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找兵符吗?怎么找我榻上去了》 第一章 赐婚 太初二十四年,承皇帝旨意将此宣告天下: 兹有皇长子孟怀瑾系中宫正统,天资聪颖,德行纯良,仁孝兼备,堪为储贰。今经廷臣合议,众望所归,特立为皇太子,以系天下之望,以承宗庙之祀。自即日起,皇太子孟坏瑾当勤修德业,亲近正人,习知政事,体察民情,以备日承大统。内外文武百官,咸宜恪恭职守,辅翼太子,共襄盛举,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与此同时,一同被昭告的还有静澜公主与段家公子赐婚的旨意,只是在立储这种大事的衬托下,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京中外城,茶楼二楼雅阁内一女子正细细品茗,她周身着素裙,倾覆下来的帷帽将她的面容尽数遮了个完全,只有喝茶时会隐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流畅的下颌。 她手执一杯热茶,正不紧不慢地细细吹着,门帘微动,一做侍女装扮的女子掀帘而入。 “公主…” “嘘。”被称作公主的那人轻轻以食指抵住了唇,声音空灵悦耳,话中尽然带着些无奈,“云和,在外面要叫我什么?” 云和心领神会,“小姐,老爷的意思已经定下了,这会儿京里已经传开了。” 孟执对此并不算意外,她品了口茶,在茶雾氤氲下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我倒是低估了几分大哥,能在这时候就把父亲拿下,让他松口,倒也还算是有点儿本事。” 云和亦是感到诧异,“老爷话里说的倒不知是哪句能和大公子沾边。” 闻言孟执轻轻笑了下,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而后颇为娇俏地伸手抵住了头,那小嘴却是如淬了毒一般。 孟执有些苦恼地蹙眉,薄唇轻启,“谁知道呢,许是那句嫡出吧。” 云和抿唇偷笑,对于她家小姐的攻击力她向来是很认可的。只是忽然想到这实属无厘头的赐婚又有些惆怅,弯着的嘴角也是落了下去。 注意到云和藏不住的情绪,她就是不开口孟执也能猜个大概,半晌云和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姐,您当真要和那段家公子成婚?” 孟执自然知道云和是担心她,只是… “云和,那可是圣旨,怕是也由不得我不从。” 云和当然知道那是圣旨改不得,婚期距今只剩月余,她就是很替自家公主不平,大公主还没成婚就这么急着把她家主子扔出去,给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赐婚,说是没算计谁信啊。 “成婚未必不是件好事儿,总比在宫中拘着要好得多。”孟执慢条斯理地细数着安慰云和,“婚期将至,也是免了有人再打我婚事的主意。” “更何况,我们早晚是要和段家仅剩的这位碰一碰的,有些事总是要弄清楚的。”孟执眸光微转,很中肯地点评,“老头子想借我彻底削了段家兵权,却不想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不算坏事。” “不过那位置最后谁有本事坐上,谁能坐的稳,怕都不是老头子两句话能决定的。若是有人从这会儿便开始得意以为万事俱备,怕是有些为时过早了。” 云和知道孟执心中自有定数,倒是也不再纠结于此,“小姐,三公子日前给您送了封信,走的不是官道,是三公子身边常跟着的暗卫亲自送来的,特别嘱咐了要您亲启。” 孟执正在转杯子的手闻此停了下来,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又启唇,“看来我三哥也是被刺激到了,都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说着她将茶杯放回桌子上,帷帽下的表情让人难测,“可我不过一介孤女,又如何能帮的了他什么呢?” 听到孟执这么说,云和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那过些时候替您回绝就是了。” “不必。”孟执抬手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心底在暗暗思忱着孟桉的用意。 她这个三哥的意识倒是一向敏锐,不过是前阵子江家二公子被外派到渭南地区赈灾时钱粮紧缺,背后隐秘地接了些她外祖宋家的援助,这会儿孟桉就来递信试探她来了。 只是渭南的灾祸来的蹊跷,更不像是天灾,倒像是… 孟桉站队孟怀瑾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人尽皆知。只是照今日这般来看,这二人的关系,怕也是不如面上所见,亦是有趣的很啊。 看她家小姐陷入了沉思,云和也在一旁出上了主意,“小姐,要不直接把这事儿扔回给大公子,让他们自己掰扯去,能挑起来内斗就更好了。” 云和的想法孟执大概能明白,只是她这大哥虽然有时实在莽撞,但也不完全是个没脑子的,更何况还有中宫那位坐镇,未必就能这么轻易地挑起内讧,这是其一。 至于这其二,孟桉既然敢走这一步棋,她却是不信这人没有后手。 他这般试探自己,想必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过孟桉这般反应,倒是证实了他并不知晓宋家真正站队的是谁,至少,他不敢肯定。 怕是只要她肯漏一点底牌,孟桉的算盘就算是打响了。 恐怕是设好了套等着她往里钻了,只是他所针对的究竟是她还是宋家尚且有待考究,渭南的官员不乏有近些年蒙了她或是宋家恩惠的,如此一遭若说都是巧合也绝非必然。 孟桉这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更遑论就算是这事被摊开在了明面上孟桉也总是有办法推脱成是为了孟怀瑾才这么做的只是时间紧迫这才先斩后奏。孟执冷笑两声,她三哥总惯是习惯些下作法子,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 看来这婚事还真是解了她燃眉之急,让孟执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回渭南。 “无妨,待我回去看过信,便找时间去亲自拜访一下我这位三哥。”孟执轻轻抬手,目光里满是玩味,“云和,继续查,我三哥这情报线可是不容小觑啊,我倒是好奇的很,外祖行事一向低调,我三哥竟能在仅次于我之时得到消息,怕是快能只手遮天了。” 云和点头应下,忽得又想到了些什么,便低头在孟执耳边悄声开口,“小姐,段家公子已启程回京了,约三日快的话便可抵京了。” 孟执拿杯子的手微微一顿,再开口时话里多了丝慎重,“段家满门只剩的这一根独苗苗倒是没辱没了段家百年来的名声,历代来不乏文官领兵只是大多都不能善终,段家公子若是能承了其门楣,与我这个不受宠又病弱的公主成亲倒也是无妄之灾。” “呸呸呸,小姐这是什么话,您配这天底下任何男子那都是绰绰有余!” “嗯。”孟执轻轻笑着应了一声,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透过薄纱看向窗外,那对着的便是那吃人的京城,“大姐姐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去国寺祈福吗?我看这三日后便是个好日子。” “小姐您是打算…”云和有些迟疑,不太确定地问出口,“是为了段家公子?” “是敌是友,总归是要探探才知道。”孟执没有否认,若是这段家公子肯为她所用,无疑是更事半功倍。 但她总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的,在时机成熟之前,孟执可不打算就这么傻傻地交牌,所以一个合适的借口这时候就显得无比重要。 有时候,公主的身份带来的也并不总是坏处。 第二章 怀疑 至少这会儿,她总还是能借这个身份行得很多便利的。 孟执收回思绪,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原处起身,“时辰不早了,走吧,总是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去。” 而与此同时在旁人口中应该还在距京城三日左右距离的段空砚这会儿人实则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尚书府里了。 卫衔川在一旁支着脑袋看着面前坐在他对面安静喝茶的人,一刻钟...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眼看着对面那人身形角度都没换一下卫衔川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伸手在对面人面前晃了晃,最终成功地收获了段空砚的一个抬眼。 “段二,这一壶茶你喝了快半个时辰了,合着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两口茶的?” “尚书府的茶,那可是御赐的,一杯难求。” 卫衔川满头问号,将信将疑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放在鼻下轻嗅了一番,确认了没有把他家老爷子珍藏的压箱底家伙错拿出来之后更疑惑了,“段二,将军府被你整破产了?就这东西值得你这么掩人耳目地来我这儿蹭?” 段空砚低头又泯了一口杯中的茶,慢条斯理而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怎么,尚书府不欢迎我?这茶我喝不得?” “诶,段二你,我是缺你这壶茶吗?算了我说不过你。” 卫衔川自己识相地自己去了一边,果断地放弃了和这家伙犟嘴。 段空砚这人是文官出身半路因为段家出事这才做了武将,和他比嘴皮子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安静了一会儿的卫衔川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又巴巴地凑到了段空砚面前,“段二,你这算不算欺君啊?” 闻言段空砚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开口,“还有三日抵京这话既不是从我口中传出去的,那我又何来欺君一说?” 卫衔川自己咂么了一下段空砚这话里的意思,然后慢慢地回过味来了,这货真是一如既往地一肚子坏水,算计起人来都不眨眼的。 “所以你这趟瞒着京中众人提前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兵符的事儿有进展了?” “有些模糊线索,尚且不能确定。” 卫衔川听的直皱眉,“这么久了依你的能力竟然还没查出些什么,段二,你说会不会这兵符早就被陛下收走了,刻意在这儿遛咱们呢?” “听说江二最近遇到点儿麻烦。”段空砚答非所问,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卫衔川的注意力几乎是瞬间就被转移了,“你说江二啊,他前些日子不是被派到渭南地区赈灾吗,途中幸得宋家出手援助,以孟桉那多疑的性子估计是又怀疑上江二了。” 对于卫衔川会这么容易就被带跑偏这件事儿段空砚是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是对他刚刚脱口而出的名字更感兴趣,“孟桉?怎么?他惹着你了,你都开始直呼其名了?” “我从老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看着宋家才刚和江二扯上一点儿关系这就按捺不住了,真以为自己干的那档子上不得台面上的事儿真就没人知道了吗?” 眼见着卫衔川说的是义愤填膺越来越激动,段空砚顺手就把右手旁刚泡好的茶递了过去。 接过来喝了一口卫衔川才堪堪反应过来,很是疑惑地扭头,“这事儿你不是早就提醒过江二吗,你会不知道?” 段空砚挑挑眉不可置否眼里没有半分心虚,“这类消息自然是没道理我会比你先知道。” 更何况,好像不管什么话如果是从卫衔川口中说出来总是会格外地有趣。 不过后面半句段空砚思量过后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以防某人回过神来又要嚷嚷他。 卫衔川想想也是,便也不再计较。 “诶,话说陛下是不是也快疯了,竟然真就这么立了孟怀瑾做太子。” “不过他这算计起来也是越来越不避人了,你这刚得胜归来人还没到京城,赐婚的诏书竟已经放出去了。” “慎言。”段空砚压下在听到孟怀瑾时眼底刹那间一闪而过的凉意,最后只是淡淡地掀了掀嘴角开口提醒。 “无妨,他们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尚书府来。” 这点段空砚倒是不怀疑,紧接着就听卫衔川继续不怕死地议论着,“段二,你说这太子都定下了,那个位置,当真就没有悬念了?” 卫衔川一向大胆他是知道的,只是... 段空砚微微皱眉,“未必。” 没成想段空砚回答的这么干脆,卫衔川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当即是一撩下摆凑到了他旁边,“哦?说说。