干燥,只要死在沙漠就很容易形成干尸。”莫顿医生推了下眼镜,“据我所知,以前很多人会把木乃伊当成一种纪念品带回国,不知道希尔科罗男爵是否也有这样的习惯?” 探长拍了下脑门,恍然道:“不错,确实有不少人这么做。” 说罢,他还一脸戏谑地看向医生:“我记得你几年前也去过南陆,怎么没趁机弄几具回来?” 他的暗示如此明显,莫顿医生都忍不住白他一眼:“你的消息未免也太滞后了。‘木乃伊粉末是万能药’[*1]——这种说法早就被证实是错误的,劝你不要轻易尝试。” 布朗探长耸了下肩,并不是很在意:“反正我也没那闲钱买。” 斯通兄妹显然不知道男爵有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庄园里的仆人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 探长带着小警员到处转了两圈便查清了,希尔克罗男爵还真有带纪念品回家的习惯,其中就有南陆特有的棺椁和好几具动物木乃伊。 但普通仆人们并没有真正见到那些棺椁里是否有人类的木乃伊,而珍品室的钥匙除了男爵本人,就只有男管家雷纳德有了。 然而很遗憾,雷纳德因为精力不济已然陷入昏迷,莫顿医生也不建议在此时打扰他休息。 “以他现在状态,即使你强行唤醒他也问不出什么。”医生从床边站起身,对探长摇摇头,“不过你猜测得不错,他的症状很像砷中毒,催吐是正确的。” 他的视线瞥到一旁面色苍白的艾略特身上,又温声安抚道:“不但是你,很多拥有行医资格的老医师都会弄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年轻的医学生只摇摇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之前一直在男管家房中,并不知道上面差点吵翻天。 刚刚听探长的讲述,被那反转反转再反转的剧情绕晕,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多弗爵士则皱紧眉头,神情十分严肃。 “我记得探长收集了一些他的呕吐物,”他看向医生,“能从中检验出什么吗?” “哦,当然。砷镜[*2]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实验。”莫顿医生这么说着,却为难地蹙起眉,“但我们这次走得很急,身上没带太多东西。” 布朗探长来回走动两圈,最后撸了把稀疏的头发:“这点很重要。你从这里到实验室需要多久?” 莫顿医生明白他的意思,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如果等实验结果出来再往这里拍电报,就算到时候路通了,消息最快也要半夜或者明天到你这。” 布朗探长拍拍他的肩,顺便把装着呕吐物的小瓶子:“辛苦你了。” 莫顿医生是个好脾气的医生,即使新年第一天就被拉来加班也没太多怨言,只快速收好探长递来的小瓶子:“算你欠我一杯酒。” 有家要养的探长果断摇头:“这要算到华莱士警司身上,你去问他要。” 医生对他的抠门很是无语,却也没继续扯皮,很快便要出门。 “等、请等一下!” 回过神的艾略特总算有了反应,急忙拦住医生的去路:“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女士生病了,您能帮忙看看吗?” *** “贝拉,快来这里……” 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人牵起她的手。 贝拉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并没有抵抗,任由其拉扯着来到屋内。 “快看,这是我新买的!”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形凑到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读给你听……” 贝拉记得,那大概是她第一次接触“文学”——只是这个“文学”与文豪们认同的文学不太一样。 不是深受贵妇追捧的诗集,更不是发人深省的格言寓言,没有优雅的语句,更没有华美的辞藻。 那是一本质量极差的小册子,单薄脆弱的纸张上印着模糊的铅字。粗鲁的用词组成简明的语句,勾勒出一个个怪诞恐怖的世界。 那不是淑女该读的书……她很清楚这点,可她还是忍不住被那声音描绘的故事吸引。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也想写出这样的故事,将情绪灌入其中,创造一个只有她能掌控的世界…… “这真是太棒了!贝拉,你简直是一个天才!” 迷雾中,那人紧紧抱住她,在她面颊上亲吻:“我真的很期待,我期待这个故事的结局……” 贝拉也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对方。 她清楚这只是梦境,可那又怎样? 她贪恋这份温暖,即使是虚幻她也愿意沉溺其中。 “贝拉……” 她的手被牵起,与之在客厅起舞。 “贝拉……” 她的手里被塞入一块饼干,两人一起躺在树荫下。 “贝拉……” 她靠在那人的肩膀上,听那声音朗读着不同的故事。 渐渐地,她有些困了。 头慢慢往下垂,窝进对方的颈窝,安心地合上眼…… ………… ……贝……拉…… 一道红光照突然到她身上,微合的眼眸猛地睁开。 “滴哒、滴哒、滴——老鼠爬上钟!” 窗框将猩红的天空划分,一道漆黑的身影吊在正中央。 悬空的双足下,一把木椅歪倒在地。 “钟儿敲一下,老鼠又溜下!” 不知何处传来的童谣回荡在四周,仿佛永无止境般反复唱诵着。 贝拉直直看着那具左右摇摆的尸体,褐色的眼眸中浸满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站起身,操纵着四肢,向那黑影走去。 黑影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一顿一顿地抬起头,无声地张大嘴。 贝拉……贝拉……贝拉………… 欢快的、激动的、焦急的……有人在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似是求救,又似是无意识地呢喃。 眼泪无法抑制地落下,贝拉也跟着张开嘴—— “…………贝琳达!” 一道声音打碎迷雾,贝拉猛然从梦中惊醒。 艾略特正站在她的床前,双手包住她的手,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贝拉的视线稍稍右移,发现边上还站着一名戴着眼镜的陌生人。 莫顿医生轻咳两声,艾略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红着脸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医生。 “很寻常的感冒。可能是因为昨天没休息好,今早又受惊导致的。” 莫顿医生给贝拉检查一番,得出结论:“已经退烧了,没什么危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再来。” 艾略特知道他着急回去验毒,没有再阻拦,礼貌将人送出房间。 转身回到房间时,便见贝拉正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他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窗缝传来的呼呼风声。 “男爵……死了…………” 静谧中,贝拉轻柔的声音格外明显,震得艾略特浑身打了个寒战。 “是、是啊……死了……”他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事实,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拳越攥越紧,嘴里喃喃道,“死了……” “他死了,你不高兴吗?” 艾略特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的女人。 “你是他的侄子,他的财产会有你的一份。”贝拉侧过头,姿态柔弱,吐出的话语却让人感到全身发冷,“他的妻子重病,没有自理能力。他与儿子关系很差,女儿也只有六岁……只要操作得当,你将是最有可能继承这一切的人……” “你、你在胡说什么?” 年轻的医学生猛地站起身,脸颊通红地瞪着贝拉:“我怎么可能因为遗产而杀人……你居然怀疑我?” 贝拉没有回答,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没有移开视线,只直直地看着跳脚的青年。 艾略特被这道视线看得发慌,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莫顿医生也说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他率先撇过头,“不要胡思乱想,等会儿我会让人送食物来……” 贝拉看着青年堪称狼狈地转身,大步朝外走去,直到木门关上才收回视线。 艾略特关上门,沉默地在走廊里站了一会,这才带着烦躁撸了一把额前的碎发。 “疯了……”他喃喃道,「都疯了……」 小弗鲁门先生的证词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012 布朗探长看到医生从阁楼上下来,便简单问了两句贝拉的状况。 “那个房间太冷了,再加上今早突然看到死人,生病也很正常。”莫顿医生说道,“而且她本身看起来就不太健康,太瘦了,好像大病初愈一样……” 这点布朗探长倒是从女管家那里知道一些,隐晦道:“她家原来住在庞纳的东皮朗大街……你也知道那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医生恍然点头,继而怜悯道:“既然能从那次瘟疫中活下来,她之后会有好运的。” 布朗探长没接这句话,他觉得那位女士的运气实在算不上好。 从内梯一路下到一楼,正好路过晚餐室门口。 莫顿医生的鼻子动了动,不由停下脚步:“什么味道?” 不用他提醒,布朗探长也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带着一种荒谬的想法往里探了下头,眼皮不由跳了下。 “辛苦了,两位。” 小弗鲁门先生正坐在桌边,手里举着一块小甜饼向他们挥手:“不吃点再走吗?” 探长心中再次吐槽数遍这些万恶的贵族,真是什么都不会耽误他们吃饭! 他原本是要拒绝的,可他的肚子并不如他的心坚定,非常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响亮的腹鸣。 “噗嗤。” 最先忍不住发出嘲笑的不是那个可恶的贵族少爷,居然是站在他身边的同僚。这让布朗探长的脸色更加难看,狠狠瞪了医生一眼。 “诸位的餐食奥德茨太太都已安排好,虽然比较简单,但也不能浪费她的苦心吧?” 不知何时,那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精致气息的小少爷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对两人做出邀请的姿势。 “先不说探长,这位验尸官今天可是滑雪过来的,现在又要饿着肚子离开不太好吧。”他眨眨眼,语气真诚道,“多少吃一点,不会浪费你们太多时间。” 他的姿态放得足够低,话也很实在,就算是布朗探长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两人跟他一起坐到桌边,不久便有侍者将饭食送到面前。 确实比较简单,只是一碗肉汤、一份三明治和几块炸马铃薯。不过桌上还摆着一些手撕面包和水果,吃饱并没有问题。 也许这些在小弗鲁门先生面前不值一提,但在布朗探长眼中已经是难得的佳肴。 忙了这么久他也确实饿了,洗完手后便迫不及待地享用起来。 见状,坐在对面的小弗鲁门先生也愉悦地眯起眼。 得知那位小警员还在男管家的房间里看守,又让厨房女仆给对方送点餐食,这才拿起一块小甜饼不急不缓地吃着。 不得不说,热乎乎的美食确实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吃饱喝足后,布朗探长感觉心中的郁气都消散不少,看对面的小少爷也顺眼很多。 “对了,其他人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问道,“我记得还有一对从罗兰来的夫妇,我好像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们。” “理查夫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不太舒服,还在二楼的客房里休息。” 小弗鲁门先生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饼干,在男仆的服侍下洗了洗手:“奥德茨太太询问过他们,他们决定在房间里用午餐。” 这很正常。 任谁在两天内连续见到两具尸体都不会有太多食欲……除了眼前这个。 布朗探长再次瞥了眼对面的小少爷,低低“嗯”了声。 “对了,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调查?” 见两人吃完,小弗鲁门先生突然打开话匣子,兴致盎然的目光落到探长身上:“是不是该轮流审问我们了?” 布朗探长被他的直白噎了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有‘审问’那么严重,不过确实需要跟庄园中所有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小弗鲁门先生点点头,身体向后一靠,大方道:“既然如此,就先从我开始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探长惊讶于他的坦率,但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立刻打开笔记本进入工作状态。 “请您叙述一下昨晚晚宴的情况。” “你知道,我是在半月前来到这里的。希尔科罗男爵很热情,他邀请我务必参加他举办的创世节晚宴,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昨晚最先来的理查夫妇,那对罗兰商人,他们似乎是男爵阁下的朋友。然后是斯通兄妹,他们是男爵夫人的侄子侄女,他们的到来好像让男爵有些意外……” 瓷白的指尖一下下敲着椅子把手,小弗鲁门短暂思索片刻便继续道:“嗯,应该是斯通先生的到来让他有些意外,他当时还脱口而出‘你不是应该在新大陆吗?’……” 布朗探长记录的笔尖顿了顿,又做出一个手势:“请继续。” “……之后,希尔科罗男爵收到了什么消息,说要亲自去火车站接一位客人,就走了。”小弗鲁门先生一摊手,“然后就是艾略特,男爵阁下的侄子,他带着那位女教师来到客厅。这时候斯通兄妹提出去看看男爵夫人,这个要求很合理,男管家就带他去了。” “他们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斯通先生擅自从酒窖拿了瓶罗曼诺……啊,真可惜,最后谁都没能喝到那瓶酒……” 对上探长无语的眼神,年轻的绅士立刻拉回话题:“……那之后大家又闲聊了几句,没过多久希尔科罗男爵就带着他的最后一位客人回来了。” “你是指多弗爵士。”探长确认道,“他是最后一人,没有其他人进来吗?” 小弗鲁门先生对此很肯定:“没有,他是最后一人。” 探长颔首,继续道:“接下来说说你们是怎么发现那具干尸的吧。” “这没什么可说的。我记得是前菜刚上的时候,我们突然听到一阵爆炸声,之后便传来了酒窖爆炸的消息。”小弗鲁门先生说得简洁明了,“女管家奥德茨太太突然冲进来,说酒窖里有一具尸体。” 探长顺着往下问:“你对那具干尸的身份有猜测吗?” 金发的年轻人笑起来,周围的光线似乎都因这个笑亮堂几分。 “现在只能排除那人不是‘爱德华·福利斯特’,不是吗?” 探长看着他的笑脸沉默片刻,肯定道:“你觉得酒窖爆炸是人为。” “斯通先生在爆炸前半个小时恰好去过酒窖,爆炸后又肯定那具藏在酒窖里的干尸是他的表弟爱德华……” 年轻人支起下巴,眉梢微挑:“我不信这样的巧合。” “可是时间对不上。” “需要动点脑子,但绝非不可能。”小弗鲁门先生笑着摇头,“而且,斯通兄妹只要脑子正常就不会无缘无故怀疑希尔科罗男爵杀了自己的儿子、逼疯自己的妻子。” 探长:“你想说……庄园里有人给他们传了消息?” “要是有内应,这一切就更简单了。”金发的年轻人抚掌道,“酒窖不是那么安全的地方。他们只需要趁人不备弄洒一些酒,或者干脆自己带一小瓶进去,再在上面安置一个小小的‘延时’点火装置就能解决……” 布朗探长刚想说他太异想天开,突然眼前一亮。 “我懂你的意思了……” 他低声喃喃两句,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却也没忘记这次问询的主角,下一秒便把话题转移回来:“之后呢?” “什么之后?” “发现干尸之后。您直接回房了吗?” “哦不,当然不。”小弗鲁门再次露出一个令探长不太舒服的笑,“晚饭还没吃呢,当然是要吃完再睡,否则会得胃病的。” 布朗探长和在一旁倾听的莫顿医生:………… 探长压抑着心中的腹诽,强挤出一个笑:“您……说的对。” 也许出于怜悯,小弗鲁门先生没有再等他发问,直接把当夜与女教师和医学生在餐桌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在这之后我就和波文回到房间睡觉了,直到早晨听到那声尖叫……”他耸了下肩,“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探长有些不甘心:“您的房间与男爵阁下的房间只隔一条回廊,您半夜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 小弗鲁门先生遗憾摇头:“大概男爵阁下也没想到,把墙体建造得太结实也是一种弊端。” “您回房间后一直没有出来?除了您的男仆也没再看到其他人?” “没有,我回到房间就没有再出门。” “除了男爵阁下的贴身男仆,您是第二个发现尸体的?” “没错。不过没过多久,大概几十秒吧,多弗爵士也赶到了。他的房间就在我的对面。” 话问到这里,基本问讯就该结束了。 可布朗探长依然紧盯着对面的年轻人,眼中没退让的意思。 “您来黑卡尔庄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希尔科罗男爵是我父亲的故友,我路过时想要突然想起来,便顺路拜访一下。”金发的年轻人不急不躁道,“这点我之前说过。” “在此之前你们有联系吗?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黑卡尔庄园。” “第一次拜访,就参加了别人家的创世节晚宴?”探长眯起眼,声音更加严肃,“如果有什么隐情也请您实话实说,隐瞒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怀疑。” 他严厉的声音没有吓到对面的年轻人,反而让对方朗笑出声。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绝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惹上麻烦时可不能怪我。” 金发的年轻人坐直身子,一只手按在餐桌上。 “两个月前,大公主——玛格丽特殿下收到一封告密信,说明几年前一起案子的犯人另有其人。”那双烟灰色的眸子依然弯着,声音却低沉得可怕,“关于那个案子,很抱歉,我只能说那与王国的国家安全有关,我必须保密。你们能知道的是,我奉命追踪着那封告密信的来源,结果发现寄信人就是这里的主人,黑卡尔庄园的希尔科罗男爵。” 探长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这么大,一时惊诧到没能发出声。 回过神才蹙起眉,问道:“所以,你是为调查那个案子来的?” 小弗鲁门先生靠回椅背:“没错。你们要是对此有什么疑虑,可以让你们的上级给新科伦堡发电报核实。大公主殿下还在那里会友,就住在政府大楼对面的季节酒店。” 探长自然没胆子自己核实这种信息,但他还是认真把这一点记下。 嗯,他没有胆子骚扰公主殿下,但骚扰上司的胆子还是有的。 “既然您的父亲与男爵阁下是故交,那为什么之前都没来拜访过?”探长一边记录一边观察年轻人的神色,“而且你似乎对男爵阁下死亡没有太大感触,你们关系不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小弗鲁门先生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周身的气息有些凝滞。 “我父亲是个……随和的人。”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开口道,“他不擅长拒绝别人,又总是把所有人想得太好,所以他的故交遍地都是……但我与他不同,我总是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 他仰起头,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我从不讨厌左右逢源的人,但我最厌恶自以为是且行为卑鄙之人。不巧,希尔科罗男爵完全符合这两点。” “他向大公主殿下寄了告密信,可当我找上门后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吊足胃口才装模作样地给出线索……”年轻人的唇边勾起一个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是不是我搞错了,他根本不是那个告密人,对吗?” “但我没找错。如果你们当时见到他的嘴脸就能明白,他的脚尖都要翘到天上去,就算是八岁的孩子都能看穿他的谎言——而他也乐于让我看穿……” 小弗鲁门先生的声音顿了顿,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下来,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想借大公主殿下的势重回政坛。但像他那样的人,不会只把筹码压到一家上。据我所知,他近两年与首相大人的联络也不算少。” 窝在座椅中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炸弹:“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些线索,想用手里的线索换取机会……但很可惜,他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布朗探长心中惊骇,手下却没停,把关键信息快速记到本子上。 “然后呢?你得到线索了吗?”探长追问道。 小弗鲁门抬眸瞥了他一眼,仿佛他说了什么废话。 “你觉得,如果我得到了线索,还会在这里,陪他过创世节前夜?”他微笑着,缓慢地,一字一顿道,“我看起来,是那么能忍气吞声的人吗?” 探长“呵呵”笑了两声,以低头记笔记的动作避开那道视线。 如果小弗鲁门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 他与男爵间存在互惠的利益关系,再加上有大公主殿下做靠山……说难听点,如果他真想对男爵出手有千百种方法,根本不需要搭上半个多月的时间亲自跑一趟。 “最后一个问题。”探长深吸一口气,问道,“您是否有怀疑的对象?或者,您是否知道男爵跟谁有仇?” 这个问题让小弗鲁门先生再次陷入的思考,脸上的笑容总算没那么让人毛骨悚然了。 他偏头思索片刻,中肯答道:“据我所知,希尔科罗男爵过去在议会得罪了不少人,但那些仇怨也不至于会要了他的命。” 探长试探道:“您刚刚说过,他有意回归政坛?” 小弗鲁门“啊”了声:“如果是挡了别人的道,确实也是一种可能……” 但这样嫌疑人反而大大增多了,且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光是想想就让布朗探长头疼。 “关于这方面的线索,你可以去问问多弗爵士。” 小弗鲁门先生打了个哈欠:“他曾是希尔科罗男爵的同僚,也是现任议员,多少知道一些那方面的事……啊,对了,顺带一提。” 他突然对探长眨了下眼:“男爵给我的‘线索’,就是这位多弗爵士,据说他是那起案件当年的调查负责人。可惜还未来得及给我引荐就出了各种各样的事,我们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说句话呢。” 为您提供大神 恒矢 的《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最快更新 小弗鲁门先生的证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多弗爵士的证词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013 布朗探长真的不懂这位小少爷。 明明已经快要摆脱嫌疑,结果临走一句话直接把自己的嫌疑拉了回来……这操作实在很令人迷惑。 小弗鲁门先生显然没有那么多顾虑,还在优哉游哉地享受女仆端上的红茶。 见他们私下说了两句话便要起身离开,突然开口叫住医生。 之前一直闷头干饭的莫顿医生被叫住也很奇怪,带着诧异转过头:“您在叫我?” 小弗鲁门先生朝他微笑颔首,同时他的男仆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向他递来一张纸条和一卷纸币。 “既然要离开,不知是否能帮我去电报站拍份电报。”他温和道,“字数比较多,我不希望你因此破费。” 莫顿医生对这个格外漂亮的年轻人没什么恶感,自然也不怀疑他的好意。 “当然,只是顺路……”他的声音在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戛然而止,继而带着疑惑看向年轻人,“您这是……” 布朗探长也跟着探头看了眼,看向小弗鲁门先生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纸条上,除了要求调取昨晚男爵向外拍的电报记录外,还有一封发往庞纳城郊的电报,收信人是切尔曼伯爵夫人。 小弗鲁门先生十分奢侈地用大量字母传递对伯爵夫人的问候,随后说明自己在旅途中邂逅了伯爵小姐的前任家庭教师,又用更多字母赞扬了女教师的美貌——尤其是那头柔顺的淡栗色长发和流心巧克力般甜美的双眸。 最后还让伯爵夫人评论一下这位家庭教师的品行,家境,甚至是否有过情人……不管怎么看都诡异至极。 “家父和切尔曼伯爵也是故交,我给伯爵夫人发一封问候信也很正常。”小弗鲁门先生完全不认为打听一位未婚女士的情况有什么失礼之处,理直气壮地昂起下巴。 他现在这样,倒有点骄纵小少爷的味道了。 医生怀着莫名的心情走了,探长却没跟上,反而走到小弗鲁门身边。 “您在怀疑贝琳达·帕斯特尔?那个女教师?”他觉得这想法着实荒唐,“先不说别的,希尔科罗男爵阁下的体重……您知道的。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把他吊起来?” 闻言,小弗鲁门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又摇摇头。 “别小瞧任何一个人,探长。”他说道,“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可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 布朗探长仔细回忆一遍自己挂绳子的惊险过程,以及昨晚的大雪,最终还是摇头:“不说杀人本身,我无法想象,一位淑女怎么会做出那么危险的行为……” “这与性别无关,探长先生。