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我大师兄?小师妹掀翻宗门!》 第1章 她终于看清那张脸…是谢知予 身着银色鲛丝法衣的青年担忧地看着还未开放的秘境出口。 本该五天前就打开的秘境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明明已经露出一线缝隙,忽然一道惊雷闪过,又飞速闭合上。 天降异象,此事很快就被注意着此处的青玄宗几人察觉到。 无他,他们的小师妹一月前为替大师兄采集赤魂草,入了这秘境。 “没事的。” 他身边的白衣青年低声安慰着,气息微有些不稳,眉间透着几分病色,“小师妹的魂灯并无异常之处,想必无碍,或是秘境里面出了什么大机缘。” 不远处的修士听见这话,忍不住道:“若有机缘,恐怕更是危险,我听人这次入秘境的有焚火殿的弟子?” “焚火殿?!” 郁纵书脸色一变。 焚火殿的人向来无章法,抢人机缘的事做了不少,虽说是正道门派,行事却堪比邪修。 小师妹若是撞见他们,怕是要吃些苦头。 况且… “大师兄…” 他看向谢望安。 谢望安亦轻轻蹙眉。 正说话间,只见白光大盛,秘境的出口瞬间开启。 很快一群修士结伴而出。 身上瞧着没带什么伤。 郁纵书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他们见着一群身着黑金色法衣的人出来,为首的男子脸色很是难看。 郁纵书看见那张脸就心道不好,一个箭步冲过去:“我小师妹呢?” 那人斜睨过他,眉眼阴郁,身侧的手动了动。 郁纵书方才一时情急,此刻也戒备起来,暗中握住了防御法宝。 却不曾想那人目光缓缓落在慢他一步的谢望安脸上,唇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由着身边的师弟扶着走了。 沈念昭那个蠢货。 谢望安脸色微微一沉。 郁纵书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正欲说些什么,忽然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御剑而出。 “小师妹!” 他迎上去。 “三师兄。” 沈念昭恍惚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才从思绪中抽身而出,跳下身收了剑。 “有没有受伤?” 郁纵书上下打量着她,原本想问她是不是和焚火殿的人起了冲突,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只道:“秘境里面出什么事了,入口为什么会忽然关闭?” “我也不知。” 沈念昭轻轻摇头,“我同焚火殿的人打了一架,那几日都在一处洞穴里调息。” 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轻轻摩挲着剑柄。 谢望安目光动了动,看着她轻声问道:“怎么招惹上焚火殿的人了?可有吃亏?” “没。” 她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耳边一缕乱发轻轻摇曳,半点儿不像往日那样扑过来叽叽喳喳的模样。 谢望安心中一沉。 几日的不安在这一刻放大。 似是有什么即将失去控制。 不…不会的。 他心想着那本天命书的记载…小昭不会发现的。 “小昭,你…” 他还想再问问,沈念昭轻声打断:“大师兄,我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看着少女沉静的眉眼,那种不安感渐渐加重。 … 三人乘着灵舟回了宗门。 一路上,沈念昭都借口累了,躲在房间休息。 郁纵书也察觉出了不对。 “大师兄,小师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莫非焚火殿的人…” 谢望安轻轻摇头。 “你若是他们,会说吗?” 郁纵书想了一会儿,慢慢松了口气:“也是,焚火殿的人恨透了小师妹和…”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圈儿,明知布了结界,沈念昭听不见,却还是有些心虚,没说出那个名字。 当年小师妹为了那人拼命废了焚火殿亲传二弟子的修为,焚火殿损失一名颇有天赋的弟子,还丢了大脸,此事闹得两方宗门险些大战一扬,最后那人生受了十颗噬骨钉,宗门又赔出去许多宝物,这事才勉强算了了。 他若是焚火殿的人,恐怕巴不得看这对师兄妹反目成仇,怎会去说。 他叹了口气:“焚火殿的弟子不是一向不来这些普通秘境历练吗,怎么偏生这次来了?” 焚火殿修炼心法特殊,宗门自有历练之地,往日根本看不上这些只许金丹以下弟子入内的普通秘境。 “是啊…” 谢望安看着手中那杯灵茶出神,闻言,这才慢慢抬起眼,“好在小师妹没有受伤。” 郁纵书道:“小师妹如今稳重不少。” 谢望安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是稳重不少吗… 还是不在乎呢。 她以前为着那人,可是惹下不少事,当年筑基初期拼死废掉焚火殿那个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他听闻之后,都忍不住叹一句少年可畏,心中未尝没有羡慕,若是有人这样为着他便好了。 这几年,小师妹虽对他极好,可他总觉少了些什么。 如今听见郁纵书这话,才恍然大悟。 不顾一切的维护和冲动。 “大师兄…大师兄?” 郁纵书轻轻唤道,他骤然回神,耳边回荡着庄严肃穆的钟声。 是宗门内传来的。 有人在接受审判。 他脑中浮现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慢慢弯唇笑了。 方才那点纠结散去,犹如拨云见日一般。 小师妹长大了,性子稳重些又怎样呢。 如今他才是小师妹的大师兄,她一心爱着护着的人。 那人…不过是他登天路上的一颗石子罢了。 “大师兄,三师兄。” 隔壁房间的人总算出来,敲开了他们的房门。 谢望安看着门口的少女,抬手挥散了结界,微微笑道:“休息好了吗?” “嗯。” 沈念昭轻轻应一声,看着眼前青年温和的眉眼,忽然有些愧疚,自己怎么能因为一个梦怀疑大师兄呢。 她骗了他们。 秘境忽然关闭的那五日,她误入了一处林间,莫名其妙昏睡过去,做了一个梦。 幽深的寒潭中。 守护兽尖锐凶恶的叫声不断回响。 她害怕而又后悔地躲在护体法宝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岸上的叫声才渐渐远去。 “没事了。” 温柔又有些熟悉的嗓音。 她抬眼看去,梦中那人的脸上好似蒙了一层雾气,看不真切。 他护着她上了岸。 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下。 “大师兄!” 她听见自己惊慌无措地尖叫,不受控制地扑过去抱住那人坠落的身体。 满手的血。 她终于看清那张脸。 苍白昳丽,尽管闭着眼,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是谢知予。 第2章 一个半妖,简直是他们青玄宗最大的污点 她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素瓷茶杯。 灵茶的清香驱散了心中几分烦闷的情绪。 师门中,只有大师兄最爱这种灵茶。 带着些许苦涩。 她小时候被四师兄忽悠,以为是甜的,趁着大师兄不注意,练功的间隙偷偷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被苦得哇哇大叫。 惹得二师兄和四师兄笑作一团。 还是三师兄心善,给了她一把炼丹之余做的糖丸。 那时候大师兄在做什么? 也在笑吗? 沈念昭忽然发现,自己唯独有些记不起大师兄的样子了。 为什么? 她愣住,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只记得一双瓷白漂亮的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修长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花。 衣袖下滑,露出有些消瘦的伶仃腕骨,一粒朱红的小痣落在上面,似一点血。 “小昭?” 谢望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匆匆喝了一口灵茶,抬头看向他。 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他手腕间,衣袖轻晃,她看不真切。 “怎么了?” 谢望安温声道,“怎么喝着茶也晃了神,是不是在秘境中遇到了什么事,你出来后好像一直不大对劲。” 沈念回过神,掩饰般地又喝了小口灵茶:“没事,我只是在想涤魂钟的钟声怎么会响?” 只有宗门有人犯下大错之时,宗主与长老才会敲响涤魂钟。 谢望安替她斟灵茶的手微微一顿。 郁纵书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谢望安目光慢慢垂下,忽然仓皇别过头去,低咳了几声,脸色蓦然雪白。 “大师兄!” 沈念昭一惊,郁纵书手也跟着搭上谢望安腕间。 “怎么回事?” 沈念昭有些着急,手轻轻替谢望安顺着背。 “灵脉紊乱…怎会?体内伤势又加重了。” “哪来的伤?” 沈念昭记得自己下秘境前,大师兄还好好的,宗门之内,怎会让他受了伤。 郁纵书从储物戒取出一瓶丹药,就着灵茶让谢望安服下。 他目光不经意看向沈念昭,她神色那样着急担忧。 若是知道是谁伤了大师兄,怕是也要恨上那人。 郁纵书心里那点顾虑也散了,恨声道:“还不是谢知予,方才你听见那钟声,就是因他而起!” “纵书!” 谢望安轻斥一声,他气息略微平稳了些,脸上还是半点儿血色都没有。 “大师兄,你还护着他,他都做出这样的事了!” 郁纵书愤愤不平,“那日你也是不肯还手,若是师尊来晚了些,你灵脉都要被他震碎了!” “好了,纵书。” 谢望安轻轻皱眉,似有些无奈,“他毕竟是…”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他可有担起半分兄长的责任?!” 郁纵书却替他说了出来,“大师兄,你不能总一味顾念着这点情分,再说,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一个半妖。 简直是他们青玄宗最大的污点。 只是这事到底有关他们师尊,郁纵书也不敢直言。 不过在座之人皆知晓其中内情。 沈念昭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有些后怕地握着谢望安的手:“大师兄,还疼吗?” “已经没事了。” 谢望安轻声道,苍白脸上含着温柔的笑意。 怎么会没事。 自己下秘境前,他寒症才发作过,最后剩的几颗赤魂丹也被谢知予毁了,他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 沈念昭想到此处,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恨声道:“我必叫他还回来!” “小昭。” 谢望安低低道,“他无论如何也是父亲的孩子,你需得称一声师兄,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你也不要去为难他…咳咳…” 他抬手掩着唇,又轻咳了一阵,身形微有些不稳。 “大师兄…” 沈念昭看着他,愈发心疼难忍,从储物戒中翻出软枕放在他身后。 “你靠一会儿,我们马上到宗门了。” “小昭…” 谢望安抓住她的手,低低喘着,“不许去为难他。” 沈念昭没想到他会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咬了咬唇,没应声。 “小昭…” 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明显有些着急,气息不稳。 “大师兄…” 沈念昭不服气,想要争论几句,可看见他脸色,还是不忍他着急,只能不高兴地答应道,“好,我不去为难他就是。” … 涤魂钟,千层阶梯前。 鹅毛般白雪纷纷扬扬,罡风刮在人身上。 即使有护体灵力,许多修为不高的弟子仍是感觉到了寒意。 高台之上的长老见状,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冷冽。 风雪独落在庭中一人的身上。 异常清瘦的身影跪在雪地之中,犹如一柱被漫天风雪压得摇摇欲坠的青竹,单薄青衫湿透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脊骨的嶙峋轮廓,突兀地撑起那层湿冷的薄布,仿佛随时要刺破这最后的遮蔽。 他垂着头,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看不清脸上神色,只露出一段修长颈子,苍白脆弱,仿佛一折就断。 长明仙尊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谢知予,你擅用禁药,残害同门,你可知罪?” 执法长老威严的声音穿过屏障,回荡在长空之中。 化神期的威严随之而下。 如刀不断割在已经破碎的灵脉上,尖锐的疼痛蓦然自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他抬起眼,恍惚间看见高台之上,端坐中央的仙尊悲悯的神色。 青白的指尖蓦然收紧,泛着紫雾的唇轻轻动了动,艰涩地咽下这口血。 “咳咳…” 他呛咳了几声,才有力气发出一点微弱声音。 “擅用禁药…我认。” 他实在太疼了。 寒症发作的时候,骨缝里都泛着酸楚的痛意,整个人如置寒窟,不断被尖锐的冰棱划开身上的血肉,残缺的心脉受不住这样的痛楚,往往也跟着发作起来,胸口似压了块巨石,怎么也喘不过气。 赤魂丹早已用完。 用来炼制丹药的赤魂草难得,宗门库房仅存的,全被用来做成丹药供给了谢望安。 他难受得最厉害的时候,那瓶噬骨丹就那样出现了在他面前。 他知道是算计…是阴谋。 就连那些弟子的议论也是刻意让他听见的。 可就在他听见那句:“师姐正四处搜罗赤魂草呢,就为着大师兄身上的寒症。” 心中还是生出几分说不清的茫然和委屈。 就这样恨他吗… 在那个夜里,寒症再次发作之时,他终于在无尽的疼痛中崩溃,意识恍惚间,服下了那瓶能叫人上瘾的噬骨丹。 第3章 她终于将目光施舍给他…厌恶的、充满恨意的眼神 郁纵书冷笑道,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恨意。 沈念昭亦忍不住皱眉。 噬骨丹她知道,服之会叫人产生虚妄的快感,极易成瘾,瘾症发作之时,若不服用,则会令人丧失神志,连最亲近之人都认不出来。 一向被正派宗门列做禁药。 他竟敢服用这种药物。 沈念昭心中厌恶渐深,自是更不会信他没有对谢望安动手一事。 就算他当真认为自己没有动手,可若那时他恰好瘾症发作了呢? 沈念昭如今想到那个画面都心有余悸,扶着谢望安的手微微紧了紧。 他安抚地对着她笑了笑。 三人走到长明仙尊下首。 “师尊。” “师尊。” “父亲。” 长明仙尊看着他们,目光在沈念昭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谢望安。 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病容。 他刚刚的心软瞬间消失殆尽。 只剩下对谢望安的心疼。 他已经愧对望安母子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将他接到身边,却还是护不好他。 那小畜生,占了望安的位置多年,如今拨乱反正,他心存怨气也就罢了,竟敢这样害自己的弟弟…便是今日死在这儿也不为过! 一道比执法长老更为强势的威压落下。 熟悉的痛感瞬间爆发开来。 “咳…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乌紫的唇间溢出,刺目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皑皑白雪。 苍白指尖在雪地抓出长长痕迹,浑身的骨头在这股威压之下好似被碾碎成了粉末,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猛地向前一倾,重重砸在雪地之中。 “残害手足,你认还是不认?” 冷漠至极的声音穿过阵阵嗡鸣撞入耳中。 他死死咬着唇,鲜血仍不断顺着薄唇涌出,自下颌慢慢滴落在面前的雪地上。 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艰难地仰起头—— 眼前血色弥漫。 他看向长明仙尊,没有了悲悯之色,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这样才对… 他意识渐渐模糊,那股强撑的劲散去,无边际的痛楚之中,他只觉万般疲惫。 不如认下… 反正都是一样的。 认下了还能少吃些苦。 已经很疼了… 可他没做过。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大师兄没做过的事,您为什么要逼着他认?” 好像也是有一次,宗门大比,最后一扬只剩下他与无极峰魏长老的大弟子华伋。 大比前一日,华伋忽然昏迷不醒。 他中了一种名为临水花的毒。 会让修士陷入梦魇之中,七日不醒则再无可救药,可若让高阶修士强行唤醒,轻则损了根基难以继续修炼,重则会变得痴傻。 临水花难得。 只有临水城外的秘境中才能见到。 宗门之中,谢知予去过,去之前问过药峰长老,临水花该如何保存。 偏偏他第二日就要与华伋比试。 而他这次大比状态不佳,几扬险胜,宗门已有人在传宗主为此事极为恼火,私下狠狠罚过他。 而他和长明仙尊也都知道,那不是传闻。 就在事发之前,他还跪在长明仙尊的院前。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他。 他也拿不出临水花来。 临水花他早已给了一向喜爱奇花异草的顾山真人,他世间最好的炼器大师,小师妹已经到了该打造本命剑的时候。 魏长老气得大骂他罔顾人伦,竟为一时得失残害宗门弟子。 他试图解释过。 魏长老冷笑道:“都知顾山真人性情古怪,踪迹难,你以他为借口,是料定了宗主会包庇你吗?” “魏长老。” 长明仙尊眼底涌动着怒气,看着他的目光透着深深的失望,“此事,本尊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没有人信他。 像是为了向魏长老证明自己绝不会包庇,戒鞭不断地落在他身上。 带着深厚的灵力,一下下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震碎。 他痛得几乎麻木。 小师妹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她闯入了正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护在身后:“大师兄犯了什么错,师尊要这样罚他?” 魏长老怒道:“他残害同门,理应受罚,还不让开!” 小师妹挡在他身前没动。 他也想让她离开,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长明仙尊也道:“小昭,让开,此事与你无关。” 小师妹道:“怎么与我无关,前几日师兄病着,我一直陪着他,若毒是他下的,那我就是帮手。” “胡闹!” 长明仙尊被她气得不轻,喝斥一声,但到底舍不得对自己的弟子下手,只厉声道,“滚下去,再敢胡说八道,你就同他一起受罚!” “受罚就受罚。” 她仍是半点儿不挪步,“师尊既然信得过我,那怎么就不能相信大师兄?大师兄没做过的事,您为何要逼着他认下…” 他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扯住她的衣摆。 刚刚还气势汹汹与宗主长老对峙的小姑娘,回头看见他一瞬间眼圈儿就红了:“大师兄…” 他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胸口血气翻涌,眼前渐渐模糊,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似是隔了一层雾。 他失去意识前,恍惚察觉到落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小师妹的声音隔着雾气传入耳中 “…好,十日之内,我若找不出证据,我和大师兄一起受罚。” 过去的事情在此刻格外清晰。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楚,恍惚间,他忽然看见了长明仙尊身侧,飞扬的绯红裙摆。 “我…” 他喉间挤出一点微弱声音,鲜血不断从唇间涌出,一双眼死死盯着那片裙角,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想要看清那张脸—— 会对着他笑,对着他撒娇,会护着他的,在他难受的时候陪着他,心疼他的…小师妹。 “我…” 指尖几乎嵌进雪地之中,血迹不断扩大。 他终于看清了高台之上,沈念昭的面容。 她那样担心地看着谢望安,从储物戒里取出大氅小心而又细致地搭在他肩上。 半分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他。 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像是要被生生剜出来一样。 他呕出一口血,眼前愈发看不清。 过分苍白的面容显得眉眼愈发昳丽,眼尾鲜红的泪痣似无意间溅落的血,薄雾在眼底散开,他仰着脸,死死看着长明仙尊身后。 “混账!” 长明仙尊下意识护住身后的谢望安,挥袖打出一道灵力。 “呃…”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身子无力地倒在雪地之中,轻轻抽搐。 “你认还是不认!” 强势的威压几乎将他深深按在雪地中。 他拼尽全部力气,才勉强抬起颈子,仰头看向高台之上—— 她终于将目光施舍给他。 厌恶的、充满恨意的眼神。 他怔怔看着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消散,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把心撕成碎片。 唇微微张开,血顿时涌出。 落在雪地之中,像是凋零的红梅。 颈子无力垂下,他看着眼前弥漫开的血色,薄唇轻轻开合。 “我认…” 第4章 一个人前后的行为能相差这么大吗 长明仙尊下了最后的决定,执法堂的人立刻上前拖起已经昏厥过去的人。 他发间一对尖尖的白色绒耳若隐若现,身后已有九尾显出。 重伤之下,灵力耗尽,已经掩饰不住半妖的特征了。 四周传出低低议论之声。 “怎么还是个妖啊…” “听说是半妖,九尾狐的血脉。” “妖族能有什么好东西,怎会让他入了我们青玄宗的门?” “可别说了!” 他同伴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四周看了一眼。 正对上沈念昭冷冽的目光。 他吓得赶紧低下头,过一会儿,感觉到那目光消失之后,才敢抬起眼,小声道:“小师姐刚才那眼神也太吓人了…” 同伴狠狠拍了下他的手:“别说了!” 能不可怕吗。 他们说得可是人家师尊,如今的宗主,长明仙尊最大的污点。 高台之上,长明仙尊的脸色也格外难堪 那对狐耳和九尾,好似在众人面前扯下了他的遮羞布,纵使他如今已经成了青玄宗宗主又如何,从前,还不是被迫与妖族结亲,还生了这么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此刻,他已经没了分毫对谢知予的怜惜,他只恨为什么未叫这个孽畜死在镇魔窟下,明明一切都已经回到正轨! 右手动了动,灵力聚集在掌心。 几乎是强忍着,才没有挥出去这一掌。 当众弑子…他不能再给人留下把柄了。 况且,望安还需要他。 长明仙尊压下心头的杀意,看着执法堂的人将谢知予带走。 瘫软的身子在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血痕。 沈念昭看着,忽然起身。 “小师妹?” 冰冷的手握住她手腕,微微用力。 她回头看见谢望安有些诧异的目光,蓦然回神。 她在做什么…她方才竟想为了险些害了师兄的人求情。 她莫不是疯了?! “没…没事。” 沈念昭慌乱掩饰过去,再度坐下,看着雪地里大片刺目的红,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又想起谢知予最后那一刻看向她的目光。 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里,似是含着濛濛水雾,在看向她的一瞬间,像是生出了无尽的委屈,最后又慢慢归于死寂。 沈念昭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却什么也抓不住。 只觉这道目光分外熟悉。 可她想不起来。 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看向她时露出那样的目光。 委屈… 他们甚至说不上熟悉,他来宗门的这几年,沈念昭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外历练,偶有的几次见面也不算愉快—— 她为着大师兄,出手教训过几次,之后厌恶之下更添几分不屑。 金丹期的修为竟打不过她这个筑基期。 也是大师兄心善,不愿与他动手,才叫他欺负了去。 他怎会用那样委屈的目光看着她。 就好像…她应该会做些什么一样… 可她凭什么? 况且他有什么委屈的,她已经听二师兄说过这回这事的来龙去脉。 大师兄好心送丹药给他,他却看上了大师兄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她送的,大师兄自然不愿,他竟趁着大师兄将要离开时,出手强抢,手段极为狠戾,若不是大师兄身上有师尊给的护体法宝,那一下几乎能震碎他的灵脉。 可… 沈念昭脑中忽然浮现出他的脸。 漂亮昳丽得不可方物,笑起来如春水轻漾。 她其实并未见过他笑,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他似乎对着她弯了弯唇,只是那笑意尚未展开,就被她接下来冷淡的话语打断。 沈念昭蓦然想起,他那时候好像也很伤心…漆黑的眸子怔怔看着她,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活气儿,像是一尊漂亮的琉璃,只要她再轻轻一碰,顷刻间就要碎作一地。 他真的是那样霸道又狠厉的人吗? 沈念昭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还有… “小昭…咳咳…” 耳畔的咳嗽声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看向身边的人,微微一惊:“大师兄,你脸色怎么这般差?” 谢望安勉强弯了弯唇角,却咳得说不出话来。 握着沈念昭的手轻轻动了动,无力垂下。 沈念昭反手握住,才发觉他手冷得吓人。 她暗骂自己粗心,想那些有的没的,却半点儿没发现师兄不舒服。 涤魂钟所在之处,大雪不散,纵然有灵力护体,可他寒症才发作过不久。 他还受了伤… 长明仙尊亦想起这点,护住谢望安摇摇欲坠的身子,抬手一道灵力输入他体内。 灵力紊乱,显然伤还未好。 长明仙尊对谢知予更添几分厌恶。 心狠手辣。 像极了他母亲,实在令人生厌。 体内紊乱的灵力被慢慢抚平,谢望安止了咳嗽,脸色也好了几分。 长明仙尊示意沈念昭扶住他,吩咐道:“纵书,小昭,先陪你们大师兄回去。” “是。” 沈念昭应了声,扶着谢望安起身离开。 … 沈念昭先将谢望安送回归月居。 他喝过药,精神就有些不济。 沈念昭不放心留他一人,与郁纵书商量道:“三师兄,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大师兄。” 她未回来时,皆是郁纵书陪着谢望安,他自己的修炼都耽误不少,此刻听沈念昭这样一说,自然答应下来。 沈念昭将自己在秘境中拿到的赤魂草取出来交给他。 郁纵书接过后,用神识扫了一眼:“这些赤魂草能炼不少丹,你也许久未曾回宗门,这回总算能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沈念昭还是忍不住担心:“大师兄这些日子寒症发作得频繁吗?” “前些日子只发作过一次,也就受伤后,身子撑不住,发作这才频繁了些。” 他看了眼沈念昭的脸色,又开始抱怨道,“大师兄还是太心软了些,依我看,就该让师尊将谢知予赶出宗门。” 沈念昭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毕竟是师尊的…” 她没再说下去,转而问道:“他从前不是都在外面吗,师尊怎会突然将他接回宗门?” 谢知予是突然出现在宗门的。 好像就是有一日她自外历练回来,就听闻主峰多了一个人。 她听人隐约议论过,说是师尊…年轻时的风流债。 她有些惊讶,只是长者的事到底不好多讲。 她心里大约有了个底就没再管,更担心的是大师兄知道了此事会不会有些难过。 到如今,她都不知为何宗门里忽然就多了这样一个人。 她忽然问起此事。 郁纵书心慌了一瞬,很快想起从前师尊吩咐的说辞。 “我也不知…他在外时似乎受了不小的伤,或许师尊心中有些所不忍,就将人带了回了。” 他叹了口气:“只是害苦了大师兄。他心中有怨,不敢冲着师尊去,便去为难大师兄…大师兄心善,怜他身世可怜,总是忍着。” 沈念昭也知道,原本大师兄还想瞒着她,可难保宗门有人议论,她听说过之后,也去找过几次谢知予的麻烦。 说来可笑,她气势汹汹过去时,那人反倒没了对着大师兄的跋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让沈念昭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不对啊… 一个人前后的行为能相差这么大吗? 况且他与大师兄皆是金丹期,他重伤大师兄是趁大师兄不备之时,可自己一个筑基期,他只要愿意 还是说他刻意在自己面前装作这副模样? 可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素不相识… 沈念昭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她看向身边的郁纵书。 “怎么了?” “没事。” 她犹豫了片刻,没有开口。 郁纵书递给她几瓶丹药:“我前几日特意给你准备的,你总在外面历练,身上多带些丹药为好。” 沈念昭一眼扫过去,补灵丹、益气丹、回春丹… 常见的丹药都给她备着。 沈念昭心中一暖:“多谢三师兄。” 郁纵书笑了笑:“什么时候起和师兄也这么客气了。” 是啊,这是她一起长大的师兄。 沈念昭定了定心,想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出去,就又听见他问。 “你从秘境出来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是焚火殿的人欺负了你吗?” 焚火殿… 沈念昭在秘境中确实与他们打斗了一扬,不过他们没占着便宜。 沈念昭被秘境里那扬梦困扰,早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此刻听郁纵书这样一提,忽然想起焚火殿的人被她打伤后,似乎是要说什么的,却被他们的师兄拦住,那人看着她,目光很奇怪,似笑非笑,最后留下一句“你也是个可怜虫”,就带着师弟们走了。 沈念昭追上去想问个清楚,哪知他们留了后手,一阵雾气笼罩在眼前,绞杀的阵法顷刻间运转起来,她后退一步,堪堪躲过,再想追上去之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想起来,又生出几分不对来。 他们走时,看着她那个眼神。 就好像…有什么事他们知晓,而她反而被蒙在鼓里一般。 沈念昭将此事与郁纵书说了,假意把玩着手中的瓷瓶,抱怨道:“原本想追上去再与他们打一扬的,没曾想人就这么跑了,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总觉得心里有些烦。” 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一同三师兄,可余光还是没忍住悄悄瞥了过去。 他微微变了变了,平日最细心的人甚至半点儿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唇动了动,扯出一抹笑,却好似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样,在听见她后一句话时,显然松了口气。 沈念昭收回目光,听见他安抚自己道:“焚火殿的人一向奇怪,打不过就胡言乱语,你不必理会,日后见着了,再打他们一回就是,出了事,也有师尊和我们替你兜着。” 第5章 她的记忆有问题 沈念昭回到自己院中照例练了会儿剑,而后在院中盘腿坐下。 去秘境这一趟,她境界隐隐有松动的趋势,就想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突破瓶颈,涨一点修为。 她运转心法,灵气化作光点,在空中跳跃,涌入体内。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被雾气笼罩,渐渐消失不见,她仿佛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空间。 她在虚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束光落入。 她顺着光走入。 只见一道清瘦身影扶着门框立在草木凋零的小院之中,脸色苍白如雪,在看向她的一瞬,眼底似有星芒闪烁,有些惊喜却又透着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容。 “小昭。” 光影陡然散开。 沈念昭从入定的状态中脱身而出。 定定看着虚空之中,半晌回不过来神。 她想起来了。 那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谢知予的扬景。 好像就是有一日她自外历练回来,听见宗门里的议论,说才回宗门的那位师兄,竟动手伤了大师兄。 她那时来不及询问谁是才回宗门的师兄,只听见大师兄受了伤,就匆匆赶了过去。 大师兄伤得很重。 她一腔怒气,提着剑就寻到了谢知予的院子中,也不知怎么破开的院子的禁制。 屋内的人听见动静出来。 和她在入定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他的笑意在她拔剑挥向他时一点点消散,徒留满眼的不可置信和绝望。 他就站在那里,任由她凌厉剑势落在他身上。 他身后的木门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碎做一地,他倒在一片狼藉之中,呕出大口鲜血,却始终没有还手,只是怔怔看着她。 有些无措,又有一点伤心的眼神。 那日若不是大师兄赶来,沈念昭想,或许谢知予会死在她的剑下。 不知为何,这段记忆在她脑中像是被什么掩盖了一样。 分明从秘境出来时,她就在想谢知予的事。 可她却半点没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谢知予的模样,不是全然忘了,就好像有一层雾罩在了外面,让人无意识地忽略掉。 若不是这次入定看见了那个画面,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去回想这件事。 如今再想起当时,想起谢知予看见她时的目光,他脱口而出的“小昭”二字。 沈念昭心中几乎确定下来。 她的记忆有问题。 要么她忘了一些事。 要么她的记忆现在在被篡改,在秘境之中,还有入定时出现的画面,都是有什么力量在试图引导她的记忆。 想通了这一点,沈念昭也无心再修炼,起身走向屋外,到了院中却又停下脚步。 若是前一种可能还好,可若是后一种呢? 她能去问谁? 大师兄,还是三师兄? 又或者师尊和宗门内的其他长老? 可一个人的记忆出了错,身边之人难道真的能毫无察觉吗? 任谁这样一想,恐怕都会如同惊弓之鸟,看身边所有人都忍不住带了点怀疑。 她如今便是这样。 在院中站了许久之后,她想到一人。 谢知予。 毕竟两次出现的画面都与他有关。 … 思过崖在涤魂钟西面山峰之下。 灵气稀薄,积雪终年不化,寒意渗入骨缝之中,戒律堂做事的弟子多是筑基期以下,难以抵御,几乎无人愿来此处值守。 往日里面没关着人,戒律堂派来的弟子最多留下两道神识,就换了地儿做自己的事去了,长老们就算知道,也不会多加责备。 反正里面没人,也出不了事。 可这回关了人进去,长老特意交代了不许擅自离开,轮到过来值守的弟子老大不情愿,身上加了御寒的披风,还是觉得冷,忍不住抱怨。 “这都多久没人被关进来了,怎么就我俩这么倒霉,刚好轮上了?” 他进了戒律堂几年,从未见这思过崖关过谁,偏偏轮到自己值守的时候,就有那不长眼的犯了错被关进来。 他也怪不了宗主长老。 宗主长老都是宽厚之人,怪只怪这人实在是恶贯满盈,以为宗主不会罚他,仗着他那个见不得人的身份,竟屡次三番对大师兄下手。 他越想越生气,狠狠一踢脚下的雪,指使身边的小师弟:“去,把守月灯拿过来!” “啊…” 小师弟一惊,有些犹豫道,“师兄,拿走了守月灯,人要是在里面出了事怎么办?” 若无守月灯照着,里面的人很容易被思过崖下的怨气影响,坠入梦魇之中,迟迟醒不过来。 “不过给他吃点苦头罢了。” 他一脚踹过去,雪花四处飞散,“谁叫他伤了大师兄的,出了事,我担着便是!” 小师弟林深沉默了会儿,大抵是怕得罪了他,起身向思过崖走去。 他看着小师弟逐渐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的背影,轻哼一声。 出事了又能怎样? 难不成宗主还会管他,他都敢对大师兄下手了,他们让他吃点苦头,不也是为大师兄报仇吗? 大师兄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温柔善良,从不与人为难,连他们这些小弟子都得过照拂。 不像里面那人,从前在宗门之时,可叫他们吃了不少苦。 只是这小子是这两年才拜入青玄宗,不知内情,他也没办法将这些事说出口,当年宗主长老给他们下了禁制,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谢知予,从那以后青玄宗的大师兄就只有谢望安一人,自始自终,都只有他一人。 … 思过崖用不了灵力,林清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中,凛冽罡风不断刮在身上,御寒的披风虽是宗门发的法宝,可在这儿似乎也抵不了什么用。疼得像是割开了他的血肉。 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还未修仙时,有一年大雪,也是这样刮得像刀割一样的风,村里许多人都死在了这样的风雪下。 他以为自己也要挨不过去之时。 几位仙者途经此处,他那时候意识模糊,只下意识地求着他们救救自己。 一双手不顾他身上的脏污扶起了他,轻柔的叹息:“小昭,你带人去看看,村里还有多少人。” 他身边的小姑娘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林深努力睁开眼,只看见一块青色的玉佩。 醒来后,仙人已经离去。 留下了药和足够他们度过寒冬的食物,还有保暖的衣裳。 身上的冻伤的也被妥帖处置过。 那个冬日过去以后,村里多了座无名的神仙庙,香火不断。 后来他机缘巧合走上修仙之路,又得以拜入青玄宗,也试图打听过恩人的消息。 可他连他们的脸都不记得。 唯一看见的只有那个叫“小昭”的仙人身上的青色玉佩。 再后来,他在宗主长明仙尊的小弟子身上见到了那块玉佩。 她跟在一个白衣青年的身边,依赖地唤着“大师兄”。 那人唤她“小昭”。 林深几乎是瞬间就认定了,他们就是当年救了自己的恩人。 只可惜那次他并未与他们说上话。 后来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他听闻大师兄身子不好,需要赤魂草炼制的丹药时,主动接过任务,却是无功而返。 进了戒律堂之后,事情渐渐多了起来,还要修炼,报恩的事就被他慢慢忘了。 方才听师兄那样一说,他忽然醒神,里面关着的那人伤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便是拼着被责罚也不该让他好过! 越往里走,积雪越深。 等他走到崖洞外时,积雪已经没过膝盖。 “呃…嗬…” 他听见里面低弱的呻吟,循声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守月灯的光映在崖洞间的石壁上,蜷缩着身子,九条狐尾软软耷在身上。 他有些怕。 他没见过妖族。 只是听人说过,妖族天性残忍,嗜血好杀,甚至有同类相食之时,若是不幸遇见,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而眼前的…九条尾巴,继承的恐怕也是大妖的血脉,恐怕比自己听见的那些妖族还要可怕残忍。 此时拿走了守月灯,也不知他日后出来会怎么报复自己… 林深心底打颤,可一想到这人害了大师兄,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守月灯就在壁上挂着。 他踮着脚取下。 不知道脚下踩着什么,陡然发出“咔嚓”响声,他后退两步,下意识回头望去。 却正对上一双幽深黑眸。 他悚然一惊,手中拿着的灯顿时落在地上,他慌乱捡起,抱着守月灯后退两步,背抵在阴冷的石壁上。 那人看着他,慢慢伸出了手。 林深瞳孔狠狠一缩,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扔出一道符箓,猛然向外跑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失了守月灯的崖洞归于无尽黑暗之中。 冻得青白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掌心一枚小小的香囊。 无神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绀紫的薄唇轻轻开合。 “你的香囊…掉了…” 梦呓般的声音。 他眼皮慢慢阖上,指尖无力地松开,香囊落在地上,手腕无力垂下,袖摆散开,露出一截伶仃消瘦的腕骨,暗红的小痣映在上面,似血似泪。 第6章 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吗 “跑什么?” 一道冷冽声音撞入耳中。 他抬眼。 身着红衣的少女站在他前方,一双凤眼正打量着他:“戒律堂的弟子…你跑什么?” “有人在追你?” 她看向他身后。 不见半点儿动静。 “小…小师姐。” 林深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慌乱地靠近她。 “怎么回事?” 沈念昭狐疑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灯上,眉眼一凛,“你拿着守月灯做什么?” 林深提着一颗心,如今见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全身力气卸下来,才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才后知后觉。 思过崖用不了灵力,那人显然有伤在身,自己不应该跑的,就该狠狠踢他几脚,才算是帮大师兄出了口恶气。 他正胡思乱想着,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沈念昭的话,又听见她后面那句。 这才记起自己还拿着守月灯。 他有些慌。 戒律有规矩。 若有人在思过崖,需得燃一盏守月灯,长明不灭。 他私自拿走,已是犯了门规。 他身为戒律堂弟子,明知故犯,更是罪加一等。 虽然去之前想着就算被罚,也只当是还了大师兄的恩。 可此刻仍是有些害怕,他好不容易才进了戒律堂… 慌乱间,他忽然想到—— 小师姐深夜来此,恐怕也是要替大师兄报仇吧? 宗门上下谁不知,小师姐自小就入了宗门,是大师兄照料长大的,比起宗主长明仙尊,小师姐甚至更听大师兄的话。 他微微松了口气,实话实说道:“那人伤了大师兄,我想着给他个教训,就…把守月灯拿走了。” “糊涂!” 沈念昭听得皱眉,忍不住斥道,“他犯了错,自有宗主长老处置,与你何干?” “小师姐…” 林深试图辩解道,“我就是气不过他伤了大师兄,大师兄那样好的人…小师姐你还记得吗,当年在清河村,就是你和大师兄,还有几位师兄师姐,救了我们整村人的命…” 沈念昭原本冷着一张脸,在他提到谢望安时,稍稍缓和了几分,又听他这般说,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他说这事。 还是她小时候,闹着和大师兄一起下山做任务。 雪格外大,连路都看不清了。 宗门有规定,途经凡间时,不许擅用灵力。 她小时候被养得有些娇气,走了几步路,湿了鞋袜,就不肯再动。 大师兄好脾气地一路抱着她。 雪越来越大,同行的弟子都有些坚持不住,纷纷用了灵力护体 她记得那时候大师兄脸色也不怎么好。 她从他怀中跳下来,牵住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他安抚地笑笑,一道灵力笼罩在四周,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按理说,修仙之人,虽不能用灵力,可体质胜过凡人千百倍,不该会被风雪影响到这般地步。 大师兄察觉出了不对,在一处山崖间,找到了作乱的雪怪。 雪怪化形后就有金丹中期的修为。 大师兄那时候才刚刚结丹,纵然与几位同行的弟子一起勉力捉住了雪怪,但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 大师兄伤得重些,丹药服下去也只是稍缓了些伤势。 原本打算快些回宗门,行至半路,他们偶然发现一座几乎被雪压塌的村子。 那时还起了些分歧。 同行的几位弟子只想早些回宗门,直言雪这样大,村子的房子都倒得差不多了,不可能再有人活下来。 他话音落下,雪地里就有一双手抓住了大师兄的衣摆,挣扎着呼救。 这下也没了借口,只是几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不肯动。 沈念昭带着几个心善的弟子去村里一处处搜寻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 找到的都先喂了药,送回了大师兄这儿。 她途中听见那几人还在与大师兄争论,说什么生死有命,修士就不应该管凡人的事。 这话说得实在刺耳。 沈念昭那时年纪尚小,都忍不住皱眉。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师兄生气,眉眼冷淡下来,如高山之上皑皑苍雪,肃穆得令人不敢接近。 “修士聚天下之灵气,方能修炼,当以天下之人为己任。这些年,宗门常常让你们下山历练,就是要你们有一颗怜悯之心,你们怎能说出这般狂悖之语?” 他平日性情一向温和,此番姿态已是动了真怒,到底是宗门首席大弟子,积威甚重,那几人不敢再反驳,唯有李海鸣有些不忿地看着大师兄,像是还要说什么。 只是后面的话沈念昭也不知晓了,她有些怕这样的大师兄,安安静静随着随着另外的弟子走了,等他们仔仔细细找了半日,将人都安置妥当回来,那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为首的那个弟子,沈念昭记得,李海鸣,药峰李长老的儿子。 他们回去的路上不知遇到了什么,受了伤。 李长老闹到师尊面前,责怪大师兄未能担起师兄的责任,为争一时意气竟让弟子自行回宗,还受了伤。 师尊面上无光,罚了大师兄三戒鞭,关了七日禁闭。 她知晓之后,险些去找李海鸣麻烦。 后来被三师兄劝住,说她惹了事,李长老不肯作罢,到时候再闹到师尊面前,大师兄说不定还要受罚,她这才作罢。 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竟将这些事忘了。 有几次与李海鸣一同下山做任务,竟还有说有笑。 沈念昭蓦然想起,惊出一身冷汗。 那大师兄呢… 这两年…李海鸣对大师兄似乎也格外恭敬。 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吗… “小师姐?” 林深看她神色几番变化,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大师兄性子温和柔善,小师姐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难不成自己的揣测是错的,小师姐并不是来找谢知予报仇的? 