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她一刀一个渣,各路大佬排队夸》 第1章 玄门老祖落凡尘 秋夜,暴雨。 江望月是被疼醒的。 烧心噬骨的疼,从喉咙蔓延到小腹,火烧一般。 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听见房门外有人在低声说话。 “张婆子,去看看人断气了没?我还等着回去给夫人复命呢。” “赵嬷嬷您放心,那碗断魂散下去,是头牛也扛不住,保准死的透透的!就是可惜了,好歹也是明媒正娶来的少夫人,末末了,倒成孤魂野鬼了......” “呸!什么少夫人!克夫的扫把星!死了干净,正好给国公府的二小姐腾位置!都不是第一次干了,手脚麻利点,咱们小侯爷的大事可耽误不得!” 不对! 揽月楼中,江望月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陌生的屋顶,昏黄灯火照在她满是伤痕的手腕上。 她没死,但也没飞升。 轰隆雷声中,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本是玄门第一人,半步登仙,却在渡劫飞升之时,未能堪破情劫,遭天雷反噬,神魂破灭,只余一缕残魂带着记忆,坠入了这几乎毫无灵气的俗世凡尘。 原主也叫江望月,本是将军府嫡女。怎奈父母早亡她一孤女难撑门楣,凭着幼时与忠勇侯府世子方棠的婚约,勉强嫁入侯府,却受尽欺凌。 新婚不过三个月,仅凭道士一句“命格克夫”,一纸休书扔来,她便成了不详弃妇。她不愿受此污蔑,难得为自己争辩几句,便被冠上“言行不端”的罪名,关进了侯府最阴暗的角落,惩戒姬妾的揽月楼。 被关进楼里的女人,从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你当真不念半点夫妻情分?” 她不可置信地拉住方棠的衣角,却见曾经待她情深义重的夫君,此刻眼中满是鄙夷,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冷道: “你本不该再待在侯府,念你无处可去,就在这揽月楼里重修女德吧。” 方棠拂袖而去,她日日垂泪。直到被强灌了断魂散,才从那几个婆子嘴里听到了真相: “还真以为你嫁过来是当侯府少夫人呢,明白告诉你吧,要不是你嫁妆里有二夫人想要的宝贝,侯府的门你都进不来,还能留你到现在?” “你可别怨咱们,怪只怪你占了人家国公府二小姐的位置。” “乖乖上路吧,小侯爷正好用你的嫁妆做聘,风风光光迎娶新夫人。” 濒死时的不甘与愤怒化作深深怨念,久久不散,渗入江望月的四肢百骸,令她心绪震动,一双美目在幽暗灯火下亮得惊人。 原来天雷没有劈死本座,是要让本座来看看,人间是何等龌龊。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小侯爷,好一个攀龙附凤的忠勇侯府! 这仇,她江望月接了! 此时就听咔嗒一声,木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三个婆子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为首的赵嬷嬷举起油灯,照了照床上看似毫无声息的江望月。 “你去。”赵嬷嬷推了推张婆子。 张婆子壮着胆子走到床边,伸手探向江望月的鼻息。 突然,本该是尸体的人,倏地睁开了眼。 “啊!”张婆子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脚并用直往后蹭,“鬼!鬼呀!” 赵嬷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心头一跳,油灯差点脱手。但她到底老辣,强自镇定,厉声道: “装神弄鬼!没死透就再送你一程!李婆子,按住她!张婆子,拿绳子勒死!” 两个婆子虽然害怕,但更惧赵嬷嬷淫威,壮着胆子扑了上来。 江望月甚至没有起身。她只是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刺破指尖在身下冰冷的石板上快速划过。 血为墨,神魂为引,勾动揽月楼中积年累月的阴煞之气。 阴风乍起,油灯的火苗疯狂窜动,房内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嬷嬷真叫我好找......” “多谢老祖成全......” 长长叹息声突起,似哭似笑。 就见扑上来的两个婆子猛地僵在原地,眼球暴凸,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脸色迅速由红转为青紫。 不过眨眼间,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恶仆,已成了地上两具面目扭曲的死尸。 “妖、妖法!” 赵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扔掉油灯,转身就想跑,却撞上一张发青的脸,脖子上缠着一条白绫。 “还我命来......” 赵嬷嬷被吓得脸都白了,扭头就跑,却不想更多的鬼影向她追来。她被吓得摔倒在地,撞得头破血流,手脚并用拼命往外爬,却慌不择路,扑通一声栽进了荷花池。 她疯狂挣扎,却感觉脚踝被无数双手死死拽住,不断下沉。 水底浮现出一张张青白浮肿的脸,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此刻全都睁着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怨毒地盯着她。 “嬷嬷......来陪我们啊......” “不!救命!救......” 赵嬷嬷惊恐尖叫,却呛进一大口腥臭池水,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即将窒息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她拽出水面! 哗啦—— 她像条死鱼般被甩在岸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可还没等她喘过气,四周阴风骤起,那些水鬼竟也跟着爬上岸,惨白浮肿的手朝她抓来! “还我命来......” “你活活打死我......我要你偿命......” “不!不是我!都是二夫人让我干的......” 赵嬷嬷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往后缩,却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围住,无路可退。 “好了。” 清冷之声乍然响起。 刹那间,所有鬼魂全部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 江望月缓步走来,负手而立,眸中寒光凛冽。 “本座在此,轮不到你们这些孤魂野鬼擅作主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天地威压,震得众鬼身形扭曲,发出凄厉的哀嚎。 “此人阳寿未尽,不可擅动。都散了吧。” 话音一落,众鬼面露恐惧,竟纷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却仍不肯离去。 江望月知道枉死之人,心有不甘才会被束缚于这座侯府内,轻叹一声,安抚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善恶终有因,害你们的人,必会自食其果。去吧。” 一阵阴风卷过,鬼魂们化作缕缕黑烟,不甘地消散在夜风中。 赵嬷嬷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看着江望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望月垂眸睨着她,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回去告诉你家夫人和小侯爷。江望月死过一次,方知活着...甚好。他们欠我的,拿走的,我会亲自......一点一点,拿回来。” 第2章 神兽降世显神威 赵嬷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江望月回到房中,只见房中一切焕然一新,连尸体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里的鬼魂,倒是懂事。” 江望月坐回榻上,尝试引气入体,却发现这具身体不仅毫无灵力,更因遭受虐待已十分虚弱,可谓糟糕透顶。 虽说她玄门本事仍在,侯府事了后若能在此堪破情劫,或许还能重登大道,但眼下修为全无,方才施法已是极限。现在这身伤势深及腑脏经脉,即便外伤治好,内里也需慢慢调养,以修为慢慢填补,才可痊愈。 若是她的五蕴通明玉还在就好了。 江望月看着自己这一身伤痕,有些心烦。 通明玉原是她的随身法宝,可吸天地精华化作灵气,助她修行。可现在她不但没有通明玉,连买药疗伤的银钱都没有,实属糟心。 就在此时,桌上一排金元宝缓缓现形。 江望月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果然,她神魂一动,惊到了此处的鬼魂精怪。可无招,他们又不敢擅自打扰,竟向她悄悄上供了。 倒是乖觉。 江望月手指轻叩桌面三下,道: “无需你们侍奉,我自有办法,退下吧。” 油灯微微一晃,桌上元宝听话地消失无踪。 江望月闭上眼,迅速整理记忆碎片,捏指掐算。 将军府虽然没落,到底还有些许田产,几间铺面。她拿回来,若能找个妥善的人经营一番,倒能暂解眼前困境。 还有一些金银之物被充了方家的账,无从查证,就先作罢。好在陪嫁的首饰都还在,其中有一个玉佩,她看着分外眼熟...... 此时,一阵杂乱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被揽月楼中的异动引来的巡夜护院。 见门口无人看守,护院提灯靠近,拍门叫了几声赵嬷嬷,却无人应答。 领头的刘管事与赵嬷嬷相熟,知道里面的江望月是个逆来顺受的软包子,便一脚踹开房门欲一探究竟。却见房内只有个江望月,双眼微阖坐在榻上。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看管你的嬷嬷呢?”刘管事大声质问。 不知为何,江望月明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可刘管事却觉得她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令他心生恐惧,不敢靠近。 “你是说......她们?” 江望月手指一弹,只见两具干瘪尸体出现在地上,正是李婆子和张婆子。 “妖...妖女!你怎么敢......”刘管事惊恐地看着地上尸体,连连后退。 “害人者自食其果罢了。”江望月目无慈悲,看向众人。 刘管事是二夫人的心腹,赵嬷嬷做的事向来得他帮衬,揽月楼里的腌臜事他岂能不知。顿时心中大骇,一边往门口退去,一边指挥护院上前。 “反了,反了!给我乱棍打死!” 忽然,不知何处窜来一只通体漆黑的玄猫,无声无息跃上江望月的肩头,眨巴着一双幽幽绿眼看向众人,看得几个护院心里直发毛,握着棍棒不敢上前。 “你......” 江望月看着玄猫额上若隐若现的红痕亦是一愣,忽然她福至心灵,轻唤一声: “天禄,是你吗?” 像是回应她一般,天禄亲昵地蹭了蹭江望月的脸颊。 一丝稀薄灵力,从肌肤相贴之处流入她枯竭的经脉,因透支法术而被反噬的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这气息......果真是她的灵宠天禄,能聚万灵而不散的貔貅! 江望月心中大喜,没想到它竟然随着自己一起坠下凡尘,变成了玄猫,寻到此处。 突然,就见气息交融间,天禄一双绿眼化作金瞳,额顶凸起,似有短角欲破皮而出。 它身躯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愈发健硕庞大,玄色鳞甲迅速覆盖全身。 一条长尾舒展开来,尾尖凝着一团如有实质的祥云瑞气,将江望月笼在其中,神色难辨,亦正亦邪。 “这......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惊恐不已,却认不出这是生于混沌,骁勇善战的天地神兽。 然而,这惊人的变化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天禄将残存灵气渡给江望月后难以为继,身形晃了晃,庞大身躯迅速收缩,又变回了一只看似普通的玄猫。很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复又懒懒趴回她的肩头。 “辛苦你了,天禄。” 江望月亲了亲它毛茸茸的小脸,心情终于好了几分。她将天禄抱在怀中,轻轻安抚,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笑得分外和蔼可亲: “去告诉你们主子,拿了多少江家的东西,都给我原封不动地送回将军府旧宅去。至于别的帐,慢慢再算。” 秋夜冷风吹散云雨,月光从敞开的窗棱散落进来,照亮一人一猫。 明明是言笑晏晏的倾国美人,却吓得一众人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赵嬷嬷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跌跌撞撞地冲进二夫人孙秀莲的院子。 “夫人!夫人救命啊!”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道: “那江氏疯了!她、她不知从哪儿学了妖术,把老奴害成这样。” 孙秀莲正在用茶,闻言重重将茶盏放回桌上,不耐烦道: “怎么搞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赵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老奴按您的吩咐去了,可她不但不就死,还用妖法杀了张婆子和李婆子,老奴九死一生,才能来给您报信啊!” “那个贱人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还能杀人?你老糊涂了?”孙秀莲根本不信。 “真的真的!”赵嬷嬷急道:“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招了死在揽月楼的冤魂出来,活活把她们给......” “胡说什么!那些贱人是罪有应得,哪来的冤魂!” 孙秀莲脸色一变,劈手砸了茶杯,身边侍女纷纷低头不敢出声。 此时刘管事面无人色地跑了进来,见到满脸是血的赵嬷嬷脸色又更惨白了几分。 “夫人,不好了!那个江氏杀人了!” 孙秀莲浑身一僵,顿觉事态严重。她立刻屏退众人,急急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刘管事和赵嬷嬷颠三倒四地将揽月楼里的事说了一遍,孙秀莲听得又惊又怒,脸色难看极了。 “尸体呢?” “在外面呢。”刘管事小心翼翼答道。 “混账东西,抬我这里干什么!”孙秀莲气得不行。 她命好,虽是老侯爷的妾室,可整个侯府就她生了儿子。不但袭了爵位,她也母凭子贵在府里被尊成二夫人,连带着跟着她的那些个丫鬟仆妇都在府里横行起来。可若当真在她手上闹出的人命,被上头的大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赶紧拉去乱葬岗,就说是病死的。”孙秀莲顿了顿,狠狠瞪了两个心腹一眼,“今晚的事情,要是有人漏出去半个字,就是一个死,明白吗?” “是是是!” 刘管事和赵嬷嬷不知道替这孙秀莲干了多少腌臜事,自是知道她的狠毒,连忙点头如捣蒜。 “去吧。” 孙秀莲挥退二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叫回了刘管事,吩咐道: “去请王道士来。” 第3章 当面对质夺法宝 揽月楼内,江望月拿出休书细细端详。 真是好一个忠勇侯,笔墨了得。 薄薄休书一张,竟将她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连妨碍子嗣都编出来了,硬是为自己挣了个好体面。 可记忆中,成婚至今,那方棠连房门都没进过一次,何谈子嗣? 真是荒唐。 天下有男人薄幸至此,天道又怎能怪她堪不破个情字。 忽然怀中的天禄轻轻挠了挠江望月的衣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不安地躁动起来。 “怎么了?” 她轻声安抚,却见它脊背拱起看向门外,绿莹莹的双瞳在月光下分外警惕。 江望月顺着它的目光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口,心中了然。 “此处难聚灵气,你带来的那点灵气又给了我,难怪不能说话。别急,带我去看也是一样的。” 说罢,江望月坐正身体,抬手掐诀: “乾坤借法,目通阴阳,来!” 天禄纵身跃下,稳稳落在地上,额上红痕隐隐发光。 江望月并指在猫额前画下一道虚符,指尖最后在猫瞳上轻轻一点。 “开。” 刹那间,她眼前景象一分为二。 左眼仍是当前景色不变,右眼却是天禄此刻所见之景。当耳中各种声响渐渐清晰后,通感完成。 “去吧。” 天禄一路无声奔走,穿过假山回廊,最后从一扇虚掩的小窗跳进内书房,在书案前停下。 利爪沿着书案侧面的木纹一勾,暗格应声打开,现出枚玲珑剔透的玉佩来。 此玉由五片花瓣组成,每瓣色蕴各有不同,古朴无瑕。 天禄勾出玉佩轻轻一点,华光乍现,各瓣色蕴竟流动了起来。 “这是......通明玉?” 江望月微微一愣,记忆中这是她的嫁妆,方棠哄着收去后就再没见过。 原主或许不明白通明玉是什么,可那玉中蕴含的天地灵气不仅可助修行,更能活死人、肉白骨,曾让无数玄门术士为之大兴刀兵,血流成河。 江望月万万没想到,不仅她的灵宠天禄随她重生,连她的随身法宝五蕴通明玉都在此现世。 这一切,是巧合? 还不待她细想,就听一阵脚步声往书房匆匆而来。 就在方棠推开房门之际,通明玉华光顿掩,天禄无声隐入黑暗。 孙秀莲跟在方棠身后,往门里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 “棠儿,我就说是你看花了眼,这书房里黑灯瞎火的,怎么会有人?来人,掌灯。” 方棠面沉如水,走到桌案前,打开暗格,看着里面安然无恙的玉佩,心中一股怪异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好了,别看了。” 孙秀莲拿过玉佩塞到方棠上手,小声叮嘱道: “今日夜宴,好不容易才请了叶世子来,你抓紧时间把这个送出去,你和凝香的婚事就能成。” “王道士说这玉佩活死人肉白骨,世间无二。用它给凝香做药引,是不是太过贵重?这毕竟...是江氏的东西......”方棠有些犹豫。 “糊涂!”孙秀莲眉毛一挑,“正是因为贵重,才显诚意!她一个被休的弃妇,东西自然归我们,难道她还敢来要?”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孙秀莲语气强硬,“王道士可是世外高人,当初若非他指点,咱们怎么能知道江家还有这宝贝,又怎么能攀上国公府这门亲?现在只要国公府收了礼,亲事就成了一半。以后有了国公府的扶持,你就前途无量了,还想那个弃妇做什么!” 方棠沉默片刻,显然是被说动了。 “全凭母亲做主。” 握了握温润玉佩,方棠直接往宴客厅去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嗤笑。 “他们想要的东西果然是通明玉,难怪那么想要我死。只是通明玉向来认主,强夺之人,只怕有命拿没命戴。不知道那位神通广大的王道士,是否明白这个道理。” 江望月缓缓起身,笑意不达眼底。 五蕴通明玉现世,于她是宝,于此间世人只怕是祸非福。就当是日行一善,她还是尽快拿回此物才好。 不多时,宴客厅外的护院就见一个绝不该出现的身影迤逦而来。 “这......这不是被关进揽月楼的那位吗?”两个护院相视一眼,心中骇然。 这个江氏怎么敢闯侯府盛宴? 若是惊扰了贵人,他们这脑袋岂不是说没就没! 两人立刻上前一步,横臂阻拦: “站住,小侯爷正在宴客,不得惊扰。” 江望月步履未停,只淡淡道: “让方棠出来见我。” 护院生怕惹祸上身,哪敢通传,只得硬着头皮再次阻拦: “小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快走!” 江望月懒得多费唇舌,袖袍微拂,一股气浪不容抗拒地推开二人,径自迈入宴客厅。 厅内正是酒过三巡,气氛热络。 方棠郑重地捧出玉佩,当着众人的面,对坐在上首的国公府世子叶明丞恳切道: “听闻世子一直为令妹的病四处寻医问药,十分辛苦。此乃我家传玉佩,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世代珍藏,从未轻易示人。今愿赠予世子,或可助令妹渡过难关......” 叶明丞倚在紫檀扶椅上,一手把盏,容色淡淡。闻言只略略抬眸,视线在那玉佩上一扫而过,薄唇一弯,勾出一抹浅笑。 “小侯爷有心了。只是机缘福泽一事,强求不得。这等重礼,舍妹只怕受不起。” 活死人肉白骨?若果真如此,忠勇侯府的老侯爷又怎会缠绵病榻多年,不治而亡? 这半个多月,借赠药攀附之人他见多了,对方棠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忠勇侯府虽已不如老侯爷在世时那般盛势,但到底百年世家,这位小侯爷实不该这般钻营。也不知小妹看上他什么。 一想到叶凝香对方棠的痴迷,叶明丞就有些不快,懒得再应酬,放下酒盏,便准备回府。却见方棠一侧身,又拿出个锦袋一并奉到他面前。 “我还有份海上方,配上此玉,正好可治二小姐的病,还请世子万万莫要推辞。” “什么海上方?”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叶明丞终于正眼看向方棠,却见厅门处光影微动,一清冷女声骤然响起。 “我怎么不知道,忠勇侯府什么时候改姓江了?” 满堂宾客皆是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素衣而立,形容枯槁面色苍白,一身难掩伤痕与满堂华服贵客格格不入。 方棠的手僵在半空,待他看清来人,脸色骤变,握着玉佩的手指猛地收紧。 “江望月......你怎么来了?” 第4章 神玉认主 江望月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玉佩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 “我方才听了个笑话,所以就来问问小侯爷,你手中的这枚玉佩分明是我的嫁妆,怎么变成了你的家传之物?还是说,小侯爷打算跟我姓,重新认个亲?” “这个女人...莫非就是那个将军府的江望月?” 首席一男子以扇掩唇,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周围几桌都能听清。 “可不是么,听说她成婚三个月就被休,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忠勇侯府怎么可能沦落到要用人嫁妆充脸面,真是京城头一等的新鲜笑话!” 窃窃私语声渐大,方棠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没想到江望月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发难。当即厉声呵斥道: “胡言乱语!这是我侯府库藏之宝,怎么可能是你的嫁妆?不要在这里疯言疯语,污我侯府清誉!来人,带她下去!” “侯府库藏?”江望月笑了起来,“那敢问侯爷,可知此玉佩环内刻有何字?” 方棠蓦地一怔,玉佩环内有字?他从未见过。本能地想要反驳,可对上江望月那笃定而清亮的眼神,他突然不敢确定了。 “那你可知,此玉的用处?”江望月继续问道。 “自是...活死人肉白骨。” 方棠越说越没底气。他紧盯着江望月,心中的怪异感一点点放大。 不对,很奇怪。 眼前的这个女人形容这般枯槁,可眼睛却亮得他不敢直视。 很怪! 这不是那个江望月的眼睛。 “那你可知,要如何活死人,肉白骨?” 江望月的声音再次响起,窃窃私语的众人一瞬安静,目光都集中在了方棠手中的玉佩上。 这下方棠彻底呆住了。 他只知道这枚玉佩是个宝贝,却从未能从江望月的嘴里撬出过怎么用。 她总是怯生生地看他一眼,默默摇头。 他很讨厌她这副小兔子似的样子,脆弱得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 然而才短短数天,那个像兔子般容易受惊的江望月,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他莫名心生惧意。 方棠心里没来由地浮躁起来,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露怯,只得支吾道: “这...此等琐事......” “嗯?如何?” 江望月每问一句,方棠的脸色就难堪一分,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变得越发玩味。 “真是将军府的嫁妆?” “拿休妻的嫁妆来讨好叶世子,这忠勇侯府真是......啧啧...” “若是江老将军还在世......哼!” 方棠难堪至极,恨不得将江望月直接捂了嘴拖下去。但若此时乱了阵脚,之前种种就都白费了。他强自镇定,反问道: “口说无凭!你又如何证明这玉佩是你的?” 江望月嗤笑一声,慢腾腾地卷起袖子,懒懒道: “无需证明,因为我的玉佩,只认一个主人。” 她将袖子卷到手肘处,辉煌灯火下,莹白手臂上交错的伤痕格外刺目。 “你这伤怎么......” 方棠刚一开口,猛然顿住。 是他将江望月扔去的揽月楼。侯府里的人,都看他脸色行事,会发生什么,他应该知道,他不该问。 江望月对他突然而至的关心视若无睹,平静无波的眼,从他脸上淡淡扫过,落在玉佩上。并指如剑,心念流转间,一缕月光从窗口落下,盈盈一汪,照在玉佩上。 “太阴流辉,真炁注璧,灵犀一点,照玄机!” 刹那间,像是回应她似的,玉佩爆出一团温润清光,穿过方棠试图抓住它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稳稳落入江望月的掌心。 在她手上,玉佩上的各瓣色蕴流动了起来。 或如薄暮紫霞,或如缥缈烟岚,层层叠叠将她受伤的手臂包裹起来,宛若活水,一点点没入体内。 她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莹白肌肤。 她苍白的脸色亦变得红润起来,周身萎靡之气一扫而空。 华光消散后,玉佩安稳躺在她的手心,古朴无瑕,像是从未有过异动。 素衣还是那件素衣,可着素衣的人,此刻乌发松绾,清冷出尘,连中天明月也要逊她三分。 满堂哗然。 九天玄女,不过如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江望月和她手中的玉佩上。 “好通明!” 江望月轻轻摩挲手中玉佩,很是欣慰。此地灵气稀薄,污浊更甚。可通明玉仍能与她共鸣,治好她的外伤,可见并未受到太多影响。倒是她这毫无修为又备受磋磨的身体有些受不住,内里反而比之前更差了。 这身子太废了,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调息,否则恐伤根基。 江望月眼前微微发黑,心知反噬随时将至。她将通明玉收起,懒得再和方棠纠缠,转身便欲离开。 “江望月,你......” 方棠眼睁睁看着江望月将玉佩收入袖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那可是他费尽心机弄来,最有把握能打动国公府的敲门砖!怎么能这么被江望月拿回去? 更何况经她方才那么一闹,忠勇侯府已然颜面扫地,若就这么任由江望月将东西带走,岂不是彻底坐实他强抢嫁妆,另攀高门的恶名? 巨大的恐慌和不甘猛地攫住了他,瞬间压过了他对江望月那诡异手段的恐惧。 “你......” “姑娘留步。” 方棠刚跨出一步想拦下江望月,却见叶明丞霍然起身,先他一步开口。 “江姑娘。” 叶明丞三步并作两步越过众人,挡在了江望月身前,不容拒绝地阻断了她的去路。灼灼目光,直直落在她藏着玉佩的袖口,带着久居上位的矜贵与势在必得的强势,开口道: “此神玉,恳请割爱。无论千金万金,奇珍异宝,只要姑娘开口,我国公府必倾力奉上。” 江望月堪堪站住,看向面前小山一样的叶明丞。 他身量很高,长得倒是英俊。一袭寸缕寸金的云水缎锦袍衬得身形修挺如松,更显清贵逼人。只是面容冷峻,五官又那般棱角分明,眉骨投下的深深阴影,让那双势在必得的眼,显得愈发深邃迫人。 倒是一副好皮囊。江望月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摇了摇头。 怎么人却跟方棠一样蠢? 第5章 男人这种东西 “臣无二君,玉无二主。” 江望月懒懒开口,声音却清晰地砸入每个人耳中。 “想要此玉再认新主,除非我死。” 她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厅中一张张贪婪、惊惧的脸,将那些藏在楚楚衣冠下的龌龊心思尽数洞穿,看得众人直冒冷汗。 叶明丞的脸色难看极了,江望月的话,精准地将他与那无耻下作的方棠钉在了一处。 她怎么能这样?这太糟糕了!他叶明丞岂是那等强取豪夺、心思龌龊之辈? 叶明丞心底没来由的涌出一股焦躁,他想要的只是玉佩而已,怎么会想要她死? 然而当他急切抬眸,对上江望月那双洞察万物的眼时,所有的解释与说辞,瞬间凝固在了喉头。 那双眼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隐藏在“不得已”下的算计。在她的注视下,他那些原本自觉理所当然的念头,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一颗心在江望月的注视下,失了章法,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声如擂鼓,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 “我......”叶明丞艰难开口。 “你若不怕死,尽管来试试。”江望月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我在将军府旧宅,恭候大驾。”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留下一室死寂。 很快,江望月便找到了位于城东的将军府旧宅。 夜色中,宅门虚掩,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 奇怪。 记忆中,在她出嫁后,将军府因无人打,应是废弃了,怎么还会有灯光? 江忘月推门而入,发现院内并不是如想象中那般荒芜,虽略显破败,却仍有人居住的痕迹。 是谁呢? 江望月在院中站定,朗声开口: “有人在吗?” “吱呀”一声,正屋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花白,衣着简朴的老妇人端着盏油灯探出身来。 “谁呀?这么晚了……” 当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站在院中的江望月时,手里的油灯猛地一颤,险些脱手掉落到地上去。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嘴唇哆嗦半天,硬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你!......你......” 老妇人颤着手,想要上前摸一摸江望月的脸,看看是人是鬼。却不想,刚迈开一步,就腿软地跌坐在地,哐当一声,摔灭了油灯。 听到外面有动静,几个屋子的烛火接连亮起。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少年跟着跑了出来,显然都是一家人。 见到江望月,那中年汉子也被吓得不轻。他一把抄起了门边的扫帚,惊恐万状地指着她,一叠声道: “你、你是人是鬼?大小姐......你不是已经、已经......” 江望月冷眼看着他们这番鸡飞狗跳的反应,心中了然。看来侯府那边,是早已将她“病故”的消息传出来了。 只是这一家子.....瞧着倒有几分眼熟。 江望月在记忆中搜索,终于想起来。 这老妇人是江母幼时的奶娘赖嬷嬷,与原主并不亲近。江母病逝后,她就说自己年老伺候不动大小姐,自请去了田庄干活。没想到,她出嫁后,这位赖嬷嬷竟带着一大家子回了将军府,当作自己家一般,过起了小日子。 这倒也没什么。江望月身在玄门,对世人这些虚礼小节向来不在意。只是这几个人见到她,未免惊恐太过,倒是有趣。 江望月犀利的目光从几个人脸上扫过,不动声色地对赖嬷嬷淡淡一笑道: “赖嬷嬷,我是江望月。” 赖嬷嬷听江望月开口,脸色更苍白了两分。死死掐了自己手心一把,逼出几滴眼泪,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颤巍巍地上前: “果真是大小姐回来了。快、快屋里坐!”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身后的儿子儿媳使眼色。那对夫妻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扔了扫把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 “大小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说您生病了,我们都担心坏了!” “您用过饭了吗?饿不饿?渴不渴?” 一群人将江望月让进主屋,倒茶的倒茶,奉饭的奉饭,殷勤备至。 赖嬷嬷更是一面拉着江望月的手,一面抹着眼泪连声叹道: “我的大小姐啊,你这一去侯府,可苦了我这老婆子了!多少次想去侯府探望,都被侯府门口那帮猴崽子给拦着,不让进呐!快跟嬷嬷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侯府那边的人都说你病了,已经......” 赖嬷嬷顿了顿,偷偷看了眼江望月的脸色。 江望月此时已疲乏至极,喉头似有腥气上涌,她知道反噬要来了。只摇了摇手,简略道: “没事。被休了,就回来了。” 赖嬷嬷一家默了一瞬,忽然就见小儿子赖琰砰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愤填膺的骂道: “什么狗屁侯府!本来就配不上大小姐,还敢下休书?那个黑心方棠根本就......” 话还没说完,赖琰就被他爹捂住了嘴,一边往屋外拖,一边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警告: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呢!再乱说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从赖嬷嬷脸上飞快闪过,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岔开话题,转身指挥儿媳: “快!快把正屋收拾出来!大小姐肯定累了,让大小姐好好歇息!我们回长屋去!” 长屋是将军府旧时下人们住的地方,久未修缮,早已破败,那妇人哪里愿意。不情不愿地嘟囔: “长屋透风漏雨,哪儿还能住人呐。” “说什么呢!”赖嬷嬷狠狠瞪了自家儿媳一眼,冲她使了个眼色,“咱们住在正房不过是为了给大小姐存个人气,现在大小姐回来了,正房当然要给大小姐住,这点规矩都不懂?还不快去收拾” “不必了。”江望月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语气淡漠,“我住我从前的院子就好。” 她没兴趣在这种时候为个住处与人纠缠。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丝力气。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耽搁了。 赖嬷嬷一愣,连忙道:“那院子久未住人,怕是又脏又冷,如何能住人?大小姐你金枝玉叶......” “就这样,”江望月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只一点,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可进我的院子。否则后果自负。” 说罢,她径自离开,凭着记忆,径直朝着宅邸深处的小院走去。 小院里果然荒草及膝,屋舍门窗歪斜,布满灰尘蛛网,根本无法住人。 江望月却浑不在意,目光落在院中那棵高大苍劲的老槐树上。 她能感觉到,这棵老树周遭凝聚的天地灵气,倒是意外之喜。 她利落地掠上粗壮的枝干,寻了个稳妥的枝桠靠坐下去,闭上眼,祭出通明玉,全力引导灵气入体。 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隐住了正屋内压低的争执声。 第6章 少年心事藏不住 “爹,疼疼疼!” 江望月走后,赖琰又被他爹拧着耳朵拖了回去。 不料进屋刚一松开手,他就梗着脖子犟道: “爹,你刚才干嘛拦着我?那个人模狗样的方棠,明明就是个浑蛋玩意!” “闭嘴!你个蠢货!” 赖老爹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抬腿对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一脚。 “侯府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的?那是什么地方?捏死我们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都别吵了!” 赖嬷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烦躁地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关键是……她怎么回来了?侯府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要不,咱们给侯府那边递个信儿?”儿媳马氏犹犹豫豫地开口。 “不能报!”赖琰立刻反对,眼神闪烁,“她、她刚回来,侯府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谁知道侯府会不会拿我们撒气......再说她现在......不一样了。不好说,还是再看看吧。” 赖琰想起江望月那平静得过于淡漠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怵,却又被那眼神吸引,生出一股别样的心思来。 赖老爹却啐了一口,骂道:“臭小子,你才长几根毛!懂个屁!不报信?等她缓过劲来,发现我们占了将军府,用了她家的东西,能有好果子吃?侯府要是知道我们知情不报,能饶得了我们?必须报!天一亮我就去侯府找刘管事!” “爹!你——” “都别吵了!” 赖嬷嬷厉声喝住吵得不可开交的爷俩,白了一眼赖老爹。 “报信?拿什么报?空口白话?侯府能信?能给我们什么好处?别好处没捞着,先被当成替罪羊打杀了!” 她这么一说,儿媳马氏坐不住了。一想到可能要失去将军府这块好地方,她心里就一万个不情愿,赶紧劝道: “要我说,还是先看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明天侯府就派人来抓她回去了呢?” “看什么看......” 夜风中,三个人压着声音,绞尽脑汁,吵得面红耳赤。而赖琰却走了神,脑子里反复回闪着江望月那张苍白却倾国出尘的脸,和那纤细身姿。 她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也和临出嫁的时候不一样。 也不完全是变得更好看,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勾得他口干舌燥心神不定。 一股压抑多年的邪火疯涨,烧得他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合上眼。 天蒙蒙亮时,他再也按捺不住,鬼使神差地溜出屋子,蹑手蹑脚地朝着府邸深处,那个他曾经最为向往,却不敢越雷池半步的院落摸去。 院门虚掩,他偷偷推开一条缝,却只见满园荒草,寂静无声。 人呢? 正疑惑着,晨风吹过,送来花草清芬。他一抬头,瞬间呼吸一窒,看痴了。 只见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枝桠间,江望月正静静倚坐其中。