你是觉得孟聿礼还有机会还是孟桉能藏到最后?” “应该不能吧,孟氏一族...” 卫衔川没等他开口就在自顾自地盘算着,然而此时在段空砚的脑海中却忽然闪出一个名字,想到的一瞬间段空砚随即开口打断了他,“孟执。” “谁?孟执?”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卫衔川甚至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谁之后又感到了丝丝地不可置信,“你是说那个自小丧母的二公主?你那未婚妻?” 段空砚这会儿自己也觉得脱口而出的名字似乎没有道理,不过也不尽然全是妄想。 他补充说。 “宋家,是她的外祖家。” 段空砚将自己的猜测点到为止,卫衔川亦是顺利地接上了他的想法,“你的意思是说,宋家此举是在给孟执铺路?” 尽管是了解了段空砚的想法卫衔川对此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可是江家一向是中立派,世代如此,孟执又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就算是莫名给你赐了婚,人家也是受害者啊,你怕不是想太多了段二,可不能记恨人家吧,怎么给人家姑娘家都算计到这儿了?” “兴许宋家真只是好心呢?” 好心吗? 也不尽然吧。 第三章 做戏 性别从来都不是去衡量人是否有能力,又是否有野心的标准。 但段空砚没再开口反驳,只是愈发起了些想要会会自己这位未婚妻的想法。 究竟是不受待见的可怜公主,还是扮猪吃老虎的幕后棋手,都总还是要见面碰一碰才晓得。 他不会对她是公主就对其有所轻视,反而是愈发有了兴趣。 若是能走过那段相同的路,那他就是助她一把又何妨? 段空砚的目光愈发幽深,京城吗?倒也还算有趣。 孟桉自从给自己这并不相熟的二妹递了信过去,心里却总是泛着些忐忑。 纵然他认为自己的谋算就算是称不上算无遗策也至少算是缜密,可孟桉也必须得承认这步棋是冒险之举。 孟怀瑾在这种关头上被立为太子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如若他再按耐不动怕是会再难转圜如今这般局面。 他只能赌一把,他未曾谋面的二妹会技不如人。 然而翌日下朝后他被孟执在宫门拦下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这步棋,怕是走错了。 孟执前日回去细细看了一番孟桉差人送来的信,她这三哥还算是谨慎。这信虽篇幅不长但话里话外都是试探,末尾也没有盖私章,想来就是做好了随时不认账的准备。 “三皇兄留步。” 孟执开口后行礼,一套下来叫人挑不出毛病,她出门向来低调,这会儿身边也是只有云和一人跟从。 见孟执直接开口叫他孟桉自然也是不能视若无睹,便也是只能停下脚步回礼。 孟桉状似不经意地环顾了一圈周围,这才面带笑容地开口。 “皇妹这是要出宫?” 孟执微哂,和这种人打交道真是一件费心费神的事情,此处是宫门口不假但却是朝臣们下朝后出宫的地方,像宫中的公主妃嫔向来是不会走这里的,孟桉很清楚这一点,装傻的目的怕是也不外乎是想让自己点明来意率先一步亮出底牌罢了。 “皇兄说笑了,西华门这般地界自然不会是我这一介女眷能走的。” 孟执轻咳两声,面上还带着些虚弱的苍白,看上去和传闻中的形象别无二致。 只是当他的话被孟执四两拔千斤给挡回来的时候孟桉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孟执与传闻中的不同。 于是孟桉紧是摆出了一幅茫然的架势道歉,任是内心波涛翻涌面上也仍是一脸歉意。 “真是对不住皇妹,自我出宫立府在宫中便不常待,竟是不知如此这般。” “无妨,皇兄们自然是个个日理万机,怕是记不得这些琐事也正常。”孟执淡淡地笑着,并不反驳孟桉这漏洞百出的说辞。 孟桉一时间拿不准孟执的想法,没有贸然开口搭话。 不过好在孟执也并没有等他先开口的打算,她微微侧身向后伸手,云和立刻心领神会,从袖口中将信拿了出来递到孟执手中。 她轻轻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不疾不徐地递到了孟桉面前,“皇兄对此物,可还有印象?” 孟桉不接,孟执也不收手。 僵持半晌孟桉无法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看到这儿孟执都忍不住是想拍手称赞了,她的三哥还真是天生的戏子,一直到这会儿仍然是演的滴水不漏,若不是孟执心里清楚。单看他面上那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还真像是冤枉了他。 说白了,孟桉就是在赌,赌她不管怎样都不敢把事情闹大。 可是他错了,凡事都有两面性,如若事情闹大,必然会把宋家牵扯进来,公主干政为世道不允是不假,但是在这敏感的时节,是一个成年在朝为官的皇子还是一个默默无闻尚未及笄的公主更加引人注目,恐怕并不难猜。 所以孟执并不怕被人知道,她甚至还选在了下朝时分西华门这般地界,怕的就是宫里那几位不知道。 孟怀瑾时而没脑子,中宫那位却不能。 这事儿变得人尽皆知,反而会让人放下对她的防备,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她实在是没理由不做。 不就是演戏吗? 孟桉会,她孟执自然也会。 细细接过打量过手中的纸张后孟桉看起来还是疑惑得紧。 “这是?” 孟执刚想开口,眼中余光却恰好透过面前人瞟到一抹亮黄色。 孟怀瑾? 今儿还真是有缘,想见的不想见的这会儿偏生都是凑到了一块儿。 趁着孟桉没看到来人,她索性就没给孟桉反应的机会,直接开了口,“皇兄。” 原本孟怀瑾这几日得封太子便是风光无二,今日早朝时更是刚刚从皇帝那儿得了蓟州协同铲除匪患这份好差事,这会儿自然是看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刚得了皇后母家带来的好消息,这会儿正要出宫去,听到有人喊他这才停下脚步,仔细看了半晌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个出落的亭亭玉立的病弱少女就是自己那常年深居简出的二妹。 眼见着孟执把人喊了过来孟桉这才注意到孟怀瑾在这儿,他暗道一声不好,随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纸收进袖中接着见礼,“皇兄。” 孟怀瑾对孟执向来没有什么印象,一时间看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凑到一起难免会存疑,他有些疑惑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扫视了几圈,“老三,二皇妹怎的在这儿?” 孟执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人,还没开口这回答就被孟桉给抢去了话头,“二皇妹新寻了几首琴曲弹起来却总是感觉不大对劲,这才想与我探讨一番,皇兄莫不是对此也有兴趣?” 孟桉善琴,这在京城并不是什么秘密,相反是人尽皆知。 若真的是论起琴艺孟桉在这京城中不说是第一但起码也是前三的水准,听他这么说孟怀瑾倒是不疑有他,他摆摆手满不在意地笑着开口,“这般姑娘家的东西我向来是不感兴趣。” “不过,”孟怀瑾忽然话锋一转,眼神落到了孟执身上,“若是算起来,父皇前日刚给二妹定下了一门好婚事,这一晃也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 她这大皇兄浑然不觉,但那句姑娘家一出孟桉那僵了一瞬的表情却是完完整整地落到了孟执眼里。 第四章 赏花 孟桉抢过她的话头后孟执先是有些茫然,怔愣了一会儿听到孟怀瑾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开口,“是快了,皇姐还没婚配,皇兄就别打趣我了。” 看她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孟怀瑾也是很快就失了兴趣,草草和孟桉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孟执又咳几声咳得厉害,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身后的云和忙为她系紧了披风。 见此孟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退了半步怕沾染了她的病气。 像是刚把一口气顺完,孟执抬眼看向他欲言又止,“送信人说是三皇兄送来的,只是我实在看不明白,三皇兄何故...” “怕是有人作弄罢了,这信上少了我的私章做不得真,皇妹也不必放在心上。”孟桉笑着接话,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玩笑物件。 孟执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如此这般便好,那我也就不打扰三皇兄了,今日还约了皇姐赏花,再不去迟了怕是又要惹皇姐生气。” 二人就此别过,孟桉却是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皇室子嗣算不得凋零,但真正存活下来长大的公主却只有两位,所以孟执口中的皇姐无外乎是当朝长公主孟时微,而孟时微与孟怀瑾一母同胞,是出了名的心善脾气好。 这孟执若是连孟时微都怕成这样,那必然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莫非,真的是他想太多了? 这倒的确不是孟执为脱身特意找的借口,春日里这般时节桃花开的正艳,今日约去赏花便也是一早就讲好了的。 更别说做戏吗,自然是要假意里掺杂着真话才更是容易让人相信。 孟执到的时候倒是没有误了时辰,只是远远地瞧见两道身影并立,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上面还绣着银白色的水波纹,宛如清空初霁,而另一位身上的紫色宫装更是引人注意得紧,以深紫色为底,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繁复的祥云纹样,袖口和领口皆镶嵌着精致的银边。 云和打老远就瞧见了亭中那位,一时间有些发怵,悄悄地凑到了孟执耳边,“公主,那位是皇后娘娘吧,怎的会在此?” 云和说出口的话何尝又不是孟执心中的疑问,原本见面次数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这些人,今天却像是中邪一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碰面,可真是赶巧,这母子两个今日可还都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恰到好处了。 不过... 孟执眸光一沉,按照中宫那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架势,此番前来若是她猜的不错的话,怕是又要拿孟时微的婚事来做文章了。 人都走到这儿了自然是也不能半路折返回去了,孟执也是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皇姐,娘娘也来此赏花吗?” 孟执规规矩矩地向两人行礼问安,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此间气氛的些许不同寻常。 孟时微看起来兴致并不高,但是看到孟执来的时候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妹妹来了。” 皇后的视线随着声音从远处她来的方向缓缓落到了孟执身上,在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和微微发颤的身子后眼中快速地闪过了一丝嫌弃又紧跟着有些算计,她轻轻勾起唇角,“无妨,本宫只是路过看时微一个人在这儿,这才过来说两句,既然阿执来了想必是也到你们约好的时间了,本宫就不掺和你们姑娘家的事了。” “时微,没事多来凤仪宫转转,总待在寝殿里像什么样子。”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时微一眼,留下这么一句话才转身离开。 闻言孟时微也只是木然地应着,“是,儿臣知道了。”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皇后挥了挥手,“青鸾,回宫。”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皇后轻声侧头向身旁人叮嘱,“德全,去查查二公主刚刚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是,娘娘。”德全赶忙应着接下了差事。 “恭送娘娘。” 眼见着皇后走远了,孟时微似乎也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都有些无力地向下滑最后跌坐在了亭中。 孟执本是看着这幅局势若有所思,但回过头来看到她这幅样子赶忙也是跪了下去扶她,“皇姐这是怎么了?” “阿执,你说我还走得出这宫里吗?”