只要有理由,足够的仇恨便能激发足够的勇气。” 小弗鲁门先生叹息着,顺手端起茶杯。 “更何况,贝琳达·帕斯特尔小姐并不是一个胆小愚蠢之人。恰恰相反,她很聪明,也很会伪装。” 他抿了口茶,茶杯放回小碟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别小看女人。”小弗鲁门淡淡道,“女人一旦选择复仇,什么都做得出来。” “…………” 布朗探长沉声:“……您知道了些什么?” 年轻人的手指还没离开茶杯把,抬眼时却又是一派天真的表情。 “因为——小说里这都是这么写的。” 他歪了下头,说出令探长气歪鼻子的台词:“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就是凶手,不是吗?” *** 布朗探长怀着莫名的心情走出晚餐室。 尽管气闷,但他还保有理智,知道小弗鲁门先生不可能真因为那样可笑的原因便去调查女教师。 但显然,他也不打算与自己分享那个线索。 对此探长倒不是很担心。 毕竟不管女教师是否有嫌疑,调查一下肯定不会是坏事。而且调查结果会通过电报站传来,小弗鲁门先生无法作假,他早晚能得知真相。 而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收集所有人的口供。 安全起见,他把临时问询室设在了男管家的房间里。 作为管家,雷纳德的房间设有隔断墙。外间更像个小型办公室,里面则是卧房。 他们在外面的小办公室闻讯,既能保证雷纳德不会被人谋害,探长身边也有警员做帮手,更安全一些。 小弗鲁门先生的情况基本了解清楚,第二个接受问讯的是偶然在走廊里遇到的多弗爵士。 布朗探长不是格林菲尔德治安所里最聪明的探长,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 小弗鲁门先生的谨慎让他有些感触,他也意识到自己过于被经验牵着鼻子走了。 所以当多弗爵士走进房间时,他摒除了之前的印象,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多弗爵士大概四十多岁。面颊消瘦五官立体,凹陷的眼窝里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气质干练却略显疏离。 典型的马黎人,典型的马黎官员。 如果儿童绘本里会出现一个政府官员的形象,多弗爵士简直是最佳的模特。 布朗探长的心中突然生出这样的评价,邀请他坐到桌对面的椅子上。 “请您先叙述一下昨晚晚宴的情况。” 他的第一个问题与问小弗鲁门的一样。 多弗爵士垂眸想了想,答道:“当时我的火车晚点了。希尔科罗男爵亲自去接我,所以我们是最后一批到达庄园的。很多人在等我们,晚餐也准备妥当,所以更衣后我直接去了晚餐室。” 探长:“之后呢,你们怎么发现那具干尸的。” “是爆炸。”多弗爵士的话不多,但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晰,“福里斯特……男爵阁下邀我们一起干杯时突然传来一声爆炸,是从走廊另一边传来的。之后女管家匆匆赶过来,说酒窖里发现一具干尸……” 这些与小弗鲁门的叙述别无二致,布朗探长便没有多问。 “发现干尸后您做了什么?”他例行问道,“我听说您当时是与男爵阁下一起上楼的?” 多弗爵士微微颔首:“没错。他当时把我带进他的房间,进门后,他向我解释了那具干尸的由来。” 这一消息震得探长差点从桌子后跳起来。 “你知道?!”他不可置信抬高声音。 “那个木乃伊是希尔科罗男爵从南陆带回来的纪念品。”多弗爵士显然对这种行为很排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露出厌恶的神情,“他承认,那是他故意把其藏到酒窖里的。” 探长从震惊中回过神,连笔记都来不及记:“他……男爵阁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说‘明天会有一场好戏’。”多弗爵士习惯性地蹙眉,“我当时并没猜到那是什么……但据你的描述,加上斯通兄妹从一开始就认定那具木乃伊是福里斯特的儿子,那一切就很明了了。” 布朗探长也跟着微微颔首。 干尸这部分还需要斯通兄妹的证词来补充,但基本情况已经清晰。 男爵显然知道了什么,特地在酒窖里藏了一具木乃伊,专门等着那对兄妹跳进陷阱…… 真是个恶劣的人。 布朗探长这样想着,却还是把这件事放到一边。 “……你们当天只说了这些?”探长冷静下来,再次拿起笔,“你们一共聊了多久,是否在这期间见过其他人?” 多弗爵士:“后来我们聊了些时政方面的话题。时间不长,大概半个小时,其间男管家送来了晚餐。” “你们都吃了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个牛肉布丁。男爵阁下倒是吃了不少。”多弗爵士仔细思索一番后道,“我记不清具体菜式了,也许厨房女仆会知道。” 布朗探长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之后也没什么好聊的,我就起身离开了。” 多弗爵士顿了顿,继而肯定道:“大概是九点半。” “您在那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是的。” “之后再没见到其他人?” “不,之后我还见过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多弗爵士居然给出了否定答案,这让探长再次打起精神。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十一点前后吧,我因为口渴醒了,可偏偏我屋里的水壶是空的,大概是仆人们出了疏忽。”多弗爵士解释道,“这时,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异响。我想这会不会是值夜的仆人,便开门叫住他,想让他去帮我拿点水。” “但那人不是在室内工作的男仆,而是与男爵阁下一起到车站接我的车夫。” 探长想到什么,抬头道:“就是他,冒着大雪去电报站拍了电报?” 多弗爵士点头赞同:“正是他。他是庄园的车夫,是个罗兰人,马黎语不太好,跟我解释了半天才说清是男爵阁下让他现在就去电报站传消息,来不及帮我倒水。” “当时外面的雪还不算太厚,但晚上骑马太危险,弄不好会出人命,我便想去找男爵阁下谈一下,让他打消这个主意。” 多弗爵士深吸口气,又无奈摇头:“但那人坚持要去……他本人这么说我也不好阻拦,便让他走了。不过既然格林菲尔德的治安所收到了消息,就说明他应该安然无恙地到达了电报站。” 探长照常记录着,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 “那车夫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庄园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这么大的雪,就算能安全到达电报站,应该也不会再冒险当夜返回吧?”多弗爵士提出一个合理的猜测,“电报站里有休息室,他有可能直接在那里休息了,等道路通了再回来。” 他的话没能安抚布朗探长,反而让探长的内心更加焦急。 他不怀疑车夫是凶手。毕竟格林菲尔德昨晚收到电报是真的,他也是因此来到这里。 如果车夫是凶手,只会想尽方法拖延消息传出的时间,没道理这么快把消息传出去。 但这个车夫是他们目前已知的、最后见到男爵的人,这样重要的证人绝不能出事! 布朗探长又开始在心中抱怨这场大雪。 如果通信能再快一点,很多简单的事也不会变得那么复杂…… 但抱怨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人手不足是事实,通信不畅也是事实,他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做好。 沉沉呼出一口气,探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记下车夫的体貌特征后继续问道:“除了这位车夫,您在昨晚还接触过其他人吗?” “没有了。” “好的。请您描述一下今早见到男爵阁下尸体时的情景。” “我听到了一声尖叫,出门查看时发现小弗鲁门阁下和他的男仆正站在男爵阁下的门口。我走了过去,便看到了……”他的声音顿了下,才轻声道,“……他的尸体。” “在您遇到车夫后,到发现尸体前,您没有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声吗?” “没有。除了那次起夜,我昨晚睡得还不错。” 探长点点头,简单对照了一下现有的两份口供,盖上笔帽,终于说到正题。 “您曾是男爵阁下的同僚,应该比较了解他的性格和人际关系。”他压低问道,“您是否知道,他是否有什么不良喜好,或者……招惹过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多弗爵士似是知道他会问这个,眉梢都没动一下。 “我与他也只有工作上有过交集。据我所知,希尔科罗男爵没什么不良嗜好。但他在议会时,确实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 “他出身差了点,但口才好,反应又快,尤其在辩论的时候,是把好用的刀。” 多弗爵士交叉起双手,不紧不慢道:“但那也只是在他在任期间。我不认为有人会在他卸任三年后还对他怀恨在心,以至于派出杀手杀他……” “如果他会回来呢?” 探长突然道:“如果希尔科罗男爵想回到议会,并确实找到了渠道这么做,是否有人会对此感到不满?” 这个问题让多弗爵士的脸色变了变,继而紧紧拧起眉头。 过了良久,他还是缓缓摇头:“一个在议院的位置而已,不会有人做到这个份上。” 布朗探长知道那不单单是一个议院的位置。 按照小弗鲁门先生的说法,如果他真的靠提供那条重要线索立功,得到的该是一个更重要的位置…… 他这样想着,随手把自己的本子和笔递过去:“那还请您回忆一下那些与希尔科罗男爵交恶的人。” 多弗爵士立刻警觉地看过来:“你要做什么?我说了那都是些口角上的争论,不会有人为此杀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上被冒犯的怒气,可布朗探长还是把本子往前推了推:“只是一个参考名单而已……” “那恕我拒绝!我不能让无辜的绅士仅仅因为一份怀疑名单就陷入被指控的风险!” 多弗爵士站起身,面容严肃地整了整衣襟,铿锵有力道:“如果你能拿出证据,让你的上司跟我谈,我会配合调查。” 他微扬着下巴,语调因不悦显得十分强硬:“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 “……没有了,先生。” 探长同样站起身,与他握了下手:“感谢您的配合。” 为您提供大神 恒矢 的《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最快更新 多弗爵士的证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斯通兄妹的证词 014 直到多弗爵士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站在门口的小警员快速把门带上,布朗探长终于能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那样子真吓人。”警员抱怨了一声,又担忧道,“但您这样是不是得罪他了……不会出事吗?” 布朗探长倒不觉得对方会为这点事跟他一个小小的探长计较。 他早料到多弗爵士不会给出具体名单,但对方这断然拒绝的态度还是让探长在心中感慨: 希尔科罗男爵的人缘,是真的差啊。 已知斯通兄妹不可能对男爵有什么好感,再加上刚刚的两位……创世节晚宴一共邀请八个人,其中四个都不喜欢他,也不知道男爵阁下是怎么想的。 布朗探长本想换个角度,先找与男爵交好的理查夫妇问询一番。 可理查先生表示,自己的太太现在还处于惊吓中,需要一段时间调整,希望他们能过会儿再来。 对此,探长除了说句“理解”也做不了什么,只得把目标转为斯通兄妹。 正式审问斯通兄妹前,布朗探长先去了一趟酒窖。 不得不说,这里完全毁了。 烧焦的木桶残片,玻璃碎渣到处都是,从上方坍塌下的瓦砾几乎把整个屋子填了一半…… 如果那个“点火装置”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那现在所有的证据就都不存在了。 即使猜到了,布朗探长还是有些失望。 他抬腿打算离开,走到内梯时却听到蒸馏室里两名女仆的谈话。 探长静静听了一会后神色一变,立刻敲门走进。 “恕我失礼,女士们。”他向惊诧的女仆们行了一礼,当即询问道,“我刚刚听到你们说,今天有好几人都生病了?” 两名女仆虽有些惊讶,但也知道这是隔壁治安所的探长,没太计较他的偷听行为,直接说出实情。 “丽拉和阿比盖尔都病了。”一位女仆忧心忡忡道,“昨晚就说嗓子不舒服,头晕恶心之类的……但这也很正常,昨天大家都吓坏了。” 另一个女仆也点点头,补充道:“但今天我们听说男仆那边也病了好几个,就连雷纳德先生都……我们就有点担心,会不会是传染病之类的……” 布朗探长又详细询问了下女仆们的病情,双眼忽地一亮,匆匆回到酒窖捡了玻璃片便跑上二楼。 “……我……不知道…………埃斯蒙德……你……不…………” “……得了……你们…………我不相信…………” 斯通先生的客房没有声音,而隔壁斯通小姐所在的客房里却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布朗探长站在门口听了半晌,只能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词汇。 