晨曦微露,淡金色的光晕透过稀疏的叶片,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微光。 她眼眸轻阖,长睫如蝶翼般投下浅浅阴影,更衬得小脸玲珑剔透,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偶然在凡枝小憩,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赖琰看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从小到大,他只能远远地偷看这位将军府的大小姐,视若云端明月,从未敢有半分亵渎之念。 可如今...... 将军府没落至此,连侯府都不要她了。 她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还得指望我们家收留呢! 她和我,终于没什么不同了...... 一个恶念,在少年的心中疯狂滋长。 他踢掉鞋子,用力攀住树丫,轻手轻脚地爬到江望月身边,静静伏在离她最近的那个树枝上。 他的月亮,坠落云端了。 近在咫尺,只要他伸手就能摸到。 赖琰的视线黏在江望月的脸上,一点点描摹。 真好看呐.... 这是他的仙女,只要再进一步,就属于他了。 她会不愿意吗?赖琰的视线凝在江望月樱色的唇上。 不愿意也没用,他现在长大了,力气很大,可以轻易地捂住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 如果她挣扎得厉害,他就抱紧她。就算两人一起摔到树下,也没事。地上的草很软,他很结实,可以做她的肉垫。 过于真实的想象让赖琰浑身泛起燥热,下腹越来越紧崩的力量,令他脑中的某根神经疯狂跳动。 “赖琰。” 忽然仙女说话了,赖琰浑身一震。 江望月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眉眼弯了弯。 “你真的抗摔吗?” “什、什么?” 还不等赖琰反应过来,就听破风之声突然而至,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 “啊呀!” 赖琰猝不及防,痛得惨叫一声,手一松,直挺挺地从树上摔了下去,“砰”的一声重重砸在荒草丛生的草地上,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半晌爬不起来。 这一下着实有些重了,赖琰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还没明白那石子从何而来,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他忍着痛抬头望去,只见江望月正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墙外。晨光从她的长睫洒落,美得令他一瞬连痛都忘了。 墙外,叶明丞端坐于马上,脸沉如水。 自江望月走后,他就心绪不宁。总觉得自己唐突了她,更不愿她将自己视作方棠那样的人。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带了重礼前来登门请罪。却没想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整夜所念之人,竟在院内树上休憩。 晨光中,少女发丝微动,散落在她纤秀的脖颈和略显单薄的肩头,黑白分明,美得惊心动魄。微风乍起,带动她宽大的素白衣裙轻轻摇曳,仿佛拢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清辉,从她的身上洒落到他的心头。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前所未有的悸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让他心绪难耐。 就在此时,竟然有个粗鄙男子突然从树丫上冒出来,妄图亵渎在树上休憩的江望月! 岂有此理! 第7章 心中明月不可及 叶明丞黑着脸翻身下马,强压立刻翻墙进去将那小子揍一顿的念头,行至大门前,令亲随上前叩门。 连叩数次,门内无一人应答。 叶明丞的眉头越锁越紧,传闻江望月出嫁后,将军府便无人打理,成了一座废园。昨晚听她说要回旧宅,还以为留了旧仆守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只怕她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才勉强栖身树上,这才引来歹人觊觎。 一想到那少年痴迷的神色,叶明丞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立刻唤来随行侍卫:“去开门。” “是!” 侍卫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三两下卸下大门门闩。叶明丞快步踏入,顿觉不对。 将军府内,青石铺就的路面被扫得干干净净,抄手游廊下花草正盛,正堂窗棂虽旧却并无破损,角落里,甚至还挂着两件粗布衣裳。 这与他预想中,荒草丛生的破败景象截然不同,更不该是将军府应有的模样。 他立刻下令:“即刻清查各处院落,若有可疑人,一律拿下!” 说罢,转身朝府中最显眼的那棵高大槐树快步走去。 后堂正屋,赖老爹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穿了衣服出来查看,却被涌入的侍卫直接拿下,连带着他媳妇马氏和赖嬷嬷一起,被绑在了前院。 赖嬷嬷吓得眼前直发黑,险些跪都跪不住。悄悄看向赖老爹,问道: “怎么回事?这都是什么人?” 赖老爹到底见过些世面,认出了那侍卫服制上的徽记,顿时被吓得不轻。 “国、国公府,是国公府的侍卫!” “国公府?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赖嬷嬷慌了神,赖老爹更是面如死灰,心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 是侯府那边事发了吗?可就算事发,大小姐都没来问,国公府怎么会突然来人? 就在此时,马氏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她慌乱地扯着赖老爹的袖子,声音发颤: “阿琰......阿琰不见了!” 赖嬷嬷这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人,两眼一黑,顿觉大祸临头。 然而此刻,后院老槐树下,叶明丞正一脚将不断挣扎的赖琰狠狠踩住,眼中戾气翻涌。 “啊!” 赖琰猝不及防,一张俊脸狠狠砸在地上,痛呼声被踩得变了调,却梗着脖子,奋力起身高声质问: “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将军府?”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将军府。” 叶明丞冷哼一声,脚下再施三分力,将赖琰重重碾回泥里。 “按大周律,凡擅闯府宅者,笞四十。夤夜窥视勋贵官眷,意图不轨者,笞八十。来人,捆了送京兆尹府。” 叶明丞一声令下,亲随立刻将赖琰捆了个结实。 一直挣扎不休的赖琰听到“京兆尹府”这四个字,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他仍不愿求饶,抬头看了眼端坐树上的江望月,硬是挺直了脊梁,大声道: “我才不是贼人!我是将军府的家生子!我、我和小姐是青梅竹马。” 这下轮到江望月愣住了。 记忆中,有这个......竹马吗? 她看着少年愤愤的脸,掐指一算...... 没有。 他们从未有过交集,唯一相关的,只有那少年心中留存的一个个遥望的身影。 叶明丞见江望月不语,只当赖琰胡说,挥手便让人带下去。 此时一名侍卫快步上前,低声禀报: “世子,从正屋里搜到一对夫妇并一老婆子,自称是军府旧仆。” 又来三个旧仆? 叶世子眼神更冷,斜睨了眼赖琰讥讽道: “我竟不知谁家的旧仆敢霸占主子正房,任由自家主子露宿荒院。简直荒唐!一并拿下,送京兆尹法办。” 赖琰一听自己的爹娘祖母都被抓了,顿时慌了神。 他深深看了江望月一眼,一咬牙,终于向叶明丞低头: “都是我的错!这跟我爹娘祖母无关,大人!我愿意受罚!那个四十杖......不,八十杖!要罚就罚小人一个!求您开恩放过他们!” 倒是个孝子。 江望月倚在树丫上,看着不断磕头的赖琰,眼看他额头上见了血,手指一弹,他身下便出现一块软垫。 “唔!” 赖琰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那突然出现的软垫上,一股柔软的缓冲感令他猛地一愣。整个人僵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身下多出来的东西。 同样愣住的,还有冷眼旁观的叶明丞。 他心中一动,立刻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树上的女子。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十分确定,就是她。 江望月迎着叶明丞的目光,晃了晃手指,咧嘴一笑。 “无故受人的磕头,可是折寿的。” “哦?”叶明丞挑眉,“江姑娘是要为他说情?” 赖琰一听叶明丞这么说,眼睛一亮,灼灼目光死死盯着江望月,连呼吸都紧张了起来。却见江望月摇了摇手指: “是也不是。赖琰和外面的赖嬷嬷一家子,身为将军府旧仆却另有所图不假,赖琰心存妄念也不假。只是两者因果不同,怎么能一并罚在赖琰身上了账?” 赖琰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望月,很是艰难地轻声问道: “你......你都知道了?” “我要知道什么?” 江望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赖琰的脸更白了。 她一定都知道了!她会讨厌我吧......不,她会恨死我! 赖琰绝望的想。 然而就听江望月话锋一转,继续道: “世间因果,自有其律。今日之事赖家夫妇并赖嬷嬷并无过错,不可罚。至于赖琰....” 赖琰面色苍白地盯着江望月,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等着他的心中明月,给他判下死刑。却见江望月看着他头上血痕,轻叹一声,缓缓道: “赖琰,若你知错能改,倒也可以了断因果,不必再受刑罚。” 赖琰只觉脑子里嗡嗡的,耳朵里也嗡嗡的。他死死盯着江望月,看着她的嘴巴一开一合,只听得到四个字: 了断因果。 什么了断? 为什么要了断? “我不要了断!” 赖琰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眼角通红,死死盯着神女般端坐树丫的江望月,一字一句道: “你打我吧,我不要和你了断!” 第8章 他是疯狗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杀意猛地窜起,冲得叶明丞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死死捏住手指,深深呼吸,强压心中翻滚的戾气,却仍在看到赖琰的那一刻,想将他碎尸万段。 这个人,真是太碍眼了。 不对! 叶明丞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微微闭眼,震惊不已。 他自问并非戾气深重之人,也从不视人命为草芥,为何会有如此冲动? 是因为她吗? 叶明丞抬头,看向晨光中的江望月。却见她从来淡然冷漠的脸,露出一丝纯粹的困惑。 “为什么?” 江望月看着一脸执拗的赖琰,不能理解他的选择。 “了断因果孽障自消,本是解脱。为何不愿?” “这么痛苦……又为什么?” 玄门的修行,教会了她太上忘情。 道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使然,皆应如是。 了断因果,方能心无牵挂,行大道于天地,方得始终。 在她看来,这是顶好的事了。然而眼前的少年显然不这么认为。 赖琰通红的眼,因她的疑惑蓄满眼泪。 他死死盯着她,执拗而痛苦,眼泪一滴滴落下,将沾满泥污的前襟打湿。 “你怎么哭了?” 江望月鬼使神差地从树梢轻盈落下,素白裙裾拂过荒草,缓步走向被捆着跪在地上的赖琰。 她微微俯身,向他伸出手,想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然而,她的指尖还没碰到赖琰的脸,手腕便猛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 叶明丞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眸深似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极大,几乎捏痛了她。 “别碰他。” 他声音低哑、克制,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 江望月是个最吃不住疼的人,她眉头一皱,刚想斥责叶明丞,却见身前的赖琰突然像疯了似的猛地向前一扑,张口狠狠咬在了她被叶明丞握住的手腕上! “嘶!” 江望月吃痛,闷哼一声,蹙紧了眉。 叶明丞瞳孔骤缩,抬手一掌直劈向赖琰。 “唔!” 赖琰率先松了口,往后一倒,要害堪堪避过掌风,却被打中肩膀,整个人飞了出去。 “咳咳咳......” 他艰难撑起身子,吐出一口血,眼中带着一抹癫狂快意,死死盯着江望月手上那圈清晰渗血的牙印,嘶哑的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了断?想都别想!” 他喘着粗气,目光如粘密的蛛网,紧紧缠绕着江望月,执拗道: “我不要和你了断!不要!你怕和我有因果,我偏要和你纠缠!有了这个印子....这就是因果...新的因果!” 他剧烈地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吐血,看起来伤得不轻。江望月看着有些不忍,刚想上前探探他的伤势,却又被叶明丞拉住。 “别......”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精准无比的狠狠踹在他拉着江望月的手臂上。 那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叶明丞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一声,不得已松开手,踉跄着连退数步。 “天禄?你这大半夜去哪儿了?” 江望月接住跳进怀里的天禄,声音顿时柔了几分。 叶明丞这才看清,那个撞向他的黑影,竟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玄猫。 天禄在江望月怀中蹭了蹭,复又扭头看向叶明丞,碧绿双瞳如同两簇幽幽鬼火,极其不满地冲着他发出低沉咆哮。 “我没事的。” 江望月轻轻抚摸天禄光滑的背脊,安抚着它。 天禄冲她哼哼两声,像是在抱怨她不好好保护自己,随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一下下舔舐她手上那圈渗血的牙印。 “我真的没事。” 江望月低头,与天禄额头相抵。片刻后天禄终于放松紧绷的身体,亲昵地蹭了蹭江望月的脸,软软窝在她的怀中。 “这猫......” 叶明丞刚往前一步,靠近江望月,天禄立刻转过头,碧瞳凶光毕露,冲他露出尖牙,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仇敌。 叶明丞捂着被踹得发麻的手臂,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太诡异了,他忍不住解释: “是那边那个疯子伤的江姑娘,不是我。你对我发什么疯?” 他本不指望玄猫能听懂,只希望江望月不要生他的气。毕竟他抓她手腕时有些失控,在她手腕上留下了深红色的指痕。 可他却从那猫瞪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鄙夷和愤怒。一种......极其人性化的,鄙夷和愤怒。 他被一只猫鄙视了? 叶明丞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身为国公府世子,权势煊赫,人人敬惧。今晚,竟被一只猫给鄙视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在他心底窜起,让他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而江望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抱着猫略过他,又走到了赖琰身边。他顿时焦躁起来,立刻跟了过去。 江望月低头看了看赖琰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伤,又探了探他的脉息,对跟上来的叶明丞道: “昏过去了。先替他治伤吧。” 叶明丞眉头立刻拧紧,沉声道: “此等狂徒,死不足惜。江姑娘既然怜惜,那就送到京兆府,自然有人让他不死。”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她还要对这种伤害她的疯子施以怜悯。 “还有赖家的那几个人,”他斟酌着继续劝道,“那些人心思不正,欺主占宅,绝非良善之辈。姑娘切莫一时心软,再受其害。这种好人,做不得。” 他没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话多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为她考量。 江望月抬起头,轻轻笑了起来,怀中玄猫冲他翻了个白眼。她看了眼叶明丞,眼神清冷: “谁告诉你我是好人了?” 叶明丞一怔。 只见她指尖荧光闪烁,漫不经心地凌空写画,慵懒而漠然的淡淡道: “我行事,只遵道法自然。今日放过,非是宽宥,只是时辰未到,无需动手罢了。他日因果得报,是生是死,我亦不会阻拦。世子又何必这般心急呢。” “......” 叶明丞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江望月无情的冷漠与放任,扯动了他心底深处的痛。 他鬼使神差地往前一步,目光紧紧锁着她,声音艰涩开口问道: “那我呢?我与你之间......可有因果?” 第9章 不可结缘 江望月没有看叶明丞。 她只微微偏头,勾唇一笑,轻声道: “你想要什么因果?” 直到很多年后,叶明丞都没有想明白,那天的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他的所有注意力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占据。 当指尖上最后一道灵光落下时,巨大的符文显现出来。江望月凌空轻轻一点,便将符文打入了赖琰的眉心。 嗡—— 耀眼清辉瞬间绽放,如同一个光茧,将赖琰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身上的血污迅速消散,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 昨日神迹再现,这一次,甚至不需要那块神玉。 叶明丞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这一切神迹并非来源于那块玉,而是眼前的这个人。 就在此时,江望月的身形突然发生了变化。 随着光晕不断扩大,她整个人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氤氲在层层扩散的清辉中,仿佛下一瞬就会随着这光芒一同消散,化作虚无。 叶明丞瞳孔骤缩,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压倒一切理智和思考。 “望月!” 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巨大光茧。 看似温润的光晕,在他踏入的一瞬间变成了奔腾的洪流,冲刷撕扯着他,让他步履维艰。 叶明丞不为所动,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在光晕中心一动不动,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的江望月。 “望月......” 他开口喊她,想让她停止施法,可一张嘴,声音就被直接剥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叶明丞咬牙伸出双臂,就在他要触碰到江望月的瞬间,奔腾的洪流瞬间化作锋利刀刃,将他的双臂割得鲜血淋漓。 剧烈的痛,从双臂袭遍全身,就像在被片片凌迟。 突然他眼前一花,似乎看见江望月穿了一身红衣,向他走来。 她笑得明媚极了,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听到。 “什么?” 他艰难迈出一步,想靠近一些,那人影立刻被无数刀刃冲散,化作虚无。 不知从何而起的强烈悲戚在心底无限放大,令他浑身颤栗。 “望月!”他绝望低吼。 突然,像是回应他似的,江望月正在施法的身影再次显现。只是此刻她的身影更透明了些,像是随时都会消失般。 叶明丞心中大骇,强忍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奋力一扑,一把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光茧外,叶明丞的侍从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有两个胆子大的,见自家世子进了那诡异光茧后就没了动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袖子一卷,一咬牙便要不管不顾地往里冲,试图将人救出来。 就在两人即将触及那扭曲光晕的刹那...... “轰!” 一声巨响猛地炸开,不顾一切前冲的侍卫、飞扬的尘土、飘在空中的树叶,都诡异地静止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定格。 唯有光茧内的时间,还在流动。 两人接触的瞬间,江望月昏了过去。叶明丞牢牢握住她的手,在光晕的洪流中交错缠绕,仿佛生来便该如此相连。 砰砰...砰砰...... 死寂般的虚无中,两颗心脏搏动的声音清晰响起。一下一下,交叠重合,不分彼此。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慢慢凝实的脸,一个模糊而亲昵的音节不受控制地逸出: “...月......” 江望月的指尖闻声微动,凝在指尖的灵光倏地散去,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紧接着,巨大光茧猛地向内收缩。 “嘭!” 坍塌的光茧彻底炸开,化作无数璀璨星屑,如逆流的瀑布冲向天际,无声无息地消融在天地间。 一股强烈气浪向四周炸开,狂风呼啸着卷过,吹得众人睁不开眼。 待到一切平息,众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晃着依旧嗡嗡作响的脑袋,发现周围一切如旧。 荒院依旧是那座荒院,老槐树依旧静立,日头也依旧高悬,时间确凿无疑地向前流动着,唯有记忆少了一块。 但叶明丞记得,可他不敢相信。 他独自站在原地,一身华服纤尘不染。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一瞬间不敢确定哪个是虚幻哪个是现实。 明明那怀抱的温度如此真实,那十指交错的触感如烙印般清晰,灼得他心口发疼。 可在他三步之外,怀抱玄猫的江望月眼底一如寻常的淡漠,又让他难以启齿。 噗—— 躺在地上的赖琰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淤血,他身上的外伤看起来似乎已经基本愈合,只是脸色不好,变得比之前更加灰败惨白,令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应该是受了内伤。 叶明丞心里有数,打赖琰的那一掌,他没收力。赖琰还能活着,算他命大。 不对! 叶明丞猛的抬头,赖琰的外伤,怎么可能那么快愈合? 他的目光立刻锁在江望月身上,就见她微微一笑,迎着他的视线,缓步上前。眼中是一贯的淡漠疏离,深不见底。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笃定,又毫不在意。 “你看到什么了?” 江望月在他面前站定。 叶明丞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地重复: “...什么?” “不可结缘。” 不可...结缘...... 四个字,宛若箴言。清晰地敲打在叶明丞的耳膜上,震得他心口发闷。 他垂眸,避开江望月的目光,阴郁难解。 “世子......” 江望月刚要开口,此时地上昏迷的赖琰发出一声痛苦呻吟,脸色隐隐发青,应是内伤发了。 叶明丞像是得救似的立刻走到赖琰身边蹲下,一面探查他的伤势,一面语速极快地说道: “他伤得不轻,需得立刻疗伤。我府上有灵芝丸,我这就......” “世子。” 话未说完,便被江望月打断。 叶明丞的手僵了僵,缓缓起身。 江望月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淡淡开口道: “不必劳烦世子了。他既是我将军府旧仆,在此处养伤即可。” 叶明丞默了一瞬,示意侍卫将带来的锦盒、箱笼全都放下。 “这些药材补品,或许能用得上。我再去拿些好的伤药来。” 叶明丞逃也似的转身就走。转眼间,方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小院,便只剩一猫一人和一个躺在地上的赖琰。 第10章 我是第一次 赖琰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 天色已晚,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将小小厢房染上一层暖暖金色。 支起的旧木窗边,一道纤细身影正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一个小杌子上。 江望月微微侧着身,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红泥小药炉。她手中执着一把蒲扇,偶尔轻轻地扇一下炉火,炉膛里橘红色的火苗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仿佛也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意。 空气中药香浓郁,意外地令人安心。 赖琰怔怔地看着,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一点动静,就会打碎这美好的不像真实的幻境。 然而,那窗边的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醒了?” 江望月放下蒲扇,将药汁倒进一旁小几上的白瓷碗中,端着碗走了过来。 赖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她......是要给他喂药? 赖琰的心跳的快极了,这是他连在梦中都不敢梦见的场景。 可江望月并没走很近。她端着药碗,在他床边的方桌旁坐了下来。微微低头,轻轻搅动了一下碗里深褐色的药汁,然后舀起一勺,送入了自己口中。 “难喝。”她嫌弃地舔了舔唇。 赖琰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江望月见赖琰的目光在她和药碗之间来回转,端起碗示意道: “这是我的药。” 说完她又低头闻了闻了药汁,眉头皱得更紧了,嫌弃道: “那个世子是不是在报复我不给他妹看病,故意弄这么苦的药来?真是难喝中的难喝。” 说罢,视死如归地瞪了瓷碗一眼,索性抬手一口气将整碗药都给自己灌了下去。 苦死了! 江望月眉头死死锁紧,一贯淡漠的眼底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的水光,连眼尾都微微泛红,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赖琰在一旁彻底看呆了。 此刻的江望月,似乎再不和九天玄女,高天明月相关,她就这么坐在自己的身边,盯着一个空药碗生着闷气。真实的仿佛触手可及,令他的一颗心又酸又软,跳得毫无章法。 他忍着痛挣扎起身,走到旧木柜前,摸索了片刻,从最里层拿出一个小小的粗瓷坛。 他将瓷坛放到江望月手边,打开坛盖,从里面倒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糖块,摊开手心,递到她面前: “晶晶糖。甜的,去苦。” 晶晶糖? 有印象!记忆里,似乎每次吃药江母都会送来两颗晶晶糖解苦,是个好东西! “多谢!” 江望月接过糖,直接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咬了咬,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迅速扩散开,压倒了糟糕的苦味。 好吃! 江望月愉快地眯了眯眼,整个人都放松了。 赖琰在她身边坐下,偷偷看着她的脸色。 “好吃吗?”他有点紧张。 “好吃,你品味不错。”她毫不吝啬地夸奖,冲他笑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 赖琰的耳朵红透了,他低下头去,心里像是炸开了一小朵烟花,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你也喜欢吃糖?买这么多存着。”江望月笑问。 其实她是个很娇气的人。怕痛,怕苦,脾气还大。师兄曾笑着说,像她这么娇气的人只怕难登大道。她仗着自己天赋异禀,向来不当回事。却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只是,重生一世,她依然怕痛,怕苦,脾气大。想来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赖琰偷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不是,以前看你每次吃药的时候,她们都给你准备,我就也买了点来尝尝....后来...就养成了习惯。” 江望月看着他的耳朵、脸和脖子在自己的注视下一点点变红,开始有点怀疑要是她继续这么看下去,他是不是整个人都要变成红的了。 “不错,是个好习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江望月又问。 “没事。” 赖琰脸垂的更低了,她离他太近,身上的幽香和药香混在一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兴奋欢欣。 “那去床上躺着吧,把衣服脱了。” “什么?” 赖琰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望月,怀疑自己听错了。 “裤子过一会儿再看脱不脱,先躺好。” 江望月站起身来,一面卷袖子,一面催促赖琰动作快。 昨晚她在树上整夜运功,将通明玉转化的灵气纳入体内以固修为,早上感觉就好了许多。气海终于不再是空空荡荡,干涸的经脉也有所修复。 虽然早上的那点事费了点修为,不过国公府的药材还算有用,除了太苦难吃,都是上上之品。 只是她观天象,发现京城这两日将有异动,将军府只怕会牵涉其中。在这一府之中,赖琰是个异数。或许是他重伤未愈的缘故,她起卦三次竟都算不出他是破是凶。 不过这也无妨,治好再算即可。 江望月运气于手,在指尖凝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却见赖琰站在床边,却揪着自己的衣襟整个人动都不动。 “怎么了?” 她的眼底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声音便连一点欢欣愉悦都听不出来了。 赖琰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手上未褪的牙印看了片刻,往床边又退了半步,突然一把扯开自己单薄的里衣,豁出去似的说道: “早上你让那个世子打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现在既然你要,那......我是第一次,不许你嫌弃我!” 此时在窗外偷听的赖嬷嬷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跟她一起蹲墙角的赖老爹赖二赶紧将她拖回主屋。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赖嬷嬷死死抓住赖二的衣袖,牙齿咬得咯咯响,哭天抢地: “她这是想干什么?啊?阿琰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去了趟她的院子,就那个脸色了!现在她是不是还想用强?这个不知廉耻的贱蹄子!被休了回来就耐不住寂寞,连我孙儿都不放过!他才十六啊!我的阿琰呐!” 儿媳马氏见自己婆婆气成这样,赶紧上来安慰道: “您先宽宽心吧,大小姐毕竟是咱们主子。她要阿琰也只能给她啊。就当...就当给阿琰开脸了,以后说不定......” “这将军府的人都死的就剩她一个了,还能有什么以后!” 赖二粗暴打断马氏的话,阴沉沉地看着厢房的方向,对马氏说道: “去给我拿身衣裳,我去侯府一趟。” 第11章 忠仆不忠 “你这个时候去侯府做什么?” 马氏一听赖二要去忠勇侯府,立刻急了起来。 “我去找刘管事,侯府不能用完了咱们就给踢了,什么都不管!不然我就算拼了这条命......” “你拼个屁!” 见儿子也急了,赖嬷嬷甩了把鼻涕,起身一把拽过赖二,压低声音恶狠狠骂道: “咱们拿什么拼?你没瞧见她现在邪门得很?她跑出来,侯府能不知道?侯府那边到现在还没给信儿,你说为什么?现在撕破脸,她要是知道当年是我......” 她猛地收住话头,走到门口,瞥了一眼厢房,声音压得更低: “她要是知道当初是我告诉侯府,她娘留了宝贝给她当嫁妆......咱们都得死!” 站在两人身后的马氏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地上,心脏怦怦狂跳。 她想起小时候饥荒,她奄奄一息的躺在路边,还是已故的老将军心善,赏了她一碗热粥才活下来。后来被带回府,伺候大小姐。大小姐从前虽然沉默寡言,却从未苛待过下人,对她一直很好。 之前赖嬷嬷出卖大小姐,她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遣散家仆去跳侯府的火坑。 虽说现在靠着侯府给的钱,又住在这将军府里像主子似的,过着舒坦日子。可若要她再次跟着去害人,只怕她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一股强烈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 马氏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小心翼翼的开口: “咱、咱不能这样......将军府对咱家不薄啊!大小姐、大小姐现在看着跟以前是不一样了,说不定、说不定真是老天爷保佑,让她回来重振家业的......”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最适稳妥,她看了眼赖嬷嬷的眼色继续说道: “大小姐既然喜欢阿琰,不如咱们就把阿琰送给她好了。阿琰是家生子,大小姐肯定亏待不了咱们!总比......总比跟着侯府干那缺德事,整天提心吊胆强啊!” “放你娘的狗屁!” 话一出口,赖二和赖嬷嬷几乎同时咒骂出声。 赖二的眼神凶得像要杀人,狠狠瞪着她道: “蠢妇!你懂个屁!重振将军府?拿什么振?就凭她一个被休弃的扫把星?侯府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咱们跟着她?等着一起陪葬吗!” 赖嬷嬷更是气得直接拧了马氏胳膊一把,恨声骂道: “吃里扒外的东西!把阿琰送给她?你怎么不把自己送了?良心?良心值几个钱!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侯府手指头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吃香喝辣一辈子了!再说现在还能由得我们选吗?” 马氏被骂得缩起脖子,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躲在一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赖二走到门口,往厢房那边看了一眼,一咬牙对赖嬷嬷道: “不行!不能干等着侯府那帮大爷慢悠悠派人来!夜长梦多!我现在就去侯府后街找刘管事!” 赖嬷嬷想了半天也是想不出别的办法,索性一拍大腿,对赖二吩咐道: “行,你就去问问他。咱们家为了帮他们侯府守这宅子,把阿琰都搭进去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咱们?不管不顾的!让他们加钱!要不然,就别怪咱们撕破脸,把他们埋在树根底下的东西挖出来,送到大小姐面前去!” 赖二被赖嬷嬷眼中的狠绝镇住了,他重重一点头,恶狠狠地瞪了马氏一眼: “看好家!要是坏了事,老子回来打死你!”说完,猫着腰,飞快地溜向后门。 侯府此时并不太平。 二夫人孙秀莲院中的灯火彻夜未灭,方棠和孙秀莲整夜未眠。 “夫人,老太太快传晚膳了。” 一个小丫鬟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小声提醒着孙秀莲,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如今孙秀莲的身份不同以往,侯府老夫人的晚膳她要和大夫人一同侍奉。 此举过去在侯府可是从来没有过,只是现在她儿子方棠袭了爵,老夫人才高看她一眼。 以往这个时候孙秀莲早就打扮起来,早早准备着了。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江望月的那块神玉,实在没有多余精神再想其他。 “那块玉,当真被那个小贱人拿走了?” 孙秀莲虽然一万个不愿相信江望月有那个通天本事,可转念一想,那贱人连断魂散都扛住了,还直接弄死了两个嬷嬷,只怕多少有些邪门。 “千真万确。”方棠肯定答道。 他一整晚都很少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孙秀莲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多问。自从他成了亲就这样,孙秀莲总觉得是江望月不够称心如意的缘故,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但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国公府那边的事情才是最为关键的。 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强打精神问道: “国公府那边......叶世子可有什么说法?” 方棠眉头一紧,声音沉闷: “儿子今早去了国公府,想探探口风。门房说......叶世子一早就出府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说是......去了将军府旧宅。” “什么?他一个堂堂申国公世子去将军府旧宅干什么?”孙秀莲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刺耳,“难道国公府到底还是看上了那块玉,所以甩了我们,直接去找那个贱人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 孙秀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保养得宜的手死死攥住椅臂咬牙道: “小贱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直接下手。