孟时微愣愣地抬头,眼角的泪花却还是没能控制住顺着脸颊滴滴落了下来,凝视的目光不知道是在看向亭子外的天空还是宫墙外的天空。 其实孟执本就有所猜测,此刻听到孟时微这般问她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只是她不能说,便只好装傻安慰道,“皇姐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过两日还要共同去国寺祈福,怎么就离不开皇宫了?再说了,殿试结果很快就放榜了,待到郑公子高中自然就能与皇姐长相厮守了。” 孟时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缓缓抬手拂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撑着身旁的亭柱站起身来,喃喃道,“怕是等不到了。” 说罢她把孟执也扶了起来,抬手从恰好碰到亭子桃花枝上折了一朵,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把它放到了孟执手中。 孟执抬眼,却正好撞进了她满眼的荒凉。 “阿执,帮我给他带封信吧。” 国寺的地位毋庸置疑,再加上今年整个国境内天灾人祸不断,公主前去祈福实属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国寺地势偏高,又为彰显威严建在山顶,车马难以到达。 在半山腰孟执就不得不和孟时微下车走上去,孟时微扶着侍女的手下车,环视了一圈周围后对随行的侍卫皱了皱眉,“你们就在这儿候着吧,本宫和皇妹上山祈福。” 为首的侍卫似乎是有些为难,颇为踌躇地开口,“可是长公主,您的安危是娘娘特意交到过的...” 第五章 国寺 看出了孟时微的无力,孟执扶着身边云离的手咳嗽两声,“皇姐和我一起上山祈福而已,国寺的安危自是有专人把守,我身边还有云离护着,她在武女中功夫也是能数的上的,就不劳你们了。” 闻此那侍卫面露难色,最终还是行了礼,“是,那臣等在此候着二位公主回来。” 直到几人的身影终于离开了侍卫的视线孟时微才算是长呼出了一口气,短短的几步路她却是出了整个后背的冷汗。 孟时微握住了孟执的手,眼中涌动着几丝复杂的情绪。 “谢谢你阿执。” 孟执回握了回去,“皇姐这是说的什么话,纵然我是没有了机会,但我自然是只希望你幸福的。” 收回看向孟时微背影的视线后孟执扫了一眼周围,轻声对云离开口,“这附近可有谁盯着?” “放心主子,国寺这地方坏在插不进人来,好也在插不进人来。” 孟执颔首,“不急,我们慢慢走。” 从半山腰上去正经能走人的大路只有这一条,孟执倒是不担心,想遇到的人准是也没跑。 果然,在孟执即将登顶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将将在孟执身后停下,随即一道清冽的男声传来,“抱歉,在下没冲撞了姑娘吧?” 虽是还没有转身看清来人的面容,孟执却已经勾起了唇角。 她等的人,来了。 倒不是孟执自信,只是除去祭祀,国寺本就鲜少有男子踏足,更何况胜仗归来将领要先到国寺祭拜这是从早年间流传下的规矩,段空砚回朝自然是也不例外。 孟执脸色本就偏白,此刻刻意装作了些受惊的模样更是叫人难辨真假。 她扶着云离缓步走到路边给他让开位置,只是虚虚地抬了抬手,“无碍,公子请吧。” 段空砚看到这姑娘苍白的脸色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只是实在有要事在身只好向她请罪。 他翻身下马对孟执行了一礼,“实在抱歉姑娘,段某无意冒犯,只是某属实是有要事在身不能误了时辰,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段某改日定亲自登门赔罪。” 直到这时孟执才抬头看清了段空砚的长相,一时间她却有些怔愣,段家的小郎君生的着实是俊俏,眉骨优越鼻梁高挺,凌厉褶皱的内双让他有一种如劲松般的气质。 只是... 让孟执愣神地却不是他的长相,而是这张脸她在日前刚刚见过。 这般独特的人,孟执相信她不会记错。 看孟执一时没说话云离的反应快得很,几乎是瞬间就接上了话。 云离佯装生气道,“大胆,知道这是谁吗?竟敢顶撞我们公主!” 听到公主二字段空砚的表情亦是几乎微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变化,“臣不知是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两个素未谋面却又身负婚约被迫绑定的人几乎是相对无言,只是在此刻,孟执不该认识他。 于是孟执也是很快回过神来,顺着云离的话呵斥道,“云离,怎么说话的。” 接着又是略带歉意地看向段空砚,“抱歉段公子,云离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侍女,性子泼辣了点儿你别见怪,我没事的,公子既有要事在身那还是别耽搁了。” 段空砚深深看了她一眼,于是行礼后翻身上马承诺道,“多谢公主谅解,臣改日定当进宫谢罪。” 见人离开云离这才显出了些担忧,“主子您没事儿吧?” 孟执盯着段空砚离开的方向看了半晌,有几分不确定道,“云离,你看他可否眼熟?” “您是说段家公子?”云离思索着却并没有得出结论,“云离不记得有见过这号人,再者说段家公子不是今日刚刚抵达京城吗?” “话是这般说,但也只是相传罢了。”孟执细细地回忆着,终于是想起了究竟在哪儿见过他。 “日前我替皇姐送信时,去顺文巷寻过郑公子,回时恰逢拐角处的玄雾坊店庆我便多看了两眼,印象里二楼围栏处是有两位男子气质出众。” “您是说这段家公子就在其中?” “不错,我当是记得没错。”孟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经多了几分笃信,细看却又掺杂着丝丝疑惑,“他身边的,是卫家人。” “卫家...卫尚书家的公子?”云离惊诧一瞬赶忙压低了音量,“卫家不是和江家一般都是宣称中立实则是皇帝的人吗?莫非这段家公子也是...” “未必。” 孟执不这么认为,卫家与江家自开国时就与皇室的关系千丝万缕,或许从前的段家是,但是现在的段家说到底只剩下了段空砚一人,那便是不能一概而论了。 段家人当年死的蹊跷,那场断送了段家老少的战役更是输的让人很难不怀疑,老实讲对段家下手的目的并不难猜,无外乎是为了段家手中祖传的半块兵符。 孟执当年也是关注过此事,只是倾尽整个碎星楼当时的能力也查不出些什么。虽然前几年的碎星楼还没能达到现在的规模但说是遍布整个永安不是问题,当时孟执就很清楚若非是被人刻意去隐藏不至于会将消息压得这么死。 而真得能将事情做到这个份上的想来在整个永安一只手也是数得过来的,段空砚不是个傻的自然很清楚,他能想到,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想不到,只是皇帝没有细查,只是象征性地交给了孟聿礼去查,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只是这般结果落到段空砚眼中无异于是皇帝默许的结果,段空砚转做武将撑起段家最后的未来,家仇,己怨,他会不恨吗? 第六章 求签 孟执说不上是了解段空砚,但是想来人之常情总是难以避免的。 既然说是来祈福的孟执怎么说也是要走个过场,走了一刻钟孟执终于到了大殿在的地方。 她来这儿的次数不算少,国寺的住持和孟执也算是熟识,只是今日他恰巧不在接待她的是个眼生的师父,日前已经派人打过招呼,倒是没出现有人不认得她的情况。 孟执照例去大殿拜过上过香后起身,旁边的僧人开口,“公主可要求些什么?国寺求愿一向灵验。” 听到这声音孟执回身仔细地看了看他,这人作寻常僧人打扮,长相也只是泯然众人,唯独说的上的便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好似什么事情在他眼中都无所遁逃的感觉。 “这位大师,看着眼生。” 那僧人笑着向她行礼,“公主看小僧面生实属正常,小僧来此不过月余,又不出众,自然是让人难有印象。” “原是这般,”孟执点头,随意问道,“住持在时本宫总是在国寺求姻缘,许是准的,依大师看,今日本宫可否要再求一签姻缘?” 关于孟执的这个问题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捻动着手中的佛珠慢慢开口,“人生苦短,凡事良多,公主又何苦拘于本就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妨问问心中的真正所想,许是会有新的收获呢?” 这僧人话里话外暗示的意味似乎有些太过明显,是刻意地试探还是其他孟执实在是一时间难以辩驳,保险起见孟执轻眨了两下眼睛压下了一闪而过的怀疑,“大师说笑了,本宫已然快要及笄,还有什么事情比寻个满意的郎君能更重要?” “是,恕小僧失言了。”那僧人低头却仍是笑着,对孟执的话并不做反驳,只是坚持地提醒着,“公主请这边求签,只不过这签,未必只能是求上一支。” 孟执虽拿不准那人的用意,但一根签罢了,又能做得了什么数。 接过签筒她不过是随手一摇,掉落的那根签便被那僧人给捡了去,他似乎对签上的内容并不奇怪,或者说是早有预料。 他将签递给孟执,“中吉,公主所求怕是少不了坎坷啊。” 她接过签只低头看了一眼便状似不在乎地开口,“本宫明白的大师,感情这种事少不得缘分的,强求不来。” “能强求来的,终归就是有缘分的。” 孟执低头把签放回桌子上,刚想问清他到底是何意,再抬头时眼前人却已然消失无踪。 她微微蹙眉随即便出了侧殿从大殿出门。 一直守在门口的云离看到她出来赶忙迎了上去,“主子。” “云离,你刚刚可否见到一名僧人从殿中出来?” “没有啊主子,我一直守在外面,除了您刚刚再没有人进出了。”云离听到孟执这么问奇怪的很,“怎么了主子?莫非是遇到什么怪事了?” 孟执沉吟,“回去叫云和顺路去查查这国寺中的僧人都有哪些。” “是。”云离应着没再多问。 其实孟执一向不信什么牛鬼蛇神,是佛还是仙对她来说都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罢了。 至于常来国寺,所谓的自然也不是求神拜佛这一说。 顺着主殿向后走不远处便是一片竹林,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在这片竹林后坐落着一座二层小楼。 孟执站在木屋门前轻轻抬手扣了扣门,不多时门内便传来一道男声。 “来了便进来吧。” 得到应允的孟执推门而入,留下云离在门口守着。 门内人似乎是正在煮茶,丝丝缕缕的茶香味顺着风飘去了孟执在的方向。 “老师,今日不是初十,您怎的在此?” 孟执对人行礼,随后自己便熟识地做到了那人对面,但总还是难掩疑问。 温寻竹浅浅抬眼把手中刚泡好的茶分出一杯来推了过去,“今日不是初十,你又为何会在此?” 孟执俏皮地眨眨眼睛,对面前人似是充满了信任,她拿起被温寻竹推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开口时是止不住地调侃。 “您这泡茶的水准果真还是叫人难忘啊,不过我这一介闲散公主罢了,哪里能和我们太傅大人这种大忙人相比啊...”孟执笑笑,“您今日休沐啊?” 温寻竹,当朝太傅,负责教导一众皇子,亦是孟执的老师。 甚至可以说孟执长到现在为人处世各个方面都少不了温寻竹的影子。 “贫嘴。”温寻竹开口斥责,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纵容。 温寻竹虽然年过四十但时至今日却还是能登上永安十大美男榜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即使就是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仍然是惹人注目,面若冠玉的人长发如墨,此刻只是用一半的头发松松的挽了起来,余下的就只瀑布般地飘散下来。 说起来孟执觊觎他这一头长发很久了,只是温寻竹从来不肯给她碰。 就在孟执盯着温寻竹的头发发呆的时候他却在平地里投下了一枚惊雷,“我请辞了。” “咳,什么?”孟执刚入口的茶水闻言一时不察差点就喷了出来,“请辞?为什么?” 温寻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温和开口,“阿执,你父皇膝下的皇子基本上都已成人,再加上太子已定,我的存在只会引人猜忌,而且,你也长大了,我相信你早就有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可是,”孟执的目光急切地追寻着他,神色中的不舍浓郁得快要溢出来,“老师,若是您也不在了,这偌大的京城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阿执,论学问,论治世,你的天赋比你的兄长们都要高,你有意于此,我亦是在这些年倾囊相授,我的学问,我经世致用的道理,你都践行的很好,我在或不在都不会影响你什么。” 尽管温寻竹在耐心地安慰她,可孟执心中还是有着些丝丝缕缕的不安。 自她在深宫中将将过活,第一次懵懵懂懂时见到他开始,温寻竹所扮演的角色就很复杂。 他亦师亦友,亦父亦臣。 孟执知道他是因为她母妃的缘故才如此对她多般照拂,可是不论如何温寻竹都对她有恩,若不是那年冬天他闯入那座几近废弃的宫殿,她怕是连活到现在的运气都不会有。 