看来小弗鲁门先生说的没错,太过结实的墙壁也有自己的弊端。 他在趴到门上偷听和正大光明地敲门间衡量片刻,这才伸手叩了两下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久便有人大力拉开房门。 “哦,是你。” 开门的是埃斯蒙德。 他看过来时眼中还有未散干净的怒气,显然刚刚在屋内争吵的主角之一就是他。 布朗探长越过他的肩膀向后看去。 果然,除了斯通小姐,这个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艾略特·福里斯特——男爵的侄子,正在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向他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探长大概能猜到他们在争论什么,只不动声色地向三人提出问询的邀请。 斯通兄妹还有些犹豫,但艾略特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就这样,探长直接把三人一起带到“临时问询室”。 询问当然要一个个来,探长最先看上的是最沉默的斯通小姐。 但埃斯蒙德以妹妹还是未婚少女为由,拒绝了探长想要单独问询的想法,最后只能让兄妹二人一起接受问询。 按照惯例,探长先问了两人晚宴前的情况,斯通兄妹的说辞基本与小弗鲁门先生所说的别无二致。 区别只在他们在曾在餐前酒会时离开过一段时间。 “……之前我就说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带走姑母,去看看她也没什么问题吧?” 埃斯蒙德非常自然地取出烟和火柴盒,即将擦亮火柴时才意识到妹妹还在身边,只把未点燃的卷烟叼在嘴里:“玛丽姑妈的状态你也看到了。我很生气,可又做不了什么我又不甘心,所以去酒窖里拿了一瓶罗曼诺。” 他鼻腔哼出一口气:“一瓶酒算便宜他!” 这样的行为可以被称作报复,但着实有点幼稚。 布朗探长看着对面这位坐姿不羁的青年,完全不觉得他会在糟蹋完一瓶酒就收手。 “我听说,男爵阁下对你的到来很意外。”他继续问道。 埃斯蒙德挑了下眉,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我大部分的产业都在新大陆,近些年很少回国。而且你也知道,漂在海上总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从新大陆到马黎的时间总是不能确定。”他坦言道,“一开始祖父打算亲自前来,可既然我回来,就没必要让他跑一趟了……” “让我们节省一下彼此的时间吧,斯通先生。” 探长不再听他的废话,放下笔沉声道:“昨晚的爆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懂你为什么怀疑这跟我有关。” 埃斯蒙德晃着二郎腿,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是的,我确实进入过酒窖,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雷纳德的监视下。如果我做了什么,我那好姑父的忠仆早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说实话,布朗探长不喜欢这种年轻人。 他浑身散发出的自信也许会被年轻姑娘青睐,但在他这种老派的人看来,他的言行都太轻佻了。 可另一方面,这样的人总是那么惹人关注。 因为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只要他站在那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不自觉地集中到他身上。 也正是这份张狂,几乎让另一人隐形。 “塞莱斯汀·斯通小姐。” 探长突然出声,视线转向青年身边的少女:“对此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这位过分年轻的小姐显然没有兄长镇定。 当被叫到名字时,少女的身体明显抖了下。 “定时点火并非不可能,而且方法有很多。我现在就能想出一个。”布朗探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把白磷放到装满酒精的小瓶 ,瓶口连一条棉线伸到门缝外,再随便来个什么人,在适当时候拉一下棉线把小瓶弄倒……或者根本不需要别人,用冰把瓶口封住,等冰融化后里面的酒精就会流出来,让白磷暴露在空气中,你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你不要太过分!” 埃斯蒙德站起身挡住探长看向妹妹的视线,愤怒道:“有什么证据你就拿出来!什么都没有就想污蔑我们的清白,你和你的上司就等着我的律师函吧!” “有没有证据,去地下室搜搜就知道了。你真以为你的同伙能把所有痕迹都打扫干净吗?” 探长也站起身,毫不退让道:“你自己吸引管家的注意力,让你的妹妹设下这一切时有没有没想过,要是你们真炸死了人,她也会跟着你一起上绞刑架?!” 埃斯蒙德似是立刻就要反驳什么,但在出口时忍住了,只忍耐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那自私又愚蠢的‘恶作剧’,已经有超过五人病倒了!” 布朗探长把一片小玻璃片扔到桌上,依然紧盯着斯通小姐的方向。 “白磷燃烧后散发的气体有毒,你们在使用前都没想过后果吗!” 玻璃落到桌面的“叮当”声让斯通小姐崩溃了。 她突然站起身,一把拽住兄长的手臂:“有毒……怎么会有毒?” 在看清兄长的脸色后,少女脸上的震惊逐渐转为绝望,捂着脸啜泣起来。 “对不起……我、我……是我的错……”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道,“我没想到……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不!都是我做的,跟塞莱斯汀没有关系!” 埃斯蒙德抱住妹妹,说辞对比半分钟前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那东西是我做的,也是我扔到酒窖里的。”青年抿起唇,双眼紧盯着桌子后的布朗探长,“我认罪,也愿意给那些人补偿。但你必须发誓,不能损坏塞莱斯汀的名誉。” 布朗探长没有应声。一时间,整间房里只有斯通小姐压抑的啜泣声。 “坐吧。”最后,探长率先坐下,重新拿起笔,“说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埃斯蒙德半抱着妹妹的肩膀坐下,轻声安慰了几句才抬头看向布朗探长,眼神有些复杂。 他反复张了张嘴,却过了好久才说出第一句话。 “……这一切的起因,是一封信……”埃斯蒙德握着妹妹的肩头,艰难道,“今年……不,应该算是去年了,祖父收到了一封信,说我们的姑母——也就是男爵夫人其实是被吓疯的。而且我们的姑父,希尔科罗男爵为了加重她的病情,一直给她喂食过量的药物……” “其实这点我们之前也有怀疑。知道姑母病了后,祖父便来过黑卡尔庄园要求带走姑母,可那个混球不但不放人还出言嘲讽,把祖父气病了!” 青年气得胸腔起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祖父虽然被他气倒,但还是察觉到姑母的状态不对劲。”他继续道,“祖父当时是带着医生一起来的,肯尼·泰勒医生,他是个很好的医生,就是他稳定住祖父的病,我们都很信任他。可那个混球,根本不让医生检查姑母的药!” “那时候我们就觉得是药有问题!但姑母毕竟已经出嫁很久了,更该死的是那混球还有爵位,他不放人,我们根本无法把人带走……我们尝试联系爱德华,却只得到他离家出走的消息……” 埃斯蒙德的声音一开始还很激动,说到后面却陡然落下。 “我们……恨过他。”他咬牙道,“他是玛丽姑妈最亲近的人,却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顾地离家出走,我们恨他的胆小懦弱……所以之后也没指望他,更没有去南陆找他。” 闻言,斯通小姐忍不住再次抽泣起来。 “……可那封信上说,打扫的佣人总是听到姑母在发疯时呼喊类似‘爱德华’或是‘爱迪’的音节……”他沉默片刻,继续道,“有一次,那人还听到姑母大声喊了一句‘爱德华在地下,他们要把他埋到酒窖’……但也只有那一次,那人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闻言,布朗探长的身体不由前倾:“所以,你们就认为爱德华·福里斯特被杀了,还被埋在自家的酒窖里?这是否有些过于草率?” 埃斯蒙德的脸色非常不好,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当然,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这个消息。这太荒唐了!爱德华可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就算他再是个混蛋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握成拳,“可当我托朋友去南陆寻找他的踪迹时,却不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后来我自己也去了趟南陆。你该知道,南陆虽大,但从马黎去南陆的路线就那么固定几个,所有港口我都去了!我翻遍了近三年的出入境记录,可什么都没有!” 青年的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粗重。 “我……花了半年时间,拿着他的照片,把马黎在南陆的殖民地都走了一遍,可什么都没有……哈哈,艾略特那个傻子,他收到的信无一例外,都是从那些地方寄来的啊……”埃斯蒙德深呼吸了数次,这才睁着通红的双眼看向桌对面的探长,“你告诉我,除了‘爱德华从没来过南陆’这个理由,还能是什么?” ………… 其实,也会有其他可能性。 比如爱德华·福里斯特确实厌倦了家里的生活,想要与过去一刀两断,所以才乔装打扮来到南陆,一直以假名示人。 斯通兄妹站在亲人的角度上可能无法做到完全理智看待这件事。 比起相信自己的表兄弟是一个冷血到连母亲都不顾的混球,他们也许更愿意相信疯子的呓语。 看着面前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兄妹,布朗探长没有多说什么,只继续他的问询:“所以,你们决定炸了酒窖。就是为了验证那个‘报信人’说得是否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赔一个酒窖而已,我还是赔得起的。”埃斯蒙德高傲地仰起头,“但如果那是真的,我们不但有机会给爱德华报仇,还能把玛丽姑妈接走。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赌局。” 足够自信,也足够自大……真是个大胆的赌徒。 布朗探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这个自大的家伙回想起之前的对话、惭愧地撇开视线才收回目光。 “接下来说说你们的内应吧……”探长头也不抬地记录着,根本不等青年出声狡辩便打断他,“行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是奥德茨太太。现在请她过来一趟。” 斯通兄妹都没动,站在门口看守的警员应了声,很快开门出去了。 “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没必要再牵扯别人!” 埃斯蒙德见警员要走,立刻就打算起身阻拦。 “现在是谁炸了酒窖已经无所谓了,先生!” 布朗探长的声音及时制止他的动作,扬声道:“在你们看到那具干尸的时候就被耍了,那是希尔科罗男爵给你和斯通小姐精心准备的陷阱!” 埃斯蒙德不可置信地转身:“什、什么?” “我们现在的调查重点在是谁杀了男爵阁下。至于你炸了酒窖的事,鉴于庄园主人已死,你可以在之后和继承庄园的人商议,我不负责这方面的事宜。”探长用笔尖敲了两下本子,“现在请坐下,回忆一下你们昨晚看到干尸后又做了什么。” “我们……就直接回去了……” 埃斯蒙德还没从那句“陷阱”里回过神,话说得有些断断续续:“当时我们以为那是爱德华的尸体,我和塞莉当然也没有胃口用餐,直接回房了。” “那是几点?” “八点半,也许是八点四十五?总之不到九点。”埃斯蒙德与妹妹确认了下时间,这才答道,“我先去了塞莉的房间里说了会话,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你们没有吃晚餐?” “我们谢绝了。”他答道,“昨晚实在没胃口。” “清晨之前,你们再没离开自己的房间?” “是的,直到早上听到有人尖叫,我们都在自己的房间。” “晚上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我只听到窗外的风很大。” 说罢,埃斯蒙德看向自己的妹妹。 “我……我昨天睡的不好。哥哥走了后我还是觉得很伤心,一直趴在床上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塞莱斯汀用手帕擦着眼睛,小声道,“半夜我醒过一次,看到门缝下透出了一点光,可能是煤气灯的光,一直在晃动……好像有人在外面来回走动……” 庄园二楼是主人和客人的寝室,夜晚仆人很少到这一层。 准确地说,东边的部分是主人的寝室,西边的部分是客房,中间有一条五米左右的回廊隔开。 两边分别都设有楼梯,西边的被称为主梯,而东边的则称为内梯。 居住在东边还是西边由居住者的身份而定。 比如小弗鲁门先生,即使他的身份在所有人中最高,也只能居住在最靠近中央回廊东侧第一间的贵宾房。 