国公府势力如日中天,若是让那小贱人搭上了申国公世子,我们侯府可就完了!” 想到这里,孙秀莲猛地攥紧了帕子,恨声道: “是了是了......那贱人也就那张脸还能看!还指不定会用什么狐媚子手段去勾引叶世子!若当真如此,那我们......” “不可能!” 方棠突然急急打断孙秀莲的话,立刻否定道: “叶世子何等身份,怎会看上江望月......绝无可能!再者......” 方棠顿了顿,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 “国公府二小姐,一直对儿子颇有情谊,此番虽然没了玉,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孙秀莲一听方棠这么说,立刻两眼一亮! 是啊!她怎么把这茬忘了!那个病怏怏的叶二小姐对她儿子可是痴心得很! 第12章 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孙秀莲立刻转怒为喜,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立刻对赵嬷嬷扬声道: “快,快去叫刘管事过来!” 她语速飞快地吩咐:“你去找刘管事,让他立刻开库房,挑些叶二小姐喜欢的精致玩意儿,要上乘的!赶紧备好礼,让少爷再去国公府探病!” 赵嬷嬷闻言却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看了孙秀莲和方棠一眼,支吾道: “夫人......刘、刘管事他......还没回府呢。” “没回来?”孙秀莲面上的喜色一敛,眉头蹙起,“昨晚不是就让他去请王道士了吗?怎么请了这一天一夜的还没个踪影?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她声音一厉,正欲发火,就听外面小丫鬟通传道: “夫人,刘管事求见。” 孙秀莲冷哼一声,暂时压下了火气,对赵嬷嬷示意: “也罢,天再晚,只要能把人请来,也算他将功折罪。让他进来吧。” 赵嬷嬷赶紧应下,走到门口,对着打帘子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帘子打起,赵嬷嬷堆起笑脸正准备迎接刘管事和王道长,却愕然发现外面只站着鹌鹑似的赖二和一脸倒霉像的刘管事,哪里有什么道长的影子! “你这是怎么回事?” 赵嬷嬷拼命冲刘管事使眼色,压低声音急问,心里暗道不妙。 刘管事一脸生无可恋,只对她悄悄摆了摆手,让她别再问了,然后硬着头皮领着赖二躬身进了屋。 孙秀莲正端着茶盏,思忖着怎么从那叶二小姐下手,一抬眼见进来的竟然只有刘管事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赖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啪”的一声将茶盏顿在桌上,指着刘管事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请王道长?你带他来干什么?王道长人呢?” 刘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结结巴巴地回道: “夫人息怒!小的昨日连夜去了王道长清修之所,可他、他进山采药去了,他那小童说,怕是还得等两三日才能回来。小的本想守在那儿的,可、可这赖二......” 他指了指旁边低着头的赖二:“他寻死觅活地说有天大的急事,关乎将军府那位,求我带他来见您。小的怕误了夫人大事,这才、这才不得已先带他来禀报......” 孙秀莲一听“将军府”三个字,心头猛地一紧,只得强压下怒火,沉着脸看向赖二: “说!又出了什么事?” 赖二立刻扑倒在地,哭天抢地地嚎起来,将赖嬷嬷教他的话添油加醋地一股脑倒了出来: “夫人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那妖女......那江望月她简直不是人!回了将军府,各种刁难小的一家子。小的想着,她到底是从侯府出来的,根本不敢怠慢,派了小的的儿子和媳妇去伺候她。可她、她看我家小子年轻,就想霸占。我那小子拼死反抗,竟然被她用强!夫人!我就这一个儿子,为了办您的差事,全给打进去了,可怎么办呐!”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神色各异,精彩纷呈。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诡异的沉寂,静的落针可闻。 几个侍立在角落的大丫鬟迅速交换了眼神。 实在难以置信,她们可是近身伺候的,小侯爷和那位的关系一直疏远得很,从未圆过房。有一次小侯爷喝多了,压着那位想用强,吓得那位直接昏死过去,这样小侯爷从此再没进过那位院子一步。 怎么那位出了府,就突然性情大变,这么生猛的都能去强别人了? 这也太离谱了吧! 赵嬷嬷眼皮猛跳。在她印象中,江望月那个软柿子连训斥奴仆都不曾大过声,还能敢出强占家仆的事情? 说是鬼上身,她还更相信些! 只是此时房内气氛太过诡异,她一个字都不敢说,只得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们的反应。 孙秀莲倒是将赖二的话听进去了,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 她向来不喜欢江望月,赖二的话无疑是坐实了江望月身为妖女的放荡本性,实在是让她恶心! 不过她没说话,此时方棠的样子让她很担心。 他看起来太过平静,可额头上抽动的青筋又暴露了他强压的戾气。 简直荒唐!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尖锐地否定。 他无法忘记洞房那夜,江望月那张苍白小脸上瞬间涌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 他本没打算碰她,毕竟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她嫁妆里的那块玉佩。 可那夜龙凤喜烛高燃,酒有几分甜,她亦有几分甜。 喜床上,她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用那张涂了嫣红口脂的小嘴叫他夫君,他心动了。 其实,碰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毕竟已是夫妻。 他借着醉意,模模糊糊地想着,一把将人搂紧。可她却在他的怀中抖得不成样子,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将头死死埋在他的胸口,怎么哄都不为所动。 他真有这么可怕吗? 后面的十几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想不明白,就当面去问。可他一开口,她就蜷缩在床角,那双总是低垂的眼里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惧与抗拒。 算了。 他拂袖而去,从此再不入她的院门。 就是这样的江望月,怎么可能一回将军府就性情大变,甚至......急不可耐地去对别人用强? “一派胡言!你是不是看走了眼?” 方棠的眼神冷极了,赖二被方棠身上骤然迸发出的杀意吓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哆嗦着刚想改口算了,可想到儿子的惨状和已无退路的处境,索性把心一横,梗着脖子赌咒发誓: “侯爷明鉴!借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和夫人啊!那妖女行事癫狂,早已不是从前模样,千真万确!小的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方棠胸口剧烈起伏,赖二的毒誓让他无法当场驳斥。像一根钢针,深深扎进他心底。他多一刻也不能再待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母亲。” 方棠猛地一甩袖袍,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转身对孙秀莲硬声道: “此事颇为蹊跷,您斟酌处理。儿子这就去备礼,即刻前往国公府探病!” 他必须立刻做些什么,才能阻止自己,让他不要冲到将军府去。 第13章 狗和狗 蹊跷? 孙秀莲冷眼看着方棠落荒而逃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对江望月的厌恶更是到达了顶点。 妖女就是妖女! 她恶毒地想。在侯府时,那妖女就装得一副逆来顺受模样,迷得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护着她。 要不是她及时点醒他,那妖女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这侯府横行!她瞧着就恶心!如今被休回了那将军府,她倒更得意了。 怪只怪她思虑不周,要是早点去把王道士请来,也不至于拖到现在,生出这么多变故来! 孙秀莲越想心里越堵得慌,她一横眼,示意刘管事上前说话。 “夫人,您吩咐。”刘管事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 “你现在就去王道士那边守着,多带些布施去。问清楚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实在时间太久,就先把他那个徒弟请过来。好歹先震震那妖女再说。” “是!小的这就去!” 刘管事赶紧连声应下,临走偷偷瞥了赖二一眼,让他自求多福。 这一眼被孙秀莲看在眼里,不由冷笑。 赖二倒是出息了,一条背弃旧主的狗也敢到忠勇侯府里面来乱叫。 她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看向跪在地上的赖二。 “赖二,在本夫人面前耍这点小聪明,你还嫩了点。” “啊?” 赖二没想到孙秀莲不信他的话,往前爬了两步赶紧解释道: “夫人!我们老赖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啊!这给那妖女弄了,我老娘在家寻死觅活的,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万一真出了事儿,那个东西还守不守得住不说,只怕连先前您让我们做的那事都瞒不住啊......” “是我让你们做的吗?”她微微前倾,锐利目光将赖二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缓缓道:“明明是你们偷了嫁妆单子来侯府献宝,求我给你们指条出路。” 当年这赖二替她办事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人虽然贼了些,又无忠心,到底还算机灵,多少知道点好歹。现在看他这个德行,倒是她高看他了。 狗就是狗,尤其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狗,最是下贱。 赖二没想到这孙秀莲竟然翻脸不认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他知道孙秀莲不是什么好人,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就算是过河拆桥,也要等过完河再拆吧,难道她另有通天本事能飞过去? 赖二稳了稳神,微微抬头,谄媚地冲孙秀莲笑了笑: “看我这张嘴,笨的话都不会说了。夫人对小的一家子的恩情,小的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忘的。刚才是想着我家那老娘和倒霉小子,急了,说胡了嘴,倒是把来着的正事给忘了!” “正事?”孙秀莲扬眉,“还有什么事?” “天大的事!” 赖二往后退了半步,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周围。孙秀莲见他如此,便挥挥手让周围丫鬟仆妇退下。赖二这才神神秘秘开口道: “今天早上,申国公世子来了,在那妖女院子里待好一会呢,完全不避讳。而且我还看到世子临走时,让人搬了好多盒子箱笼什么的进了院子。神神秘秘的。还留了好些人把手院子呢!” “有此事?” “千真万确!” 赖二笃定的口气让孙秀莲有些疑惑。之前方棠也去了国公府,知道那位叶世子一大早去了将军府。她猜,十有八九是为了那块玉佩。可再如何重礼相待,也不至于送那么多什么盒子箱笼吧,这是要做什么? “然后呢?”她追问。 赖二见孙秀莲开口追问,倒不急了,他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我家小子进去伺候了半天,还没出来就被那妖女给......” 说到这里,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孙秀莲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顿时了然。 她倒是小看这奴才了,敢拿捏她,倒是胆子不小。 不过倒也无妨,现在正是用他的时候,至于以后...... 孙秀莲笑了笑,脸上神色一缓示意赵嬷嬷将人扶起来,对他说道: “你放心,你既然跟了我,我自然会为你做主,日后也不会亏待你。只是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你先回府替我好好盯着那个院子。尤其是国公府那边,来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送了什么东西都给我记下来。明白吗?” 赖二默默点了点头。孙秀莲又命赵嬷嬷拿了二十两银子来,递给他。 “我知道你是个忠仆,可从外面看,你们一家还算是将军府的人。自己当心着点吧。” 赖二捧着这二十两银子回去的时候,在药铺门口站了站,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道赖琰此时更不是滋味。 他站在床边,呼吸粗重,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江望月。 年轻的身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胸膛宽阔,肌肉线条分明而结实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机。 他的脸很红,小麦色的皮肤下,似乎有热力在隐隐蒸腾,令他此刻急促的心跳和滚烫的耳根相热的分外难忍。 他紧张极了,昨夜突起的胆子被风吹了个一干二净。他不安地捏紧了攥在手里的里衣,偷偷看了眼江望月,小声道: “你要是嫌弃我,不要我,我就拿绳子把你绑起来。” “哦?真的要绑我吗?” 江望月抬眼,目光扫过赖琰紧绷的身体,笑了起来: “可是我的两只手都要用,绑起来是不行的。” 说罢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点,赖琰就这么倒在了床上。 他的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混乱又香艳的念头,从脸到脖子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红晕。 她说,两只手都要用...... 他紧张地闭起眼,睫毛颤抖得厉害, 不对!她怎么会懂那些伺候人的手段? 赖琰的眉头一下子皱得死紧。 难道她和那个狼心狗肺的侯爷...... 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赖琰猛地睁开眼,一股极尖锐的酸涩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令他窒息。 那个侯爷......曾名正言顺地拥有过她...... 第14章 我是你的狗 一种难言的情绪在赖琰心底放大,让他呼吸困难。 突然尖锐的剧痛猛地从他肩胛处炸开,瞬间打断了他所有纷乱的思绪。 “唔!” 他下意识地弓腰,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按在胸口。 “痛是正常的,别动。” 江望月的声音平静极了,她神色淡漠而专注,指尖闪烁的银光正一点点精准地刺入他的皮肉,扎进肩上的穴位。 “你......原来...你是要为我扎针?”赖琰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然呢?” 江望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俯身,压平他的肩膀。 “忍着点。” 太近了。 赖琰的瞳孔猛地收缩,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感官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眼前正在为他施针的江望月身上。 几缕乌黑如墨的发丝随之从她肩头滑落,垂荡下来,发梢偶尔扫过他滚烫的胸膛,带来一阵令人难耐的心痒。 日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专注的侧脸,凝滑如玉的肌肤在金色的日光下,显得愈发白皙剔透。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垂下,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诱人的阴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颤动。 她的呼吸清浅而平稳,带着一种独特的幽香,若有若无地拂过他裸露的皮肤,令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 “赖琰。”江望月叹了口气。 “什么?”赖琰无辜地看向她。 江望月微微抬眸,看了眼神情变幻莫测的赖琰,淡然道: “收束心神,勿起妄念。你情绪波动过大,于疗伤无益。” 她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山涧冷泉,本想安抚一下少年紧张的心绪,却不知为何反而让他消沉了起来 赖琰支吾着别开脸,闷声道: “我没想什么。” 他怎么可能告诉她,自己刚才满脑子都是那些龌龊念头和对另一个男人的嫉妒? 他不敢说。在她澄澈淡漠的目光下,他的那些心思总是显得格外不堪和可笑。 江望月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专注于手下。她再次凝神聚气,将指尖银针扎进另一个穴位。 “那就好。放松即可,很快便好。” 好吗? 他不好! 江望月越是平静无波,赖琰心里就越是憋闷得难受。 突然,他想将自己心里所有龌龊的想法都说给她听,然后让她骂他、打他,就算是恨他也好过现在这样......全然的不在意。 仿佛他的痛苦纠结,他那些汹涌的暗潮,于她而言,甚至不如指尖那根银针值得关注。 “赖琰......” 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一般,江望月收了针。她直起身,微微蹙眉,拿起一旁的薄被,盖住他裸露的胸膛,道: “你太紧张了,身体绷那么紧,穴窍闭塞,针力难达,于疗伤无益。我先出去片刻,你自己冷静冷静。” 不行! 眼看着江望月转身就要走,赖琰急忙起身一把拉住她,将她猛地拽向床沿。 却不想过大的动作,牵动伤处,让他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这是何苦?” 江望月面上神色微变,拿出袖中小帕为他擦了擦嘴角的血。 赖琰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伤处的痛令他脸色发白,却不能令他手上松开一点。江望月不想他加重伤势,只得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沿。 “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走,”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可以,你放松下来,我好为你疗伤。”江望月一向照顾病患,此时显得很好说话。 “你这样......这样抚弄我的身体,我放松不了。” 赖琰的话带着赤裸裸的渴望与指控,江望月动作一顿,终于抬眸正眼看他。 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羞恼,只有一丝极淡的、如同看顽石的不解。 “放开我。”她淡淡道。 “不放!”他分外执拗。 江望月不再多话,手指微微一弹,赖琰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江望月已经起身,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道: “勿起妄念,否则你的伤会让你走火入魔。” 妄念? 什么是妄念? 他喜欢她,那么喜欢她,怎么能算是妄念呢? 难道是因为他不配吗? 他的月亮是将军府千娇万贵的大小姐,或许只有忠勇侯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她。可他连喜欢都不行吗?他又不求名分,为什么不行? 他幽幽看向江望月,突然开口道: “是不是,因为我不配?” 真是痴儿。 江望月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何必执着于此相。” 窗外日光渐暗,她点了灯,却发现赖琰看着她的眼比烛火还要亮。 她突然了然地笑了。 想到自己当年在玄门,也曾经在一棵枯死的桃树下痛哭流涕,一遍遍执拗地质问天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最喜欢的桃树死掉。 那时候的心思与赖琰此时,大概相似。 或许少年皆是这般。 “赖琰......” 她难得耐着性子,走回床边缓缓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万物有情,亦无情,之于你我皆如是,不必执着,明白吗?” 赖琰愣了愣,他生在将军府,跟着识过字,可没进过学堂。江望月说的话,他有听没有懂,直接摇了摇头: “不明白。” “放下我执,方得自在。”江望月又解释了一遍。 可此时赖琰眼里猛地亮起一种诡异的光彩,他像是从这段话里捕捉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带着近乎虔诚的狂热,欣喜开口: “等等!你的意思是......天地无情,万物就都是狗。那......那若是你也无情,我便是你的狗了,对吗?”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抓住了什么真理,语气变得异常偏执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那很好!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狗!只要你别不理我!别扔下我!” “......” 江望月彻底无语。 她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完全扭曲了她本意的少年,第一次产生了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第15章 绝对支配 真是痴儿。 江望月眉头渐锁,心中冒出了三分火气。 难怪此界灵气稀薄至此,天地之法更是无用。此间众生这般沉溺贪嗔痴妄,如陷泥沼,自然浊气弥漫,清灵难存。 但无知者无罪。这个少年执念虽深,她却仍想救一救。 “赖琰,不要执迷不悟,徒增业障。” 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可落入赖琰耳中,却让他坠入更深的渴望。 他伸出手,拉住江望月的衣袖一角,不敢用力,眼中的渴望却毫不遮掩。 “大小姐,你想要救我,就别不要我。” “愚蠢!” 江望月她生于玄门,长于清修。无尽的日日夜夜皆在参悟大道,淬炼神魂。从不沉溺于男女情爱中的痴缠纠葛。 凡人终归是凡人,江望月眉头皱紧。 她竟想三两句话就让赖琰醒悟,倒是她想多了。 既如此,便无需再多费唇舌。 江望月眸光一冷,不再废话,左手并指如剑,迅疾如风地在空中划过一个极简单的控身符,一道无形的清辉瞬间打入赖琰体内。 赖琰只觉得周身一僵,仿佛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牢牢捆缚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珠还能艰难地转动。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镇压了他所有翻腾的情绪和躁动的气血,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你这是在做什么?” 后知后觉的惊慌和无措涌上心头,赖琰慌了。 江望月根本不搭理他。右手快如闪电,指尖凝聚着淡淡的灵光,毫不留情地直接按在他胸腹间的要穴之上! “呃啊!” 尖锐的剧痛带着一股奇异舒畅感猛地钻入经脉,赖琰猝不及防,痛得闷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 忽然他只觉股间一凉,眼睛努力往下一看,就见江望月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腰间,他那单薄的下裤就被一股无形力道划成了两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膻味,他的脸一瞬爆红,羞愤欲死。 “你!你不许看!”赖琰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行,我不看。” 江望月好说话地扯下发带,蒙了眼,手上动作不停,好心提醒道:“不过接下来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还要他怎么忍? 赖琰绝望地看向屋顶。忍不忍又有什么区别,在大小姐面前如此丢脸,他这辈子大概算是完了。 突然一股强劲力道,被灌入气海。那力量霸道无比,根本不容他反抗或适应,极其粗暴地在他淤塞的经脉中强行开拓、梳理。 他闷哼一声,本能地想要弓身避开,却又一动都不能动。他红了眼,望向江望月,却见她专注地操控着灵力,眼神冷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件破损的法器,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只有微蹙的眉心,显出一丝不快,昭示着她对身下之人的不配合,很不满意。 痛苦被生生堵在嗓子里,硬是被他咽了下去。 “倒也不用这么忍,”头顶传来江望月淡漠的声音,“想叫就叫出来,” “...不用你管。” 赖琰负气回嘴,紧紧咬住嘴唇,死盯着天花板,努力不发出半点声音。 “好。那你别咬到舌头。” 江望月再起一针,直接打进赖琰气海。 剧痛瞬间在全身扩散开来,直击五脏六腑。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流随之窜动,所过之处,原本滞涩痛楚的地方竟真的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积年的沉疴被硬生生刮去。 极致的痛与诡异的舒爽交织在一起,狠狠冲击着赖琰的感官,让他浑身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喉咙里溢出既痛苦又欢愉的呜咽。 “...小姐...” 眼中弥漫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看到江望月那张近在咫尺却冰冷如霜的脸。 赖琰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极致体验中,心神彻底被搅乱。身体的反应诚实而猛烈,他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死死盯着江望月。感受着她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与欢愉。在绝对支配中彻底沉溺。 当一切结束后,赖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汗透,躺在床上剧烈喘息。 江望月出门喊来了马氏,嘱咐了些注意事项,让她进去照顾赖琰。这时赖嬷嬷跑了过来,对江望月禀道: “大小姐,门外...申国公府来了人,说是叶世子派来的。” 叶明丞?他又想做什么? “带进院子来吧。” 江望月施针消耗了不少灵力,此刻有些疲惫难支,便又回了自己院中的老槐树上坐着。胸前的通明玉在月光下光吸天地精华转成灵气,一点点滋补她几乎被耗空的气海。 不多时,一个穿着体面,举止沉稳的绿衣丫鬟,带着四个婆子抬着几个箱笼。进了院子。 那丫鬟一见江望月,立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利落: “奴婢青杏,奉我家世子之命,特来侍奉姑娘。世子说,姑娘初回旧宅,诸多不便,恐缺得力人手,让奴婢过来听候差遣,助姑娘打理事务。这几个人也都是给姑娘使唤的。” 说罢她又令婆子们将箱笼抬了上来,一一打开,笑道: “这是些新制的衣裳和日常器物,都是世子让送来给姑娘的。” 江望月坐在树丫上,眼睛扫了眼下面的东西,淡淡笑了笑道: “替我多谢世子美意。我一人清静惯了,无需人侍奉。” 清修一世,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不喜身边有外人打扰。 青杏却并未退缩,她仰着头冲江望月甜甜笑了笑: “姑娘容禀,姑娘即便不喜身边有人,这宅邸总需人打理,跑个腿或是与外间沟通采买什么的。赖嬷嬷一家虽是旧仆,可到底上了年纪只怕忙不过来。奴婢腿脚灵活,说话少。有什么事您吩咐我就行,没事绝不敢扰了姑娘清静。姑娘就让我留下吧。” 青杏的态度不卑不亢,显然来之前已被仔细叮嘱过,那叶明丞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也罢,江望月见状也不再坚持,只问了一句: “青杏,你胆子大吗?” 第16章 日行一善 青杏微微一愣,继而冲着江望月咧嘴一笑道:“姑娘,您看人真准!我可是国公府里胆子最大的丫鬟呢!” 江望月笑了笑,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开口问道: “你们世子...可好?” 青杏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世子,略一迟疑,脸上露出一丝忧色: “回姑娘话,国公府内近日...都不太好。二小姐的病今天下午又突然加重了,呕血不止,昏厥了好几次,府里忙成一团了,请了好几位太医诊视,至今还未脱险,世子也是忧心得不行呢。” “是吗......” 江望月从树丫上缓缓起身,足下轻点,三两步便踩在了一处高点。 “姑娘小心!” 青杏被江望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她又不会爬树,只赶紧指挥婆子拿出箱笼里的被褥铺盖垫在老槐树周围,生怕江望月掉下来。 而此时的江望月眉头轻蹙,仰首望天,只见夜色如墨,星河黯淡,唯有那轮弦月散着清冷微光,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透着一股晦涩之意。 不妙。 江望月眸光微凝,指尖于袖中无声掐算。 此方紫微帝星光芒摇曳不定,周遭辅弼之星亦显散乱,主朝堂纷争暗涌,政令不畅。而更糟糕的是,一股浓浊的煞气,正丝丝缕缕地从城东蒸腾而起,如同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不断吸纳着周遭的怨憎、贪欲的负面能量,逐渐壮大,隐隐有弥漫开来、侵蚀整个京城灵蕴之势。 那漩涡的中心,正是国公府所在。 难怪四处求药,仍是药石罔效。孽煞若不除,只怕这位叶二小姐性命不保,连京中百姓,恐怕也难逃此祸。 只是那位叶二小姐的机缘不在她的身上,而她内里尚需调养,修为也尚未恢复,亦不该卷入其中。可事已至此,她又怎么能眼睁睁任由这孽煞横行? 倒是胆子不小,专挑她没恢复的时候发作。 江望月垂眸,看着树下忙做一团的几个人。足底轻点,微风掠过,她轻盈落在青杏身边。 “姑娘!你没事吧?” 青杏都没看到她是怎么下的树,立刻扑了过来,紧张地查看她的情况。 开什么玩笑,这位江大小姐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她都没法跟世子爷交代! 就在此时,青杏就听江望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按住她的手,对她说道: “别忙了,带我去看看你们家二小姐。” “真的?”青杏不敢置信地一愣。 她来的时候听府里的婆子说,这位江大小姐坏得很,明明身有神玉,却不愿救二小姐。甚至有人说她邪门得很,自己来服侍她,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是她是不信的。忠勇侯府的厨娘是她干妈,忠勇侯府里的那点龌龊事,她干妈都对她说了!这次能来服侍江望月,她求之不得。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愿意去给二小姐看病! “嗯,就当日行一善了。”说罢,江望月率先往门口走去。 青杏激动极了,连忙深深福了福,追了上去: “奴婢为您引路!” 国公府内,灯火通明。 丫鬟仆妇们步履匆匆,端着热水、药盏穿梭于廊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化不开的药味。 二小姐叶凝香的闺房外,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聚在一处,低声交换着意见,说了半天还是眉头紧锁,摇头叹息。 他们已经在国公府待了十来天,这二小姐的病却时好时坏,根本稳不下来。他们讨论了许久,也拿不出个切实有效的法子。只能斟酌着药方,添减几味固本培元的药材,吊着性命看看这位二小姐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了。 叶明丞守在妹妹房外,眼底布满了血丝,满是疲惫与忧色。听到门外通传江望月到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讶异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他快步迎了出去,亲自将江望月迎进院内偏厅: “江姑娘...你来了!” “嗯。” 江望月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厅内众人。 “这是什么人?怎么叶世子亲自去接?” 两位太医停下笔,疑惑又带着几分审视地看向门口。 见来者竟是一个衣着素净、年纪极轻的女子,不由得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怀疑与不以为然。 “这是哪家的小姐?莫非是国公府的亲戚?此时来添什么乱?” “江姑娘哪家姑娘?” 国公府的下人们也在偷偷打量着江望月。她们还没见过自家世子为哪家的姑娘这么殷勤过,亲自去接,亲奉茶水? 一众人看傻了眼。江望月对周遭各异的目光视若无睹,漠不关心。只对叶明丞微微颔首,直接问道: “二小姐现在情况如何?” “凝香她,”叶明丞叹了口气,“从昨夜本来还好好的,今天午后突然呕血不止,昏厥数次,气息越来越弱,吃了几副药了,都不见好。” 果然如此。 江望月凝神感知了一下内间逸散出的、更加浓浊的病气与死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对叶明丞道: “带我去看看她,或许我可以为她探一探病源。” 话音未落,就见资历最老的陈太医上前一步,沉着脸拦在了江望月面前。 他先对着叶明丞拱了拱手,斜了眼江望月,慢条斯理道: “世子爷,二小姐如今已是万分危急之时,经不起任何折腾。这位......姑娘,”他上下扫了江望月一眼,“在下太医署陈朗。不知这位姑娘师从哪里?在太医署可有挂职?有何凭据能在此等情况下为二小姐诊治?若是出了差池,谁又来担这个责任?我等在此侍奉已久,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陈朗的一番话,看似关切,却是无礼至极。 叶明丞脸色一沉,正要开口。 却见江望月轻轻抬手,止住了他。她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陈朗陈太医,淡淡开口道: “你们在这里治了多久了?” “已有十二天了。”陈朗昂头答道。 “哦。”江望月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缓缓道:“十二天还治不好病,你们怎么还有脸留在这里?” 第17章 紫心草现世 陈朗被江望月的话堵得一张老脸涨红如猪肝,胸口剧烈起伏,抖着手指着她: “你...你岂有此理!” “请你来,是来看病的,看不好就闪开。” 江望月抬脚就要往里走,却见另一旁稍年轻的李太医李孝贤一步闪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给我站住!”李孝贤捻了捻胡子,很是倨傲地瞥了眼眼前年轻的女子,“姑娘初入府中,连我等的药方都没看过,怎么就能说不行?小小年纪,未免太狂了些。还是说你在质疑太医署的能力?” 李孝贤的这番话,直接把江望月对他二人的蔑视变成了对太医署的质疑,而对太医署的质疑,就是对皇帝的不敬。江望月刚进国公府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这么生生被扣了顶大帽子,叶明丞的眉头一瞬拧紧。 他在朝中行走,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明争暗斗的动作。皇帝已然年老昏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有人敢惹他不快,就是死罪。今日江望月的这句话若当真被那李孝贤编排了传上去,只怕对她不利。 叶明丞眸光一冷。这两个太医,在他府中待了这么些时日,一件事没干成,竟然还敢给江望月下套! 他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斥责,却见江望月不急不慢地走到桌案前,抽了一张空白信笺,在空中摇了摇,然后放在鼻下闻了闻,道: “茯苓三钱,白术二钱,人参五钱,水煎送服。我说得可对?” 两太医面面相觑,李孝贤偷偷看了眼手边的药方,竟是一个字不差, “不过这药吃了四五天都不见好吧?”江望月挑眉,“叶家二小姐的病,并非寻常虚症,你们这种固本培元的路数,不过是隔靴搔痒,怎会有效?” 两个太医被说中痛处,却仍不愿认输。李孝贤捋了捋胡须,强作镇定,又道: “黄口小儿,口气倒不小!你既说我等用药是隔靴搔痒,那依你之见,该用何药?二小姐如今虚不受补,若用错了药,顷刻间便是人命关天!这等道理,你可知晓?” 陈朗也缓过气来,立刻帮腔道:“不错!药理精深,岂是你看过几本医书就能妄加评议的?用药如用兵,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这般莽撞,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一时间厅内满是火药味,众仆役连走路的声音都小了,一个个伸着耳朵,就想听一听那位江姑娘怎么对付那两个倚老卖老的老太医。 这两个老头子在国公府这些日子,可没少瞎折腾。眼见着来了一个能怼他们的江望月,众人都忍不住看起好戏来。 “虚不受补?” 就见江望月将手中空白信笺啪的一下拍在桌上,桌上笔墨突然自发动了起来,在空白信笺上写下一行行字迹。 “若经络淤塞如死水,再多的补药灌进去,也是于事无补,只会滋生更多病灶。”