林深惶惶唤了声。 沈念昭脑子有些乱,忽然听见他的声音,目光复杂:“你怎知是我们救的你?” 天寒地冻,他们这群修士都难以抵御,更何况凡人。 他们到那个村子的时候,一片死寂。 那种状况下,几乎没有意识清醒的人。 林深听她问起此事,心头一振:“我记得小师姐身上那块玉佩…我昏过去前看见了!” 他说着,脑中又闪过一个片段,赶忙道:“还有大师兄…我记得大师兄有手腕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小…” 他惊疑地看着沈念昭骤然变化的脸色,小声辩解道:“是真的…我当真没有撒谎…” 沈念昭脑中翻起惊涛骇浪。 梦中被她唤做大师兄的谢知予,手腕间也有一颗红色小痣。 大师兄没有。 她怕自己记错了,送他回去时,悄悄看过,白皙如玉,不见半分瑕疵。 她久久不语,吓得林深双膝发软,几乎要跪下之时,忽然见她伸手:“守月灯给我,你回去…” 她想要叫他自行去领罚,忽然想起若此刻让他前去,她来思过崖的消息也许也会被知晓。 沈念昭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承认…此刻,她到底对自己的师兄生出了疑心。 停顿了一会儿,改口道:“你先回去,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小师姐冷着脸的时候实在吓人。 林深都以为自己今夜定然逃不过一顿罚了,如今听见这话,忙不迭发了个心魔誓。 要走之时,忽然又被叫住。 “等等。” 他腿一软,踉跄着转过身。 沈念昭问他:“我与大师兄救过你这事,你可曾告诉过别人?” 林深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好似…不愿让人知晓。 只是他不敢多问,老老实实道:“未曾提过。” 修仙之路漫长危险,难免会惹上仇家,他若四处宣扬,日后若得罪了什么人,知晓此事后,抽丝剥茧,找到他家乡亲人,他恐怕万死难辞其咎。 第7章 小昭…我没有… 回过神来时,只感觉到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她迎着风走入漆黑的崖洞之中。 浓烈的灰黑怨气笼罩其中,只隐约可见一人靠在崖壁边。 沈念昭提着守月灯一步步进去。 雾气慢慢被驱散开来。 “谢知予?” 她脚步停下,低头看着不知是否还清醒的人。 墨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隐约露出苍白尖细的下颌。 将守月灯放下,蹲下身轻轻推了下靠在崖壁上的人。 “嗬…” 极轻的痛哼,他身子全然不受力地往一侧倒下。 “谢知予。” 沈念昭下意识地扶住他。 冰冷的身体透过被血水湿透的衣裳贴在她怀中,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沈念昭忍不住皱眉。 他颈子无力地后仰在她臂弯间,手腕毫无意识地垂下,随着沈念昭抱起他的动作轻轻摇晃,落在尖锐石头上,划过一条长长血痕。 沈念昭拨去他凌乱乌发,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双昳丽至极的漂亮双眸紧紧闭着,不知是冷汗还是泪珠,顺着眼尾滑落鬓角,细细血线从唇畔不断涌出。 显然已经失了意识。 沈念昭拍了拍他的脸,从身上翻出一瓶回气丹,捏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开唇。 “嗬…咳…” 他微微蹙眉,像是不舒服,轻轻挣扎着,耗尽力气却也只是在沈念昭手心蹭了一下,还不及一阵风。 薄唇被迫张开,他胸口猛地起伏了几下,骤然吐出大口的血。 衣襟被染红了大片,层层暗色叠在一处,雪白法衣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沈念昭有些慌,飞快将丹药塞进他唇间,托着他颈子,又将人抱起了些。 喉结微弱地滚动。 长睫轻轻抖了抖,他眉心蹙得更紧,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身子轻微挣扎着,指尖轻颤着想要抬起。 “呃…咳…” 漆黑的药汁混着血从唇边滑落。 他眼皮微微抬起,却不见半点儿瞳仁,只有一线脆弱的眼白。 沈念昭察觉出不对,没想到这人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心知不好,小心托起他颈子,手慢慢在他喉间胸口顺着。 很熟悉的动作,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也是这样,她也是这样抱着谢知予。 喉结轻轻动了动,他身上紧绷着得那点微弱力气慢慢卸了下去,如同一捧雪,软软落在沈念昭怀中。 “咳咳…” 他呛咳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了?” 沈念昭抱着他的手微微一紧,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好半晌才讷讷说出这一句。 他却好似毫无察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一丝神采,涣散空洞地看着虚空之中,薄唇动了动。 沈念昭听见他的声音那样绝望痛苦。 “小昭…我没有…” … “小昭…对不起…” “谢知予,你若敢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谢知予…大师兄!” “大师兄…不要!不要丢下我!” 绝望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念昭意识回笼的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下坠。 四周越来越暗,灰色的浓雾张牙舞爪地从四周涌来,像是要将人吞没。 沈念昭从未见过这般严重的怨气,下意识抽剑想要抵挡。 抬手却察觉到不对。 她动不了。 不仅动不了,她连视线似乎都十分有限。 像是附身在了什么上面。 她慌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很有可能被拉入了谢知予的梦魇之中。 按照常理,那小弟子拿走守月灯的功夫,并不足以让怨气完全侵蚀一个修士的意识。 或许是谢知予身上有伤,所以那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受了影响。 自己不知怎么也入了他的梦。 只是现在无心去弄清这些,她如今身处何方才是更重要的事。 浓烈的怨气化作尖刀利刃不断从她眼前划过。 “呃…” 眼前鲜血四处飞溅,她能听见谢知予痛苦至极的颤抖嗓音,却全然看不见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落在地上。 而后又被高高弹起落下,滚动几圈后才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她虽不会感觉到疼痛,但这一下天旋地转,实在叫人恼火。 她估摸着自己是附身在了什么珠子一类的上。 眼前的灰黑雾气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勉强只能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应当是谢知予… 她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纵然知晓这只是梦境,可自从她怀疑这个人很可能才是自己记忆中的大师兄后,就很难再以平静的心境去看他。 努力动了动身子。 咕咚—— 往前滚了一小截。 有用。 她集中力量,又努力尝试着向前滚动。 力气使错了地方,反倒朝着另一个方向滚了几圈。 重新来! 沈念昭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把握住精髓。 只觉比自己练剑还累。 雾气愈发浓了。 她深吸了口气,调动全身力气朝着模糊的人影滚动。 咕咚…咕咚。 连着撞上两颗石子之后,她在空中跳跃了一圈,终于在谢知予身边停了下来。 沈念昭晃了晃脑袋,散去眼前的虚影。 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 他似乎醒着,但意识并不怎么清醒。 一双眼半睁着,漆黑的眼眸涣散失焦,汩汩鲜血不断从他嘴里涌出,下颌胸口都已经被血湿透。 怎么又这样狼狈… 沈念昭心底有些发酸。 被怨气拉入的梦魇之境,并非虚构,皆是受怨气侵蚀之人心中最深处的惧意所化。 换句话说,这些都是谢知予亲身经历的,最不愿回想的过去。 她没有办法改变,她只是这扬噩梦的旁观者。 可一旦想到这个人或许是她的大师兄,就很难冷静地看着。 她动了动,咕咚咕咚往前滚了滚,一时没控制好力道,轻轻撞上他的脸。 冰冷如寒玉。 她心底慌了一瞬,这人看着实在太过脆弱,她甚至觉得轻轻碰一下就能叫他碎作一地。 好在她似乎只是一颗很小的珠子。 她停下来。 他似乎有了一丝意识,慢慢侧过脸。 离得太近,沈念昭几乎能看见他微红眼角湿漉漉的水痕。 透过他曜石般的黑色双眸,沈念昭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一枚红玉髓耳坠。 第8章 她全都想起来了 沈念昭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在将要触碰到她时,又失了力落下,手腕重重砸在地上。 沈念昭也跟着滚了一圈,落在了他手边。 腕骨上的朱砂痣就这样映入她眼帘。 她心中虽已预想过许多可能,可此刻仍觉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鲜红的朱砂痣似一滴血落入她心间。 梦境中的画面和那小弟子的话在脑中不断重复。 “…我记得大师兄右手腕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甚至忽然想到了焚火殿的人离开时的目光。 像是嘲笑…又像是可怜。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被刻意尘封的记忆顿时涌出。 她全都想起来了。 眼前人的才是她的大师兄。 三年前,为封印镇魔窟的怨气,他以身为阵眼,跳入镇魔窟。 她得知消息时赶过去已经晚了。 最后只握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镇魔崖下封印着多年前人族与魔族大战之后,魔族残留下来的骸骨和怨气,不断攀升,已经到了宗主长老都无法镇压的地步。 只有上古妖族的血脉可以尝试净化。 而大师兄身上就有九尾狐的血脉。 虽不纯粹,却也能勉强控制压制住怨气,以待来日。 代价是魂飞魄散。 没有人想过他会活着从里面出来,怨气会一点点将他凌迟,从灵魂到躯体,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沈念昭三岁时就被领进了宗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大师兄。 他站在弟子入门时必须爬过的千阶长梯之下,对她微微笑着,笑容那样温柔,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你就是小昭呀,我是你的大师兄。” 柔和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金光。 她幼时离家,难免惶恐,对着大师兄,自然就生出了雏鸟情结。 入门之后,师尊忙着修炼,忙着处理宗门之事,并无多少闲暇时光管她,她与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一样,几乎都是大师兄一手教养长大的。 十岁时,才从他的院子中搬出,却仍有大半时日赖在他身边。 十五岁筑基以后,她开始独自下山历练,这才慢慢独立起来。 到那时也不过五年。 她骤然失去大师兄,只觉天崩地裂般,精神几度崩溃。 所有人都说,大师兄是为整个修真界牺牲的,死得其所,她应当引以为傲。 她砸了东西,将他们赶出去。 连她几年未见的父母,都来了宗门,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悲悯,像那些人一样劝她。 她麻木地流着眼泪。 他们似乎有些不耐烦,沉默了片刻后,终于说出来的目的:“小昭,你大师兄此次为修真界而死,你不能让他白白去死,修真界的人都欠着他一条命,他从前最疼爱的就是你…” “滚!” 他们话没说完,就被沈念昭砸了东西赶出去。 什么修真界… 既然要死,为何不大家一同去死?! 满腔的恨意将她淹没。 她恨所有人,恨所有因他活下来的人。 也恨他。 恨他为了这些人抛弃她。 他不是大师兄吗…不是永远会保护她吗…他怎么可以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抛弃她! 恨意和爱交织在一起,她几乎走火入魔。 恍惚之中,她听见师尊的话。 “喂她喝下忘忧水吧。” 再之后,她醒来,已经没有了这段记忆,另一人守在她床边,微微笑道:“小昭,醒了吗?” … 记忆回笼的一瞬间。 沈念昭脑中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很多事情。 但她想的最多的是自己拿剑指着大师兄,甚至对他动手的模样,他吐了那样多的血,她却无动于衷,甚至觉得他活该。 她都做了什么… 难怪他从来不还手。 难怪他每一次看她的目光都那样伤心。 沈念昭心疼得几乎要死去。 她附身在耳坠上,流不出眼泪,也说不出话,只能怔怔看着那截枯瘦苍白的手腕。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上演了无数遍之后。 冰冷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她。 她从混乱的思绪里抽身而出,看见了他指尖淋漓的伤口。 他挣扎着想要抬起手握住她,腕间不断轻颤着。 一滴血落在她身上。 沈念昭浑身忽然一轻,魂体瞬间从耳坠中脱身而出,不受控制地飘在上空。 嗅觉也在此时恢复。 浓烈的腥臭夹杂着鲜血的味道涌入鼻中。 她看见怨气化作一把把实刃,不断割在谢知予的身子。 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显出的九条狐尾无力地搭在身下,雪白绒毛已经被血浸透,远远看着,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慢慢…慢慢将那枚红色耳坠握在掌心,淋漓鲜血流过腕间。 他涣散双眸在那一瞬间,泛起了点点涟漪。 慢慢将耳坠贴在脸侧。 染血的薄唇轻轻动了动,沈念昭依稀辨别出了,他在唤她的名字。 “小昭。” … 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沈念昭尚未压下心头的酸涩,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兄长,你若想要这座院子…同我说便是,何必这般…咳咳…” “大师兄!” 少女御剑而来,几乎是瞬间扑过来抱住了摇摇欲坠的青年。 绯红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是她。 她抱住了谢望安,急切地看着他:“大师兄,你怎么样了,伤到哪儿了?” “没事…” 谢望安轻咳了几声,面色微微发白,唇角有血涌出,他慢慢抬眼看向站在树下的白衣青年,眉眼间透出几分苦涩,“兄长…你…” 他指尖轻轻按住胸口,没再说下去,闭了闭眼,轻声道:“小昭…扶我进去吧。” 几乎是瞬间,长剑对准了槐树下的人。 她没有看见,从她出现的那一瞬,那人眼底骤然泛起的亮光,连眉眼都在一瞬间柔和下来。 更不会去关心他苍白如雪的面容和额间的涔涔冷汗,绀紫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在心头念过许久的名字尚未吐出,就见眼前剑影划过。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 沈念昭也记起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望安的时候。 她闭关出来,就听闻宗门中多了一人,是师尊在外面的孩子,“大师兄”名义上的兄长。 师尊的风流韵事,她一个做弟子的,不敢置喙,但她心疼师兄,对那个还未见过的人,自然就生出了几分不喜。 哪知才到师兄院中,就亲耳听见了刚刚那句,又看见大师兄在自己眼前倒下。 怒不可遏,当即就拔剑指向了谢知予。 剑身映出他惨白的脸。 “是你伤了我大师兄?” “小昭…” 似是不可置信,他看着她,喃喃唤了声。 沈念昭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几乎想要求一求过去的那个自己。 可是她拼尽全力,也只是让小片槐花落到了地上。 “谁许你这般叫我的?” 少女眼中的厌恶那样浓烈,几乎要将人灼伤,“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般唤我,又凭什么抢我大师兄的院子?!” 长剑划过虚空—— 不要! 可惜过去的她听不见她现在的心声。 带着灵力的一剑重重落在谢知予的身上。 他甚至没有躲开,就那样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落在地上,猛然呕出一口血来。 沈念昭心都要碎了。 可从前的她握着剑竟还要上前。 “小昭。” 是谢望安拦住了她。 他看着谢知予,神色有些复杂:“小昭,他到底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只是轻声道:“小昭,我有些难受,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少女终究舍不得他为难,扶着他进了院子。 只留下跌落在槐树下的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 第9章 她怎么能不信她的大师兄 脸色如纸苍白,只有薄唇上染着一抹艳色,刺得沈念昭眼睛生疼。 她努力动了动,槐花簌簌落在他肩头。 他恍惚抬起眼,在看见纷纷扬扬落下的槐花时,眼底泛起了点点涟漪,只是很快又归于沉沉暗色。 沈念昭拼命地摇着自己,花落在他的发梢,肩头。 一阵风吹过,忽然都散去。 什么都没留下。 他慢慢垂下眼,似乎连御剑的力气也没有,宽大的素色袍袖空荡荡地垂着,随着他踉跄的步伐无力摆动,勾勒出过分清瘦的骨架。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沾湿了几缕垂落的墨发,贴在苍白的颊边。 还未从槐树下走出,他就已经支撑不住。 一阵微风掠过,他身子狠狠晃了下,站不住地向前倒去。 “大师兄…” 沈念昭心疼得要命。 她知道这是梦境,事实已成既定,她改变不了,可她一想到那时她做过这样的事,伤了大师兄,还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悔意和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呃…” 苍白的手胡乱握住了身侧假山突出的嶙峋石尖,他勉强站稳了身子,却不知牵扯到了哪里的痛处,没忍住痛哼出声。腰背弯下去,抬手揪住了胸前的衣裳。 薄唇瞬间染上了一层紫雾,他狠狠喘了两口气,目光有些失焦,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滑落,他身子愈发弯折下去,透着绀紫的指尖愈发用力。 他急促地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眸被胸口的憋闷激得上翻,露出大片脆弱的眼白,眼看着站都站不住了。 沈念昭急得不行,可她怎么也没办法扶住他。 忽然她看见了一人,是三师兄。 沈念昭心中骤然生出几分希望。 只是不过一瞬间,这点如露水稀薄的希望就散去了,她骗不了自己,这几年,除了谢望安,三师兄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多。 他若愿意,许多事大可私下告诉她。 可他什么也没说过。 甚至,他对大师兄颇多怨言,就这样看着她欺负大师兄。 沈念昭不敢再想下去,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师兄。 或许…他们也有什么苦衷? 她看着郁纵书走近。 他没有伸手,眼睁睁看着谢知予在他眼前跌倒,薄如纸的身子狠狠撞在假山上,蓦地呕出一口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沈念昭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看着郁纵书踩着槐花一步步走到谢知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很久之后,他才开口。 “小昭对你动手了吗?” 谢知予没有抬眼,挣扎着慢慢倚着石头坐直了身子,轻咳了几声,血落在袖摆间。 郁纵书神色有些复杂。 他移开目光。 “你不该来这儿的,这里如今是大师兄的院子,你并非无处可居,何必再与他争抢,况且…” “小昭如今出关,来这儿来的频繁,你若纠缠不休,总会遇见。她恨你,你走之后,一直是大师兄陪着她,她如今最爱重的就是大师兄,你…” 他抿了抿唇:“你何必惹得她对你动手。” 谢知予仍是垂着眼,长睫轻轻颤了颤。 没有说话。 郁纵书看了他一会儿,扔下一瓶丹药:“你筋脉和丹田的伤要好好养着,药用完了,就同我说。” 转身进了院子。 沈念昭看着这一幕,初时尚未反应过来郁纵书话中的意思,待回过神来,几乎难以置信… 大师兄不知道自己失忆的事…他以为她只是恨他? 那她做的一切恐怕要罪加一等… 三师兄的话和剜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从小护着的小师妹恨上了他,为了旁人伤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师弟冷言冷语。 沈念昭甚至不敢去想他会有多难过。 她看过去。 清冷月色下,他就那样孤零零地倚着嶙峋的石头,似一座毫无生气的琉璃像。 沈念昭都快要恨死自己了。 她怎么能这样对大师兄。 很久之后,他慢慢抬起手,轻轻蹭了下眼角。 … 他的噩梦几乎都与沈念昭有关。 他回来之后,两人的每一次见面,都在这扬无止境的梦魇中不断重现。 沈念昭看着另一个自己不断地为了旁人误会他,握着他费心请人替她锻造的长剑,就那样毫不留情挥剑对着他。 他脸色那样苍白…无措而又小心地看着她,他说他没有,可另一个自己没有一次信过。 他寒症发作,自己伤了他夺走他手中药瓶毫不留情地离开,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在院中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 沈念昭的灵魂在这一刻仿佛都要被撕碎。 她怎么能不信他…怎么能不信他的大师兄。 可就算在梦中,她也没有改变的机会。 一次又一次地重现,她离他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化作了一扬雪,雪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变成水,像泪一样划过他的脸颊。 沈念昭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怨气生出的梦魇之境,若是一直这样沉溺其中,会不知不觉侵蚀人的神智,直到完全归于噩梦之中。 她是被莫名其妙拉进来的,尚且还能保持清醒,但心神也已动荡。 她直觉继续下去,她也很有可能被梦境吞噬。 而大师兄…他似乎从未意识到这是梦境。 她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丝挣扎的痕迹。 沈念昭有些心慌,不敢再细想下去,只将心思转移到如何破局之上。 眼前的景象很快又变了。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沈念昭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抬手—— 圆滚滚的爪子上覆着一层白色绒毛。 “哪来的兔子?” 后颈的肉被人拎起,沈念昭疼得龇牙咧嘴,抬手要打,短短的手在空中扑棱了几下,惹得人嘲笑几声。 “许是谁养的跑出来了吧,别管了,快走吧,已经误了时辰了。” 另一人道。 抓着沈念昭后颈肉的人手一松,她落在地上,厚厚的雪铺在下面,倒也不疼,仰起头,这人仰着下巴,看不清脸,身上穿的倒是内门弟子的服饰。 她四处看了一圈,没见着谢知予的身影。 又听见这人漫不经心道:“误了就误了呗,挨了十戒鞭,又跪了大半日,他难不成还能数得清自己有没有多跪半个时辰。” 他身旁的人道:“可那毕竟是宗主的…唉,反正快些将人送回去,我们好下山喝酒。” 沈念昭从话间听出了他们说的是谢知予,赶紧跟在他们身后。 刚刚抓着她那弟子扫一眼,没当回事,踢一脚雪:“别忘了你喝酒的灵石哪儿来的。” “大师兄给的呀,咱们一人一百下品灵石,外门的一人五十。” 他同伴回过头,疑惑道,“怎么了?这事莫非还与大师兄有关?” 这人冷哼一声:“听说他就是伤了大师兄,才被宗主罚的,不然你以为他这个身份,怎么会轻易挨罚?” “当真…” 他同伴脚步一顿,也慢下来。 第10章 他指尖无力地在雪地间蜷缩 却想不起来是何时的事,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她怕又看见自己对大师兄动手的模样。 从大师兄回来以后,自己每次与他见面,似乎都是为了旁人,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拔剑相向。 她那时从不曾在意,如今梦境之中,她附身于它物之上,反倒将大师兄的样子看得清楚,他那样伤心无措,在她尖利的言辞中碎作一地,眼底盈盈水光间尽是不可置信。 几乎是在将她的心不断凌迟。 以至于在看见谢知予的一瞬间,脚步顿了顿。 “总算抓到这只死兔子了!” 眼看着一只手就要掐住她脖子,她蓦然回神,将嘴里的储物袋往前一抛,飞快往雪中一躲,白茫茫一片中,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 “死兔子,又让她给跑了!” 先前故意拖慢动作的弟子骂一句,气喘吁吁捡起储物袋。 这死兔子,趁着他们说话叼走了他的储物袋,一溜烟就跑了! 他刚刚筑基,还未学会御剑,又买不起飞行法器,一路上全靠腿跟着跑。 他越想越生气,拔剑朝着沈念昭消失的方向狠狠一挥。 雪花四处飞舞,却仍不见兔子的身影。 同伴也累得不轻,好不容易跟上来,见状两眼一黑:“你疯了是不是,这是主殿…主殿!” 主殿动剑,叫宗主长老知晓了,他们都得去思过崖。 那弟子愤愤收了剑,狠狠道:“别让我再见到那只兔子,我非把它烤了吃不可!” “吃吃吃,今晚咱们就烤兔子吃去!” 同伴敷衍一句,催促道,“走吧,赶紧把人送回去,早弄完咱们早些下山。” 这人骂骂咧咧随他过去。 而另一边,沈念昭藏在树后面,也在看着漫天风雪之中,跪在殿外的人。 皑皑白雪几乎要将他压垮。 单薄消瘦的身子在风雪中犹如被压弯的青竹。 沈念昭远远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霜白侧脸,和唇畔的一点刺目艳色。 两个弟子有些粗暴地架起他,像对待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 沈念昭下意识想要冲出去,迈出脚后又生生忍住。 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将谢知予送回了院外。 院子有禁制,他们进不去。 将人随意抛在院外的雪地中,退后两步扔下一块禁界石。 沈念昭知道,这是又要将人关禁闭。 师尊从前就爱用这样的法子罚大师兄。 她趁着那两个弟子不注意,在禁界石将要关闭时,一个闪身进了院子。 就在此时,远处山头忽然绽开团团焰火,千万点金芒迸射而出,曳着长长尾焰,四散纷飞,如星雨坠地。 沈念昭一惊,慌乱看向雪地里的人。 原本昏厥过去的人被这突兀的声响惊得轻轻抽动了下,唇色蓦然就紫了 “呃…” 他指尖无力地在雪地中蜷缩,似是想要抬起手,不过半寸,又失了力落下,袖摆轻晃,露出的一截素白腕骨伶仃消瘦,仿佛一折就断。 沈念昭顾不得什么,慌乱扑入他怀中。 伸出两只爪子轻轻给他顺着气。 那两个弟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下谈笑声随着风声传来。 “这焰火真好看,哪儿来的?” “听说是小师姐送回来的,明日就是大师兄生辰,小师姐在外搜寻赤魂草,一时赶不回来,特意托人送了这焰火回来。” “是吗…小师姐待大师兄可真好呀…” 这焰火原是她送的吗? 沈念昭真是恨透了从前的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送这般惊扰人的东西。 空中又是“砰砰”几声巨响,大片的焰火照亮了整个山头。 沈念昭守着心症发作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胸口孱弱地起伏了几下,湿漉漉的长睫抖了抖,吃力地抬起眼皮,还未清醒过来,身子又被巨大的焰火声惊得一颤,月牙儿似的黑瞳悬在上方,露出大片脆弱眼白。 他呼吸愈来愈急促,沈念昭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会儿替他揉着胸口,一会儿又慌乱地想要遮住他的耳朵。 她没有灵力,连隔音罩都设不了。 绚丽的焰火不断在空中绽开。 雪地中的人渐渐连抽动的力气都没有,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琉璃像,脸色比雪还要苍白几分,长睫慢慢垂下,在眼下投出小片青黑。 他胸口震颤了一下,薄唇微启,喉间溢出几声低弱呛咳,鲜血顺着唇畔蜿蜒而下。 “大师兄!” 沈念昭拼命地想要唤醒他,却只发出几声“咕咕”叫声,柔软的爪子慌乱擦着他唇边的血。 刺目的红色将她的绒毛都浸透,扑鼻而来的浓重腥甜气息,他还在不断呕血,半睁的眼睛,从前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看向她的双眸,无半点亮光,涣散失焦,似是蒙了一层灰暗雾气。 沈念昭什么办法也没有,眼泪一颗颗落下。 她像幼时一样,轻轻抱住他颈子,慢慢贴住他的脸。 滚烫的血和眼泪混在一起。 风雪不断落在他们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念昭听见他轻轻咳了声,胸口微弱地起伏,纤长浓密的睫毛慢慢抬起,雪粒化作水滴落下。 沈念昭一时不敢乱动,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他微微侧过脸,空洞双眸在看见她时微微一怔。 身子轻轻动了动,他手撑在雪地中,尝试着起身。 只是刚刚抬起几分,身子就是狠狠一晃,勉强靠着门框稳住。 沈念昭紧张地攥住了他的衣襟,仰起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气息有些乱,慢慢抬起手按住了心口,沈念昭也伸出爪子轻轻给他顺气。 却忘了自己如今还挂在他身上,这一松手,就跟着往下掉。 没落到雪地里。 寒凉的手轻轻接住了她。 她仰起头。 大师兄垂着眼,似乎什么情绪也没有。 大抵她刚刚那一下又有些惊着他,唇上的紫绀愈发明显。 沈念昭心疼又愧疚,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 谢知予指尖一颤。 不知为何,他在这只雪白的小兔子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暖意。 像是从前…小昭身上的。 从前小昭撒娇的时候,也会这样…用脸轻轻蹭着他掌心。 第11章 她不要我了 谢知予心头蓦然一疼。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 他想起意识昏沉间,听到的那几个弟子的议论,那焰火是她送回来的,她在外忙着替谢望安搜寻赤魂草。 她从前也会这样待他。 喉间阵阵发紧,他吃力地咽下涌上的腥甜。 慢慢垂下眼,轻轻摸了摸怀中的小兔子。 “咕咕!” 他那一瞬间的恍神,昳丽眉眼间难以遮掩的脆弱,沈念昭看得分明,没办法抱抱他,只能再贴着他掌心蹭了蹭。 他手很凉,揉过它身上绒毛时透着几分小心翼翼,轻轻喘了口气,才有力气开口:“你是…从灵兽院跑出来的吗…” 沈念昭仰着脸,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两只竖起的耳朵一点一点的,过一会儿,才重重点了下头。 谢知予唇角轻轻弯起。 更像小昭了… 他或许是疯了,才会在一只小兔子的身上看见小昭的影子。 小昭已经不会原谅他了。 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脸色在一刹那又化作空茫的苍白。 他怔怔然看着手中的小兔子,慢慢松开手。 “这儿太冷了…你回去吧…” 沈念昭爪子勾紧了他的衣襟。 薄唇动了动,他似还欲再说什么,胸腔震颤了下,顿时忍不住轻咳起来。 他仓惶抬起手,刺眼的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落在身前的雪地,将白茫茫的雪都染作了艳色。 “抱歉…” 他呛咳不止,手慢慢垂下,颈子无力地歪向肩侧,目光落在沈念昭身上。 雪白的绒毛被他的血弄脏了。 他想要抬起那只干净的手替她擦一擦,不过半寸,又无力落下。 沈念昭伸出爪子小心擦去他唇边的血,轻轻蹭了蹭他的脸,从他怀中跳出,轻轻扒拉了下他的储物袋。 他微微一怔,低低道:“你想要什么…” 沈念昭摇摇头,又着急地指了指他,双手捧着到嘴巴,圆润的脸颊一鼓一鼓的。 谢知予眼底浮出几分清浅的笑意。 “是…要我吃药吗?” 沈念昭重重点了下头,又扒拉了下他的储物袋,“咕咕”叫着催促他。 他轻轻笑了笑:“储物袋里没有药了…” 沈念昭愣住,仰头看着他。 茫茫雪色中,他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眉眼一如从前温和,却含着几分无法忽视的的愁绪。 身形单薄消瘦得似一片薄薄轻纱,侧面看去,薄薄肩胛骨随着艰涩的呼吸耸动,几乎要刺破身上的衣裳。 他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天生心脉不全,幼时还受过几次重伤,虽也是剑修,却并不像其他剑修那样精壮,身形一直都很单薄。 可也没有这样瘦,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他轻轻喘息了几下,腰间微微弯起,衣衫下,仿佛一手就能折断。 筑基之后,不食五谷,修士的身形一般都不会再有变化,除非内里损耗太大… 他说储物袋里没有药了。 是宗门没有给他应有的俸例…还是都吃完了? 无论哪种都叫沈念昭心疼。 她鼻子抽了抽,轻轻扑入他怀中。 谢知予神色恍惚了一瞬,低低唤了声:“小昭…” “咕咕!” 沈念昭急急应了声。 “小昭…冷…” 他轻轻呢喃一句,眸光忽然就散了。胸腔震颤,又呛咳出星星点点的血。 熟悉的刺骨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一把玄冰做成的刀一点点划开他的皮肉,骨缝间都透出冰冷酸楚。 “呃…” 他身子轻轻颤了下,意识在这般折磨下反倒清醒几分。 他恍惚间看见不远处的禁界石,有些涩然道:“连累你了…” 沈念昭知道他在同自己说话,小兔脑袋摇了摇,又亲昵地贴住他。 隔着自己那层厚厚绒毛,沈念昭也发觉了不对。 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脸。 冰冷刺骨。 他身子不好,身上总是冰冰凉凉的,怎么也暖不起来。 可现下他身子摸着好似一块千年寒冰,碰一下都觉得抵挡不住的寒意传来。 他寒症恐怕要发作了。 沈念昭心沉了下去。 “是不是…冷…” 他气息有些不稳,有些吃力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的,“快下去吧…我身上冷…咳咳…” 他轻咳了几声,像是想到什么,艰难地抬起手,一道灵力落在门口禁制上。 “禁制…解了…” 他动用灵力,脸色愈发差了下去,颈子微微后仰,指尖无力地搭在心口,挣扎着动了动,却提不起半分力气。 沈念昭一咬牙,从他怀中跳出,飞快地钻入他的院子。 满目荒芜枯败之象。 与他从前的院子生机盎然全然不同的枯败景象。 沈念昭从剑上一跃而下,脚落在枯枝上,轻轻一动,就听见断裂的声音。 她鼻尖忽然一酸。 就算居所灵气稀薄,修士往往也都会用灵力维持自己的居所,他从前也格外上心,修炼之余总会认真维护山中草木,如今住处却衰败至此… 是灵力不济…还是他心灰意冷之下无力打理? 沈念昭无从去想,她轻轻推开半掩的屋门。 不过一张床,一方书案。 冷清的没有半分人气。 他从前的屋子一开始也是这样。 只是沈念昭喜奢好侈,又是个极霸道的性子,她喜欢不说,稍大一些后,就爱往谢知予房中添置东西,原本朴素简洁的屋子里堆满了沈念昭四处搜寻的宝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红宝石串成的珠帘,鹅绒织成的柔软地毯… 其实她看得出来,大师兄很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 沈望安住进去后,或是怕她起疑,许多东西仍摆在那儿,后来沈念昭陆陆续续又送了些东西,他将房中的一些旧物换下。 沈念昭想着,等自己从梦境出去以后,就去找他,那是大师兄的院子,那些东西也是她送给大师兄的,让一个外人占着算什么? 对…梦境…这是梦境! 沈念昭陡然想起,如今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让大师兄清醒过来。 连她都忘了,这只是一扬梦。 她叼着床上那张薄薄被衾出去。 沈念昭记得,这是宗门发给外门弟子的东西,算不上多好的材料,但上面有灵力,不会被风雪沾染,勉强能够御寒。 她飞奔出院子。 “你…” 他脸色似乎更差了,身子靠着墙都有些坐不稳,沈念昭叼着被衾,颇为艰难地展开,搭在他身上。 他怔怔然看着她,忽然道:“你很像我的小师妹…” 沈念昭顿住。 他轻轻笑了笑,眼底水雾渐渐氤氲开来,他低低道:“她是唯一一个会在乎我冷不冷的人…” 沈念昭鼻尖一酸,他声音慢慢轻了下去,梦呓一般。 “她不要我了。” 第12章 我疼得…实在受不住了… 薄薄被衾下,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他脸色透出几分青紫,眉眼间迅速蒙上了一层冰霜。 沈念昭知晓他这是寒症发作了,尽管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可还是慌乱至极,无措地抱住他的手。 “别…别怕…” 他似乎还有些意识,像是看懂了沈念昭的慌张,薄唇艰难地轻启,试图安抚她,“只是有些冷…没事的…” 他说完,蓦然呕出一口血,目光顿时涣散开来。 他眼皮半阖着,轻轻呢喃:“冷…小昭…好冷…” 意识已然混乱。 “小昭…” 他痛苦的蹙眉,又断断续续呛咳出一口血。 “冷…小昭…抱会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念昭仿佛听见他虚弱嗓音里带了一点泣音。 她轻轻抱住他无力歪向一侧的颈子。 聊胜于无的被衾下,他的身子单薄地几乎看不到半点儿起伏,只有颤抖的弧度,才能让人意识到这下面还有一具形销骨立的身体。 他身上越来越寒凉,脸色灰败得看不见一丝人气。 他挣扎着蜷缩起身子,弓起的腰背显得愈发形销骨立。 他不断颤抖着,死死咬着下唇,却还是难免泄出几声低弱的呻吟。 “小昭…对不起…” 意识全然模糊,沈念昭听见他一遍遍喊着自己,胡乱呓语,紧闭的双眼间洇出点点水渍。 她紧紧抱住他。 “呃…” 忽然,他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右腿痉挛似的抽动起来,胸口蓦然挺起,薄唇大张着狠狠喘了几口气,剧烈疼痛之下,骤然睁开了眼,涣散失焦的眼眸虚虚望着上空。 “咕咕——” 沈念昭捧起他的脸,焦急地轻唤。 他眼眸中渐渐聚起了一层薄薄水光,薄唇动了动,几近委屈的呢喃:“好痛…” 就在这时,夜空中蓦然又绽开繁盛的焰火。 少女干净的声音随着绽放的烟火在山峰间响起:“大师兄,生辰快乐。” 这是她送给谢望安二十九岁的生辰贺礼。 沈念昭愣住。 她低头看向那张苍白至极的脸。 他弯了弯唇,似是想笑,可到底骗不过自己。 颗颗泪珠从眼尾滚落。 他大睁着眼,看着空中绚丽无比的烟花。 委屈、无助和无可抑制的伤心,最后都化作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打开了储物袋。 苍白消瘦的指尖握住了一个药瓶。 漆黑圆润的药丸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沈念昭心中的不安几乎到了顶点。 看他手腕颤抖着,将要服下那药,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顿时用力挥爪打向他的手—— 药丸落在雪地中,滚滚滑出。 他没有再取的力气,腕间垂下,瓷瓶也从手中滑落。 被沈念昭打过的地方迅速泛起一片红。 他怔怔看着。 眼泪滴落在上面。 “太疼了…” 他嗓音轻得像是一捧将要散去的雪,雪白的狐耳和九条长尾若隐若现。 “我疼得…实在受不住了…” 他看着她,在这一刻,梦境的天空忽然出现了裂缝 水纹般的波痕翻涌。 沈念昭眼前陡然一晃。 … “大师兄!” 沈念昭猛然回神,惊叫一声。 丝丝缕缕的水滴落在脸上。 沈念昭仰起脸,透过郁郁葱葱的树,上方阴沉的天空,大团乌云笼罩。 她愣了一下。 以为又是一扬梦境。 手轻轻动了动,却发现不对。 是她的手。 充沛的灵力在体内流转。 她目光一转,忽然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单薄身影。 九条狐尾无力地搭在身间。 “大师兄…” 她愣了一下,手忙脚乱靠近他。 她碰了碰他的手。 如梦中一般寒凉,眉眼紧闭,唇角还留着干涸的血迹。 他身上的衣裳也被血浸湿了,混着融化后的雪水,看起来格外狼狈。 沈念昭小心翼翼将人抱在怀中。 好轻。 像是一片近乎透明的薄纱。 他身上没有半点儿力气,手腕软软垂下,颈子无力地后仰,眼皮未曾完全阖上,露出一线脆弱眼白。 沈念昭此刻灵力恢复,在储物戒中翻找出可以用的药,扶抱着他慢慢靠在自己肩上,轻轻钳住他的脸。 他眉心轻蹙,微微别开脸,下意识地抗拒,力道却轻得仿佛一阵风。 沈念昭很容易就迫使他张开了唇。 “咳…嗬…” 他胸口微弱地起伏了下,喉间涌出微不可察的呛咳,血无声涌出,很快染湿了苍白下颌。 衣襟上又叠了一层暗色。 沈念昭喂他服下药。 他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药丸慢慢在唇间划开,喉咙艰涩地滚动几下,他胸口起伏急促几分,眉心蹙得更紧,难耐地轻哼。 “呃…” 沈念昭慢慢用灵力替他顺着胸口。 薄唇微启,吃力地喘息了几下,才溢出孱弱的轻咳。 服下的丹药飞快修补着体内的伤势。 他脸色慢慢好看了几分。 沈念昭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狼狈,一道清洁术轻柔地落在他身上。 白衣墨发,显得人愈发单薄憔悴,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沈念昭抱着他的手情不自禁收紧,纤细腰身似乎一只手就能握住。 她心酸难忍,眼泪不停打转,却不敢落下。 沈念昭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慢慢将一丝探察的灵力输入他体内。 千疮百孔的经脉,紊乱的灵力在他体内肆虐游走,丹田处似乎也有伤。 只是沈念昭还未来得及细察,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灵力横冲直撞,如刀剑向她而来—— 沈念昭慌乱撤回那缕灵力,神识回拢,怀中的人脸色霎时雪白,陡然呕出一口血,挣扎着睁开了眼。 第13章 尾巴难看…要遮住… 嗓子阵阵发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昭?” 熟悉的温柔嗓音。 他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似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沈念昭眼眶酸涩难掩,勉强咽下喉间的哽咽,想要应声,开口却带了哭腔。 “大师兄,是我…” 她的反常太过明显。 以至于还有些怔愣的人在很快察觉到,眼前的人并非自己的幻想。 他吃力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温热的触感传来。 他怔怔然看着沈念昭,有些茫然。 心口传来阵阵痛意。 他回过神,抬手将人推开。 轻飘飘的力气落在沈念昭身上,她却不敢造次,小心翼翼扶着他靠着树干,慢慢松开手。 二人安静了许久。 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 他垂着眼,指尖无力地搭在心口,脸色异样苍白。 很久之后,沈念昭才又轻轻唤了一句。 “大师兄。” 谢知予心尖微颤。 原来方才听见的那一句,并非是他的幻想。 只是他仍不敢有所回应,也不敢抬眼,怕下一瞬,谢望安就站在他身边,更怕看见沈念昭眼中深切的厌恶。 喉间阵阵腥甜涌出,他不愿在沈念昭面前露出这副模样,耗尽全部力气吞咽了几下,眼前大片黑雾弥漫,额间又出了一层薄薄冷汗,他后知后觉,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 小昭很讨厌他的尾巴。 他心中一慌,挣扎着抬手想要强行用灵力掩住。 紊乱的灵力如利刃划过筋脉,心口疼得越来越厉害,胸前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他几乎要窒息过去。 “嗬…呃…” 他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青紫,额间根根青筋分明,漆黑的眼睛受不住地上翻,绀紫的薄唇微张着,无措地倒着气。 “大师兄!” 沈念昭慌乱施法打断他灵力的运行。 他经脉丹田乱作一团,再强行运转灵力,后果不堪设想。 他蓦然呕出一口血,身子软软后仰,手腕重重垂下。 “大师兄…” 沈念昭扑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躯,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声解释:“你内里伤得太重,现在不能用灵力,你要什么,同我说好不好?” 灵力反噬的疼痛令他的意识在刹那也开始混乱。 眼底薄薄水光轻颤,似委屈,又有些迷茫。 “尾巴…难看…要遮住…” 沈念昭心头一颤。 蓦然想起,有一次自己伤了他,他那时好像本就病着,被她一剑刺下去,彻底支撑不住,半妖的模样显出。 自己那时说了什么… “一个半妖,也敢在我大师兄面前放肆?” 带着厌恶的目光扫过雪白的狐耳和九尾。 全然忘了,小时候她最喜爱的就是他毛茸茸的尾巴。 沈念昭强忍着眼泪,轻声道:“不丑…好看的。” 他轻轻蹙眉,挣扎抬起手,似又要动用灵力。 “大师兄。” 妖族本相与自身灵力息息相关,他太过虚弱以至于无法遮掩外貌,沈念昭也帮不了他,可她不能再看着他自伤,慌乱间,她在储物戒里翻找出一件墨色大氅,轻轻将他裹住,帷帽遮住那对软软耷下的狐耳,他脸色显得愈发苍白憔悴。 “这样,就看不见了,不要动用灵力好不好?” 他看着沈念昭,轻轻点了点头。 沈念昭又道:“你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他吃力地抬起手,手腕颤抖着,不过半寸,就要垂落。 沈念昭轻轻握住他枯瘦手腕,鼻尖一酸。 灵力温和地进入他体内。 他没有反抗,慢慢眨了眨眼,湿漉漉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经脉乱做一团,方才调动的灵力反噬到内里,在本就破碎的丹田上割开支离破碎的痕迹。 沈念昭眼泪再也忍不住,运转灵力,小心翼翼护住他丹田,将那团狂暴的灵力隔开。 他内里仍是乱的,只是他们灵根不相容,沈念昭又非医修,不敢擅自乱动。 只盼方才喂他服下的丹药能有几分作用。 他渐渐支撑不住,眼皮沉沉坠下,单薄的身子慢慢落入沈念昭怀中。 … 谢知予醒来的时候。 在一座雾气弥漫的洞窟中。 雨被隔绝在外面。 只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慢慢抬起眼,难耐的晕眩顿时袭来,额间疼痛不已,眼前很快又被黑雾笼罩,心跳得很快,像是要冲破这副皮囊一般,丹田处传来阵阵钝痛。 他死死咬住下唇,想要独自将这阵熟悉的难受捱过去。 一双手轻轻扶起了他。 他的身体被暖意包裹,指尖轻柔的按在他额角。 他咳出一口血,眼前渐渐变得清晰。 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那双杏眼还透着些许微红。 他愣住。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手被轻轻捧起,暖烘烘的脸贴在了他掌心。 他指尖触到了点点湿痕。 “大师兄,我是真的。” 他听见沈念昭的声音,那样小心轻柔。 长睫慢慢垂下,他怔怔然看着身前黑色的土地,许久之后,轻声道:“我不是谢望安。” 沈念昭鼻子一酸,猛地扑入他怀中:“我知道,你不是谢望安,你是我的大师兄!” 他身子轻轻颤了颤,下意识地后退,撞上嶙峋石壁,有些茫然。 “大师兄…” 沈念昭仰起脸,一时没忍住,鼻子抽了抽,眼泪扑簌落下:“大师兄,我都想起来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跳下镇魔窟后,他们喂我喝了忘忧水,改了我的记忆,等我醒来,骗我说谢望安才是你,我不是有意忘了你的…” 她说得又快又急,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知予怔怔看着她。 那双被水洗过的杏眼,清澈的倒映出他的脸。 第14章 他一直以为她是恨他的 他很久才明白过来沈念昭话中的意思。 忘忧水… 服之可模糊最痛苦的记忆。 若有炼虚期太上长老相助,的确可以更改元婴以下修士的记忆。 只是忘忧河早已干涸,忘忧水千年未曾出现在修仙界,他也只是从前在古书中得以知晓。 他从未往此处想过… 原来如此。 喉间又漫上了一股腥甜,他掩唇低咳了几声。 衣袖上顿时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沈念昭神色变了变,她看见谢知予蹙眉,连忙施了个清洁术。 “大师兄…” 豆大的眼泪还在不停地落下,她哭得声音都有些哑了,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嘴巴开合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嘴角委屈地一撇,哭得更凶。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哭起来惊天动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谢知予从前颇为头疼,后来发现,她也只在自己跟前这样,出去了就还是不苟言笑的小师姐,也就由着她去了。 他想起她幼时的模样,微微有些出神。 那时候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小师妹。 他已经很久不敢想起。 他一直以为她是恨他的。 如今骤然得知真相,他说不上是何感觉,或许是有一瞬间的欣喜,只是很快没入万千思绪之中,只余下无尽的疲倦。 “大师兄,你不信我吗?” 手被轻轻捧起,覆在了她脸上。 她身上的暖意透过掌心传来,他慢慢回神,看着她哭红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信你。” 他怎么会不信她。 亲手养大的小师妹,他怎么会看不出她有没有在撒谎。 沈念昭眼泪掉得更凶:“那你是不是怪我为了旁人伤了你,我知道错了,大师兄,你怎么罚我都好…” 她说着忽然松开他的手,拔出自己的剑,眼底闪过决绝的光。 “小昭!”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沈念昭的意思,瞳孔一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着身子从前抱住她。 剑落在地上,发出不满地嗡鸣。 她险些又伤了他。 沈念昭一时回神,冷汗几乎都要出来。 谢知予松开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猛地抬起手—— 沈念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那巴掌到底还是没有落下。 手腕无力地垂下,谢知予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此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顿时发黑,身子无力的坠下。 “大师兄…” 沈念昭慌乱抱住他,抬手贴着他的背慢慢顺着。 支离的骨头硌在手心,生疼。 沈念昭渐渐包不住眼泪:“大师兄,对不起…我就是…” 她就是想到自己曾伤了他那样多次,心中陡然起了魔障,一个念头在心中飞快生出—— 还给他,只有还给他,他才会原谅自己。 沈念昭回想起来,也暗自觉得心惊。 她哪里是在道歉,分明是在逼大师兄,心中愈发愧疚,眼泪再度扑簌落下。 她如今…比之小时候也不遑多让。 谢知予看着她,轻轻抬手。 沈念昭连忙凑过去。 他冰冷的指尖拭去她的眼泪,嗓音一如从前的温柔:“我没有怪你…” “小昭。” 他轻轻叹息,“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沈念昭愣住。 “大师兄…” 她是恨过谢知予的,恨他为了虚无缥缈的修仙界的未来,为了那些甚至不曾谋面的人抛下她。 最恨他的时候,她也想过去跳镇魔窟,甚至期盼着他还有一丝灵识尚存,能够亲眼看见她在他面前化作灰烬。 被喂下忘忧水的那一刹那,她心头涌起过瞬间,报复的快感。 可如今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做下那样多让他伤心的事后,似乎报了当年被抛弃的仇恨,她却只觉得万般心疼。 恨来恨去,她只是想要他回来。 “小昭。” 耳边传来他温润的嗓音,“凝神。” 她心头一跳。 竟险些又陷入了当年那种绝望的情绪之中。 她听话地屏息凝神,灵气在周身运转,丝丝缕缕的黑气被从身体里剥离出去,没入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沈念昭不敢再大意。 他们从梦魇之境中醒来,就落入这个秘境中,难说此处与梦魇之境无关。 她取出块界石丢在附近,布下一个隔绝的阵法,又连着贴了十多张清心符上去。 谢知予静静看着她。 他主修剑术一道,却少有人知他在符箓之上亦有几分造诣,乃是当年太上老祖羽化前,亲自所授。 沈念昭幼时跟着他,他教她剑术,见她神识强大,又想到修仙一途危险重重,多一门防身的本领总是好些,就也强行让她学了些符修的东西。 只是沈念昭对符箓一道实在不感兴趣,在镇魔窟一事前,勉勉强强也只会些初阶阵法和符箓。 如今他看着,倒是精进许多,微微弯了弯唇角。 做完这一切的沈念昭,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又凑到他身边,仍是想抱着他。 谢知予不动声色地躲开。 她手落了空,顿时又伤心起来,蓦然想起方才的话,有些紧张地想要解释。 谢知予轻轻摇头:“这秘境会侵噬人的心境,不要再去想那些事。” 沈念昭应了声“好”,在他身边坐下,仍是不死心,慢慢挪到他身边,而后伸手轻轻抱住他,这才满意地笑了。 “小昭…” 谢知予毕竟伤重,兼之忽然得知真相,心绪难免起伏,几句话的功夫就有些支撑不住,眼前晕眩得实在厉害,他一时不防,骤然被沈念昭抱住,也没力气再挣扎,只轻轻叹了口气。 “男女有别…” 沈念昭一下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大师兄一定是还在怪我…” 她还和从前一样,知道怎样最能让他心软。 他心底微微叹息,实在撑不下去,慢慢阖上了眼。 沈念昭愈发得寸进尺,手不安分地揽住他的腰,又慢慢挪着他靠在自己怀中。 “小昭…” 谢知予有些无奈,只是才轻轻唤了她一声,就被喉间的痒意打断,他抬手掩唇低咳了几声,又咳了些血沫出来。 抬眼就看见沈念昭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心中一软,到底没再说什么,仍由她抱住,靠在她肩上。 她小声解释一句:“大师兄,你身上太冷了,靠着我会舒服些。” 灵根对于修士的身体总会有些影响。 她是极为纯粹的火灵根,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霸道的暖意。 谢知予被她抱在怀中,刺骨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许多。 他慢慢阖上眼,静心调息体内紊乱的灵力。 第15章 呕血 “师兄好些了吗?” 乖巧得不像话。 他从未怨怪过她。 只是或许已经习惯了病中身边无一人的日子,骤然再得到她的好,他有些无所适从。 抬手轻轻推开了她,撑着崖壁慢慢起身。 沈念昭有些失望,但却没敢再缠着他,在他身侧两步之外虚虚护着。 她对谢知予的情绪格外敏感,直觉现在并非能撒娇的时候。 他身子仍是不舒服,仅仅是起身就有些艰难,晃了几晃,按着胸口低低喘息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来些。 沈念昭看得心疼,又有些着急:“师兄,你再歇会儿好不好?” 他轻轻摇头:“此处秘境当与思过崖下的怨气有关,稍不注意就会被影响心神,虽暂且有符箓阵法,却也不知能挡到何时,还是早些出去为好。” 他说完这些话,又捂着胸口闷闷咳嗽了几声。 沈念昭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难免心疼,此刻见他定了主意,就也不再反驳,乖乖应了声“好”,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扶住他手臂,见他未曾推开自己,又悄悄靠近了些。 “我方才用神识探过了,外面都是雾,什么也看不清。” 她小声解释,说着又有些着急起来,“大师兄,你留在这儿吧,我先出去看看。” 她当真长大许多。 从前被怨灵吓得掉眼泪,躲在他身后不肯出来的小姑娘,在这短短的几年,当真已经成为青玄宗独当一面的小师姐了。 谢知予有些惘然,迎着她的目光,慢慢弯了弯唇:“这般大的迷雾,你确定能找到路回来吗?” 沈念昭不敢托大,拿出一个罗盘。 青玄宗为众宗门之首,她又是宗主亲传,背靠沈家,手上东西无一不是极品法器。 到了这秘境之中,竟也失灵。 沈念昭眼睁睁看着罗盘指针左右偏移,最后转了个圈回到原点,愈发着急不安,一双眉紧紧拧着。 谢知予看着她手中之物,许久才收回目光,轻声道:“先出去吧。” 沈念昭还是不放心,叮嘱道:“师兄,等会儿你能不用灵力就不要用,一切有我。” 谢知予微微笑了笑,抬步往外走。 沈念昭赶紧跟上,伸手还欲扶他,他不动声色躲开。 沈念昭手上落了空,愣了一下,直觉他此刻情绪不怎好,却又想不出为何。 明明方才还让她碰呢。 沈念昭愣神这一会儿,他已经快走出崖洞。 身体大半被雾气笼罩。 “小昭。” 他在外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沈念昭连忙跟过去。 “你试试能不能御剑。” “好。” 沈念昭抬手拔出自己的本命剑,通体火红的长剑在沉沉雾气中显得愈发耀眼。 谢知予看着她,微微有些恍神。 沈念昭站在剑上,试着向上空飞去,不过一寸,就好似撞上了什么屏障,倏然落下。 长剑发出嗡鸣地声响,似是不满。 沈念昭跳下剑,握住剑柄,顺手输了道灵力进去,像是安抚。 剑身很快平静下来。 沈念昭收了剑,摇头道:“大师兄,我飞不上去,上面似乎有什么拦着。” 谢知予又让她拿出几个飞行法器试了试,无一不是离了地面就失效。 他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意外。 沈念昭原本还想再试试。 他轻咳了几声:“不必了,这雾应当是怨气所成, 沈念昭将东西收回去,对着他乖巧地笑:“还是大师兄懂得多。” 她话未说完,忽然愣住。 宗门虽会有长老教授他们基础的知识,譬如如何玩抵御怨气,或是不小心被怨气感染应当怎样净化,可那也只是偶尔遇见的一缕。 毕竟成型的怨气之地,多分由各个宗门负责,只需每隔一段时日,在外布阵净化。 哪里就像这样,整片秘境都被怨气所笼罩。 长老们自己恐怕都未曾见过,哪里有会知晓在怨气之中能否御剑飞行,又或是使用飞行法器。 沈念昭本在洋洋自得大师兄果然博学,却骤然想起他为何会知晓这些。 他在镇魔窟下,一人苦苦捱了几年,那儿镇压着整个修真界最重的怨气。 沈念昭又想起在他的梦魇中看见的片段。 他倒在一片黑雾之中,身上不断被割开道道伤口,淋漓的鲜血染湿了白衣,他拼尽全力,也只能轻轻动一动指尖,握住那枚红色耳坠。 那甚至只是她看见的一幕。 宗门思过崖下的怨气能将人拉入梦魇之中,那镇魔窟下那更为深重的怨气呢? 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那样的折磨。 沈念昭鼻子一酸,蓦然转身扑入他怀中。 谢知予不稳地后退几步,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脑袋,轻轻一怔,还未说话,就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湿意。 她此番哭起来无声无息,反倒更令谢知予揪心。 指尖颤了颤,犹豫片刻,轻轻抚过她的头。 毛茸茸的头发扫过他掌心,心似乎也跟着软了下来。 沈念昭却哭得更加伤心,哽咽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师兄…你在镇魔窟…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他那时以身为阵眼,跳入镇魔窟下,原已做好魂飞魄散的打算。 却不曾想那些怨气似乎生了灵智,并未一朝将他吞噬,如同玩弄着自己最满意的猎物,人间千百种刑罚在他身上不断重现,他痛得几乎要死去,却无一丝力气抵抗。 灵力全无,筋骨寸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出,快要流尽之时,他又会被怨气拉入数不尽的梦魇之中。 周而复始。 不知白天黑夜。 很多次,他都想放任梦魇毁去他的灵智。 却又总是想到沈念昭。 一千多个日夜…几乎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想到那时的情景,身上似乎又泛起了尖锐的疼痛,手脚似乎也开始不受控制。 “大师兄…大师兄!” 急切的哭腔唤回了他一丝神智。 他回过神,唇间微微弯了弯,想要安抚地对她笑一笑。 只是笑意未曾露出,心口猛然一阵剧痛,他身子狠狠晃了晃,蓦地呕出一口血。 沈念昭慌乱抱住他,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对不起,大师兄,我不该说的…我不该在这儿说的…” “没事…” 他呕出那口堵心血,反倒好受些,勉强站稳了身子。 沈念昭抬手轻轻替他擦去唇畔的血迹。 他张了张唇,看见她噙着泪的双眼,到底还是算了,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第16章 他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忍不住轻咳起来 高高竖起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地弧度。 沈念昭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仍是像幼时一样,练完剑后就这样仰着头,乖巧地等着他夸赞。 谢知予笑了笑:“小昭,你如今剑术精进许多。” 其实她第一次对他出手时,他就发现了。 她在剑道上天赋极高,从小也算刻苦,可到底年纪小,性子养得也天真,剑意之中始终没有孤注一掷的果决。 谢知予从前为此头疼不已,却也始终狠不下心。 最快悟出此意的方法,只有叫她陷入孤立无援的濒死之际。 可连她独自下山历练,谢知予都放心不下,偷偷跟在她身后,到后来她年岁渐长了些,才只是留一道神识在她身边。 一直到他入镇魔窟前,她的剑意都还是不够坚毅。 他回宗门后,她对着他拔剑相向。 一招一式,皆凌厉果决,划破长空直指向他。 疼痛与伤心交织之下,他竟生出几分欣慰。 她的剑意…到底是悟出来了。 得了夸奖的沈念昭又高兴起来,连挥剑的力道都变大许多。 她的火灵根本就霸道,至纯至阳,对属阴对怨气有克制之效。 几剑挥去,眼前顿时清晰许多。 两条分叉的路。 路边景色全然一样。 沈念昭一时停住,看着谢知予:“师兄,我们走哪一条。” 谢知予微微蹙眉,片刻后,以手为刃划破指尖,几滴血珠顷刻冒出。 “大师兄…” 沈念昭急急想要阻止。 他轻轻摇头,神色凝重,抬手以血为媒介,在空中划出一道繁复符箓,打向半空之中。 眼前顿时发生变化。 一条路枯骨遍野,一条路仍做原样,只远处隐约有一道诡异的红光。 “走这条…那或许是此方秘境核心…咳咳…” 他话未说完,胸口忽然气血翻涌,顿时忍不住轻咳起来。 沈念昭心疼地扑过来,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温和的灵力聚在掌心,轻轻抚着他胸口。 他一时咳得厉害,额间涔涔冷汗渗出,濡湿了昳丽眉眼,显得脸色愈发苍白病弱。 他伤重未愈,以血画符实在太过勉强,一时喉间又有极重的腥甜涌出。 连抬手遮掩的力气都没有,只略略推了推沈念昭,俯身呕出几口沉沉鲜血。 “大师兄,你怎么样了…” 眼见着他吐了血,沈念昭愈发焦急不安,手足无措地轻轻顺着他的背,眼底又噙了泪。 “无事…” 她不知何时这样爱哭了,比幼时还要胜之三分。 谢知予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勉强压下喉间的腥甜:“我当真无事…只是灵力耗得多了,有些受不住罢了。” 沈念昭眼泪要掉不掉,知晓这句话只是在安慰自己。 哪里只是耗了灵力,若真这般简单,服下补灵丹就好了。 她用神识看过他内里,经脉丹田都乱做了一团,本该为他所用的灵力横冲直撞,如同利刃肆意在他体内搅弄。 方才勉强调动灵力,不知又要伤上加伤成何样。 到底是她无能,又令大师兄耗了心神。 沈念昭吸了吸鼻子,微微低下头,轻轻在他手臂间蹭了蹭。 “大师兄,等回去后,我也要学画方才那道符箓。” 回去后吗… 谢知予微有些出神。 “大师兄…” 沈念昭眼巴巴看着他。 他没有应下,只微微移开眼,轻声道:“这道符箓只有以狐族之血为媒介,方能画出。” 沈念昭有些失望,又忽然想起一事—— 方才那道符箓,她似乎见谢望安用过。 她如今想起来旧事,自然也记得他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凡人女子,他绝非狐族血脉。 她心中疑惑,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安,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谢知予微微一怔。 沈念昭从提起谢望安那一刻就格外紧张,见他神情似有些不对,立刻赌咒发誓道:“大师兄,我绝不是关心他,我就是觉得奇怪,我发誓我…” “小昭。” 谢知予轻声阻止了她将后面的誓言说出口,略有些无奈道,“天道誓言也是能随便乱发的吗?” 他性子一向温和,这样的语气已是有些不悦,沈念昭幼时犯错之时,最怕的就是他这样说话,因为下一刻她很可能就又要挨罚。 幼时的经历让沈念昭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皮似乎都跟着紧了紧。 谢知予看着她,极轻地弯了弯唇。 他没再理会沈念昭,抬脚向那条路走去。 沈念昭见他未曾真的动气,才松一口气,紧跟上去,正要继续缠着谢知予,忽然又听见他问:“他待你好吗?” 话说到此处,他口中那人指谁,不言而喻。 沈念昭原本要去抱他的手顿时愣在半空,眼圈儿慢慢就红了,张了张嘴,双唇发抖,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他既要假装大师兄…自然是对我极好。” 谢知予未曾想她会如此大的反应,不过片刻,就知晓了她的心思,轻叹了声:“小昭,我从未怪你。” 沈念昭知道,可越是这样她心中愈发难受,若是谢知予狠狠打她一顿,她或许反倒好受些。 他说着,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咽下喉间淡淡血气,方才又慢慢开口道:“他待你好,我自是高兴的,是非对错,皆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你不必计较。” 他到底没说谢望安为什么能用出那道符箓。 那又是一桩旧事,过去许久,如今再提起,未免添了些斤斤计较之意。 况且,他待小昭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他与谢望安之间虽有诸多龌龊,可当年他一朝跳下镇魔窟,徒留小昭在这世间,不知要痛苦到何种地步,才会令宗主长老,甚至她的父母,一同商议给她喂下忘忧水。 谢望安到底在那时照拂了小昭。 他总是感激的。 第17章 寒症 默默走在谢知予身前。 有不长眼的妖兽撞上来,被她一剑斩杀,顷刻间灰飞烟灭。 她愣了愣。 谢知予低低道:“是怨灵所化,你小心些,莫沾染上了怨气。” 沈念昭眼睛一下就亮了,乖巧道:“我知道了。” 又抬手在谢知予身上罩了一层更厚的灵力。 他脸色还是苍白,薄唇微微泛紫,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心口。 沈念昭笑意顿时不见,看着他脸色,忍不住心疼道:“大师兄,要不要歇一会儿。” 谢知予轻轻摇头。 “那我扶着你好不好?” 沈念昭不等他说完,就已经伸手过来扶住他。 他身上格外寒凉,隔着法衣都能感觉到。 沈念昭格外担心,手钻进衣服里摸了摸。 谢知予轻咳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推开她。 沈念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手,却仍是扶住了他手臂。 她既这般听话,谢知予也终究不好再说什么。 沈念昭悄悄用灵力暖着他身子。 她自以为做的隐蔽,不曾想谢知予对她的灵力熟悉至极,暖意顺着腕间攀上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轻轻按住她的手:“小昭,不要在此处浪费灵力。” 沈念昭不敢违背他的心意,默默收回灵力,垂着头站在那儿,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灵力收回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骨缝肆意游走,四肢百骸都透着难忍的酸痛,好在他早已习惯,抿了抿唇勉强咽下一口血,忍着不适解释。 “此处形势不明,你尚未结丹,我身上亦有伤,后面还不知会遇见什么,不必将灵力用在这些地方。” 沈念昭轻轻“嗯”了声,仍是未抬头。 他说完,只觉喉间又漫上一股腥气,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大师兄!” 沈念昭猛地抬起头,慌乱抱住他。 他缓了一阵,慢慢看得清晰了,这才见沈念昭杏眼里又含了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又要哭…” 她从前也爱哭,可大多是故意撒娇的假哭,如今却是真的伤心。 他到底心疼,指尖轻轻擦去她眼尾闪烁的泪珠。 却被沈念昭一把捉住了手,贴在自己脸上,带着哭腔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寒症又犯了?” “都怪我…”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落在谢知予掌心。 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心中微微有些乱,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只是身上着实没什么力气,轻微的力道,反倒更像是替沈念昭擦眼泪。 他不愿提起此事,轻轻闭了闭眼:“小昭,我有些难受…扶我歇一会儿罢。” 沈念昭骤然回过神,手上力气一松。 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掌心仍存着她泪珠留下的湿润痕迹。 沈念昭此刻满心都是他说那句“难受”,原不想再掉眼泪惹他忧心,只是一时半会儿忍不住,一边抽噎着从储物戒翻找出一层厚厚的绒毯铺在树干边。 她一直是很贴心的小姑娘,从前却也未曾细致到这般模样。 谢知予看着她。 她此刻正用手背狠狠擦着眼泪,蹭得那双杏眼愈发红了,连眼皮都微微有些肿。 谢知予慢慢垂下眼。 “大师兄…” 很快,她听见沈念昭极为依赖地唤了声,已经没了哭腔,随后贴着他坐下。 “我无事。” 他静默了片刻,有些话到了唇边,却到底未曾问出,只是轻轻叹息。 何苦平添嫉妒的丑态。 沈念昭不知他此刻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听见他低弱的声音,忍不住凑过去,脸轻轻在他肩头蹭了蹭。 很亲昵的模样。 谢知予忽然想起沈念昭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独自下山历练,回来后格外黏人,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那时候颇为无奈,修士行事虽不似凡间那般规矩重重,可到底也要注意几分男女之防。 况且,沈念昭如今已能独自历练,她的目光不会再局限在小小的青玄宗,更不会只落在他的身上。 她会去看许多风景,结识形形色色的人,甚至有一日,也会遇见心仪之人,与他结为道侣。 到那时她再想起年幼时的依赖,恐也会心生几分不自在。 他想到这些,心中亦有几分惆怅,却仍是细细将道理讲给了她听。 只是挂在他身上的沈念昭没什么耐心,从储物戒里扒拉出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他耳边轻轻比划。 “大师兄,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嗯?” 谢知予微微怔住,耳垂忽然一疼,似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沈念昭终于自他怀中起身,后退两步,颇为满意地点头:“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耳坠,我就知道,红色一定很衬大师兄。” 谢知予从她眼底看清了自己耳畔轻轻摇晃的那枚红玉髓耳坠 她自己喜欢红色的衣服首饰,就总想着要他同她一样,如今竟胡闹到给他穿上耳坠。 谢知予叹了口气,却拿她没办法,神色颇为无奈:“小昭,我方才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沈念昭终于记起自己是在挨训,只是她左耳进右耳出,思绪半天终于想起一句。 “你日后若是有了道侣…” 她无所谓道:“我日后和大师兄结为道侣不就好了?” 谢知予一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道:“小昭,你还不明白,我只是你师兄,道侣和师兄不一样的…” 他一直知道沈念昭格外依赖他,却也只认为是她太小就离开了家,在他身边长大,所以生出了雏鸟一般的情结。 “有什么不一样?” 沈念昭打断他,说罢,又扑入谢知予怀中撒娇:“反正我只想和大师兄在一起,我最最喜欢大师兄了!” 谢知予许久才慢慢抬起手,轻轻抱住她。 他不知道自己对沈念昭的感情何时开始变了模样的,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就是这一次,那样热烈坚定的选择,到底让他渐渐生出了不该有的龌龊念头。 只是他长她十多岁,修仙者虽不在乎年纪,可毕竟沈念昭可以说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 他怎么能对自己养大的孩子产生这样卑鄙的心思,又怎能在她尚未懂得情事之时,引诱她将依赖当作爱意。 他只能慢慢疏远她。 到跳下镇魔窟时,他也未曾将自己的心意泄露半分。 第18章 小昭,我也需要赤魂丹 恍惚间,他听见沈念昭的声音。 长睫慢慢眨了眨,他对上一双满是忧色的杏眼,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不小心睡了过去。 眼前仍有些模糊,他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有力气自沈念昭怀中起身,靠着树干轻咳了几声,低低问道。 “我睡了多久…” 他嗓音有些哑。 沈念昭还想去抱他,听见这句话嘴角一撇,忽然要哭,又想起不能再惹他难受了,生生忍住,声音都有些变了调:“我也不知,约莫一个时辰罢,大师兄,还有没有哪儿难受?” 他哪里是不小心睡着了,分明是昏了过去。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 ,他的身子忽然失了力气,如同轻飘飘的云,悄然坠落在她怀中,手腕无力地垂下。 颈子软软歪斜,沈念昭慌乱托住他颈子,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还睁着,眸色涣散,半点儿亮色都没有,一片灰暗死寂。 沈念昭一瞬间心跳都快停止,搂着他半晌才颤巍巍发出一点声音:“师兄…大师兄…” 沈念昭无措地贴过去,才感受到一点凌乱微弱至极的气息。 她微微松一口气。 想起他寒症不知发作已多久,强撑到此时恐怕已是不易。 她勉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也顾不上他方才让她不要浪费的灵力的事,充沛的灵力令四周都暖如春日,她更似一个小火炉一样紧紧抱着谢知予。 可这一切都抵不过寒症发作时,刺骨尖锐的寒意。 不过片刻功夫,他身子就轻轻颤抖了起来,眉心紧紧蹙着,脆弱的心脉受不住这样的折磨,薄唇顷刻就泛起了紫雾,微微张着,胸口起伏几下,才勉强能吐出一口气。 他挣扎着要抬起手,不过半寸又无力落下,绀紫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极致的寒冷和疼痛交织之下,仿若被冰锥不断扎入每一寸骨头之间,他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呼吸滞在喉间,嗬嗬作响,一双眼睁得愈发大,颗颗泪珠顺着眼尾无意识地滑落。 沈念昭手抵着他的背,小心至极地输入一缕灵力,勉强护住他心脉和丹田。 他蓦然呕出一口血,薄唇微启,破碎至极的轻呼:“小昭…冷…” 他挣扎着蜷缩起身子,眉眼间都染了寒霜,断断续续呢喃着冷,那样高挑的身量,缩在她怀中,却只有小小一团,单薄得可怜,两片尖利的蝴蝶骨轻轻耸动,沈念昭手贴着他的背,掌心硌得生疼。 “难受…药…” 他嗓音愈发沙哑,难以抑制地痛苦呻吟,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去碰腰间的储物袋,只是微薄的灵力在指尖尚未聚起,就已经无力散去。 沈念昭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连忙尝试打开的储物袋。 一般来说,修士的储物戒和储物袋只有自己能打开,只是他从前太纵着沈念昭,连解开这些的法术都交给了他。 如今也没改。 沈念昭很轻易就打开了他储物袋,几乎什么也没有,一个孤零零的药瓶看得沈念昭鼻酸。 她正欲取出,手忽然顿住。 这不是赤魂丹,他身上应当已经没了赤魂丹。 那是她犯下的罪行。 那是谢知予回宗门许久之后。 她已经在诸多事情中对他心生厌恶,认定了他是个心机深重,恶毒尖刻之人。 她自外历练回宗,却听闻“大师兄”犯了寒疾,匆忙赶过去,只见人痛苦万分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惨淡至极,意识全无。 她抱住他,只觉“大师兄”身上如寒冰一般,显然并未用赤魂丹,又惊又怒,厉声问几个小弟子为何不给“大师兄”服药。 她前些日子才拍卖行中购置了赤魂草回来,虽不算多,可炼成的丹药分明是足够的支撑到如今的。 小弟子们吞吞吐吐,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时候,三师兄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药,示意她喂“大师兄”服下。 苦涩的药味中并无赤魂丹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皱眉:“不是赤魂丹?” 三师兄冷笑道:“哪来的赤魂丹,全叫谢知予拿去了。”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又听见小弟子期期艾艾解释道:“小师姐前些日子送回的那批赤魂草,我们已经炼做了丹药,原本打算第二日给大师兄送去,谁知那夜晚上就不见了…” “炼丹房难道未有人看守?” 沈念昭忍不住气,连声音都微微拔高了几分。 小弟子战战兢兢不敢回话,三师兄摆摆手让他们先离开:“这些弟子也不容易,平日里难免有个偷懒的时候,那日正巧是药峰李长老的生辰,他们都凑热闹去了,也没想过炼丹房会出现这种事。” 沈念昭听罢,蓦然起身,让他照顾好“大师兄”。 她一腔怒气,提着剑就寻到了谢知予的院子中,也不知怎么破开的院子的禁制。 她一袭火红凤翎羽衣,眉眼冷冽,满是厌恶地一脚踢开了院子的门。 “谢知予,出来!” 屋内好一会儿才有动静。 青年一袭素白旧衣,身形消瘦单薄,扶着门框慢慢走出,掩唇轻咳了几声,缓缓抬起头,苍白如雪的面容上浮着病态的嫣红,口唇发绀。 “小昭?” 他神色微怔。 眼底有一瞬间的惊喜,再看见她手中的剑时,又渐渐归于苦涩。 沈念昭那时并不在乎他的情绪,毫不留情地抬手,剑尖直指他的咽喉:“把赤魂丹拿出来。” 他安静片刻,轻声道:“小昭,我也需要赤魂丹。” “与我何关?” 沈念昭挑眉冷笑,“再说,我大师兄有寒症,莫非你也有?少装模作样,把赤魂丹拿出来!” 她嘲讽的话令谢知予那张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苍白得愈发可怜,他怔怔看着她,像是不可置信,半晌,轻轻闭了闭眼。 全然已经心灰意冷。 他将药瓶交了出来。 他如此识趣,沈念昭反倒愈发怀疑,打开瓶子仔细察看了一番,却未曾看见他眼底的黯然神伤。 她确认的确是赤魂丹后,将东西收入储物袋中,忽然用灵力挥出一剑。 谢知予一时不察,生生瘦了她这一招,身子不稳地后退几步,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教训,你日后休要再拿我大师兄的东西,不然我定要你不好过!” 沈念昭收了剑,冷酷地看着他, 他又吐出一大口血,双膝跪到在地,手紧紧按着心口,抬起头,脸色煞白,漆黑双眸怔怔看着她,半晌,才哑声道:“我没有…” “你若没有,那这赤魂丹从何而来?” 沈念昭本就怒火冲天,见他交出赤魂丹,才勉强压住火气,如今见他还敢狡辩,愈发愤怒:“我大师兄风光霁月,怎么会有你这样…” 她到底还记得这是师尊的私事,未曾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只是眼底明晃晃的厌恶,毫不遮掩。 第19章 都过去了 那药,应当是宋长老给的。 宋长老从前就颇为疼爱他,也知晓他有寒症,匀出一瓶赤魂丹分给他,不是什么难事。 他那时或是怕牵连宋长老,并未说出那瓶赤魂丹的来历,任由沈念昭说出了难听的话。 那时他甚至不知晓沈念昭没了记忆,只以为沈念昭是恨他,被从前最护着的小师妹这样对待,他心灰意冷至极,几乎是任由她予取予求。 “药…” 虚弱痛苦的呢喃,他又呕出一口血来,像是难受到了极致,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体内的灵力又开始暴动。 沈念昭眼睁睁看着他额角冷汗顺着滚落,青筋鼓起,指尖死死按着身下的草地,胸口剧烈地起伏。 “给我…药…” 他竟拼命着聚起了灵力,挣扎着抬起手,指尖鲜血淋漓,想要来抢沈念昭手中的药瓶。 “大师兄…” 沈念昭试图阻止他,却在瞬间察觉到不对。 他此刻灵力暴动,她若出手阻拦,只会令他受反噬之苦。 知道那药瓶中装的什么东西,心中纠结至极。 他眼底有一瞬间的清醒,灵力打偏了一寸,落在树上,叶子簌簌落下。 体内经脉顿时剧痛无比,他痛苦地呛咳出一口血。 沈念昭紧紧抱住他无力滑落的身子。 薄唇动了动,血源源不断地从他唇间涌出。 沈念昭不知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吐,心中慌乱至极。 “小昭…药…” 他断断续续地呛咳。 他像是认出了她,黯淡的眼眸噙着水光,竟透出几分哀求之色:“小昭…求你…药…给我…” 沈念昭心头摇摇欲坠的原则顿时崩塌,流着眼泪连声应他,终究是取了药喂他服下。 独属于蚀骨丹的异香传入鼻尖。 沈念昭心中一阵阵发紧,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修仙界早已将此药列作禁药。 此药虽能在伤重之时止痛,却不过饮鸩止渴,药中所添加的几味灵草皆有让人上瘾之效,长期服用之人,多数只会落得个根基皆毁,神智不清的结局。 他性子一向坚韧。 不知要痛苦绝望到何种地步,才会服下这种药。 况且此药难寻,他回宗门后,几乎从不踏出的院子。 直觉告诉沈念昭,此事并不简单。 只是她那时实在分不出心神去想这些,满心只想着怎么让怀中的人好受些,连眨眼都不敢,生生熬到他醒来。 “无事…” “当真吗?大师兄,你不要骗我…” 她神色僵硬紧张,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谢知予明白自己大抵是寒症发作,昏了过去,又叫她受惊。 他心中难免怜惜,轻轻握住她仍在发抖的手,温柔地笑笑:“小昭,我现在当真无事。” 他手仍是冷的,但至少不像方才那样如千年玄冰,无一丝人气。 沈念昭被他握住的瞬间,身子抖了抖,骤然回过神,扑入他怀中:“大师兄…” 谢知予犹豫了瞬间,伸手轻轻抱住她的腰:“吓到你了?” 沈念昭摇摇头,又点头,怕惹他着急,含着一包眼泪要掉不掉。 她说不出是被吓到多些,还是想起往事的愧疚更多,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叫她一颗心酸胀无比,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在谢知予颈间轻轻蹭了蹭,小声道:“师兄,对不起…” 谢知予亦想起了往事。 他还记得她说的话,还有她看向他时,那双杏眼里满满的厌恶。 他知道自己伤了沈念昭的心,也知道小师妹恨他,可被这样对待,到底是难过的。 他那时也犯着寒症…只是察觉到她进了自己的院子,强撑着起了身,想要见一见他。 他当时还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小师妹出够了气,就会原谅他,会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抱住他,轻轻问他还难受吗。 只是在看见她手中的剑,和满面怒气之时,他便知晓她又是为了谢望安来找他的。 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回宗门这些日子,罪名似乎被罗列了一筐又一筐,他几乎已是十恶不赦之人。 他早已习惯。 可在听见沈念昭让他拿出赤魂丹时,他还是生出了些委屈。 他也很难受。 少女毫不在意的神色和眼底的嘲讽几乎将他刺痛。 她说与她何干。 又说:“我大师兄有寒症,莫非你也有?” 她明明知道的。 明明从前每次寒症发作,她只要在他身边,都会陪着,眼底全是担忧。 他原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看着她淡漠神色,到底没曾说出口。 何苦再平添几分难堪。 他将赤魂丹交了出去。 下一刻却听见她的警告,让他不许再动她大师兄的东西。 谢知予那一瞬间脑子忽然就空白了,全身的血仿佛都冻住,他想要辩解什么,却最终只有一句“我没有”。 少女冷嗤一声,显然不信,收了剑离开。 红色衣角划过他的视线。 他胸口蓦然一阵剧痛,有一瞬间,他想要叫住她,问问她当真就这么恨他吗。 可渐渐涌出的腥甜气息堵住了喉间,他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只能看着眼前慢慢化作一片黑雾,再没了她的气息。 那时候终归是伤心委屈的,甚至也生出了几分怨怼。 他自知有错,却也觉自己不该被这样对待。 至少,他的小师妹不能这样冤枉他。 可如今他知晓那时的沈念昭也没了记忆,这口气忽然也就散了。 他安静片刻,弯了弯唇,轻轻抚过沈念昭的发:“都过去了。” 第20章 她为何就独独偏心谢知予 只是她怕再惹谢知予着急,生生忍住眼泪,只轻轻在他颈间蹭了蹭,小声道:“大师兄,我日后一定对你好。” 她小时候也常说这样的话。 谢知予静默了片刻,仍是笑笑,并不曾言语。 寒症最急的那阵已经过去,经脉间的不适似乎也好上许多。 他方才记起往事,并未注意此处,如今反应过来,心中已大抵有了数。 唇角的笑意有些维持不住 他神色淡下去,慢慢垂下眼。 他其实并非平易近人的长相,不笑时,上挑的眼尾显和淡色的薄唇显得有些漠然冷淡,无端令人不敢造次。 他幼时不怎么爱笑,被长明仙尊狠狠罚过几次,斥责他故作姿态,难堪大任。 他渐渐也就习惯了时刻在人前微笑。 沈念昭亦是见惯了他笑模样,一向也十分怕他这般模样,小时候就知道,这样的大师兄绝非她撒娇就能糊弄过去的。 这会儿也跟着不安起来,眼巴巴看着他,也不敢说话。 谢知予也久久未曾开口。 到底是不愿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的。 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很快又温柔地笑了:“没事,我们走吧。” 沈念昭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其实从她恢复记忆,将此事告诉他之时,心中就一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对。 修士或多或少有天人感应,她在此方面也格外灵敏。 谢知予安抚地对着她笑了笑。 “大师兄…” 沈念昭轻轻唤了一声,心头百般滋味,思绪烦乱,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扶着他的手攥紧了几分。 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四周灵力波动。 沈念昭几乎是瞬间握紧了剑拦在谢知予身前。 “师…”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她下意识险些唤出了那几个字,顿时又回过神来,神色愈发防备。 谢望安看清眼前的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过来。 她知晓了。 唇角笑意渐渐消失,他静静看着沈念昭。 少女脸上再无一丝依赖喜爱,只剩下满满的防备和厌恶。 偷来的东西…果然是要还的。 从那日他在秘境外他就有所预感,系统那几日也忽然联系不上。 他心中不安渐生,又在此时听闻思过崖出了变故。 原本镇压的怨气冲出屏障,笼罩住整个思过崖,形成了新的秘境。 谢知予不见踪迹。 长明仙尊在察觉到此处还有沈念昭的气息后,终于变了脸色,叫来前夜看守思过崖的弟子,两人吞吞吐吐交代了拿走守月灯一事。 但其中一人说罢之后神色间仍是有些犹豫。 长明仙尊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心魔咒的存在,心中大抵已经明了,一时脸色铁青。 宗门所镇压的怨气出了纰漏,已是大忌,传出去他们青玄宗第一宗门的声名都极有可能不保,若是再赔上他的亲传弟子,沈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孩子,恐不知会给宗门造成多大的麻烦。 他立即传讯给了长老,以及谢望安和郁纵书。 谢望安在听闻沈念昭与谢知予皆在此番秘境中之时,就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可到底又想着还有系统,此事万一有回旋的余地了。 况且这三年,他待沈念昭也并非假意。 也许她会生气。 可她重情重义,也会记得他们的情意。 是以他毫不犹豫带着郁纵书进了秘境。 若此间无危险,自是好事。 若是有危险,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如今他看着沈念昭冷漠防备的神色,心中还是被刺痛了瞬间。 他目光落在谢知予身上,很快垂下了眼,浓密长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恨。 他真是好命…好命到令人嫉妒。 “小师妹?” 郁纵书慢他一步,此时才看见沈念昭,惊喜地叫了声,待看清她身后的人后,瞬间变了脸色,再一看她手中的剑,和明显的保护姿态,心头顿时也明白过来。 只是他仍不死心,压着心底的慌乱,皱着眉道:“小昭,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与这种人为伍了,莫不是被怨气迷了心智,还不赶紧过来!” “与这种人为伍?” 沈念昭冷笑一声,心头被这句扎得生疼。 在沈念昭心中,他们师兄妹几人,从前感情极好。 尤其是三师兄。 他是大师兄带回宗门的,也是大师兄恳求师尊收下他为弟子,他才得以留在青玄宗。 他亦受过大师兄颇多照拂。 就连他身上穿着那件法袍,亦是大师兄怕他采集灵草之时,无意间沾染了毒物,这才特意寻了鲛丝为他所制。 沈念昭分明记得每一次大师兄病了之时,他着急担忧的模样,不似作假。 到底是何时起了变化。 她竟一点不知。 恢复记忆那一瞬间,过往一切似乎都跟着天崩地裂。 她甚至幼时所有美好的回忆,是不是也只是他们给她编织的一个美梦。 内里早已腐败不堪。 真真假假,她如今分不清楚。 她实在不解,他为何要这样对待大师兄。 她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问的。 郁纵书脸色变了几变,勉强扯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小昭,你在说什么,大师兄不是在这儿吗?” 他说的是谢望安。 “小昭,你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过来,我这儿有清心丹…” 郁纵书几乎是语无伦次。 他比谢望安更清楚几分谢知予在沈念昭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他本就不是什么能扛事的性子,此时事情败露,慌张得不行。 喝了忘忧水…怎么还能恢复记忆呢? 他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恶狠狠瞪向谢知予:“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小师妹灌了什么迷魂汤!” “小昭!” 剑光闪过他的眼睛,沈念昭剑锋直指他咽喉。 “大师兄什么也没告诉我,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沈念昭双目被恨意冲得通红,一字一句道,“你休要再出言对大师兄不敬!” 她实在不知,他为何非得这样做。 为何要在她耳边说那些挑拨的话,又为何要帮着旁人欺辱大师兄。 沈念昭不明白他的心思,可无论如何,他不该伤害大师兄。 郁纵书脸色顿时煞白,没想过有朝一日,小师妹竟会拿剑指着他。 谢知予到底有什么好,就让她这样念念不忘。 明明都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妹,她为何就独独偏心谢知予? 他以前就想过他们剩的几人加起来在她心中是不是都抵不过一个谢知予? 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 他这个三师兄 郁纵书心中几分愧疚不安顿时被冲淡,亦是恨声道:“什么大师兄,师尊都不承认,他算哪门子大师兄?!” 剑尖又近了一步,抵在他颈间肌肤之上,只要稍稍一动,就能贯穿他的喉咙。 