而作为男爵夫人的侄女,斯通小姐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西侧,就在男爵寝室的斜对面,也是最靠近内梯的一间房。 布朗探长闻言精神一振:“那是什么时候?” “十点五十分。我当时看了眼表,所以记得很清楚。”塞莱斯汀肯定道,“那道光没过多久就慢慢变暗,大概是那人下楼了……但没过多久,我快睡着时它又出现了。这次那道光快速来回闪了下便再次消失,之后就没有其他动静……” 斯通小姐越说越后怕,一张小脸变得惨白:“我以为……那是巡夜的仆人。可今天看到……的尸体后,我又回想了一下,感觉不太像……巡夜的仆人应该不会走那么快吧?” 这个时间,倒是和多弗爵士所说的时间吻合……但他没提过送信的车夫曾去而复返,也可能第二次上楼的就是凶手。 可惜斯通小姐当时没开门……不不,是幸好她没开门!要是开门后遇到的真是正在徘徊的凶手,这位柔弱的小姐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布朗探长这样想着,却没有把这个可怕的猜想说出来。 事情已经发生,还是不要让这位可怜的姑娘承受额外的惊吓比较好。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警员率先踏进房间。 “布朗探长,奥德茨太太到了。” 为您提供大神 恒矢 的《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最快更新 斯通兄妹的证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奥德茨太太的证词 015 女管家奥德茨太太是位严肃的老者。 她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但腰背依旧笔直,始终微仰着头,这样的气质让她比同龄人显得更精神。 她随着小警员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屋中央的斯通兄妹。 看清他们眼中的愧疚,那双锋利的眼眸里划过一抹了然,继而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布朗探长有种预感,这场问询会十分顺利。 果然,他才刚问一句,对方就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 “自从夫人买下这座庄园,我就来到这里为她工作。最开始是□□德华少爷的保姆,后来一步步成为女管家,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即使站在被审讯的一边,奥德茨太太依旧不卑不亢道,“夫人是位可敬的雇主,黑卡尔庄园所有人都以有这样的主人为豪。” 她这样的语气让布朗探长感到一丝丝违和,不由打断道:“……男爵阁下呢?” 年老的女管家眼眸闪了下,嘴角下撇。 “男爵阁下……是位称职的男主人。他会定时付清庄园的日常开销,只是过去他在庄园的时间比较少。”她补充道。 女管家对两位主人的态度泾渭分明,探长也没再说什么,抬手示意她继续。 “爱德华少爷是在三年前离开的。那时候只差一周就到创世节了,他离开得很突然,我们都很惊讶。” “一开始我们猜测他是去了斯通家过创世节——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少爷和男爵阁下吵架后就会去外祖家短住一个月。但这次不一样,他居然再也没回来。后来男爵阁下才说他已经去南陆了……” 奥德茨太太的唇线绷得很紧,顿了顿才继续道:“那一年的创世节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爱德华少爷走了,夫人疯了,男爵阁下也因此在工作上发生失误,辞去了在庞纳的工作,开始常住在庄园内……” 布朗探长:“男爵夫人是什么时候病的?” “具体时间我并不知道……那年我的侄女即将生产,她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所以我很早就跟夫人请了一个半月的假去看护她……可谁能料到,回来后一切都变了。”似是回忆起那段糟糕的往事,女管家的声音都带上疲惫,“最开始男爵阁下根本不让任何人进入夫人的房间,甚至把钥匙收走……但房间总要有人收拾,渐渐就没那么严格了。只要雷纳德在场,家事女仆就能进去收拾房间。” “我借机看望过几次夫人,也试着与她交谈……但她对我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她摇摇头,无奈道:“后来我又遇到几次她……发病的样子,就像刚刚那样,有时更激烈一些。就算我原本不信,在那之后也只能信了。” 探长:“你没尝试过联系爱德华·福里斯特吗?” “哦,当然!爱德华少爷虽然走了,但一直跟艾略特少爷有通信。”奥德茨太太那平板无波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我一开始请求艾略特少爷写信问问,希望爱德华少爷能回来,可回信只有短短一句拒绝……我不甘心,便记下那个地址,趁休假时跑到邮局自己寄了封信。可您看,我到现在都没收到一封回信。” 她又看向坐在一边的埃斯蒙德:“我给斯通家写信时也提到了这个,并把那个地址抄了上去……” “……我也去了那个地址,拜访了屋主,却发现爱德华根本没来过那里。”埃斯蒙德接着她的话道。 “后来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爱德华少爷是我带大的,我很了解他,他是个那么善良心软的孩子,而且很爱他的母亲。他要是知道夫人病成这样,就算再不想见到男爵阁下也一定会回来看看!” 探长第一次从那双苍老的眼中看到急迫,也看出这位老妇人对男爵夫人以及爱德华·福里斯特有很深的感情。 “后来,大概是一年前的年末吧,我听到女仆们在私下议论夫人的病情。” “我本是想出声制止,背后议论主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但我突然听到其中一名女仆提到夫人发病时的喊声不太对。” “‘她在喊爱迪’,我听到那个年轻姑娘肯定道,‘夫人在喊爱德华少爷的名字,不止一次!’” “后来我也注意到了,原本我以为那是无意义的喊声,但仔细听,确实有几次是在喊爱德华少爷的名字。” “一开始,我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母亲对孩子的爱就是这样深入骨髓,就算失去理智也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奥德茨太太声音开始发抖:“可后来……后来……我听到了另一句话……” 坐在她身边的斯通小姐握住她的手,这才让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停住颤抖。 “……那一天,我像平时那样,趁家事女仆收拾房间时进去看望夫人……”奥德茨太太深吸一口气,平复好情绪才继续道,“我照常在夫人床边汇报最近发生的事,就像她没生病那样……其他人对此都不理解,我看得出雷纳德总是对我嗤之以鼻,但我还是坚持这么做……” “可当我说到‘爱德华少爷在南陆很好,他最近给艾略特少爷回了信’时,夫人那双混沌的眼睛突然动了。” “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惊喜!我以为夫人这是要好了,毕竟之前不管我怎么说,那双眼睛都只会盯着天花板,根本没有焦距……可这次她看向了我,她对我的话有反应!” “可下一秒,我就知道我错了。” “夫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气很大,我甚至怀疑她会把我的手腕捏碎……”女管家交叠的双手动了动,悲伤地闭上眼,“然后便是发病时的喊叫声……” “雷纳德见状脸色都变了,立刻把我赶了出去。” “被推出房门前,我清晰听到夫人声嘶力竭地喊着爱德华少爷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虽然变了调,但我还是能听清。” “可这一次,房门关闭前我听到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句子……” “她说,‘爱德华在地下,他们要把他埋到酒窖’……”奥德茨太太睁着眼,缓缓抬头看向探长,“您能知道当时我有多震惊吗?我甚至以为是我出现了幻听……可当第二天,雷纳德通知我那个家事女仆已经辞职回家后我便知道,我听到的都是真的……” 布朗探长按住笔记本的边缘,视线不禁瞥向卧室的方向。 雷纳德……这位男管家真不愧是男爵的心腹,知道的东西比他们预料得多太多了。 但现在人还昏迷着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这家伙的生命力能旺盛一点,千万别跟着自己的主人一起去见了父神。 “他最开始怀疑我也听到了。但我表现得很镇定,让他相信我什么都没听清。可事实上我听得很清楚,我还没老到听不清词句的程度……而酒窖正好在三年前翻新过,一切都对上了!” “我耐心等了几天,等他们彻底放下警惕。我让一名休假的女仆替我往城里的邮局投了一封信。” 之后的故事便与斯通兄妹的证词对上了。 斯通老先生本就对女儿的病抱有怀疑,得知这点后立刻让孙子埃斯蒙德前往南陆调查外孙爱德华的行踪。 一通调查下来却发现外孙疑似没去过南陆,结合奥德茨太太的信,这才得出爱德华已死的猜测。 爱德华·福里斯特是否真的遇害,没看到尸体前布朗探长不会妄下定论。 但如果真按照斯通兄妹的猜测,爱德华被害,男爵夫人恰好目击凶手将尸体埋进酒窖,那很多事就变得合理了。 除此之外,布朗探长还有另一个猜测。 假设爱德华侥幸还活着,在得知父亲给自己深爱的母亲长期服用鸦片酊导致其精神失常后,他会不会回来复仇? 他是黑卡尔庄园的小主人,是男爵的继承人,又为人和善、讨人喜欢……布朗探长相信,这座庄园里愿意袒护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比如眼前这位,掌控着整个庄园的女仆、饮食和清洁,地位仅次于男管家的女管家奥德茨太太。 她既是男爵夫人的心腹,又曾是爱德华·福里斯特的保姆,不管是出于职责还是私人感情,她都会站在爱德华那边。 而以她的职权,想要悄悄在庄园里藏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布朗探长收回思绪,继续把心思放到男爵之死上。 关于昨晚的谋杀,奥德茨太太能说出的线索便不多了。 女管家房在地下一层,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男管家房的斜对面,想要听到二层主人和客人们的动静几乎不可能。 见没有其他要问的,奥德茨太太便打算起身离开。 毕竟现在男管家倒下,她的工作也随之变多了,根本抽不开身。 “啊……稍等一下,奥德茨太太。” 布朗探长突然叫住她:“最后一个问题,您知道昨晚男爵阁下都吃了什么吗?” 奥德茨太太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回道:“昨晚送到宾客房中的食物应该是一样的。牡蛎汤,鸽子派,烤鹅肉还有一些牛肉布丁……原本还该有创世节布丁,但您知道,那只有人多的时候吃起来才有趣。” 布朗探长理解地颔首,手上不停,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就这些吗?” “就这些……哦对,还有饮品。我让厨房女仆把红酒都换成了白兰地,只是希望先生和女士们能睡个好觉。另外,罗兰人有一点自己的小癖好,他们喜欢在创世节到来前喝一杯羊奶,厨房的乔治亚娜应该为罗兰客人们都准备了一杯。” “这很贴心。”布朗探长对她点点头,“您可以去忙了。” 为您提供大神 恒矢 的《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最快更新 奥德茨太太的证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艾略特和理查夫妇的证词 016 奥德茨太太离开了,可斯通兄妹还没走。 埃斯蒙德从刚才就一直没说话,仿佛在思索什么,此时才苍白着脸抬起头。 “你之前说……我们被耍了……”他咽了口唾液,艰涩道,“是不是那家伙,其实早就知道奥德茨太太给我们送了信,所以才故意在酒窖里藏了一具不相干的干尸,就等着我们发现它……” 布朗探长还在整理自己的笔记,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杀了人,埋尸时被发现后除了控制住目击者,一定会换个地方埋。”看着青年愈发涨红的脸,探长难得好心劝道,“不要想太多,这些等雷纳德醒了就都清楚了。” 艾略特在门外等了许久,其间奥德茨太太都进出一遍了,他却还在外面守着。 见到斯通兄妹出来,他立刻迎上前:“怎么样……塞、塞莱斯汀?你们这是怎么了?” 埃斯蒙德现在没心情跟他说话,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妹妹离开了,只留下有些愣神的艾略特。 “进来吧,福里斯特先生。” 听到探长在叫他,艾略特也顾不得疑惑,简单整理一下衣襟便走了进去。 与其他那些怀着秘密和目的的人不同,艾略特实在是个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青年。 布朗探长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乖巧得像皇家花园饲养的小鹿,温顺又无辜。 好审的同时,探长也没从他身上获得任何有用的线索。 艾略特是个健康的年轻人,同时酒量也小到惊人。 睡前喝了一杯白兰地,他便睡得昏天黑地。别说晚上注意到什么,他可能是今早庄园里最后一个醒的。 