江望月在桌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手指轻叩桌面,继续说道:“所以要先疏通,后滋养,方才见效。这般浅显的道理,莫非二位太医不懂吗?还是说...年纪大了胆子反而小了。只会抱着老祖宗的方子,教训旁人?” 这一席话说得两位太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在信笺上疾书的笔停了下来,归于原位,江望月拿起信笺看了一遍点头赞许道: “不错,做得好。” 厅中突然响起一阵极轻的笑声,微风乍起,在江望月的指尖转了一圈复又消失不见。 厅内一瞬安静。众人只觉得后脊梁一凉,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窜起,惊起一身战栗。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从厅里跑出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际,跟在陈朗身边的一个随行药童,似乎认出了江望月,悄悄扯了扯李太医的衣袖,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急道: “师父...她、她好像就是...就是那天晚上,忠勇侯府宴席上,那个让玉佩显灵认主,闹得满城风雨的...将军府那位!” 李孝贤和陈朗闻言,浑身猛地一震! 两人几乎同时猛地转头,再次死死盯住江望月。 难怪引得叶世子这般屈尊降贵,原来是她! 陈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江望月身上,贪婪地逡巡着,试图找到那块传说中的神玉一窥真容。 可他视线所及,只瞥见江望月素净的衣领间,隐约露出一段极细的、看似普通的银线,坠入更深的衣内,不见玉佩踪影。 那神玉……定然就坠在那银线之下! 陈朗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玉佩温润流光,蕴藏着无尽生机的模样,若是能把玩在手,得其好处,该是何等滋味。 陈朗喉头滚动,凝在江望月身上的视线越发贪婪,突然一张信笺隔断了他的视线。干燥的信笺上的墨香清醒了他的神智,他下意识地接过,发现上面竟是一副药方。 人参、鹿茸、灵芝、雪莲......紫心草! 她怎么会知道紫心草这种东西?陈朗浑身一震,捏着信笺的手抖了抖。 紫心草乃是宫中秘藏圣药,据说有吊命续魂之奇效,数量极其稀少,若非皇帝恩赏或执太医署院正手令,普通人根本无从得知此物,更别提见到了!这女子...怎么会知道?还如此随意地写在方子上? 陈朗猛地抬头,声音因震惊变得尖厉:“你!你怎么会知道紫心草?此物乃......” “不过是紫心草而已,”江望月打断他,语气淡淡,“东西就在那儿,为什么会不知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陈朗耳边,连李孝贤都被惊呆了。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进过皇宫秘藏? 不不,不可能!他与太医署院正还有大内的吕总管一同保管皇宫秘藏钥匙多年,从未见过将军府的人进出皇宫秘藏。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这一刻,陈朗心中那点贪念恐慌淹没,脸都白了三分。旁边的李孝贤见陈朗神色大变,凑过来看了眼药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8章 再结因果 “胡闹!简直是胡闹!” 李孝贤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药方厉声质问: “人参、鹿茸、紫...这又是什么?这等霸道的大补之药,药性刚猛无比!二小姐如今虚不受补,用这等虎狼之药,岂不是直接要了她的性命?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厅内众人闻言,也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紫心草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可看李太医这副样子,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这药方就更不行了。这江氏女自夜宴那日就有传说说她是妖女,莫非真是来害二小姐的? 一时间厅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只有叶明丞笃定江望月不会害叶凝香。毕竟他见识过她的本事,他想不出她这样的神女会对叶凝香贪图什么。 “李太医。” 叶明丞上前一步,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上位者的天然威仪,让隐隐骚动的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江姑娘,是国公府的贵客。”他缓缓开口道:“既然她来为舍妹看病,自然不会害她。更何况江姑娘的手段向来非常人所能揣度,非常时期自有非常手段,太医不应用寻常道理考量才对。”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江望月的身上,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笑意,柔声道: “我相信江姑娘。” 面对叶明丞的诚挚目光,江望月有些不领情。她抬了抬眼皮,算是回应,心里却烦躁了起来。 这个厅内不相干的人太多,不相干的事太多,毫无意义的浪费着她的精力,这让她有些不高兴。于是她站起身,将药方从李孝贤的手里抽回,塞进陈朗的手中,吩咐道: “放心,这副药,是给我的。你快去取来,我好吃了办正事。” “你!”陈朗被江望月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 叶明丞虽然不通医理,可也知道那张单子上写的都是大补之材,一听江望月竟然要用这些补身立刻担心了起来。他猛地想起了清晨在将军府旧宅,那个赖琰像个疯狗般扑上去,狠狠咬住江望月手的那一幕。 “一定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暗伤!”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窜上心头,他几乎是本能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望月纤细的手腕,急切地将她的袖子往上捋,想要查看那处的伤势! “你的手!是不是早上被那混账......”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已凝在那截白皙的手腕上。 早上的那圈清晰的牙印虽已恢复,但原本被咬伤的地方,却留下了一圈极其诡异的,烙印般的暗红色血痕。那痕迹并不凸起,却颜色深重,像一个无法磨灭的标记,盘踞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刺眼至极! 一股极其暴戾,近乎毁灭的冲动毫无预兆地从叶明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猛地窜起。 果然他早上就该杀了那个男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叶明丞的胸腔里翻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的眼神变得骇人且幽深,指尖不受控制地抚过江望月凝白的肌肤,然后用力擦抹就想要去掉那道血痕…… 江望月的整只手都被他擦红了,痛得很。但她意外地忍住了,一动未动,探究的眼锁着叶明丞的一举一动。 没错,就是这股戾气。 早上她就有所察觉,天禄亦发现了异动,才会猛踹叶明丞。可那只是一瞬间,她无法捕捉,现在倒是可以了。 就在此时,叶明丞忽然眼角发红,低头就冲江望月皓白手腕咬去,江望月忍无可忍的抬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 异像可以下次再看,这忍不了!这个世界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属狗的吗? 江望月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将毫无防备的叶明丞打得一个踉跄,竟是退了一步才堪堪站稳。 室内一瞬死寂。 连太医陈朗和李孝贤都闭紧了嘴巴。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申国公一门权倾朝野,连太子见了他们都要给三分面子。这个江氏女,仗着自己有神玉,竟敢打叶世子耳光? 叶明丞舔了舔嘴角,有股子腥甜味,应是裂了。她倒真下得去手。他又伸手摸了摸脸,好像被打肿了,若不及时处理,只怕一会儿要留下手印了。 李孝贤率先反应过来,赶紧拿出药箱里带的清新散冲上前要给他敷上,却被叶明丞一把推开。 “不必。” 他直勾勾地看着江望月,心里一股戾气被突然而至的喜悦冲散。 “我的嘴角裂了,你打的。”他上前一步,江望月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我的脸,应该也肿了,还是你打的。”他又上前一步,将江望月圈在太师椅和自己之间。 江望月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遮住了那圈血痕。看了眼两人过近的距离,冷哼一声,食指在桌上轻叩一下。 只见那拦住她退路的太师椅瞬间消失,而后嘭的一声倒插进了厅外的荷花池中。 众人面上一白,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这大晚上的,是闹鬼了吗?” “那个江氏,真的好邪门!” “嘘,你别说了,别再给她听见!” 江望月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完全不放在心上,她清澈的目光落在叶明丞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不用谢我。”江望月淡淡开口,“你方才心神动荡,只怕是被外邪入侵。回头我教你一个清心固本的口诀,在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自行对抗。” 陈朗和李孝贤的下巴都快惊掉地上了。 这是什么倒反天罡?打了世子这么几下,她还指望世子谢谢她吗?那位世子不把她杖毙就算是手下留情了。 就见叶明丞果然眉头一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对江望月道: “我不是修行之人,为什么要学清心固本的口诀?” 江望月的眉头皱得更紧:“这是为你好,我又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能?”叶明丞逼近一步,“我身上的伤,都是你造成的。你是不是欠我因果?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日日在我身边?” “这完全不一样!” 江望月的耐心被飞快消耗。她是来清除孽煞的,而不是来跟这些脑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男人胡说八道的! 或许是她的恼意太过明显,叶明丞肉眼可见的颓丧了一下,突然他的周身气息一乱,那股戾气又卷土重来。 真麻烦! 江望月眸光一冷,左手一把抓过叶明丞的衣襟,将他按在桌上,右手虚虚一挥,撒出一片虚光,反手打进了叶明丞的体内。 “这是......”叶明丞一瞬清醒。 “你不愿学的清心固本咒。”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9章 此女威武 偏厅内安静极了。 青杏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位江姑娘,是扇了世子一耳光,然后将世子按在桌上,又打了一巴掌吗? 她家世子爷,那可是只带一百亲兵,深入漠北直捣黄龙,杀得三邦首领闻风丧胆,提之名可止小儿夜啼的“玉面修罗”! 是这么容易被推倒,连手指头都不带动一下的吗? 还,两次? 青杏不可置信地看向离得最近的两个太医:“我家世子爷他......”。 只见两人默契的同时往后退了两步,争也不争了,质疑也不质疑了。 两张老脸涨得如同熟透的枣子,眼神飘忽躲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一个死死盯着屋顶的雕花承尘,仿佛那上面刻着绝世医典。另一个则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墙壁上的一道细微裂纹,像是能看出朵花来似的。 两人花白的胡子都要被捋秃了,浑身上下都写着“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千万别问我”。 再看厅内其他下人,倒是训练有素的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是个柱子,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看到了主子的窘态。 就在此时,外面冲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惊呼: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她又吐血了!这次...这次吐了好多黑血!” 江望月眉头一锁,一把推开叶明丞,食指敲了两下桌面沉声问道: “几时?” 就见桌上空白信笺无风自动,被一只无形的手展开,一根墨笔飘起,悬于纸面,在上面写下一个酉字。 要坏。 江望月盯着那个字,眉头锁得更紧,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凝重迫人: “阴时至,煞气盈而生机弱...不能再耽搁了。” “两位太医。”江望月扭头对陈朗和李孝贤严肃道,“想要救叶家二小姐,就照着我的方子去抓药来。紫心草是重中之重,还请速去速回。” “可是二小姐她......” 李孝贤还是不太相信江望月,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叶明丞快步过来对两人拱手一礼道: “还请两位大人速去抓药,若是我国公府库房没有...我便求到御前。还请两人大人不要再耽搁了。” 两人见世子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从刚才开始江望月整个人就看起来邪门的不行,他们还是早点回宫通知太医署的好。 这厢两个太医刚走,江望月立刻拉过叶明丞,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是童子身吗?” “呃...是。” 叶明丞猝不及防,俊脸唰地一下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好。”江望月得到肯定答复,不再多言,立刻道,“你,还有青杏,随我去看你家二小姐!其他人,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擅入!” “照江姑娘说的去办!” 叶明丞大手一挥,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江望月率先走到内室,幕帘一掀,一股阴风扑面而来,青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赶紧走到江望月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 “姑娘小心,这里好像有古怪。” “你能感觉到?”江望月挑眉看向青杏。 没想到这么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丫鬟,竟能通阴? 就见青杏点了点头,很是害怕地看了眼四周,小声道: “小时候能看见点脏东西,后来遇到了个跛脚道士,给我喝了个符水就看不到了,只是有时候还是能感觉到。” “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江望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用怕,等下我让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万事有我。” 有了江望月这句话,青杏放心不少,重重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望月身后。 叶明丞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这个房间和之前比似乎多了几分凉意。倒是江望月的冷肃神色让他更为担心。他见江望月只跟青杏说话完全不理自己,轻咳一声,主动开口道: “江姑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江望月抬头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如常,笑了笑: “叶世子果然福泽深厚,此番你的作用最大。等下只要听我吩咐,守住本心便好。” 说罢,她直接推开了叶凝香的内室卧房的小门。 卧房内,冷极了。空气中浓重的药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难言的甜腻臭味混在其中,古怪至极。 叶二小姐叶凝香面无血色地躺在锦榻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唇角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黑红色血渍。在她身体上方尺余的空中,隐约可见一丝丝极淡的、如同黑色烟絮般的东西在扭曲、蠕动,仿佛有生命的活物,时而将她全部覆盖,时而游走在屋顶四周。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种绝望冰冷的不祥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青杏吓得腿都软了,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果然是孽煞。” 江望月上前给叶凝香搭脉以窥其内,却见她五脏已衰,经脉极弱,当真命悬一线。 江望月眸光一凝,无视屋内骇人景象,迅速扫视房间布局。袖袍一拂,一股无形的气浪荡开,将房中多余的桌椅摆设尽数清至墙边,空出中央一片区域。 “青杏,取八盏油灯来!要快。” 青杏虽吓得魂不附体,但见江望月镇定自若,也强自压下恐惧,踉跄着奔出去,很快取来八盏铜质油灯。 江望月指尖灵光连弹,八盏油灯自行飞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稳稳落地。她并指如剑,凌空虚划,口中清叱:“八卦列阵,阴阳自分,邪祟退避,敕!” “嘭!” 八盏油灯无火自燃,腾起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将房间中央照得透亮。 一个光晕流转的八卦阵已然完成。弥漫在四处的煞气似乎感知到阵法的出现,黑气突然变浓,猛地向叶凝香袭来。 江望月反手捏诀,直接打出一道弧光,将那弥漫的煞气逼退数尺,屋内温度顿时回升了些许。 她随即指向八卦阵眼中宫的位置,对叶明丞令道: “叶世子,速入中宫,盘膝坐下,守心凝神,无论见到何事,不得妄动,不得出声!你童子纯阳之身,是此阵镇煞的关键!” 叶明丞此刻对她已是全然信服,立刻步入阵眼,依言盘坐,闭目凝神,努力摒弃杂念。 第20章 乾坤斗法 童子入中宫,整个八卦阵光芒大盛,阵内法力顿时大增。此时潜伏在西北角的煞气受到了刺激,爆发出充满怨毒与贪婪的爆鸣。 浓稠如墨的煞气疯狂翻滚,不再隐藏,化作一道狰狞的巨蟒虚影,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毁灭气息,从屋顶跃起猛地直扑阵眼中宫。 它要吞噬掉这个纯净的阳刚之源,彻底污染阵眼,让大阵不攻自破! 叶明丞虽紧闭双眼,守持心神,却仍感到一股冰冷恶意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刹那间,幻象丛生。 江望月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与平日不同,她身披若有似无的轻纱,红唇诱人,媚眼如丝。玲珑的曲线带着灼人的温度,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每一寸贴合都带来令人战栗的酥麻与诱惑,仿佛与他天生就该如此契合无间。 “...月...”他无意识地呢喃,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突然一身着白袍的男子出现,一把揽住江望月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叶明丞身上剥离,带入自己怀中。 “她永远不会属于你。” 讥讽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定睛看去,那男人竟然是赖琰! 不对,不是赖琰。他只是长得像赖琰,可他周身的气息冰冷暴虐,令人不寒而栗。 一瞬间,叶明丞只觉周身如坠冰窖,血液几乎冻结,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稳住!”江望月的清叱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响,“跟我念。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诸邪皆虚妄,一念神知皆破灭。” 她的声音,清冷平静,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将叶明丞从崩溃的边缘拉回,唤起一丝清明。他立刻在心中反复默念那口诀,幻象随之破散,纯阳之气在阵中缓缓发散。 阵外,煞气凝成的巨蟒已然扑至中宫上方,看着恢复稳定的中宫,极不耐烦地拍打着巨大的蛇尾。突然张开巨口,竟还想将叶明丞一口吞下。 江望月双手急速变幻印诀,周身气息陡然攀升,一股精纯的灵力自她体内汹涌而出。此地灵力稀薄,不足为战。所以她决定以自身本源修为为引,强行加持大阵。 “乾坤借法,五行衍光,以吾真元,荡涤妖氛!敕!” 她并指一点自己眉心,引出一缕精纯无比的本命元气,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后发先至,悍然撞入八卦阵中,如甘露般洒落在叶明丞身上,将他整个人牢牢护住。 然而修行者的本命元气本不是凡人身躯可以承载的,看着金光散落,江望月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叶明丞受不住,她就用指尖血为他填补肉身。这样她的损耗会大些,不过只要能有紫心草的补益,她就能恢复。 果然在她强大修为加持下,叶明丞周身纯阳之气瞬间稳固暴涨,肉身不仅没有溃散,反而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似在与她应和。 原来如此。 江望月心下一松,收回了手。 此时那煞气撞在这骤然加强的金光之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黑气翻腾,竟被灼烧得消散了不少! 但它并未退缩,反而被彻底激怒。 它猛地调转方向,化出无数道漆黑冰冷的触手,如万千箭矢朝着阵外的江望月扑去。它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才是最大的威胁! 江望月立于阵外,眼神冷如万载寒冰。她双手印诀再变,身前瞬间凝出数十枚由灵力结成的金色符箓,如盾牌般急速旋转,将那些黑色触手尽数挡下,绞碎。 “砰!砰砰!” 煞气与灵符碰撞的闷响不绝于耳,金光与黑气不断纠缠,炸裂。整个卧房内光影变换,狂风大作,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青杏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江望月以通明玉中残存的灵力,硬生生扛住了煞气的疯狂反扑。 只是,她连日动用灵气,消耗太过,此处又无足够灵气滋养,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几分。 不过对付这区区孽煞,她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煞气被这金色符箓逼得无处躲藏时,江望月敏锐地捕捉到那煞气核心深处一闪而逝的本源。 奇怪,竟然与这国公府地脉是相连的。 江望月眉头一锁,正欲再催灵力顺藤摸瓜,那煞气却异常狡猾,似乎感知到了危险,猛地将所有触手收回,再次凝聚成蟒形。 不过这一次,它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发出一声极其不甘的尖啸,骤然缩回西北角,如同来时一样,瞬间没入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间内的压力骤然一轻,八盏油灯的火焰恢复了平稳的幽蓝色。 江望月散去身前符箓,微微喘息,脸色苍白,眉头锁得死紧。 竟被它逃了,果然与这府邸地脉有关...... 这申国公府,看来不简单。 江望月缓缓起身走到床边,再为叶凝香探脉,发现她的情况比之前稍好了些。 她唤来青杏,两人合力将叶凝香连人带被抱起,安置在八卦阵的东北艮位。 艮为山,主止,有稳固、承载之意,可暂时稳住其涣散的生机。 布阵已毕,江望月入阵,双手覆盖叶凝香背后要穴之处,精纯灵力如涓涓细流,缓缓注入其体内。 灵力所过之处,那些被煞气侵蚀的千疮百孔五脏经脉被一一修补。 修补凡人五脏经脉与修行者的补损完全不同,他们更脆弱,多一份则溢,少一分则枯,断则亡。 “青杏,去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江望月吩咐道。 那煞气与这国公府地脉相连,她实在信不了这里的人。 就在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一个娇纵尖锐的声音在丫鬟婆子们的惊慌劝阻中炸开: “放开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妖女,敢在我国公府装神弄鬼!” “三小姐!使不得啊!世子和江姑娘正在里面为二小姐诊治!”众人手忙脚乱地想要拉住她,却又不敢真用力。 “诊治?骗鬼呢!她懂什么医术?一个被棠哥哥休掉的弃妇!定是听说棠哥哥心里一直记挂着二姐姐,嫉妒发狂,跑来害二姐姐的!都给我让开!” 哐当一声,卧房的门被狠狠撞开。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八盏油灯瞬间灭了五盏。 第21章 阵破,危! 油灯被吹灭的瞬间,阵中能量立刻暴走。叶凝香受到冲击脸色一变,又吐出一口黑血来,气息愈发萎靡。 江望月几乎立刻受到了反噬,一口腥甜直冲喉头,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修补还差最后一点,她绝不能断! 可这国公府里的人,一个个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江望月看了眼全然不知自己闯下大祸的叶家三小姐叶凝玉,她竟还不知死活地想往阵中冲,眼中寒光骤现,染血的手指凌空一点,一道微不可见的清光瞬间没入她的体内。 “定!” 叶凝玉只觉得周身一僵,像是冻住了似的,竟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再动弹。 “妖女!你敢对我......” 叶凝玉刚想开口,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连嘴巴也动不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点模糊的呜咽声,活像个人形木偶,僵立在门口。 就在此时,江望月强撑最后一口气,为叶凝香修补了衰败的五脏,强忍着阵法反噬带来的神魂震荡和经脉欲裂的剧痛,身影一闪,鬼魅一般,瞬间与艮位上的叶凝香交换了位置。 她将奄奄一息的叶凝香推到后方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则稳稳盘坐在那代表山岳,需承受一切艮位上。 就在她落座艮位的刹那...... 那原本因阵法被破而失控,如同洪荒巨兽般反噬向叶凝香的狂暴能量,勾动起卧房内残余的阴煞之气,立刻调转矛头,铺天盖地朝着江望月猛扑而来! “轰!” 无形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在江望月身上。 她周身猛地一震,如被万丈山岳当头压下! 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几乎透明,七窍都渗出了微微的血丝。 她强行运转所有残存灵力,硬生生以自身肉身和神魂为基,化作最稳固的山岳,将那足以摧毁阵内所有人的冲击和反噬之力,悍然承受下来,尽数吸纳,镇压于己身。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 江望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碎了,经脉之中如同有千万把钢刀在疯狂搅动,神魂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噗—— 一大口鲜血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 她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身体摇摇欲坠。自来此处,所存的那点修为与灵力几乎消耗殆尽。 真是...小瞧这国公府的麻烦了。 江望月自嘲似的笑了笑,勉强抬手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艰难地回身探了探叶凝香的鼻息。 还好,气息虽然微弱但到底没有断绝。不枉她替她承受这一切。 江望月心下一松,强撑着的意志瞬间溃散。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屋内,油灯尽灭,一片死寂。 阵破的强烈波动,终于让强守中宫的叶明丞睁开了眼睛。 在叶凝玉闯入的瞬间,凭借血脉间的微妙感应,他就已察觉异常。可江望月对中宫的加持极强,保住他不受任何侵袭的同时,亦让他动弹不得。 当他终于能动的时候,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令他肝胆俱裂的景象...... 江望月面无血色地昏倒在地,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三妹叶凝玉像个木头人似地僵立在门口,满脸惊恐的泪水,一见他看来便“呜呜”地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 而角落里的二妹叶凝香,虽然依旧昏迷,却气息平稳,似乎...暂时稳住了。 叶明丞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虽不会八卦布阵,却也知道阵法若破必伤其主的道理。 现在八盏油灯皆灭,叶凝香虽稳住了一线生机,可江望月却生死未卜。 还能是为什么呢? 自然是江望月强行定住了闯祸的三妹,然后用她自己替他与凝香,承受了所有阵法反噬的冲击! “叶凝玉!”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心痛,瞬间淹没了叶明丞。 国公府规矩森严,他下令不许任何人入内,所有仆从绝不敢违逆。可这禁令,从来就管不住被溺爱长大,在府中横行无忌的三小姐叶凝玉。 往日他纵容她的任性,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任性,竟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将江望月害至如此境地! 叶明丞眼底掠过一丝冰冷幽光。 “来人!”他声音隐忍而冰冷,是发怒的前兆。所有侍从都缩紧了脑袋,绷紧了皮,生怕听漏半句,“将三小姐抬回她自己的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门半步!任何人不得探视!” 叶凝玉还没来得及告江望月的状,就听到兄长如此严厉的处罚,气得双目圆睁,呜呜声更急,却被进来的婆子毫不客气地架起拖走,连挣扎都不能。 叶明丞看都未看她一眼,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人身上。他颤抖着手,极小心地避开江望月染血的衣襟,轻柔地将她的头扶起,靠在自己臂弯里。 触手一片冰凉。她的身体冷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流逝。 “醒醒!望月!你醒醒!” 叶明丞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和哽咽,他徒劳地试图往她体内输送一些内力,却发现她的经脉如同断裂的枯枝,根本无法承受,反而引得她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蹙起了眉。 “药...对!药!” 他猛地想起她之前开的那个方子,猛地扭头对外面厉声吼道: “来人!去看看陈太医李太医回来没,若是回来了,不必先来见我,直接去煎药!” 外面的侍从被世子的怒吼惊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去催药。 叶明丞低下头,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女子。她平日里那双清冷剔透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微微颤抖,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露珠,他连移动她一下都不敢。 叶明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了凝香?为了兑现承诺?那天在侯府,你明明拒绝了我,又何必如此!” 他想不通也不敢深想下去。 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她死! 叶明丞小心翼翼地擦去她唇角和下巴的血渍,将江望月紧紧抱在怀中,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坚持住...求你。”他低声在她耳边重复着,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哀求,“你说过的,因果未了,我们之间还未完,你不准有事。” 他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却不见江望月有任何反应。 从未有过的绝望,从他心底窜起。 就在此时,就听门外一阵惊呼,一只黑猫从外面窜了进来,轻轻落在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相拥的两人。 第22章 神玉救主惹人妒 这只玄猫...... 叶明丞抬头,迎上玄猫幽幽碧眼里的不满视线。 这极似人类的嫌弃与不满,怎么这么熟悉? 叶明丞眸光一凝,立刻认出这正是那日在将军府旧宅,将他踹开又窝在江望月怀中对他哈气的那只玄猫。 只见玄猫轻巧地跃下房梁,落地无声。它踱至江望月身边,先是警惕地瞥了叶明丞一眼,然后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江望月苍白的脸,发现她毫无反应,又扭头冲他凶狠地哈了一口气。 这次叶明丞明白过来了,这是在怪他。 “是我的错,是我保护不周,才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叶明丞垂下眼,看着怀中人,悔恨万分。“要是我没让她给凝香诊治就好了。” 玄猫听他这么说,更为不满的冲他喵了一声,抬起后腿一脚踹在他胸口。力道之大,逼得他不得不将手中的江望月放开,免得它误伤到她。 “你这个...” 叶明丞眸色一暗,这是这个家伙第二次踹他了。 可还不待叶明丞开口斥责,就见玄猫将它毛茸茸的头,轻轻地抵在江望月冰冷的额头上。 刹那间,自幼习武的叶明丞敏锐地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的气息,正从玄猫体内流向江望月。 紧接着,江望月那原本惨白如纸,透着死气的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她虽然还没醒,但那股从她体内散出的骇人的衰弱感却被遏制住了。 这猫,在给江望月渡内力? 叶明丞瞳孔微缩,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不对,不是内力。 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方才他也尝试渡入内力,可她的经脉根本毫无反应,甚至产生排斥。 如果不是内力,那是什么? 还不待他细想,就见那玄猫已经离开了江望月,在她怀中拱了拱,自身似乎也萎靡了些许。 “你...需要休息吗?”叶明丞对这只玄猫有了些许敬意,毕竟它能做到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还是说,需要些别的什么?” 玄猫抬起头,碧瞳看了叶明丞一眼,那眼神依旧带着审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敌意。 随后,它跳下地朝着外间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叶明丞摇了摇尾巴,发出轻微的“喵喵”声。 “是让我跟你走?”叶明丞不明就里地指了指自己。 玄猫冲他翻了个白眼,走回他身边拱了拱江望月,叶明丞这才明白它的意思,赶忙小心翼翼地抱起依旧昏迷的江望月,跟上它。 玄猫在外间的窗前站定,仰头望了望透过窗棂洒下的清冷月辉,又回头对着叶明丞怀中的江望月“喵”了一声。 叶明丞福至心灵,立刻命人将软榻挪来,放在月光下,将江望月轻轻放在被月光映照的软榻上。 就在江望月的身体接触到月光的刹那,异变陡生。 她微敞的衣领间,那段一直隐匿的银线忽地亮起微光,紧接着,那枚贴身佩戴的通明玉,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从衣内滑出,悬停在她心口上方寸许之地。 通明玉上的五瓣蕴色,在月光下的照耀下几乎变得透明,内部隐约一符文一闪而逝,化作星河缓缓流动。 皎洁的月华像是受到召唤般,皆向玉佩汇聚而来,形成一道凝如实质的银色光柱,源源不断地注入玉佩之中。 随着月光不断充盈玉中,慢慢地通明玉华光大盛,散发出柔和而磅礴的生机与灵气,将江望月整个人笼在其中。 慢慢的,在月华的滋养下,江望月微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起来,甚至连衣襟上的血渍都消散了几分。 “快看那个玉!”远处有个婆子极小声地推了推身边人。 “我知道,就是传说的忠勇侯府的那个!”另一个婆子偷偷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默默祈祷道:“那个遭瘟的赵嬷嬷还说这是个邪性玩意!原来是骗我!这明明是个神玉!阿弥陀佛,神玉啊!保佑我得个大胖孙子吧!” “天啊!那真是个神玉,它在吸月光,难道是嫦娥的宝贝吗?” “什么?那个江姑娘是嫦娥下凡?” 国公府的侍从们哪里见过这等景象,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双腿发软,恨不得跪下去,磕几个头,许几个愿才好! 