郁纵书咬着牙,吞下将要说出口的难听话。 “小昭…” 谢望安又唤了声。 沈念昭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目光,冷酷道:“你没资格这样叫我。” “他没资格,沈念昭你睁开眼睛看看,他才是我们大师兄!” 郁纵书忽然尖声叫道,神色竟比方才还要激动几分,状若癫狂,“大师兄待你不好吗,你为何就非得念着他,他到底有什么好?!他就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剑尖划破他的肌肤,鲜血顿时渗出。 沈念昭目光冰冷 郁纵书毫不怀疑,她会为了谢知予杀了自己。 他顿时清醒过来。 “小昭,过来。” 这次是谢知予的声音。 沈念昭立刻收了剑回头,几步走到他身边,乖乖道:“大师兄。” 她如此偏护自己,谢知予心中难免有些动容。 可那毕竟也是她的师兄,日后她还要在青玄宗待下去,怎能坐下同门相残之事。 谢知予轻轻道:“不要在此处动手。” 他原以为沈念昭总会有些不高兴,毕竟她是为着自己出去,他却反倒出言阻止。 没曾想沈念昭只是乖乖应了,又趁机握住他的手:“大师兄,那我给你暖暖手。” 谢知予微微一愣,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们之间的动作清晰落在另外二人的眼中。 谢望安眉眼间透出几分落寞。 郁纵书方才为沈念昭所伤,早将一切算在谢知予头上。 若非是他…若非是他,小师妹怎么会这样对自己? 他怎么就不死在镇魔窟下! 忍不住恨恨看向谢知予:“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 “小书。” “郁纵书!” 连师兄都不叫了,沈念昭脸色再度沉下来。 谢望安也微微皱眉。 只有谢知予。 他站在那里,神色淡然,甚至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他。 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21章 他怎么就不死在镇魔窟下 恶意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他甚至想不起沈念昭的警告,也顾不上自己的体面,只想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话狠狠侮辱那个人。 下一瞬,一道身影隔开了他的视线。 一道灵力温和落在他身上,他脑中像是有一层厚厚灰暗雾气摇摇晃晃被拨开。 “小书,凝神静气。” 【宿主,你为何要帮他驱散恶意?让他去对付谢知予不好吗?】 脑中熟悉的声音出现,带着几分不满。 谢望安在与祂说话时,是全然与平日温柔低弱的嗓音不同的不耐烦躁。 【你以为他去对付谢知予,我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吗?如今在小昭眼中,我和郁纵书是一起的,他做什么和我做什么有什么区别?】 他与系统说话的片刻功夫,又往郁纵书体内输入了许多灵力。 黑雾散开又聚拢。 系统幸灾乐祸道:【还正道弟子呢,心性也不如何嘛。】 祂自然也知晓那黑雾是何物,能迷人心志,放大人心中的恶意。 郁纵书身上的黑雾这样坚挺,这恶意…啧…实在是不轻呀。 谢望安没再与他说话,眼底闪过几分厌恶,不过瞬间,又散去。 以至于刚清醒过来的郁纵书都愣了一下。 他方才怎会在大师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 再回过神来,就只看见了淡淡的心疼和担忧。 “小书,将你防护的法器拿出来,此地的怨气会侵扰人的心神。” 谢望安脸色有些泛白。 原来是这样,想来刚才自己就是被黑雾迷了心志,才会出现那样的幻觉。 他很快又担心地看着谢望安:“大师兄,你没事吧,你身上本就有伤…” 他说着,目光情不自禁地瞥向不远处被沈念昭护着的谢知予。 沈念昭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掂起脚轻轻给谢知予戴上滑落的兜帽,看着他愈显苍白的脸色心疼道:“大师兄,当真不用再歇一会儿吗?” 方才他用灵力强行掩去了狐耳和尾巴,此刻气息又有些不稳。 他轻咳了几声:“没事…先出去再说。” 沈念昭终于将目光投向谢望安。 他们既是特意来找人的,想必知道的也多一些。 她神色冷漠,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护住谢知予。 谢望安回望着她,眉间流露出几分伤心,抿了抿唇,轻声道:“这里用不了通讯玉简,进来时,父亲曾给过我一个特殊的玉牌,等我们到了秘境核心所在之处,捏碎玉牌,父亲与几位长老会在那里开一道出口。” 与他们先前的判断一样。 秘境核心本就是整个秘境最薄弱的地方。 只是有长明仙尊与几位长老从外突破,比他们向内容易。 谢知予心中稍定。 他身体不济,在这秘境之中只会是小昭的拖累,虽然找到了去往秘境核心的路,可他灵力紊乱,也不知有几分把握能助小昭打开秘境。 原本想着若是实在无法,他舍去这条命,自爆金丹,或许能助小昭离开。 若真走到那一步,只盼长明仙尊手中,还有忘忧水。 沈念昭一路走来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如今听闻这长明仙尊在那儿,首先想的却是,大师兄会不会又要受罚。 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小,又或许是因为她的父亲与长明仙尊是同门师兄弟。 长明仙尊对她一直不错。 可他对大师兄… 沈念昭幼时就隐约有些察觉出,他对大师兄并不算好。 这种感觉在年岁渐长后愈发明显。 她甚至为此顶撞过长明仙尊。 长明仙尊道:“他是青玄宗首席大弟子,又是我的孩子,我若不对他严厉一些,如何服众?” 沈念昭管不了那么多,抱着浑身是血,几近昏迷的人,几乎就要将心中的话质问出口。 若是为了他好,那为何在他伤重之时,不曾有半分关切,还要再罚他去戒律堂。 袖摆被轻轻扯了下,她看着怀中大师兄摇了摇头,到底是生生忍住。 如今再回头看,他待谢望安,分明就要好上许多。 谢望安不用时时下山历练,出入危险之地,为宗门取回需要的灵草灵果,常常带着一身伤回来。 也不会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动则加以戒鞭,病得昏沉之际,还要被他骂装模作样,不配为宗门首席弟子。 沈念昭未曾恢复记忆之时,还在偷偷欣喜,师尊对大师兄似乎渐渐好了起来。 却不曾想,竟是换了人。 同样都是他的孩子,师尊怎能就这样轻易地将大师兄的一切给了谢望安呢,还待他那样温和宠爱。 沈念昭忍不住攥紧了谢知予的手,惹得那人轻轻一颤。 沈念昭回过神,立刻松了力:“大师兄,我弄疼你了?” 她捧起谢知予的手,苍白肌肤上有两道指痕,他生得白,就格外显眼。 沈念昭用灵力轻轻替他抹去,又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谢知予如今拿她没办法,也惫懒再说她,就这般由着她去了。 倒是郁纵书冷眼看着,心中更添几分愤恨。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对他说,看吧,就是这样,谢知予就是这样心机深重的人,故作姿态勾引小师妹,狠毒恶心至极。 他怎么就没死在镇魔窟下。 郁纵书眼底闪过一道暗红的光,很快消失不见。 【你这师弟,怕是生了心魔。】 谢望安也看见了,却并未说话。 对于这个三师弟,他实在是不喜。 懦弱无能又多思。 谢知予待他那样好,他还不是很快就倒戈了。 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提点,自己稍稍暗示一句,他就去冲锋陷阵地欺辱从前照顾他的师兄。 谢望安知晓自己并非好人,与谢知予之间亦是不死不休。 可他还是瞧不上郁纵书这样的人。 这枚已经无用的棋子,如今废了,或许反倒是一桩好事。 第22章 心口骤然一阵剧痛 谢望安与郁纵书走在他们前面。 这是沈念昭要求的。 她打不过他们,也不可能赶他们走,长明仙尊就在外面,若是出了事,受牵连的还是大师兄 况且她也信不过他们,让他们在前面探路,有什么她也能及时察发觉。 她扶着谢知予。 秘境中的雨越下越大,天空阴沉沉的,叫人心中生出几分不祥。 “天要黑了。” 谢知予看了眼天色,指尖分出一缕灵力探向雨中。 怨气比方才重了许多。 看来这秘境中有时间流转,怨气会随着日光的消失而逐渐加重。 夜间…会很危险。 “我们先找一处避雨的山洞安置下来。” 他微微侧头,就看见沈念昭眼巴巴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担心。 那双杏眼让他生不出任何拒绝之意。 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没关系的,只用了一点灵力。” 沈念昭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 谢望安回头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眸色暗了暗,很快定下心神:“这雨不对,我方才有看见一处洞穴,我们可以先去避避雨。” 沈念昭看向谢知予,见他点头,才又同谢望安道:“你们先走。” 谢望安唇角笑意有些苦涩:“无论如何,我也当你是小师妹,你不必如此防备我。” 沈念昭半点儿动容都没有,看着他们走出去几步,才扶着谢知予跟上。 天色越来越暗,时间的流逝像是在不断加快。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们总算找到一处可以栖身的洞穴。 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雷声作响,倾盆大雨好似要击碎坚硬的石壁一般。 沈念昭在山洞口布了个隔音罩,回身不放心地握住谢知予的手:“大师兄,有没有不舒服。” 沈念昭很怕方才的雷声会惹得他心脉不适。 就像是梦魇之境中,那扬盛大的烟花一样。 “没事...” 他轻轻摇头,脸色却明显比方才还要惨淡几分,薄唇微微泛紫。 沈念昭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在他心口顺着。 洞穴不算大,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落在郁纵书眼中就格外刺目。 可他如今清醒过来,知晓再说什么难听话也没用,反倒会将沈念昭推向谢知予。 只是他实在不愿再看二人这般下去,忍不住打断:“小昭,我记得你随身带着几件大师兄的大氅,现在可以拿出来吗?” 那是他的吗? 全是她精心为大师兄准备的。 沈念昭想到这儿就生气。 回过头却看见谢知予微垂着眼,看着身上的墨色大氅微微出神。 沈念昭心一紧,立刻解释道:“大师兄,你别听他胡说,我储物戒里这些都是我新请人做的,是特意给你准备的,没有旁人穿过。” 郁纵书脸都黑了。 就连谢望安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系统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看来你是当真喜欢这个天命之女,只可惜她如今心中只有谢知予这个天命之子。】 谢望安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给我看的天命书上,她不应该在此时想起。】 系统冷哼道:【是祂出手了,没想到祂竟然还有残存的意识。】 【祂?】 谢望安从未在祂这儿听说过这样一个存在。 【与你无关,想必祂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垂死挣扎,你不用去管,你只要好好吸取天命之子身上的气运,命运会回到天命书的规矩之上的。】 谢望安头疼道:【他最大的气运与小昭息息相关,如今小昭已经恢复了记忆,我还能怎么办?】 系统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问题。 【世上没有不变的感情,只要你足够像他,在危险之时,挡在天命之女前面,为她受伤。只要她为了你心软,就总有一天会为了你心动。】 谢望安沉默片刻,竟有一瞬间想问系统,如果是这样,那小昭喜欢的到底又是谁? 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谢知予身上的墨色大氅。 前些日子,沈念昭下山历练,给他传信回来,说得了一块极好的缎子做成了大氅,很衬他,又叫人刻了法阵上去,可以御寒,等回宗门就给他送来。 可惜他到底没能穿上。 此刻的沈念昭还在担心谢知予不高兴,也不管还有旁人在扬,伸手抱住谢知予,撒娇地蹭了蹭。 不知是不是秘境怨气的影响,又或是刚刚用了灵力,谢知予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尤其是腰腿处像是有无数细针碾轧着,心脏也跟着难受,随着天色转暗,此间也仿若瞬间如了寒冬,纵然有沈念昭悉心照顾着,好不容易压下的寒症又有再发作的趋势。 他耗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住清醒,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推开沈念昭,无奈道:“小昭,我心口还是有些闷...” 沈念昭果然松开他,只觉这眨眼的功夫,他脸色又差了不少,心疼道:“大师兄,你脸色好难看,只是心口闷吗,还有哪儿不舒服呀?” 谢知予轻轻摇头。 “小昭。” 郁纵书被她方才那一句话刺得半晌没开口,此刻才又道,“就算都是给他的,他如今一人也用不上,你那儿多的能不能分给大师兄一件,大师兄本就有寒症,这里越来越冷...” 沈念昭听见他一口一个“大师兄”就觉得心烦意乱。 正要顶上一句,忽然想起一件事。 “药给我。” 郁纵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赤魂丹。” 沈念昭对郁纵书道,“我寻回来给我大师兄的赤魂草,炼做的赤魂丹。” 她亦分了些目光给谢望安。 谢望安脸色发白。 她明明知道他也需要。 郁纵书也是这般说的:“你疯了吧,你让大师兄怎么熬过去?” “我看你才是疯了。” 沈念昭纠正他,“连自己的大师兄是谁都分辨不出。” “你这儿还有多少赤魂丹,都给我。” 沈念昭见他们不说话,已经有些不耐烦。 “没有!” 郁纵书心头说不出的怨气,恨恨看了眼谢知予,指着他道,“大师兄身上最后剩的赤魂丹,全叫他毁了,你才给我的赤魂草,我还没来得及炼成丹药。” 他这般一说,沈念昭也想起来了。 一时也顾不上再与他说话,立刻回身看向谢知予:“大师兄…” 她想到自己竟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受罚,就心疼得几乎要窒息。 况且,她才不信大师兄会做这样,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说不准。 记忆中这样的事,不止一次两次。 她心中格外难受,又想贴着谢知予撒娇一番,刚刚抱住他手臂,却察觉出几分不对。 “大师兄?” 大氅下,他的身子竟在微微发抖。 身上的疼痛连绵不绝,谢知予神思已有些溃散,恍惚间听见沈念昭的声音,想要安抚地对她笑笑,心口却骤然一阵剧痛,他只来得及推开沈念昭,身子伏倒下去,手勉强撑在地上。 点点血迹顺着他唇角滴滴答答流下。 乌沉沉的。 沈念昭慌乱扶抱住他。 他身子好似在这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软倒在她怀中。 第23章 小昭…好痛… 眼前阵阵发黑,他抬手想要按一按剧痛无的心口,整个人却仿佛置身在寒潭之中,被湿冷水草缠绕,沉沉下坠。 垂下的手腕轻轻颤抖着,他伏在沈念昭怀中,源源不断地血从他唇间涌出,呛在喉间,他却连咳嗽得力气都没有,胸口孱弱地起伏了几下,苍白面容上浮出两片异样的嫣红。 沈念昭托着他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拍着他的背,许久,他才勉强发出一点孱弱至极的咳声,眼皮无力地半阖上,只余一线脆弱眼白。 他意识几乎消散,绀紫的薄唇轻轻动了动,近乎梦呓一般:“小昭...好痛...” 沈念昭眼眶一红,生生忍住眼泪。 她手轻轻覆在他心口,源源不断的灵力克制又小心的输入他体内,护住他心脉丹田。 他如今不像才入秘境时那样抗拒沈念昭的灵力。 体内暴动的灵力被慢慢安抚下来。 沈念昭又喂他服下了几枚丹药。 他脸色仍是惨淡,眉间紧紧蹙着,仍是不舒服地厉害,身子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额间蹭过沈念昭颈边。 沈念昭忽觉不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 滚烫。 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他在发热。 寻常修士筑基以后,就不会像凡人那样生病。 可他身子先天不足,稍加劳累,就容易发烧难受。 从前大多数时候都忍着,直到有一次实在受不住,在沈念昭跟前昏倒过去,吓得沈念昭哭着去寻了药峰长老,才知道他这个毛病,她在时,总是格外注意,不让他辛苦。 只是这几年换作了谢望安,长明仙尊待他好上许多,他无需日日刻苦修炼之余,还要处理宗门事务,带弟子下山历练,也不会再轻易受罚,自然就不会受累生病。 沈念昭逐渐也忘了这回事。 如今抱着浑身滚烫的人,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受了这般重的伤,未曾好好养着,又在这秘境中几度劳心费神,苦捱到如今才发作,已是不易。 沈念昭心疼地抱紧了人,却惹得他不适地轻轻哼了哼。 “闷...” 沈念昭慌乱松开些,手轻轻替他顺着胸口。 他艰涩的喘了几口气,唇边又滑落丝丝缕缕的血。 就在这时,兽类尖锐的嘶鸣声忽然透过隔音罩传来。 沈念昭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本命剑。 “是妖兽潮。” 谢望安皱眉,起身取出两个防护法器罩住洞口,一道灵力自指尖飞出。 半晌,他身子猛地一颤,俯身呕出一口血。 郁纵书扶住他:“师兄,你没事吧?” 谢望安摇摇头,擦去唇边的血,声音有些低弱。 “外面全是怨气,看不清楚,只是我能感觉到,兽群...咳咳...” 他说着,又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显然是受了反噬,“兽群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 怨气连人的心智都可以影响,更何况妖兽。 郁纵书脸色一下难看至极,几人之中,他是丹修,自保能力最弱,若非其他师兄师弟都不在宗门,本是轮不到他进来的,只是他来时,也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扬景,原想着就算有什么危险,可大师兄和小师妹都会护着他,也就不足为惧。 哪知如今小师妹恢复了记忆,一心只会护着那人。 大师兄又有伤在身。 他身上虽有长明仙尊给的保命法器,却也难免着急起来:“大师兄,防护法器能挡住它们吗?” 谢望安看向沈念昭:“你们一路走来,可有遇见妖兽?” 沈念昭道:“不多,且都是怨灵所化。” 她说着,脸色也有些难看。 怨灵所化,说明妖兽本体已灭,此间很有可能有高阶妖兽,若其被怨气影响,定要与他们拼死一战,那攻击力恐怕非同小可,这些防护法器不知能抵挡几时。 她能想到,谢望安与郁纵书自然也能想到。 郁纵书当即道:“那若是取谢知予的心头血呢?” 他毕竟身负上古神兽血脉,其心头血对妖兽有血脉压制之效,郁纵书记得从前有一回同他下山历练之际,也在一处秘境中遇上了妖兽潮,最高修为甚至已经金丹大圆满,他们原以为要折在此处,也是谢知予用心头血加固了防护阵法,才拖到长老来救他们。 他如今想起此事,自己都愣了愣,忽生出几分对谢知予的愧疚。 只是很快被莫名的兴奋占据。 修士心头血珍贵,损失一滴就要修养许久,他如今重伤在身,若再失了心头血,恐怕会虚弱至极,秘境之中,本就意外横生,自己只需稍作手脚,说不定... “你们敢打我大师兄主意试试!” 他话一出口,沈念昭顿时暴怒而起,杀意凛然间又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为何她从前未曾发现,自己的三师兄竟是这样一个畜生? 如说先前她还抱有几丝希望,如今却是下定了决心。 “小书,你说的什么胡话。” 谢望安亦有些不赞成地看着他。 郁纵书一时也反应过来,可话已出口,他看着沈念昭紧紧护着谢知予的样子,只觉一口气堵在心间。 他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这秘境情况不明,若真让发狂的妖兽冲进来,不知要白白耗去多少灵力,万一后面再遇见什么危险怎么办? “沈念昭,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他试图辩解。 沈念昭只是冷冷看着他:“我不和你讲道理,总之,你要动我大师兄,除非我死。” “你——” 郁纵书受不了她这样厌恶的样子。 凭什么? 就因为谢知予天资高,是宗主之子,所以同样是师兄,小昭就偏偏护着他吗? 就因为自己出身凡间,所以连句话都不能说吗? 他心头恨极,人反倒冷静下来,咬牙道:“是我失言。” 沈念昭冷笑一声,厌恶地移开眼。 谢望安心头苦笑。 倒是将他也算进去了。 “小书。”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日后不许再说了。” “是。” 郁纵书应了一声,安静地回到他身后。 大半身躯隐藏在黑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眼底逐渐加深的暗色。 杀了谢知予,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第24章 高热受惊吓 刺骨的寒风透过隔离罩刮在几人身上。 连沈念昭都觉得有些冷。 她又给谢知予添了件绒毯。 他心脉却有些受不住,喘息声重了几分,挣扎着想要推开,却又没力气。 沈念昭没办法,只能收了回去,换做轻薄的披风搭在他身上。 她是火灵根,天生体热,还受得住。 郁纵书一个丹修,本就不如剑修强健,早就觉得冷了,此刻见沈念昭半点儿未曾想到他们,眉间更多几分阴郁之色。 “咳咳…” 他听见身侧的人轻轻咳嗽了几声,目光微动,神色很快变得担忧:“大师兄,没事吧?” 谢望安轻轻摇头,心底明白他大概又要拿自己当借口,难免有些厌烦。 果然,他听见郁纵书自责道:“都怪我,明知大师兄身子不好,也没带上几件御寒的东西。 他实在觉得有些恶心。 忍不住想,谢知予当年到底是怎么忍下这个虚伪又无能的蠢货的。 只是到底不能表现出来,况且他也想看看,沈念昭对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情意。 又轻轻咳嗽了几声,嗓音微微有些哑:“我没事。” 郁纵书叹气道:“你身上还有旧伤,若是惹了寒症发作怎么办?” 谢望安余光不经意瞥过沈念昭,她此刻正抱着谢知予,小心翼翼地替他揉着心口,神色那样珍重,未曾有半分目光分给他们。 再试探下去,不过平白让自己难堪。 “小书,我当真没事。”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已有些不耐。 郁纵书神色一僵,默默坐回去。 他目光又情不自禁地落在沈念昭那处,看着她小心翼翼照顾谢知予的模样,总想起她记忆未曾恢复之前。 她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贴在他身边,眼巴巴叫着“大师兄”。 其实他身体比谢知予好上不少。 修仙之人,哪有那样容易生病。 可谁让谢知予身子那样差呢,先天不足,那些年三月一取的心头血,更是将身子糟蹋得不成样子。 他要学着谢知予的模样,就只有故意让自己病倒。 回青玄宗前,他特意伤了自己,去千年寒潭之中泡了一夜,成功染上了寒症。 那夜的水可真冷。 冷得让他想起幼时,还未修炼的自己带着一身的伤,被关在柴房的那个夜晚。 他在进入青玄宗的第二日,就寒症发作昏厥了过去,醒来时,床边趴着一个小姑娘,是他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以后会是他小师妹的沈念昭。 那双杏眼就那样泪汪汪地看着他,在他醒来的瞬间,就扑入了他的怀抱:“大师兄,你还难受吗?” 他好半晌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有些无措地抬起手。 那是他第一次与人拥抱。 只可惜,他终究不配得到。 他如今看着那二人,有一瞬间忽然也理解了郁纵书的恨意。 凭什么是谢知予呢。 只可惜他比郁纵书还没有资格要问出口。 砰! 砰砰—— 剧烈的撞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灰暗的雾气之中,成群的妖兽冲出,重重撞在屏障上,个个双目猩红,已然失了理智。 隔音罩已经遮不住巨大的嘶吼声。 沈念昭下意识将谢知予掩在怀中,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身子狠狠惊颤了下,长睫飞快抖动,挣扎着抬起眼,雾气氤氲的眼底尚且透着几分迷茫惊惶之色,绀紫的薄唇微微哆嗦着,怎么也喘不过气。 沈念昭手抵在他心口,轻轻揉着:“大师兄,是我,慢慢起,不急。” 外面传来的撞击声和妖兽叫声一声比一声大。 沈念昭扔出的隔音符 他心口跳得厉害,不舒服地蹙眉,下意识地往沈念昭怀中缩了缩,随着她的按揉,慢慢调整着呼吸。 他身子太虚弱,狐耳和尾巴又有些遮掩不住。 沈念昭飞快替他戴上帷帽。 发着高热的人反应比平时都要慢些,好半晌,才轻轻眨了眨眼:“小昭…” “大师兄,好点了吗?” 他这副样子看得沈念昭心软软的,抬手想摸摸他的耳朵,又想起他如今格外介怀这个事,只能克制地摸摸他的脸,还是颇为遗憾,又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边蹭了蹭。 “小昭…” 谢知予这会儿已经慢慢清醒了过来,只是身上没力气,只能微微别过脸去,任由沈念昭摸摸抱抱。 他也不知自己从前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被他养成了这般胡闹的性子。 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头疼得愈发厉害。 偏偏这罪魁祸首还不知情,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问他:“大师兄,还是不舒服吗?” 薄唇动了动,他才发觉自己喉间如火燎过一般,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沈念昭连忙从储物戒里取了灵泉水,用灵力烘暖之后,倒出一小杯喂到他唇边,颇为自责:“是我太粗心了。” 这样的姿态实在太亲密了些。 谢知予原想自己来,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还被她抱着,就也不再纠结,就着她的手慢慢饮了半杯水。 沈念昭贴心道:“可惜没带上大师兄从前爱喝的灵茶,等回去后我给大师兄煮茶喝。” 外面妖兽暴动,眼看隔离罩上都有了裂痕,能抵挡到何时还不一定,等会儿必然是一扬恶战。 她却想着回去给谢知予煮茶喝。 郁纵书冷笑一声,心想若是叫谢知予死在妖兽群中就好了,一个有九尾狐血脉的半妖,被妖兽杀死,这不比喝茶有趣吗? 沈念昭感受到从一旁投来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将谢知予抱得更紧,侧身将他挡住。 谢知予实在没力气推开她,又不忍心呵斥,只能偏过头去,目光落在外面暴动的妖兽群上,微微皱眉。 他对妖兽有血脉压制,可却也控制不住这些被怨气影响着丧失了理智的妖兽。 沈念昭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扔出两个高阶防护法器:“师兄,我这儿法器多,还能顶一阵的。” 谢知予没说话,凝神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她:“小昭,我们进山洞有几个时辰了?” 沈念昭愣住。 她进山洞以后,全副心神都在谢知予身上。 谢知予病成那个样子,她哪里还会去关注过了几个时辰… 第25章 小昭很有天赋 谢知予一看就知,她定然也不知道。 她从小就有些粗心大意,为此也吃过不少亏,谢知予纠正过她许多次,也没叫她改过来。 尤其是秘境中一定要注意时间流逝,从她第一次独自下山历练,到如今,他都快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 “两个时辰了。” 说话的是谢望安。 谢知予微微抬起眼,微怔了片刻,平静地颔首。 谢望安眼底划过一丝惊诧,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本以为,谢知予应当是恨他的。 毕竟自己占了他的位置,几乎夺走了他的一切,又多次陷害挑拨害他受罚,甚至令沈念昭都对他动了手。 “两个个时辰吗?” 沈念昭皱眉。 此处秘境时间流转应当与外间一致。 如今才过去两个时辰,那离天亮想必还有许久。 外面妖兽如云,如今的防护罩上已添裂痕,若是将他们身上防护法器全部拿出,或许能抵挡到天亮。 可谁也不确定,毕竟发狂的妖兽战斗力难以估计。 况且不知天亮之后还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师兄,等会儿我护着你,你当心一些,能不用灵力就不要用。” 她亲昵嘱咐一句,回过头看见谢望安,神色又变得防备,一双眼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对谢知予不利。 谢望安笑意苦涩。 如今也算是尝到了从前谢知予的滋味。 他微微垂下眼,只当未曾看见沈念昭的目光,神色间却还是透出了几分落寞。 此刻系统还在他脑中道:【等沈念昭出去杀妖兽时,我会让那几只金丹期的妖兽修为暴涨,到时候你想办法护住她,等你为她重伤,她自然不可能不管你。】 谢望安没有问系统为什么能控制怨气,甚至能让妖兽修为暴涨。 有些事,不清不楚,反倒对大家都好。 谢望安看着外面暴动的妖兽,低低道:“若等他们冲破防护罩进来,未免太被动了些。” 几人也明白他的意思。 白白浪费了防护法器不说,那么多妖兽,对付起来难免捉襟见肘。 郁纵书自然最着急:“为首那几只都是金丹期,我们如今也就四个人,只有两个金丹,大师兄你身上本就有伤,他又是个…” 他本想说谢知予就是个废物,只是想起沈念昭杀意凛然的眼神,又生生忍住。 这笔账,他日后定要在谢知予身上讨回来,如今也不必为着一时口舌之快惹小师妹厌恶。 她如今正是被谢知予迷惑,将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时候,等再过些日子就不一定了。 只是他心中还是烦躁。 若是谢知予修为还在就好了。 他刚回宗门时,药峰长老就替他看过,丹田破碎,经脉寸断,灵力全然控制不住,不仅不能为他所用,反倒会时时暴动,加重体内伤势。 长老虽未明说,但他们都明白。 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青玄宗的大师兄算是彻底废了。 他那时候还未曾察觉谢知予的恶毒本性,也心疼过曾经的大师兄吃了这样多的苦,也有一丝庆幸,从前总是大师兄护着他们,如今总算能让他们护一护大师兄了。 因此谢知予才回宗门时,他也送过不少丹药过去。 哪曾想他那个破烂身子,怎么也养不好,恶毒的手段却一招接着一招。 实在是恶心至极。 不知怎么勾得小师妹去思过崖看他,害得小师妹也入了这秘境,让他们不得不下来。 这个废物却半点儿用都没有,只知拖累他们,还让小师妹和他们离了心。 怎么还不去死…去死啊! 眼底猩红的光闪动,心底的恶念几乎控制不住。 谢望安冷眼看着,一道灵力悄悄落在他身上,遮住了他的异样。 这步废棋,还有最后一用,折损在此处实在是可惜。 他静静收回目光。 “我和师妹先去吧,三师弟是丹修,不宜近战,我与师妹皆主修剑术,且我已经结丹,师妹虽是筑基期,却也能越级作战,若再有法器阵法相助,胜算颇大。” 沈念昭皱着眉,再次反驳道:“我不是你师妹。” 谢望安微微笑了笑,仍是那个理由:“你不许我唤你的名字,我便只能这般唤你,你我同在父亲门下修行,我叫你一声师妹,想来也没错。” 沈念昭实在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道:“反正我不是你师妹。” 虽只是一个称呼,可他这样,总会让她觉得自己又背弃了大师兄。 倒是谢知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计较下去。 她日后终归是要留在青玄宗的。 他如今看着,谢望安待她有几分真心,多个能护着她的人,没什么不好。 不过对于他的提议却很是赞成,轻轻拉了拉谢知予的衣袖:“那我和他去,大师兄,你就在这儿等我。” 她说着话,又想起郁纵书也要留在这里,从储物戒里掏出几个防护法器塞给谢知予:“大师兄,你小心一些。” 至于是小心谁,就不言而喻了。 修士耳力极佳,这话他们都听得见,郁纵书脸色一黑,忍着怒火没有发作,只恨恨看了眼谢知予。 身为大师兄,他莫非还真想要师妹保护吗? 郁纵书端看他怎么说。 却没曾想这人竟真厚颜无耻地应了声“好”。 心中愈发唾弃。 等日后小师妹回过神来,定会厌恶他这般懦弱无能的性子的。 只是如今的沈念昭却很高兴。 明明那么多妖兽,避免不了一扬恶战,她却忍不住笑。 总算能让她保护大师兄一次,稍稍弥补几分从前的遗憾。 她高兴起来,就愈发黏人。 凑过去蹭了蹭谢知予的脸,小猫撒娇似的。 谢知予轻轻碰了碰她腰间的玉佩,一道灵力微不可察地没入其中。 “小昭,还记得从前在试炼塔中,我怎么教你的吗?” 沈念昭想了一会儿,眼睛蓦然一亮。 她明白过来谢知予的意思:“我现在就去布阵。” 她依依不舍松开谢知予。 身上骤然一轻,连着那点暖意也跟着消散。 谢知予微微怔住,心底几分涩意涌出。 他慢慢动了动身子,缩在厚重的大氅中。 沈念昭已经站在洞口处布阵。 凛冽罡风扬起她的衣角,高高的马尾在空中扬起。 褪去婴儿肥的脸颊棱角分明,眉眼间不见方才的撒娇姿态,专注坚定地看着前方,抬手一挥,就是一道红色印记落下。 “小昭很有天赋。” 他听见谢望安的声音,像是感叹,“父亲曾与我说过,她或许会成为这一辈的第一人。” 第26章 你们与我大师兄说什么了 身上最后一丝暖意也好似被剥离出去。 他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攥紧了身上的大氅。 上面还残留着沈念昭身上的味道,甘洌清甜。 他一直都知道,沈念昭天赋极佳,尤其是在剑术一道之上。 只是再好的天赋,亦要灵石资源堆着,方才能显出来。 虽也有出身平凡的散仙,靠着自身一步步得道扬名,可那背后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又有多少人折在半途,尤其是那些天资出众,又无所庇护点少年天才。 若非如此,这世间大多数人又怎么会都想着入一个大宗门。 他有时候难免会庆幸,好在小师妹出身沈家,又早早拜入了青玄宗。 他自然也明白谢望安这句话的意思。 “你们与我大师兄说什么了?” 沈念昭布阵之时,就分了丝心神在谢知予那儿。 她听见了谢望安与他说话,只是那时阵法正在关键之处,她一时没注意,回过头来他们已经没了声音。 她一眼就发觉谢知予心绪不佳,警惕地看向谢望安与郁纵书。 郁纵书方才也听见了那话,此刻却也不可能与沈念昭说,只在心中幸灾乐祸。 他也是聪明人,自然也听懂了谢望安话中的意思。 小师妹日后是有大造化的。 谢知予如今修为几废,身份也不明,又是个半妖。 他留在小师妹身边,只会拖累她。 若是识相些,自己走了,还能留下几分情面。 不过郁纵书更期待他死皮赖脸缠着小师妹后,再被小师妹厌弃。 他眼底的恶意实在太明显。 沈念昭如今虽对他失望,却也觉察出几分不对。 只是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将目光又转向谢望安。 还未开口,就听见身侧之人微哑的嗓音:“不过聊了两句罢…” 谢望安亦苦涩笑了笑。 她立刻看向谢知予,凑近两步,又想要撒娇:“大师兄,你看我的阵法布得好不好?” 只是伸出的手落了空。 沈念昭在他的事上,一向敏感,当即就有些可怜道:“大师兄,我惹你生气了吗?” 谢知予此刻回过神,心中亦觉出几分不妥,竟生出几分自厌来。 他怎能在小昭面前这般惺惺作态。 他勉强弯了弯唇角,对着沈念昭安抚地笑了笑:“只是心口有些闷…想这般坐一会儿。” 只是他不知道,狐耳藏不住情绪。 沈念昭离他近,自然就看见了帷帽下,软软趴在他发间的雪白狐耳。 他分明就在难过,却不愿告诉她。 沈念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轻轻蹭了蹭,又听他说心口闷,当即忘了这点儿小心思,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他脸色还是很差,墨色帷帽下,显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长睫微垂着,神色恹恹,薄唇还有些泛紫,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胸口,衣袖轻晃间,若隐若现的手腕伶仃消瘦。 沈念昭连声音都情不自禁放轻了些:“很难受吗,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 谢知予轻轻道,神色间的倦意更深。 沈念昭想到他身上还发着高热,方才又是被一下惊醒的,不敢再闹他。 只又从储物戒中找出自己穿过的披风,折了又折,而后凑过去轻轻扶住他手臂:“大师兄,垫一垫会舒服些。” 谢知予没再拒绝。 沈念昭扶着他稍稍坐起了些,将折好的披风垫在他身后。 他从前心症发作时,躺着就喘不过气,只有被沈念昭抱着,半倚在她怀中,才勉强能好受些。 他往后靠下时,身子被抬高些许,心口闷闷的疼痛果然稍稍好转了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沈念昭。 沈念昭看他眉间微微松开几分,也略微放下心,轻轻将向下滑落的披风提起,又仔仔细细掖好。 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一时又高兴起来:“大师兄,我瞧见那只赤焰金猊兽的皮毛不错,我等会儿小心些,到时候再给你做一件大氅。” 赤焰金猊兽焰兽足有金丹期,她一个筑基期,就算能越级作战,可还要扒了人家的皮毛做大氅,也实在太狂妄了些。 外面那头赤焰兽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沈念昭这个小小筑基的豪言壮语,愈发暴躁,一个接着一个的火球砸在防护罩上。 火光冲天。 谢知予有些头疼,却也舍不得说她什么,转念一想,她在同辈之中本就是佼佼者,又背靠青玄宗和沈家,就算嚣张一些又如何。 因此,也只能轻声嘱咐她道:“小心些。” 沈念昭愈发高兴,重重点了下头:“我一定小心,不会伤着它皮毛。” 谢知予心底叹了口气,懒怠再与她解释。 沈念昭高高兴兴地走到洞口。 谢望安看着她,忍不住想,她在自己跟前有这样高兴过吗。 大抵是没有的。 说是有三年的时间,可怕露了馅,这三年,长明仙尊不是派沈念昭出去历练,就是督促着她闭关修炼。 真正算下来,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并不多。 谢知予回来后,他有心挑拨,每次沈念昭都是带着一身戾气,来去匆匆。 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或许冥冥之中,她是有察觉的。 第27章 一道身影忽然挡在她身前 她握住剑,示意谢望安撤了防护罩。 一群妖兽顿时如乌云压顶,冲入山洞之中,而后猛地撞上了阵法屏障。 顿时急切嘶吼起来,一时间天摇地晃,山洞碎石簌簌落下。 沈念昭有些担心谢知予,却也知道此刻不是分神之时。 果然,两头妖兽从屏障口子中冲出。 沈念昭就守在那处,凌厉剑式扬起一道火光,顷刻间就叫那两只妖兽灰飞烟灭。 很快又有几只从缝隙里出来,也被她与谢望安尽数斩杀。 发狂的妖兽战斗力虽然惊人,但有一个致命缺陷就是,他们的脑子是不清醒的,就算看见同伴从缝隙出去,也不会自然而然想到那里有一个出口,只会凭借本能不断地冲撞屏障,在偶然间从缝隙钻出。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同时蜂拥而至,沈念昭与谢望安不需要同时面对多只妖兽,这样一来要轻松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好,那两只金丹期的妖兽始终没有出来。 不过屏障已有了些裂缝。 沈念昭灌下一瓶补灵丹,估计这个阵法也坚持不了太久,让郁纵书拿了引兽粉来,洒在出口处。 很快又有几只钻出。 沈念昭将自己眼前的一一斩杀。 剑刚落下,忽听身侧一声轻哼。 她余光看见一只金丹期的裂魂雕正冲向谢望安,他不知怎么没有躲开,利爪如风顿时在他肩膀处撕开两道口子,鲜血飙出,沈念昭一个转身,一剑砍在裂魂雕身上。 见血又受了伤的妖兽愈发狂暴,俯身猛地向沈念昭冲去。 谢知予在后面看得分明,明知她不会有事,却还是一下急白了脸,心跳顿时如擂鼓,指尖瞬时捏了符箓,却又生生忍着没有出手。 相信她。 他定下心神,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疼痛总算驱散了眼前的黑雾。 他看见沈念昭利落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左手一张符箓甩出去。 裂魂雕那一爪落了空,下意识继续往前一扑。 一张符箓正正落在它头上,它动作顿时一滞,只这眨眼功夫,沈念昭一剑划破长空,直劈它面门。 忽听见身后传来轻轻一声:“腹部。” 她忽然想起,裂魂雕的命脉在其腹部 手腕一转,灵力灌入剑尖。 气势如虹的一剑猛然向前刺去—— 定身符失效,裂魂雕伸出爪子,却还是晚了一步,腹部顿时被贯穿,火一样的灵力迅速在它体内燃烧。 裂魂雕长长哀鸣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没了气息。 沈念昭回手又斩灭几只小妖兽,灌下半瓶补灵丹,还未松一口气,只听见“砰”一声,屏障顿时四分五裂。 为首的赤焰金猊兽吐着火球,直冲她扑来。 沈念昭一个闪身躲过,另一只鬼面蛛又吐出长丝—— 沈念昭一个不察,身上防护法器碎了一件。 她脸色顿时沉下来,抬手狠狠往前一斩,顿时绿色汁液横飞。 鬼面蛛哀声尖叫,四条腿齐齐竟被齐齐斩落。 沈念昭尤不解气,又是一剑狠狠劈去,烈焰燃烧,鬼面蛛躲闪不得,瞬间化作灰烬。 方才碎掉的法器,是她央着谢知予替她戴上的手串。 沈念昭格外心疼,黑着一张脸,转身又是一剑劈散了火球。 金丹期的赤焰金猊兽自然不比其它妖兽好对付,接连不断地火球,叫沈念昭近身都难。 甩出去的符箓也被它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做了碎片。 不过它的火球敌我不分。 周围其它钻出的小妖兽也都被解决了。 倒给沈念昭省去不少麻烦,专心应付着它。 “吼!” 赤焰金猊兽弓着身子,一双猩红的眼定定看着她,猛地一张嘴,一个巨大的火球直冲沈念昭面门而来。 沈念昭抬手一挥。 大火球顿时又化作无数个小火球在空中。 沈念昭另一手撒出数张寒冰符,无数冰刃直冲火球而去。 冰火冲撞,整个山洞都在摇晃。 巨大的冲击顿时将几只妖兽吞噬。 沈念昭后退数步,手背擦去脸上的血,看着那只威风凛凛的赤焰金猊兽,心中战意愈发强。 不等空中灵力波动平静,就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又提着剑冲上去。 谢知予看着她,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 这何尝不是她的天赋。 一个剑修,手中的那把剑固然重要,可心中那把剑才是真正决定她能走多远的关键。 她的心性已不知胜过多少人。 这一局的胜负也依旧定下。 沈念昭的长剑已经直指赤焰金猊兽的心脏。 谢知予眼底透出几分欣慰,笑意愈发温柔。 下一瞬,他却看见沈念昭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手腕一转,长剑穿过赤焰金猊兽的喉间。 他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的心意。 竟生出几分无措怅然来。 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 他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脸色顿时一变:“小昭!” 沈念昭也察觉到了不对,却连后退的机会都没有。 只那刹那间,原本垂死挣扎的赤焰金猊兽忽然金光大显,无数灵力飞快涌入它体内,致命的伤势不断愈合。 一股强大的灵力瞬时锁住了沈念昭。 它竟在一瞬间灵力暴涨,从金丹到了化神! 蓬松的鬃毛骤然耸立,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开。 强壮的前腿猛地向前一撑,爪子深深陷入坚硬的石地之中,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沈念昭,闪烁着诡异的光。 沈念昭身上防护法器尽数破碎,脸色发白。 她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生死一瞬,她脑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 她死了,大师兄怎么办?! “小昭!” “小师妹!” 恍惚间,她听到很多道声音。 谢望安的…三师兄的… 还有大师兄的…那样惊慌失措… 她想要回过头看一看大师兄,漫天火光已经扑向她面门。 她以为必死无疑之际,一道身影忽然扑过来,将她挡在身前。 “轰——” 一声巨响,两道灵力重重撞在一起,刺目白光顿时笼罩在整个空中。 赤焰金猊兽巨大的身躯轰然落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沈念昭好半晌从巨大的震颤中回过神。 刺目的血落在她身上。 “咳咳…咳…” 她下意识抱住软软后仰的身子,一瞬间,心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大师兄!” 第28章 血源源不断地从他唇间涌出 他身子软得几乎抱不住,他脸色那样苍白,半阖的双眼,眸色渐渐涣散。 血源源不断从他唇间涌出。 沈念昭喉头阵阵发紧,双膝软倒在地上,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大师兄…大师兄!” 她哆嗦着握住他的手,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灵力会不会冲撞了,至拼了命想去护住他破碎不堪的内里。 染血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 “大师兄…” 沈念昭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你怎么会…怎么会…” 赤焰金猊兽明明已经锁住了她,她出不去,也不应该有人会进来… 他薄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喉间极轻地颤动,痛苦地呛咳出几口血。 谢知予体内经脉全碎了,金丹化作了粉末,心脉弱得几乎微不可察,沈念昭输入的灵力如泥牛入海,存不住片刻,就已经消散。 他是自爆了金丹,耗尽了自身所有生机,才有刚刚那一击。 他眸色间最后那丝微弱的亮色慢慢散去,枯瘦的手腕自沈念昭掌心缓缓垂下。 “大师兄…” 沈念昭不可置信地呢喃,下一刻又骤然握紧了他手腕,跟不要命一样疯狂输着灵力。 “小昭!” 一只手按住她的动作。 “滚开!” 沈念昭猛地将人推开,一道灵力胡乱打出去。 “小昭!你听我说,我这里有药可以救他!” 沈念昭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 谢望安按着胸口,有些艰难道:“我这里有一颗九转还魂丹。” “大师兄!” 一直沉默着的郁纵书忽闻此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难道要把那药给他?!” 谢望安没有理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瓷瓶交给沈念昭。 通体漆黑的丹药。 沈念昭甚至没有去想,这药真的是九转还魂丹吗,他又为什么会拿出来给大师兄用。 