而他来黑卡尔庄园的理由也十分简单明了——学校放假,寝室关闭,来和伯父过创世节。 多么无聊而真实的理由,布朗探长想深挖点什么都无处下铲。 唯一有用的,大概就是他与爱德华·福里斯特之间的通信了。 但人家直接把信的原件拿出来,布朗探长也没法说什么,只能一封封看起来。 “…………” “……那个,探长先生……”布朗探长细读信件时,对面的医学生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埃斯蒙德……说的是真的吗?这些信不是爱德华写的,而是伯父伪造的?” 对此布朗探长也不敢肯定,只能道:“这还需要做笔迹鉴定。” 年轻的医学生小小“哦”了声,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你怎么看这些信?”布朗探长拿起一沓信纸,在半空挥了挥,“按理说你该很了解你的堂兄,这些年你从没感觉哪里不对劲吗?” 一瞬间,艾略特的脸色变得很精彩。 有羞愧、有震惊,也有恐惧……许多复杂的情感杂糅在一起,实在让人无法一一分辨清楚。 “我……我真的没发现任何问题……”他突然双手捂住脸,剧烈喘息着,“如果、如果它们都是假的……那、那爱德华他……” “我们现在还没找到他的尸体,”探长实事求是道,“他也许还活着。” 这样的安慰显然没太大效果。 艾略特保持着上身蜷缩的动作,独自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他抹了把脸,“您继续吧。” 布朗探长看着他充满血丝的双眼,突然话锋一转:“您是在皇家医学院就读是吗?现在几年级了?” 艾略特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愣了会才回道:“三、三年级。” 探长点点头:“那您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艾略特倒是早就想过,毫不犹豫道:“我想回家乡开个医馆。” 布朗探长显然有些惊讶:“您不想留在马黎?” “马黎是个好地方,我也很喜欢我的老师和同学……可我还是想回去。”年轻的医学生有些羞涩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但说实话,我认为这里不适合我……” 这点布朗探长也深表理解:“这么说也是。我之前也调到庞纳工作过一段时间,虽然薪资是高不少,但还是不舒服。不管多繁华,还是自己的家乡好。” 艾略特的双眼瞬间亮起来,仿佛这话说进他的心坎,当即点头表示赞同:“就是这样!我真的很想念我母亲做的鲑鱼酱,虽然有菜谱,可别人做的总是差了点什么……” 布朗探长听着桌对面的年轻人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家乡菜,视线不由又落到手里的信上。 金钱和权力拥有魔力。 有人因此摆脱泥沼,却也能把淳朴善良之人变成魔鬼……布朗探长从来不怀疑这点。 他不能确定艾略特的天性是否就是如此天真无害,但他知道,如果爱德华·福里斯特不在了,那他就是希尔科罗男爵最近的血亲。 按照马黎的继承法,除王室血脉,女性后代只能继承财产而不能继承爵位……如果运作得当,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希尔科罗男爵。 如此诱人的条件摆在这里,他还会想成为一个罗兰的乡下医师吗? 布朗探长又问了几个问题,但艾略特对晚宴的描述和其他人的证词完全吻合,实在没什么好问的,探长只能让他离开。 “对了,我听说罗兰人在创世节前夜都要喝羊奶。”他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昨天的饮品只有白兰地吗?” 闻言,年轻医学生的脸又涨红了一些。 “不、不……那是已婚人士才要守的规矩……”他有些羞窘地解释道,“这项传统主要是为了求子……我还没结婚,当然不需要那个……” *** 爱害羞的医学生离开了。布朗探长翻了翻记着人名的笔记本,发现宾客中只剩下三人还未经过问询。 罗兰的商人理查夫妇,以及女教师贝琳达·帕斯特尔。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小弗鲁门先生要调查那位柔弱的女教师,布朗探长还是觉得她的作案可能不大。 而且对方现在是确确实实病倒了,就算真是凶手也逃不掉。不如放到最后,最好等小弗鲁门先生的调查结果出来再去……当然,估计也拖不到那时候。 在心中调侃了下自己,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再次让小警员去二楼请理查夫妇。 霍尔丹·理查是个与男爵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体型倒是没男爵那么壮硕,却也有了发福的迹象。 与这个年龄的其他男人一样,他的发顶已经不再繁茂,唇上的胡须却被打理得很好……好吧,大概是因为今早没有心情打理,现在那两撇小胡子有些凌乱。 理查夫人则是从进屋时就红着眼睛,一直拿手帕点眼角,可脸上的妆容和衣着十分得体,显然是刚刚特地收拾过。 他们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探长的问题。 但也同样的,他们身上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您可能听说过,最近因为那什么动物保护运动,各地的皮毛生意都变差了……”理查先生搓着手,脸色窘迫道,“我跟男爵阁下过去有些交集,就想让他帮我看看,能不能疏通一下新大陆那边的关系……” 随着皮毛贸易的兴起,大量野生动物遭到围捕,被做成衣服、毛毯等日常用品或装饰品,大受上流阶级的欢迎。 可随着无休止的猎杀,人们发现很多动物已经处于灭绝的边缘,甚至已经灭绝。 从几十年前起,动物学家们便开始呼吁政府保护野生动物。但因为皮毛生意的油水实在太足,不管是商界还是政府都直接无视了他们。 直到几年前,一位动物学家经过实地考察,得出过度猎杀狼会导致野兔泛滥、继而使草场大面积消失的结论,人们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同年,一名记者在新大陆拍下一张牛骨堆成山的照片,其高度足有五六人高。这张照片一经发表,很快引起各界的热议。 其带来的震撼终于撬动了部分人的良心,催生出自发的动物保护组织。 经过这些人的运作,各个政府终于正视了这个问题。 马黎政府的行动最快,去年开始便着手修订动物保护法,想来其他国家也不会太落后。 这对理查先生这样的皮毛商人来说着实是个危险的信号。 虽然具体的法律条文还没出来,但他必须给自己找条后路了。 布朗探长也在报纸上看到过相关报道,认为他的理由也算合理。 夫妇二人对昨晚宴席的描述与其他人没有区别。 他们在干尸被发现后就直接回房了。且他们的房间在二楼的最东侧,距离男爵的房间最远,更别说晚上会听到什么声音。 布朗探长只能另辟蹊径,询问起与男爵有关的事。 “你们既然是男爵阁下的朋友,应该很了解他吧?”探长问道,“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吗?”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理查先生交握的手指收紧了一瞬,视线开始飘移。 “仇、仇人?”理查夫人面露迷茫,眼睛都睁大了,“没、没有吧……他是个不错的人,对所有人都很和善,我实在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人想要他的命……” 她柔柔的目光望向丈夫,后者立刻附和:“对、对……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显然隐瞒了些什么,布朗探长已经打算等会儿留他单独谈话了,现在却还是继续问道:“你们见过他的儿子,爱德华·福里斯特吗?” “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理查先生似是松了口气,跟着新话题继续道,“还很聪明,靠自己考上了庞纳学院的法律系。” 探长:“但他跟他父亲有矛盾?” “啊……是的。” 理查先生叹口气,有些无奈道:“福里斯特总想让他跟自己一样进入议会,可爱德华虽然看起来温顺,却是个有主见的。他想和他的同学在庞纳开一家律师事务所,这把男爵阁下气得不轻。” “上次见面我们还看到了呢,我当时以为男爵阁下都要动手打人了。”理查夫人依偎在丈夫身边,补充道,“不得不说,他生气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看来男爵父子间的矛盾确实很大……但这样的矛盾也不足以让男爵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探长在心中打了个问号,继续问道:“那你们见过男爵夫人吗?” “当然见过!我还参加过他们的婚礼呢。”理查先生道,“那真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当年斯通家还是斯通老先生当家,男爵夫人又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一场婚礼的花费都能在庞纳买个公寓了……” 说着他又叹息一声:“可谁能想到,之后会变成那样……福里斯特有了爵位,而斯通家却没落了。” 夫妻双方的家境突然颠倒,一般人可都接受不了。 再看看斯通兄妹对自己姑父的态度……这对夫妇的关系可能与旁人猜测的不太一样。 “他们夫妻的关系好吗?”布朗探长突然问道。 “噢,当然!男爵夫人是那种很传统的女人,很传统的妻子,她一直尽心尽力地经营自己的家庭。”理查先生挺起胸脯,肯定道,“福里斯特也很尊重他的妻子,他们可是一对模范夫妇。” 之前理查夫妇一直没有出房间,自然不知道男爵夫人的“特效药”是什么。 否则就算理查先生脸皮再厚,估计也说不出“模范夫妇”这种评论。 布朗探长在心中摇头,继续问道:“这个问题其实不该问你们……但我想,也许你们知道希尔科罗男爵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我记得是他在南陆立了战功,还救了国王的一个亲戚,是个伯爵还是侯爵来着?”理查夫人愣了愣,继而莫名道,“我以为大家都知道,这事当年还上过报纸呢……” 与妻子的反应不同,理查先生的身体明显顿了下。 他的眼神又如之前那样游移起来,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模样。 布朗探长实在受不了他这幅墨迹的样子,直接起身把理查夫人请了出去:“请您先回房间休息,我与您的丈夫单独谈谈。” 理查夫人显然不太情愿,却还是在警员的劝说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再次被关上,屋中只剩下布朗探长和理查先生两人。 室内不算暖和,可理查先生的脑门却开始冒汗。 静谧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终于擦了把额头,抖着声音开口。 “我……我确实知道、福里斯特有仇家,恨不得把他置于死地的仇人……”他不安地搓动双手,又强调道,“我告诉你,可你不能告诉别人,这事关福里斯特的声誉!” 布朗探长凝视着他,却没有给出相应的承诺:“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我必须警告你,先生,如果因此没能尽快找到凶手,你的生命安全一样得不到保证。” 理查先生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他焦躁地揉搓着手指,一番激烈挣扎后,还是选择牺牲老友的名誉。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体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得了,应该是福里斯特刚授封男爵后的几个月……有一次我们一起喝酒,喝醉后他向我透露了他授封男爵的真实原因……” “不是因为战功,也不是因为救了什么贵族……那都是上面为他找的借口。”理查先生咽了口唾液,良久才吐出答案。 “是矿脉……他们的小队在边境巡逻时发现了结晶矿,怀疑帕亚纳什地下有大型矿脉……”他颤抖道,“可当时他们的长官——泰特斯准将压下了这个消息,不允许他上报……” “福里斯特知道为什么……因为泰特斯将军与当地人相处得很好,传闻还和首长的女儿好上了……他知道如果‘帕亚纳什有结晶矿’这件事被外界知道,一定会引发战争……” “但那可是结晶矿脉啊,比金子还珍贵的结晶矿,没有国家不想要那宝贝……要是上报给马黎政府绝对是大功一件……而且南陆的边境很久没打仗了,他看不到晋升空间,帕亚纳什又是那么弱小的一个国家……不,他们甚至不算一个国家,只是一个部落……” 咣当———— 布朗探长猛地站起身,连带着身后的椅子都翻倒在地。 “帕亚纳什之战,是他挑起来的?!” 根本无暇扶起身后的椅子,探长三步并成两边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厉声道:“那后面的大屠杀呢?也跟他有关吗?!” “不、我不知道……” 理查先生被他的怒容吓得浑身发抖,两只手不停摆动:“我只知道是他最先把矿脉的消息传回马黎,政府官员赶到当地后泰特斯将军被当场免职,后来……战争就爆发了……” 为您提供大神 恒矢 的《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最快更新 艾略特和理查夫妇的证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神之心脏 017 马黎王国并非自古便强大。 它是一个游离在旧大陆外围的岛国,起初文明水平并不发达,也曾数次被来自大陆的强大民族征服过。 