之前关于这位江姑娘的种种传闻,他们只是耳闻,此刻亲眼所见,才知何为真正的神玉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神玉的主人,怎么会是妖女呢?必然是有心嫉妒的人的谣传了。 叶明丞亦是看得心神激荡,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月光!这通明玉需要吸收月光才能治疗她!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月色,又环顾四周,立刻对玄猫急道: “我府中有望星阁,那里是地势最高之处,四面无遮无挡应是承接月光最好的地方。” 玄猫闻言,碧瞳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对着叶明丞摇了下尾巴,示意他带路。 叶明丞立刻对周围的侍从吩咐道:“去请宋管事,开望星阁。” 说罢直接抱起江望月,先行前往。 这下侍从可傻眼了。 望星阁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国公府的禁地! 那时初代国公爷,为请国师过府观测星象所造,与宫中邀月台遥相对应。平日里除非特许,任何人都不得轻易靠近。 这望星阁是说开就能开的吗? 这个时候一个小丫鬟悄悄消失在了人群里。她迅速跑到叶凝玉的院子里,压低声音急道: “小姐!不好了!那个妖女好像快死了,世子爷为了救她,往望星阁去了!说是要开阁呢!” “什么?” 叶凝玉猛地抬头,又扯到僵硬酸痛的脖颈和下巴,疼得立刻将脑袋缩了回去。 “呜……该死的贱人!妖女!竟敢如此对我!我要你不得好死!你们都是死的吗?快给我捏捏,捏捏!” 叶凝玉泄愤地捶了身边的小丫鬟两下,揉着自己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脖子。 大概是那个妖女真的快死了,那该死的定身术已经失效了。可她还是觉得周身关节又酸又麻,像是被无数细针扎过,尤其是脖颈和下巴,僵硬得厉害,稍微动一下就牵扯着疼,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先害我二姐,现在又害我!小贱人,看我不弄死你!”叶凝玉眼底迸出一抹恶毒,一把推开为自己捏肩膀的小丫鬟,喊来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画玫,“走,找我爹评理去!” 第23章 主母发威动家法 夜色深沉,国公府正屋却依旧灯火通明。 申国公叶崇德坐在桌前,手中书卷半晌未翻一页,一想到缠绵病榻的二女儿叶凝香,眉间忧愁更重,心烦不已。 大夫人秦英绮在一旁柔声劝慰:“明日还要早朝,老爷还是早些歇息吧,身子要紧。凝香那边方才不是遣人来报了么,说是气息平稳了些,已然大好了许多。好歹有两位太医守着,明丞也在那边照应着,您就放宽心吧。” 叶崇德叹了口气,将书卷搁在桌上,揉了揉眉心:“话虽如此,可凝香这病拖得实在太久,反反复复,总不见除根。我看那两个太医,未必真有妙手回春之能。明日下了早朝,我还是要舍下这张老脸,看看能否请动太医署院正大人过府一趟,方能安心。” 窗外更声又起,已是夜深。 叶崇德刚欲吹灯歇下,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吵闹,叶凝玉娇纵尖锐的声音毫不顾忌地传了进来: “滚开!都给我起开!我要见我爹!” “三小姐息怒,国公爷已经歇下了,万万不可惊扰啊......”门外侍从试图阻拦。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小姐的路?”叶凝玉声音拔高,蛮横极了。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似是有人被推开撞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紧接着,一个婆子战战兢兢地在门外通禀: “启禀老爷太太,三小姐来了。” “这个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闹腾,没个安生!”申国公叶崇德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一巴掌拍在桌上,对外怒道,“让她进来!” 叶凝玉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却见父亲脸色铁青,母亲秦英绮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立刻暗中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顿时泪如泉涌,哭得更加大声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大夫人秦英绮素来最是心疼这小女儿,哪里看得她见她哭,连忙上前将她搂住,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哄道: “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 “都是江望月那个妖女!”叶凝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气呼呼地大声道:“我听说二姐姐病又发了,好心去看她,谁知却听丫鬟说,大哥竟然带了那个江氏女进去给二姐姐看病!娘!您知道是谁吗?就是那个被忠勇侯府休弃的江望月!” “那个...有神玉的江氏女?”秦英绮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那晚忠勇侯府夜宴上,神玉认主的事情在京城里早传的沸沸扬扬,只是版本太多,曲折离奇,信的人没几个。只当又是谁家给丑事遮羞,闹出的笑话罢了。 但秦英绮向来笃信鬼神之说,对这类异闻格外上心,印象也尤为深刻。此刻一听这传闻中的正主竟然进了国公府,还是被自己儿子带来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能看什么病?凝香那边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 她因忙着准备明日皇后寿诞的贺礼,一整日都不得闲,连叶凝香发病都未能亲自去看一眼,此刻听叶凝玉这么一说,顿时有些着急。 叶凝玉见状,立刻趁机添油加醋道: “她哪会什么医术,装神弄鬼罢了!听说二姐姐被她折腾得直吐血!我气不过,想去揭穿她,没想到她真会妖法!我一进门就被她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定在了门口,动都动不了!大哥他根本不管我,还护着那妖女!后来不知怎的,那妖女自己吐了血,大哥就说她是为了救二姐受的伤,竟要开望星阁给她疗伤呢!” “凝香怎么会一下病得这么严重?”秦英绮听得脸都白了,“明丞怎么敢擅开望星阁?” “就是说啊!”叶凝玉声音尖厉,极尽挑拨之能,“也不知道那妖女给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哥对她简直言听计从!眼里哪还有二姐的死活!” 说罢,她偷偷瞥了一眼面色已然不佳的叶崇德,更加不依不饶道: “爹,您再不管这事,二姐可就要被她害死了!” 秦英绮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她猛地想起之前因叶凝香久病不愈,她病急乱投医,听了忠勇侯府二夫人孙秀莲的推荐,偷偷请了个道士进府做法事。据说可以调转风水,让叶凝香的病不药而愈。 结果法事过后,叶凝香的病就好了几日,今日虽然又发作,但两个太医都报并无大碍,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凶险了? 莫非,真和那江氏女有关?是她冲撞了法事?还是她本身就不祥? “老天爷啊...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招来这等邪祟!” 秦英绮越想越揪心,紧紧抱着小女儿,也跟着哭天抹泪起来。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哭哭啼啼,吵得叶崇德心烦意乱,额头青筋直跳。 他强压着火气,沉声问道: “玉儿,你大哥当真为了那女子,要开望星阁?” 叶崇德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那个逆子若当真为了个女子违背祖宗家法,他就不得不管了。 “对啊,他让宋管事直接送钥匙过去呢!爹,您看他被那妖女哄骗得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叶凝玉道。 恰在此时,门外有丫鬟通报:“老爷太太,外院大管事宋安求见。” “让他进来!”叶崇德脸色已然阴沉如水。 宋安快步入内,先行大礼告罪:“老爷太太恕罪,夜深还来惊扰实属不该。只因大少爷命小的即刻取望星阁钥匙开启阁楼,兹事体大,小的不敢擅专,特来请老爷示下。” 叶崇德的目光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器重的长子,竟当真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出如此不顾祖宗家法的混账事! 他冷哼一声,立刻吩咐道:“传我的话,让那个孽障立刻来见我!” 宋安领命去请叶明丞,叶崇德心里放心不下二女儿,就打发秦英绮带着叶凝玉去看看。 两人走到半路,见一众婆子丫鬟们手里捧着食盒果盘,茶水急匆匆地往望星阁走,便拦下问: “这么晚了,是要去做什么?” “回太太,这是大少爷吩咐的,给江姑娘送的茶点。” “什么?那个妖女还要在望星阁喝茶?” 叶凝玉要被气死了,她使劲摇着秦英绮的袖子,不依道:“娘!大哥怎么能这么顺着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秦英绮脸色难看极了,这女人把自己儿子哄得团团转,连体面都不顾了,实在放肆至极! 两人立刻转,直接去了望星阁。 还未到跟前,就见廊下安置着一张软榻,一女子斜倚在榻上,一身素衣如雪,在洁白月光笼罩下,仿佛周身都流淌着熠熠清辉,不似凡尘中人。 “娘!就是她!看她那副快活样,受伤什么的果然是骗大哥的!”叶凝玉指着江望月,气得咬牙切齿。 一股心头火猛地窜起,秦英绮指着江望月,怒道: “来人,把这妖女给我捆了!重重地打!” 第24章 打在我身,痛在你身 当家主母一声令下,那些被留下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一脸惶恐。 她们皆是得了世子爷吩咐,伺候这位江姑娘的,个个心里都绷着一根弦。这会子大夫人风风火火赶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动手打人,这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不动手,大夫人定要责罚。 动手,世子爷那边断断是没法交代的。 此时一个颇有几分机灵的婆子,偷偷给最外边一个年纪最小,最不起眼的小丫鬟递了个眼色。小丫鬟立刻心领神会,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前方,悄无声息地缩着身子,一步步挪出了院子,一溜烟地跑去寻世子爷报信了。 “怎么还不动手?一个个都聋了还是死了?”叶凝玉见竟无人听从母亲的命令,顿觉折了面子,愈发气恼。立刻给自己的心腹大丫鬟画玫使了个眼色。 画玫会意,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抬手,狠狠掴了身旁一个正犹豫着的小丫鬟一记耳光! 那猝不及防的耳光声和那小丫鬟的痛呼,如同鞭子,抽在其他仆从的心上,吓得她们浑身一哆嗦,生怕下一个挨打的就是自己。不敢再犹豫,只得硬着头皮,伸手去抓扯斜倚在软榻上的江望月,试图将她按倒在地。 就在她们即将近身的刹那,就见一直温顺窝在江望月怀中的玄猫猛地弓起身子,全身毛发根根倒竖,像一个膨胀的黑色毛球。 它那双幽幽碧瞳,在月光下瞬间变成了赤金双瞳,死死盯住想要上前的丫鬟婆子们,龇出锋利的尖牙,发出低沉咆哮声。 “吼!” 忽然平地炸起一声吼,仿若龙吟虎啸,吓得众人一个哆嗦,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浑身一僵,两条腿宛若千斤重。 “别吓她们,天禄。” 江望月仿佛对眼前的剑拔弩张毫无所觉,她笑了笑,慢悠悠地抬手,轻轻抚摸着玄猫炸毛的脊背,指尖流淌着安抚的意味。 天禄歪头看了她一眼,在她温柔的抚摸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摇了摇尾巴表示顺从。竖立的毛发渐渐平复,但那双金瞳依旧警惕地扫视着众人。 江望月又挠了挠它的下巴,看它收了金瞳又软趴趴地窝回了自己怀中,这才缓缓抬起头。 月光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眼神平静无波,看向气势汹汹的母女二人,好言问道: “为何要打我?” 叶凝玉刚才被那玄猫吓得不轻,不过她见不得江望月这副从容自得的样子,立刻跳脚骂道: “妖女!你还装傻!你害我二姐姐吐血,又给我下定身咒,是叫定身咒吧!还、还蛊惑我大哥!打死你都算便宜你!” 大夫人秦英绮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刚才那诡异的一幕,让她确定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妖女。 难怪长得这么一副狐媚模样,难怪把她儿子迷得颠三倒四,她就知道明丞那样孝顺的孩子,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罔顾祖宗家法! 秦英绮气急了,抖着手指着江望月恨声道: “妖女!竟敢勾引我儿,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国公府的厉害!” 说罢对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心腹婆子道: “去!给我抓住她!往死里打!打到她现出原形,跪地求饶为止!” 跟着她的这两个婆子是她的心腹,在国公府一众仆从中身份极高,凡事从不轻易动手,一旦动手便是死手。 就见两人得令一言不发地直扑江望月,刚才的异象根本动摇不要她们的心神半分。 然而,就在她们的手即将触碰到江望月素白衣衫的瞬间,平地忽然刮起一股猛烈的大风。 那风来得毫无征兆,猛烈异常,瞬间飞沙走石,迷了所有人的眼,吹得人东倒西歪,连廊下的灯笼都疯狂摇曳,几乎要熄灭! 在这片混乱中,江望月却安然静坐,连衣袂都未被吹动分毫。 方才在叶凝香那里,为防万一,她调了个本地精怪来听风,帮她对付煞气。不过现在,她要对付的不过几个区区凡人,倒不用它出手,免得损了功德。 江望月微微抬首,对着空中某个无形之处,摇了摇头,无声道: “她们伤不了我,退下吧。” 狂风一瞬停住,转眼间便消散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院子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人。 秦英绮被风吹得钗环歪斜,狼狈不堪,她死死盯着在风中安然无恙的江望月,心中那点残存的理智被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 妖法!这绝对是妖法!此女必须除去! “来人!给我往死里打!”秦英绮又惊又怒。 江望月对着向她扑来的众人,脸上神色淡淡,只拍了拍玄猫的头道: “此时月光正好,你先去阁顶待会儿。” 玄猫懒洋洋的跳走。 看着那几个战战兢兢、却又不得不伸出手来的婆子,江望月主动起身。 她周身似乎流淌着一层月华般的清辉,让那些婆子伸手触及时,仿佛握着一捧流水根本无法抓实,众人费了半天劲才将她推搡着按倒在地。 “跪好!” 秦英绮的两个心腹上来强压住江望月的肩膀,厉声呵斥。江望月微微抬眸,看向气得脸色铁青的秦英绮,好心提醒道: “天地君亲师,各有其位。并非什么人的因果,都能承得住我这一跪。你真的不避讳么?” 这话听在叶凝玉耳中,简直就是挑衅!她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骂道: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让你跪是看得起你!还不给我磕头认罪!” 说着,她竟自己冲上前,伸手就想扯着江望月的头发将她的头压下去,逼她磕头。 可她的手刚碰到江望月散着清辉的发丝,就仿佛触到了一层极光滑的屏障,根本使不上力。 她来不及收力,整个人向前猛地一扑,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额头磕在青石板上,顿时红肿起来,疼得她龇牙咧嘴,涕泪横流。 “玉儿!”秦英绮见宝贝女儿竟吃了如此大亏,哪里能忍,“反了!真是反了!这妖女竟敢伤人!打!给我狠狠地打!” 持着鞭子的婆子被秦英绮竭斯底里的模样吓得一哆嗦,扬起手中鞭子就朝着跪在地上的江望月抽去! “啪!” 清脆的鞭声响起。 江望月不动如山,而与此同时,正趴在地上疼的哼哼唧唧的叶凝玉却猛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啊!我的背!好痛!” 第25章 承因果家宅难安 月光下,就见叶凝玉背部的衣衫竟凭空裂开一道口子,一道清晰的鞭痕迅速肿起,隐隐渗出血迹。 千娇万贵的叶凝玉哪吃过这种苦头,痛得满地打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平日里精心维持的贵女形象荡然无存,再无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 秦英绮也慌了神,连忙指挥着吓傻了的丫鬟们:“快!快扶三小姐回房歇着!快去请太医给瞧瞧!”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上前,一大群人架着起叶凝玉踉踉跄跄朝院外走去。 江望月静静跪在原地,看着叶凝玉承受了本应落在自己身上的鞭打,心中微叹。 此番倒不是她有意为之,只是之前叶凝玉闯阵,她为了救叶明丞和叶凝香用了移星换斗的法子,用自己替了叶凝香承受冲击,引动了此处地灵。 原本她以为申国公府的地脉已被孽煞污染,在她彻底除掉那孽煞之前,此处地灵只怕无法醒来。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申国公府当真是个福泽深厚之地,地灵趁着她逆转阵法,阵内能量最强的时候和她产生了短暂的共鸣与交融,封了一丝念力在通明玉中,助她护住叶家子孙。 是故,她在此地才会恢复得比往日更快。而因她的恩泽保住的叶家子孙,若报她的恩,则会受其庇佑,若倒行逆施,像叶凝玉这般恩将仇报,则只会反害自身。 而她的母亲秦英绮加诸在江望月身上的恶行,亦会反噬在其子女身上。 只是叶明丞福泽深厚,自有功德傍身不会被反噬,而叶凝香的身上更有江望月亲手封下的加持,所以也不会有事。唯有一无所知又毫无顾忌的叶凝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被迫承受了这一切。 天道果真无情,就像她,修行数百年,堪不破情劫,一样身死道消。只余这一缕残魂,游荡人间。 江望月眸光暗了暗,难得的心软了。 说来这位叶三小姐虽骄纵刁蛮,终究年纪尚轻,心思浅薄,还算不上十恶不赦。这些皮肉之苦都加在她身上,只怕她承受不住,反损根基。她也不愿和她计较了。 倒是这位堂堂国公府大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方才叶明丞对她所说的良善之人。 江望月将目光转向余怒未消,脸色铁青的大夫人秦英绮,凝神细看。 只见秦英绮的面上隐隐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煞气,而那煞气又被一层极似香火愿力的微弱金光所遮掩,时隐时现,让人难以探出根源所在。 这位夫人果然有古怪。 江望月眉头轻蹙,暗中掐诀想即刻推算,可此刻被过度消耗,靠着通明玉维持的身体,实在难以为继。天机不可泄露,她只得旁及侧敲的暗中警示: “夫人,世事皆有因果,行事还需留有分寸,勿要太过。青红皂白未明之前,妄动雷霆之怒,只怕...于己于人,皆非善果。” 然而,这番话落在正在气头上的秦英绮耳中,简直就是在咒她 她想起外面传的绘声绘色的风言风语,又见一鞭子下去此女竟然毫发无伤,更认定了她就是妖女。 “住口!妖女!你竟还敢咒我!”秦英绮气得浑身乱颤,指着江望月,对那持鞭的婆子恨声道,“给我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这妖法能撑到几时!” 啪! 一声脆响过后,鞭子依旧如同抽在空处,江望月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未破损分毫。 而被丫鬟们架着刚跨出院门的叶凝玉,却猛地发出一声极短的抽气声,随即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向下瘫倒,全靠两边丫鬟死死架住才没摔在地上。 只见她背部衣衫之下,又一道更为狰狞可怖的血痕迅速浮现!那伤处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浸透了纱衣,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剧烈的疼痛让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倒气声,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 “都愣着干什么?大半夜的不许声张!赶紧把小姐架回去啊!” 叶凝玉的贴身大丫鬟画玫一见情况不对,赶紧指挥小丫鬟们加快动作。她可不想半路撞到国公爷和世子,再落个护主不利的罪名。硬是让四个丫鬟连带两个婆子,将人连架带拖地弄了回去。 而望星阁前跪着的江望月,依旧清冷如月,周身连一丝尘土都未沾染。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我不信!” 秦英绮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里乱极了,她歇斯底里地吼道: “打!再打!用力打!给我打死这个妖孽!” 执鞭的婆子从没见过大夫人这般几近癫狂的样子,一时间吓得手软筋麻,竟被秦英绮劈手夺了鞭子,一鞭又一鞭地加重力道抽下去。 每一鞭落下,江望月都安然无恙。 而后院叶凝玉的闺房,却隐约传来丫鬟们惊恐的哭喊和叶凝玉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等到秦英绮终于筋疲力尽停手时,叶凝玉早已疼得意识模糊,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呻吟。 申国公叶崇德此时对望星阁前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他的心思全在眼前的大儿子叶明丞身上。 “你可知望星阁于我叶家意味着什么?”他压着怒火声音低沉,不怒自威,“那是先祖感悟天恩之地,那关着的门,彰显的是皇恩浩荡,是我国公府的尊荣。你竟敢不经请示,直接让宋安给你送钥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叶明丞迎着叶崇德锐利的目光,坦然承认:“父亲息怒。儿子知道望星阁干系重大,可江姑娘为救二妹,身受重伤,唯有借望星阁汇聚月华之力,方能助她疗伤。 当时情势危急,夜又深了,儿子不敢惊扰父亲安寝,故而先让宋管事取钥匙开阁,待明日您下了早朝,再向您详细禀明原委,领受责罚。” “胡闹!”叶崇德一听,勃然大怒,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纵有千般理由,望星阁也绝非你能擅自开启!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竟敢如此罔顾祖制家规!” “她不是来历不明的女子。”叶明丞撩袍跪倒在地,望向叶崇德,“她是云麾将军江茂之女江望月。父亲,当年漠北鹰嘴崖一战,江将军还和您一起领过兵,你不记得了吗?” 第26章 忠烈之后怎可受辱 当年?叶崇德眯起了眼。 遥想当年漠北鹰嘴崖一战,敌兵围城,援军未至,正是江茂和他并肩血战三日,方撕开敌军包围,杀出一条生路。江茂为护他,身中数箭仍死战不退,直至战死。 “竟是他的女儿......” 往事如流水,故人已不再,两鬓何故早斑白,空庭唯余月徘徊。 一时之间,叶崇德不胜唏嘘。 但旋即,他又想市井间那些关于江望月行为不端被休的流言,眉头不禁又蹙了起来,问道: “莫非她就是那个传言中有神玉的江望月?玉儿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女,外面也传得沸沸扬扬,这又是怎么回事?” 叶明丞神色一正,连忙解释道:“父亲,江姑娘她确实身怀异宝,便是那枚传闻中能认主的神玉。想来,应该也有些本事傍身。但妖女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据我所知,她行事光明磊落自有章法,绝非邪祟之辈。至于流言......” 他顿了顿,冷笑道:“那流言,十有八九是忠勇侯府为了遮掩他们夺妆休妻的丑行,颠倒黑白散播的污蔑之词罢了。” “怎么说?”叶崇德从没把流言当回事,倒不知,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叶明丞就将方棠夜宴献宝,却被当场戳穿的事情告诉了叶崇德。 叶崇德摇了摇头,皱眉道:“本来你娘说,有道士来批过八字,说你二妹妹和那忠勇侯府的方棠很是般配,你二妹妹又喜欢人家。想将你二妹妹嫁过去。竟没想到这方棠竟是这般善于钻营。” “父亲,流言断不可信。” 叶明丞又将叶凝玉如何不听劝阻,在江望月给叶凝香诊治之时,强行闯入阵中,导致阵法崩坏反噬,叶凝香如何瞬间濒死,江望月又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身代之,承受了所有致命冲击,才堪堪保住二妹一线生机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叶崇德听得脸色铁青,气得一掌拍在桌上。 “混账!真是无法无天!都怪你娘平日里对她太过溺爱!今天差点连凝香都害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吗?” “来人!”叶崇德对身边侍从吩咐道,“传我的话,将三小姐禁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让她给我好好反省几天。” “是。”侍从得令退下。 “父亲息怒。”叶明丞躬身劝道。 叶崇德缓了缓精神,震怒之后,对那个素未谋面,却能为救人做到如此地步的江望月,生出了一丝怜惜。 “如此说来...那位江姑娘倒是个重情重义,有胆有识的孩子,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堪。”叶崇德沉吟道,语气已然缓和。 “父亲,江将军战死后,圣上虽极尽哀荣,追封厚赏,但江家终究是再无男丁了。江姑娘她无依无靠,独撑门楣其中艰难,可想而知。如今还要承受这等恶毒流言的戕害...实在是太过可怜。还请父亲明察!” 叶明丞言辞恳切,听得叶崇德眼皮子一跳,眯起眼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 “倒是从未见过你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过。” 叶明丞微微一怔,随即立刻躬身拱手,严肃道: “父亲,江氏一族满门忠烈,如今又为了救凝香受此重伤,实在不该被如此对待。” 叶崇德闻言想起故人,心里更为唏嘘。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堂堂云麾将军身后竟然如此凄凉,孤女受人欺凌,让他实不能忍。 叶崇德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之色,沉声道: “云麾将军,与我有同袍之情,她又对凝香有救命之恩。于公于私,我叶家都绝不能忘恩负义!这份恩情,必须厚报!” “宋安!”他扬声唤道。 一直垂手恭立在门外的宋管事立刻应声而入。 “取望星阁钥匙,即刻开阁。”叶崇德命令道,随即看向叶明丞,目光已然不同,“你随我一同过去。老夫要亲自去看看这位江将军的遗孤,究竟是个何等人物。” 父子二人赶到望星阁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只见月光清辉之下,江望月被两个婆子强按着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形仿佛随时会被压断。 大夫人秦英绮髻发微乱,一手紧握着一根乌黑的鞭子,一手扶着自己的心腹张嬷嬷,正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周围丫鬟婆子皆屏息垂首,噤若寒蝉。 叶崇德见状,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回事?”他沉声发问。 秦英绮万万没想到叶崇德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猛地一个激灵,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从那股歇斯底里的愤怒中清醒了过来。 我...在做什么? 秦英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府中禁地望星阁前,如同市井泼妇般,亲自拿着鞭子责打一个小辈! 这若传扬出去,她这国公夫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申国公会如何看她? 恐慌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手一软,哐当一声将那根惹祸的鞭子扔在地上,低下头,看都不敢看叶崇德一眼。 然而,叶崇德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一晚上,老的少的,一个个都不让他省心!都忘了什么是规矩体统了吗? 他目光如剑,射向秦英绮的心腹张嬷嬷,厉声道: “张嬷嬷,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在此动私刑?” 那张嬷嬷被点名,吓得浑身肥肉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回道: “回、回国公爷...是这江氏女!她言语无状,顶撞夫人,夫人不过是惩戒一下而已。” “顶撞?”叶崇德声音更冷,“因何事顶撞?说了什么无状之言?你一五一十说来!” “这个...她......” 张嬷嬷顿时语塞,眼神慌乱地瞟向大夫人秦英绮,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 眼见叶崇德脸色越来越沉,耐心耗尽即将发作,秦英绮索性心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了,抢先一步开口道: “老爷,是这江氏女不知廉耻!她害了凝香,还勾引明丞!被我撞破,还出言不逊!此等狐媚子,必要严惩。” 第27章 闹剧何时休 “这就是胡说了。” 江望月不急不缓地开口,打破了紧张局面。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 她微微抬眼,目光扫过叶崇德面和叶明丞,落在仍压着她肩膀的婆子身上,淡淡道: “放开。” 那婆子被她的眼神一扫,心头一怵,竟下意识地松了手。她翩然起身,姿态从容,周身清辉隐隐,连发丝都未曾被吹乱一缕。 江望月理了理衣袖,看向叶崇德,微微福身一礼道: “见过申国公。我此番不请自来,只为救治叶二小姐。若我真存歹意,只需冷眼旁观就好,何必多此一举,自涉险境,还落得一身伤?” 说罢,她转向脸色难堪的秦英绮,见她眼神闪躲,轻叹一声。 这位夫人倒是倒霉,显然是被人暗中算计而不自知,若再这般执迷偏激,只怕祸及自身,累及家宅。于是语气缓和了几分,好言道: “夫人爱护子女之心,本是人之常情。然过犹不及,夫人还是该谨言慎行。至于令郎......” 她将目光转向叶明丞,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二位大可放心,令郎元阳未泄,仍是童子之身。我与他之间,并无半分男女私情。过去未有,今后亦绝无可能。” 此言一出,叶明丞只觉得脸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窘迫得无以复加。可心底深处,却又因她就这么将与他的关系彻底撇清而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 “什么叫今后亦绝无可能?”他有些不满地想:“谁能知道以后的事情,说得好像她能掐会算似的。” 秦英绮万万没想到江望月竟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露骨,顿时恼羞成怒斥道: “住口!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能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轻狂之言!成何体统!” 江望月眨了眨眼,无辜地看了看激动的秦英绮,又看了看面红耳赤的叶明丞,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她虽出身玄门,远离尘世清修数百载,但世俗男女之事,道藏典籍中亦有记载。寥寥数语她一眼便能勘破,自觉说得清楚明白,亦无任何轻狂之处。 “我哪里说得不对?”她语气诚恳,带着纯粹的疑惑,“夫人方才所忧所惧,不就是疑心我觊觎令郎,败他清誉?如今我将事实坦言相告,为何夫人反而不悦?” 她问得越是真诚,周围众人的脸色就越是精彩纷呈,尴尬得几乎要凝固空气。 叶崇德是何等眼力,他看人极毒,一眼便看出江望月眼神清澈坦荡,提及自己儿子时毫无小女儿忸怩之态,自是所言非虚。反倒是自己儿子那点心思,恐怕...... 他心中冷哼一声,再看江望月便有几分不同。 她的这份直言不讳的坦荡气度,颇有几分武家女儿的飒爽之风,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倒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欣赏。 此女,确非凡俗之辈。 秦英绮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想强辩:“你休要巧言令色!凝香的病......” “叶二小姐之病,”江望月不容她转移话题,径直打断,“是否每逢子午二时便心悸盗汗,四肢冰冷?是否眉心常隐现青黑之气,用药后稍缓,但不出三日必反复更甚?是否病发时呕出的血沫呈暗紫之色,带有腥腐之气?” 她每说一句,秦英绮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症状,竟与太医私下所言以及她探视时所见,分毫不差!有些细节,甚至连她都不甚清楚! 莫非...这江望月,当真是来救凝香的? 见秦英绮哑口无言,神色惊疑不定,叶崇德立刻转向她,追问道: “你方才过来之前,可先去看过了凝香?她的情况究竟如何?” 秦英绮沉默了片刻,在叶崇德迫人的目光下,终究不敢隐瞒,低声道: “方才本是和玉儿要去看凝香,路上见下人们大晚上的端着许多吃食往望星阁这边送,我觉得此事实在不妥,便先过来了这里,想看看究竟......” “所以,你并未亲眼确认凝香的状况,仅因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便在此大动干戈,甚至动用私刑?” 叶崇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近来他这位大夫人行事越发古怪,他总以为是二女儿生病,她操劳过度的缘故。却不想今日竟在外人面前,荒唐失态至此! “来人。”叶崇德不再看她,强压着怒火对左右下令,“夫人今日心神耗损过度,需要静养。先送夫人回房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一听叶崇德语气不对,秦英绮便有些慌了,叶崇德转过身去一挥手,立刻有几个得力的婆子上前,半请半扶地将秦英绮带了回去。 真是不成体统! 叶崇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绪。转身对江望月,郑重拱手躬身,深深行了一礼: “江姑娘,内人无知冒犯,行事癫狂无状,叶某治家不严,致使姑娘受辱,叶某在此向姑娘赔罪,还望姑娘海涵,勿要与她一般见识。” 他身为一品国公,权势煊赫,此刻却对一个年轻女子行此大礼,已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无妨。”江望月微微侧身,并不受他的礼。 她眸光清澈,能看到这位申国公年过五旬,身上既有战场上杀出的血煞之气与护国功德,却也缠绕着不少征伐带来的业障因果。她是修行之人,最忌与这等因果复杂之人牵扯过深,平添牵连。 叶崇德见她不受,心中更是高看她一眼,态度愈发诚恳: “更要谢过姑娘舍身救下小女性命!凝香缠绵病榻已久,太医署皆束手无策,叶某已是心力交瘁。此番她得遇姑娘,若能痊愈,叶某定亲自带她登门,叩谢姑娘再造之恩!” 说罢,他竟又要躬身再行大礼。 江望月再次虚虚一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劲温和却坚定地托住了他,令他无法拜下。 “叶大人,”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直白,并无丝毫客套虚言,“二小姐的病源非同寻常,极为刁钻棘手。此刻言谢,为时尚早。” 第28章 你不怕我吗? 江望月此言一出,连叶明丞都愣住了。 他本以为江望月在阵中保下了叶凝香,叶凝香就此便可痊愈,怎么会还是不行呢? “到底是什么缘由如此棘手?连你都觉难办吗?”他下意识地觉得,以江望月展现出的神通手段,不应如此。 叶崇德心头也是猛地一紧,立刻追问: “姑娘此言何意?莫非其中另有隐情?或是需要什么世间难寻的珍奇药材?姑娘但说无妨!只要这世上有的,哪怕倾尽我国公府所有,叶某也必定为姑娘寻来!” “并非药材或外物之故。”江望月缓缓摇了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二小姐的病,根源或许更深。只是我此刻身上有伤,损耗太过,还不能究其根本。所以暂时还不能告知二位具体情形,尚需些时日恢复,方能进一步探查。” 所以,是非用这望星阁不可了。 叶崇德目光深沉地望向望星阁高悬的御赐匾额,沉默不语。 叶明丞见父亲犹豫,悄悄上前几步,走到江望月身侧,微微倾身,将声音压得极低: “江姑娘,望星阁乃先祖奉皇命所建,意义非凡,原本是非陛下亲临或特旨不得开启。所以......” “这么麻烦?”江望月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眼中笑意隐隐。 “不麻烦。”叶明丞微微倾身,低下头靠近江望,悄声道,“我知道,你要月光疗伤。望星阁构造特殊,是京中承接月光的最佳之处,不逊于宫中的邀月台。你放心,我定会说服父亲,为你开阁。” 江望月闻言微微挑眉,眼中笑意更深。她忽然仰起头向前,靠近叶明丞,学着他压低声音,揶揄道: “你知道得这样多,就不怕我真是妖女,另有所图?” 言语间,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叶明丞的耳廓。叶明丞只觉耳廊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耳尖不可控制地染上了一层绯红。 他垂下眼,迎上江望月带着戏谑的目光,那双总是蕴着矜贵淡漠的眸子里,满是她小小的身影。 “不怕。定要开阁,为你疗伤。”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崇德似乎终于做出了决断,他沉声唤道:“宋安。” “老奴在。” “即刻开阁。” “是!”