只要能留住他…只要能留住他就好! 她慌乱而又无措地将那枚丹药喂入谢知予唇间,连呼吸都几乎要跟着停滞。 谢望安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心中有些酸涩,他难免会去想,若方才挡在她面前的是他呢,若是他为她去死,她是不是也会这样伤心。 可惜他不会。 他知道这是系统刻意给他创造的机会,他死不了,大不了吃点苦头,却能让沈念昭心生愧疚,或许一切都会回到天命书的轨迹上去。 可当他被那股化神期的杀意笼罩之时。 他却生了惧意。 修为天然压制下,和修士直觉将要面对死亡时的逃离本能,当他在那一瞬却步。 他晚了那一步,回神之时。 已经有一道身影不顾一切地护住了沈念昭。 系统怒不可遏,在他脑中不断骂他:【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挡下,你知不知道我耗了多大的力气才让那赤焰金猊兽在瞬间提到化神期的?】 谢望安没有理会他,而是告诉了沈念昭,他手中有九转还魂丹。 系统难以置信地尖声质问:【你在做什么?你疯了是不是,你难道想要他活下来吗!】 他反问系统。 【他是天命之子,气运尤在,会这样轻易死去吗?况且,他这样死了,小昭会记得他一辈子,我还有什么机会?】 系统不确定,他怀疑那该死的天道还有意识。 沈念昭突然恢复记忆的事就是祂做的。 就算天命之子这副身躯死去,谁知道祂会不会想办法给他换一副身躯,若是换一副更好的,他们反倒失了先机。 还有…祂想得比谢望安更深一层。 若是天命之子这样早早死去,那些被怨气放大了的人,会不会在漫漫岁月中逐渐忆起他的好,到时候气运若是再回到天道那处,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九转还魂丹是谢望安在系统的帮助下,机缘巧合在一扬暗处的拍卖会上得到的。 药喂下去之后。 原本毫无生气地人肉眼可见地慢慢恢复了生机,心口也有了微弱的起伏。 只是还不等沈念昭高兴起来,他身子忽然轻轻一颤,蓦然又呕出一口血,神色痛苦至极,染血的薄唇轻轻开合,却连痛都喊不出来。 “大师兄…” 沈念昭着急万分,却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小心翼翼探出一丝灵力,却只看得见他一团糟的内里,可也分辨不出他到底哪里痛。 她深恨自己从前为什么不好好与药峰长老学学,此刻除了白白着急,看着他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让我看看吧。” 谢望安忽然道。 沈念昭这才又看向他。 她初恢复记忆之时,自然是恨这个占了自己大师兄身份的人,况且自己还为着他多次伤了大师兄,沈念昭心中早已断定他绝非好人,一路都格外防备。 可他给了她九转还魂丹。 九转还魂丹有多难得,沈念昭是知道的。 很多宗门就算倾尽全宗之力恐怕也拿不出一颗。 就算是沈家,沈念昭也只知老祖手中似乎有一颗,但就算赌上她这条命去求一求老祖,大抵也是拿不到的。 谢望安却给了她。 沈念昭说不出现在心中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承他这份情。 若是他现在要她这条命,她也不是不能给。 可她还是不愿让他靠近大师兄。 谢望安也看出来她的心思,脸色愈发苍白,低低苦笑了下:“你还是不信我吗…” 沈念昭不知该怎么说。 他忽然道:“我可以发誓,我只是想看一看他的伤,绝不会在此刻伤他。”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天道誓言,成了。 沈念昭一时怔住:“你…” 谢望安叹了口气:“他毕竟是我兄长,血脉相连,我何至于狠心到这个地步…况且,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事,父亲也会伤心。” 他说话间,已经搭上了谢知予的腕间。 经脉寸断,灵力全无,金丹化为齑粉,就连心脉也全靠九转还魂丹吊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生气。 他日后莫说修炼,恐怕只能卧床不起,吊着这一条命了。 比他从镇魔窟回来时,还要废得彻底。 系统忽然高兴起来:【人间有一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只要好不起来,终有一日会被天命之女厌弃。】 谢望安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就像长明仙尊,那样爱他的母亲,爱得不惜强取豪夺,可在发觉他母亲的疯症好不起来之时,还不是从每日都来,到一月一次,再到最后一年一次,不过驻足片刻,就会沉着脸色离开。 沈念昭再喜爱他又如何。 她是天之骄子,前途不可限量,怎会甘心整日围在一张小小病榻前。 谢望安心中竟生出几分怜悯,叹气道:“痛得狠了,我记得他用过噬骨丹,寻常止痛的丹药对他无用,你若实在舍不得…”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沈念昭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从谢知予的储物袋中取出了噬骨丹。 谢望安看见,她眼眶红了一圈。 第29章 噬骨丹 一路上,谢望安都没再让系统再做什么。 做得太多,沈念昭总会起疑。 郁纵书也格外安静。 只是偶尔谢望安瞥见他看向沈念昭怀中那人的目光,阴狠不甘,像是在寻找机会扑食的恶狼。 系统道:【难怪他能第一个被我们攻略成功。】 谢望安收回目光,心头冷笑。 这样的人,攻略成功又有什么意义,说不定哪日就要反咬他一口了。 系统给他看过他们过往的事。 平心而论,谢知予这个大师兄做得极好,换做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像他那般不顾自身地护着师弟师妹。 可就算如此,他那些师弟还是一个比一个白眼狼,不过轻轻一挑拨,心底的恶意就再也藏不住。 不过,倒是有个沈念昭除外。 他到青玄宗时,听人说起过,二师弟姜宿、四师弟盛陵还有郁纵书,都是跟着谢知予长大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像他。 只有沈念昭除了剑术看得出来一些他的影子,脾性做事全然不像。 可如今依谢望安看来,她才是最像谢知予一手养大的孩子。 只是要比他更多几分倔强固执。 谢望安看着她抱着昏迷不醒的谢知予小心翼翼的模样,竟有些怀疑—— 她真的会慢慢厌弃她这个形同废人的大师兄吗? 他心中忽然有些难以言说的不安,目光忍不住在沈念昭身上多流连了一会儿。 抬眼间,却又看见沈念昭取出了一丸通体赤红的丹药。 是噬骨丹。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心头的阴云慢慢散了。 怎么会不嫌弃。 沈念昭也知道噬骨丹服下去的后果。 可大师兄伤得实在太重,体内的病痛压不住,不久前服下的那颗,很快就失了效用。 他在她怀中痛苦地轻喘,脸色惨白如雪,脆弱的心脉受不住半分疼痛,薄唇很快就浮起一层绀紫,他虚弱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微微挺起的颈子忽而软软垂下,气息顿时弱了下去。 沈念昭心也跟着狠狠跳了下,慌乱间手上失了力道,险些没将人抱稳。 他身子晃了晃,薄唇艰涩地开合,血顺着他喉间涌出,滴滴答答落满了下颌。 他眉间微微蹙起,好久,才发出一点虚弱至极的破碎声音。 “药…呃…” 沈念昭心疼得几乎又要掉眼泪,只能又取出噬骨丹,轻轻擦去他唇间涌出的血,托着他颈子,小心翼翼喂他服下。 药效很快发挥作用,他身上剜心的疼痛被勉强压下,人又昏沉过去,毫无意识地被沈念昭横抱在怀中,四肢伶仃垂下,在空中轻晃。 日光下,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一捧将要散去的雪,两只狐耳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软软搭在他发间。 沈念昭眼睛一直红红的。 到秘境打开时仍是如此。 长明仙尊与几位长老皆等在外面。 宗门镇守的怨气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自己的弟子也在里面,纵然他们魂灯亮着,长明仙尊脸色也格外难看。 等谢望安完好无损出来后,他才稍松一口气,接着震怒道:“那个畜生呢!” 思过崖下的怨气这么久从未出过事,为何偏偏就是他在之时? 长明仙尊心中断定了此事与谢知予脱不了干系,就算当真只是意外,他也得给这些长老一些交代。 强行破开这秘境,他们都受了些反噬,等会儿还要耗费修为镇压这些怨气—— 若是能压下去还好,压不下去,就要请太上长老出手,无论如何,都成了他这个做宗主的一桩过错。 长明仙尊生平最好体面,此刻想到自己或许要被太上长老责怪,心头怒火更甚,抬手召唤出紫电九节鞭:“那个畜生,犯下这样大的过错,竟还敢躲在秘境之中不出来吗?” 他说话间,忽然见沈念昭抱着一人走出秘境。 大氅遮掩着,看不清身形和脸,但隐约能看见一点雪白尾间。 长明仙尊持鞭的手一顿。 沈念昭走到几步之外,神色冷漠,显然带着怨气:“弟子不孝,让师尊担忧,还连累大师兄受伤。弟子自知该罚,只是师兄伤重,还请师尊容许弟子安顿好师兄,再来请罪。” 在扬的都是知道内情的,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服了忘忧水吗…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 长明仙尊一腔怒火未曾发出去,又当着长老被自己的徒儿不轻不重顶了几句,紧绷的面皮抖了抖,好悬忍住一口气。 到底是自己心爱的小徒儿。 况且她忽然恢复记忆,也叫长明仙尊有些措手不及,这事他们当年做的也不多光明磊落,此刻见沈念昭想起,心头难免也有些尴尬。 谢望安打着圆扬道:“父亲,他伤得不轻,先让小师妹带他回去吧。” 长明仙尊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原本疑心是谢知予想的什么法子,让沈念昭恢复了记忆,又刻意在她跟前做出这副模样,如今听谢望安一说,才知大抵是真在里面出了事。 一道灵力探过去。 沈念昭下意识想挡,却发现这道灵力极其温和。 就也卸下了防备。 她的动作自然也被长明仙尊看得一清二楚。 当弟子的如此提防自己的师尊,还当着长老的面,传出去都叫人笑话! 长明仙尊面色一沉,下一刻却顾不上这些。 谢知予经脉全断了,金丹破碎,心脉也只是勉强吊着一缕气,莫说再拿剑修炼,日后怕是天材地宝精心养着,都不一定有凡人康健。 “怎么伤成这样了?” 纵然他对谢知予有诸多厌恶,此刻也有些不忍,又想起谢知予从镇魔窟下回来的模样,更添几分愧疚。 有些急切向他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接过他。 只是目光不经意看见他垂下的狐尾,动作还是微微一滞,到底没再继续下去。 “先送他回去吧,让药峰的人去看看。” 沈念昭如今本就不愿他们碰谢知予,方才见长明仙尊靠近,浑身都紧绷起来,得了这话,抱着谢知予转身御剑离开。 没再回他从前的院子,而是将人带回了自己那里。 第30章 小昭怎么会突然恢复记忆? 她一向很黏那孩子。 到底是自己的骨血,他见谢知予伤成这样,心绪亦是难平,镇压怨气之时,一个恍惚,灵力被巨大的黑色旋涡吞噬。 “不好!” 大长老惊喝一声,长明仙尊顿时回神,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被压制的怨气终于找到一个缺口,黑雾顿时铺天盖地地反扑回来。 “父亲!” 谢望安抬手挥出灵力,苍白额间隐约有冷汗渗出。 两道灵力齐齐与怨气对抗,终于将其压下。 谢望安松了手,不稳地后退几步。 长明仙尊与几位长老落下最后一道封印,回头就看见郁纵书扶着摇摇欲坠的谢望安,心下一紧,大步走过去:“安儿!” 他探向谢望安脉间:“灵力损耗过度…还有…你怎会受了这样重的伤?” 谢望安脸色格外苍白,轻喘着似乎难受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师尊忘了,前几日闹出那件事…” 郁纵书忽然开口,垂着眼,神色间透着心疼,“秘境里,我们又遇到了妖兽潮,我无用,大师兄与小师妹二人应付着妖兽实在艰难,想必那时候又添了新伤。” 他一说,长明仙尊也想起来了。 两个孩子间,他虽更偏疼谢望安几分,却也是因为这毕竟是他与心爱之人所生,况且前些年一直亏欠了他。 反观谢知予,一直在他身边,享受着青玄宗大师兄的身份,他入了镇魔窟后,自己也是格外伤心,又接了谢望安来身边陪伴。 当时情急,又出于补偿,他费了许多功夫让谢望安顶替了谢知予的身份。 后来谢知予回了宗门,他自然也是高兴。 可那时谢知予修为废了大半,如何担得起首席大弟子的重任,况且那几年望安又做得极好,宗门上上下下,连那些小弟子提起,都极为喜爱这个大师兄。 他若那时再将二人身份调换,且不说宗门里这些弟子会如何看他,仅仅对望安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况且那时候谢知予一身的伤,也需好好养着。 他便也未曾提起此事,私下却也嘱咐过几个知晓内情的徒弟,让他们多多照看一下。 他心底到底是希望两个孩子好好相处的。 只是那段时日宗门内外事务格外多,他自身修为亦到了瓶颈之时,总顾不上这处。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谢知予从镇魔窟出来后,像是也学了那些魔物的作风一般。 竟处处与望安为难,甚至屡下毒手! 他震怒不已,狠狠罚了他几次,起初他还狡辩说自己未曾做过,可他几个师弟分明都瞧见了,难不成他们还会偏心望安去?望安才与他们相处多久? 他想得更多的是,谢知予这般做,到底是对望安不满,还是对他这个父亲心存怨恨呢? 或许都有,才叫他这般屡教不改,竟连狡辩都不狡辩了,一副谁欠他的模样领了罚,转身又要去为难望安。 就像这次,他毫无理由地出手重伤望安,又被人查出私自用噬骨丹一事。 自己也是气极了,才将他罚到了思过崖。 哪知到最后连累的却是望安。 长明仙尊思及此处,对谢知予的几分疼惜愧疚也淡了下来。 愈发心疼谢望安。 “父亲…” 谢望安轻咳了几声,“我没事…您先去看看他吧…” 他话音未落,身子忽然又晃了晃,像是再也撑不住,猛然呕出一口血。 “安儿,别说话了,凝神调息。” 长明仙尊眉头紧皱,喂他服下丹药,又输了些灵力去。 他体内伤势太重,此番也只能勉强压制住。 长明仙尊心痛道:“你这孩子…和你娘一样心善。” 他想起那个柔弱得仿佛菟丝花一样的女子,心中痛惜更甚。 谢望安微微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几分嘲弄之情,轻轻道:“父亲,我的伤算不了什么,他的伤…咳咳…” “他那儿自有小昭照顾,不会叫他受了委屈的。” 长明仙尊抱起他,说到此处,不免问道,“小昭怎么会突然恢复记忆?” 这话问的却是郁纵书。 郁纵书道:“弟子也不知,只是我们进秘境时,小师妹似乎就已经全都想起,而且…” 他露出脖子上的伤,苦笑了下:“小师妹如今似乎恨透了我们。” 长明仙尊一眼就认出那伤口沈念昭的剑意留下的,怒斥道:“荒唐!她怎敢对师兄动手!你们冒着风险去秘境寻她…她如今怎么这般不懂事?” 郁纵书低低道:“这也就罢了,只是小师妹要我将大师兄平日用的赤魂丹交出去…” 他虽未说明,长明仙尊却也明白了。 这里头怕是少不了谢知予的挑拨,或许小昭忽然恢复记忆,也是他搞的鬼。 小昭连纵书都恨上了,那对望安又能留下几分情意? 他知道望安也是极为喜爱小昭的,若小昭当真就这般与望安疏远,那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这孩子本就少年失母,一个人孤伶伶过了许久。 长明仙尊心中怜惜愈甚,又听见谢望安道:“小书,他身子本就不好,那赤魂丹给他罢。” 或许是提起了沈念昭,他神色间难掩失落。 这般看去,更像他母亲。 长明仙尊心中愈发愧疚难忍,从前就让他母亲受了许多委屈,如今这孩子吃了这般多苦,难不成还要受这些委屈吗? 他又想到谢知予,心机恶毒的模样像极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让他沾染上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的人。 他沉了脸色,难掩厌恶:“定是那小畜生挑拨了小昭,你不必理会,小昭若闹到你这儿了,你只管说是我们的命令,难不成师尊的话她也不听了吗?” 郁纵书眼底闪过几分兴奋,面上却不显分毫,恭敬应下。 倒是谢望安劝道:“他也有寒症,离不得药,再说…这赤魂草本就是小昭为他寻来的。” 长明仙尊冷声道:“宗门内本就每月按例给了他,他若药不够用,自可来同我说,偏偏要行这些挑拨之事,实在可恶,本尊莫非还要纵着他不成?” 谢望安目光微动,郁纵书也有些心虚。 长明仙尊却在想望安也有寒症,他这般将赤魂草要了去,实在是恶毒至极。 “赤魂草小昭既然已经上交给宗门,就由不得她再胡来。” 长明仙尊沉声道。 “你们也受了委屈,小书,我私库里有几味珍稀灵草,等会儿你拿去。” 第31章 怎么会伤成这样? 没说清楚到底是受了伤。 都以为是沈念昭,自然是重视不已。 来的是峰主宋长老的弟子,沈念昭私下也唤他一声“闻师兄”。 他见了躺在屋中的谢知予,神色稍显惊讶,却很快平静下来,并未多问什么。 只是看过谢知予伤处之时,才变了脸色:“怎么会伤成这样…他自爆金丹了?” 沈念昭点点头,眼睛都是红的。 闻玉景一时无言。 他是知道那些事的,可宗主下的命令,他们药峰本就势微,他师尊都未曾多说什么,他一个小小弟子又能如何。 前两年他也偷偷给谢知予送过药,后来师尊离开宗门云游,李海鸣找过他几次麻烦,话里话外,似乎就是为了这事,他也只能就此歇了心思。 他少时受过几次谢知予的照拂,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的。 如今见人伤成这般模样,一时心头也万般不是滋味,取出两枚丹药喂谢知予服下。 他这会儿昏迷着,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是沈念昭用温水化开后,慢慢抱着人喂下的。 闻玉景看着,也不知她何时想起的,若是再早些就好了。 谢知予根基全毁了,如今尚留得一线生机已是不易。 闻玉景叹了口气,实话告诉沈念昭:“他身子本就不好,如今伤成这样,又没了灵力护体,日后需要时时看顾着,不能再劳心劳神,更不能受刺激。” 从前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日后只能做一个缠绵病榻的废人,莫说修炼,一扬风寒,或许就能要去他的性命。 闻玉景心中亦觉有些难受,甚至忍不住去想,他若是谢知予,或许宁愿自己死在镇魔窟下。 他将几瓶药交给沈念昭,上面贴了签子,都是些普通丹药,从前下山历练时,给凡人治病用的,幸得这里还留着些。 他嘱咐道:“噬骨丹也不能断,他如今受不得半点儿疼了。” 沈念昭谢过他,眼圈明显泛红:“闻师兄,我师兄的身子…当真没法子了吗?” 金丹经脉全碎了,能有什么法子。 可闻玉景看着她这副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又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藏书阁看过的一本古书,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我看书中写的那位前辈伤势也如大师兄一般,后来机缘巧合得了一朵混沌青莲,以离火燃烧养魂木,将其炼化之后服下,七七四十九天后,经脉丹田恢复如初,即可重新修炼。” 沈念昭眼睛蓦然一亮:“闻师兄如今可还能找到那本书?” 闻玉景微微一怔。 他说这话,不过是安慰沈念昭。 养魂木世间罕见,离火更是千年未出,混沌青莲也只是古书中之物,无人当真亲眼见过。 他愣了片刻,才又道:“应当还在藏书阁来,我得空便去为你寻来。” “多谢闻师兄。” 沈念昭何尝不知此法虚无缥缈,只是他为安慰自己所言。 可对她而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去做。 她送走闻玉景,又走回床边坐下,轻轻握住谢知予的手。 冰冷刺骨。 修长纤细的指尖蒙着一层淡淡紫绀,毫无生气地垂在她掌心。 沈念昭看着,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泪珠滑过他腕间的朱砂痣。 沈念昭低下头,轻轻吻住。 … 傍晚的时候,谢知予醒过一次。 只是他实在太过虚弱,长睫抖了抖,挣扎慢慢抬起了眼皮,很快又半阖上。 他意识昏昏沉沉,并不知自己如今在何处,只觉身上格外难受,像是在沉沉深渊无尽地下坠,如何也落不到实处。 心口闷闷地疼,他抬手想要按一按,四肢百骸却如同灌满了铅水,抬不起半分,指尖微微蜷缩了下,他额间渗出点点冷汗,气息一下就乱了,身子如同离水的鱼,轻轻抽动了几下,筋骨处泛起阵阵尖锐的疼痛。 脆弱的心脉受不住这样的疼,一口气忽然梗在喉间,顿时一阵腥甜涌出。 “师兄!” 方才闻玉景又让小弟子送了些药、参片和灵气微弱的食材来—— 他如今没了灵力,虽有半妖血脉,也是形同凡人。 闻玉景想着沈念昭这儿定然没备这些东西,立刻拜托人去山下买了给她送来。 沈念昭出去拿的功夫,回头见他忽然发作起来,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扑过去,小心翼翼将他抱起。 “呃…” 他颈子无力地晃了晃,被沈念昭小心托住,喉间艰涩地滚动了几下,吃力地呕出一口血。 沈念昭慌乱将参片压在他唇间,手轻轻揉着他心口。 他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眉心痛苦地蹙起,颗颗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很快没入鬓发间,长睫抖了抖,薄唇轻轻颤了颤,像是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虚弱的气音,人很快又昏晕过去,身子好似一捧水,滑软得几乎抱不住。 沈念昭甚至不敢放下他,过了许久,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却察觉出了不对,又摸了摸他额头。 他在发热。 沈念昭也不知他何时开始起烧的,暗骂自己粗心。 闻玉景走时交待过她,说谢知予身上的伤太重,如今没了灵力护体,发热是在所难免的。 沈念昭如今虽心疼,却也不至于慌得乱了手脚,从闻玉景给的丹药之中,找对应对发热的,用温水化开之后,顿时扑鼻的苦涩气息。 她忍不住皱眉,仍是像方才一样喂他服下。 他咽下第一口后,却有些抗拒,挣扎着轻轻侧过头。 他这会儿烧得更厉害了,滚烫的额间抵在她颈窝处,沈念昭以为是他心口难受,轻轻在他后心揉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心捧起他的脸。 药勺抵在唇边,他紧紧抿着唇,眉心蹙得更紧。 沈念昭有些无措,只能轻轻捏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开唇。 他没力气挣扎,任由着沈念昭将药喂下。 沈念昭擦去他唇边的药渍,还未松一口气,他身子忽然无意识地抽搐了下,浓黑的药汁毫无预兆地涌出嘴角,沿着下颌蜿蜒而下。 沈念昭有些无措地抱着他。 他头颈软软地偏向一侧,更多的药液从半张的口中汩汩淌出,单薄胸膛剧烈的起伏,颈项间青筋隐现。 “咳咳…” 沈念昭一下下给他顺着气。 他喉间溢出几声微弱呛咳,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无,面色如浸了水的宣纸,唇上裂着几道干涸的血痕,高热烧得气息滚烫短促,额角鬓发被冷汗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沈念昭听见他近乎梦呓一般的声音。 “苦…不要…” 第32章 原来他也是怕苦的 他从前总是生病受伤,有一次修炼出了差错,受了反噬,宋长老不知为何格外生气,沈念昭替他去取药,那药比如今的还苦,装在药瓶中都隐约能闻见冲人的涩意。 她被苦得双手遮住鼻子嘴巴。 大师兄也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先出去等一会儿药味散了再进来,而后面不改色地将那药咽下。 她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怕苦的。 只是那时从未有人问过他。 沈念昭再想起来,只觉心间又酸又涩,轻轻吸了吸鼻子,在他脸侧极轻的蹭了下,小声道:“嗯,太苦了,我们不吃这个。” 她看见他眉间微微松动了几分,人很快又昏沉过去。 只是她也不能任由他这样烧下去,只好又给闻玉景传了讯息。 那边回复的很快,说他那里有给怕苦的小弟子们准备的蜜糖,可以放上两勺,还有羊乳,等他用完药后,喝上一盏,将胃养着。 沈念昭认认真真同他道谢。 等东西送来之后,立刻又将退热的药化开,放了两勺蜜糖,闻着似乎好了点。 她这次小心许多,先喂了小半勺药,见他不算抗拒,才慢慢将全部药喂完。 他额间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还是有些作呕,但好歹是存住了药。 只是本就是给凡人用的药物,并无什么灵气,一时半会儿还是退不了热。 沈念昭将羊乳温好的功夫,回过头来抱他时,反倒觉得他身上愈发烫了。 半点儿力气都提不起,软绵绵坠在她怀中,素来苍白的脸上浮着两片病态的嫣红,薄唇透着微微紫绀,气息急促滚烫。 他这会儿连羊乳都喝不下去,不过半勺,全顺着唇角慢慢涌出,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他被呛得轻咳起来,眼睫轻颤着抬起几分,却只见脆弱的眼白,身子抽动了几下,眼眸慢慢回落。 “大师兄?” 沈念昭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指尖无力地划过她掌心,失焦的双眸望着虚空,许久后,才慢慢看向她。 “醒了吗?” “身上还有哪儿难受吗?” 沈念昭不放心,又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在他心口揉着。 “咳咳…” 他轻咳几声,唇边又染了血,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双眼只是怔怔看着她,眼底慢慢流露出几分不解。 “大师兄…怎么了?” 沈念昭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血,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沈念昭,眼底忽然慢慢聚起几分水雾。 “大师兄,你怎么了,哪里疼是不是,你告诉我好不好…” 沈念昭心一下就慌了,她几乎从未见过谢知予这般模样,以为他是难受得太厉害,当即就拿出通讯玉简要给闻玉景传讯。 “疼…” 谢知予忽然开口,眼底薄薄水光流转,不甚清醒的眼眸透着分明的伤心。 高热之下,他意识并不清醒,恍惚间只当眼前这个沈念昭又是自己的一扬幻觉。 身上格外地疼,他昏昏沉沉间,不知怎么就以为如今是沈念昭第一次拿剑伤了他那时,心伤和委屈再也压抑不住,低低道:“小昭…好疼…” “哪里疼啊? 沈念昭急得眼泪都跟着掉下来了,手足无措地轻轻揉着他心口,“心口疼吗?还是腰上…是不是胃疼?” 闻玉景方才就传讯与她说过,谢知予刚刚吐过一遭,胃里或许会受不住,让她注意着些,所以才送了羊乳来。 只是那羊乳他到底没喝下去,沈念昭摸着他心口,心脉微弱,却还算平稳,当即就以为是他胃疼,慌乱又将手覆在腹间。 大师兄一向隐忍,他都说疼了,那该有多疼啊? 她咬咬牙又取了噬骨丹出来。 却忽然听见他低弱的,带了一点哽咽的声音:“小昭…我没有要抢他的院子…剑…很疼…” 因为太过虚弱,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有些急促的喘息将一句话割得断断续续。 沈念昭却听明白了。 “小昭,我没有要抢他的院子,你的剑打得我很疼。” 她手中的东西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赤色的药丸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一圈,撞上陈旧的木椅。 “小昭…” 他眼皮慢慢阖上,却仍在轻轻呢喃,“我没有…对不起…” 她看着谢知予,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只有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她想起幼时上课,长老为他们讲因果循环,她那时不懂,如今方知何为报应。 那年挥出的一剑,到此刻,终于落在她身上。 … 谢知予再醒来之时,入目的就是沈念昭红肿的双眼。 她不知哭了多久,这会儿仍在抽噎,脸上泪痕交错,看着格外狼狈,见他醒来,几乎是瞬间就扑入了他怀中。 “大师兄!” 她虽收着力气,谢知予还是没忍住轻咳了几声,吓得沈念昭又慌忙自他怀中爬起身,轻轻给他顺着气,眼里含着一包泪,眼瞧着又要哭。 “我没事…” 谢知予身上仍有些发热,方才咳嗽了几声,眼前就有些晕眩,缓了一阵儿,才慢慢看清眼前的情形,见沈念昭着实一副凄惨至极的模样,心中微疼,下意识地安抚了一句。 他不说还好,这句一出口,沈念昭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落下,身子往前倾了倾,像是想要抱他又不敢。 谢知予看她实在可怜,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握住她手腕,轻轻一动。 沈念昭立刻扑入他怀中,眼泪大颗大颗从他颈间滑过。 她今日格外乖顺,连哭都好似压着声音,像是怕他不舒服,还腾出一只手在他心口轻轻揉着。 谢知予闷闷咳了几声,初醒时脑中那层蒙蒙雾气也慢慢散去,终于记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目光打量了沈念昭一阵,心中微松了口气。 至于他自己的伤势,他心底大抵也有了数。 日后恐怕是再也不能修炼了。 他心中说不上有多伤心,只是略有几分惆怅。 从镇魔窟出来后,他就再也拿不起剑了,那时他就隐约知道自己或许会有这样一日。 如今至少护住了小昭,也不算枉费。 他如今看沈念昭哭得伤心,还以为是自己的伤势吓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昭,没关系的,我早就不能拿剑了,此番或许还能轻松些。” 至少不用再忍受灵力暴动时,凌迟般的疼痛。 第33章 这样也很好看 “都怪我…大师兄…都是我不好…” 秘境之中,她只知道他身子不好,不能擅用灵力,因此未见他用剑,也并不疑惑,此刻方知他那时竟已无法用剑。 沈念昭只一想,便知是他在镇魔窟时留下的伤。 到底要伤到何种地步,才能连剑都拿不起。 他虽于符箓一道也极有天赋,可主修的还是剑术,也在剑术一道上最为刻苦,寒来暑往,日日勤耕不辍,从前太上长老就断言过,他日后成就定不输长明仙尊。 沈念昭还记得他第一次教自己握剑时,那样难得外放的笑容,顾盼飞扬,一招一式间剑意盎然。 他怎么会拿不起剑呢。 他那时该有多伤心? 自己又在做什么,拿着他耗费心血准备的本命剑,为着旁人伤他。 他要有多难受,才会在方才恍惚间对着她说疼。 又要有多心灰意冷,才会连修为尽废,都这样平静接受。 沈念昭哭得发抖,紧紧抱着他,像是抱着下一刻就要失去的宝贝。 她在这样哭下去,怕是要哭晕不可。 谢知予拿她没办法,只能道:“小昭,不哭了,哭得我心口疼…” 他此话一出,方才还趴在他怀中哭得惊天动地的人立刻止了哭声,几乎是瞬间抬手覆在了心口上,慌乱地要起身:“我去…取参片…” 她眼泪还在掉,强忍着哭声,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此刻神色慌张无措,看起来更为可怜。 谢知予轻轻叹了口气:“别动…” 沈念昭看着他,用力忍着眼泪,被憋得一抽一抽的。 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谢知予不合时宜地轻轻弯了弯唇角,笑意清浅,还未成形,又被几声咳嗽打断。 他胸口震颤,喉间艰涩不已,腰腹却又无半分力气,肩背挣扎着想要弓起,却只牵动出微弱颤抖,破碎微弱的气音从唇边艰难溢出。 他面色被憋得微微青紫,双眸忽然涣散开来,唇边细细血线蜿蜒流出。 沈念昭如今手上反应比脑子还要快,几乎是瞬间就抬起了他身子,上下轻扣着他的背。 “呃…” 他毫无气力地伏在她怀中,软得似一汪水,单薄尖利的蝴蝶骨轻轻耸动,几乎要划破身上单薄的中衣,硌得沈念昭掌心生疼。 好半晌,沈念昭才听见他虚弱迟滞的轻咳,鼻端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她狠狠咬了咬唇,才将眼泪憋回去。 慢慢扶着他躺在垫高的软枕上。 他气色愈发惨淡,薄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微弱地轻喘了下,又有刺目的血顺着涌出。 沈念昭抬手有些慌乱地替她擦去。 “师兄,你先缓一缓。” 声音微微发抖。 谢知予原想安慰她几句,却实在没力气,眼皮慢慢阖上。 沈念昭捧着温热的灵茶,小心扶着他漱了口。 唇间浓烈的腥甜气息散去,他脸色稍稍好转了几分。 沈念昭又喂他含住参片,握住他搭在心口的手,换了自己的手上去,轻轻打圈儿揉着:“很疼吗…你别说话,要是很疼,点头就好。” 谢知予轻轻摇了摇头。 沈念昭鼻子酸涩得厉害。 许久之后,他脸色终于恢复了素日的苍白,薄唇上的绀紫褪去,徒留毫无血色的惨淡。 “小昭…” 他轻喘了几声,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慢慢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眼睛都肿了…” 沈念昭唇角一撇,又生生忍住眼泪,轻轻握住他有些发抖的手腕,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尤嫌不够,又钻进他怀中,耳朵轻轻贴在他心口。 谢知予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吓着了?” “没有…” 她强忍着泪,眼睛肿得几乎只剩一条缝。 谢知予指尖怜惜地抚过她的眼,任由她在自己怀中赖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去取些冰来。” “大师兄,你要冰做什么?” 沈念昭从他怀中抬起头,有些担心道,“你不能受寒…” 她如今都有些杯弓蛇影了。 谢知予无奈轻叹:“不是我要…是你,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 沈念昭“哦”了声,乖乖去外面取了冰。 她刚开始修炼之时,还不能很好掌控灵力,火灵气在体内流窜,她躁动不安,又不知该怎么说,那段时日总是不高兴,做什么都要贴着他。 谢知予发现后,学着从前下山历练之时看见的凡间小吃,在碎冰上淋上灵果汁液,做成酥山。 她格外喜欢。 谢知予后来便在她院中做了个冰窖,里面存了些冰碗和灵果,供她时时取用。 只可惜她长大后就不太爱吃这些了。 他如今想起竟有几分惆怅。 出神间,沈念昭已经取了冰回来。 谢知予让她用手巾包裹住,敷在眼上。 沈念昭难得没缠着他,甚至在他要接过冰块之时躲开,摇摇头说自己来就好。 不过寻常冰块,她好似压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坐得远远的,生怕有半点寒气染上了他。 谢知予看着她,眼底漾开轻轻笑意。 他这才又想起自己在沈念昭屋中,情不自禁抬起眼。 很多陈设都变了。 从前他亲手给沈念昭布置下的小物件都不见了踪影。 剑架还是从前那个,只是换了位置。 上面挂着的穗子轻轻摇晃,朱红色的玛瑙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他慢慢垂下眼。 冰在沈念昭手上化成了水,她收拾好自己,很快又凑过来,轻轻抱住他手臂,期期艾艾道:“大师兄…东西都在库房里…我等会儿就去换过来…” 这几年,谢望安也送过她许多东西,一点点填满了她的房间。 那些旧物,郁纵书劝她不如扔掉,她却有些不舍,想着毕竟也是大师兄送的,便收进了库房中。 这次回来的匆忙,她又一心挂念着谢知予的身子,便忘了这事。 方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忽然想起,难免有些心虚。 一副生怕谢知予生气的模样将人看得有些无奈。 他只好又对着她笑了笑:“这样也很好看。” 第34章 她是唯一一个会喜欢这双狐耳的人 她想到这儿,忽然记起一事,顿时从他怀中爬起。 谢知予一时不防,心微微惊颤了下,呼吸也跟着乱了,额角瞬间渗出一层薄薄冷汗。 沈念昭顿时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自己惊到了。 明明闻师兄说过他心脉弱,如今受不得半点儿惊吓,自己怎么就这般糊涂。 她一时也不敢说话,只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指尖发凉,下意识地蜷缩了下。 沈念昭慢慢揉着他心口。 好一阵儿,他才缓过来,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有些无力地后仰回枕间。 沈念昭轻轻在他指尖蹭了下。 “对不起…师兄,我日后一定小心些。” 哪里怪得了她。 分明自己身子不争气,连累了她。 谢知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轻咳了几声,才有力气说话,声音仍是虚弱无力。 “没事…缓一会儿就好…” 他看着沈念昭,她反倒更像是被吓到那个,杏眼噙着泪,就这样乖巧地握着他的手,时不时低头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 她不知道,她每次害怕之时,就会是这样。 谢知予记得她小时候,自己有次犯错被罚了十戒鞭,鲜血淋漓地被人送回来。 原本该在二师弟那儿的人,不知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他没来得及藏住身上的伤,原本兴冲冲朝着他跑来的小姑娘,吓得顿时丢了手中的东西,扑过来抱住他。 他本想说自己没事让她先回二师弟那儿去,只是一张嘴,反倒呕出一口血来,意识渐渐昏沉。 他在醒来时,沈念昭守在他身边,就是这副模样。 平日最喜欢黏着他的人,眼圈红红坐在那儿,像是守着什么易碎的瓷器,只敢用脸颊轻轻蹭一蹭他的手。 乖巧得叫人心酸。 他似乎总是叫她害怕。 心尖微微刺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轻轻反握住沈念昭的手,微微笑道:“方才是想起什么了…” 沈念昭原本在伤心自己又让他难受了,闻言愣了愣,这才记起自己刚刚要去干什么。 “大师兄,你等我一下。” 她轻轻松开谢知予的手,几步绕过屏风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谢知予看见她手中的东西,微微一愣。 沈念昭放在桌上,小声解释道:“闻师兄说你现在每日要用些东西,我不放旁人,便学了做,方才一直在外面温着,师兄你要不要尝一尝…” 她眼巴巴看着谢知予。 谢知予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拒绝,她恐怕又要开始掉眼泪,轻轻点了头。 沈念昭果然一下高兴起来,过来扶他时却有些犹豫:“大师兄…不然就在床上?” 谢知予微微蹙眉,摇头道:“我想下去坐会儿。” 沈念昭也知道他的性子,必然不可能在床上用膳。 只能扶住他手臂。 谢知予借着她的力气慢慢坐起身。 一只手不太安分地环过他的腰。 谢知予纵然如今习惯了她这般模样,也觉这般实在有些不妥,轻轻唤了声:“小昭…” 下一刻,却被眼前骤然涌起的晕眩打断,双腿虚浮,如同踩在云上一般,身子狠狠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他心口顿时惊颤不止,还未出口的话连着呼吸梗在喉间。 “大师兄!” 沈念昭从前面紧紧抱住他,九条狐尾下意识地软软缠住她。 沈念昭鼻子顿时一酸。 “大师兄,我抱过你过去好不好?” 沈念昭也有些被吓着了,此刻抱着他半点儿不肯松开手。 谢知予伏在她怀中,渐渐缓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方才有些晕…” 他声音还是很虚弱,额间一层薄薄冷汗濡湿了眉眼,显得脸色愈发苍白,勉强站稳了身子,又抬手轻轻按住了胸口。 他又要往前走,忽然察觉出不对。 几条狐尾竟缠在沈念昭腰间和腿上。 他微微一怔,心中竟生出几分不安。 他明知眼前的沈念昭并不会,却还是怕下一刻看见她嫌恶的目光。 略有些无措地想要收回尾巴。 却听见沈念昭可怜兮兮的声音:“大师兄,让我摸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她小时候特别就特别喜欢他的尾巴和耳朵,才来宗门时,连睡觉都要抱着。 她来之前,除非伤重控制不住,谢知予从不会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半妖本相。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血脉是肮脏龌龊的,连他的父亲都那样嫌恶,在他幼时尚且无法很好控制住之时,每一次显出时,他都会受到越来越重的惩罚。 他也听见过宗门内那些弟子长老的议论,说长明仙尊光风霁月,怎么会有他这样一个污点。 他终于知晓自己的狐耳和尾巴有多么不堪。 他很快学会了很好地去遮掩他们,就算迫不得已露出之时,也会躲在人后。 只是沈念昭才来宗门时,格外黏他,走到哪儿都要跟着,他白日修炼出了差错,夜里旧伤复发,昏沉之际,不受控制的露出来狐族本相,他那时也忘了自己身边多了个小跟班,等反应过来时,小姑娘已经全然看见。 他有些难堪,勉强弯了弯唇,想要安抚她。 抬起眼,却看见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大师兄,我可以摸一下吗?” 她是唯一一个会喜欢他这双狐耳和九尾的人。 只是后来…连她也厌了。 谢知予如今想起那时她厌恶的目光,虽知晓她那时失了忆,仍觉有些心伤。 或许她本就不喜欢这些…只是因着自己是她的大师兄,才多了几分包容罢了。 “大师兄?” 他回过神,看着沈念昭,轻轻摇了摇头。 她神色似乎有些失望,又忽然想起什么,有些着急道:“大师兄,我之前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嫌弃你!” 她从未讨厌过谢知予的耳朵和尾巴,那时做出那样伤人的姿态,也是因为她本就对他心怀恶意。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到自己竟然那样对过大师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语无伦次道:“我就是…我不知道你是大师兄,我以为你伤了谢望安,我太生气了,所以才那样对你…” 她越说声音越小,死死抱着谢知予的腰。 谢知予轻轻摸了摸她发顶,温声道:“我都知道,小昭,先起来好不好,我有些站不住了。” 第35章 她的手是握剑的手 沈念昭赶紧扶着他走向桌边。 不过短短几步路,他气虚乏力,双腿绵软得几乎提不起半寸,大半身子沉沉倚在沈念昭怀中,足尖勉强向前挪动了两步,膝盖便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心口跟着窒闷不已,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沈念昭半扶半抱着将他安置在椅上,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冰凉发颤。 “没事…” 他薄唇微微发白,目光唯有些涣散,额间冷汗顺着鬓角缓缓落下,在支离的锁骨处汇聚成一片晶莹,身子有些坐不住地软软下滑。 从前有灵力时,许多旧患还能勉强压制下去,如今碎了金丹,这身子就如破败的棉絮,陡然溃散开来。 身上无一处不是难受的,眼前阵阵发黑,他甚至提不起力气,再多说一句安抚的话。 沈念昭将椅背后靠,让他半躺着,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敢放开。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缓过劲来,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疲乏地闭了闭眼。 沈念昭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起身拿过大氅搭在他身后。 屋内早已被她的灵力烘得暖如春日。 谢知予这会儿却还是觉得冷,像是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他心知有些不好。 却也不愿再让沈念昭平白跟着担心,指尖轻轻攥紧了身上的大氅,慢慢抬起眼。 “大师兄,好些了吗?” 沈念昭碰了碰他的脸,似乎不再发热,却又冷得厉害,她心中愈发担心,小声道,“很难受吗?我们请闻师兄来看看好不好?” “没事…” 谢知予勉强握了握她的手,轻喘了几声,才有力气道,“扶我起来吧。” 他掌心湿冷,指尖无力地轻颤着。 沈念昭扶着他慢慢坐起了身。 “只是有些头晕…” 他迎着沈念昭担忧的目光,微微弯了弯唇,“闻师弟应当留了药,我等会儿吃一剂就好。” 他目光扫过桌上的清粥小菜,眼底浮出几分清浅笑意,眉眼柔和地舒展开来:“坐下陪我用些吧…” 都是灵米灵植做的,她用些也无妨。 沈念昭愣愣看着他笑容,好半晌才回过神,胡乱应了两声,忽然凑过去抱住他:“大师兄,你真好看…” 谢知予一时哑然。 沈念昭在他怀中撒娇似的蹭了几下,仰起脸得寸进尺道:“大师兄,你再像刚刚那样对我笑一下好不好?”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竟透出几分蠢蠢欲动的,好似…要扑食的小兽。 谢知予有些头疼。 幼时到底该管束她一些的。 他如今实在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桌上的饭菜:“小昭,再不用,都要凉了。” 有灵气罩着,这些饭菜就算再放上几日,都不会凉。 只是他这样一说,沈念昭也想起来不能误了他用饭,忙坐直了身,将粥放在他面前,又出去给自己盛了一碗,期待地看着谢知予:“大师兄你快尝尝,这是我第一次做饭。” 谢知予勾了勾唇,腕间仍是无力,好半晌慢慢抬起手,咽下勺中的粥。 带了丝丝甜味。 “好吃吗?” 沈念昭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勺,只是她一直偏爱口味辛辣的食物,偶有贪恋口腹之欲时,也是在山下的酒楼大快朵颐,根本尝不出白粥的滋味,唯恐谢知予也不喜,颇为紧张地看着他。 谢知予弯了弯唇,轻轻笑道:“好吃。” 沈念昭高兴起来:“我日后每天都给大师兄做!” 谢知予也知自己如今没了灵力,需与凡人一般,日日进食,听了这话,心头却微微一颤,目光落在沈念昭的手上。 修长漂亮的手指如今正握着竹筷与他布菜,指腹上的薄茧清晰可见。 她的手是握剑的手。 她若是喜欢也罢,可不能是为着他日日做这些琐事。 谢知予薄唇轻轻动了动,本想让她不必这般做,可看她此刻正高兴着,又怕自己会伤了她的心,犹豫间,沈念昭已经将他面前的小碟堆满。 他久未进食,病中胃口也不佳,顺着她心意,又吃下几箸后,胃里实在有些胀闷,只能轻轻放下手中的小勺:“小昭,够了…” 他下意识抬手虚虚搭在腹部。 沈念昭一眼看见,连忙放了手中的筷子,凑过来担心地看着他:“胃里不舒服吗?” 她神色间不见失落。 谢知予心下微微一松,低低道:“无事,缓缓就好。” 沈念昭又将自己的手贴过去。 “我给大师兄揉揉吧,我手暖一些。” 她手的暖意隔着薄薄的衣裳透过,的确要舒服许多。 谢知予手慢慢垂下。 过了一会儿后,沈念昭本想问他有没有好受些,抬眼却看见他阖着眼,眉间透着微微倦意,似乎是睡着了。 沈念昭立刻噤了声,轻轻理好他身上的大氅,又添了件薄毯搭在他身上。 她将屋内收拾好,正要趁此机会去库房里将原先那些东西找出时,忽然察觉到院外的禁制有所波动。 一道灵力顺势探出。 院外站着一个黑衣剑修,面色沉沉。 竟是她许久未回宗门的二师兄姜宿。 沈念昭愣了一下,并未打开院门禁制,只是拿出通讯玉简,传信问他有何事。 那边回复的很快,冷冷两个字。 【开门。】 沈念昭没动。 他们师兄妹几人中,二师兄姜宿爱剑成痴,性子最为严肃古板,沈念昭从前也最怕他。 