更别说即使是在几年前温寻竹知晓了她那般大逆不道的想法并没有斥责她,反而是在思考过后认真为她规划了许多。 温寻竹轻叹一声,替孟执别了下耳后的碎发,“十二年了阿执,我该带她出去看看了。” 第七章 墨阁 孟执呼吸一滞,却是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 十二年前,她母妃在生下她三年后终于还是没能撑住,最后在那年冬长眠于宫墙中。 其实那年孟执太小对母妃并没有很深刻的记忆,只是后来长大后收拾东西发现了许多母妃留下的游记,里面描绘的是大漠苍烟,是万家灯火。 那时她就在想,她母妃那样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怎么就被困死在了这座城里呢? 沉默无声地蔓延了半晌,最终孟执还是微微抬头咽下了眼角的湿润,“好,因为我困住了她三年,又是为我困住了你十余年,说到底总是我对不住你们。” “别总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温寻竹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微微皱眉,“阿执,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不哭。” “待到你心中所想之事变成现实,我定会带着你母妃回来看你,可好?” “一言为定,老师。”孟执深呼一口气,嗓音微哑,“待我大仇得报,登上那个位置,一定让您和我母妃都风光回来。” 再出门时孟执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有还微微沙哑的声音出卖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走吧云离,我们该去找皇姐回程了。” 孟执走得急,没有看到她走后不久就有人再度站到了温寻竹的门前叩响了那道门,那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进门。 云水间,京城最繁华地段的茶楼。 早些年间是睿亲王府的产业,只是从前些年睿王被查,手下的产业都是被封得七七八八,这云水间自然是也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说不说得上是命不该绝,云水间被封不久后就等到了新的东家,自此重新开张风光不减当年。 这些年来打探云水间背后新东家的不在少数,只不过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实则盘下云水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孟执。 几年过去云水间依托着碎星楼共同发展,世人可知明面上的云水间是碎星楼情报网的联络点之一,却不知云水间也是碎星楼总部所在。 这会儿云水间顶楼的雅阁里,孟执正闭着眼睛小憩,不过在门口有人站立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意识到后睁开了眼睛。 二七轻轻敲了敲门,压低了声音开口,“主子,二七求见。” “进。” 听到回应二七推门进来而后转身关上了门。 自从温寻竹请辞去云游后这碎星楼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落到了孟执身上,偏生京城里又不太平,她已经几日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这会儿她倚在塌上一只手支着头,眼眸微眯,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二七身上却只是一闪而过,“二七,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二七向孟执行礼后才抬头,“属下去查了段空砚回京前的行踪,确认在他去国寺前三日驻军中便没有人见过他了。” 孟执颔首,如此这般的话那她的记忆怕是就没错了,段空砚瞒着包括她父皇在内的所有人提前回来恐怕是另有所图。 “段空砚回京后可有与谁走得近?” 闻言二七摇头,“不曾,他自回京向圣上述完职后就没有出过将军府。” “不过...”二七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些什么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孟执抬眼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觉得稀奇,“怎么?有什么事和我都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二七的眼神有些躲闪,“只是一些坊间传闻罢了,许是做不得数的。” 孟执挑眉,“说来听听。” “段家如今除了段空砚一人,所剩下的就只有大夫人了。” 二七这话说得算是隐晦,不过孟执也还是听懂了,“你是说,段空砚和他嫂嫂?” 孟执说得直白,二七听到也只是轻咳一声,“段家公子年近十九还没成亲,这也都是京中传闻罢了。” 孟执饶有兴趣地调侃着他,“我们二七知道的还真是不少。” 被孟执这么一调笑二七整个人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主子就别打趣我了,对了云和让我给您带个话,她说国寺最近并没有新来的僧人,寺里也没有旁人见过您说的那人。” “嗯…”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最终真让她听到了这最离奇的答案她还是有点儿心悸,孟执不信鬼神,所以与其是相信说这是上天派来对她的指引,她更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派来的人在此装神弄鬼。 她轻轻拾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沉思半晌后再次抬头询问,“这次殿试还有两日便要出名单了吧,结果如何?郑贺可否榜上有名?” 说到这个二七微微皱了下眉,思索几秒后模糊不清地回答,“本该有。” “本该?” “是,主子您应该知道墨阁。” 墨阁,实则只是人们给它的一个代号。这个组织非同一般的神秘,难以寻找,主要是收人钱财,贩卖科举名次。 传闻在东城门西侧第五块砖缝隙下留下带有名字的纸条,若是第二天被人盖上了一个特殊的印章,这个印章自此也就成了墨阁的象征,这就代表墨阁愿意做你这单生意,翌日需得将五百金定金交上,余下的待放榜后补齐。 从前有人抱有侥幸之心,想着既已放榜结局已定便不再支付尾款,只是这侥幸心理还没能存在两天,转眼间那人就因为科考作弊而下了天牢,秋后问斩。 自那之后墨阁可谓是一战成名,在整个永安的黑色地带都得占据一席之地。 孟执收回把玩头发的手,“知道,不过墨阁一般不都是在乡试上做手脚吗?怎得这次胆子这么大,连殿试都敢插手了?” “属下不知,具体情况我们的人还查不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殿试的结果必定是有墨阁的人插手。” 其实本来墨阁和她构不成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只是几个举人罢了,左右不了朝堂上的格局,但是墨阁的野心看起来是越来越大了,手伸到殿试上来那可就是实打实地要从她这儿分一杯羹了。 孟执在心中默默地衡量着利弊,“二七,如果我们的人插手,能否改变这个结果?” 第八章 作画 二七闻言一愣,“能是能…但是主子,我们这相当于是坏了规矩,断人财路,往后和墨阁恐怕就是要在敌对面上了。” “无妨,早晚的事情罢了,我们迟早要和这墨阁碰一碰的。更遑论老头子最重人才,更看重他作为帝王的威信,若是让他发现了这事儿,尤其是墨阁的手都已经伸到了殿试上来,那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墨阁不灭也得是褪层皮。” “是,”二七应着,“那我们如何插手?” “改回原本的任用名单就好,”孟执抬手按了按额头,“也不知墨阁第一次做这殿试的生意就失败了,以后可该如何是好呢?” “好了,段空砚那边继续盯着,国寺的僧人查不到就先做罢。” “遵命主子。” “哦对了,还有件事。”孟执忽然想起来上次和孟时微闲聊时提起来快到了的皇后生辰,“替我去给皇后寻件合适的生辰礼。” 照目前的形势看,皇后的生辰宴怕是也太平不得了。 二七退下后,孟执伸手擎起腰间挂着的香囊久久不能回神,这是去年她生辰时孟时微赠予她的。 她随口提过的几句头痛睡不好觉却被孟时微细细地记进了心里,那阵子昭阳公主常常昭了太医来,次数多到皇后翻看太医院的例册时都疑惑地找了昭阳,她却只是搪塞地说是自己最近染了风寒。 直到孟执生辰那天她才知晓孟时微为她亲手做了香囊,甚至还多番问询太医在香囊里面配了安神又好闻的药草。 孟执的拇指摩挲着香囊布料,想着孟时微把它塞进她手里时雀跃的样子,想着孟时微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和她说香囊里藏着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打开。 孟执半晌长叹了口气,昭阳和她母后,终究是不同的。 想来如今离皇后的生辰不过是不足半月,今年永安各处天灾人祸不断,依照皇后的性子怕是又少不了要博个好名声,总归是不会大办。 皇后为人深沉精于算计,孟时微却与她不一样。 孟时微大她不过是一岁有余,皇后怀孟时微之时恰好是孟执母妃宋归最得宠的日子。 那时皇后刚刚生产,诞下的又是皇室的嫡长女按道理也是件大喜事才对,只是皇帝当时心心念念的都是刚刚怀孕的宋归,就连孟时微这长公主的封号昭阳也只是到了及笄时礼部草拟仅仅是由皇帝过目后草草定下的。 不说皇后有多恨宋归,至少也是怨的。 更遑论宋归的死背后究竟有皇后多少的推波助澜,孟执年幼时所经历过的诸多蹉跎又有多少出自皇后之手。 其中这背后的种种早已纠缠至深,算不清楚。 孟执清楚,她和皇后之间的这些那些,总是要找个机会算总账的。 可是孟时微不一样,如果说温寻竹是在水火之中给了她一条活路的那束光,那么孟时微和孟聿礼便是这些年她贫瘠土地里开出的顽强的月季花。 昭阳便如同她的封号一般,如同暖阳一般温暖着身边的人。 她是清醒的,又是沉沦的。 孟时微逃不开作为长公主的责任,也很清楚自己接收到的所有的为数不多的来自母亲的疼爱,在未来不确定的某一天都要为她皇兄登基之路,为她母后所向往半生的太后之路加倍的付出代价。 这皇宫里的人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孟执想到前些日子昭阳眼角含泪的颓靡模样心里似乎总像是泛着些针扎般的刺痛。 或许现在暴露出碎星楼的势力和墨阁背后的人碰上并不算是好时机,只是孟执很难想象若是郑贺科举这条路再被堵死,孟时微会不会绝望。 郑贺腹有才学,权当是为了昭阳,孟执愿意帮他一次。 只是至于之后再如何,她却未必左右的了。 毕竟若是那么容易放弃那便不是皇后了,或许皇后是清闲了太久,宫中倒是也该给她寻点儿新人新事解解闷了。 孟执有些头疼地闭眼,温寻竹还在时总是担心她的不外乎就是作为上位者她不够狠,只是她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若有一寸缝隙,便总会射进一缕阳光。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若是真的出了差错,孟执也总是有托底的能力。 与此同时,相隔不过两条街的将军府内段空砚正在作画。 段空砚不紧不慢地一会儿添上几笔,江淮宁倒是也不急,就那么喝着茶时不时地点评几句。 直到段空砚最后一笔落下,江淮宁才放下手中的茶盏。 “嘶,段兄战场厮杀半年有余,这画技倒是半分没有退步啊。”江淮宁看着画上栩栩如生的人惊叹,但是忽然间是话锋一转,“不过…这画中女子是哪家小姐啊,段兄的心上人?” “我这刚自战场回来从未出府,哪里来的心上人了,怕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缘分这种东西,又哪里是能说得清楚的呢?”江淮宁耸肩,满脸的随意。 “慎言,我可已经是身负家室,”段空砚微微挑眉目光落到画上紧接着又移开,他盯着江淮宁摇头示意,“不眼熟?” 本是有着打趣段空砚的想法开口,听到这话江淮宁才是认真地打量起这幅画,仔细看来画中人的眉眼还真是让他略感熟悉,“这是…” 江淮宁心里隐隐有一丝猜想却迟迟不敢开口,“二公主?” 这回江淮宁猜得没错,这画上的人正是前几日被段空砚在国寺撞上的孟执。 老实说江淮宁能猜到段空砚并不觉得稀奇,毕竟江淮宁与他幼时都曾在宫中做陪读,与这二公主也并非是素不相识,更何况江家大姐入宫后江淮宁更是有事没事往宫里跑,总是见过的。 “不错,还能认出来,看来我的画技还没退步,”段空砚哼笑一声调侃着,“也是,前几日你才刚刚受了人家母家恩惠,再认不出来怕是有些罪过了。” 话是这么说着,江淮宁却不似卫衔川那般直线条,“不对啊,段兄,皇上这赐婚来得猝不及防,你什么时候和公主勾搭上了?” 第九章 薛宁 不愧是谏官出身,江淮宁的用词一如既往的是很犀利。 “诶,注意措辞,怎么叫勾搭,只是前几日恰巧见了一面罢了。” 这般解释江淮宁明显是不信的,“只是碰巧见一面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甚至给人姑娘画像?