宋安躬身应下,取出那枚沉重的铜钥,便欲上前开启那尘封已久的阁门。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时,江望月却忽然开口: “不必了。” 众人皆是一怔。 只见她抬手指向望星阁那直刺夜空的巍峨塔顶,语气淡然: “你们这些人呐,围着个皇帝就是麻烦。我无需开阁入阁那么兴师动众,只需借贵府这阁顶平台一用即可。叶大人,可允否?” “阁顶?” 叶崇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向那高耸入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塔尖。 那是名为请仙台,却从未请来仙人的地方。 叶崇德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姑娘既只需平台,自然可以。只是……不开阁门,你要如何上去?” 他话音未落,却见江望月微微一笑:“多谢大人,可请众人回避?” 叶崇德配合的屏退了众仆,就见江望月朝空中轻轻招了招手,柔声唤道:“天禄。” 话音甫落,只见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空中跃下。叶明丞定睛一看,正是那只江望月的玄猫。 只见它轻盈地落在江望月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 接着,在父子俩惊愕的目光中,江望月将贴身佩戴的通明玉从颈间解下,戴在了玄猫天禄的脖子上。 那玉佩一接触到黑猫,顿时光华大盛,皎洁的月华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化作无数道凝练的银色流光,如同百川归海般汹涌而至,将江望月和黑猫天禄层层环绕! 在这璀璨的流光中,天禄的一双碧瞳化作金色,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膨胀变大。转瞬之间,竟变得如马匹般大小,通体乌黑的毛发在月光下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 它低下头,轻柔地将江望月驮到自己宽阔的背上,然后四肢微屈,猛地发力,轻松跃上数丈高的望星阁塔顶。 望星阁塔顶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平台,镶嵌着繁复星纹。据说叶家先祖期望能在此感应天人,故而取名请仙台。然而建阁至今,却从未真正有仙迹降临。 此时,变大后的天禄温顺地趴伏在请仙台中央,江望月从它颈间取回通明玉重新佩戴好。玉佩离身,天禄的身形又迅速缩小回原本的玄猫模样,乖巧地卧在她身边。 江望月盘膝坐在那方平台上,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通明玉不断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她笼罩其中,宛如九天玄女偶然临凡,清冷圣洁,又不容亵渎。 叶家父子在塔下仰望着这一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叶崇德看着那从未显灵的请仙台上如今端坐的身影,竟一时恍惚。 “明丞...你说,我叶家先祖们当年建造此台时,所想望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吗?” 叶明丞怔怔地望着塔顶那抹几乎要融于月光中的身影,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酸涩得发紧,竟一时无法言语。 “孩儿...孩儿不知。”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有些沙哑。 不过短短数日,他仿佛已经历了半生未曾见过的光景。他见过她慵懒疏离,语带讥诮的模样,也见过她虚弱却坚韧不屈的模样,时而觉得她莫测如妖,时而又觉得她清圣如仙。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遥不可及。 就像此刻,他只能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仰望着数十丈高空中的她。她离他那么远,仿佛随时会随着那流动的月华消散于天地之间,化作一个抓不住的幻梦。 忽然一股强烈的恐慌攫住了他,让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 可指尖一动,触及的,只有清冷的夜风。 这时,江望月清冷的声音从塔顶飘落,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有劳国公爷与世子退守院外。另请安排四名护卫,于院落东南西北四角值守,不许任何人进出惊扰。直至明日卯时,方可解除禁令。” 叶崇德立刻收敛心神,恭敬应道:“叶某遵命,必不让人打扰姑娘清修。” 他当即下令清场,并亲自挑选了四名可靠的护卫严守四方。 一切安排妥当,也叶崇德和叶明丞一起去看了叶凝香。果然见她脸色好了不少,叶崇德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外面通报,陈朗和李孝贤两位太医取药回来了。 第29章 神草难得世子出妙计 此时已至深夜子时,两位太医深夜往返于国公府与太医署之间,让叶崇德觉得有些不安。 “这么晚了,两位太医怎么还去太医署取药?若让那些御史知道,又该上本参我倚功造过了。”叶崇德眉头微锁。 叶明丞见状忙低声解释道:“父亲,是江姑娘开出的疗伤药方,其中几味药材颇为珍稀,陈太医说只可从太医署调取,故而劳烦两位大人深夜奔波。” 一听是江望月所需,叶崇德神色一凝,立刻道:“请两位太医偏厅叙话,将那药方也取来与我一看。” 然而,当陈朗和李孝贤两位太医被引至偏厅后,一见端坐于上的叶崇德和侍立一旁的叶明丞,竟未等发问,便直接躬身告罪: “国公爷,世子,药方上所载诸般药材,老朽已竭力搜寻,大多已备齐,只是那位姑娘要的紫心草,实在没有。还望恕罪。” 叶明丞闻言,面色骤然一沉,急声道:“没有?江姑娘再三强调,此药方中紫心草乃是重中之重,就在太医署秘库。为何会没有?” 叶崇德一听到紫心草三个字,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杯中茶水险些泼洒出来。 紫心草。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他太清楚这是什么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寻常药材,那是被称为“神仙草”的禁忌之物。生长在漠北苦寒之地鹰嘴崖,那处唯一终年有阳光照耀的峭壁缝隙中。 三甲子才开一花,三甲子方结一果。世间仅有三株。 当年漠北之战,打了整整五年。朝廷对外的说辞是为抗击外虏,稳定边疆,但只有他知道,皇帝发往漠北的密旨里,有一道,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抢回那三株传说中的紫心草。以供皇帝得长生,以求江山万万年。 一句长生愿,多少将士埋骨他乡不能还。就连江将军,也是为了助他护草突围而战死! 叶崇德重新端起茶杯,眼底泛起冷光,掀起杯盖,轻轻吹了吹澄澈的茶水。 那个江望月,是知道这件事了吗? 她是来寻仇的? 不对! 叶崇德猛地盖上杯盖,目光锁在陈朗的身上。 这件事,是绝密的。除了他,所有知情者都死了。他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半字,除了龙椅上的那位陛下,太医署的院正和眼前这位陈院判,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江望月她一个久居京城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知道紫心草的存在?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叶崇德脑中闪过。 是巧合?不,不可能。她不会巧到恰好知道紫草这个东西,还知道紫草要怎么用。 那是为什么?难道有人泄密? 叶崇德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深深看向太医署院判陈朗。 “都下去。”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厅内所有侍立的仆从,又对李孝贤道:“李太医,劳烦你去看着他们将那些配好的药煎上。府中人手脚粗笨,怕是弄不好。还得麻烦你亲自盯着,我才放心。” “好说好说。”李孝贤满口应下。 待偏厅内只剩下叶崇德,叶明丞和陈朗三人时,气氛一瞬凝重。 叶崇德的目光锁在陈朗身上,沉声问道:“陈院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位江姑娘怎么会知道紫心草” 陈朗被叶崇德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盯着,一想到院正那难看的脸色,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 “国公爷明鉴!下官哪里知道那位江姑娘为何会知道紫心草?她突然就开出方子,指名道姓非要此物不可,下官当时一听,也是吓了一跳。这物从未流传于外,太医署里都没几个人知道,更别说她了! 所以下官不敢怠慢,这才急忙赶回太医署,立刻密报了院正大人......”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听得眉头紧锁,一脸茫然的叶明丞,顿了顿,不知该不该当着叶明丞的面继续往下说。 叶崇德亦看了眼叶明丞,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一摆手,有些微恼: “不必避讳他了。事已至此,他想躲也躲不开了。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当,走漏了半点风声,或是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他第一个跑不掉。” 叶明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开口问道: “父亲,陈院判,那紫心草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神仙宝贝?竟让你们如此讳莫如深?” “这......” 陈朗看了眼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叶崇德,也只得对叶明丞苦笑。 “当真是个宝贝?”叶明丞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急切道:“可这是江姑娘指明急需之物,关乎她的伤势和二妹的性命!若真是太医署秘藏不愿给予,大不了,明日我亲自去金殿之上,叩求陛下赏赐。去年秋围,我好歹也曾替陛下挡过一箭,不信连一株草药都求不来!” “你...你敢!”叶崇德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一瞬变得难看极了。 陈朗更是吓得差点瘫软在地,连连摆手,上前劝道: “哎哟我的世子爷!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您...您这可真是要了老臣的命了!” 叶明丞见父亲如此讳莫如深,便知紫心草当真是圣品,越发急切道: “可是父亲!没有这救命的紫心草,江姑娘的伤怎么办?二妹的病又怎么办?” “那就想办法找。”叶崇德打断他,越发烦躁地对陈朗道,“陈院判,太医署有没有什么药性相近,可暂代紫心草的药材?” 陈朗闻言,连连摇头道:“国公爷!那可是陛下他老人家的长生草,若是天底下真有能替代紫心草的东西,当年陛下又又何必兴师动众,千里迢迢深入漠北绝地去抢?” 陈朗重重叹了口气。 叶明丞听陈朗这么说眸光暗了暗,心里知道此草并非善途得来,难怪宫中对此讳莫如深。 求长生? 叶明丞冷笑,缓缓开口道: “那紫心草若当真能长生,陛下早就用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唉!那紫心草实在特殊。”陈朗无奈道:“当年刚带回来的时候,配了一次药,失败了。从配药到煮药的二十来人全被砍了,如今太医署无人敢用此草入药。所以也就只能放着了。” “若现在有人会做呢?”叶明丞脑中灵光一闪,“江姑娘既然能开出此药方,定知道怎么用,若是她能为陛下做出长生药,自然可以求一些用来疗伤。” 第30章 但请神女赋长生 一听叶明丞竟然想让江望月去给皇帝做长生药,陈朗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颇为不满的嘟囔道: “世子爷,并非下官推诿,只是那江姑娘未满双十,即便是天纵奇才,又能精通多少医术药理?这紫心草乃世间至宝,药性玄奥莫测,如何使用,古籍中都记载寥寥。 我太医署汇聚天下名医,穷尽心血尚且难以参透其妙用,她一个闺阁女子开出的方子,怎能轻易取信?万一有所偏差,岂非酿成大祸?” 叶明丞却不以为然,反驳道:“陈院判此言差矣。她既能开出以紫心草入药的方子,怎能不懂其用法?若她对此草当真一无所知,又何必特意点名索取?” 叶崇德听着两人的争论,沉吟片刻,觉得叶明丞的话不无道理。他抬手制止了还想争辩的陈朗,沉声道: “不用争了。陈院判,你将江姑娘开的方子取来,我等一同参详。” 陈朗虽心中不以为然,却不敢违逆,连忙从药箱中取出药方,铺在桌上。 三人围拢过去,目光聚在那张素笺上。 只见方子上列着十数味药材,无一不是珍稀难寻之物。 三百年的山参、雪山玉髓、赤血灵芝、千年肉苁蓉......用药配伍皆十分精妙,既有固本培元之效,又含破而后立的锐气,皆在激发人体最深处的生机。 陈朗在太医署就和院正研究过这个方子了,他不得不承认,抛开那味紫心草不谈,这方子本身用药极其大胆,却又都暗合医理,绝非寻常医师能开出,说那姑娘天纵奇才,并不为过。 叶崇德常年带兵打仗,对于药理倒也略知一二。他虽不能完全看懂这方子的玄奥之处,但也能看出这方子里列出的药材的精妙配伍绝非胡闹。加之陈朗那副不服气的样子,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陈院判,你觉得这方子如何?”叶崇德故意开口问道。 “这个嘛......”陈朗捻着胡须,眉头微锁,诚实道,“这方子看似霸道凶险,却又环环相扣,倒是不错。只是,紫心草长在终年向阳之处,却又至阴至寒,下官愚钝,实在参不透这草在此方中的用法。” “那就等到卯时,去请教江姑娘吧。” 叶崇德看向叶明丞,终于做出了决断:“明丞所言不无道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既然江姑娘能指出症结所在,又能开出如此不凡之方,或许她真有我等不知的妙法。” 卯时初至,晨曦微露。 江望月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一丝清光流转即逝。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流转的灵力,倒比昨夜充沛了不少。 这望星阁果然是个汇聚灵气的宝地,这一夜的修炼,效果远胜于在将军府老槐树上的苦修。 真不错! 她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手脚,再度内视时,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她的修为虽恢复些许,但这具肉身实在太过脆弱,经脉虽经灵力滋养,却远未修补完全,五脏六腑也依旧带着暗伤。若没有那株紫心草,莫说继续为叶二小姐祛除深入骨髓的孽煞,只怕她自身这伤势都会慢慢恶化,难以为继。 据天禄透给她的消息,紫心草就在太医署的秘库中,且有两株。以国公府的势力,拿一株应该不在话下。毕竟,这药是要用来救他二女儿的命的。 思及此,她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飘下望星阁,打算直接去找叶明丞问问昨天她开的药,弄来没。 没想到,刚踏出望星阁的院门,便见一旁的小亭中,一人正凭栏而立,似乎已等候多时。 正是叶明丞。 他今日穿着一袭墨蓝色绣银丝云纹的锦袍,玉带束腰,衬得他挺拔如松,十分好看。他似乎刻意打理过,发髻束得一丝不苟,更显面容清贵,气度不凡。 只是眼底的那抹淡淡乌青,彰显了他的一夜未眠。 见江望月出来,他立刻迎上前,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见她气色比昨夜好了些许,心下稍安。 江望月看了眼他的眼底乌青,笑了笑:“怎么,一夜没睡,守着二小姐?” “没有。我,很担心你。”叶明丞微微垂眸,实话实说。 江望月被他的直率弄得愣了一下,半天憋出四个字:“有劳挂心。” 叶明丞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并没有期待她能回什么温言软语。于是主动开口岔开话题: “姑娘整夜修炼,耗费心神,怕是也饿了。我已让人备好了热水和清淡的早膳,姑娘不如先稍事梳洗,换身衣裳,再用些点心?” 江望月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歪头看着他,笑道: “你又给我做新衣服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穿衣的尺码?” 叶明丞脸上泛起一片薄红,低头认真解释道: “府中绣娘经验老道,那日远远看了姑娘一眼,便心中有数了。你能喜欢,就更好了。” “我喜欢的,很好看。” 江望月不吝夸赞,笑容明媚。让叶明丞的脸,彻底红透了。 待她吃饱喝足,两人在花厅坐定,叶明丞将一碗熬好的药,推到她面前。 “昨天你开的那方子,诸药皆已齐备,只缺紫心草。” “那紫心草,很难拿到吗?”江望月接过药碗,缓缓搅动里面浓浓的药汁。 其实若非昨日遭那阵法反噬,再修养几日,她直接去那秘库将紫心草取来也无妨。 她早就想过,在她那份被侯府霸占的嫁妆里,有一个一人高的红珊瑚,堪称稀世珍宝,其价值足以抵得上那紫心草。届时以物易物,公平交易,她也不算占太医署的便宜。 只是现在怎么由堂堂一品国公府出面,反而还换不来一株草药了? 叶明丞被江望月眼中的一丝嫌弃看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解释道: “确实不容易。那紫心草是陛下用来配长生药的,此乃宫中秘辛,所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紫心草,也不能知道。”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那长生药制作不易,至今未有人能成功做出,反倒白白浪费了一株。若姑娘愿意出面,助陛下炼制长生药......” 叶明丞往前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或许,陛下会愿意以此草为酬。答谢姑娘。” “长生药?”江望月一听,几乎要笑出声来,“你们这皇帝真是贪心不足,愚蠢有余。竟妄想凭借几株草药便逆天改命,求得长生?这种药,我可做不了。” 第31章 再见渣男小侯爷 “皇帝,是天子。便是真龙在天,落入凡间,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生老病死” 叶明丞的目光投向亭外,晨曦正穿过云层,将万丈金光洒向人间。园中草叶上露珠晶莹,远处树间鸟鸣清脆,晨风阵阵,花香正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派生机勃勃。 这是活着,才能看到的世界。 他转回头,看向身边的江望月,轻声问道:“你不怕吗?” 怕? 江望月心中微哂。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她求道、证道、辩道,甚至曾指天骂地,斥天道不公。天道何曾与她讲过道理?回应她的,从来只有那要将她神魂俱灭的九天劫雷。 怕有何用? 唯有比它更狠,更坚韧,方能于万死中争得一线生机。 江望月抬头看向空中初升的朝阳,唇角一勾: “不怕。靠山山会倾,靠树树会倒。求人不如求己,你说对不对?” “姑娘说的,极对。” 叶明丞眼中欣赏之意更浓,笑着看向她:“所以,姑娘此番进宫,定然是会做那长生药的。” 他转过身,与江望月并肩而立,望向天边那轮逐渐变得耀眼的朝阳,缓缓道: “陛下年事已高,对长生之事越发痴迷。偏信那位大国师,在宫中供养的僧侣道士,数以百计。为炼制仙丹,不知耗费了多少国库银两,糟蹋了多少珍奇药材。你此番进宫,若能借此机会取得紫心草,给自己疗伤,亦或是给凝香治病,也不算辜负了当年那些将士们,拼死将它从漠北护送回京的一片心。” 江望月听至此,看向叶明丞的目光终于有了些不同。: “叶世子,你方才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每一条都堪称大逆不道。堂堂国公府的世子,胆子竟然这般大,敢这么...直抒胸臆。” “明丞不敢。” 叶明丞将视线投向满园渐染秋色的草木,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色: “今年各地收成不均,国库不丰。加之漠北祸乱时有发生,军费开支巨大。秋收之后,只怕朝廷为了填补亏空,又要加征赋税。百姓,如何受得了。” 他顿了顿,眉间聚起化不开的阴郁,看向江望月,沉声道: “若我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能有只字片语传入陛下耳中,令他稍加收敛,那即便真被冠上这罪名,叶某又何惧之有?” 看着眼前这位叶世子难得气盛的模样,江望月忍不住调侃: “好一个忧国忧民,赤胆忠心的叶世子。不过,这大逆不道可是诛连九族的重罪。只怕你愿意舍身为民请命,你们叶氏满门宗亲,却未必愿意陪你赴死。” “叶家自然......” “停。”江忘月一摆手,打断还想再说的叶明丞,“与其在此空发感慨,不如早些动身进宫。也让我看看,那位皇帝老儿,究竟值不值得你为他的江山这般呕心沥血。” 虽然话中带刺,但见江望月终于答应进宫,叶明丞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父亲今日早朝时,会向陛下提及此事。我们此刻入宫,应该时机正好。” 两人不再多言,叶明丞吩咐了马车,即刻一同进宫。 宫门前,叶明丞先去找守门的太监通传。江望月百无聊赖地留在车旁等候。 恰逢早朝散罢,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们正三三两两步出宫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撞入了江望月的视线,竟是忠勇侯方棠。 方棠一眼便看到了宫门外那抹窈窕身影,不由脚步一顿。 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见江望月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软烟罗织锦长裙,裙摆绣着疏落的几枝白梅,清新雅致。晨曦轻柔地洒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更衬得她玲珑剔透,眉眼如画。引得过往人群频频偷看,缓步而行。 方棠恍惚想起,似乎也曾有这么一个清晨,她也曾穿着这么一身相似的衣裙,怯生生地守在宫门外等他下朝。 那时他只觉得她这般引人注目甚是丢人现眼,生怕被同僚看了笑话,连问都没问一句,便粗暴地将她拽上了马车,严词呵斥。 那时,她红了眼眶,之后便再未提过为何而来。而他,也从未想过要问。 如今,她再次出现在此,难道...又是来找他的? 念头一起,方棠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站定在江望月面前,挡住众人窥视的目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开口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望月看到方棠,十分意外,随即眼底便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反感。 在她看来,这个男人简直是愚蠢与贪婪的代表人物。她懒得理会,只当没看见,直接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影。 方棠见她如此无视自己,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快,往前靠近一步,追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江望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冷淡,“我要进宫。” “进宫?”方棠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警觉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进宫?陛下怎么会宣你进宫?”他忽然想到某种可能,脸色微变,“是不是陛下要过问侯府之事?你......” “跟你和侯府没有半点关系!”江望月被他问得不胜其烦,冷声打断,“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不是吗?桥归桥,路归路。侯爷还是少来烦我。”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方棠,语气变得更加疏离:“对了,我的嫁妆,侯府打算何时归还?” 正说着,叶明丞已经和小太监打了招呼返回,一眼便看到方棠正纠缠着江望月,眉头立刻蹙起,快步走到她身边,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她和方棠之间,客套地略一拱手: “方小侯爷,真巧。” 江望月见叶明丞回来,便明白的对方棠道:“我要进宫,此事与你和你那侯府都无关。你我之间早已毫无瓜葛,还请侯爷早日将我的嫁妆送还,也好早些了断。” 叶明丞的出现和江望月毫不留情的话语,让方棠心中那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尤其看不得江望月如今这副对他避之不及,却与叶明丞并肩而立的模样,当下冷笑一声,越发强硬起来: “你说毫无瓜葛便毫无瓜葛了?休书尚未送至京兆尹备案用印,你现在还是我方棠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32章 两个男人一台戏 有那么一瞬,江望月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动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对着这位忠勇侯的脑袋来上那么一下子。让他那张喋喋不休,尽会胡说八道的嘴,彻底闭上。 但下一刻,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行,太浪费了。 江望月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邪火。为一个渣男耗费宝贵的修为,他不配。 要不然,干脆揍他一顿算了! 这念头一起,就有点压不下去。江望月顿觉手痒,不打那个方棠几拳,这口恶气实在难以咽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依旧纤细的手,暗自计算着以这具尚未完全恢复的脆弱身体,需要使出多少力气,才能将方棠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揍开花。 就在她估算力道之时,叶明丞冰冷的声音响起: “方小侯爷,那日忠勇侯府夜宴,你休妻之事早已传遍京城,人尽皆知。如今再说休书无效,是否太过儿戏,视律法如无物?江姑娘的清誉,岂容你这般肆意羞辱!” 叶明丞不出声还好,他这一开口维护,方棠心中那点残存地,想要攀附国公府的心思,瞬间被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汹涌妒火烧了个灰飞烟灭。 他尤其听不得叶明丞口口声声喊她“江姑娘”,好像她早已与他再无半点干系。他猛地挺直脊背,强硬反驳道: “世子慎言!在休书未至京兆尹正式用印生效之前,她仍是我忠勇侯府明媒正娶的正妻!这里只有忠勇侯府的江氏夫人,没有什么江姑娘!” “夫人你个大头鬼!” 江望月终于忍无可忍!只听她一声清叱,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飞起一脚,精准地踹在方棠的腹部。 方棠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直接被这怒气满满的一脚踹得踉跄倒地。 不待他反应,江望月已欺身而上,干脆利落地骑在他身上,两只手左右开弓,劈头盖脸就朝着他那张俊脸毫不客气地招呼过去!巴掌又快又响,丝毫不留情面。 “嫁给你的时候,你不懂珍惜,贪了嫁妆就将人弃如敝履!如今还有脸说什么夫人?这顿打,就是替那个的夫人赏你的!” 江望月铆足了劲打,虽然这身体虚弱,力道有限,但胜在气势惊人,专挑脸上显眼的地方下手。方棠虽然身强体壮,却也不是铁打的,脸迅速红肿起来。 然而诡异的是,他竟一点也不躲闪,更不还手,只是睁着一双逐渐泛起异样光彩的眼,痴痴地望着骑在他身上,怒意勃发,鲜活无比的江望月。 那一掌掌带来的刺痛,隐隐泛起一种奇异的,令他战栗的酥麻感,从脸颊迅速窜遍全身。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望月。如此生动,如此热烈,如此肆无忌惮地掌控着他,让他心底某种隐秘的渴望被点燃,血液莫名沸腾起来,甚至渴望更多。 周围的官员和路人哪里见过这等奇观,纷纷驻足侧目,窃窃私语。 叶明丞见江望月打得差不多了,怕她累着,这才上前温声劝道:“江姑娘,仔细手疼。为这等人生气,不值得。” 江望月费了半天力气,确实感到这身体气力不济。虽未给方棠造成重创,但看着他肿起的脸颊,心中恶气总算出了大半。她冷哼一声,收手起身,准备离开。 不料,方棠竟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 他声音暗哑,眼底翻涌着江望月完全看不懂的激烈情绪。 江望月看不懂,同样身为男人的叶明丞却看得分明。 他面色一寒,大步上前,不着痕迹地狠狠踹向方棠拉扯江望月的手臂关节,顺势一把将江望月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他目光锐利如刀,冷冷地盯着方棠: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侯爷还请自重,莫要失了朝廷体面!” 说罢,他护着江望月便要转身入宫。刚走两步,忽又想起什么,转身补充道,声音清晰足以让周围人都听到: “侯府休书是否生效,京兆尹府自有存档记录,一查便知。侯爷还是莫要在此妄言,徒惹笑话,更污了江姑娘的清誉。” 方棠吃痛地揉着手臂,挣扎着起身还欲再纠缠,却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宫门内小跑出来,径直对着叶明丞和江望月恭敬行礼,细着嗓子陪笑道: “叶世子,江姑娘,陛下有请,二位请随奴才即刻入宫觐见。” 这小太监的一声“江姑娘”和“陛下有请”,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方棠脸上。 他彻底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眼睁睁看着叶明丞护着江望月,随着那小太监,一步步踏入那森严地,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朱红宫门。 宫门之内,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目光。叶明丞低头,看向江望月那双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红的手掌。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江姑娘似乎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入其心。怎么今日偏偏对方棠,竟如此按捺不住火气,在宫门口就直接动了手?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方才为何那般动气?我原以为,姑娘不会将他那些话放在心上。” 江望月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道: “他先前不做人,薄情寡义,休妻夺妆。如今又摆出这副纠缠不休的恶心姿态,实在令人作呕。” 叶明丞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不由赞道:“姑娘当真是爽直性情,恩怨分明。” 江望月却觉得理所当然:“我师父早年便告诫过我,修行之人,心念通达最为要紧。若遇愤懑不平之事,切忌隐忍压抑,否则郁结于心,易生心魔。 最简单的法子便是有气当场出,有仇当时报。方才打他一顿,我心里畅快多了。” 叶明丞听得又是惊奇又是佩服,顺势问道:“不知姑娘师承何处仙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与神通。” 江望月瞥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回道:“不可说。” 叶明丞见她不愿多谈,也便识趣地不再追问,只将这份好奇压回心底。 另一边,方棠灰头土脸地回到忠勇侯府,心情郁躁不堪。 刚踏入府门,便见几个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一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红珊瑚树。那珊瑚形态瑰丽,色泽鲜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方棠觉得此物甚是眼熟,略一思索,猛地想起,这似乎是江望月当年嫁入侯府时,那批嫁妆中最引人注目的几件珍品之一。 他立刻沉声喝止:“住手!这东西要搬到哪里去?” 领头的下人见他脸色不善,连忙躬身回道:“回侯爷,是二夫人吩咐的,说要将此物作为献给皇后娘娘的寿礼,命小的们仔细装箱,明日便要送入宫中。” “谁准她动这些东西的?”方棠一听,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谁都不准乱动!给我放回原处!” 第33章 好一个母不慈子不孝 “我看谁敢放回去!” 一个尖锐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只见二夫人孙秀莲闻讯急匆匆赶来,一见方棠竟阻拦她精心准备的寿礼,顿时柳眉倒竖,劈头盖脸便骂了过来: “你个糊涂东西!宫里皇后娘娘的寿诞是何等大事?这株红珊瑚正好能彰显我们侯府的心意和体面!不过是一件死物,放着也是落灰,如今能派上大用场,有什么动不得的? 那江氏早已被休弃,她的东西自然归我们侯府处置!你如今倒替她心疼起嫁妆来了?早干什么去了!莫非是被那狐媚子打傻了不成?” 一提到自己方才在宫门外被江望月当众殴打的事,方棠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青红交错,火辣辣的痛感似乎又回到了脸上。 孙秀莲将他这副模样看得一清二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尖刻地骂道: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堂堂一个侯爷,竟然被一个下堂妇骑在身上当众扇耳光!我们忠勇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传扬出去,你让你那些同僚怎么看你?让你那死去的爹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孙秀莲越说越气,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儿子在侯府里受的委屈,气得更是不行: “原本指望着你能借着叶世子这条线,攀上国公府这棵大树,也好让我们侯府日后有个倚仗!你可倒好,非但没攀上关系,反而把人得罪了个彻底!” “得罪又如何?”方棠现在一听叶明丞这三个字就心里冒火,直接开口打断道:“叶凝香最受申国公喜爱,只要她醒了,我自然有办法让她说动申国公嫁给我。” “醒了嫁给你?” 孙秀莲被方棠的话气得肝疼,她走到他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戳他的面门骂道: “之前你若是还有那块玉佩在手,献了出去,将那叶二小姐的病治好了,国公爷或许还会念着咱们的救命之恩,把那二小姐嫁给咱们侯府。现在你玉也没了,二小姐人也没醒。反倒是那个江家的小贱人杵过去了! 要是那小贱人当真用了什么妖法把叶二小姐给治好了,还能有你什么事儿?” “这......”方棠一下失了言语。 孙秀莲气呼呼的坐回椅子上,接过丫鬟奉来的茶,烦躁地喝了一口,又瞥见被放在门口的红珊瑚,心里那股还没顺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又窜了起来。 “咱们侯府,自从老爷去了以后,就一年不如一年。虽说这个家是我在操持,可你看看你大娘和老太太,那两尊佛,有一个是好伺候的?为了这一大家子,我也太难了! 为娘本指望着你能得国公府相助,提振家业,也给我长长脸。可如今倒好,国公府这条路是彻底断了,我不得不另想办法,砸大把大把的银子,去走皇后娘娘的门路,希望能在寿宴上搏个头彩。你倒好,竟然为了个贱人和我顶嘴。真让为娘心寒......” 孙秀莲说着说着,想起了自己多年来被大夫人压在头上的煎熬,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说来也不能怪她,如今的忠勇侯府早已不如祖上时那般显赫,全靠着祖荫和她的左右打点才勉强维持着表面风光。 她最怕的就是儿子不争气,侯府势微,让她在这深宅大院中失了权势,没了往日的尊荣和体面,那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 可方棠对孙秀莲的担忧,并不能感同身受。 自记事起,他就总听着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指责。 或是大夫人又给她小鞋穿了,或是老太太又骂她不懂规矩了,或是老爷心狠任由大夫人处置她了。甚至他在大夫人那里多停留一会儿,也要被骂胳膊肘往外拐,不会心疼娘,只知道攀高枝。 他的这位母亲似乎有着无限的不满,和永无止尽的控制欲。 方棠心中积压多年的不满,如火山般开始翻涌。 他虽然继承了侯爵之位,看似风光无限,可从小到大,从婚姻大事到朝中人际往来,无不被孙秀莲牢牢掌控在手中,他就像一个被线牵着的木偶。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株正被下人小心翼翼装箱的、璀璨夺目的红珊瑚,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江望月决绝离去的背影,那般鲜活、肆意,与他这被无形枷锁束缚的人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猛地冲向被牢牢锁住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用挑衅的语气对孙秀莲说道: “母亲,何必非要攀附国公府,舍近求远。您久居后宅,可知如今朝堂局势?陛下年事已高,而太子殿下因其母族之事,早已失宠于圣心,父子积怨已久,东宫被废,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眼中难得泛起一丝热诚,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 “你知道如今最得圣心的是谁?