当然,独特的地理环境也有相应的好处——相比起反复被战火洗礼的大陆,马黎岛上的政权相对平稳。 但不论人们愿不愿意,时代的齿轮都在往前走。 随着人口增多,人们生活水平的进步,“能源”被推上了历史舞台。 三百年前,因为无节制的伐木,马黎境内的木材资源开始枯竭,一度陷入能源危机。 然而承蒙父神眷顾,马黎本土竟发现了大量地表煤。又过了不久,人们开始使用焦炭炼钢,大大提高钢铁产能。 为了解决矿井的排水问题,工匠们制造出了蒸汽机,开始往大地深处进发。 终于在几十年前,人们在一处煤矿中发现一种罕见的伴生资源。 「迪雅卡尔」——意为“神之心脏”,也是大众口中的“结晶矿”。 同体积的结晶矿可以产生比煤炭多数十倍的热能,十分稳定耐烧,也不会产生有害气体。 因此,数十年来结晶矿依然被人们称作“最完美的燃料”。 因为结晶矿的出现,马黎王国内再次掀起一场技术革命。 蒸汽机迅速改良,冶铁业飞速发展,各种钢铁铸成的巨兽从工厂中诞生。 只有一点并不尽如人意——这样完美的燃料,产量比需求少太多了。 可依靠机械革命强大起来的马黎王国已然远远领先其他国家。 马黎的军队踏遍世界各地,殖民地遍布各个大陆,扩张市场的同时也在寻找那些“遗落”在其他地方的“心脏”。 马黎政府最知道结晶矿的重要性。因此,只要发现一处有疑似矿脉的痕迹,不论多少,都会被收入囊中……那个名为“帕亚纳什”的南陆部落自然也不会例外。 一般来说,布朗探长这种一生都没踏出过马黎本土的马黎人是不会知道这个地名的。 如果能让他记住,只能说明那里发生过十分严重的事件。 因为武器差距太大,一般的原住民在领略到枪和炸药的威力后都会直接投降。毕竟被殖民总比灭族好。 可帕亚纳什不同,这个部落拥有自己独特的信仰。 他们信仰诞生于远古的巨鸟勒路禾,而其中最有名的故事便是勒路禾救世说。 在他们的传说中,五彩巨鸟勒路禾为人类挡住天罚,被雷电劈成了碎片。 而结晶矿「迪雅卡尔」虽然通身漆黑,但在太阳的照射下会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帕亚纳什人坚持认为结晶矿是勒路禾的遗骸,是他们的圣物,断然拒绝了马黎政府的请求。 谁也不知道当时派去负责沟通的官员做了什么,结果便是双方起了激烈的口角。 而就在此时,一名路过当地、试图调停双方矛盾的圣教传教士被害了。 一把刻有巨鸟勒路禾图腾的匕首插进他的脖子,等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凉透。 这个传教士的死成为一切的导火索。消息传回马黎,当时的国王□□里克一世闻之震怒,直接下达了攻打帕亚纳什的命令。 可因为每一个帕亚纳什人都在的顽强抵抗,一场战争打成了屠杀,整个部落就此消失。 当时被派过去的战地记者目睹了整个过程,回国后深感良心不安,冒险写下了一篇有关这场战争的报道。 报道和照片一经流传,马黎国内的舆论瞬间翻转,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政府,批判他们的不人道行为。 尽管也有人认为政府做得没错,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段时间不管是王室还是内阁的威信都跌到了谷底。 最后迫于压力,内阁推出几人进行惩处,这件事便算不了了之了。 布朗探长年轻时也听说过这件事,当时他还加入过游行的队伍。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后自己经办的一场谋杀案还能跟那件惨剧扯上关系。 将飘远的思绪扯回来,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你不会是想说,有可能是帕亚纳什人回来寻仇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理查先生使劲摇头,“南陆人与我们的肤色都不一样,一眼都能看出来,不可能是他们……” 不等布朗探长松口气,他又继续道:“我有想过……会不会是泰特斯将军,或是他的后人……因为那场战争太过惨烈,马黎政府不得不推出来几个进行惩处,泰特斯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布朗探长不知道后续,只觉得大受震撼:“这位将军,不是在打仗前就被罢免了吗?” 理查先生干笑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得罪了政府的将军,他的下场在开局便已注定。 对理查夫妇的询问就此结束。 在探长的默许下,理查先生起身离开。 探长呆呆在原地站了会儿,沉沉呼出一口气,转身绕回桌子的另一边。 低头看着桌面上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他突然有种迷茫的感觉。 如他所愿,更多线索出现了,也让他更加靠近希尔科罗男爵本人。 可越是了解,一个阴暗的想法便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这样的人,也许死了才是最好的…… 下一秒他便猛地回过神,晃晃脑袋,赶紧把这句话从脑中甩出去。 “叩叩——哎呀,希望没打扰到你。” 门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布朗探长听到就瞬间感到心累。 抬头看去,果然,小弗鲁门先生单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里拄着根华丽的手杖,正歪头笑看着他。 而他的下属警员一脸无奈地站在后面,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努力拦过。 “我刚刚看到理查先生了。看他的表情,你应该查出不少东西。” 金发的年轻人根本不需要别人邀请,径自走进房间,顺脚一踢房门,把小警员和自己的男仆都挡到门外,这才在房间最中间的椅子落座。 “怎么样,是不是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这种自来熟的态度……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个真正的马黎贵族,布朗探长一定会觉得他是个轻浮的罗兰人。 “这点请恕我无可奉告。”他的语气不太好,“现在还没抓到凶手,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尽量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小弗鲁门先生眨眨眼:“我只是想来帮忙。” 探长刚想回句“你不捣乱就是最大的帮忙”,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一件事还真可以问他。 “您……知道一位名叫泰特斯的将军吗?”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试试,“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曾在南陆驻守过……” 一说出时间,布朗探长就有些懊悔自己真是糊涂了。 眼前的年轻人还不满十八岁,那件事发生时他才几岁?怎么可能听说过…… “啊,你是说帕亚纳什那件事。” 出乎意料地,对面的年轻人非常准确地报出了地名,又有些好笑地看向探长:“我知道这个,你好像很惊讶?”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耸了下肩:“没什么可惊讶的。我父亲曾多次说过这件事,他对整件事,从开始到处理结果都很不满,还给那位泰特斯将军说过情——既然他已经为渎职付出了代价,就不应该再承受不属于他的罪责……不但是我父亲,当时很多人都给他求情,所以政府只关了他一个月就把人放了。” 布朗探长精神一振:“那他……” “他死了。” 小弗鲁门先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是自杀,就吊死在他租住的房间里。” 布朗探长激动的表情瞬间凝滞在脸上,继而双肩塌下。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一句,又不可置信道,“那他的后代呢?他有没有亲戚……” 在他希冀的眼神中,小弗鲁门先生残忍地摇了摇头:“桑伯恩·泰特斯终身未婚,更没有后代。被捕前他的财产已经全部抄没,死后只留下一些欠款,这样的情况就算有亲戚也不会站出来……” 年轻人似是想到什么,又冷笑一声:“没有遗产,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医师看不下去,出钱把人葬到了公墓。” 怎么会这样……真正的结局居然是这样…… 布朗探长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泰特斯将军没有后代,那……还会有人为他的事鸣不平吗? 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小弗鲁门先生突然抬起手杖,用末端敲敲桌面。 这轻佻又无礼的行为自然惹来探长的一记瞪视,但金发的年轻人才不怕这些,反而向他露出一个笑。 “我也希望所有坏人能得到惩处,所有好人能够善终。但事实证明,大部分时候,我们不能完全依靠吾主进行裁决。”他用手背支起下巴,音调是难得的缓和,“比起心存良善之人,恶人做事从没有底线。所以在通常情况下,他们反而是占优势的一方。” 布朗探长想说什么,却被年轻人抬手制止。 “正因为正义难以伸张,你们才会出现。” 小弗鲁门先生敛下笑容,抬眼与桌对面的探长对视,郑重道:“尽管艰难,但我还是相信你们……我也相信困难都是暂时的。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线索只会越来越多,拖的时间越长,慌的只可能是心虚之人。” 布朗探长愣了愣,忽而意识到这小子居然是在安慰自己。 他此时心情很难说清…… 就好像他那个天天在泥坑里打滚的小儿子突然不调皮了,还会主动给他倒茶……居然有点感动。 可惜温馨时刻没持续多久,对面的“天使”微微一笑,转而露出“恶魔”的嘴脸。 “当然,要是连这么个案子都破不了,我也要考虑一下你们的薪酬是否合理了。”他笑呵呵道,“毕竟你懂的,吾主不需要生锈的剑,马黎政府也从来不养闲人。” ……………… 啊呸! 他这种贵族少爷才是闲人!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这个新年办公的劳模! *** 理查先生步履匆匆地回到二楼。 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就发现房门开着一条缝,理查夫人正露出半个脑袋往外张望。 理查先生赶紧把夫人推进屋:“你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什么时候回来。”理查夫人在丈夫胸口捶了下,“你们单独谈了什么?神神秘秘的,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啊!” 理查夫人的呼吸忽地急促起来,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不少。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叫贝琳达的小骚|货了?我就知道!上次也是,你们就喜欢这种……” 看着妻子那越瞪越大的眼睛,理查先生赶忙打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很久以前,福里斯特喝醉后跟我说的一件旧事……”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这才叹声总结道:“可能真是命运吧……福里斯特因为那件事得了爵位,却也因此丧命,也算是有因有果……” “可他做得没错啊。如果发现矿脉却不上报不就是失职吗?”理查夫人不以为然,反而阴阳怪气地瞥向丈夫,“比起这个,我觉得你们当年在庞纳做的那场荒唐事才更招人记恨……” “哎哟,都说多少遍了,那真的是个误会……谁能想到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在大晚上路过巴洛克街啊!”理查先生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解释道,“我们当时也醉了,以为那只是妓|女们玩的新花样…………” 忽地,他的余光瞥到一角,发现他们的房门居然没关好! 理查先生吓了一跳,赶紧探头左右看了看。 好在此时左右的客房都紧闭着房门,也没人在走廊走动。 他大松一口气,这才缩回脑袋,快速把房门关好。 为您提供大神 恒矢 的《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最快更新 神之心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贝拉的证词 018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六分,宾客中只剩下一人——女教师贝琳达·帕斯特尔还没有被问询。 鉴于这位家庭教师正卧病在床,强制对方来地下室确实不太好。 布朗探长让小警员待在原地看守昏迷的男管家,自己则亲自前往阁楼问询。 他走出管家工作室,右拐登上最近的内梯,不妨听到一道脚步声紧跟在自己身后。 布朗探长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跟自己同路。 然而,上到二楼后这根“小尾巴”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跟着他往阁楼走。 “……弗鲁门阁下,上面是佣人们的卧室。”他委婉提醒道。 但“小尾巴”像是根本没听懂他的话,很是无辜地眨眨眼:“我知道。” 探长无语片刻,只能直说:“您上来不太合适……对了,您不是还有话要问多弗爵士吗?现在就是个不错的时间。” “你审问别人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早就谈完了。”小弗鲁门先生耸了下肩,“我知道你要去贝琳达的房间,我也要去看她……” 说罢,还仰头朝探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们可是朋友。”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少爷是肯定不想走了。 布朗探长就不喜欢贵族这点。 如果是其他人,他还能硬气地拉下脸赶人,但这位他只能供着。否则这件案子一过,丢饭碗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这个时间主人和宾客都在休息,却是到了仆人们准备晚餐的时候。 两名女仆说笑着走出房门,正打算下楼去厨房,迎面看到两个男人不免吓了一跳。 她们齐齐低下头,打算就这么快速通过,却被一个好听的声音叫住。 “抱歉,女士们。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在谈论什么有趣的怪谈?” 小弗鲁门先生那有些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柔和的语调带着劝诱:“介意跟我分享一下吗?” 其中一名金发女仆被他的声音吸引,抬头的瞬间立刻被那张美丽的脸庞俘获,双颊浮上两团红晕。 “没、没说什么,都是我们瞎说的。”她害羞地摆手,“隔壁的阿比非说她最近经常看到有鬼魂从窗外飘过,还把自己吓病了。怎么可能嘛,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信这个,我倒是经常看到有野猫和鸽子路过……” 小弗鲁门先生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对她不迷信的态度大加赞赏。 “你们是要去准备晚餐吧?”他看了眼她们的制服,忽然说道,“能不能帮我向蒸馏室的女士们问声好,我可太喜欢她们准备的果酱饼干了。” 闻言,金发女仆惊诧地睁大眼,立刻惊喜地拉了把身边的同伴。 “那些都是谢莉做的!”金发女仆笑着推推同伴,“她最擅长甜点了,连最挑剔的奥德茨太太都挑不出错!” 比起活泼的同伴,被称作“谢莉”的女仆是个安静的姑娘。如果没有旁人提起,小弗鲁门几乎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有一头乌木般的长发,端庄整洁地盘在脑后的女仆帽里,只有鬓边露出几缕微卷的黑发。 纤长的睫毛向上掀起,露出一双如夜空般漆黑的眼睛,以及眼角的一颗小小泪痣。 那张脸只能称得上清秀,可视线交汇的刹那,利昂娜居然有种被什么击中的酥麻感。 小弗鲁门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似乎是看愣了。 金发的女仆捕捉到他短暂的失神,立刻向同伴投去一个兴味的眼神。 被看上了呢。 黑发女仆却没有接这个眼神,而是不急不缓地收回视线,乖顺地垂首立在那里。 相较大胆的同伴,她更像那种传统的马黎女仆——主人和客人不主动发问便绝不擅自搭话,仿佛一件可以移动的装饰品。 “……这真是,太巧了!”年轻的伯爵之子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很久没吃过那么美味的茶点!今晚你还会做吗?还是说会有其他的点心……” 布朗探长走着走着发现少了什么。 一转身,便看到小弗鲁门先生在向两名年轻女仆大献殷勤,顿时颇为无语。 不过这样也好,他总算可以去女教师的房间进行问询了。 大概是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贝拉的脸色已经比上午好看很多,起码能下床迎接客人。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裙,浅棕色的长发简单盘到脑后,双手置于腹前,端庄得如同一位修女。 “打扰您休息了,我很抱歉。” 探长看着她,说话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不少:“您现在方便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当然,”贝拉非常善解人意地点头,“这是您的职责。” 关于昨晚的描述,贝拉的描述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而且昨天从早上起床到她晚上进入房间,一整天都有人证。 至于睡觉后……睡觉后没有人证的太多了。 同屋睡的佣人都可以互相作证,可单独睡的全都没有人证,这也是为什么布朗探长会先从这些人开始问询。 与其他大部分人一样,贝拉表示自己昨晚睡下后就没有再出门,也没遇到其他人。 基本问询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可布朗探长想起小弗鲁门先生对这位女士的关注,也不免对她产生一些兴趣。 “听奥德茨太太说,您有切尔曼伯爵夫人的推荐信。”他问道,“能让我看看那封信吗?” 这是很正常的要求,贝拉从床底拖出自己的大行李箱,取出信后直接递去。 布朗探长刚接过信,还没打开查阅,身后那道虚掩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看来你真的很热衷自己的工作啊,探长先生。” 门外的人不出意料,是小弗鲁门先生。 他顺了把额前的卷发,倚着门框朝贝拉挥手,轻佻地像个浪荡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多谢您的关心。”贝拉倒是不在意他的随意,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 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样子,布朗探长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也许小弗鲁门根本不是在怀疑这个女教师,而是真看上人家了? 他摇摇头,趁两人寒暄开始阅读手中的信。 信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只介绍了一下贝琳达·帕斯特尔本人的家世,客观评价了她的品行和作为家庭教师的能力,最后以伯爵夫人的名义表达了自己的欣赏……是一封很正常的推荐信。 突然,一只手从侧边伸出,直接抽走信纸。 “切尔曼伯爵家啊……那你一定知道兰金庄园了。”小弗鲁门先生扫了眼信,带着惊喜看向对面的女教师,“我小时候和妹妹一起去过那里做客。我还记得花园里有一处漂亮的凉亭,外面种了一圈百叶玫瑰,初夏的时候最漂亮,伯爵夫人每天都会带我们去那里喝下午茶……” 贝拉一开始还愣了下,听他说起花园神色才放松下来。 “我记得凉亭外的是麝香玫瑰。”静静等他说完,女教师这才语气轻柔地纠正道,“伯爵夫人经常提起,她以她的花园为傲。” “啊——没错,是麝香玫瑰。” 小弗鲁门先生拍了下前额:“抱歉,我总是分不清那些花的区别。”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信,这才将信纸放回信封。 “原来你父亲是位牧师。”年轻人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信封,把信递还回去的时候还向她调皮地眨眨眼,意有所指道,“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偷看‘禁书’也很辛苦吧?” 贝拉接过信,笑容却因此淡了些:“不……他在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我是由外祖父养大的。” 不等对面的年轻人再说什么,她又扯出一个怀念的笑:“不过外祖父也不喜欢我读那些,确实是需要悄悄看。” 布朗探长完全听不懂两人间的哑谜,却十分看眼色地没出声,只默默倾听他们的对话。 小弗鲁门先生收起笑:“我能知道他的死因吗?” “是病死。”贝拉道,“父亲染上了肺结核,又传染给了母亲,很快就去世了……” “……我很抱歉。”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贝拉摇摇头,“这些也都是外祖父告诉我的,小时候的事我也不记得太多……咳咳……” 也许是话说得有些多,女教师忍不住偏头轻咳起来。 “是我的问题太多了。” 小弗鲁门面带愧色地为她倒了杯水,转身拍了下探长的肩膀:“很抱歉打扰你休息,我们早该走了。” 贝拉止住咳嗽,对他摆摆手:“不……不是你们的原因……”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晚餐时再见……”他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又确认道,“你会下楼跟我们一起用餐吧?” 贝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小弗鲁门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朝她点点头,便勾着探长的肩膀走出房门。 *** “……她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并排下到二楼后,布朗探长才低声问道:“别跟我说你是真心很喜欢伯爵夫人的花园。” 小弗鲁门闻言轻挑了下眉,继而笑起来:“没错,我是在试探她……” 不等探长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又接道:“……但她对花园的描述也没错,手里的信是真的,切尔曼伯爵夫人的笔迹我不会认错。” 布朗探长失望一瞬,却很快打起精神:“至少能排除一个嫌疑人了。” 小弗鲁门先生耸了下肩,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所以,我们的‘睡美人’什么时候才能醒?”他掩嘴懒懒打个哈欠,“需不需要我帮你一下?” 用“睡美人”来形容一个三四十岁的男管家……布朗探长不仅觉得这比喻不幽默,甚至有一丝丝恶心。 “谢谢,不用了。”他婉拒道,“接下来我要去找仆人们问话,不会很有趣,您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吧。” 然而,他的劝说方向显然出了错,小弗鲁门先生听到这话反而更起劲了。 “侦探总是需要一个帮手,我来当你的帮手你有什么不满?” 再三被拒绝,小弗鲁门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手杖在地毯上敲得砰砰响:“如果不是我帮你补全情报,你现在还在纠结庄园里有没有混入泰特斯将军的后人呢!” 这确实是他的功劳,布朗探长无可辩驳。 反正这尾巴已经甩不掉,探长干脆不再管他。 两人开始在庄园各处转悠,碰到佣人就问几句。 佣人都是多人住一屋,彼此都有人证,并没有太大嫌疑。最后,布朗探长的提问焦点不可避免地落到那个跑出去报信的车夫上。 黑卡尔庄园只有两位车夫,探长和小弗鲁门先生很快便找到了另一位。 很巧,这位也算是个熟人。 “我记得你……马特?”小弗鲁门先生看到车夫的脸,很快认出对方,忽地笑道,“我来庄园时还是搭了你的车呢。” 名为“马特”的车夫当然也认得这位,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向两人脱帽行礼:“是我,先生。” 小弗鲁门:“我记得还有一个马夫,他不在这儿?” “您说菲利克斯?没错,昨晚他被老爷叫走了。” 小弗鲁门:“你了解他吗?他会不会对希尔科罗男爵心怀怨恨?” 车夫闻言立刻瞪大眼,大声道:“不,当然不会!”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他赶紧放低声音继续道:“跟我不同,菲利克斯从在罗兰时就开始服侍老爷了。据说他的父亲还在时就是福里斯特家的马夫,他长大后也一样……” 这样说着,车夫马特苦笑了一声:“虽然老爷总是称赞我驾车的本事,但真要做什么重要的事,总会把菲利克斯叫过去……我敢说,除了管家雷纳德先生,他是最受老爷信任的人。” 又一个嫌疑人被排除,前方的迷雾却没有减少分毫。 布朗探长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心也跟着向下坠。 小弗鲁门先生看了眼怀表,拍上探长的肩膀:“回去吧,快到晚餐时间了。” 一句话,把探长焦躁的心情打断。 他无语地看回去:“你难道只知道吃……”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父神在上……路终于通了!” 夕阳下,布朗探长隐约看到有什么正在朝庄园靠近,但同时,身后也传来一声呼唤。 “哈……终于找到了……布朗探长!” 布朗探长和小弗鲁门一起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边挥手一边朝他们的方向跑来——正是小弗鲁门先生的男仆波文。 “雷纳德醒了。”他喘着粗气道,“他说,有关希尔科罗男爵,有事要坦白。” 为您提供大神 恒矢 的《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西幻]》最快更新 贝拉的证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