你莫不是要告诉我这婚赐到了你心上,你倾慕人家静澜公主已久了?” “想哪儿去了,只是去国寺报战讯时冲撞了人。” 江淮宁的脑子转得飞快,但和前几日卫衔川一样不敢置信,“你怀疑宋家帮我是为了二公主?只是没道理啊,这二公主常年病弱不出深宫,与宋家更是没见过有往来,怎么看都不像啊。”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早几年看,我也不像是能带兵打仗的。”段空砚不置可否,“总要提防着些。” “也是有理,孟氏一族上下,又岂有什么等闲之辈。”江淮宁应着,倒是不觉得段空砚是杞人忧天,“说起来,你最近似乎被人盯上了。” “这话说的,自我在传闻中接了段家兵符起,哪刻不是被人盯着的?” “不,近来碎星楼可是高价悬赏过你的消息。”江淮宁抿了一口茶,悠悠说道,“段兄,你还得罪江湖中人了?” “碎星楼?”段空砚神色一滞,想了想最终摇头,作为近年来整个永安屈指可数的势力他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碎星楼,“碎星楼背后的人向来神秘,只是这碎星楼也并非不做朝堂生意。” “这我倒是不太了解了,但若是这样的话,背后会是谁在查你的行踪?”江淮宁沉吟,“莫不是关雎宫那位,不对...“ 江淮宁否认了自己刚刚的想法,”段兄,你说这查你的人,究竟只是借助了碎星楼的势力找你,还是说就是碎星楼背后的人?” 不过江淮宁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碎星楼很少掺和朝堂上的事情,所以提起它时人们总是会习惯性地把它认为成是一个江湖势力,只是,这点可从未被人考证过。 碎星楼… 段空砚手中的笔在纸上晕出墨圈,这倒是个他从未考虑过的方向。 也许等成婚后待他成了他们希望中的那种闲散之人,可以去碎星楼亲自探探。 朝廷中人查不出结果,江湖人却未必。 这边段空砚尚在思索,门外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夫人,将军在书房议事,这会儿不方便见您,您且在这儿容我通禀一声。” 段空砚尚未成婚,母亲又早已去世,这声夫人喊的是谁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薛家嫡女薛宁,从小便是与段空砚的兄长青梅竹马。 段家兄弟差四岁,尚且是个少年的段空砚就总是听兄长念叨着待到薛宁及笄就要风风光光地迎她进门。 他确实做到了,只是… “他从小到大什么事儿是我没见过的,这会儿倒是要防着我了,段空砚,你这书房我能不能进的?” 薛宁的声音顺着风传进来,江淮宁尚且没成婚,这会儿听着都不自主身子跟着抖了抖,略有些无助地看向段空砚,“段兄,这…” 对此段空砚倒是见怪不怪,他这位嫂嫂自小就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被家里和他兄长惯地娇纵了些。 “无妨,”他对江淮宁摇摇头,随即扬声,“不必了,请嫂嫂进来。” 门口守着的侍卫闻言替打开了门后退一步,“夫人您请。” “哼。”薛宁没再看一眼门口就拂袖走了进去。 眼看着薛宁心情算不上美丽,段空砚连忙赔罪,“我的错嫂嫂,没提前和守着的打招呼,您大人有大量,这回就别和我计较了,成不?” 薛宁只是斜了他一眼没接话,自顾自找了个地方自己坐下。 随后她微微蹙眉看向江淮宁,眼里是掩不住的嫌弃,明晃晃地就写着,他怎么还不走这几个大字。 好在江淮宁也是个人精,很快就看懂了薛宁的意思,接着就借口有事要先告辞,“瞧我这脑子,都这个时辰了,府里人定是等急了,今日又叨扰段兄了,江某先告辞了。” 江淮宁离开后薛宁才开口,“你这椅子坐起来可真难受。” 段空砚无奈笑笑,“自然是比不得嫂嫂屋中的。” 他的话其实没说完,毕竟薛宁屋中的一草一木皆是他兄长尽心尽力亲自去找来的。 “皇上给你赐的这婚,你怎么看?” “我用眼睛看。”段空砚一本正经。 “没正形,”薛宁笑骂,“你可曾见过静澜公主?” 几乎是一瞬间段空砚脑海中闪过了那日的身影,他有些迟疑着回答,“算是见过。” “见过就见过,怎么还算是?” “只是有一面之缘。” 怕被薛宁误会,段空砚连忙解释。 “这样,”薛宁若有所思,“说起来静澜公主也是个可怜人,能在这吃人的宫中活到现在本就不易,却还是免不了成为棋子…” 说着薛宁微微顿了一下,打量了对面人一番,“啧,还要被迫塞给你。” 段空砚嘴角微微抽了抽,“嫂嫂,我很差劲吗?” “没有啊。”薛宁眼神有些躲闪,看起来满是被人拆穿了心事的慌乱和尴尬,“我是说,你常常不在府中,静澜公主嫁进来也是多个人陪我。” 几句话下来薛宁越说越有底气,隐隐也是有了些长嫂如母的架势,“我知道这并非你所愿,但旁人又何其无辜。” 自父亲和哥哥出事后,这般生动的薛宁他也是很久没见过了,薛宁说什么他自然是应着,只不过薛宁心思单纯,他却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当然,这些话段空砚是万万不会和薛宁讲的,兄长不在了,他必然是要护着嫂嫂平安的。 “我晓得的嫂嫂,莫不是我在你眼中就是什么不明是非的恶霸不成?” “乱讲,”薛宁嗔怪,“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她长叹口气,眉目间还是藏着化不开的忧愁。 “段家不能再没有你了。” 第十章 兵符 永安地处东部,三面毗邻蛮族,自建国以来与周边大大小小的摩擦不在少数。 从前时候段家就是镇守永安的一面旗帜,自段家出事,周边邻国试探着愈发猖狂,直到段空砚不久前从武承袭了父志,这才得了迄今为止第一场胜仗,震慑了四方,不少国家纷纷求和。 许是这场仗给孟玄带来了莫大的信心,让他居然敢第一时间就卸磨杀驴。 但是说他莽撞,他又还尚存一丝清醒,把帝王之道玩儿得炉火纯青,明升暗贬,大赦天下,借着皇后寿辰给功臣庆功,美名其曰双喜临门势必是要让这天下同庆。 孟执倒是能理解老头子是怎么想的,无非是段空砚从前文官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就算是此次打了胜仗,也让人觉得他只是纸上谈兵运气好,实则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本领。 再加上现在段家无人,老头子这才敢拿捏他罢了。 只是孟执始终想不明白,老头子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把段家赶尽杀绝? 仅仅是为了收归军权吗? 可前朝手握军权的将领不在少数,收归军权也未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若是非要说段家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段家自开国以来便追随孟氏,手握半块兵符之尊,赐世袭侯爵。 兵符… 孟执的思绪猛然停顿,是了,差在了那块兵符。 兵符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开国之初皇帝将半块兵符赐予段家祖辈以示皇恩浩荡和对其信任,亦是对皇室的一种制衡。 相传那兵符的作用非凡,不只是能做调兵之用。不过再具体的情况,那版本就是五花八门了,倒是也做不得真。 流传最广的版本,是那兵符合二为一后能做钥匙,只是到底最后能打开什么还没有定论。 不过传闻段老将军尸骨无存,兵符也就不知所踪了。 孟执堵住的思路似乎一瞬间茅塞顿开,老头子如此忌惮段家估计就是这半块兵符的缘故,怕不是怀疑兵符在段空砚手里这才拿她做幌子要将人困在京城。 只是这兵符似乎只存在于传闻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恐怕除了远在宫中的皇帝没人知道。 孟执轻叹一口气,边把玩着手边的玉牌边思索,这等好东西,谁人不想要?她自然也是想要的紧啊。 如此这般段空砚瞒着众人提前回京似乎也解释得通了,难不成是有了段家或是兵符的消息? 她派出的所有跟着段空砚的人都探不到什么消息,孟执对她这位即将成婚的驸马是愈发好奇了。 到底是他真的清白干净还是藏的太深还未可知,孟执更倾向于后者,不是她执意把人想的复杂,只是将门世家养出来的公子,真的会对武艺一窍不通吗? 老头子年纪大了愿意相信段空砚得胜是运气使然,是有段家从前的部下辅佐,他执拗地认为他能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包括段空砚,包括她。 但是对此孟执却是不敢苟同。 她把那玉牌轻轻搁下,眼底闪过一道暗光,老头子岁数大了,很多事情都拎不清楚,京城总都是要姓孟的,这高台不如换她来坐。 皇后的寿宴虽说是交代着厉行节俭,只是撞上了这庆功宴,总也是不好办的太过寒酸免得寒了臣子的心。 孟执缩在右边席位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水果,刚剥开一颗葡萄轻咬了一口就没忍住皱起了眉,好酸。 她抬手拿手帕做遮挡吐出了口中的葡萄,抬眸扫了一圈眉头却是越皱越深,这桌上摆的吃的竟是看起来没有什么能入的了口的。 孟执看两眼就没了胃口,宫中的菜品美则美矣,只是实在没有什么新意,这次宴会交由贵妃时办的仓促,皇后又一再以天灾为由缩减预算,这整场宴会怕是只能维持个表面。 倒是也无可厚非,宫中一年大大小小的宴会不少,照孟执的经验来看,除了她似乎也的确没有人会执着在宴会上吃饭了,这么看下来,好像这饭菜成了整场宴会最没用的东西了。 宫宴的流程总体相当,却是枯燥的如出一辙。 孟玄在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孟执无聊地戳着盘子里剩下的葡萄。 一旁的孟时微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耐,稍稍侧头轻声对孟执开口,“再忍忍阿执,过会儿给母后献完寿礼,我们便找个理由偷溜出去。” 感受到孟时微话里的关心孟执轻轻点点头,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席上的人,大部分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和皇亲国戚,年年来回也就是这些,倒也算得上是熟面孔。 除了… 孟执目光前移,一直定格到那位如今在这场宫宴上能与亲王并坐的人身上。 段空砚脊背挺得笔直,正举杯向皇帝敬酒。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可惜,若没有这场无厘头的赐婚,他或许已经成为了这京中名副其实的新贵,手握兵权又承袭侯爵,大抵多的是人家争着想把女儿嫁过去。 只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段空砚一旦是和她绑定,那边无异于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鹰,任他再如何也只能叩谢皇恩浩荡。 孟执收回目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很可惜啊,皇权的倾轧里没人能幸免,所有人都被暗中标好了筹码。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人心脆弱如纸罢了。 “静澜向来温顺,又仰慕你许久,你对静澜也有好感,朕自然是做不出那棒打鸳鸯的事,如此这般可算是合了你的心意了?” 忽然之间从孟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孟执瞳孔有瞬间的放大,听着还是没忍住呛了一下,还好声音不算大,她的位置又偏这才没引人注意。 饶是这些年孟执见惯了大场面这时候听到孟玄眼都不眨地乱说拉她出去当挡箭牌还是很震惊。 孟时微掩面笑着看向她,眼里都是调笑,“我怎得不知你倾慕段家公子已久了?连我都瞒着?” 孟执无奈地苦笑两声,轻轻耸了耸肩做摊手装。 “好姐姐,我说我也是刚知道的你信吗?” 第十一章 琉月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除了孟执还有段空砚。 孟执一向认为这是一种很恶劣的行为,但也许这就是权力的诱人之处。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哪怕你充满了恶意,别人也只能顺着你的话说下去甚至感谢你,如果他想活命的话。 段空砚还没开口,话先被皇后接了过去,“前阵子本宫还和昭阳闲聊起来静澜的婚事,没想到倒是早就心有所属了。” 紧接着贵妃掩面娇笑两声,目光从坐在孟玄身边的皇后身上浅浅扫过落到下首的段空砚身上,“段小侯爷长相俊秀又饱读诗书,静澜会喜欢也是不奇怪呢。倒是段小侯爷竟是对静澜也有好感,可是早就见过静澜不是?” 啧,这坑挖的。 孟执咋舌,水平一般。 早就见过她?她一个久处深宫的未出阁姑娘,段空砚一个外臣武将,本就不该有接触的机会。 实话说自小在宫中长大,这宫里的各种大小算计也是屡见不鲜,这种水平的下套,不说高级,只能说是一般,十年前怕是就不用了。 贵妃向来对她不满,只是在这种场合下无异于是在打皇帝的脸,仔细看看孟玄的脸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嘴角处略微绷紧能看出他有些许不满。 