是三皇子。只要我们能牢牢站在三皇子这边,助他成事。他日三皇子继承大统,何愁我忠勇侯府没有泼天的富贵和前程?到时候,哪里还要去看国公府的脸色?” 孙秀莲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直指储君废立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想去捂他的嘴: “住口!孽障!你疯了!这种话也是能胡乱说的?快给我闭嘴!” 方棠却一把挥开她的手,眼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和疏离: “母亲,您身在后院,朝堂大事您不懂,也不必懂。您只需安心保养身体,享您的清福,操持好家事便可。至于朝堂之事、侯府前程,自有儿子来决断,您就不必过多操心了。” 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将孙秀莲震得目瞪口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陌生起来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都在打颤: “你...你反了!真是反了!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方棠并未再理她,只是喊来下人让他们送孙秀莲回房休息,又让小厮将那红珊瑚放回库中。 孙秀莲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直到她被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才将满腹怒火归咎到了那个她最厌恶的人身上。 “都是那个贱人!都是江望月那个妖女!定是她给棠儿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他变成现在这副六亲不认、狂妄自大的模样!” 她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咒骂,将所有过错都算在了江望月头上,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当下砸了手中茶盏,对外面大声道: “立刻把刘管事给我叫来!” 第34章 小道士出场,清冷禁欲系 刘管事战战兢兢地刚跨进房门,一个描金彩绘的花瓶就迎面砸来。 他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一缩脖子,花瓶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哐当”一声在他身后的门框上砸得粉碎。 “夫...夫人?” 刘管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凉飕飕的头顶,哆哆嗦嗦地抬眼望去,只见二夫人孙秀莲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屋内,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连忙躬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出。 “王道长呢?请回来了没有?”孙秀莲怒火未消,脸色难看极了。 刘管事被她吓得一颤,连忙回话:“回夫人,王道长还没回来。不过,不过小的把他那位最得力的亲传弟子请来了!” “什么亲传弟子?”孙秀莲的语气稍微缓了缓。 刘管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上前两步,极力吹捧起来: “夫人您是不知道,这位小道长别看年纪轻,尽得王道长真传。据说天赋极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手符咒法术使得是出神入化,据说当年游历在漠北一带的时候,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寻常人想请他出手都请不动呢! 这次也是碰巧他回京看他师父才被我撞上的,小的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的!” “这么说来,还是个厉害角色了?” 总算听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孙秀莲心中的郁气略解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吩咐道: “既如此,就请那位小道长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纤长身影步入厅堂。 那是一位极年轻的道人,身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灰色旧道袍,内里的白色交领却熨帖得一丝不苟,洁净得不染半点尘埃。 他身量很高,却异常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面容苍白,五官倒是生得十分俊秀,只是,太冷,看着总像是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看人时眼神极其冷淡,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这么年轻?真的是王道士的亲传大弟子?” 孙秀莲半信半疑地和刘管事偷偷使眼色,刘管事是多精明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两步,小声地给孙秀莲打保证: “您放心吧,这位小道长的本事大着呢!王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就先试试,也不耽误事。” 孙秀莲一想,也对。于是屏退了侍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道: “小道长,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对付一个贱人!我要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你可能办到?” 那年轻道士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淡淡地瞥了孙秀莲一眼,声音平直没有起伏。 “行有损阴德之事,折损阳寿,代价自然不同。贫道收费,很贵。” 孙秀莲此刻满心只想着要让江望月万劫不复,大手一挥,说得极其豪横: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那个贱人不得好死,多少银子我都出!” 说罢,她直接将当年合婚时留下的,写着江望月生辰八字的红纸拍在了桌上。 那小道士拿起那张红纸,目光落在上面那排细小的生辰干支上,凝神看了许久,久到孙秀莲都有些不耐烦时,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阴沉的眼睛看向孙秀莲,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黄金十万两。” “什么?” 孙秀莲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厅内侍立的刘管事也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愣在当场。 十万两?还是黄金? 孙秀莲整个人都傻掉了,她刚才虽说“多少银子都出”,她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得出十万两黄金?这么多黄金,就算把她整个私库掏空也凑不出一半。 她不过是要对付区区一个江望月,怎么可能要付出如此离谱的代价?她强压下震惊,声音却止不住地有些变调: “道长莫不是在说笑?那个贱人怎么可能值这个价钱?” 那小道士面对她的质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冷冷地道:“你可以自己来。” 孙秀莲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来?她要是能有神不知鬼不觉弄死江望月的本事,何必低声下气花重金去请这些来历不明的旁门左道?她看着道士那冰冷笃定,毫无商量余地的眼神,心里又惊又怒,却也不敢真的得罪眼前的这个小道士。 他看起来就很不好好惹。孙秀莲只能狠狠瞪了刘管事一眼,刘管事立刻躬了身子小声开口道: “夫人息怒,小的在外面没有夫人的示下,也没敢开口问他价钱。您看看,这都是小的思虑不周!但小的瞧着这位小道长气度不凡,怕是真的有几分通天彻地的真本事,不然也不敢这么狮子大开口是不是。要不您先试试他手段究竟如何,看看成效再说......” “混账东西!你给我起开。”孙秀莲一听这话更是烦躁,一挥手赶苍蝇似的打断了刘管事。 刘管事赶紧闭上了嘴,缩着脖子退到一旁,再不敢多言 孙秀莲想了想,人都请来了,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就送回去,那才真是亏大了。于是她咬了咬牙,只得退而求其次,忍着肉痛恨恨道: “那,就不要一下弄死。先让她倒大霉!诸事不顺,生病!这要多少银子?” 小道士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一事一议。令其运势低迷,病痛缠身,需白银一万两。” 一万两白银!虽然依旧肉痛,但比起那十万两黄金,总算是在她能勉强承受的范围内。孙秀莲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小道士略略颔首,算是应下了这桩买卖。随即,他直接朝着孙秀莲伸出了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孙秀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狐疑地问道: “道长这是何意?难不成,还要化个布施?” 小道士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定金,五千两白银。事成之后,再付尾款五千两。若事不成,退还一半。” 第35章 是个讲信用的道长 “什么?” 孙秀莲脑子嗡的一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小道士之前那般笃定嚣张,开口就是十万两黄金,仿佛无所不能,怎么转眼间又说可能失败,还要提前收钱? 不仅要先付钱,还张口就是五千两!而且......“事不成退一半”是什么意思?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 她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分,脱口而出道:“你还会失败?” 小道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看傻子一样瞥了孙秀莲一眼: “日月尚有盈亏,天地亦有缺憾。世间之事,谁敢说万无一失,绝无错漏?” 孙秀莲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咬牙同意,让刘管事带他去拿银子。临走时,犹有不甘地问道: “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贫道玄同。” 不多时,刘管事小心翼翼地捧着刚从二夫人私库中取出的五千两银票,给了玄同。然后引着那位年轻道士从僻静的地方往外走。 他偷眼瞧着身侧那道清瘦孤绝的身影,只觉得这人周身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气,怕是三伏天的暖风都要绕着他走。 不是个好惹的人呐。 眼见快要到府门,刘管事斟酌着开口,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小道长,您这就回王道长那儿去?” 玄同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淡淡:“接了活,不回。” 刘管事心里一紧,赶忙追问:“那,那若是夫人有事寻您,或者事有进展,小的该去何处寻您禀报?”他实在摸不透这年轻道人的路数,生怕这钱花了,人却像水滴入海,再也寻不着踪影。那他这可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玄同闻言,终于微微侧过头,那双冷澈的眸子瞥了刘管事一眼,似是在思索。片刻,他从那只浆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袖中,取出了一张黄纸符箓。那符纸看上去并无甚特别,只是上面的朱砂纹路略显繁复。 他两指夹着符箓,递向刘管事,语气没有半分变化:“我做事,自有信用。若非急事,不必寻我。若确有要事,焚此符,我自知晓。” 刘管事连忙双手接过,小心地揣入怀中贴身处。他躬身将玄同送至侯府侧门外,看着那抹青灰色的清瘦背影快步融入门外街市的人流之中,片刻便再难寻觅。 刘管事独自站在门檐下,心里像是揣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他下意识地按了按怀中那张薄薄的符纸和尚未捂热便已送出的巨额银票,一股强烈的不踏实感攫住了他。 这小道士实在太年轻,话又太少,神情语气俱是冷硬,半分世故圆滑也无,虽说他自言有信用,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江湖老手。他如此狮子大开口,究竟是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还是...只是个胆大包天的骗子?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刘管事自己按了回去。 他想起了玄同的那双眼睛。冰冷沉寂,看人时仿佛看的不是活物,没有丝毫温度,却自有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威压。深不见底的,且十分狠厉。 刘管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最终只得暗暗说服自己: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相。事已至此,银钱已付,除了相信这位莫测高深的小道长,他也别无选择。他只盼这道士的手段,真能配得上他那冷得冻死人的气场和贵得吓死人的价钱。让他的脑袋,在二夫人那里多存几天。 另一边,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光线晦暗。只有皇帝与申国公叶崇德在内。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内侍从外推开,一道明亮晨光霎时劈入,照亮了空中浮动微尘。叶明丞与江望月一前一后步入御书房,于御案前恭敬跪拜,口呼万岁。 御案后,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沉默不语。 他年约五十上下,鬓角霜华早染,但身形依旧挺拔,带着久居上位的深沉威压。他背光而坐,大半面孔隐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一双眼,浑浊却锐利,直直落在下方跪着的江望月身上。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在她低垂的眉眼,沉静的面容上细细逡巡。良久,才缓缓开口: “平身。” “谢陛下。”两人起身,垂首而立。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依旧锁在江望月身上,不经意地开口: “朕听闻,你精通炼丹制药之术?年纪轻轻,从何学来?” 江望月眼帘微抬,声音平静无波: “回陛下,民女自幼体弱,家人为求民女活命,便将民女送入玄门修行。幸得师父垂怜,倾囊相授,故而略通一二。” 她的话半真半假。此间虽灵气稀薄,但修行之人并未绝迹,玄门奇术于世间也并非奇闻秘事。只不过,在这条逆天而行的漫漫长路上,究竟有几人能真正窥见天门,登临大道,就另当别论了。 皇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哦?玄门手段,果真如此神奇?敢称能胜过朕这太医院的诸多国手?” 我有这么说过吗? 江望月抬眸,极轻地扫过御案下方侍立的申国公叶崇德。 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端方严肃的国公大人,扯起谎来竟也是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物。 “岂敢。”江望月低下头,微微拱手,“玄门小道,各有专攻,岂敢与太医院诸位圣手相较。不过是机缘巧合,偶有所得罢了。” 江望月应对得滴水不漏,获得了叶崇德投来的赞许目光。 忽然,皇帝眉头一蹙,目光落在江望月纤细脖颈间露出的一截极细的银链上。眼神顿时变得幽深莫测,沉声道: “朕还听闻,你身上戴着一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玉?” 叶明丞心中猛地一凛。他没想到夜宴之上神玉认主的流言,竟如此之快便传入了宫中。 他瞬间意识到,以当今皇帝对长生的执念,对这传说中的神玉,岂会没有贪念?甚至他们今日能如此顺利的进宫,都有可能归功于那块神玉。 叶明丞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江望月重伤未愈,疗伤全靠那块神玉维系,若皇帝此番宣他们进宫,是要那块玉,那她岂不是要被活生生逼上绝路? 第36章 长生药 想到这里,叶明丞顿时有些着急,正欲开口周旋,却忽觉身侧一道严厉目光射来。 是他的父亲,申国公叶崇德。 叶崇德眼神沉肃,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警告他切勿在此刻轻举妄动,触怒天颜。 就在此时,只听江望月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陛下消息真灵通,确有此事。要看吗?” 她笑盈盈地抬头,毫不避讳地看向御案后的皇帝。 “好。” 御案后,皇帝神情难辨。他只挥了挥手,身边的小太监便端起一旁长几上的银盘,走到江望月身边。 江望月将颈间银链解下,将通明玉递了出去。 小太监躬身将玉呈至御前。皇帝拿起那枚看似寻常的美玉,在指尖反复摩挲查看,眉头微蹙: “朕看不出有何神异之处。当真如传闻所言,有起死回生之效?” “确有此效。”江望月回答得十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代价极大。” “哦?”皇帝显然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道:“什么代价?” 江望月抬起眼,清晰吐出两个字:“功德。” “功德?”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之事,阴恻恻的目光扫过江望月年轻的脸庞,嗤笑一声,“你一十几岁小女子,能有何功德在身?如何证明?” 叶明丞的心因这句话,再度被提了起来。 如何证明?功德这种事,能怎么证明?他甚至荒谬地想,那位喜怒无常的陛下,会不会下一刻就拔剑砍向江望月,以此来验证真伪。 然而,江望月却像丝毫意识不到此处已然危机四伏,依旧不疾不徐地答道: “民女自身微末,不敢妄谈功德。不过,江家满门忠烈,血洒疆场,或可抵得些许。” “江家”二字一出,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那不仅仅是一个姓氏,更是为了长生二字,葬在漠北鹰嘴崖的一万三千个将士。 皇帝脸上的讥讽骤然凝固,他盯着江望月,目光变幻不定。半晌,他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不错!江家世代皆为我大周肱骨之臣,赤胆忠心,自是功德满满。” 皇帝一笑,周围的人就跟着陪笑,起起落落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却听不出半分欢愉。 皇帝将通明玉递给小太监,示意送还江望月。给众人赐了座,看着从容不迫的江望月,缓缓道: “朕知道你的能耐。申国公为了他那个二丫头,把太医院的门槛都快踏破了,治了那么久,却仍是束手无策。倒是你,手到病除。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 “陛下谬赞,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江望月收回玉,重新佩戴好,语气谦逊。 岂料,皇帝闻言,脸上笑意倏地收敛,面色一沉,语气陡然变得凌厉: “尽人事,听天命?那你觉得,朕炼制长生之药,是逆天而行,还是顺应天命?” 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莫过于此。 皇帝本就喜怒无常,这些年服食丹药后,就更加易怒猜忌。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尖锐无比,江望月初入宫廷,未曾受过教导,哪怕答错一个字,等着她的,就是万劫不复之境。 叶明丞瞬间冷汗涔涔,连一旁老成持重的叶崇德脸色也微微变了。叶崇德焦急地看向儿子,眼神询问是否有所准备,叶明丞回以茫然惊惧的一瞥,父子二人的心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江望月却忽然抬起了头。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毫无惧意地迎上皇帝探究的目光,清声答道: “陛下乃天子,受命于天。天道至高,天子自然可与天争一争。”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一瞬安静。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皇帝指尖无意识敲击御案的轻微声响,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良久,皇帝紧绷的面容突然一松,爆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显然江望月的话取悦了他,此刻九五之尊的帝王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活人气,他龙颜大悦,抚掌道: “自然!朕乃天子,受命于天,统御万民,天道能耐我何?” 大喜之下,皇帝当即一挥手,吩咐内侍: “赏!赐她一面玉牌,允她随时入宫,专司炼制长生药之事。” 内侍连忙奉上一面温润剔透的蟠龙玉牌,象征着无上的恩宠与特权。 “谢陛下。” 江望月谢恩接过,看了看,塞入袖袋,随后继续道: “陛下,炼制长生之药,工序繁复,所需珍惜药材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味核心药引,便是紫心草。听闻就在宫中秘库里,不知民女是否有调用之权?” 紫心草三字甫一出口,皇帝脸上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收敛了几分,目光如电,瞬间看向一直垂首静立的申国公叶崇德。 “你告诉她的?” 却见叶崇德面上毫无波澜,只抬头拱手道:“微臣从未提及此事。”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又迅速转向江望月: “你从何得知紫心草?” 江望月迎着他的目光,神情自若,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反问: “陛下,但凡通晓炼制长生药之法者,皆知紫心草乃不可或缺之圣药。此乃常识,知晓此事,很奇怪吗?” 她的语气太过坦然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反而让准备发难的皇帝一时语塞。他沉吟片刻,竟觉得此言确有道理。 正是因为要炼制长生药,他才派兵去漠北抢来了紫心草。当时大国师神神秘秘告诉他紫心草的作用时,他还以为是什么神物,毕竟连那些他供养的僧道方士都对此讳莫如深。 现在看来,多半是那些家伙技不如人,才对此一无所知,难怪折腾这么多年都炼制不出长生药。 心头疑虑稍减,皇帝对江望月又多了几分信任。他大手一挥,竟给出了前所未有的权限: “既然如此,朕便许你动用太医署和大内的秘库,其中奇珍异宝、药材秘典,任你取用!务必要给朕炼出真正的长生仙药!” “只是,”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要告诉朕,需多久,方能炼成此药?” 第37章 糟老头子坏的很 “陛下很急吗?” 江望月望向隐在阴影中的老皇帝,目光清冽如水。未等对方回应,她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急也没有用,丹道之途终究要看天意机缘。” 此言一出,满室再度陷入死寂。叶明丞不动声色地轻扯了一下江望月的衣袖,心焦如焚。 这绝不是皇帝想听的答案。 果然,皇帝脸上的笑意霎时褪尽,一双阴沉的眼死死攫住她,冷冷笑道: “小女娃,你是在戏耍于朕?” 叶明丞心头一紧,正欲开口转圜,却听江望月毫无惧意地继续道: “陛下不信?那敢问陛下,往日所服食的丹药,可曾有用?” 皇帝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连侍立在他身侧的总管太监佟喜都不自觉地攥紧了拂尘,一个劲地朝叶崇德使眼色。他伺候皇帝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耿直不要命的人。 叶崇德此时也心中惊疑,这全然偏离了他与叶明丞原先的谋划。她这般不知死活,究竟意欲何为?人是他举荐的,若真触怒天颜,整个国公府都要受其牵连。他深深望向江望月,可她根本不接他的目光,只是站直了身子,坦然迎视皇帝,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陛下若服的是延年益寿丸,也须知人寿几何,方能验证是否当真延年益寿。敢问陛下,宫中可有谁能直通幽冥,断人生死,算定阴阳?” 皇帝的面上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江望月,神色莫测。突然“嘭”的一声闷响,他手中捻动的念珠被狠狠掼在地上! “佟喜。”皇帝沉沉开口。 “陛下,奴才在。”大内总管佟喜连忙躬身应道。 “去,把御丹房的赵钱二道,杀了。” 老皇帝旨意一出,佟喜都怔住了。赵钱二位道长可是专门为皇帝炼制延年益寿丸的,深得皇帝信重,更与那位权势熏天的大国师渊源颇深。仗着这份恩宠,他们在宫中横行跋扈,连不少皇室亲贵都要避其锋芒,佟喜平日也没少受他们刁难。 他迟疑地开口:“陛下,若杀了赵钱二位道长,那延年益寿丸......” 皇帝阴恻恻的目光转向江望月:“你来炼。” 江望月面上无多表情,淡然回道:“民女可试炼长生之药。至于那延年益寿丸......”她眉毛一挑,讥诮道,“吃了无用,不吃也无碍的东西,民女不会做。” 皇帝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又问:“你一开口,朕就因你之言要杀两人,你为何不求情?不怕造下杀业,损你修行?” 江望月心下冷笑,这老皇帝莫非真是昏聩了?人是他要杀,杀业自然由他承担,与她何干?她刚欲开口,余光终于瞥见身旁叶明丞与叶崇德那几乎要眨抽筋的眼皮。 于是心念一转,凝神再次看向老皇帝。 只见他虽身着龙袍,却掩不住周身弥漫的衰败之气。 他头顶灵光晦暗,气息浊沉似淤,命火飘摇如风中残烛,更有死气隐隐萦绕眉宇。此乃五衰俱显之兆,阳寿将尽,大限不远了。 难怪这么想要长生药。 江望月暗暗叹了口气,终究缓了语气:“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民女不敢妄议。况且陛下乃圣明之君,陛下要他们死,想来他们必定罪有应得,民女无从求情。” 皇帝对这话显然颇为受用,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站起身冷来哼一声道:“朕自然是明君,非是暴君。”他顿了顿,像是做出了一个宽容的决定,“既然如此,便由你入主御丹房,负责炼制长生药。赵钱二人,死罪可免,就罚他们给你打下手,将功折罪吧。” 江望月这次总算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低头敷衍地谢了恩。 皇帝说了半天话,也累了,他挥了挥手,让三人退下。叶明丞和叶崇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出了御书房,总管太监佟喜亲自将三人送至廊下。待离得远了,他才压低声线,朝江望月意味深长的了笑笑: “江姑娘真是好手段。那赵钱二位道长,可是大国师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宫中经营多年,人人敬他们三分。姑娘才一来,三言两语便叫他们失了圣心,连咱家都要道一声佩服。” 他这话一出,叶崇德与叶明丞同时抬眼,目光微凝。 佟喜的话看似在奉承,实则暗藏警告,赵钱二人绝非良善之辈,此番江望月人还未至御丹房,便已树此强敌。 江望月闻言,只淡淡挑眉,未置一词。 她常年清修,懒理凡尘俗务,却并非不谙世事。 那老皇帝五衰俱显,命不久矣,却仍不忘玩弄权术,顺手便将夺权招恨的由头全推到她身上,自己反倒落了个明君名声。 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只是他找错了人,她江望月才不吃这一套。 一出宫门,她便表示需回将军府早做准备。叶明丞立即说要送她,不容分说便将人请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厢微晃,江望月倚着车壁昏昏欲睡。叶明丞几度欲言又止,眼看将军府将至,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 “江姑娘,醒一醒。” “嗯,你说。” 她这身子自小千娇万贵地养大,从未吃过什么苦,娇气得很。加之旧伤未愈,方才在殿上跪拜应对更是耗神,此刻连眼皮都懒得睁开,只微蹙眉头示意自己在听。 叶明丞知她倦极,可宫中局势复杂,他不能常伴左右,有些话再不说明白,他实在难以安心。于是他向她挪近几分,俯身靠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江姑娘,我知你能力非凡,但今日陛下借你之手削了赵钱二人的权,他们必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你日后入宫,务必万事谨慎。” “无妨。”江望月嫌他絮叨,含糊嘟囔,“横竖那老皇帝活不到丹成那日,那两个道士也......” 话音未落,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掩上她的唇。 她倏地睁眼,正对上叶明丞写满惊忧的眸子。 “慎言!”他低斥,心中蓦地涌上一丝悔意。或许他不该让她以炼丹之名进宫涉险。 此刻他倾身捂着她的唇,将她困在车厢一角,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融。叶明丞能清晰看见她长睫投下的细影,嗅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已乱了一拍。 第38章 他不配 “望月.....” 叶明丞低低唤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连在她嫣红的唇瓣上。而江望月只是静静回望,眸色清定无波,仿佛隔绝在尘世喧嚣之外。 一阵微风自车窗拂入,撩起江望月几缕散落的发丝。叶明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将那缕乱发别到她耳后。回过神来,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目光,他耳根蓦地一热,慌忙收回手,向后退开两步。 可一想到她即将只身踏入深宫险境,他又忍不住再度开口,难掩关切: “你进宫时,带上青杏吧。她机灵胆大,若遇急事,也好让她来寻我。” 他顿了顿,似是挣扎了一下,才不甘不愿地又说道: “把那个赖琰也带去。他好歹有些功夫底子,或许能护你一二。” 江望月看着他不情不愿的样子轻笑,眼神闪动: “叶世子对我们将军府的人和事,倒是了如指掌。” 叶明丞顿时语塞,脸上更红,偏过头去没有接话。 马车此时已在将军府门前停稳。叶明丞见江望月依旧懒懒地倚着车壁,想到她伤势未愈,心下柔软,试探着低声问道: “我抱你进去可好?” 话音未落,车帘“唰”地被一把掀开,赖琰阴沉着一张脸站在车外,目光直直刺向叶明丞。 “不劳世子费心,”他生硬地说道,“我来接大小姐。” 赖琰一见叶明丞就心头火起,而叶明丞看见赖琰同样心生不悦。他的视线扫过赖琰微敞的外衫,见到隐约透出的包扎白布,语带讥讽: “你的伤,好得倒是快。” 江望月听到赖琰的声音,歪过头看去,见他脸色苍白却强撑着站立,不由惊讶道:“你的伤已经无碍了?” “一点皮外伤而已。”赖琰嘴硬道,目光却在她脸上细细巡梭,语气不自觉放软,“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那关切之态,自然亲昵,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叶明丞看得心中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不再多言,忽然俯身,一把将江望月打横抱起,径直下车。 赖琰见状,立刻闪身堵在将军府大门前,寸步不让:“放开大小姐!我来抱她回去!” “就凭你?”叶明丞冷笑,手臂收得更紧,“伤重得站都站不稳,万一摔着她,你担待得起?”说着便想绕过赖琰。 “我再说一次,放开她!”赖琰浑身戾气乍起,像只被侵犯领地的兽,死死挡在门前,毫不退让,“她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不劳外人插手!” 两人剑拔弩张,一来一往间,被叶明丞紧抱在怀中的江望月只觉得被晃得头晕目眩。她终于忍无可忍,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叶明丞肩上一拍: “放我下来!” 不等叶明丞反应,她已利落地挣脱他的怀抱,翩然落地。她看也没看那两个僵持不下,气氛紧张的男人,径自理了理微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将军府大门。 赖琰见江望月进去了,顿时斗志全无,狠狠瞪了叶明丞一眼,转身就想跟上去。 “赖琰。”叶明丞却叫住了他。 赖琰本不欲理会,但叶明丞下一句话让他停住了脚步:“事关将江姑娘的安危。” 他转过身,满脸不耐:“说。” 叶明丞将江望月需入宫炼制丹药,以及宫中潜在的危机简明告知,最后递给他一块腰牌,沉声道: “你既跟她进宫,务必寸步不离,护她周全。若遇棘手之事,立刻来国公府寻我。” 赖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她是我的主人。保护她是我分内之事,若她真有事,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会护她周全。何需你来吩咐?” “豁出命?”叶明丞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你拼上性命就能护住她了?你连我都打不过,你的这条命,又如何与她相提并论?” 这话如刀一般,瞬间刺入赖琰心口。他猛地一僵,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喉间,脸色霎时灰败下去。 他不再看叶明丞,蔫头耷脑地转身进了府门。 他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找到了江望月。她累极了,正闭目盘坐于粗壮的枝桠之上,沐浴在穿过叶隙的细碎日光之中。清风拂过,衣袂与发丝微微飘动,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静谧,圣洁,宛如暂歇人间的神女,下一刻便会羽化登仙,重返天际。 赖琰蜷缩在树根旁,仰头痴痴地望着她,心头涌上巨大的无力感。 叶明丞的话虽难听,却是事实。他武功不济,身份卑微,即便拼上性命,或许也真的......护不住她。 他配不上她,甚至不配肖想能永远守在她身边。这个认知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阴影里,整个人被浓重的阴郁笼罩,再无半分生气。 时至傍晚,暮色四合,一轮明月悄悄攀上枝头,在庭院中洒下斑驳的碎光。 赖琰一直没动弹,只痴痴地望着树梢上静坐修炼的那抹身影。四周寂静,唯有晚风偶尔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断裂声,自粗壮的树干内部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赖琰瞬间警觉,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树干。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老槐树粗糙的树皮之下,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诡异的缝隙。那裂痕并非寻常树木干裂的纹路,而是如同活物蠕行般,自树根处急速向上蔓延,色泽暗沉发黑,边缘却隐隐透着不祥的猩红,所过之处,树皮仿佛被腐蚀般滋滋作响,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怪味。 它的目标明确无比,直指树梢静坐的江望月。 “主人!” 赖琰肝胆俱裂,嘶声大喊。然而就在此时: “咔嚓......轰!” 江望月所栖身的那根粗壮枝丫应声彻底断裂。这棵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老槐树,竟从那断裂处开始,猛地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纷飞间,赖琰目眦欲裂,拼命想要冲上去,却见一道身影如九天坠落的神女,在漫天木屑与诡异迸射的液体中翩然而降,直向他而来。 江望月面沉如水,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她疾掠至赖琰身前,口中念念有词,纤细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揽住他的腰身,将他猛地向后一拽一甩! “唔!” 赖琰被精准地抛向不远处松软的荒草堆。然而还未等他喘口气,就听嘭的一声,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彻底爆开。 大量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铺天盖地,溅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浓重腥臭味! 赖琰躺在草堆里,惊魂未定,浑身发冷。 此时,听到动静的青杏端着食盘惊慌失措地跑进后院,连声惊呼:“姑娘?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却见江望月安然立于那片狼藉之中,周身似乎有无形的屏障,那些污秽的暗红液体未能沾染她分毫。她垂眸,冷眼看着脚下蔓延的粘稠液体,伸出指尖沾了些许,置于鼻尖轻嗅。 