可真要说起来,除了谢知予,她最信任的也是姜宿。 但就连姜宿也瞒着她。 沈念昭实在想不通,此时也不敢放他进来。 通讯玉牌很快又亮了一下。 【你若不开,我便将这儿砸开。】 她院子的禁制自然没那么好强开,可姜宿若执意要暴力破阵,定会弄出不小的动静,惊扰了正睡着的人。 沈念昭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在屋中布下一层防护阵法,提剑出去。 第36章 这还是那个永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师兄吗 姜宿第一句话便是:“大师兄病得厉害,想要见你,和我走。” 沈念昭站着没动,心中颇为不解。 他莫非不知自己已经知晓吗? 可看他神色,沈念昭却又直觉并非如此,站着未动,手握在剑柄上,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姜宿扫了一眼,冷冷道:“你还想与我动手吗?” 沈念昭没说话,但神色间颇有几分这个意思。 姜宿压着怒气道:“此番是师尊让我来的,三师弟与你传讯,你为何不回。” 沈念昭愣了一下,才记起这几日的确收到了不少郁纵书的传讯。 只是那时谢知予病得厉害,她除了闻玉景的都是置之不理。 更何况她如今对郁纵书本就心有怨恨。 姜宿只消看一眼便知晓她心思,他懒怠理睬师弟师妹之间的是非,只道:“走吧。” 沈念昭仍是没动。 姜宿脸色便有些难看:“你如今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 他忽然一剑劈向她的屋子,沈念昭心头一惊,拔剑挡下:“你做什么?” “他在里面吧,我倒要问问他,怎么挑拨得你连师尊都不敬了?” 姜宿又是一剑狠狠劈下,用了十成功力,沈念昭接得颇为艰难,灵力波动之下,那层防护罩明显颤了颤。 她本就是怕他暴力破开禁制会惊扰谢知予,此刻愈发气恼,却只能生生忍着,正欲开口之时,她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慢慢自屋中走出。 “大师兄!” 沈念昭慌乱迎过去。 他大抵还是被惊着了,脸色霜白,薄唇也染着紫绀,双眼涣散,似乎连她过来都未曾察觉,足尖蹭过门槛,足下忽地虚浮,整个人狠狠晃了晃。 指尖死死扣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深深陷进粗粝的木纹里。手臂抖得厉害,连带肩膀都在细微地颤栗。另一手指尖用力揪着胸口的衣裳,骨节泛白。 沈念昭冲过去扶抱着他,一时也不敢动,又分出一丝目光警惕地看着姜宿。 姜宿收了剑,站在远处,冷眼看着他们。 “小昭…” 谢知予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急喘着唤了声,扶着门框的手陡然垂下,挣扎着想要触碰她,却再没力气抬起。 “我没事,大师兄,你先别动,靠着我缓一缓。” 沈念昭握住他的手,只觉愈发冰冷,见他目光恍惚涣散,知晓人这会儿意识定然不怎么清醒,连声重复了好几遍,才见他明显透着不安神色渐渐放松下来。 谢知予方才忽然被惊醒,心脉乱得不行,听见外面的动静,意识本就有些混乱的人,以为是沈念昭遇到了什么危险,挣扎着起身服了药,自己都不知怎么走出来的。 如今知晓她没事,好似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眼皮沉重地坠着,视野模糊摇晃,脊背一松,整个人无力地弯折了下去。 他身子如同化开的雪一样,轻软得几乎抱不住,沈念昭随着跪坐在地上。 单薄的身子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无力地挂在她臂弯间,他颈子无力地后仰,长睫垂下,轻轻颤着,却又无力合拢,露出小片脆弱的乳白。 微弱的气息落在沈念昭颈边,她心慌意乱,小心翼翼打横将人抱起。 四肢无力地轻垂着,伶仃腕骨随着沈念昭的动作在空中轻晃,绀紫的指尖毫无生气地坠下。 姜宿远远看着,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这还是那个…永远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师兄吗? 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这样继续恨下去,眉眼间闪过几分挣扎之色,恍惚间,竟有想起了从前谢知予握着他的手教他练剑的模样。 “阿宿,这一招错了,应这般起手…” 少年手中长剑寒光凌厉,极快地从他眼前划过,树叶纷纷扬扬落下,叶片完整地可见清晰的脉络,却在坠地的那一瞬间,骤然化作齑粉。 少年回过头,温和地对他笑:“阿宿,再试试。” 阳光落在他身上,那样耀眼。 四周的一切都被衬得黯淡无光。 连同他。 “二师兄的剑虽好,却也比不过大师兄…” “比赛的结果还用猜吗,二师兄怎么可能赢过大师兄?” “倒是可惜了,若是没有谢知予,姜宿的剑术也算是这一辈最佳,他如今比不过谢知予,再过些年,恐怕连谢知予亲手带大的小姑娘都比不过。” 那些话纷纷涌入他脑中,灰色的雾气很快占据了他的心。 “咳咳…” 远处的山峰上,谢望安猛然呕出一口血,气息顿时微弱许多。 “小安!” 长明仙尊脸色变了变。 李长老立刻握住谢望安手腕,灵力探向他脉间,忙封住他几处大穴,捏住他下颌,塞进两颗丹药。 “小昭…” 谢望安半昏半醒,轻轻喘息着,神色痛苦,仿若意识不清的呢喃。 脑海中却在质问系统。 【怎么回事?姜宿的攻略值为何会突然下降那么多?】 【定是祂…定是祂出手了!】 系统声音也有些虚弱,方才姜宿的攻略值突然下降,他心性比郁纵书坚韧许多,一旦他清醒过来,再想攻略就难了。 他们拼着受了反噬操控了姜宿心中的恶意,才勉强扭转过来。 系统从那股令姜宿清醒的力量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由抓狂道:【祂为何还有这么大的力量,祂不是快要消散了吗?】 谢望安不耐烦道:【若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他们并不能次次都察觉到。 况且若不是姜宿埋藏在心底的对谢知予的恶意足够大,他们也无法阻止。 祂的存在似乎越来越强了。 这次是姜宿,那下次,再下一次又会是谁? 莫非他从前的努力都要白费了吗,只留下郁纵书这个废物? 系统暴躁道:【是天命之子,天命之子的气运变强了,祂的力量也随之增强…现在不能再让这些大气运者靠近天命之子了!】 【还有天命之女,你必须快些攻略她,你一日攻略不下她,一日拿不到天命之子的气运,祂的力量会越来越强的!】 系统说得容易,可如今沈念昭将谢知予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如何能这样快的做到。 谢望安只觉系统实在无用,却也无可奈何,当着众人的面又呕了口血,半昏半醒:“小昭…你来了…” 长明仙尊顿时心疼道:“纵书,给你二师兄传讯,他怎么还没带着小昭过来!” 郁纵书应了一声。 谢望安装作慢慢清醒的模样,吃力地呛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父亲…不要…不要打扰小昭…” 他神色那样失落,眼底闪着脆弱的水光:“她已经…很讨厌我了…” 第37章 受惊呕吐 方才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满心不耐。 他正要试图破开那层灵力罩,忽然见一人从外匆匆赶来,见了他,微微一愣。 “姜师弟? “闻师兄。” 姜宿微微颔首。 心中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小师妹的院子,如今连闻玉景都可出入,他来时,却要在外等上许久,才不情不愿让他进来。 他不必去想,就知是谢知予挑拨的。 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自私透顶。 若非如此,当年授他剑法之时,当着师尊的面说什么愿倾囊相授,却为何多加隐瞒,只肯以残损的剑招教与他。 要不是自己偶然知晓,恐怕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中,永远被他压在光芒之下。 反倒是大师兄,做他师兄不过三年,却也愿为他找齐残损剑谱,他这才方知自己从前有多愚蠢,才会敬仰那样一个人。 如今他回来,自己终于能堂堂正正与他比上一扬,证明如果不是当年他刻意打压,自己本不会比他差,却不曾想他竟已拿不起剑,自己一招过去,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也叫自己挤压多年的一口恶气无从宣泄,实在恶心至极。 “姜师弟可是找小师妹?” 闻玉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点头,虽未曾开口询问,却也知闻玉景过来是为了谁。 三师弟与他传过讯,说那人金丹筋脉彻底碎了,成了个不能修炼的病秧子。 虽说他从镇魔窟回来时几乎就已经是个废人,可如今连半分希望都没了,日日离不得药。 小师妹如今恢复了记忆,又被那人蒙蔽,怕是将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不知那人又怎样惺惺作态,惹得小师妹这般着急请了闻师兄来。 姜宿冲着闻玉景点了点头,忍不住皱眉:“闻师兄这是为着他来的?” 语气不善。 闻玉景未同他计较,只是笑笑:“宗主有令,不敢不从。” 姜宿听见是师尊的命令,又忽然想起谢知予与长明仙尊的关系,这才没继续说什么,只沉着脸道:“还请闻师兄替我转告小师妹,让她赶紧出来随我一同去见师尊。” 他们师门之事竟闹到他这个外人这儿。 姜宿这个性子说好听是醉心剑道不通人情,难听点便是实在没脑子。 闻玉景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好脾气道:“小师妹如今怕是走不开,谢师兄病得厉害,离不开人。” 他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看姜宿的神色。 半分未变,甚至透出几分不耐,冷漠得叫人心寒。 “师尊有令,不得不从,闻师兄只管替我将话带去就好,她若一刻不出,就休怪我不客气。” 闻玉景心头都有些替谢知予难过。 只是长明仙尊一脉的事,他到底不好多说,方才那句已是逾矩,应了声,便进了屋。 甫一进去,他就闻到极浓重的血腥味。 “大师兄…” 沈念昭的声音惊慌至极,竟隐约带了几分哭腔。 闻玉景匆匆进去。 沈念昭扶抱着谢知予的肩,那人被沈念昭抱在怀中,脊背弓起,阵阵发抖,双眼半阖着,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大颗冷汗不断落下,湿透了鬓角的几缕黑发,显得脸色愈发苍白脆弱,唇间下颌上都染了血。 地上一片狼藉。 沈念昭见着闻玉景进来,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闻师兄,你快来看看我大师兄!” 方才谢知予受惊醒来,沈念昭将人抱回屋中,又含了参片,他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人似乎也跟着清醒了些,轻轻唤了声“小昭”。 沈念昭心中刚刚松一口气,他忽然闷哼了声,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按在腹间,慌乱推了推沈念昭,身子伏在榻边,薄唇吃力地开了几下,竟将方才吃下的东西全呕了出来。 原以为他吐过这一阵就好,沈念昭刚刚扶住他的肩,他身子忽然又颤了颤,干呕了几声,没一会儿,又吐出几口血来。 沈念昭吓得不行,飞快给闻玉景传讯。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再让谢知予吐下去定然不好,半强迫着扶抱起他身子:“大师兄,不能再吐了,你靠着我缓缓,闻师兄很快就来…” 她看见顺着他下颌淋漓落下的鲜血,心慌得不行,抬手胡乱而又轻柔的拭去。 “别…” 谢知予那时还有一丝意识,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小昭…脏…” 他话音未落,意识就已经散了,身子虚软地下滑,颈子不受力地后仰,沉沉坠在沈念昭肩窝,青白指尖慢慢自胸口滑落。 喉间滚动几下,薄唇微张着,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了,身子一下下打着挺,沈念昭托起他颈子,才勉强叫他呕出唇间的血。 闻玉景皱眉握住他手腕,示意沈念昭解开他衣裳,大片苍白肌肤露出,身上瘦得几乎只剩一层薄薄皮肉,纵横交错的伤痕叠在一起,沈念昭鼻子一酸,死死咬住下唇才将泪忍住。 闻玉景也没想到,愣了一下才取出银针扎入几处穴位。 片刻后,又捏着谢知予下颌,强行喂了药下去。 漆黑的药汁自唇角滑落,沈念昭轻轻在他喉间顺着,才勉强叫他咽下去一点。 闻玉景轻轻捻动银针。 谢知予虚弱地呛咳了几声,吃力地抬起眼皮,目光仍是散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挣扎着抬起手。 沈念昭连忙握住他的手,轻轻道:“大师兄,不能动,扎着针呢。” “闷…痛…” 他意识不怎么清醒,只觉胸口胃里连着一片火烧般的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搅着,呕意沉沉涌上,他张了张唇,却没有半分力气,愈发烦闷不堪,手却被沈念昭握着,按压不得,难耐地辗转。 “呃…” 闻玉景一根根收了银针。 堵在胸口的呕意顿时翻涌上来,他挣扎着探出身子,骤然呕出几口清水混着血。 “闻师兄…” 沈念昭心也跟着一颤。 闻玉景轻轻摇头,示意她没事。 果然,谢知予吐过这一回后,脸色反而好了一些。 沈念昭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擦去他额间的冷汗,施了个清洁术,将屋中的秽物除去。 “小昭…别…” 他模糊唤了声,已经没力气睁开眼,很快抵不过倦意,半昏半睡了过去。 闻玉景正要嘱咐她几句,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姜宿还在外面,又将姜宿的话说给了沈念昭听。 沈念昭知晓今日她若不出去,恐怕安宁不了。 只能拜托闻玉景帮她照看谢知予一会儿,憋着一口气出去。 第38章 你如今是要为了他,连我们都不认了? 沈念昭瞬间握住了剑柄。 姜宿见她出来,便停了手,皱眉看着她警惕的动作:“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还做不出那等趁人之危之事。” 沈念昭没说话。 姜宿冷冷道:“你如今是要为了他,连我们都不认了?” 他收到郁纵书的传讯,说沈念昭如今像全然被迷了心智一般,连师尊都极为不敬。 他曾经也如同沈念昭般敬仰过那个人,如今想来,只觉笑话一般。 冷眼看着面前紧绷着下颌,显然是对他们生了怨气的小师妹,姜宿到底还是提点了一句。 “他没你想得那样好,别让真正对你好的人寒了心。” 沈念昭冷笑一声,目光瞥过他手中的剑:“二师兄别忘了自己的本命剑是怎么来的。” 通体漆黑的长剑嗡鸣一声,像是在应和沈念昭的话。 姜宿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剑,指骨泛白。 明明他自己也可以取得这把剑,可谢知予偏偏就要与他抢,说什么那处危险,不过是叫人知晓他姜宿就是个废物,连本命剑都是自己师兄取出的。 那种自卑和嫉妒的情绪在心头不断放大,灰黑的雾气几乎要将他的心吞噬。 他脸色瞬间难看至极,厌恶道:“我从未要他给我取过本命剑!” 沈念昭瞳孔狠狠一缩,双目顿时发红,却是气极的模样:“你怎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为了替他取得契合他暗灵根的本命剑,谢知予带着他闯了两次九幽冥渊,被镇守那处的蛟龙尸傀重伤,生息一度垂危,自此心疾愈发严重,腰腿处也落了暗伤。 他如今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姜宿亦被她的话惹得恼怒不已,怒声道:“沈念昭,我是你师兄!” 沈念昭气怒目而视:“大师兄待你那样好,你如此忘恩负义,你有何脸面要我敬你?” 姜宿被她戳中心底痛处,猛然抬剑向她攻来。 沈念昭亦不甘示弱,扔下一个防护罩,拔剑与他相战。 剑尖相抵的刹那,两道灵力极快的相撞在一起,溢散的剑气几乎削平了半座峰顶,巨石在无声中化为齑粉。 底下的小弟子远远躲开,只看见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交战,顿时慌忙给长老报信。 沈念昭修为不比姜宿,只是剑修能越级而战,她一时心头发狠,片刻间,两人竟已过了数百招。 她只觉自己的修为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姜宿亦越战越强,他看着沈念昭一招一式间熟悉的影子,眼底闪过几分恨意,又是一剑气势凌厉朝她劈开。 沈念昭猛地抬手接住,忽然腕间一转,直直朝他刺去。 “都给我住手!” 长明仙尊怒斥一声,一道灵力打在二人之间,迫使两人齐齐后退一步,顿时分开。 “谁叫你们在此处胡闹的!既要比试,为何不去试炼台?” 长明仙尊冷着脸走近,含着灵力的声音透过云层传到底下弟子的耳中。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小师姐与二师兄是在比试,他们还以为宗主手下竟闹出了什么同门相残的笑话。 不过二师兄爱剑成痴,此番行为也不算奇怪。 只是有些心里却还是想着,方才那惊天动地,恨不得将对方打死的模样,当真只是比试吗… 如今剑修之间都已这般吓人了? 又想起这几日隐约的传闻,说小师姐带了谢知予回自己那儿。 年长一些的弟子大抵都知晓谢知予从前的身份,只是身上有禁制说不出口,如今脸色都不大好看。 他们虽不知沈念昭服过忘忧水,可看如今这样,小师姐分明又护起了那人。 天之骄子一朝跌落泥尘,他们原本还看着长明仙尊的颜面上很是尊重,后来见几个长老之子对那人多加欺辱,便也控制不住踩上几脚,奚落几句,如今难免惶惶,生怕沈念昭下一个就要找他们算账。 这些弟子的心思,沈念昭无从理会,只是跟着长明仙尊进了谢望安的院子,这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什么。 这分明应当是大师兄的。 怎么能就这般给了旁人? 可她也知如今开口讨要,只会叫长明仙尊将这些全算做谢知予的错处,只能生生忍住。 长明仙尊带着他们进了屋子。 亦是很浓重的药味。 药峰的几个长老都在此处。 姜宿一进来,便没忍住心痛道:“师兄如何伤成了这样?” 沈念昭也抬眼看去。 谢望安如今昏睡着,看着竟比从秘境中出来之时要虚弱憔悴不少。 她心中微觉疑惑,就听见郁纵书轻声解释道:“大师兄进秘境前身上就带了伤,本就不怎么好,后来被秘境妖兽所伤,怕拖累我们,硬生生忍着,出来后实在撑不住了,才发作出来。” 他这般一说,沈念昭倒也想起在秘境中之时,他的确有些不对,尤其是在崖洞中与妖兽厮杀之时,他竟连裂魂雕都躲不过,想必是那时旧伤复发,又添了新伤。 她如今也说不出心中对谢望安到底是何感受。 恨他占了大师兄的位置,欺瞒她至此。 可秘境之中,若无他将九转还魂丹给大师兄,沈念昭全然都不敢去想后面的事。 沈念昭一时茫然不已,自进屋以来,就格外沉默。 半晌后,长明仙尊忽然道:“小昭,你和我来。” 沈念昭安静地跟上他的步伐。 一路无言到了长明仙尊的院落。 沈念昭自剑上先来,看着长明仙尊在上首落了坐,捧了茶恭恭敬敬执了弟子礼上前。 长明仙尊接过她手中的灵茶,慢慢饮了小口,才道:“我知道你怨我,也怨你这些师兄们。” 沈念昭垂着眼,立在他身侧,闻言也只是道:“弟子不敢。” “还说不敢…” 长明仙尊叹了口气,“你从前在我身前何曾这般拘谨过,这是在提醒我你如今怨着我,还是当真打算与我疏远了去?” 他只这一个女弟子,又是自己师弟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送到了他这儿,生得玉雪可爱,又极有天赋,他怎会不偏疼几分。 沈念昭在他面前比其他弟子要随意许多。 如今这般,当真是怨上了他。 第39章 我以为您会问我大师兄的伤势如何了 师尊有时比父母还要亲上许多。 沈念昭本就是亲缘浅之人,年幼离家,与家中父母亲族皆不算相熟。 她一腔孺慕之情自然都对着长明仙尊。 况且长明仙尊本就对她极好,少时惹出再大的祸事,也至多骂上一两句,仍是会替她摆平。 至少放眼整个修仙界,能如长明仙尊一般待弟子的,都是极少。 可长明仙尊待谢知予,却始终是沈念昭心中的一根刺。 她想不明白为何对他们极为维护的师尊,对大师兄却是那般严苛。 谢知予不愿让她为这些事烦忧为难,多数时候都是瞒着的,可沈念昭又不是傻子,撞见过几次之后,便也知晓他身上那些伤从何而来了。 她那时只觉师尊对大师兄实在是太过严苛,仍是未想到,长明仙尊竟能心狠到这个地步,叫旁人顶替了谢知予的位置,在他九死一生回来之后,也不曾关照与他,对他仍是那般冷淡。 尤其是沈念昭看过他对谢望安之后。 她不得不承认,纵然她认为大师兄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可长明仙尊并不喜爱大师兄。 甚至因为他身上的半妖血脉而厌恶他。 她自然替谢知予委屈,又觉师尊的作为实在是…不像那个光风霁月守正不阿的长明仙尊。 她心中像是有什么碎掉了般,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是有怨气,但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小昭,我那时也是没了办法,你当时几乎都要生出心魔来,若不喂下你忘忧水,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你毁掉吗?你让我怎么同你父母交代?” “那为何大师兄回来后,你们还要瞒着我?” 恍惚间,沈念昭便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我不是没有想过告诉你…” 长明仙尊就知道她会这样问,心中早已想好了措辞,“可是你让望安怎么自处?他是真心疼爱你,也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个大师兄,难道在你心里,他只是知予的替代吗,用之即弃?” 沈念昭微微一怔。 长明仙尊便知此番话有用,继续道:“我知道你心中更偏向知予,可望安这孩子…从前吃了不少苦,我实在不忍心再叫他难过。” 沈念昭抿了抿唇:“师尊舍不得他难过,就舍得让大师兄难过吗,他九死一生才从镇魔窟回来,为何就不能待他好些…” 她说着话,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有些控制住不住地哽咽:“他身子本来就不好,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身边连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我还那样待他…” 就算那时不让一切回归原位,可为何就不能让她知晓真相,她只要那时陪着大师兄就好。 沈念昭一想到谢知予那时孤零零在那里苦捱,便觉心都要碎了。 “这些都是他与你说的?” 长明仙尊被她顶上一句,微觉不悦。 沈念昭摇头,并未说话,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长明仙尊没有注意到她神色间的异样,他不相信谢知予什么也没说过在他看来,如今沈念昭的怨气多半都是谢知予的挑拨,他若劝着些,又怎会如此? 长明仙尊心中怒火难耐,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我怎会不心疼他,那时也请了药峰的人去照料他,什么珍惜药材都送了去,纵书他们也常去看他…可他…” 长明仙尊想起那些事,就忍不住皱眉:“他回来之后,变了许多,心性颇为乖张,行事偏激,你只想着他受了苦,可你忘了他做那些事吗,处处针对望安,连纵书他们都看不下去…” “我不信。” 沈念昭忽然出言打断,方才还红着眼圈要掉眼泪的人,此刻倔强至极地看着长明仙尊,一字一句道,“我不信那些事都是大师兄做的,他不会做。” 长明仙尊接连被她顶撞,耐性已到了极点,语气不善:“你不信?你不信我,不信望安,可你其他的师兄呢,他们都亲眼见过谢知予做那些混账事,他自己不久前也亲口承认过吧,服用禁药,残害同门,哪一件冤了他?” 他一说,沈念昭便也想起那日涤魂钟下的扬景,她那日竟就那样看着,顿时更是心如刀绞,恨不得此刻就冲回去抱着谢知予。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目光直视着长明仙尊:“服用禁药,是他身子实在受不住了,他寒症发作得厉害,又没有赤魂丹可用,他熬了许久,实在是太难受了…” 沈念昭说到这儿,想起梦魇之境中自己看到的那些,到底没忍住掉了几颗眼泪。 长明仙尊提起服用禁药一时,已觉大为丢脸,如今听沈念昭话中似有怨怪之意,顿时怒火中烧:“他是这样跟你说的?宗门明明每月都有按量给他赤魂丹,他自甘堕落服用禁药,竟还用这样的借口骗你?!” “没有…” 沈念昭声音猛然拔高,带着哭腔道,“大师兄什么都没有说,是我看到的,是我在他的梦魇中看到的,他也根本没有赤魂丹,唯一的一瓶还被我抢走了!” 她不是撒谎的性子,长明仙尊愣了一下,心头怒火散去,只剩几分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没有赤魂丹,明明我吩咐过药峰,每月都会给他送去…” 他说完,自己也明白过来。 他是吩咐过,可怎么做却是药峰之人的事。 赤魂草难得,赤魂丹在外能值不少灵石。 总有人会动歪心思。 不过一瓶药,少了就少了,也没人会去追究。 长明仙尊难得有些愧疚,叹了口气道:“这次你找回许多赤魂草,等炼制成丹药,让你三师兄送些过去吧。” 他说完,脸色又微微沉了下来:“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服用禁药,少了他的药,他为何不先禀明我?” 若是先告诉了他,他难不成还会短了他的赤魂丹吗? 竟闹出这般丢人的事! 沈念昭没说话,几乎强忍着才没顶回去。 她也想问问长明仙尊,为何他待徒弟,待谢望安都很好,偏偏要那般对大师兄? 长明仙尊想到那几个与他不算相合的长老明里暗里的讽刺,就觉厌烦,又道:“况且其它的事难道也冤枉了他吗?” 哪知沈念昭却道:“其它的事,我都不信,就算大师兄做了,那也定然有他的苦衷。” 长明仙尊一向知晓这个小徒儿脾气倔、认死理,可也没想到她在谢知予的事上会固执到这个地步,被她这几句话气得面皮抖了抖,好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 沈念昭此刻格外思念谢知予,许久不见他开口,便道:“师尊若无事,徒儿就先行告退了。” 长明仙尊压着火气摆摆手。 沈念昭正要出去,他忽然又将人叫住。 “等等。” 沈念昭回身站定:“师尊还有何事吩咐。” “你若得闲…多去瞧瞧望安。” 长明仙尊轻轻叹了口气,“他一直惦记着你…” 他想起谢望安无意识地呢喃着沈念昭名字时的模样,仿佛看见了他母亲当年,心中愈发怜惜。 他见沈念昭没说话,又轻轻补充道:“今日是我擅作主张让你来的,他醒着时,特意说过,不让扰了你。” “小昭,你心中有怨也罢,桩桩件件,是我这个做师尊的未曾考虑妥当,只是望安的确是真心待你的…他那时甚至求过我,想要将身份还给谢知予,是我未曾同意,也是我不许他将真相告诉你。” “我那时也是怕你实在难以接受,谢知予变成这般偏激模样…” 他说到这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与沈念昭说再多都没用,这个小徒弟性子倔得像牛一样,认准的事就拉不回来。 他如今都有些后悔当年将她交给谢知予。 沈念昭抬眼看向长明仙尊。 她几乎从未在自己师尊身上看到过这样堪称失态的情绪,满腔慈父之心。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师尊,您方才问我那些话是不是大师兄告诉我的…” “大师兄自从秘境出来,一直昏迷着,今日方醒,却也病体难支,我来之时,尚且难受得厉害。” 长明仙尊微微一愣。 沈念昭垂下眼,轻声道:“我以为,您会问我大师兄的伤势如何了。” 第40章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她的剑也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思,飞快在空中驰骋,卷起一阵阵风。 她跳下长剑,推门进了屋子,便见心心念念的人此刻一袭素白长衫,长发被青玉簪束起,倚在榻边,指尖轻轻拈着一枚黑棋,凝神片刻,腕间忽然一颤。 “嗒”一声,黑棋落下。 他掩唇闷咳了几声,瘦削的肩背在薄袍下起伏着,衣料勾勒出蝴蝶骨清晰的轮廓,点点鲜血洒在袖摆间。 沈念昭忽然回过神,几步扑入他怀中:“大师兄!” 棋盘被她撞倒,墨白玉棋混在一起,散落一地。 谢知予微微一怔,抬手轻轻接住她:“回来了…” 沈念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一颗心才总算落回实处,不知怎么鼻子酸涩得厉害,埋在他颈边:“嗯…大师兄,我好想你。” 她出去至多一个时辰功夫,竟似分隔千年之久一般。 谢知予看见闻玉景打趣的目光,心中颇觉无奈:“小昭…闻师弟还在这儿呢。” 沈念昭这才记起屋中还有一人,她犹豫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谢知予的腰,坐直了身:“闻师兄。” 闻玉景颇为好笑地看着她,这师妹在外面,素来是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样,他虽知晓她在谢知予身前是另一副面孔,却也没想到会粘人成这样。 沈念昭被他这样看着,也没觉有半分不好意思,颇为正经地同他道谢:“多谢闻师兄在这儿陪我师兄。” “无妨,我这几日本也无事可做。” 闻玉景不紧不慢地将棋盘收好,摇头笑道:“只是原说终于能赢过师兄一局,没曾想…” 他故意长叹了口气。 沈念昭这才觉有几分脸红。 谢知予看着她讪讪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轻声道:“等日后有机会,再与师弟手谈一局。” 闻玉景遗憾道:“下次恐怕就赢不了师兄了。” 他方才看得分明,谢知予的棋子本不欲落在那处的,只是一时失力未能握住。 他起身告别,沈念昭送他出去。 他嘱咐道:“师兄胃里积弱,你且注意着些。” 沈念昭谢过他,又忙不迭跑回屋中,一下抱住谢知予。 这会儿屋中没了旁人,他强撑的那口气卸下来,有些疲乏地闭着眼,颈子微微后仰,脸色青白透明如玉般,一只手轻轻搭在腹间。 沈念昭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贴过去:“师兄,胃里还是不舒服吗。 谢知予睁开眼对着她笑了笑:“小昭,我想沐浴。” 他素来喜洁,纵然有清洁术收拾了那片狼籍,身上仍觉不适。 沈念昭犹豫片刻,仰头看着他:“那我抱师兄去好不好?” 谢知予知道她这几日担惊受怕,实在不易,闻言略微思索了片刻,也知自己如今恐怕难以行走,只能轻轻点头。 沈念昭本该高兴,只是不知为何笑意还未展开,鼻尖又是一酸,轻轻埋头在谢知予颈间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将人抱起。 “小昭…慢些…” “晕…” 心仿佛被丝线缠绕吊起,眼前顿时一片昏花。 他颈子无力地后仰在沈念昭肩头,喉结轻轻滚动,薄唇微张,受不住地难耐轻哼,额间沁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沈念昭瞬间不敢再动,连呼吸都跟着屏住。 他轻喘了一阵儿,脸色渐渐缓过来,勉强捏了捏沈念昭的手:“没事了…” 她屋后竹林间就有一池汤泉。 短短一段路,沈念昭抱着他,比从前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宝还要小心紧张。 谢知予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目光慢慢向上,有片刻的失神。 他忽然发觉,这几年她也长大许多。 褪去了少女时婴儿肥的脸颊,优越的骨相愈发突显,棱角分明的侧颜,不笑的眉眼凌厉英气,半点儿不见平日同他撒娇的模样。 谢知予有些怅然,却也欣慰。 她长大了。 “小昭,放我下来吧。” 出神间,沈念昭已经抱着他走入了竹林。 汤池近在眼前,谢知予毫不怀疑,若自己不曾开口,她或许要抱着自己一同入水。 沈念昭有些失望地“哦”了声,等他捱过一阵头晕,站稳了些,才松开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崭新的衣物,放在池边不远处。 “师兄,我就在外面,你若是不舒服就叫我。” 她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得谢知予心中发软,轻轻笑了笑。 沈念昭目光顿时就直了,一下又扑过来抱住他的腰撒娇:“大师兄,我就在这儿好不好?” “小昭。” 谢知予只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沈念昭顿时不敢造次,乖乖松开手:“那我去外面等大师兄。” 她一步三回头走出去。 谢知予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轻轻叹息。 温热的活水流淌过身间,他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苍白消瘦,妖族的狐尾在身后轻晃。 毫无灵力的身体如同一具枯萎的老树,终有一日他的血肉都会化作残枝落叶,消弭在天地之间。 他甚至不知沈念昭为何会愿意抱着他这样恶心的身体。 或许她如今的确是还喜爱他的。 可那喜爱里夹杂了多少愧疚和雏鸟恋巢的依赖,她自己或许都不清楚。 没有一个人会长久地爱着这样一副堪称拖累恶心、半人半妖的怪物。 他应该识趣一些的。 他怔怔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打碎了水面的倒影,涟漪四起,再拼凑不出他完整的身影。 “大师兄?” 竹林外,沈念昭的声音格外清晰,有一点担忧。 修士耳力极佳,沈念昭本就全神贯注记挂着他这儿,一点动静都不曾错过,又想着他许久未曾吃来,脑中顿时划过几个念头,将自己吓得够呛,来不及等他回应,就像进来,只是刚刚一动,便听见谢知予轻轻“嗯”了声。 她心放下来,收回脚的瞬间,又生出几分若有似无的遗憾。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谢知予轻轻唤她:“小昭…” 声音很是虚弱,明显有些不对劲。 第41章 小心翼翼亲了亲 “大师兄!” 谢知予扶着青竹勉强撑着身子,眼前昏晕得厉害,心跳得极快,耳畔阵阵嗡鸣,根本听不清沈念昭的声音,直到感受到熟悉的暖意,紧绷的劲儿才慢慢送了,指尖轻轻垂下,身子无力地往后倒去,被沈念昭接了满怀。 沈念昭这会儿也不敢动,只轻轻抚着他的背。 他想必是起身时就头晕得厉害了,强撑着穿了里衣,外衫还握在手中。 沈念昭轻轻抽出,一只手给他披上。 这件外袍是她前不久在山下游历时在铺子里新做的,那时还未恢复记忆,便是依着谢望安的身形,如今搭在他身上,显得人愈发病骨支离。 沈念昭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 谢知予伏在她缓了一会儿,眼前视线渐渐清晰,他尝试着撑起身子,只是一动,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呃…” 沈念昭察觉到不对,轻轻按住他:“大师兄,你别动了,我抱你回去。” 他胸口也闷得厉害,阵阵恶心翻涌,好容易才压下,艰难地喘了几声,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沈念昭慢慢抱起他回屋,妥帖地将他安置在榻上。 他含了参片,渐渐好了些,抬眼看见沈念昭坐在他身边,正用灵力替他烘着头发,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木梳,一下下梳着,神色格外认真。 “小昭…” 他轻轻唤了声。 沈念昭立刻抬头。 “大师兄,你好些了吗?” “嗯…” 他弯了弯唇,却也不知说什么。 方才也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要唤她。 好在沈念昭也不计较他叫自己做什么,见他脸色好些,高高兴兴地凑近他怀中。 手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着。 “小昭。” 谢知予轻咳了两声。 沈念昭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小声辩解:“大师兄,我是看这衣裳大了些,想替你理一理…” 她说着声音也大了起来,理直气壮地仿若当真是这样。 谢知予微微垂下眼:“是大了些…” 语气淡淡。 沈念昭顿时后背一凉,连忙解释道:“这衣裳他没穿过…都是新做的。” 谢知予只是笑笑:“无妨。” 沈念昭却还是觉得不大对劲,伸手又要抱他,却发现他一只手搭在腹间,微微用力。 她神色顿时变得忧心忡忡,连忙伸手贴过去:“师兄,你胃里又难受了吗?” 她掌心带着暖意,小心地贴过来:“我给你揉揉吧。” 谢知予指尖动了动,想要推开她的手,却又觉得自己实在幼稚,便任由着她去了。 他腹间又冷又硬,薄薄皮肉下,像是有什么纠结成了一团。 沈念昭不敢用力,只慢慢揉着。 只是这疼痛不见缓和,反而愈演愈烈。 不过片刻功夫,谢知予身上就沁出了一层冷汗,脸色格外苍白:“小昭…重一些…” 沈念昭稍稍用了些力。 胃腕间似有冰刀搅弄。 谢知予疼得眼前有些发黑,微微闭了眼忍耐,但呼吸仍是跟着乱了几分。 沈念昭看见他唇间已经泛了紫,不由着急,先让他将参片含着。 他略微抬了抬眼,连自己接过的力气都没有,就着沈念昭的手慢慢含住参片。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唇瓣,谢知予心尖轻颤。 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小昭也这样照顾过…谢望安吗? 喂他吃药…在他难受时抱着他… 会吧。 回来之后的时日,他不也时常亲眼看着小昭是如何维护谢望安的吗? 就连自己身上的衣袍,原本都是给他的。 谢知予心绪起伏间,胸口的呕意顿时又剧烈翻涌起来,他身子顿时弯折下去,连参片都含住,呕出几口透明的清液。 意识顿时也涣散,身子软软朝后倒去。 “大师兄…” 沈念昭慌乱接住他,他额间冷汗大颗落下,半睁的眼眸失焦涣散,整个人都在发抖,薄唇轻颤着,发出一点微弱气音:“疼…”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抬起手,湿冷的掌心覆在沈念昭手背上,狠狠往下压去—— “呃…” 他身子狠狠一挺,腰腹凹陷下去,顿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大师兄,不能这样按,你松开!” 沈念昭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着急慌乱地握住他的手,用力拉开。 他腹间失了按压,剧烈地疼痛顿时爆发开来。 他腰背顿时弓起,双腿挣扎屈伸着往上顶,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了一团,指尖哆嗦着却再无力抬起,只一下下抓握着。 身下锦衾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疼…不…” 他脆弱的心脉受不住疼,此刻呼吸乱得不行,连指尖都染上了一层紫绀,薄唇微张着,一下下倒着气。 “药…” 凌乱气息间夹杂着破碎至极的呻吟,他颧骨处浮起两片异样的嫣红,双眸失焦得愈发厉害,手胡乱向身侧探去。 沈念昭慌乱取了噬骨丹出来。 异样的香气弥漫在他唇齿间,沈念昭抱着他,手一下下抚着他水淋淋的颈后。 他大口喘息了几下,身子慢慢软下来 “小昭…” 干涩的薄唇轻轻动了动,沈念昭方才着急之下未曾发觉,如今才看见他下唇被自己咬破了几条小口,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她心中一疼,指尖轻轻抚过:“大师兄,疼不疼呀…” “小昭…” 他嗓音愈发虚弱,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也只是看了她一眼,长睫抖了抖,眼皮沉沉坠下,意识也渐渐昏沉过去。 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惨淡,整个人微微蜷缩在宽大的衣袍间,手无力地搭在胸口,冷汗不断落下,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瓷器。 沈念昭眼尖,忽然看见他手背红了一片。 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方才拉开他的手时用了不小的力气,或许就是那时捏红的。 其实不算严重,只是他生得白,就格外刺眼。 沈念昭愧疚又心疼,摸了摸他手背,片刻,看了眼昏睡过去的人,又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小心翼翼亲了亲。 第42章 她还记得他从前握剑的模样 “嗯嗯!” 沈念昭飞快应了声,头凑过去在他颈边蹭了蹭,“大师兄,你醒啦。” 谢知予轻轻点头,仍有些茫然。 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被沈念昭抱在怀中的,不由微微蹙眉,身子轻轻动了动,腰间顿时针扎一般的刺痛,没忍住轻哼了声。 “腰疼了是不是,你别动,我给你揉揉。” 沈念昭赶紧将手贴过去。 他腰腿从前受过很重的伤,有灵力护体时尚且能压制住,如今没了修为,体内许多旧疾都显了出来。 他如今心脉又弱,平躺不得,垫高了软枕靠着,腰疼得怎么也止不住,胃里也跟着不舒服,人躺在那儿昏睡着,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 沈念昭不敢这般频繁给他用噬骨丹,心疼得不行,情急之下忽然想到这样抱着他,让他靠着自己,手贴在他腰间轻轻揉着。 他果然舒服些,紧蹙着的眉心微微松开几分。 沈念昭便一直没敢放开,况且,她也喜欢这样抱着谢知予。 这般姿势实在太过亲昵。 隔着薄薄衣裳,谢知予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暖意紧贴着自己,此刻渐渐清醒过来,心中竟有些无措,低低道:“小昭…先放开我…” “哦…” 沈念昭颇有些失落地应了声,只好小心扶着他靠着身后的软枕躺下,又要伸出手贴在他腰间。 谢知予轻轻推开:“小昭,我没事了。” 沈念昭慢吞吞收回手,坐在床边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看着他,颇有几分被抛弃的可怜样,过了片刻,才小声道:“大师兄,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呀?” 谢知予怔了怔。 沈念昭轻轻握住他指尖晃了晃:“那衣裳我已经扔了,我明日便下山去李阿婆家的铺子,让她重新做几件衣裳。” 谢知予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外衣已经换了,如今身上的有些眼熟,他看了会儿,才发现是他的一件旧衣,大抵是从前留在沈念昭这儿的,不知怎么被她找了出来。 像是察觉到他的疑惑,沈念昭主动解释道:“你屋中那件衣裳料子不好,也没有御寒的阵法,你穿着会不舒服,我又想起从前收着你两件旧衣,便找了出来。” 她说完,又怕谢知予多想,赶紧补充一句:“这两套衣裳一直被我放在箱子里,从未让旁人碰过。” 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边,脸轻轻靠近他掌心:“大师兄,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她一连串说了许多话,谢知予尚且有些昏沉,半晌才反应过来:“小昭,我没有生气…” 沈念昭不太相信,有些委屈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都被我气得疼成那样了…” “没有。” 谢知予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心意摸了摸她的脸,“是我身子不争气,与你无关。” 沈念昭没吭声,只是得寸进尺的抱住他手臂,又爬上床贴在他身边,过了会儿才小声道:“我问过闻师兄了,他说你生气难过就会胃疼,大师兄,你就是被我气着了对不对?” 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难过。 闻玉景的原话实则很是隐晦,他只是告诉沈念昭,谢知予胃里积弱,膳食和情绪都要格外注意些。 只是沈念昭对谢知予的事格外敏锐,几乎一下就反应过来。 谢知予也明白自己无法骗过她。 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说。 那样不堪的心思。 不过一件衣裳罢了。 他沉默许久,长睫在眼下透出小片阴影,显得脸色愈发苍白脆弱。 沈念昭心疼道:“我日后再不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敷衍大师兄了,我明日…不,我现在就下山去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她说着话,竟当真要起身准备着下山去给他做衣裳。 都这个时辰了。 谢知予轻轻拉住她手腕,有些无奈:“小昭,我不曾生气。” 沈念昭乖乖又抱住他,可脸上神色分明还是不信。 谢知予知晓她的性子,心中轻轻叹息,摸了摸她的脸:“我胃里有些难受,替我温一盏羊乳好不好?” 沈念昭这才想起到了他午时吐过一遭,到如今还未用过东西,顿时慌张起身:“大师兄,我这就去。” 她很快捧着羊乳回来,用灵力暖得正好合适。 谢知予抬手想要接过,腕间却好似失了筋骨般,微微抬起,就抖得厉害。 沈念昭忽然有些伤心。 她还记得从前谢知予握剑的模样,那样漂亮而有力。 她眼底忽然涌出几分泪意,不敢让谢知予看见,慌乱垂下眼,小声道:“大师兄,我喂你。” 谢知予也明白自己的身子,他并非自怨自哀之人,不过犹豫片刻,慢慢放下了手,轻轻点头。 他未曾错过沈念昭眼底的伤怀,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下半盏羊乳,胃里已是胀闷不已。 他实在喝不下,轻轻摇了摇头。 沈念昭便不敢再喂,将碗放回桌上,乖乖坐到他身边,带着暖意的手小心贴在他腹间。 忍下胸口呕逆翻涌,谢知予有些受不住地抬手压住沈念昭手背:“小昭…重一些…” 沈念昭被他白日那番发作吓得不轻,顿时隔开他的手:“大师兄,我给你揉揉,你别按…” 她声音格外惊慌。 谢知予强忍着不适,慢慢松开手,本想安抚她一句,只是一张嘴就忍不住干呕了几声,反倒吓得她忙不迭地替他抚胸顺背。 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揉开他胃脘间鼓胀纠结的那处。 他缓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 沈念昭垂着头,看起来格外安静。 他心中万般怜惜,又难免愧疚。 慢慢抬起手,握住沈念昭手腕:“小昭…过来。” 沈念昭浑身一颤,眼里含着的两包泪几乎就要忍不住,哽咽着唤了声“大师兄”,就扑进他怀中。 谢知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是我的命数,我注定有此一劫,你不必太过伤怀,况且如今这般…反倒叫我轻松些。” 他这话亦不算骗她。 从前几乎是不分昼夜的修炼,停下来时,仍要带着师弟师妹下山历练,有时候累得狠了,想要歇息片刻,也会惹来一阵责骂。 他渐渐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唯恐哪处行差踏错,却还是很难叫长明仙尊满意,日日焦心苦熬。 如今他无法修炼,却反倒是难得的平静。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沈念昭再忍不住眼泪,顿时抱着他嚎啕大哭。 第43章 大师兄好久未曾给我束发了 模糊间还在想,小昭如今怎么这般能哭了。 他第二日醒来时,沈念昭似乎在院中与谁说着话。 他只隐约听见一点模糊的声音,睁眼又是一阵头晕心慌。 