这么看孟执倒是不急了,她饶有兴趣地盯着段空砚,很是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段空砚闻言却是清浅地笑了下,细看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他颊边若隐若现的单侧梨涡,声音也是如清泉般明亮,“娘娘说笑了,陛下宅心仁厚常设宴款待臣子,静澜公主气质出众,总是见过的。” 他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否认孟玄的话顺带表了一波忠心,又为这话找到了一番让人挑不出错的解释。 “原是这般。”贵妃惺惺开口。 皇后眼看气氛有些僵住,也是笑着缓和气氛,“静澜是个秉性好的,想来也是与段小侯爷极为相配的。” “呵。” 一声淡淡的哼笑声浅浅地传入了孟执耳中,声音算不得大,孟执抬眼最后锁定在了正坐在她对面的人身上。 琉月郡主,诚王的独女,她理论上的堂妹。 孟执微微眯眼望过去,恰好撞上了琉月盯着她充满挑衅的眼神。 说起来她和琉月早些年但还真算是有些渊源,琉月的母亲是皇后一族的宗室女,幼时便常常随着她母亲入宫。 有次琉月在宫中玩儿时不小心弄丢了个镯子,说是生辰时皇后亲赐的丢不得,找遍了园子都没找到,孟执当时正好在附近捡花,被琉月看到后就偏是闹着说镯子在她身上。 那年她年岁也不大,母妃又刚刚去世,孟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是被忽视没人疼的公主,琉月是备受宠爱的郡主,好像该听谁的已经很明显了。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遑论宫中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 她不愿,拼了命的挣扎,但一个本就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儿怎么会是那么多常年做粗活的奴才的对手。 年幼的她被搜了个彻底,手中装花的篮子被暴力地扔到了地上,里面的花瓣就那么撒了一地,红得刺眼。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任人摆布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感觉太糟糕了。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孟执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清楚地听到旁边宫女低声地议论.“真晦气,这零碎花瓣撒了一地待会又要打扫,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净会给人添麻烦。” 可是偏偏在她的身上什么都没找到。 当然,她从来没有拿过琉月的什么镯子,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镯子用的是何种材质,到底是长成什么样子,就已经被扣上了偷盗的名号。 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她是,她无力辩驳。 那时的孟执不懂,明明不已经什么都没发现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琉月说镯子一定是被她藏起来了,于是她那本来就称得上是简陋的住处又被翻了个底朝天。 或许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到底有多冤枉。 没有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没找到东西琉月看着似乎是很不甘心,只是旁边的嬷嬷提醒说怎么说这是公主,不能太过冒犯,琉月这才气呼呼地走了。 琉月走了,身边的下人自然也是要跟着的,她看到一个小太监把搜东西时候翻出来的一枚玉簪往怀里揣。 那是她母妃除了她之外为数不多的遗物。 一直沉默的她忽然发了疯,孟执几步跑上去,“还给我。” 那小太监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许是怕引起前面人的注意于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又按住了拼命挣扎的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着,“公主还小不懂事,杂家来一趟的总是要收点辛苦钱的,杂家劝您啊,在这宫里还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然容易像你那个早死的娘一个样。” 说完他仔细地揣起了簪子,顺手把她推到了地上就急匆匆地跟上前面的人走了。 那天不久那里就重新恢复了死一般寂静,只剩她一个人在一片狼藉中流着眼泪枯坐到天明。 思绪渐渐回笼,说起来真的是过去了许久了,久到孟执如今想起时许多细节都早已变得模糊。 其实她向来不是什么善人,当年也不是真的在摘花。 那根玉簪也算不得母妃最重要的遗物,真要是算起来,母妃留给她的药典才是最珍贵的。 医毒本同源。 所以在她长大些参透了些许药理皮毛后,第一次制出的毒便用在了那个小太监身上。 孟执现在还记得他毒发时惊恐的表情,她却只是笑着,歪着头看着他,“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小太监呜呜地叫着,喉间却在不断地冒着血而说不出话。 她俯下身子,伸手将右手食指立在唇边,眯着眼睛脆生生地开口,“嘘!你太吵了,那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我来一趟总是不能白来的吧,”孟执佯装思考,再开口时话里带了些轻松,“放宽心,这毒不会要你命的,这样吧,你把当年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回来,我就给你解毒,怎么样?” 第十二章 倾慕 小太监拼命地摇着头,手指无力地抽搐着,整个人以一种怪异又荒诞的姿势蜷缩着。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按照这人贪财的德行,簪子当然是找不回来了。 孟执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从来没指望这人能把东西还回来,她只是单纯地不想放过每一个欺辱过她的人。 而这小太监,就是第一个。 “啊,找不回来了吗?那可就不能怪我了。”孟执说得云淡风轻,淡定地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看着完全不像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她蹲下身直视着小太监的眼睛,笑了。 “你从前说,在这宫里,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好,但我总觉得那也太奇怪了,所以我还是很善解人意的,既然东西还不回来,那你,还是都闭上眼比较好。” “三,二,一。” 孟执不急不缓地慢慢数着,随着最后一个一落下,小太监也彻底闭上了眼睛。 这宫中每日里不明死因的宫女太监太多了,以至于多上这么一个也不会有人在意。 孟执清理干净了自己来过的痕迹,没有再回头。 这只是第一步。 他死了,可是母妃的玉簪回不来了。 有些路一旦开始走就回不了头了。 到如今看到琉月,那些尘封的记忆似乎都在慢慢地破土而出。 她不躲不闪地直面对上琉月的目光,眼里不再有怯懦和不知所措,取而代之地满满都是遇上故人的兴奋。 似乎是孟执眼中的兴味太过明显,琉月甚至被她盯得眼神躲闪了一刻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瞬间就瞪了回去。 真是有趣,居然忘了这位。 孟执的唇角没忍住微微弯起,她轻轻挑眉,隔着众人对着琉月举起了酒杯。 随后在琉月诧异的目光中将杯子翻转,杯中酒尽数撒在了桌上。 而后孟执随意地将杯子扔到了桌上。 琉月仅仅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了孟执的意思,她眼中几乎是立刻就盛满了愤怒,只是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才勉强压了下来。 琉月的反应孟执都尽数收入了眼中,她却只是噙着笑,心里想的却是,琉月,你可要好玩儿一点儿啊,若是像从前那般无趣,着实是败人兴致啊。 琉月摆明了就是要惹她,那她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陪她玩玩儿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这宫宴无聊,她倒是真有些期待了。 只是酒过三巡琉月也没什么动作,反倒自请要给皇后献舞祝寿,孟执无趣极了,虚虚地倚着案几喝酒。 琉月人一般,但毕竟是真金白银教养出来的贵女,身段窈窕,舞姿优美,在场的大臣无不被她吸引,就连孟玄都是目不转睛。 这老东西。 孟执嗤笑,她一点儿都不怀疑,要不是琉月是他亲侄女他怕是都要惦记上。 只是在这之间总有例外。 猝不及防间她的视线正正撞上了段空砚的目光。 孟执微愣,短短两秒脑海中暴风思索此刻应该展现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这题属实是有点儿超纲了,孟执只得装作慌张地移开了视线低下头佯装害羞。 琉月这舞跳得属实不错,所以,段空砚怎么不看? 放着好好的美人起舞不看隔大老远来逮她? 段空砚整场下来着实是已经很克制自己了,这会儿趁众人都在看琉月郡主跳舞他这才抽出些空隙看看他这近乎隐身的未婚妻。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孟执的反应,一时倒是拿不准主意。 正在两个人都在猜测着对方想法的时候,伴乐的声音已经戛然而止了。 琉月站定在台中因为舞蹈动作幅度过大而微微轻喘,却还是礼数周全地谢了恩,“琉月听闻皇后娘娘素来喜爱这般音律的舞蹈,愿以此舞祝娘娘福寿绵延。” 皇后端的还是那副万年不变刻在面上的笑,只是隐隐还是能从眼中看出丝丝缕缕的喜悦,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出落成这幅样子自然还是看着满意的。 “琉月有心了,一看便是下了苦功夫的。”皇后笑着点点头,“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琉月也是要及笄了吧,可有中意的儿郎?本宫可能帮上忙?” 琉月闻言两颊几乎是迅速地染上了一抹绯红,但还是很坚定地低声开口,“琉月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若是娘娘说起琉月的婚事,琉月心中倒是早就有一个人的一席之地了。” “哦?”这会儿不光是皇后,就是皇帝也来了兴趣,“且倒是说说,是何人这么有幸能让琉月如此念念不忘啊?” 琉月轻轻咬了下嘴唇,而后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开口,“琉月倾慕段小侯爷已久。” 此话一出不夸张的,偌大的场地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透露着一种难言的沉默。 就连皇后的脸色都沉重了几分,“琉月,成婚是大事,你说的段小侯爷是…” 话既然已经开口,那剩下的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琉月铁下心来直接面向段空砚,“正是段公子。” 这话一出没人敢接,孟执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全场有超过一半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当然,剩下一半在段空砚身上。 段空砚此刻的表情算得上是茫然,比刚刚忽然被孟玄点名看起来还要无措。 半晌还是孟玄开了口,“段卿意下如何啊?” 听到皇帝问话,段空砚脸上惊愕的表情这才缓缓褪下,他眨眨眼看向琉月,“郡主,段某与您,可曾见过?” 聪明人此刻自然是能听出段空砚话里的抵触,分明是想与她划清关系。 可琉月此刻正全身心地处在心爱之人的注视下哪里管得了这些,“侯爷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三年前在京郊遇险,琉月受您的救命之恩,自此一直记在心中没齿难忘。” 段空砚深知此时追忆过去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于是站起身来向琉月行礼,而后果断跳过这个话题,“能得郡主青睐是段某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段某如今与静澜公主已有婚约,实在是难担所爱,还望郡主能早日找到执手一生之人,只是那人不能是段某。” 