随即,她抬起眼,目光冰寒彻骨: “这不是树汁,是血。” 第39章 祸端 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毫无预兆地自心底处猛地窜起。 第一次,江望月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戾气。 老槐树是不会自己炸开的,树汁更不会无端化成鲜血。将军府有她坐镇,寻常邪祟根本不敢近前。那究竟会是什么? 就在她凝神静气思考之时,方才沾染在她指尖的那点诡异暗红,竟如有了生命一般,微微蠕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只留下了一道几乎肉眼难辨的猩红细线, 江望月对此毫无察觉。此刻,一旁惊魂未定的赖琰勉强起身,急切靠近问道: “你怎么样?” “没事。” 江望月目光扫过他脸颊被木屑划出的血痕,眉头微蹙,不由分说便抓过他的手腕,指尖精准地搭上脉门。 受了些惊吓,倒是还好。 “有些皮外伤。”江望月松开手,看向一旁抱着食盒躲在青石墩后面的青杏,“吓到了?” “没有!” 青杏使劲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掀开食盒盖子,见里面盅盏完好,这才松了口气,冲江望月笑道: “世子给姑娘送的燕窝也没撒!” 看着青杏的笑脸,江望月心头的戾气莫名消散了些许。她将赖琰推给青杏,嘱咐道: “带他去处理下伤口。” “我不要紧。” 赖琰立刻拒绝,目光死死锁在江忘月的身上,脚下如同生根,一步也不愿挪动。方才那骇人的一幕让他心有余悸,只怕自己一离开,她又会遭遇不测。 “去处理伤口,然后回来给我守在这里,懂了吗?” 江望月方才稍缓的眉头再次蹙起,那丝压下去的戾气因他的固执又隐隐泛起,看得赖琰顿时收了声。乖乖跟着青杏往外走。 此时,院外早已被巨大的动静惊动。赖嬷嬷一家躲在不远处的拱门后,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 赖二眼见儿子赖琰出来,立刻凑上前,挤眉弄眼地问: “琰儿,刚才里面那么大响动是咋回事?大小姐没事吧?” 赖琰看着父亲到处乱瞟的眼睛,心中一阵厌烦。 他知道,自己一家子现在都依着忠勇侯府的那位二夫人过活。以前他也没所谓,反正她嫁人了,那个小侯爷虽然是个混蛋,好歹是她夫君,总归能护着她。 可现在那个王八蛋小侯爷竟然把这么好的大小姐给休了!大小姐回到了他的身边,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他抿紧唇,瞥了赖二一眼,没说话。 赖二见他这副模样,顿觉失了面子,把他耳朵一扯,骂骂咧咧道: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敢跟你老子甩脸子了?” “赖叔!”青杏见状,立刻出声打断,“姑娘不是吩咐过了吗,赖叔不用在院子里伺候。您老去前院看着就行。” 赖二见到青杏出来,声音顿时小了几分。她是国公府的人,他轻易不敢得罪。只得陪笑道: “青杏姑娘,我这不是听见这里有响动,担心咱们大小姐吗。” 青杏年纪虽小,可在国公府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知道赖二这种人惯会欺软怕硬,于是毫不客气地招来了叶明丞留在这里的两个护卫,对赖二道: “这里世子都安排好了,护卫婆子丫鬟都不缺,没您的事。至于里面......”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院内道: “里面,那是姑娘待的地方,里头的事情也不是您老人家该打听的,您可别坏了规矩。” 赖二被个小丫头呵斥,脸上挂不住,可又想起忠勇侯府的二夫人孙秀莲让他们偷偷埋在老槐树下的那个东西,心里顿时一紧。 那位二夫人在这将军府附近放的眼线不少,这里动静那么大,就算他不报,也会有人去报。到时候若找他去问,他答不上来。那他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干笑一声,踮着脚就想往院里挤: “哎呦,我这不是关心大小姐吗!那个院子可荒废好些日子了,里面要是出了什么大事,让小的进去看看,也好帮帮忙......” “给我拦下!”青杏立刻指挥护卫将赖二按倒在地,柳眉倒竖,“你还敢往里闯?姑娘有令,谁也不准进去!你想抗命不成?” 赖二被那两个护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而赖琰却在一旁冷眼旁观,根本没打算插手,看得赖二气得破口大骂道: “你个混账玩意,还不来帮你爹?吃里扒外的东西!毛都没几根,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青杏见他骂得粗鄙,连忙让护卫去捂他的嘴。正闹得不可开交,一道清冷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吵什么?” 江望月不知何时已走到院门口,正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赖二迅速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她似乎并未受伤,只是脸色比平日更白了几分。他使劲抻着脖子想往她身后瞧,奈何夜色已深,院内又被破坏得一片狼藉,什么也看不真切。他只得干笑着讪讪道: “我刚才在外面听见院里好大的响动,怕大小姐您有什么事,就想进来看看。结果被青杏姑娘给误会了。大小姐您没事就好,您没事就好。” 说罢也不挣扎了,两手一摊躺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江望月看他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青杏赶紧上前解释道: “姑娘,这是世子给您留的护卫,刚才这个赖叔非要往院子里闯,我才让他们拦下的。” “嗯。放开他,让他回去。”江望月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目光落在一直未出声的赖琰身上,吩咐道:“既然有护卫在这里,你就好好休息别过来了。” “可是......” “没有可是。”江望月直接打断他,语气冷然,“今日之事绝非意外,日后只怕风波不断。你若真想跟着我,就尽快养好身体。否则,你便只是累赘。” 她目光清冽,字字清晰:“而我,从不要累赘。明白了吗?” 赖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望月不再他,转而对青杏吩咐道: “让他们守好这里,我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踏入此院半步。” 第40章 树下的瓷罐 江望月转身重回院内,月上中天,朗照人间,将满院狼藉照了个一清二楚。 以那棵老槐树原本所在之处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花草尽数枯萎腐烂,和满地的碎屑混在一起,化作一滩滩粘稠腥红的污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老槐树原来的位置,只留下一个焦黑凹陷的土坑,坑壁边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液痕迹,丝丝缕缕的黑色阴煞之气,正从坑底升起,缠绕不散。整个院落死寂无声,弥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气。 不可能。 江望月立于坑边,深吸一口冷风,压下胸腔间翻涌的不适。 将军府内,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煞之气? 她来将军府的第一天就探过,此处风水极好,老槐树,更是承接天地精华的上佳之处。 除非...... 除非有人有意为之,用什么东西,掩盖了这股阴煞之气。 有趣。 江望月眉头一锁,双手缓缓抬起,十指如莲绽开,催动灵力,结出一个繁复法印。 随着她灵力的催动,周身泛起一层极其淡薄的清辉,一个无形的结界悄然张开,将小院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指尖流淌出更为璀璨的灵光,以深坑为点,凝成光柱,开始艰难地逆转这方寸之间的时间残影。 空间慢慢扭曲,景象开始倒流。 四溅的木屑与腥臭液体倒飞回坑中,枯萎腐烂的花草又重新立起,却又在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再次衰败下去。 时间的虚影在她精准的操控下,最终定格在老槐树剧烈膨胀、即将爆裂的那一刹那。 她屏息凝神,仔细回溯。只见虚影中,那粗壮的树干并非由外而内被破坏,而是从最核心处猛地迸发出了一股能量。树干如熟透的果实般裂开,无数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汁液裹着碎裂的木刺,四处喷溅。 周遭的花草一旦被那液体沾染,便瞬间冒出嗤嗤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软化、腐烂,仿佛被某种东西吞噬了所有生机。 就在这混乱的虚影中,江望月敏锐地捕捉到,在那血光与木屑的最中心,有一抹极不起眼的,幽青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那光芒虚幻不定,仿佛一个脆弱的灵体,从一个随之碎裂的旧瓷罐中逃逸而出。 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无法看清其形态,甚至连那瓷罐的样式都只瞥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此时她的灵力急速消耗,四肢百骸皆是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滑落,江望月咬紧牙关,不惜代价地再次发动,试图将那一瞬的虚影拉回,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这逆转时空窥探过去的法术,对施术者的消耗堪称恐怖。她这具重伤未愈的身体根本无力承受第二次施为。 噗—— 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江望月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跄着几乎软倒在地。眼前的时空虚影剧烈晃动,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最终彻底湮灭。 不得不说,这个施术之人,有点手段。 殷红的血滴洒落在焦黑污秽的地面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下一刻,被血滴沾染的那一小片土地,其上缠绕的黑色邪气迅速消散褪去,露出了下方原本洁净的土壤,与周围的污秽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望月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她看着那小块被无意间净化的土地,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明悟。 她毫不犹豫地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寒光一闪,便要向自己掌心划去,意图以血净化此地,找出线索。 就在锋刃即将触及肌肤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至。 “喵嗷!” 一声带着明显不满的低吼响起,一只通体玄黑的猫,不知从何处窜出,精准的一爪拍开了她手中的匕首。 “天禄!”江望月对它的出现,有几分意外。 天禄轻盈落地,转过头,用那双幽幽碧瞳瞪了江望月一眼,然后低下头,一下一下轻柔地舔舐着她的掌心。 一股温和的灵力从掌心流淌开来,让江望月因施法而翻涌的气血渐渐平复。 紧接着,它后腿一蹬,灵巧地跃入江望月的怀中,不由分说地将毛茸茸的脑袋抵住她的额头,一股精纯平和的灵力缓缓渡送过来。 江望月心中一暖,却抬手轻轻挡住了它的渡送,指尖温柔地抚摸着它光滑如缎的背脊,叹息道: “你又跑去哪里修行了?若是总这样,将好不容易积攒的修为渡给我,你怕是真的要当一辈子的玄猫,再也化不回原形了。” 天禄并非时时伴她左右。它似乎自有其修行之道,时常消失无踪,或许蛰伏于深山灵脉,或许眠于月华之下,只偶尔回来看她。 “喵呜......” 天禄在她怀里不满地咕噜了两声,蹭了蹭她的下巴。 江望月被它逗得轻笑出声,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我知道,知道!玄猫之体更易于吸纳天地精华,于修行有益。可我现在是人身,此地灵力太过稀薄,不可能变成玄猫与你一起修行。”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诡异的深坑,眉头深深锁紧: “那个东西应该是跑了,但封印它的那个旧瓷罐应该还在此处。天禄,你能找到吗?” 天禄仰头看着她,碧瞳眨了眨,忽然低下头,舌尖舔了舔她的指尖,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吞下两滴血珠。 它跳出江望月的怀抱,轻盈地落在那片被净化过的土地上,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仔细嗅闻探寻。不一会儿,它在一处焦黑的碎木下,用爪子扒拉出了一小片不起眼的白色瓷片。 江望月俯身拾起那片瓷片。只见瓷片质地细腻,边缘锐利,显然是不久前才碎裂的。在那洁白的釉面之上,有半个朱砂刻画的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她指尖摩挲着那鲜红的图案,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远在城外深山的一个隐蔽洞穴内。 盘膝而坐的玄同猛然睁开了双眼。他摊开手掌,掌心一张正在无声燃烧的符纸骤然化为灰烬。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第41章 迟来的关心比草贱 翌日,天光初亮,江望月穿戴整齐,带着青杏和赖琰出门,今天是她奉旨入主御丹房的日子。 将军府门前车马尚未备齐,却见一架颇为眼熟的奢华马车已停驻在侧。方棠正立在车旁,指挥着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近一人高的紫檀木大箱从车上抬下。 一抬眼,瞧见江望月自府门内走出,他眼中顿时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喜色,快步迎上前。 “望月!”他的目光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眉头一蹙,关切道:“望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睡好吗?” 江望月瞥了眼身后摇摇欲坠的将军府匾额,又看了看方棠那张写满担忧的脸,昨夜勉强压下的那股戾气又毫无征兆地再度窜起,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越看方棠的那张脸越不顺眼,越看他脸上的关心,越像是在无理取闹。 她皱着眉头退开一步,毫不客气地开口: “你怎么这么闲?一大清早便来我这里乱晃。有事就直说,说完快走,我很忙。” 方棠被她这毫不留情面的话噎得一怔,心中讶异。 从前的江望月是不敢看他,自夜宴之后,她看向他的每一眼,总是极为冷漠,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女垂眸瞥见一粒尘埃,无悲无喜,亦不在意。遥远得像是随时都会化风而去,让他再无从寻觅。 而现在她看向他的眼中,虽满是不耐与火气,与他期盼的温存软语相去甚远,可无论如何,她的眼里终于有他了!这一认知让方棠心底生出了一丝快慰。 他当即敛了神色,指向马车上的那几只大箱,柔声道: “这些箱笼里,皆是你当日带去侯府的嫁妆。如今物归原主。还有之前的那些田产店铺,你若有空,我带你去认一认,日后你接手做个营生也容易些。” 说罢,他从身旁小厮手中取过一份详尽的嫁妆单子,亲自递到她面前。 “嗯。” 江望月只扫了一眼,便示意青杏上前清点接收,自己则利落地翻身跃上赖琰牵来的马,准备入宫。 方棠见她这就要走,又上前一步拦在马前,自怀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红色香囊,递向她: “这个,是你我成婚那日,悬挂于婚床之上的合欢香囊。曾请大师开光,有安神定魄之效。你脸色这么差,想来是夜里睡得不安稳,将它置于床头,或能好些。” 江望月嗤笑一声,看也未看那香囊,随手一挥便将其拂落回他怀中,意有所指道: “江望月的这身伤,是在揽月楼弄的,和将军府无关。你若当真想安神定魄,还是拿去挂在揽月楼吧。” 一提到揽月楼,方棠想到自己过去对江望月的种种,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极了。嘴唇动了动,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青杏已清点完毕,上前来对着方棠皮笑肉不笑地福了一福,开口道: “侯爷怕是还不知道吧?姑娘自打回了这将军府,可就一直在后院的老槐树上睡着呢。只因这将军府自姑娘出嫁就没人打理照看,正院主屋又被赖嬷嬷一家子占得满满当当。姑娘心善,体恤赖嬷嬷年迈,便将屋子赏了他们,自己跑去树上将就着。” 她话锋一转,瞟了眼昨夜惨遭横祸的后院,语气愈发诚恳: “可偏偏呐,姑娘昨夜歇息的那棵树,竟莫名其妙炸了!所以您这安神的香囊,姑娘实在是没地方挂啦。” “什么?你竟然一直睡在树上?” 方棠听闻主屋竟被赖嬷嬷一家霸占,而江望月竟被迫栖身树上,顿时勃然大怒,猛地转向赖琰厉声质问:“赖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赖琰自知家里人理亏,难得地闭上了嘴巴。毕竟在这件事上,他也算不上十分清白。 青杏看了眼方棠越发难堪的脸色,脸上笑意更深,继续说道: “侯爷快别生气了,您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如今姑娘万事有我们世子爷帮衬着呢!修葺院子的人手今日必到,定会将将军府打理得妥妥帖帖,姑娘的嫁妆也自然有宽敞明亮的新库房存放,断不会委屈了姑娘半分。您呐,就别操心啦!” 这一番话,明里是跟方棠解释情况,暗里却是句句讥讽方棠薄情寡义,更是抬出叶明丞,暗示国公府才是如今江望月的倚仗。 江望月面对方棠迟来的关切,心中没有半分感动,只觉烦躁,她冷声道: “我乐意睡在树上,与你何干?将军府的事,更不劳侯爷过问。” 方棠被她这般撇清关系的话激得心头火起,口不择言地反问: “为何叶明丞能管得?我却管不得?难道在你心中,我还不如一个外人?” 江望月只觉得他这比较荒谬又无理取闹,懒得再多费唇舌。她一勒缰绳,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你一直都是外人。不过今日侯爷若实在闲得发慌,非要寻些事做,那便替我将这将军府门口的杂草拔了吧,省得它在这里让人看得碍眼,无端心生烦闷。” 说罢,她不再看他,扬鞭策马,身影飒沓如风,顷刻间便已远去,徒留方棠怔在原地,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只觉心头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一块,空落地发疼,眼底的光彩也瞬间黯淡下去。 不料,行至半途,马蹄声去而复返。方棠黯淡的眼眸倏地一亮,心中涌起一丝期盼:莫非她回心转意,要来与他说些软话? 却见江望月疾驰至他面前,勒住马,目光清冷如霜,警告道: “方棠,你听好了。无论你闲到何种地步,都不准去骚扰叶家二小姐。” “你...吃醋了?其实我对叶凝香......” “你脑子闲坏了吗?”江望月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正在为她诊治,现已至最关键时期。若因你横生枝节,导致病情反复,我唯你是问。” 说罢,她再次调转马头,绝尘而去,再未回头。 方棠心中刚升起的那点窃喜瞬间凝固。他僵立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一颗心直直坠入寒潭深处。 他从不知道,那个从前看都不敢看他的女子,竟然如此心狠。 第42章 醉在美人怀 江望月赶到御丹房时,早有宫人垂手侍立在朱红大门外。为首的小太监见她来了,忙不迭上前引路,态度恭敬却总偷偷打量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女主事。 “你看我做什么?” 在小太监第四次偷看她的时候,江望月笑着问。 她这一问,小太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一下子就红了脸。 “道长看起来这么年轻,竟然就做了御丹房的主事,实在让人佩服。御丹房可是个好地方,道长此生无忧了。” “炼丹清修能有什么乐趣,如何就无忧了?” 江望月完全不明白那小太监在说什么,小太监却笑而不答。只将她送到御丹房门口,便退下了。 一踏入御丹房,眼前景象立刻让江望月明白了,那小太监说的“无忧”二字,到底是何意。 这里与其说是清修炼丹之所,不如说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 此处穹顶高悬,雕梁画栋,四处镶嵌着明珠宝玉,光线透过七彩琉璃窗映照下来,在地面投下晃眼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名贵药材混杂的浓郁香气,却丝毫压不住那扑面而来的人间富贵气。 建个御丹房都如此奢靡,养那些道士和尚,只怕更是花钱如流水了。 江望月心中冷笑,难怪那小太监要恭喜她此生无忧,难怪叶明丞对老皇帝痴迷长生忧心忡忡。 这御丹房哪里是修行之所,分明是捞金圣地。 此时,炼丹房内二十余名身着道袍的道士,簇拥着两个尤为显眼的道人迎了出来。 那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着一身雪白道袍,袍身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八卦云纹,且嵌七宝,珠光宝气的格外扎眼,令人过目难忘。 江望月挑眉,这想必就是那赵、钱二位道长了。 还未等她开口,钱道长率先上前。肥圆的脸上堆满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高声赞道: “哎呀呀,这位便是陛下亲点的江道长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此年轻便有这般造化,将来必定是道门翘楚,我等望尘莫及啊!” 赵道长紧随其后,一开口露出三个金牙: “江道长驾临,真令我御丹房蓬荜生辉啊!贫道才疏学浅,炼丹迟迟未得进展,如今有江道长这等高人引领,实在是陛下圣明,我等之幸!” 他说着,还特意扯了扯自己雪白的袍袖,解释道: “听闻江道长今日驾临,贫道与钱道友特沐浴焚香,换上这洁净白袍,以示至诚敬意与恭顺之心。日后炼丹之事,还全仰仗江道长提携指点!” 一群人围着江望月,阿谀之词不绝于耳。 江望月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眼中并无半分对炼丹失败的惶恐,反而闪烁着一丝看好戏般的幸灾乐祸。 “一见面就捧杀?这是要给我来个下马威?”江望月心下冷笑,“真是无知者无畏。老皇帝耗费巨资养着这御丹房,你们现在是捞足了。待新帝登基,若来一个清算,只怕你们吐出来的要比吃进去的还多。” “好说。” 江望月随意敷衍了一句,随即招来旁边一个侍立的小太监,出示了自己的蟠龙玉牌和皇帝御笔手令,淡声道:“带我去取紫心草。” 从昨日至今,她的灵力已近乎枯竭,必须尽快拿到紫心草以补充损耗。 她自顾自地想着,却没想到,玉牌和手令一出,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赵、钱二人盯着那象征无上恩宠的玉牌,脸上强堆的笑容终于崩塌了。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经营多年的位置,竟真的被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取代了!心底的嫉恨与不甘疯狂蔓延开来。 那浓郁的贪婪与憎恨几乎化为有形的墙壁,朝着江望月压去。 江望月敏锐地感知到两人情绪骤变,顿觉有些奇怪,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她正欲凝神细观,却发现她现在灵力枯竭,已然不能推算。这让她有些烦躁。 果然还应该尽快拿了紫心草走人,孽煞未除,她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 就在她心头烦乱之际,那几乎透明的的指尖下的红线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又悄然恢复原状。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此时赵钱二道互相使了个眼色,钱道长立刻换上一副热情面孔,对江望月恳切道: “江道长初来乍到,我等岂能不尽地主之谊?已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备下薄宴,特为道长接风洗尘!还请道长务必赏光!” 赵道长在一旁补充道:“尤其是那窖藏了两百年的‘醉仙醪’,今日特为江道长开封!此酒名号,想必道长也有所耳闻吧?” “醉仙醪?”江望月心中一动,这名字竟与她当年在玄门时亲手酿制的一种灵酒同名。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她沉吟片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 一日事毕,众人转至京城最大的酒楼,浮仙阁。 宴席之上,赵钱二人极其热情,不住劝酒。那“醉仙醪”酒力极为霸道,后劲十足,江望月的这具身体哪里喝过这么霸道的酒,几杯下肚便觉头晕目眩,视线开始模糊。 朦胧之间,她依稀听到赵钱二人压低了嗓音在争执。 一个声音急躁道:“不如趁此机会,试试她的深浅。” 另一个声音则阴狠道:“夜长梦多!依我看,干脆一了百了!她突然出现,本就打乱了主子的全盘计划!如今更夺了你我的位置,若留着她,将来必成大患!” 江望月听得迷迷糊糊,正努力分辨“主子”“计划”这些词的含义,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雅间的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只见叶明丞跟在京兆尹的身后,带着一队精锐侍卫从容而入。他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过屋内众人,沉声道:“奉旨清查朝廷要犯,闲杂人等退避。” 他的目光在雅间内快速搜寻,最终落在瘫软在桌旁,双颊绯红的江望月身上。 他快步上前,俯身将她扶起,轻声唤道:“江姑娘?望月?” 江望月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努力聚焦看向来人。眼前的面容俊朗却带着担忧,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仿佛镀着一层柔光。 她觉得自己定是醉得厉害,竟然会觉得这张脸好看得紧。她下意识地伸出微颤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咕哝了一句: “哪来的俏郎君......” 随即头一歪,彻底醉倒在他怀中。 第43章 我杀了他 叶明丞十七岁便领了皇命,在御前行走,早已练就一副洞若观火的眼力。 他只淡淡一扫,瞧着那几个道人神色惶惶,目光闪烁,便知这些人心里有鬼。 他面色未改,只侧首对京兆尹沉声吩咐: “这酒楼里的人,无论掌柜伙计还是宾客,一个都不许漏,统统严查。” 说罢,不再理会身后那几个道人不满的叫嚷,一把将醉的软绵绵的江望月打横抱起,径直朝外走去。 才出酒楼,便见青杏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他抱着人出来,顿时扑上来急问: “世子!姑娘怎么样了?” 她低头一见江望月双颊绯红,呼吸间酒气氤氲,气得跺脚道: “下值的时候我就觉不对!里头小太监慌慌张张说那几个老道要带姑娘去浮仙阁接风,果然没安好心!幸亏世子来得快!” 叶明丞微一颔首,命她速回国公府取醒酒汤送至将军府,目光一转,落在一旁勒马静候的赖琰身上,难得语气中带一丝赞许:“马骑得倒快。” 赖琰急步上前,看见叶明丞怀中醉得不省人事的江望月,怒道: “这群老杂毛,竟灌她这么多酒!” “回府再说。”叶明丞无意多言,抱紧江望月踏进马车。 车内,她始终未醒,呼吸间酒气混着几分不安的喘息。叶明丞取过清茶,轻托起她的后颈,低声道:“望月,醒一醒。” 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却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此时,江望月意识不清。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数百年前,初入玄门,遭遇第一道雷劫之时。 天色骤然昏黑,雷云翻墨,电光隐现。她孤身立于山巅,怕极了。可再大的恐惧,也不能动摇她的道心。 她快速念诀,努力结印相抗。一道,两道,三道天雷接连劈落,最后一道悍然击碎她苦苦支撑的防护,直劈在她身上,鲜血淋漓。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之时,听见一道清稳的嗓音自云端落下: “别怕,我来了。” 那人踏云而来,衣袂飘飘,周身流转着淡淡金光。 是她的师父,压境留在玄门的洞明真人。 他眉目如绘,眸似寒星,温润如玉。天地间万般劫数,皆不抵他一眼慈悲。 “你做得很好,”他俯身将她抱起,温柔极了,“修为大有进益。” 她努力睁眼,看向师父清绝出尘的脸。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轻抚过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所过之处剧痛顿消,暖意融融。她禁不住眼眶一红,蹭着他微凉的掌心撒娇道: “师父,好疼啊。” “怎么这般娇气......”洞明的声音有些无奈,动作更柔了些。 江望月贪恋那一点令人安心的暖意,不由往他怀里又埋了埋,小声嘟囔: “师父,我好想你。” 洞明未应,只余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取过一盏清水,递至她唇边,低声哄着: “喝些水,可好?” 她浑身无力,懒懒倚靠在他怀中,洞明就这么抱着她,给她喂了一盏水。 “不好喝。”她有些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她想起洞明殿后的那一泓天上泉,甘甜凛冽。因那泉水极寒,洞明总是不让她多喝。可她生来性子倔,洞明越不让她喝她就偏要喝,每每深夜溜去泉边,总被他捉个正着。 后来她功有大成,以她的修为足以抵抗天上泉的寒性,洞明便随她去了。再后来,天上泉变成了她的。因为洞明他...... 在她渡劫飞升的前一年,应劫了。 不对。 若他已应劫,此刻抱着她的人,又是谁? 江望月一瞬清醒,猛地睁开眼,将抱着她的男人掀翻在地。 砰的一声,茶盏翻倒,水渍淋漓。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将叶明丞掀倒在地,而自己正压在他身上,二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 “怎么是你?” 叶明丞耳根通红,别开脸急道:“御丹房的道士们给你接风,青杏担心你,让赖琰来给我传信,我看你醉得厉害,就将你带了出来,才想喂你些水......” 江望月慌忙起身,脑中零星闪过赵钱二道频频对她劝酒的画面,心下了然。 是她大意了。醉仙醪原是她和洞明一起酿的酒,人间何来此物?名字相同而已,她竟就喝了这么许多。 她退后几步,歉然道:“是我失态了,我不知道那个醉仙醪后劲这么厉害。” 叶明丞默默整理衣袍,见她仍揉着额角倚坐车壁,脸色苍白、指尖发颤,心下不忍,取过软枕垫在她腰后,又重新斟茶递来。 “多谢。” 江望月接过茶盏,却发现这具几乎从不饮酒的身体软得不行,连端着茶盏的手都在抖。 叶明丞一言不发地接过茶盏,将她虚虚揽在怀中,轻声道: “我喂你。” 江望月抬眼看他,想到了洞明。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叶明丞似乎看起来,有点像洞明。 不,其实不像的。 江望月自嘲地笑了笑,洞明他,不会有这么像人的神情。 “不用了。” 她推开叶明丞的手,自顾自倚向车窗。秋风微凉,车帘轻晃,车厢中一片寂静。 叶明丞望着她朦胧侧脸,想起方才自己抱着她喂水,她撒娇喊他师父的亲昵模样,心中一动,鬼使神差间地问了句: “你和你师父,感情好像不错?” 不料江望月嗤笑出声,冷冷道: “不,我杀了他。” 叶明丞陡然怔住,车内空气一瞬间凝结。 此时,马车稳稳停驻,车外传来侍从恭敬的通传: “世子,姑娘,将军府到了。” 江望月率先站起身,她手脚皆软地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候在车外的赖琰。 赖琰见她站都站不稳,哪敢让她自己下车,抢先伸出手去,将人抱了下去。 叶明丞手慢一步,连江望月的衣角都没捞着,冷冷看了赖琰一眼,跟下车来。 他看了看将军府摇摇欲坠的牌匾,眉头一簇,对堪堪站稳的江望月道: “听闻昨夜你的院子出了意外,工匠若是修缮不及,不如你先住在国公府吧。” 第44章 她不喜欢他 赖琰一听叶明丞这么说,立刻将站在一旁的江望月揽得紧,急声道: “她可以睡我屋里!我自去别处将就便是。” 还不待江望月说些什么,叶明丞眸光一冷,唇角浮起一丝讥诮:“赖琰,你也算是将军府的旧仆,可知道什么是规矩?” 叶明丞冷冷看向赖琰揽着江望月的手,开口道: “江姑娘是这将军府的主人,依礼该居将军府正堂正院。你们一家子身为将军府仆从,趁着将军府空置,竟然占着主子的正堂正院,自己住。这便是以下犯上的重罪。 只是江姑娘念你一家老小安居不易,才未令你们挪移。如今你若真要相让,也该让至正堂正院,岂有让她屈居厢房之理?这般不知礼数,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赖琰被这一番话堵得面红耳赤,张口却无言以对。江望月听了只更觉得心烦,摆了摆手道: “行了,几间屋子而已,有什么可说的。将军府又不是只有那一棵老槐树。我换棵树就好了。” 想她向来不爱被拘束,何曾在乎凡尘俗世的这些虚礼假情。 在玄门的时候她就喜欢睡在一棵桃花树上,那棵树吸了日月精华,灵气十足,她日日眠于树上,甚至可以听到桃花树的心跳声。以至于她便是到了人间,也没有改掉睡在树上的习惯。 可叶明丞对她这点却十分不认同,刚想开口相劝,就见青杏脚步轻快地从廊下转出,对着叶明丞与江望月盈盈一拜,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世子,姑娘!世子您派来的那二十余名工匠并十六位花匠,手脚真是利落,不过一日光景,就已将姑娘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这么快?”江望月闻言猛地抬头,急问:“那棵老槐树的坑可处置了?” 青杏连忙点头,笑吟吟回道:“姑娘放心,不但那个坑虽然难弄,但工匠人多,手脚快。这会子不仅全弄好了,就连新栽的花草也都全种上了,那花开的可好看了,您见了定会喜欢。” 江望月眉头一蹙,提步便向后院走去。 不过一日之间,昨日还荒芜阴翳的院落竟已焕然一新。 青石板路被洗刷得光洁如镜,缝隙间纤尘不染;原先疯长的野草和满地的腥红污秽悉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整片新植的芝兰玉蕙,微风拂过,幽香暗动,沁人心脾。 廊下新悬了几盏竹丝灯,风过时灯影轻摇,映照着阶前新砌的莲纹花坛,其中几株秋海棠已结了花苞,嫣红点点,好看极了。 东南角原来那棵老槐树爆裂形成的深坑,已被填平。在上面立起一座小小的藤花架,其下设石桌竹椅,别有清趣。 如此糜艳的花木显然并非新种幼苗,而是由他处整片移植而来,花叶鲜润,根土饱满,一片生机勃勃之气中,竟然找不到半点阴煞的影子。 那阴煞就这么散了?江望月眉头紧蹙,转到屋内。 院内的房屋更是修缮一新,昨日还斑驳掉漆的梁柱如今朱红润泽。窗棂上破损的桑皮纸已被替换,新糊的上等明窗纸洁白挺括,透光极好。 房间内添了不少东西。就连内室的床帐也换过了,是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帐钩是两枚温润的白玉扣。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只错金银的菱花捧盒,一旁还有一只同色系的小手炉,里面连银碳都备下了,只待秋深。 临窗的书案上,还多了一尊小巧的青铜香兽。 兽口中飘起的袅袅青烟,是清心宁神的沉水香。江望月打开一旁的木柜,看到里面放了整整两排价值连城的沉水香。 她关上木柜,挑眉看向叶明丞,淡淡道: “你这是将你们国公府的府库给我搬来了吗?” 叶明丞耳根红了红,跟着笑了起来: “哪里,都是新买的。只是这沉水香,可以安神清心,就给你多拿了些来。你点着睡觉,能睡得好些。” “拿回去吧,我睡树上。” 江望月转身直接往外走去,青杏见叶明丞僵住的脸,立刻跟上江望月,笑道: “奴婢知道姑娘喜欢树,已经让花匠去采买了。只是这树不像花儿买得这么快,运来还需要些时日。更何况秋日多雨,姑娘若是一直睡树上,只怕容易着凉。所以,您不妨先睡几天屋子,等树到了,天晴了,您再睡回去也不迟。” 江望月见她说得这么周全,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丫头真是嘴皮子了得,连她都被说动了。 她差点忘了,她现在的这具身体远不如她在玄门时那般,天生灵根,百毒不侵。这具脆弱的人身,饿了要吃饭,冷了会生病。就连喝点酒,也会醉倒。 这是麻烦得很,像个凡人。 江望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掌,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叶明丞道了句谢。 见江望月喜欢,叶明丞灰暗的脸色顿时恢复了光彩,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江望月问青杏: “方棠送来的东西,你放哪里了?” “姑娘的嫁妆都放回府库了!”青杏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江望月道:“本来想晚点请姑娘去清点的。” 说罢,她又将一个钥匙拿了出来,递给江望月道: “府中的府库保存完好,工匠已经重新修缮了,这是新的府库钥匙。” 江望月接过来看了一眼,又将钥匙和小册子一并递给了青杏,道: “把里面的夜明珠拿出来,给叶世子。” “这是...为何?”叶明丞不解。 “自然是你帮我修这院子的费用。” 江望月笑了笑,难得想表现出几分诚恳之意。却见叶明丞脸上笑容渐消,凝着她疏离的眼,轻声道: “你总是和我算得这么清楚,是怕和我结下什么因果吗?” 像是怕听到她的回答,叶明丞退开一步,垂下眼。 是了,她总是和他这么疏离,生怕和他种下因果。生怕,和他扯上关系。 她不喜欢......他。 叶明丞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 见他退开,江望月顿了顿,看向窗外那片修缮精致的院舍花草。 因果之力,岂是人力说避就避的。她只是不想徒增无谓的麻烦罢了。 只是其中缘由,解释起来太麻烦,她也就懒得解释了。 “我已经拿到紫心草了。”江望月岔开话题,“明日就开始做药,七日便可完成。明日下值我会先去看看二小姐,你别让那两个太医再给乱用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