琉月的眼眶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慢慢红了起来。 孟玄的表情此刻看不出喜怒。 “静澜,你怎么看?” 第十三章 食邑 闻言孟执眼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还她怎么看? 她能怎么看?她想闭上眼睛装作这是一场幻觉。 这老东西摆明了就是想战火东引,可孟执不想引火烧身。 想来孟玄也是不会应下随着琉月胡闹的,她同段空砚的婚事是他钦定的,若是还没成婚就让人插了去岂不是让皇家脸面无存,就算是郡主也不行。 老头子想拿她当挡箭牌把这事儿驳回去,毕竟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此事不妥。 虽说孟执并不在乎这些,只是她可不想尚未出阁就在整个京城里背上个善妒的名声,她正要起身开口却被段空砚抢先了一步。 孟执有些意外,段空砚却是自若地行了大礼,起身时方才告罪,“请陛下恕罪,臣属实是担待不起郡主的厚爱,静澜公主总是不会没有容人之量的,只是段家家训如此,世代相传,幼时便常听父亲教导一生一妻,如今段家只剩臣一人,更是不能辱没了先辈的教诲。” 段空砚抬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臣这一生,唯静澜公主一人为妻足矣。” 他没有说谎,甚至连去世的段父都搬出来了,足已让人哑口无言。 孟玄沉默半晌,忽然大笑两声,连说两声好,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执,目光中却掺杂了些孟执看不懂的情绪,“朕给静澜找了个好归宿啊。” “传朕旨意,朕闻闺闱之范,柔嘉维则;宗室之秀,德厚流光。皇女孟执,封号静澜,秉性端凝,资淑慧。幼承庭训,娴习礼度,动合规矩,静守端庄。其心慈爱,每念苍生之苦;其行温婉,常存恤下之仁。赐金册玉牒,食邑千户。望尔恪守妇道,弘扬皇家懿德,以彰我永安朝之盛美!” 孟玄的这番操作看起来迷惑得紧,在场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给孟执赐食邑这等殊荣。 “怎么?静澜这是高兴傻了?” 就连孟执听到都懵了半晌,还是孟时微提醒她才匆忙起身泛着迷糊领旨谢了恩。 老头子要做什么? 要知道不止是皇子有是否有实权之分,公主亦然。 而这区别就在是否有食邑。 没有食邑的公主就只能领固定的月银,而按照永安的律法,公主招驸马后的月银便不会再发了。 可有了食邑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她相当于是有了封地,有了实权,有了地盘。 虽然不知道孟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这总归是一份意料之外的大礼。 不论是为了撑皇家的脸面,又或是在试探她或者什么别的,但这都不重要,孟执还是成了既定事实的受益者。 只是,孟玄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肆封赏她,无异于是在把琉月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果不其然,这会儿琉月的脸色已经快黑成了锅底。 琉月眼圈微微泛着红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出人意料的是她却没有再坚持。 琉月做事向来是我行我素,倒不是个完全蠢的,知道自己闹这么一场平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这时候放弃还能落得个拿得起放得下。 她平静地擦了擦眼角便行礼退下了。 就这么放弃了?孟执轻轻捻着衣角,对此存疑。 不过她倒是不知道她这驸马还和琉月有过一番露水情缘呢,看来回去是该好好查查,免得日后又冒出来什么小三小四,孟执可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不多时这场闹剧便已经被众人轻轻揭过,仿若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琉月更是早早献了礼便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了。 宴会过半,众人亦是纷纷开始给皇后献寿礼。 想来是先前得了皇后叮嘱,孟怀瑾给皇后呈上了一个摆件,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花瓶,铜胎掐丝工艺制作,以蓝色珐琅为底色,用金边勾勒出缠连枝的图案,再填充各色彩珐琅烧制而成。 用料倒不算奢华,但胜在精巧,皇后素来喜爱插花,倒也是投其所好,总也是能看出心意拿得出手。 孟聿礼献上了一株千年灵芝,孟桉则是寻来了一幅名贵的字画为皇后贺寿。 孟时微上前服身,起身时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可不是巧了,皇兄为母后寻来了精细的珐琅花瓶插花,我倒是与皇兄想到一块去了。” 正好孟时微的礼物被盛了上来,“这是儿臣寻到的从西域传来的玻璃盏,晶莹剔透又冰凉宜人,想来这个大小给母后插花也是正正好的,愿母后会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昭阳有心了。”皇后噙着笑点头,看起来对几人的礼物都是满意。 “日近伏天,天气愈发炎热了,儿臣为母后定制了潇湘竹榻,是由湘妃竹制作而成,竹身带有天然的斑点仿若泪痕,富有诗意,竹榻凉爽透气,适宜母后夏日避暑。愿母后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静澜向来是心思细腻,送的东西都是这般别出心裁。”皇后眸色染上一丝耐人寻味,眉尾微微扬起,笑吟吟地开口。 “母后抬举了,儿臣向来愚钝,母后不嫌弃就好。”孟执没有抬眼,只是低声应着。 结束了与皇后虚与委蛇的交谈,孟执回到位置时发现身旁的孟时微已经不在了,不多时她便也寻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她在老地方找到了孟时微,孟时微正在喝酒。 所谓老地方不过是年幼时她们常常悄悄会面的地方罢了,这里临近梅花园,那时候皇后不允许孟时微与孟执接触,她便总是借着各种由头来找孟执。 这会儿梅花不开,这园子附近也是冷清得很。 不过半刻钟,孟执寻来的时候孟时微已经隐隐有些微醺了。 孟时微眼神有些迷蒙,但隐约间还是看到了孟执向她招手。 “来了,阿执,坐。” 第十四章 披风 天色已晚,梅园附近显得更为冷清,只剩下夜风吹过撩动枝条的几下细碎声响。 看到孟时微一个人在亭中喝酒孟执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她快走几步过去坐下,“这是作甚?怎得一个人躲出来喝酒?” 孟时微这会儿看起来眼中蒙起了一层雾,叫人看不真切,这会儿的她终于不再像刚刚一般端坐,而是极为随意地倚着身后的柱子。 她眨眨眼,盯着孟执半晌后冷不丁地开口。 “阿执,怎么一转眼你就要成婚了。” 孟执没料到她会忽然间这么问,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孟时微似乎也没想着从她口中听到答案,她一手支着头,眼神似乎已经不再清明,“阿执,你生得真好看,尤其是眉眼,真真是像极了你母妃。” 孟执微愣,有些复杂地看向她,着实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话。 其实在孟执的印象里关于她母妃的记忆已经少之又少了,关于母妃的长相她仅有的印象只是在温寻竹的书房见过的零星几张画像。 她母妃是典型江南姑娘的长相,柳叶弯眉,杏眼薄唇。 任谁见了都是要夸一句温婉... 在她没开口的时候。 这是温寻竹对她的评价,他提起她母妃温寻竹总是满眼笑意,和她骄傲地说幼时他常年生病,邻里的孩童都嫌他病弱,只有她大大咧咧地拉起他就跑。 孟执的长相也是偏温婉的,再加上身体不好面色白总是就透着些没有攻击性的美。 她的眉眼据说总是与母妃像得很,尤其是长大后眉眼越长越开更是添了几分神似,温寻竹看她的眼神中也总是多了些怀念。 这会儿冷不丁地被孟时微一提起,孟执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孟时微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眼看着孟时微有些撑不住身子,孟执赶忙伸手扶住了她,她似乎已经没有醒着了,只是喃喃中一声轻叹传到了孟执的耳中。 “对不起。” 孟执一时间没懂孟时微说的究竟是什么,是和她在说对不起吗?对不起谁?对不起什么? 看着已经没了动静的孟时微,孟执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孟时微在为她母后做过的事而为她道歉,只是,何必呢? 孟执拧紧的眉头渐渐松开,最后轻叹一声,恩怨是非,总是没必要波及旁人。 想得太多,又装在心里的太多,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和自己有关。 这不是件好事儿。 更遑论是发生在孟时微这个自身都难保的公主身上。 “云离,你和霓裳去,带昭阳公主回去。” “是。”云离应着。 霓裳微微有些迟疑,“静澜公主,那您…?” “无妨,本宫这还有云和。”孟执微微垂眸,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系到了孟时微身上这才把人还了回去。 目送着她们离开,孟执才缓缓收回目光起身,眼底酝酿着些复杂的情绪,“云和,回去查查最近昭阳公主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事,再查查皇后最近有什么动静。” 云和应下,孟执颔首,顺手折了半截树枝,“回去吧,很晚了。” 刚刚走出亭中顺着石板路向前走着,却在拐弯处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孟执习惯性地绷紧了身子,随后微微压下了腰行礼,“侯爷,好巧。” 段空砚今日没有着官服,只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锦袍,更显得整个人挺拔如松,不似前些日子在寺中见到是能够隐约间窥见的野性,今日却是只显得温润如玉。 “公主,又见面了。”段空砚眉尾微扬,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那日惊扰了殿下还记挂着没来得及赔罪,没想到日后或许是要天天见了。” “既然这会儿恰巧碰到了,段某还是要郑重向公主道个歉,还望公主能海涵,原谅段某上次的无礼。” “侯爷还记挂着,倒成我的不是了,侯爷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本宫又怎么会怪罪你。”孟执淡淡地笑着,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 段空砚抬眼,注意到了孟执身上单薄的衣衫,轻轻地挑了下眉,“这种时节夜间最是冰人,公主本就身子不好怎得还穿得如此单薄?” “赴宴时来得仓促,许是忘记了。”孟执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的穿着,刚刚给孟时微披上披风的事又不好暴露,只能推脱是自己忘记了。 “原是如此。”段空砚颔首,有些迟疑地开口,“段某这有件备用没穿过的披风,公主身子要紧,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挡挡风。” “当然若是公主觉得于礼不合那便算了,算是段某唐突。”段空砚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补充着。 于礼不合倒是也不算至于,更像是在礼制的边缘徘徊,这个界限总是还要看人定的。 对孟执来说,自然是无所谓这所谓的礼制的,她一个边缘的公主自然是没有那么多人盯着的。 只是今日经此一遭,或许会让更多人注意到她。 但是孟执和段空砚,不论如何在旁人眼里都是被绑定的关系了,她本就对段空砚存着些试探的心思,有送上门来的机会自然不会推脱。 “那便多谢侯爷了,”孟执没有回绝他的好意,大方地应下了,她抬眸直直地撞进了段空砚的瞳孔,“只是侯爷想好了,这披风要是到我手里,能不能还回去,什么时候还回去,那可就都说不准了。” 段空砚有些无奈地哂笑,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他不似什么好人一样,“公主倒是严谨,我看着像是什么计较件衣服的人吗?将军府还没落魄到这种地步,公主不必担心,自然是公主的身子要紧。” 孟执微微弯了弯唇角,又轻声道了谢,这么看起来段空砚似乎对自己这个毁了他前程强加给他的未婚妻并没有很反感啊。 有趣。 “云和。” 云和得了命令上前接过了披风仔细地系在了孟执身上,段空砚生的高,衣服穿在孟执身上显然是大了不少。 披风是藏蓝色的,隐隐地透着些花纹,衬得孟执更加白净,巴掌大小的脸上都是五官。 不知为何,明明段空砚没穿过这披风,但看到自己的衣服裹住了那小小的人时,他忽地感觉心脏漏了一拍。 “侯爷怎得在此?” 第十五章 夜闯 由着云和给自己系好了披风,确认过孟时微已经离开后孟执开口,这里偏僻,段空砚倒是能寻到这儿。 提及此段空砚似乎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侧面脸上的梨涡又显现了出来。 “段某实在是不胜酒力,刚刚更是头晕得紧,这才出来随意转转不成想竟是遇到了公主,想来也是缘分。” 段空砚摇头时脖颈处恰巧撑起,更是显得白皙,轮廓分明。 乍一看上去他那如青松般的气质着实是晃眼,在真正见到他之前孟执实在是很难想象凌厉和温润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容词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她用来形容同一个人。 若只是今日这般,他倒真像是话本子里写的朗润文官了。 孟执佯装不懂,“既喝不得推脱了便是了。” “并非是段某逞强,只是今夜敬到我这儿来的酒确实没有一杯我能拒绝的罢了。” 段空砚保持着与孟执两步远的距离,只看着她缓缓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看着很是懵懂,他不由失笑转移了话题,还是个小姑娘罢了。 “这地方偏远,公主怎得在此?” “啊。”孟执轻声应了一下,似乎是刚从上一个话题缓过神来,她小声开口,“这里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很近,我没事时总会来这边转转。” 闻言段空砚抬眸沉沉地环视了一圈四周,这里地处宫中角落,来往的人少,附近能住的宫殿更是少之又少,所有的景象无一不在向他透露着这附近的破败和荒凉。 她幼时,便是住在这种地方吗? 段空砚回忆着她刚刚的表现越看越觉得孟执像极了一只流浪久了的猫,无依无靠才总是喜欢把自己包裹得无坚不摧,只是偶尔间又袒露出些天性。 孟执并不知道刚刚自己几句话给段空砚留下了些什么印象,就算是真的知道了怕是也只会觉得荒唐,这附近虽然荒凉但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整个皇城看守最为薄弱的地方了,平日里若是她有什么急事要出宫走这里总是能更悄无声息些。 “天色不早了,侯爷逛着,我就先回了。”孟执抬眸看了眼天色而后告辞。 段空砚眼睫微动,最后用目光仔细描摹了一番眼前人。 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敛下眼眸时眼里那片墨色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若说具体是什么,大抵是一种理性和感性的纠葛。 不知何时天边微微泛着的最后一丝光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闯入眼中的沉沉的黑,叫人望而生畏。 夜里的皇宫看着更是不知掩盖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他身为外男自然是不能到宫中妃嫔公主的住处的,于是段空砚略一颔首,“公主请,小心着身子。” 此次遇上段空砚实属是意外,孟执无意识间捏着身上披风的带子,鼻尖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药草香,不似她常年服药浸染出来的草药气,更像是一种单调出来的味道。 孟执仔细嗅了嗅这味道,淡雅清香,只是其中好像隐隐夹杂着些什么她有些熟悉的味道,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披风不算厚,却足够挡住这夜里凉人的风。 孟执回到寝殿不多时云离便回来了,她没有抬眼,“可将长公主好好地送回去了?” “是,主子,宫里人已经伺候着昭阳公主睡下了。” “那就好。”孟执拆下头上固定发髻的那根簪子,如墨般的长发便如同瀑布般飘散下来。 “主子,还有一事。” 孟执抬眸从镜子里看了过去,“说。” “御书房被人闯了。”云离得了令也不再瞒着,直白地说了出来。 “哦?”孟执是真的有些惊诧了,从她回寝殿不过才多久,御书房这种地方竟是也能被人闯进去吗? 眼看孟执感兴趣,云离补充着自己知道的事情,“据说来人是个高手,御书房的侍卫和躲在暗处的守卫都被瞬间放倒了,叫人发现时那人已经离开了,只是皇宫已经戒严,怕是也总逃不出去了。” 孟执眼底都是兴味,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云离,若是你,可能做到这般?” “宫里人也不都是吃干饭的,不乏高手,云离自问就是使上十成本事也未必能做到。”云离很中肯地回答,然而压不住的却是眼底正燃着的战意。 “这人来头不小。”孟执评价,“能在御书房有来有回还不引人耳目,怕是整个醉星楼也就末皖了。” 末皖,碎星楼杀手榜第一,江湖人自拟的侠力榜第三。 得到末皖这种程度才能做到的事,今晚夜闯御书房的人又究竟是谁? “派人去查查,尽力便好。”孟执沉思,这种人物若是执意隐藏,怕是也查不出什么痕迹。 “是,主子。”云离领命关了门下去。 有人夜闯御书房竟然还全身而退,孟玄对此震怒,可任凭皇宫戒严也没能查出半分蛛丝马迹,那人仿佛是凭空之间就从宫中蒸发了,再寻不得。 对此孟执早就料到了结果,碎星楼传来的消息也只是些零散的碎片,全然不能找出那人。 只是其中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速度很快,只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异香,这会儿仔细想着像是药味儿。 药草香?孟执脑海中猛然闪过些什么,那日遇到段空砚的情形从她的记忆中再次重演,“云离,去查查段空砚那晚的行踪。” 第十六章 渭南 在众人还在排查猜忌之时,估计也没人能想到传闻中那位在宫中来去自如的高手这会儿在端着酒杯在席中静静地看着来人禀报有人夜闯御书房。 宫中戒严一晚却什么都没能查到,一时间谣言四起宫中惹得人心惶惶。 “怎么样?这次进宫可有收获?”卫衔川给段空砚端来茶水,随口问他。 段空砚接过茶杯一手掀开盖子吹了吹浮沫,面色倒是如常没有什么变化,“很不幸,什么都发现。” “你是真狠啊段二,那御书房说进就进说出就出,还愣是没让一个人发现,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还不得扒你一层皮。”卫衔川咋舌,再次惊叹于段空砚的大胆和能力,“不对啊,段二,你内力又精进了?” 段空砚挑挑眉没有否认,只是眉目间还是掺杂着几缕惆怅,兵符的线索又断了,从御书房都没能探出什么,或许下一步他真的该去碎星楼探探了,据说关于段家那半块兵符最后的消息就是来自于此。 算起来本就离的不久的成婚之日更是步步逼近,在永安出嫁的女儿在成婚前要回母家问礼,这是自早年间流传下来的习俗,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因此孟执回渭南的事情在上报了孟玄后倒是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眼见着就要到了出宫之日,一切准备妥当之际,前来送行的只有孟时微一人。 那日孟时微醉酒后的言语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孟时微好看的眉眼里隐隐藏着些担忧,“渭南一路山高路远,你身子又一向单薄,路上要是遇到点什么事情可如何是好。” 孟执闻言连忙止住了孟时微的话头,“呸呸呸,我的好姐姐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还没出宫怎么就咒上我了。” 孟时微嗔怪,“就知道贫嘴,我还不是担心你,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带的人手可够?” “带了带了,我只是去渭南问礼,又不是一去不回,皇姐就把心好好地放到肚子里去等着我回来,可好?” “唉。”孟时微长叹口气,“我知道你总是有主意的,二皇兄如今在渭南附近办事,若是有什么事情便去找他,凭你们的情分他定然是会帮你的。” “好。”孟执点头,郑重地应下。 暮色四合,宫墙里的最后一缕残阳隐去,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颤,发出幽远的清响。鎏金赤紫交错铺阵,缓缓地流淌在渐浓的天色下,透过碧檐金瓦,琼楼飞阁一直染到白玉般的街阶栏,奢华中透露着威严。 时值黄昏,金乌将坠,淡月新升,宫门后的半天天空火烧一般漾满了似橙似彤的云霞,如红宝石,更如鸽子血。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孟执抬手掀起了帘子一角,在丝丝缕缕夕阳的照射下她的脸庞显得极为干净,不施粉黛却比浓妆艳抹的女子更动人心魄。 孟执的长相在宫中可谓是独一份的,眉如远黛,眼似秋水,微微弯起时,似有涟漪轻轻荡漾。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淡粉色,不经意间抿起,便是一派温婉。最特别的是她那双眼,清澈得仿佛能照映出世间万物,却又带着一丝疏离,像是误落凡尘的仙子,不染一丝烟火气。她的发丝如墨,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几缕青丝垂落,便添了几分空灵之美。站在那里,便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让人见了便心生安宁,仿佛沐浴在春风之中。 孟执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轻启薄唇,“云和,交代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公主,咱们的人插手以后墨阁的确是没能做成手脚,只是郑公子在此次科举中还是泯然众人了些,如今被派到翰林院历练,官居不过从六品,想要直接求娶昭阳公主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昭阳公主近日倒是去见了几次皇后娘娘,只是说话时并没有旁人在场,具体是讨论了些什么事情暂且不得而知,只是听宫里人说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昭阳公主便总是要把自己关到宫中几日不得出,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孟执的猜测于此大差不差,郑贺是个有脑子的,只是没有背景又少了些历练,放到殿试这种场面里总归是不出挑的。 若是他心系昭阳也就罢了,若是他扛不住这番压力,那她怎么能让他上去,自然就能怎么让他下来。 马车碾过青石板,将宫墙的巍峨远远抛在身后。孟执放下车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眸色沉沉。 “碎星楼那边,查皇后近日来同旁人的交际,着重查查和她母族以及相关势力的,再让他们查一件事。”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窗外掠过的晚风,“查段空砚近一个月的行踪,尤其是他与碎星楼的往来。” 云和心头一跳:“公主是怀疑……” “兵符线索断在碎星楼,他段二公子偏在这时对那里动了心思,未免太过巧合。”孟执唇角勾起一抹冷弧,修长如玉的指节摩挲着袖口处若隐若现的玉牌,“若他真为兵符而去,我们或许能借他的手,看看这传说中的兵符究竟是能起什么作用。” “兵符这种东西,全天下又会有几个人不想要呢,谁人都知道,兵力有多重要。” “至少,关雎宫那位多半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关雎宫…您是说贵妃娘娘会拉拢段家公子。”云和略微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孟执的担心,“贵妃母家势力虽盛,但若是二公子要当权,到底却是少了些兵力。” “可是,段小侯爷不是已经和您…琉月郡主不是也没成功吗?” “没错,朝中手握兵权之人不多,立场大多都还难以动摇,这位新杀出来的段家公子未必不是个好选择。更遑论琉月出身高,选的也偏不是什么好时候,若是换成世家小姐嫁为侧妃,未尝不能如愿。” 只是,她二哥需要兵力,她也需要。 更遑论她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虽然尚未被佐证但她总觉得她这二哥似乎无心帝位。 孟执微微眯了下眸子,随后不带什么感情地淡淡开口,“我记得贵妃母家二房的嫡女正是适婚的年纪吧,我还记得这位小姐性情似乎是有些暴戾,之前二七就是被她买走折磨成那副样子的吧?传我令给碎星楼,给这事儿添一把火,三日内,我要看到这事儿在京城人尽皆知。” 二七是孟执的贴身侍卫,去年无意间受伤坠崖被人牙子捡起为人所买,二七拼了命递出来消息,尽管在知悉的第一时间孟执就派了人去救人,然而二七被带回来的时候还是遍体鳞伤。 云和想起这事就恨的牙痒痒,于是仔细应下,“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