一道极轻的脚步声飞快走进屋中,很快一双手轻轻扶住了他。 “师兄,醒了么?” 谢知予略微点了点头,胸口窒闷得说不出话, 沈念昭喂他喝了几口参茶,手轻轻在他胸口揉着:“不急,缓一会儿再睁眼。” 他低低应了声,片刻后,耳畔的嗡鸣声渐渐散了去,他这才缓缓抬起眼。 入目的是沈念昭肿得几乎没法看的双眼,原本圆圆的杏眼,此刻几乎只剩一条缝。 他微微一怔,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她眼上,有些心疼:“怎么哭成这样了…” 他不知自己睡下后,她又哭了多久,才能将自己弄成这般凄惨的模样。 沈念昭听他一说,才发觉自己眼睛肿了,不甚在意地说:“我等会儿用冰敷一会儿就好。” 谢知予无奈道:“现在就去吧,不然你今日如何见人。” 他说完,忽又想起方才似乎就有人在院中与沈念昭说话。 沈念昭亦记起此事,手忙脚乱拿出面琉璃镜,一照,顿时抬手捂住脸:“大师兄…” 谢知予一听便知她当真是以这副模样见了外人,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轻叹了口气:“快去用冰敷一会儿。” 沈念昭手忙脚乱地出去了。 她这次哭得比上次还要厉害些,冰敷了许久,眼皮却还是略有些肿,但勉强是能见人了,她便有些不耐烦再敷下去。 谢知予看得分明,轻轻抬手:“小昭,过来。” 沈念昭立刻丢了冰,将自己手烘暖了,扑入他怀中。 谢知予抬手轻轻在她眼皮上按着。 他指尖冰冰凉凉,比冰敷着还舒服。 沈念昭不由轻舒一口气,撒娇道:“早知方才就让大师兄给我按按了。” 谢知予不知说她什么好,此刻还是心疼多一些,轻叹道:“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 沈念昭鼻子一酸,顿时又要掉眼泪,赶紧搂住他脖子,头埋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勉强忍住泪。 她也不想哭成这样。 可是或许是白日里连番发作,他到夜里又起了高热,喂过药后,虽未惹出其他不适,却一时好像陷入了梦魇之中。 沈念昭很少见到他那样惊惶无助的模样,像是在溺水中挣扎,整个人在她怀中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额间冷汗不断落下,眼尾晕开了大片的绯红,烧得干涩地薄唇艰难的开合,急促的喘息间夹杂着模糊的呢喃。 沈念昭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是—— “小昭…很疼…不要…” 她顿时愣住,看着点点泪光从他紧闭的双眼间渗出,濡湿了长睫。 仿若一道惊雷落在她头上,她恍惚许久,回过神时只觉脸上一片冰冷,她抬手一摸,竟是满脸的泪。 这些日子,谢知予在她身边,总是温和而又无奈地纵容着她,如从前一般。 只有这时,沈念昭才从他隐忍的眼泪间窥探到一点他那时的痛苦。 她不知该如何去说,她知道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说多少句对不起,大师兄都只会轻轻摸摸她的头,柔声告诉她“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 大师兄那时…受了那么多的罪…一个人苦捱着… 还要被她欺负。 他那时候甚至不知道她失忆了,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沈念昭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又掉了两滴泪。 “怎么又哭了…” 谢知予轻轻捧起她的脸,冰冷的指尖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泪,有些无奈,“才刚刚好一些,等会儿眼睛会肿得更厉害的。” 谢知予知晓是自己昨日吓着了她,心中愈发怜惜愧疚,又难免有些神伤。 自己似乎总在令她担心难过。 这般一想,心绪起伏间,他又微微变了脸色。 沈念昭连忙抬手在他胸口揉着。 谢知予轻咳了几声,慢慢握住她的手。 沈念昭也不想再惹得他耗神,用力吸了吸鼻子,脸颊在他颈边蹭了蹭:“大师兄…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她强忍着眼泪,带着重重的鼻音,听起来格外可怜。 她在秘境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再早一些,在她幼时,她就曾在他怀中奶声奶气地做出过这样的承诺。 谢知予想到她那时的模样,神色愈发柔和下去,温声道:“小昭,你一直待我很好。” 她一直都是这世间待他最好的人。 很小的时候就会抱着他说最喜欢他尾巴的小师妹,长大一些会为了他与长明仙尊对峙,明明最怕怨魂,却也会在他受伤时,勇敢地站出来举着剑与他并肩而立。 她一直都很好。 好到只要有她在身边,他都会情不自禁忘掉那些委屈和难过。 就算是那三年,也是因为她喝下了忘忧水,认错了。 她并非当真想要伤他。 他这般笑着,沈念昭却又想到他昨日的眼泪,将人抱紧了几分,像是发誓一般:“我会对你更好的。” 她如今很少再说这般孩子气的话了,谢知予哑然失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发。 束好的马尾已经有些乱了。 谢知予轻轻解开她的发带,正想重新为她扎好头发,怀中的人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留下一句:“大师兄,你等我一会儿!” 便匆匆起身出去了。 谢知予指尖握着绯红的发带,片刻,轻轻笑了下。 沈念昭很快又回来,一手抱着一堆布帛,另一只手稳稳端着一个托盘。 披散的长发在空中飞扬。 谢知予轻轻招手:“过来,先将头发扎好。” 她很快凑过来,乖乖在床边坐下,微低着头。 谢知予轻轻握住她散下的长发,指尖握着发带轻轻绕过,他气力仍有些不济,不过这样一个简单的发式,也顿了几次,才勉强束好。 沈念昭却格外高兴,眼睛亮晶晶地回头看着他,美滋滋道:“大师兄好久都未曾给我束发了。” 她小时候,谢知予还常常换着样式替她束发,每每还要配上不同的衣裳。 只是后来长大些,就不愿再这些上面浪费时间,又自己学会了束发,便很少再这般依偎谢知予身边,由着他给自己梳妆打扮。 第44章 万千颜色仿佛在这一瞬都失去了光彩 谢知予还记得她第一次学会自己束发时,长发歪歪扭扭地束在脑后,跑进他屋中,仰着头问他好不好看,杏眼里全是又学会新东西的兴奋。 他笑笑,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很好看。 心中却有些许无法言说的惆怅。 从那时他便知道,终有一日,小师妹会不再需要他。 “大师兄…大师兄…” 沈念昭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他回过神,对着她笑了笑。 “你刚刚在想什么?” 谢知予轻轻笑道:“想到你幼时,第一次自己束发的模样。” 沈念昭回想了一阵:“哦,我记得,我出去走了一圈儿,逢人便问好不好看,三师兄和四师兄都笑我,只有到了大师兄夸我好看…” 她说着又抱住谢知予的手:“我就知道,大师兄待我最好了。” 她提到郁纵书与盛陵,情绪低落了些,却不愿让谢知予看出来,又赶紧道:“大师兄,你还没答应我呢!” “嗯?” 谢知予微微一怔。 沈念昭知道他方才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大师兄,你明日替我梳小时候那种发式好不好,就是这两边圆圆的垂下来——” 她比划了一下,谢知予很快就明白过来,笑道:“垂挂髻吗?” 沈念昭回想了下,重重点了下头。 谢知予弯了弯唇,正欲迎下,忽然蹙眉侧头轻咳了一阵,喉间艰涩地滚动了几下,勉强压住了涌上的腥甜,回过头慢慢对着沈念昭笑道:“好。” 沈念昭却没笑,抬手轻轻擦去他唇边的一丝血迹。 谢知予微怔住,而后慢慢握住她的手:“无事,不过一点淤血罢了。” 沈念昭勉强扯了下嘴角,笑得却比哭还难看,又将头埋回他怀中,闷闷道:“大师兄,你下次不要忍着…” “好。” 谢知予低低应了声,轻声哄道,“小昭,你方才拿进来的东西还在那儿,给我看看好吗?” 沈念昭这才想起,连忙翻身而起,几步到了桌前。 谢知予心中失笑,却也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担忧。 她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拿进来后却又忘在了桌上,也不知她这般急性子,何时能沉稳些。 “大师兄,你快尝尝。” 她先取了托盘中的东西过来。 仍是一盏羊乳,和一碟格外精致点心。 谢知予看过去,便知是山下那家杨记点心铺子买的,沈念昭小时候就格外爱吃。 他这会儿也回过神来,想起醒时在院中听见的说话声,想必是她托了人去,那时送来的罢。 她昨夜哭成那样,竟还记得这些。 他正想着,沈念昭已经捏了点心喂到他唇边。 “小昭…” 谢知予无奈地唤了声,却还是就着她的手尝了小口。 酸酸甜甜的。 他轻声道:“很好吃,只是味道好似变了些。” 沈念昭解释道:“杨阿公年纪大了,如今守在铺子里做点心的是他的小儿子。” 她说着,脸上露出了一点难过。 山下镇里都是些法力低微的修士,依靠着青玄宗过日子,如凡人一般也会生老病死。 修士人生漫长,或许一朝闭关出来,就已是沧海桑田,山下之人不知已轮回几代。 因此宗门弟子虽常在山下游走,却也很少与那些人交际,就算会出手相助,也是来去匆匆,绝不问名。 知晓了名字,就在心里存了底,日后有了感情,到时候伤心的还是自己。 只是小昭…谢知予一直都不知该如何去与她说。 她心思纯真,年纪又小,他怕她日后伤心,却也更怕如今话说得太重,叫她日后不敢与人相处。 “大师兄,怎么了?” 沈念昭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神色间似有几分犹豫,连忙放下点心,探手过去,“是胃里不舒服了吗?” 隔着衣裳,她能察觉到他腹间有些凉,却似乎还好。 谢知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 沈念昭收回手,见他此刻神色如常,便也不再多问,又拿着点心喂他。 谢知予无奈道:“小昭,我自己可以。” 他手上虽没什么力气,却不至于连一块点心都拿不起来。 沈念昭颇为遗憾地收回手,自己拿了块,跟着他一起吃了起来。 谢知予胃口浅,总共也只用了两块,沈念昭半是撒娇半是哄着,又叫他饮下了半盏羊乳。 其余的全进了沈念昭的肚子。 他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难受,人恹恹靠在软枕间,任由沈念昭坐在身边抱着他,轻轻揉着胃脘处。 他许久才勉强压下胸口翻涌的呕意。 胃里虽还有些泛疼,却也能忍受。 他不愿沈念昭整日都为他的身子担心,便轻轻笑了下:“好些了…小昭,不用再揉了。” 沈念昭停下手中动作,却仍是替他暖着,见他脸色的确渐渐好了些,才收回手。 又想起桌上那些布帛,起身拿过来。 “怎么这么多?” 谢知予有些惊讶。 她捧着一堆布料,虽都只裁了小片,但零零散散,恐有百种之多。 也不知她拿这些碎布做什么。 谢知予正欲开口询问,沈念昭已经一股脑塞在他身前:“大师兄,你快选选!” 谢知予一愣。 沈念昭已忙不迭邀功道:“我昨日说了要给你做新衣裳,但我不想一个人下山,就找了帮忙跑腿的小弟子,让他去李阿婆铺子里,拿灵石裁了些布料回来…还有那点心也是他帮着买的,大师兄你若喜欢,我明日再请他去。” 她出手大方,那弟子得了不少灵石,格外高兴,今日走时还说着再有这般事,小师姐一定要记着找他。 这哪里是一些布料,怕是整个铺子里的都裁了回来。 谢知予哑然。 沈念昭已经兴致勃勃地选了几块料子在他身边比划了一番,放在一侧后,忽然又拿起一块朱红色的浮光锦。 谢知予素来只爱穿浅色,沈念昭从未见他穿过这般艳色,心中跃跃欲试,拿着这布料靠近他。 谢知予看见她的动作,微微笑了下。 他眉眼本就生得昳丽,只是平日里他爱着素衣,笑容温和却也含蓄,唇角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便也叫人忽略了他原本极盛的容颜。 如今被这朱色衬托着,眉眼间浓稠的艳色便也显了出来,如今这样轻轻一笑,沈念昭顿时只觉满室映映生辉,万千颜色仿佛在这一瞬都失去了光彩。 她愣愣看着,忽然扑入他怀中:“大师兄,我现在就让人去传话,先做这件,一定要先做这件!” 第45章 小昭,尾巴不能乱摸的 他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姑娘,难得生出几分羞赧。 他很少被人这般直白地夸赞过容貌,在他日渐长开的少年时代,投来最多的目光是厌恶、忌惮和令人恶心的觊觎。 长明仙尊醉酒之时,曾亲口对前来侍奉他的说过。 “果然是流着妖族的血,一副狐媚的低贱做派,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怪物!” 长老们私下也担忧过,说他生得这副容貌,一看便是随了妖族,会不会连心性也随了去。 底下的小弟子听得多了,风言风语便也传了出来,虽不全然是恶意,却也总会避讳着去提起他的容貌。 只有小师妹,会丝毫不顾忌地称赞这副皮囊。 尾巴忽然不受控制的缠在了沈念昭身上。 他微微一惊,挣扎着想要收回。 沈念昭却比他更快察觉,惊喜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身上,欲要伸手之时,却又生生忍住,回头眼巴巴看着谢知予。 谢知予心中乱了一瞬,再看见她的目光时,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化作几分无奈。 “大师兄…” 沈念昭小声撒娇,“我很久都没有摸过了。” 她十岁之后,谢知予就不许她再抱着自己的尾巴睡觉。 平日里也很少再露出妖族本相,除了偶尔几次病得毫无意识,不过那时沈念昭也毫无心思去摸他的尾巴。 谢知予心软了一瞬,却还是没有答应,看着沈念昭可怜兮兮的样子,难免头疼,轻声解释道:“小昭,尾巴不能乱摸的。” 沈念昭神色有些难过:“可我小时候,你还让我抱着睡觉。” “你那时年纪尚小,如今已经长大了…” 谢知予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狐族的尾巴实在敏感,她又是便也罢,如今自己心中尚不清白,怎敢叫她随意触碰。 他如今才有些后悔,那时不该那般纵容着她。 “可我长大了也还是你师妹呀。” 沈念昭吸了吸鼻子,像是要哭。 谢知予虽知晓她此刻是在刻意装哭,可看见那双本就有些红肿的眼睛,心中还是不舍,轻轻叹了口气:“小昭,尾巴不能碰,我让你摸摸耳朵好不好?” 沈念昭眼睛顿时一亮。 她虽有些遗憾摸不了最喜欢的尾巴,可至少大师兄肯让她摸摸了。 方才的眼泪是假的,但她的确是真有些伤心,她想起刚刚恢复记忆时,谢知予害怕在她面前露出耳朵尾巴的样子,便觉格外难过。 她那时说了太多混账话,伤了大师兄的心,她还以为大师兄再也不会让她摸摸了。 谢知予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 沈念昭飞快伸出手,动作格外着急,下手的时候却很小心。 手轻轻抚过雪白的绒毛。 狐耳轻颤了下,耳尖往前弯了弯,像是在躲。 沈念昭又伸手过去,坏心眼儿地轻轻捏了捏—— “小昭…好了。” 谢知予轻唤了声,抬起头来。 沈念昭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却见他侧着头,脸颊微微泛红。 她立刻紧张起来,抬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大师兄,你是不是又发热了?” 谢知予却轻轻躲开了。 手上落了空,沈念昭更是慌乱:“大师兄,你怎么了?” 莫不是自己刚刚太放肆,伤着了师兄? 她虽自觉自己并未怎么用力,可如今谢知予在她眼中就跟易碎的琉璃瓷器一般。 她顿时吓得当真快哭了:“大师兄,是不是我伤着你了?” 谢知予好不容易才缓过有些急促的呼吸,骤然听见她这句话,一时忍不住轻咳起来。 沈念昭慌忙抬手给他顺着气,一边还自责道:“都怪我…是我力气太大了…” 谢知予咳得愈发厉害,身上又没什么力气,好半晌才勉强止住了咳嗽:“小昭…你…” 他本想叫她不许胡言乱语,话到嘴边,却又觉不妥。 她心思纯粹,分明是自己心神不定,眼底浮起几分无奈,叹道:“我没事…小昭,我有些渴。” “我去倒茶。” 沈念昭捧了杯参茶回来,忽然想起自己在秘境中还说等出来要给他煮灵茶,哪知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出来后身子坏得不行,沈念昭依着闻玉景的嘱咐,如今给他喝的尽是对他心脉有益的参茶。 沈念昭一抬眼看见他眉心微蹙,小口饮下参茶,不由心疼道:“大师兄,我给你煮灵茶吧。” 谢知予不知她为何想起此事,愣了片刻,弯了弯唇:“好。” 他素来没什么喜好,也就对灵茶偏爱几分。 如今许久未曾饮过,难免便有些心动。 沈念昭正要起身,又犹豫了起来:“我问一下闻师兄。” 灵茶所含灵气不多,谢知予喝下无碍,只是沈念昭怕与他平日所服的药有所冲突。 正拿出通讯玉简,谢知予又忽然想起她如今在自己的事上小心过头的性子,不免有些怕她讲方才的事也拿出来问闻玉景,便道:“小昭,方才的事不许与旁人说。” 沈念昭的确正打算问问闻玉景,大师兄方才看起来分明就有些不对,又不肯同她说,她放心不下,只好问问闻师兄,没想到被谢知予察觉,讪讪收回手。 谢知予一看便知她的心思,微微笑了下:“你若敢让旁人知晓,日后再别想再摸它。” 沈念昭打了个寒颤,连忙道:“我不说,大师兄我绝对不同任何人说!” 谢知予轻轻笑了笑,这次显然温和许多。 沈念昭松一口气,飞快问完闻玉景他能不能用灵茶,又抱住他手臂,不放心道:“大师兄,你刚刚到底怎么了,当真没事吗?” 谢知予有些头疼,可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心中又格外慰藉,眼底浮起几分无奈笑意:“当真无事,你不必担忧。” “可你刚刚…” 眼看她又要说出他方才的模样,谢知予颇有些慌乱地打断:“小昭,闻师弟如何说的?” 沈念昭这才又看向玉简。 闻玉景已经回复了她。 “闻师兄说…少饮一些无碍。” 她高兴起来,“师兄,我这便去煮茶。” 谢知予看着她的背影,微松了口气。 第46章 师兄这回可是气狠了 沈念昭看着紧闭的房门,欲哭无泪。 又怕自己的动静太大,惊扰了谢知予,轻轻敲了两下门,就不敢再动,只贴着门边道:“大师兄,我当真知错了,我明日…明日就去闭关,你先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 从上次与姜宿打过一扬后,她修为就隐约有要突破的趋势,本该闭关修炼,以待进阶。 可她才与谢知予相认,谢知予又病势昏沉,她怎会情愿去闭关。 想着如今谢知予没了修为看不出来,便暗自压着。 知道今日午间,陪着谢知予用饭时,她多用了两筷烤灵鸭—— 这是她幼时最爱的菜,谢知予这两日身子好些了,接过了做饭的事,要她将时间花在修炼之上。 她日日在院中练剑,修为突飞猛进,两块灵鸭下去,顿时压不住了,耳鼻瞬间流出血来。 她自己尚未意识到什么,就听见木椅在地上沉沉划过的尖锐声响,谢知予脸色惨白的看着她,几乎是瞬间,他带着淡淡药香的怀抱将她抱住,冰冷的手颤抖着抬起她的脸。 沈念昭愣愣仰起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心中只想着他这般突然起身会不会头晕。 “大师兄…” 她刚要说话,却被自己的血糊了嘴,扭着头要吐出来。 “别动…让我看看…” 他轻轻按着她的脸,冰冷的指尖抖得格外厉害,一点点擦去她唇间的血。 沈念昭看着他,他对上她的目光,像是想要弯唇笑笑,却怎么也动不了,绀紫薄唇轻颤着,神色近乎凄惶,眼底薄薄水光涌动。 “还有力气吗…给闻师弟传讯好不好…” 他声音那样小心,甚至有些无措。 沈念昭心头顿时一痛,用力回抱住他:“大师兄,我没事,我就是…修为压制不住了…” 沈念昭上次看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还是她幼时第一次偷跑出宗门时。 那时她才刚筑基,从未自己下山历练过,胆子也格外大,不怎么误入了一处雪山境地,惊醒了化神期的守护兽,眼看着就要命丧当扬,被谢知予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缕灵识察觉到危险,顿时撕裂空间赶来。 她一想到那时的画面,修为又隐隐有些不稳,连忙运气。 一睁眼,却被轻轻推了推。 谢知予看着他,眼尾仍有些红,神色却十分平静。 “大师兄…” 沈念昭心头咯噔一下,硬着头皮想要解释。 谢知予静静道:“放开。” 沈念昭不敢造次,慢慢松开手。 她一时又愧疚又忍不住心虚:“大师兄…我…” 话未出口,就见谢知予身子狠狠晃了晃。 沈念昭还未收回的手顿时抱紧了他。 他意识有片刻的涣散,很快又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抬手推开沈念昭:“放…放手…呃…” 方才强忍住的难受齐齐涌上,一时心口仿若在被冰刃狠狠搅弄着,剧烈的痛楚和寒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指尖骤然抓紧了心口,一阵天旋地转。 “大师兄!” 沈念昭吓得不行,什么也顾不得,扶抱着将人安置在榻上。 他疼得受不住,挨着榻的瞬间,单薄的身子就蜷缩了起来,涔涔冷汗顺着额角落下,他薄唇绀紫令人心惊,开开合合却怎么也喘不过气。 泛紫的指尖无力地揪着胸前的衣裳。 沈念昭慌乱取了药来:“师兄…” 他没有看她,喉间艰涩地滚动了几下,淡声开口:“出去…” 他显然是动了真气。 沈念昭一时不敢动,却也不敢出去,含着一包泪为难至极地站在那儿:“大师兄,你先吃药,等闻师兄来了,等他来了…我就走…” 她说着,没忍住抽噎了几下。 若是平日,谢知予自然会心疼她,如今却气得狠了,颇为艰难地服了药,阖上眼不再看她。 他此番发作的厉害,就连噬骨丹都未曾压住身上的痛楚,胸口似压了块巨石,愈发喘不过气。 他心中不耐,本想再服一枚,睁眼正对上沈念昭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目光,手微微顿了顿,到底还是忍住了。 闻玉景收到沈念昭的传讯,很快就赶了过来。 见到屋中扬景,不免有些惊讶,正琢磨着沈念昭这是犯了什么事,才能让一向把她视若珍宝的谢知予这般冷脸对着她,就忽然听见谢知予道:“闻师弟…劳烦你替她看看…咳咳…” 他此刻仍是难受得厉害,轻咳了几声,才勉强继续开口道:“她压了修为…” 闻玉景大惊。 谢知予如今灵力全失,能叫他看出来,必然是沈念昭压不住了。 当即用灵力探向沈念昭,忍不住道:“师妹你怎这般胡来,灵力反扑不是小事,你若再捱上两日,恐怕…” “闻师兄…” 他一开口,沈念昭便知自己要完,此刻见他还要说下去,实在忍不住打断,恳求地看着他。 闻玉景这才又想起,她为何迟迟不去闭关,噤声没再说下去。 只是这话再继续说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谢知予也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淡淡看了一眼沈念昭,复又侧过头去。 蛮横压制要进阶的灵力,稍有不慎,就要惹得灵力暴动,伤了经脉丹田,留下暗疾也罢,说不定当扬就要毁了她的根基。 他心绪起伏间,骤然又呕出一口血。 沈念昭本就时刻注意着他这儿,见状心一紧,囫囵吞下闻玉景给的丹药,也跟着要过去。 谢知予手无力地搭在胸口,脸色惨白透青,目光微散,见她近身,目光冷冷清清扫过:“出去。” “大师兄…” 沈念昭被他看得心尖一抖,却还是坚持道,“我知错了,你让我陪着你吧。” 谢知予轻轻闭了闭眼,此刻已无力说话,喘息声愈发急促了几分。 闻玉景无奈劝道:“沈师妹先出去吧,师兄这儿有我就行。” 他又同沈念昭做了个口型道:“别气他了。” 沈念昭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在院中等了许久,等闻玉景出来后,她赶紧迎上去:“闻师兄,我师兄让我进去了吗?” 闻玉景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叹道:“师兄这回可是气狠了,你胆子也真是大…” 沈念昭这会儿说什么也晚了。 忐忑不安地在院中又守了许久,仍未听见谢知予叫她,便大着胆子去推门。 门被从里面闩住了。 她虽可以用灵力打开,但那定然会叫师兄更为生气。 她只能乖乖站在外面认错。 第47章 那个匣子到底没能拿回来 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一想到谢知予刚刚那般难受,现在一个人在屋中,就心慌得不行,当真快要哭了:“大师兄,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我就看一眼…” 她说着,再也忍不住想用灵力开锁。 一声轻叹,她听见谢知予有些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沈念昭连忙开了锁。 “大师兄…” 她急忙进了屋,却没敢像平日里那样往谢知予身上扑,眼巴巴站在榻边不远处。 刚刚的发作还是太耗心神,谢知予此刻倚在软枕上,胸口仍是有些喘不过气,泛着闷闷的疼,他连自己揉一揉的力气都没有,指尖虚虚搭在那儿,眼前有些昏晕,说完让沈念昭进来的话后,就彻底看不清。 好半晌,才发现她站在那儿。 “过来。” 谢知予微微抬手。 沈念昭立刻扑过去,大着胆子碰了碰他的手,见他没推开自己,又顺势将他整个手握住:“大师兄,你手好凉,我给你暖暖。” 谢知予淡淡看了她一眼。 沈念昭顿时后背一凉,轻轻放开他的手,格外可怜地蹲在榻边,像被人抛弃了般。 谢知予不为所动,只冷声问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念昭不敢撒谎,老老实实道,“那日姜宿来…我与他在外面打了一扬…就…” 一个多月了,她倒是忍得,这段时日半点儿异样都没露出。 谢知予被她气得眼前发黑,反倒笑起来,弯了弯唇:“小师姐果然意志坚定…” “大师兄,我知错了…” 沈念昭被他一句“小师姐”吓得都快跪下了,一时冷汗直冒,却又不知如何解释,直觉告诉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只能可怜兮兮看着谢知予道, “我当真知错了,你要打要罚都好,千万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若不是为着他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她也不会这般压制修为。 谢知予心头一痛,闭了闭眼,压下喉间蔓延开的腥甜。 “大师兄,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沈念昭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一时吓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谢知予不理她,轻轻推开她的手,缓了一阵,哑声道:“你现在就去闭关。” “大师兄…” 沈念昭这会儿是真忍不住了,扑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大师兄,我明日去好不好,我明日…不我后日一定去!等明日…” 她竟又要推到后日。 他从前何曾教过她这般糟践自己。 谢知予一时脑子嗡嗡作响,再听不清她后面的话,怒极之下,心口顿时一阵剧痛,猛地挥开她的手:“胡闹!” 他身子伏倒在榻边,指尖狠狠握着榻沿,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到底没忍住,倾身呕出一口血来。 腕间顿时好似被抽去了筋骨,无力垂下。 “大师兄!” 沈念昭慌乱抱住他下坠的身子。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哭得好不伤心, “放开…” 谢知予吐出一口血,反觉身上舒服几分,轻轻推了推她。 沈念昭小心翼翼扶抱着他靠在软枕上,又取了参片来。 谢知予含住后,缓了片刻,心中渐渐冷静下来几分。 抬眼又见沈念昭哭得着实凄惨,到底心软了些,轻咳了几声,勉强开口问她:“为何要后日?” 沈念昭身子一抖,忍着哽咽道:“因为明日…明日…” 她忍得一抽一抽的,根本说不出话。 谢知予心中无奈,又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方才对她太过严厉,叹了口气:“过来。” 沈念昭顿时扑入他怀中,动作却很轻。 谢知予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又掉了几滴眼泪,才抽噎着道:“明日是大师兄生辰,我想先陪你过完生辰再去闭关…” 她说完,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盯着他。 谢知予微微一怔。 修士生命漫长,有时一闭关就是数载光阴,鲜少有人会去记得一个每年都会经历的日子,除了备受宠爱的孩子。 他幼时自不会有人替他过,甚至长到八岁那年,才从长明仙尊的厌恶的斥责中,隐约推测出了自己的生辰大抵在什么时候。 可沈念昭不一样,她是沈家这一代第一个出生的孩子。 家中长辈格外看重,她生辰之日总是隆重的。 她便一直记着。 入了宗门后,长明仙尊也格外疼爱这个小徒儿,她生辰依旧热闹。 抱着一堆贺礼的小姑娘笑得牙不见眼,牵着他的手同他回去时,忽然问他:“大师兄,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她是过了三岁生辰的第二日来的青玄宗,如今整一年,却从未见谢知予庆贺过生辰,不免心生疑惑。 谢知予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与她说,只轻轻道:“十二月十六…或是十七?” 他自己都不太确定。 沈念昭那时候不明白他为何会记不清自己的生辰,只是她小时候就已经颇为心疼人,见他神色间似有几分失落,赶紧丢了手中的东西,抱住他,决定道:“那就是十二月十六,我记得了,日后我陪着大师兄过!” 自此以后,每年那日,她不论做什么都会陪在他身边,送上自己精心准备许久的贺礼。 珠串…剑穗…零零碎碎许多,他那时决心赴死,走前将这些尽数收匣中,放在了沈念昭幼时睡过的那张小榻下。 后来他回宗门,院子给了谢望安,他心中虽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唯一想要的,就是那个匣子。 那日沈念昭误会他要与谢望安争夺那个院子,便是他想要取回那个匣子。 到底没能拿回来。 他如今想起那日沈念昭出手时嫌恶冷漠的目光,仍是有些止不住的心伤。 掩唇轻咳了几声,点点血迹在袖间晕开。 “大师兄,又难受了吗?” 沈念昭格外紧张地看着他,抬手轻轻在他胸口顺着。 谢知予渐渐回过神,慢慢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才轻声问她:“闻师弟如何说的?” 沈念昭一听便知此事有商量的余地,眼睛亮了亮,胡乱抹了把泪:“闻师兄说,我服了药,灵力暂时压制住了,七日之内都不会有事。” 谢知予沉默片刻,轻声道:“后日必须去闭关修炼。” 第48章 大师兄,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也知谢知予定然也已经消了气,那股黏人的劲儿也上来了,抱着他撒娇道:“大师兄,你刚刚不让我进来,可吓坏我了…” 谢知予微抿了唇:“你压着修为的时候胆子倒是大得很。” 但语气显然要柔和许多。 沈念昭心虚不已,不敢回这句话,额头轻轻在他颈间蹭了蹭:“你身上还难受吗?” 谢知予这次并未瞒她,低低道:“心口还有些疼。” 沈念昭瞬间从他身上起来,伸出一只手轻轻贴在他心口:“我替师兄揉揉…” 她鲜少听见谢知予清醒时说难受,此刻揪心不已,又抬眼看了看他脸色。 他目光沉静如水,便显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如薄纸般脆弱,唇瓣间的绀紫也并未完全褪去,气息仍是有些乱。 沈念昭轻轻在他心口打圈儿揉着,愧疚道:“都怪我,刚刚吓着了师兄…” 她想起谢知予方才那般模样,仍是心有余悸。 谢知予难得没有安慰她,抿了抿唇:“你日后还敢这般行事吗?” 沈念昭知晓他的性子,自己若再敢这般来一次,他恐怕当真许久都不会理她。 况且她这次没什么大事,都将大师兄气成这样,若真出了什么事… 沈念昭都不敢想,连声保证道:“我再也不了!” 谢知予本也只是想吓吓她,此刻见她神色间带了几分惊惶,便又有些后悔,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没事…已经不难受了。” 他掌心湿冷,不过这样轻轻抬手,手腕就有些脱力地轻颤着。 沈念昭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广袖轻晃,露出他消瘦伶仃的腕骨,瓷白腕间那枚朱砂痣格外漂亮。 沈念昭唇间微动,格外想凑上去亲一亲。 只是大师兄这会儿醒着,定然是要生气的。 她撇撇嘴,心里不由得开始想,要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亲大师兄呢… “小昭。” 谢知予连着轻轻唤了她两声,都不见她回应,抬眼看她正对着自己傻笑,像是偷腥的猫儿,心头失笑。 沈念昭这会儿回过神,眼睛格外亮:“大师兄…” “方才我说的听见了吗?” 谢知予对着她微微笑道。 沈念昭神色一僵,她方才一个劲儿想着怎么才能亲到谢知予,全然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师兄…我…” 她本想撒谎说自己知道了,可她从小到大没哪次撒谎不被谢知予识破的,也就这回压着修为瞒了他许久,却也还是被知晓了,还惹得他难受成那样。 沈念昭顿时老实了,小声道:“我没听清,大师兄,你再说说嘛…” 谢知予本也只是逗逗她,此刻见她紧张成这样,不免又心疼起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你此次闭关,出来定是要晋升金丹了,渡雷劫之时,不许托大,丹药与符箓定要带上…” 他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忧色,声音放轻了些:“若有万一,不可强撑。” 金丹修士,七道雷劫,三道之后,每多接一道,修为就强上一分,许多修士都是挺过了前三道,却因不甘心就此停下,陨落在了后四道雷劫之中。 沈念昭平日里虽在他跟前爱撒娇,其实骨子里却是极为骄傲的性子,修炼之事上容不下半分瑕疵,要她平白落人一头,她定然是不肯。 谢知予虽知晓依她的天资实力定然能接下那七道雷劫,可修炼之事上谁又能说得清呢,他总还是有些怕。 沈念昭此刻倒也乖乖点头应道:“我知道的。” 谢知予看她神色,便知她并未放在心上,低低道:“小昭,不要让我担心。” “我知道…” 他声音很轻,沈念昭没来由地有些鼻酸,认真道,“大师兄,我听你的话,若是撑不住,我定然会躲开。” 她说完,又小声补充一句:“我不会死的,我还等着和师兄结为道侣呢。” 谢知予听了前半句,微微蹙了眉,正欲开口训斥她,又忽然听见“道侣”二字,顿时愣住。 沈念昭反而理直气壮起来:“师兄,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不许反悔!” 只是眼底却闪过几分心虚。 她也是方才想着怎样能光明正大地亲谢知予时,忽然想到了结为道侣一时,又灵光一闪,想到自己十五岁时就已经说过。 那时大师兄似乎并未说不可以。 既然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沈念昭几乎是瞬间就说服了自己。 谢知予许久才回过神。 他怔然看着她,心中竟生出几分无措,许久,才轻轻道:“我何时应过你?” 沈念昭便拿出自己十五岁那年的事来说。 谢知予想起那年的事,一时又有些恍惚,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并未应你…” 他脸色显然有些不太对。 虽然他脸色素日就有些久病的苍白,可此刻却是半分血色都没有,连薄唇都透着惨淡。 沈念昭顿时收了撒娇的心思,担忧地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大师兄,你哪里难受?” 谢知予微微偏头躲过,轻咳了几声,低低道:“小昭,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沈念昭这才意识到,他此刻这般模样是因为自己,愣了愣,眼圈儿慢慢就红了:“大师兄,你不喜欢我吗?”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心中却并无多少不安。 大师兄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大师兄最喜欢的就是她! 这个道理,沈念昭八岁时就明白了。 “大师兄…” 她含着一包泪,要掉不掉,仿佛当真只要谢知予说一句“不喜欢”,她就要伤心欲绝到死去。 谢知予明知她是故意为之,却仍是止不住的心疼,他心乱得厉害,心绪起伏间,又有些喘不过气,勉强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沈念昭立刻握住他的手,他掌心一片湿冷,指尖微微颤抖着。 沈念昭心疼得轻轻用脸颊蹭了蹭,眼睛仍是红红的,格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唇角轻轻一撇:“大师兄,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第49章 他怎么会不喜欢她 原本狠下心要说的话在那她含着眼泪的澄澈双眸间,顿时溃散开来。 “我…” 他怎么会不喜欢她。 那样不堪而又卑劣的心思在他心中不知已经存了多久。 有一瞬间,他几乎也想要不管不顾地告诉沈念昭他也喜爱她,想要同她结成伴侣,永远地陪着她。 可他不能。 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咽下了心口针扎一般的刺痛,勉强弯了弯唇:“小昭,师兄妹之间的喜爱与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 沈念昭愣了一瞬,轻轻皱眉。 谢知予又对着她笑了笑:“你以后会明白的。” “可我现在也明白啊。” 沈念昭收了撒娇的模样,格外认真地看着他,“大师兄,你以为我是分不清依赖和男女之间的喜爱吗?” 她坐直了身,目光定定看着他:“我已经二十一了,我又不傻,师兄,如果只是依赖,我怎么会想亲你呢?” 谢知予怔怔看着她。 从前那些萦绕在他心间,近乎噩梦一般的情绪,在沈念昭直白的目光下,忽然消失殆尽。 原来她一直分得清。 庸人自扰的是他罢了。 他看着沈念昭,唇间轻轻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微薄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神色渐渐变得空白。 “我一直都分得清,我喜欢你,想要亲你,想和你结为道侣。” “这样的事,我不会想和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做,我只想和你。” 她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他耳中。 他心头被一瞬间涌出的无法言说的欢喜占满,只是在下一刻他看见了自己身下轻晃的狐尾,和毫无灵力,枯瘦苍白的指尖。 喉间阵阵腥甜涌上。 他情绪近乎崩溃,眼尾晕开了大片绯红,薄薄泪光涌动:“小昭…” 沈念昭看不得他这般模样,方才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一时有些慌乱,轻轻抱住他:“大师兄,你怎么了,你别难过,你要是不愿意…” 她本想学着凡间话本子里写得那样,大大方方告诉他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低头轻轻在他颈间蹭了一下:“大师兄,你真的真的不喜欢我吗?” 她还是不信。 谢知予抬手抱住她,心口似有薄刃在一片片割开他的血肉,几乎痛不欲生,他死死咬着下唇,将那句话一同咽下。 沈念昭被他整个抱在怀中,虽暗自高兴,却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小声道:“大师兄…” 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谢知予明知自己该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况且,她不日就要渡劫。 许久之后,方才轻轻道:“小昭…等你结丹之后,我们再说好不好?” 声音比平日还要温柔。 沈念昭顿时被迷晕了头,乖乖应声:“好啊好啊!” 反正大师兄没说不喜欢她。 谢知予说完这一句,几乎已经耗尽身上全部力气,腕间发软,无力地松开她。 沈念昭自他怀中抬起头,这才看清他脸色差得不行,顿时担心道:“大师兄,不舒服吗,是不是心口难受?” 沈念昭轻轻握了握他湿冷的掌心:“我去给你拿药。” 她起身取了药,喂谢知予服下,方才的兴奋褪去,忽觉有些说不出的心慌。 她轻轻抱住谢知予:“大师兄…” 谢知予指尖搭在胸口,眼前已经昏晕得几乎看不清。 已经服了药,或许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愿再叫沈念昭担忧,强撑着笑了笑:“小昭…我有些累…想睡…” 话音未落,他身子好似被骤然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极轻地晃了晃,腕间软软垂落。 沈念昭顿觉肩头微沉,手下意识收紧:“大师兄?” 他目光仍凝在她身上,眸色却已涣散开来,长睫抖了抖,眼皮支撑不住地沉沉坠落,原本勉强撑起的颈子骤然弯折,额头轻轻擦过沈念昭面颊。 她只觉一片滚烫,顿时心头一惊,轻轻掰过谢知予的脸。 他毫无知觉地后仰去,长睫抖了抖,露出一线脆弱眼白。 散落的几缕乌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衬得他肌肤愈发苍白如雪,绀紫的薄唇无意识地轻轻动了动,却只发出一点微弱气音。 他哪里是想睡一会儿,分明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沈念昭心疼得几乎又要掉眼泪。 她明明就在这儿,竟不知他何时开始作烧的,方才他身上还冷得吓人。 匆忙取了药来用水化开后,又加了些蜜糖进去。 又轻轻将人抱在怀中。 他身子半分气力也没有,软得几乎抱不住,纤细腰身挂在沈念昭臂弯间,身子撑不住地后仰。 沈念昭费了好大力气,才托着人靠在自己肩头。 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烧得浑身发抖。 原本惨白的面容上浮起两片病态的嫣红,薄唇紧紧抿着。 沈念昭试探着用银勺撬开他的唇,他却下意识抗拒着,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漆黑的药汁顺着薄唇蜿蜒流出。 沈念昭心急如焚,脑中不知怎么想起从前历练之时在凡间看见的一对夫妻。 那家丈夫被妖兽所伤,昏迷之中亦是喂不进去药,最后是他妻子自己先含了药再渡进他唇间。 沈念昭想起此事,顿时也未犹豫,自己含了药,托着他颈子,慢慢倾身上去。 沈念昭脑中幻想过无数次,他的唇亲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如今才发现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冰冷,温温软软的。 “嗯…” 他轻喘了声,紧闭的薄唇很快被她撬开。 沈念昭慢慢将药渡了进去,在他唇间尝到了一丝腥甜的气息,心头微微一疼。 停了一会儿,直到察觉到他有些喘息不过,才慌忙起身,手轻轻贴着他胸口揉着。 照例又将药喂下去。 化开的药不过半碗,沈念昭却喂了两炷香的功夫。 舌尖被苦得发麻。 她本以为在药里放了蜜糖会好些,平日里他清醒着也从未抱怨过,没曾想还是这般苦。 含了颗饴糖才算好些。 还未等她松一口气,就见谢知予紧蹙着眉,喉间轻轻滚动,薄唇微张,像是有些难受。 沈念昭知道他定然也是被药苦着了,却不敢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喂他吃糖。 犹豫了一瞬,就也不再纠结,又贴过去轻轻吻住他的唇。 反正都亲过了。 饴糖的甜香驱散了他唇齿间的苦涩。 他紧蹙的眉间慢慢松开了几分。 第50章 我给大师兄更衣! 他睁眼便看见沈念昭守在他身边。 “大师兄,你醒啦?” 沈念昭见他睁开眼,立刻握住他的手,凑过去在他脸颊边轻轻蹭了下,“生辰快乐!” 谢知予才醒来,意识还不怎么清楚,好一会儿,才听清她的话,微微弯了弯唇。 沈念昭双眼亮晶晶看着他,藏不住的兴奋:“我给大师兄准备了贺礼,师兄等会儿随我去看看好不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若是也长出了尾巴,此刻恐怕都恨不得全缠在他身上了。 谢知予失笑,轻轻应了声:“好…我先梳洗一番。” 他说着,身子轻轻动了动,僵硬的腰间忽而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脸色微微一变,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腰疼了吗?” 沈念昭一眼就瞧出不对,连忙将人按住,手轻轻贴在他腰后,自责道:“都怪我,就应该抱着师兄的。” “胡说什么…” 谢知予轻轻嗔怪一句,很快就被腰间几乎断裂似的疼痛惹得说不出话,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他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没忍住泄出一声痛哼,“小昭…轻…轻些…” 高烧一夜之后的身子酸软不已,他甚至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垂在身侧指尖轻轻颤抖着。 “好…好,我轻一些。” 沈念昭顿时不敢再揉,只轻轻将人搂在怀中,手在他腰窝处暖着。 他目光有些涣散,薄唇微张着,眉心痛苦地轻蹙着,挣扎着轻轻侧过头,额头抵在沈念昭怀中,颈侧青筋在薄薄肌肤下微微凸起,肩胛轻轻耸动,却怎么也吸不进气。 沈念昭腾出一只手,轻轻在他后心揉着,见他实在难受,又取了随身带着药瓶放在他口鼻间,慢慢扇动。 好半晌,他喉间才发出几声虚弱断续的轻咳,整个人缓过来这口气,身子脱力地软软落在沈念昭怀中。 沈念昭心疼得不行,自责道:“都怪我弄疼了师兄…” “是我自己…呃…” 谢知予轻轻摇头,因为疼痛而氤氲着点点水汽的眼中,透出些许愧疚,本想安抚她几句,却又被腰间的痛楚打断,胸口窒闷不已,水光刹那间盈满眼眶,喘得说不出话来。 只轻轻抬了手,立刻被沈念昭握住,放在自己脸颊边蹭了蹭。 “小昭…药…” 他狠狠喘了口气,连番疼痛之下,又开始心悸不安,他太熟悉这般感觉,只是不过片刻,意识就模糊了些许,薄唇艰涩地动了动。 沈念昭取出噬骨丹,喂他服下。 心中忍不住担心,他这些日子对噬骨丹的依赖愈发深了,从前一日至多两丸,如今一日无论如何也需得三丸。 他自己似乎也有所察觉,前些日子药瘾发作,本欲忍着,只是不消片刻,就被刺骨的寒意和疼痛折磨得意识模糊,脆弱的心脉全然受不住。 沈念昭原本在院中练剑,他那几日身子稍好些,她就也跟着松懈几分,练剑之时,全副身心都投了进去,等她练完剑,高高兴兴回来要夸奖之时,他已昏死过去,唇间却还不断有血涌出。 身下锦衾乱得不成样子,寝衣大敞着,惨白肌肤上数条见血的抓痕。 沈念昭吓得不轻,等他醒来之后,哭得格外可怜,让他答应以后不许忍着,后来几日就算是练剑,也要分出心神注意着屋中动静。 可再这般下去,到底是不行的。 他如今毫无灵力,若一直用着这般伤身的药,沈念昭都不敢想日后会怎样。 只是今日是他生辰,沈念昭不愿在此时平添晦气,很快收起空掉的药瓶,亲昵地在他脸边贴着。 “师兄,好些了吗?” 他慢慢缓过来些,身上也不似方才酸软无力,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 今日的沈念昭似乎格外黏人,她平日虽也这样,可谢知予总觉她今日有些不同。 他看着她格外依赖的神色,脑中忽然闪过几个零星画面。 心中微微一惊,慌乱压下。 心绪稍起伏间,额角便有些刺痛。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 很快沈念昭也跟着伸出手,一下下替他揉着,力道适中许多。 谢知予看着她格外认真的侧颜,想了许久,仍是未将话问出口,轻轻抚过她鬓发。 “不是说…要带我去看贺礼吗?” 他弯了弯唇,扶着她手臂想要起身。 沈念昭却是不许,他腰间又冷又硬,此刻起身,定然是要疼的。 “大师兄,你别动了。” 她按着他,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疼道,“我来就好,你躺一会儿。” 谢知予也知自己若是强撑,只会叫她更加担忧,轻轻笑了笑,便也不再说什么。 沈念昭端来温水,侍奉他梳洗。 她在谢知予的事情上向来上心,连净面的水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柔软的巾帕轻轻擦去他额间那层冷汗,谢知予微微闭了闭眼,长睫轻轻颤抖。 沈念昭看着,忽然又有些忍不住想亲上去。 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几分。 “小昭…” 谢知予睁开眼,愣了愣,眼底浮起几分无奈笑意,“你要做什么。” 沈念昭慌乱放下巾帕,讪讪笑道:“我给师兄束发…束发!” 她从小就不怎么会撒谎,心虚全写在了脸上。 她小时候许多次,谢知予一眼就看出她在说谎,也故意装作不知的模样,任由她手忙脚乱地掩饰。 最后她自己憋不住,扑到他怀中,可怜巴巴地叫他:“大师兄…” 格外可爱。 谢知予想到她那时的模样,眼尾轻轻弯起,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温柔笑意。 倒叫沈念昭看得更为心痒痒,一时几乎想要把昨日的一切都托盘而出,然后理直气壮地说要再亲亲他。 不过她实在没那个胆子,犹犹豫豫看着谢知予,脸色变了又变,叫人心中无奈。 眼看着自己那缕头发在她手中都要被绞得不成样子,谢知予终是忍不住开口:“小昭,我还未曾更衣。” 沈念昭眼睛顿时一亮,嘴比脑子要快:“那我替大师兄更衣!” 第51章 像不像我们成亲时的婚服 不过若是大师兄真的答应了呢? 这个念头一在她脑中闪过,她顿时兴奋起来,目光灼灼看向谢知予。 谢知予看着她,微弯了弯唇,似笑非笑。 沈念昭顿时一个激灵,收起那几分小心思,老老实实道:“大师兄,我去屏风外等你。” 她走出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回头轻声嘱咐道:“大师兄,你起身时慢一些,要是难受就叫我。” 从前都是自己管着她,如今被她这般妥帖叮嘱着,谢知予心中软得不行,又难免生出几分惆怅,轻轻应下。 “好。” 山水屏风勾勒出她高挑身形,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轻轻摇晃。 他看了片刻,才慢慢垂下眼,指尖抚过手边的衣裳。 朱红色的长袍,一眼看去,只觉有银光流转。 是那日她一眼看中的那匹料子。 应当刻了阵法,触之如暖玉。 谢知予眼底一片柔软之色,慢慢起了身,腰上仍是有些疼。 “唔…” 他没忍住,轻轻痛哼了声。 “大师兄,你没事吧?” 屏风外传来沈念昭着急的声音。 “没事…” 他撑着床沿,低低应了声,好半晌,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等换好衣裳,他几乎半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指尖脱力地从腰带上滑落,额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目光虚浮,轻喘了两口气,想要挨着床沿坐下,腰上却似岩石一般僵硬,坐不得也站不住,眼前已经有些发黑。 “小昭…” 他轻轻唤了声。 很快,一双手轻轻扶住他。 自己就出去这一会儿功夫,他就难受成这样,沈念昭心疼得不行,原本想要扶着他坐下歇一会儿,刚刚一动,就听见他轻喘了声:“小昭…不行…” 沈念昭侧过头,看见他神色痛苦,立刻就不敢再动,另一只手贴在他腰间,轻轻问他:“腰疼是不是?” 耳畔嗡鸣声阵阵,谢知予好半晌才意识到她说的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嗓音虚弱至极:“我想…缓一会儿…” “好,师兄你别用力,靠着我就好。” 沈念昭心疼地抱着他,掌心轻轻在他腰间捂着,慢慢揉了揉,见他尚且还能忍下,才又小心翼翼加重了几分力气。 片刻后,他腰间才终于松快了几分。 沈念昭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我扶你坐下好不好?” 谢知予意识已经有些涣散,目光发直,勉强点了下头。 沈念昭扶着他坐回床边,取了披风叠成小块垫在他腰后,手轻轻在他胸口顺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小昭…没事了。” 沈念昭仍是止不住地担心:“怎么疼成这样了?师兄,你今日就在屋中歇着吧…” 她看着谢知予,已经有些后悔自己这个馊主意了。 “没事,只是方才不小心罢了,我歇一会儿就好。” 谢知予轻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特意准备的生辰贺礼,怎么如今还不让我去看了?” 他气息仍有些乱,声音听着也还是虚弱。 沈念昭握住他的手,忍不住皱了皱眉,另一只也跟着抬起,将他手合在掌心暖着。 “可你都疼成这样了,明日再去也是一样。” 谢知予轻轻点了下她眉心:“别总皱眉…明日,你就该去闭关了。” 沈念昭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他的事,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大师兄…” 她瘪了瘪嘴,却又不敢再求情。 上次将谢知予吓成那样,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听话。” 谢知予看着她轻轻道,“等出来时,你就是金丹修士了,日后…终归还是要稳重些。”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的遮掩不住的哀愁,还有沈念昭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沈念昭微微一愣:“大师兄,你怎么…” 她话未说完,忽见谢知予又笑了笑:“今日这件衣裳,很好看。” 就好像一切都是沈念昭的幻觉。 她也被谢知予这一笑迷了心神,方才着急之下,她并未想起这套她特意准备的朱红长袍,如今听谢知予这样一说,才想起来。 这一看,就彻底挪不开眼。 朱红锦衣勾勒出他单薄身形,领口微微敞开,苍白支离的锁骨若隐若现,颈子显得愈发苍白修长,隐约可见青色脉络。 沈念昭喉间有些发紧,吞咽了下,才抬头看向那张脸。 本就秾艳昳丽的眉眼,显得愈发惊艳动人,对着她微微笑着,如平日一样的温柔笑意,在此刻…却无端被衬得愈发动人心弦。 “小昭。” 谢知予对上她发直的目光,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只是想令她莫要多想,却不曾想她反应竟是这般。 纵然已经有过许多次,他一直都知晓小昭很喜欢这副皮囊,却仍觉脸色有些许热意攀升而上。 沈念昭只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听他唤了自己一声,几乎是一下扑入他怀中:“大师兄,你怎么这么好看啊,下次…下次再多做些艳色的衣裳。” 谢知予有些无奈地纵容着她,弯起的唇角在听见后面半句时忽然放平,笑意消失不见,他轻轻摸了摸沈念昭的发,有一瞬间的晃神,很快又归于平静。 等她在自己怀中赖够了,抬起头看着他时,才又笑了笑:“快起来吧,再这般下去,今日当真不用出去了。” 沈念昭还有些犹豫。 谢知予眼睫微微垂下,轻声道:“小昭,我想去看看。” 沈念昭顿时再舍不得拒绝他:“那我抱你好不好?” “我自己可以。” 如今在她心中,自己恐怕比屋中摆放的那些瓷器还要脆弱,谢知予无奈叹了口气,“若我走不动了,一定同你说好不好?” “好吧…” 沈念昭乖乖在他脸边蹭了蹭,慢慢扶着他起身,目光忽然落在了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袖口上。 谢知予撑着身子慢慢站稳了,见她仍是一副出神的模样,轻轻唤了声:“小昭?” “大师兄…” 她回过神,忽然高兴道,“你看我们的衣裳,像不像成亲时的婚服!” 第52章 你凭什么认为那些东西还是你的 谢知予久久回不过神来。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二人叠在一起的袖摆,红线金丝…他恍惚了很久,直到身下的仙鹤在一处院落前停下。 “大师兄…” 沈念昭扶着他走下仙鹤,语气里有几分小心翼翼。 槐花轻轻落在他身上。 他这才发觉,原来是他从前住过的那座院子。 他心头轻颤了下,胸腔间顿时传来熟悉的疼痛。 “又疼了吗?” 沈念昭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抬起手。 他竟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二人皆是一愣。 沈念昭眼里顿时蓄了泪,却不是怪他,只是格外心疼。 她也记得,在这里,自己护着谢望安,第一次对大师兄出手,将他伤成了那样。 谢知予回过神,有些慌乱地握住她的手:“小昭…” 他神色间隐有不安,在看见她眼底的泪时,更是难忍心疼愧疚,指尖温柔地划过她掌心,心慌气促得说不出话,只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小昭…” 沈念昭眼睛一时酸涩得更加厉害。 明明做错事的人的是她。 “没事…” 她很快将眼泪憋回去,轻轻抱住谢知予,伸手慢慢顺着他后心。 他身子毫不设防地软在她怀中,片刻后,呼吸才慢慢平缓了些,轻轻开口:“小昭…抱歉。” “大师兄,你不许这样说。” 沈念昭轻轻松开他,微红的双眼格外认真地看着他,“该说的抱歉的是我才对。” 她说着,却又没忍住红了眼眶,声音小了许多:“那时候…是不是很疼?” 他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对他下那样重的手,全力挥出的一剑,他半分未曾躲开。 甚至他那时身上本就带着伤。 谢知予摸了摸她的脸,指尖轻轻点过她眼尾的泪痕,一时却没有说话。 怎么会不疼呢…那时尚且不知她失了记忆,眼睁睁看着她的剑落下,浑身筋骨仿佛都要断裂一般,比身上更疼的却是心。 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恨他,那时他以为那个总是在他怀中撒娇,说会永远对他好的小师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指尖微微用力地按住胸口,轻轻咳了几声,喉间又有血腥气蔓延开来,他眼前昏晕了片刻,再度清明之时,对上的就是沈念昭忧心忡忡的目光。 那些微不足道的委屈忽然就散了。 他弯唇轻轻笑了下,嗓音温润,透着些许释然的意味:“已经不疼了。” 沈念昭鼻子抽了抽,拼死忍着才没叫自己掉下眼泪。 她总不能一直在大师兄生辰这日哭来哭去的。 但声音还是止不住发抖:“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对大师兄动手…” 又如何怪得了她。 谢知予轻叹了声:“小昭,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也知晓再说下去,她恐怕又要忍不住哭上一大缸眼泪,便又轻声问她:“这院子…” 沈念昭飞快擦了擦眼泪,与他解释道:“这是你的院子,怎能一直让旁人住着,我去找了他,本想用东西同他换,他却自己说愿意还给你,只是…我不想同你分开,便一直没说…” 她声音越说越小,像是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顾,住在我那儿,要方便许多。” 谢知予听见是谢望安主动提起,不由有些讶异。 对于谢望安,他一直有些看不透。 他很早之前,就知晓谢望安的存在。 那时每隔一段时日,长明仙尊总会令他取血。 次数多了,他身子渐渐就有些撑不住,有一次昏了过去,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长明仙尊与药峰的李长老都不知晓,说话时便也没避着他。 他听见长明仙尊问李长老:“望安的身子什么时候才能调养好?” 李长老道:“宗主爱子心切,用的都是极品灵药,再加上九尾狐之血,至多一年,就能将他体内堵塞的经脉疏通,待洗筋伐髓后,自能与旁人一般修炼。” 他在失血过多的冷意中模糊知晓,原来自己的父亲在外还有一个孩子,一个与他全然不同的,被爱着的孩子。 那年从镇魔窟回来,他知晓谢望安如今替了他做了青玄宗的大师兄,其实并不觉有多少伤心,反倒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心来。 父亲心中属意的人或许一直都是谢望安。 只是在听闻他住了二十多年的院子也给了他时,才生出几分遗憾。 那院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沈念昭一点一滴布置的,她在那儿长到十岁,一草一木几乎都有她的痕迹。 他试着同长明仙尊提过,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是那院子…能不能让他继续住下去。 或许是他那时才从镇魔窟回来,长明仙尊难得对他有了几分和颜悦色,但仍是未曾同意,只道: “我知道你住惯了那儿,但望安来宗门以后,也一直在那里住着,如今叫他让出来,未免有些过分,他幼时在外吃了许多苦,你是做兄长的,就让让他吧。” 谢知予很少听见他这样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那时心底终归还有那么几分说不清的期待,若是旁的事,他或许就应了,只是那院子…他实在不舍。 只是还未开口,长明仙尊见他神情似是不愿,就已生出几分不耐:“再说,修仙之人更应当磨炼心志,你从镇魔窟出来,金丹受损,修为倒退,不思怎样弥补,怎能一味贪图享乐!” 他不知该说什么,那时候伤得太重,连起身都艰难,心力交瘁之下也无心再去争辩,只能轻轻应了。 后来好一些,他想要去取回一些旧物。 也是在那时,他才第一次看见谢望安。 恍惚间,他甚至以为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只是走近了才发现,他们生得并不相像。 谢望安显然也知晓他的存在,静静看着他。 他们之间并无情谊可言,也并不打算生出任何交集。 他告诉谢望安,自己想要来取一些旧物。 谢望安忽然就笑了,问他:“你凭什么认为那些东西还是你的?” 第53章 你若再胡闹,我今日定然不再理会你 有时候午夜梦回,他有时甚至觉得那句话仿佛像梦魇一样缠着他。 谢望安的确夺走了他的一切。 但或许那些本也从未属于过他。 唯有师弟师妹。 他真心疼爱过的,亲手教出来的师弟与师妹。 小昭饮下过忘忧水,可他知晓,三个师弟并没有。 他至今不知他们为何那般恨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或许他做得的确不够好,却也觉自己不该被那样对待。 “大师兄…怎么了?” 带着暖意的手轻轻碰了碰他,他微微抬起眼,看着沈念昭,慢慢从那些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只是心绪起伏下,仍是止不住的心悸。 他轻轻抿了抿唇,咽下喉间的腥甜,轻声道:“没事。” 他显然有心事,只是他不愿说,沈念昭就也不敢问,只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提起了谢望安,令他难受了,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忐忑。 谢知予看着她,有些无奈道:“小昭,我当真没事…就是有些冷。” 沈念昭一听便有些着急,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冰冷。 她生怕惹得他寒症发作,连忙拢紧了他身上的大氅,指尖聚起灵力—— “小昭。” 谢知予见又要胡乱用灵力,赶紧出言打断,轻轻牵住她的手:“只是一点点冷,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先进去吧。” 沈念昭虽不大放心,却也不会忤逆他的意思,便也牵着他往里走。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回是谢知予主动与她牵手,心头一下就甜滋滋的,黏人劲儿又上来,另一只手也跟着攀上谢知予手臂,几乎整个人都是贴在他身上的。 不过却也还知道收着力。 谢知予无奈轻笑,任由着她去了。 院中一切似乎都未曾变。 多年前他在院中那棵桃花树下,为沈念昭扎下的那个秋千,仍在随风轻轻摇晃。 就连石桌上的青瓷茶具都是他惯用的那套。 只是细看下来,却并无沈念昭幼时调皮,划下的那道剑痕。 屋中也是一切如旧,就连那条青色薄被,似乎都是他走前的模样。 他愣了很久,心中微觉怅然。 沈念昭扶着他坐下,倒了杯灵茶递给他:“大师兄,你暖暖手。”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镇魔窟后的所有日子都只是一扬噩梦。 直到他看见茶水平静地倒映出他的面容。 苍白消瘦。 仿若已经衰败的枯树。 “大师兄,还是冷吗?” 他久久未曾说话。 沈念昭难免担心,挪着凳子过来,凑到他身边,抬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他身上总是冰冰凉凉的,像是怎么也暖不起来。 “不冷了…” 谢知予回过神,唇角浮起几分清浅笑意,“你何时准备的?” 这些日子她几乎时刻都在自己身边,谢知予竟不知她何时抽出了这般多时间,才能将这儿布置得几乎从以前一样。 沈念昭一听这话,便知他已看出来这些都是自己刻意布置的,忍不住有点失落:“我还以为已经很像了…” 谢望安搬出以后,沈念昭就想着将院子布置回以前的模样。 只是时隔三年,许多旧物都已不见。 她凭着记忆画出来,请了几个小弟子帮忙在山下寻了许久,才勉强找到几件差不多的。 只是还有些小物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谢知予温声道:“我很喜欢。” 沈念昭这才又高兴起来,轻轻抱住他手臂撒娇道:“就是半个多月,晚上你睡着了我就会过来。” 难怪。 虽说筑基期后修士本就不用睡觉,谢知予却还是有些心疼她这般奔波,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辛苦我们小昭了。” 他许久未曾用这样的语气哄她。 沈念昭心中忽然有些酸涩,脸颊柔软地在他掌心蹭了一下:“那大师兄奖励我一下好不好?” “想要什么…” 谢知予笑意愈发温柔,只是话音刚落,腕间却传来柔软的触感。 沈念昭微微侧头,轻轻吻过她觊觎已久的朱砂痣。 只是仍怕谢知予生气,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很快又仰起头,颇为无辜地看着他。 “小昭…” 谢知予微微一惊,可看着她,却又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 又想起那几个模糊的片段。 原以为自己不曾戳穿,她就会收敛一些的。 沈念昭的手已经贴上来,乖顺地轻轻在他胸口揉着。 “日后…不许这般胡闹。” 他说完,微微怔了一瞬,眼睫慢慢垂下,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好!” 沈念昭应得极快,不过心中已暗自决定,下一次要多亲一会儿。 她就知道,大师兄舍不得同她生气的。 不过就算生气,她也早有准备。 腕间尚且残留着一抹湿润的痕迹。 谢知予指尖微微蜷缩了下,在沈念昭低头在储物戒翻找的时候,轻轻抚过那处。 “大师兄,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谢知予略有些慌乱收回手,抬眼看去。 沈念昭献宝似的捧着一个匣子。 一枚红玉髓耳坠静静躺在那里。 谢知予微微怔住,当年他什么也没带走,唯有那枚耳坠,是沈念昭亲手为他戴上,他心中实在割舍不下,想着若与它一同化作灰烬,也算是好的。 至少在他身死之际,身边还有一样小昭的旧物。 他那时候未曾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出来,可惜那耳坠也不过灵气低微的寻常之物,承受不住镇魔窟下的怨气,很快化作齑粉。 他后来也想过找一枚一样的骗骗自己,只是那耳坠是当年沈念昭在外历练之时所买,山下的铺子皆无这般样式,他那段时日身子也不怎么好,再无余力走远。 没曾想如今沈念昭却又寻到了一模一样的。 指尖轻轻抚过,他目光投出几分淡淡的不舍和哀愁,只是不过眨眼间,就又温柔地朝沈念昭轻轻笑了笑:“好。” 沈念昭只以为方才那一瞬是自己的错觉,看着他微微弯起的唇角,忍不住慢慢凑过去。 要不然…再亲一次? 她一向是得寸进尺的性子,方才不见谢知予生气,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 谢知予一看就知她在想什么,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唇角笑意却愈发深:“你若再胡闹,我今日定然不再理会你。” 第54章 她唯一留下的痕迹 莫说一日,半个时辰她都要抓心挠肝得难受。 一听这话,顿时就蔫了下来。 “哦…” 她大为失望,不过目光落在那枚耳坠上,很快又高兴起来。 虽然亲不了大师兄,但可以趁机摸一摸他的耳朵! 轻轻捻起耳坠,倾身凑过去。 她原以为当年在他耳上穿出的小孔早已不见,毕竟她想起这三年的几次见面,似乎都未曾见他戴过任何耳饰,更何况如今还已化作狐耳。 没曾想她却眼尖得在他耳尖看见一个小孔。 “诶?” 她愣了一瞬,发现几丝残留的灵力痕迹。 应当是他那时强行用灵力维持着,才一直未叫此处愈合。 沈念昭一时有点说不出的心疼,轻轻摸了摸。 谢知予只觉一阵酥麻自耳尖传来,顿时就乱了气息,忍不住轻轻唤了声:“小昭…” 尾音发颤。 他慌乱抿了抿唇,才压下几乎溢出喉间的轻哼,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起。 只是头上雪白的狐耳却全然控制不住,耳尖似羞含怯地轻轻颤了颤,拂过沈念昭掌心。 沈念昭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大师兄,怎么了?” “唔…” 谢知予身子微微一抖,抬手按着心口,腰背微微弓起,急促地喘息起来。 “大师兄!” 沈念昭慌乱放下耳坠,轻轻抱住他,“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舒服?” 他脸色不似素来的苍白,反倒透着几分红晕,眼尾也晕开了大片绯红,目光有些失焦,薄薄水光轻漾,沾湿了长睫。 “你怎么了?” 沈念昭轻轻抚着他的背,怕他突然发热,又赶紧伸手贴上他额头。 不烫呀。 她手贴上来的一瞬,谢知予心悸愈发厉害,微微侧头躲过,狠狠喘了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几分。 “小昭…别…别碰…” “大师兄…” 沈念昭慌乱收回手,看着他的模样,一时急得都快哭了,取了瓶瓶罐罐的药出来,无措地问他,“你到底哪里难受…吃药好不好?” “我没事…别急…” 谢知予摇摇头,轻喘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缓过几分,抬眼看见沈念昭几乎都要哭了,顿觉心疼,轻轻拉住她的手:“小昭,我当真没事。” 他掌心冰冷,沈念昭反手握住,鼻子抽了抽:“你刚刚都难受成那样了,怎么会没事?” “我…” 谢知予心中一时也不知如何与她说,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不免有些窘迫,耳尖微微发烫。 沈念昭又格外执着,此刻还抽抽嗒嗒道:“师兄,你别瞒着我…” 谢知予微觉头疼,只好轻轻咳嗽了几声:“有些胸闷罢了,你替我揉一会儿吧。” 沈念昭一听,立刻就在他身边坐下,手轻轻在他胸前揉着。 不知是不是方才被吓到了,力道格外轻。 反倒愈发叫他心中生出几分无措,片刻后轻轻握了她的手:“好了,已经没事了。” 他脸色又恢复了平日的苍白,神色间虽微有些倦意,却也尚好。 沈念昭这才信了他的确无甚大碍,忍不住在他怀中哼哼唧唧撒娇道:“刚刚可吓坏我了…” 她还敢说。 谢知予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任由她赖了一会儿。 沈念昭忽然又想起耳坠还未给他戴上,连忙又起身。 谢知予见状竟生出些许紧张,低低道:“不许再胡闹了。” 沈念昭大觉冤枉:“我没有胡闹,大师兄,你都说了会不理我,我怎么敢再胡闹?” 谢知予轻轻扫了她一眼,她眼巴巴的模样着实可怜,只是他一想到方才的尴尬,还是狠了心道:“不许再捏…它。” 他说完,怕沈念昭不放在心上,又补充一句:“你若不听,我今日也定然不再理你。” 此话一出,他颇觉有几分幼童赌气的意味,但又实在无法,只能垂下眼,不再看沈念昭。 沈念昭格外不情愿,不知怎么又不让她碰耳朵了,只是谢知予不理她对她杀伤力实在太大,她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应了。 给他戴上耳坠时,甚至还格外小心不碰着以免叫他误会。 尽管她的确很想再揉一揉。 沈念昭自觉这也不能怪她,世间怎会有人不喜欢毛茸茸的雪白的狐耳呢,尤其是这双狐耳还生在大师兄的发间。 她实在有些忍不住,却又怕当真惹得谢知予生气,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这才又想起问他:“大师兄,你平日也不戴耳饰,怎么一直留着这个耳洞?” 谢知予微微怔了怔,未曾回答她。 长久不戴耳饰的耳洞本早应该合拢,只是当时他身边无一处旧物,有时精神恍惚,甚至开始怀疑从前那些有小师妹在身边的日子会不会才是他做过的一扬梦。 她唯一留下的,只有这个她曾经亲手为他戴上耳坠后留下的痕迹。 若再无此处,他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告诉自己,那些过往并非他的幻想。 只是却也不愿再带上旁的耳饰,便用了灵力使这处长久地不能愈合。 这些话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向沈念昭提起。 好在沈念昭心思本也不在上面。 替他戴上耳坠后,立刻又被吸引了注意。 金钩穿过狐耳耳尖,红玉髓珠子轻轻落在雪白绒毛间,似白雪红梅一般。 他果然很适合这些明艳的宝石衣裳。 沈念昭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没能早些发现。 她想到此处,忽然记起自己腕间还有一串手珠,连忙取下,握住谢知予的手,轻轻给他套上。 “小昭?” 谢知予微微愣了片刻,然后便见沈念昭后退几步,看着他格外满意地笑了。 “大师兄这样真好看!” 他心中失笑。 沈念昭幼时,他也很爱打扮她,如今竟是反了过来。 只是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着,他难免生出几分羞赧。 好在沈念昭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大师兄,你以后多多穿这样的颜色好不好,还有首饰…首饰也要多戴一些!” 她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将他身上堆得满满当当的。 谢知予柔和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轻轻道:“好。” 第55章 师兄,你喝了多少? 沈念昭连忙起身:“师兄,你等我一会儿。” 她很快回来,提着许多东西。 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 是山下庆云斋的席面。 从前他生辰,沈念昭年年都会叫上这样一桌,只是或许如今顾忌着他的身子,菜式要清淡许多,且都是一些灵气低微的寻常食物。 他微微垂下眼,看着桌上的两副碗筷,思绪飘远了些。 沈念昭也想到了从前。 他生辰之日,师兄妹几人总是会聚在这儿的,如今却只剩他们二人。 沈念昭情绪低落了几分。 她也有想过要不要叫上闻玉景,又或是其他的小弟子,终归热闹一些。 可纠结许久,到底也还是作罢。 大师兄本就喜静,如今大抵也不大愿意在与宗门这些人相处。 闻师兄这几日不得空,况且平日请他看诊也就算了,毕竟有师尊的吩咐在前,可若是这种日子…或许也会叫他为难。 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只打算自己为他庆贺。 只是如今见这满桌宴席,心中难免想起往事,更怕谢知予触景伤怀,贴过去轻轻抱住他。 她虽什么也没说,谢知予却也明白她的心意,轻轻别过她耳边的一缕乱发,温声道:“我看见你最喜欢的那道蜜炙灵鸭了,快起来尝尝。” 沈念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不愿自己的情绪再惹得他更难过,打起精神,从他怀中起来,撒娇道:“师兄你给我夹!” 谢知予轻轻笑了笑,夹了一箸灵鸭肉放在她碗中。 沈念昭正要吃,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一拍脑袋:“师兄,你先别吃。” 她匆匆出去,似是绕到了不远处的那间小厨房—— 她未筑基前,很是挑食,吃不惯宗门食堂的饭菜,谢知予无奈之下,将院中一处空闲的房间改做了厨房,好些日子,才练出了能哄得她乖乖用饭的手艺。 不过她筑基以后,长明仙尊便说过不许她再日日用食,她自己为了修炼,也渐渐忍下了口腹之欲。 直到谢知予离开宗门的前一日,特意为她做了点心。 她那时尚且不知他第二日要去镇魔窟做什么,只知那地方危险,他们却都不肯带上她,一个人在屋中赌气。 谢知予敲了很久的门,她也没肯开,最后只能将食盒留在门外,轻声道:“小昭,不要生气了,我做了你爱吃的梨花酥,出来吃一点好不好?” 她那时候气性格外大,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谢知予又等了许久,只能无奈离去。 那是他跳下镇魔窟前与沈念昭说的最后一句话。 到最后他也不知晓,她有没有吃下那道梨花酥。 “大师兄!” 出神的片刻,沈念昭已经端着碗回来。 兴致勃勃地将东西放在他桌前。 谢知予垂眼看去。 一碗面。 一碗卖相不太好的面。 粗粗细细地面条勉强能看出是一根。 谢知予抿唇笑了笑:“你做的?” 他几乎能想象出沈念昭小心翼翼擀着面条的模样,方才的几分愁绪忽然散去,只剩下一片柔软。 “嗯嗯!” 沈念昭重重点了下头,只觉大师兄与她实在是心有灵犀,一眼就能看出是她是做,“你快尝尝!” 其实从前生辰也有,只是那时候也是庆云斋送来的。 他轻轻笑了笑,慢慢夹起面条,便听沈念昭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着:“不要咬断呀,要一口吃下的。” 谢知予不知她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修士虽信奉天道,却并不迷信人家这些说话,她从前也是如此,如今却好似信得不行。 谢知予只略略一想,便知她为何如此,心中未免有些不忍,轻轻对着她笑了笑:“好。” 他应下后方觉有些后悔,一根面条…实在不知该如何一口吃下。 沈念昭还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谢知予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她:“我记得院中的树下还有一坛桃花酿,还在那儿吗?” 还是有一年,他们一同埋下的。 沈念昭也忘了这事,听他问起,便道:“我现在去看看。” 她扭头出去。 谢知予这才慢慢咬住面条。 过一会儿沈念昭捧着才挖出来的桃花酿回来时,他已经将那碗长寿面全部吃下。 胃里微觉有几分不适。 沈念昭也知他吃完东西会有些不舒服,赶紧将酒放下,坐在他身边,抬手轻轻在他腹间暖着。 “大师兄,好吃吗?” 她格外期待地看着他。 谢知予轻轻点头:“很好吃,小昭真厉害。” 沈念昭得意洋洋道:“我做了好久呢。” 她说着忽然又问谢知予:“师兄,你没有咬断吧。” “嗯…没有。” 谢知予略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又给她添了一箸菜:“我没事,你先吃点东西。” 沈念昭见他脸色的确还好,便也松开手,而后给他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杯。 他从前就爱饮桃花酿,今日生辰提起,沈念昭不愿叫他失望。 只是有点担心他身子。 谢知予看出她的犹豫,唇角轻轻弯起:“桃花酿性温,我饮一些没事的。” 沈念昭这才高高兴兴吃起了碗中的灵鸭。 谢知予胃口浅,方才用过长寿面条,此刻已不怎么能吃下东西,慢吞吞咽下沈念昭挑好刺的鱼肉后,便轻轻摇了摇头。 沈念昭也要跟着放下水中筷子,被谢知予拦住:“乖乖吃,我没事。” 他慢慢替沈念昭布菜,一来一回间,沈念昭竟将桌上的菜吃了大半。 谢知予又往她碗中添了一箸青菜。 “大师兄,我吃不下啦。” 她说罢又将这两根青菜也跟着吃了,只是才抬起头,又是一块咕噜肉轻轻落在她碗中。 沈念昭这才觉出几分不对,侧头一看。 谢知予此刻支着头,含笑看着她,脸颊透着几分薄粉。 沈念昭吓得一下起身:“大师兄,你这是喝了多少?” 说着,便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谢知予也不恼,眉眼含笑,片刻后才轻轻道:“不多…” 沈念昭绕过他,轻轻摇了摇酒坛。 的确不算太多。 她微微松了口气,这会儿也想起大师兄酒量本就不好,是以从前很少多饮。 第56章 不理我了吗 有些醉酒的人连声音都要比平日柔软几分,眉眼微微弯起,笑意温柔。 他轻轻唤了她一声,却又并不说话。 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水雾氤氲的眼底透着些许说不出的轻愁。 沈念昭实在招架不住,被他看得浑身发软:“师兄…” 却也还存着三分理智,勉强撑着几分冷静问他:“师兄,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呀?” 谢知予轻轻弯了弯唇:“心口有些闷…胃里也不舒服,小昭,替我揉一会儿…” 他平日里很少告诉沈念昭自己哪里难受,如今这般,倒叫沈念昭心疼坏了,赶紧贴着他坐下,抬手轻轻抱着他,贴着他心口慢慢打圈儿揉着。 她不太放心,又轻声问道:“师兄,要不要吃药呀?” 谢知予眉心微微蹙起,慢慢摇了摇头:“不要…药很苦…” 沈念昭鼻子忽然一酸,他身子一直不大好,吃了不知多少苦药,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若非上次病中昏沉偶然说出,沈念昭恐怕如今都不知晓此事。 “小昭…” 他似察觉到她神色有些不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我没事…只是有些闷…你若不放心,我吃药便是…” “都听师兄的,我先给师兄揉揉,若是太难受了再吃药。” 沈念昭心中酸涩难忍,闷闷应上一句,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师兄既然怕苦,为何从前不与我说?” 谢知予微微怔住,却也轻声回答了:“做师兄的…连吃药都怕苦…实在叫人厌烦…” 他幼时也并非像如今这般,可以面不改色地吞下苦药,宋长老怜他年幼,拿了蜜糖哄他,后来此事被长明仙尊知晓,狠狠斥责了他一番,让人按着他,硬生生将药灌了进去。 他后来便再也未曾说过药苦。 “我怎么会厌烦师兄!” 沈念昭急急反驳一句,却是一副颇为伤心的模样。 谢知予愣了愣:“小昭…” 沈念昭忍着眼眶的泪,没说话。 他轻轻叹息:“不理我了吗?” “没有,我才舍不得不理师兄呢!” 沈念昭的确有一点点生气,可到底还是心疼更多一些,她看着谢知予,格外认真道:“师兄,你可以同我说的,我永远永远不会厌烦你!” 谢知予看着她,片刻后,慢慢笑了:“我知道…” 这世上只有小昭会爱他。 他轻轻握住沈念昭在他心口揉着的手,慢慢道:“不难受了…小昭,让我抱一会儿。” “好啊好啊,师兄想抱多久都可以!” 沈念昭一听这话,顷刻忘了方才的伤怀,顿时扑入他怀中,整个人几乎都要挂在谢知予身上。 谢知予身子轻轻晃了晃,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声音轻轻柔柔的,透着几分无可奈何,像是把小钩子轻轻抓挠着沈念昭的心。 她又往谢知予怀中钻了钻,勉强还分出了一丝理智,手轻轻护住他腰背:“大师兄不喜欢我这样吗?” 谢知予察觉到她的动作,眉眼愈发温柔,唇角噙着笑,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几乎要将她溺毙一般。 沈念昭说不出地心痒痒,在他怀中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大师兄——” 谢知予含笑看着她胡闹,许久才慢慢道:“喜欢…” 沈念昭心底“砰”一下,像无数朵烟花炸开。 她心底不免有些蠢蠢欲动,反正大师兄喝醉了,看着比平日还要好说话许多,自己稍稍胡闹一些…他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沈念昭眼珠一转:“那师兄…” 她话未说完,一抬眼—— 谢知予认真地注视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眸如有细碎星光散落,被她回望着,长睫轻轻颤了颤。 沈念昭喉间吞咽了几下,心中竟觉自己是不是太欺负师兄了些,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那师兄…亲亲我好不好?” 师兄难得醉酒,她这次若错过了,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毕竟她平日可不敢这般造次。 谢知予慢慢眨了眨眼,像是许久才听懂她的话,眉心微微蹙起。 美人含愁。 沈念昭顿时就觉自己实在是丧心病狂,怎能这般为难师兄,狠狠咬了下舌尖,才勉强把持住。 “不可…” 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念昭也不气馁,又道:“那我亲亲大师兄?” 他仍是摇头。 沈念昭有些失望,忽然又转念一想,她若是现在亲一亲师兄,等师兄醒来说不定也就忘了。 再说了,师兄只说她再胡闹今日就不理她,可他如今喝成这样,再如何也要明日才能清醒… 沈念昭心间微动,只是还不等她凑过去,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上她额角:“不许胡闹,不然我不止今日不理你。” 沈念昭一下就老实了,趴在他怀里忍不住小声抱怨:“师兄怎么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虽出师不利,却也想仗着谢知予醉着,打听出来为什么,日后好能得偿所愿。 谢知予却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说话,指尖轻轻抚过她眉梢眼角:“长大了…也瘦了,那时你这里还是圆圆的…” 他轻轻捏了捏她脸颊,声音听起来似有些许遗憾。 沈念昭鼓了鼓脸颊:“那我吃胖些,将脸吃得圆圆的给师兄捏!” 谢知予轻轻笑了声,眼眸中如有春水漾开:“这样也很好看…若真是吃得圆滚滚,日后若是拿不动剑,该怎生是好?” 沈念昭被迷得神魂颠倒,胡乱应道:“若是拿不动剑,我就一直陪着师兄,反正师兄不会嫌弃我。” “不行。” 脸颊被轻轻拧了一下,虽然不疼,沈念昭委屈地哼唧了声,抬起头看着她撒娇道:“师兄…” “你小时候说过…日后是要做剑道第一人的。” 冰冷地指尖又轻轻在她脸上揉着。 谢知予微蹙着眉,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很疼吗?” 沈念昭眼睛转一圈:“师兄亲——” 谢知予微微笑着看向她。 她立刻噤声,乖乖道:“不疼,但是我想师兄再给我揉揉。” 第57章 你从前送我的生辰礼物… 原本放在沈念昭脸侧的手忽然脱力地垂下。 手肘重重磕在桌沿上,他呼吸顿时就乱了。 “磕疼了吗?” 沈念昭连忙捧住他的手,就势将人抱住,又轻轻在他胸口顺着。 “没事…” 他摇摇头,声音低弱,一点尾音含在唇间,眼皮撑不住地下坠。 沈念昭顿时后悔得不行,明知他身子弱又饮了酒,想必早就有些乏了,自己却只知缠着他闹,神色间便带了几分小心:“是不是累了…今夜就歇在这儿好不好?” 他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有些吃力地抬了抬手:“小昭…” 沈念昭立刻握住,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他指尖动了动,眉心微微蹙起,略有些失焦的目光落在沈念昭脸上,好半晌才弯了弯唇,轻声道:“不难受…别着急…” “嗯,我知道。” 沈念昭轻轻应着他,“我抱师兄起来好不好?” 他轻轻点了头。 沈念昭这才小心翼翼托着他的腰,慢慢将人抱在怀中。 “唔…” 他难免还是有些晕眩,轻轻哼了声,便又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眉心蹙得更紧,身上绵软得提不起半分力气,颈项无力后仰,面颊苍白如月下薄瓷,手臂软软垂落,指尖悬在空中,随着沈念昭的步伐,轻轻摇晃。 沈念昭腾出手将软枕垫高了些,才慢慢将人安置在床上,又扯过锦被搭在他身上。 “咳咳…” 他好半晌才轻咳了几声,低低唤了声,“小昭…” “我在这儿,师兄。” 沈念昭趴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睡吧,我陪着你。” 谢知予这才慢慢闭上眼。 沈念昭心中忍不住暗喜,颇为自得道:“我就知道师兄也舍不得我。” “嗯…” 谢知予指尖轻颤了下,声音轻得仿若一阵风,“舍不得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念昭竟隐约在他眼尾看见一抹水光。 她顿时愣住,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眼尾。 指尖微有些湿润。 “师兄…” 她有些心慌,轻轻唤了声。 没有回应。 他安静地阖着眼,似已沉沉睡去,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酒意涌上的几分薄红已经消散,此刻脸色显得愈发苍白。 似她从前在师尊房中看见的那尊琉璃像,轻轻一碰就要碎去。 沈念昭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握着他的手,脸颊轻轻在他掌心蹭了几下,犹豫片刻,也上了床,慢慢贴着他躺下,尤嫌不够,又抬手抱住他的腰。 整个人几乎埋在谢知予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淡淡药香味。 过了许久之后,她忽然听见谢知予轻轻唤了她一声:“小昭…” 不由微微一惊。 “师兄,你没有睡吗?” “嗯…” 谢知予轻轻点了点头。 桃花酿的后劲有些大,他此刻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方才有没有睡着,那会儿就觉得难受,能听见沈念昭的声音,也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他知道她有些不安。 她小时候就是如此,白日被试炼塔的妖兽吓住了,夜里就会悄悄这样贴住他。 他有些心疼,想要安抚几句,喉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身上也好似被巨石压着,半分都动不了。 这会儿才勉强好些。 沈念昭也发现他脸色格外苍白,薄唇也染了些紫雾,便知他大抵有些难受,心疼道:“是不是不舒服?胸口闷吗?” 她手轻轻覆在谢知予胸口处,慢慢揉着。 他这会儿应当不怎么清醒,反应也比平日迟钝许多,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着沈念昭,犹豫了许久,忽然轻轻问道:“小昭…那个匣子还在吗?” 沈念昭愣了一下:“哪一个呀?” “你小时候睡过的那张榻下…我放过一个匣子…” 他轻咳了几声,目光慢慢落在不远处那张小榻上,指尖轻轻按着心口。 沈念昭幼时颇为黏他,才来宗门时胆子也小,夜里总要他陪着。 这一陪就再也离不得他。 五六岁时尚好,可等她长大七岁,谢知予便觉有些不妥,却又实在受不住她的眼泪,便置了一张小榻。 直到她搬出他屋中之前,一直歇在那张榻上。 沈念昭顺着他目光看去。 这张小榻一直没有动过,她收拾屋子时,便也没注意到下面是否还有东西,轻轻道:“我去找找。” 她翻找半日,却并不见什么匣子,只能回来同谢知予道:“大师兄,我没有找到,是什么东西呀?” 谢知予虽知大抵是找不见了,却还是有些伤怀,他醉酒之后,不似平日那般会藏住情绪,眉梢眼角也就带了几分失落。 沈念昭心疼坏了,轻轻握住他的手,半蹲在他身边:“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师兄同我说说,我一会儿就去找谢望安问问,若实在找不到,我再去想办法给师兄找一样的来。” 谢知予安静了很久,才轻声道:“你从前送我的生辰礼物…我都放在了那个匣子里。” 若是平日,他如何也不会告诉沈念昭,令她难做,可或许是如今饮了酒,醉意上头,心中的委屈便也有些压不住。 原来是她送的东西。 师兄还都好好存着。 沈念昭一时心头又觉高兴,又有点说不出的酸涩:“我明日…不,我等会儿就去问,一定想办法给师兄找回来。” 谢知予却有些后悔提起此事,又轻轻摇了摇头:“罢了…或许早就不在了…” “师兄之前可有来找过,谢望安如何说的?” 沈念昭问完,脑中忽然浮现出一段记忆,愣了片刻,眼睛顿时就红了。 “小昭?” 谢知予虽醉着,却也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 沈念昭怔怔看着他,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一点声音:“师兄那次来这院子,是不是也是想取回那匣子?” 谢知予微微怔住,不知她怎会想到此处,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说实话,便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沈念昭如何会看不出来,几乎是片刻间就已笃定。 第58章 小昭…别忘了我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从前送给他的那些东西。 自己又做了什么,不由分说地伤了他。 沈念昭又想起在梦魇之境中,自己看见的那些画面,他一个人带着伤孤零零地离开,连站都站不稳,最后不知是怎么回去的… 沈念昭眼泪顿时涌出,又想起师兄此刻正看着自己,慌乱抬手掩住脸,死死咬住唇。 “小昭…” 醉酒的人反应比平日要慢上许多,见她落泪,一时也不知为何,想要撑起身子抱一抱她,却又没半分力气,急急喘了几声,唇色蓦然就紫了。 沈念昭连忙将人抱住:“师兄,你别急,我在这儿…” “别…别哭…” 他指尖吃力地抬起,轻颤着抚过她眼角,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咳嗽声打断,唇齿间顿时一股血腥气弥漫,他吃力地吞咽了几下,反倒被呛得咳得愈发厉害,肩胛骨轻轻耸动,单薄消瘦得令人心慌。 “师兄,你别忍着,你吐出来…” 沈念昭声音发抖,一下下轻轻顺着他的背,只觉他怎么能瘦成这样,养了这样久,身上却还是只剩一层薄薄皮肉,尖利的骨头硌得她手生疼。 谢知予再忍不住,侧头呕出一口血,身子无力地坠在沈念昭怀中。 沈念昭抖着手喂他服了药。 谢知予渐渐缓过一阵心悸,心疼地看着她,薄唇动了动。 沈念昭凑近了些,才听见他破碎不成调的话: “小昭…不要哭…我不要了。” 沈念昭拼尽全力才克制住再度涌出的眼泪,轻轻抱着他:“我不哭,师兄,你缓一会儿,先不要说话了。” 他唇角慢慢弯了弯,露出一个极轻的笑,衬着惨淡的脸色愈发叫人心疼。 沈念昭实在忍不住,头轻轻埋在他颈侧。 好一会儿,他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人已经困倦到极致,却仍是强撑着不肯闭眼:“小昭…方才为什么哭…” 沈念昭轻轻在他颈间蹭了下,闻言鼻子又是一酸,小声道:“师兄,那时候是不是很疼?” 谢知予微微怔住。 沈念昭又在他脸颊边轻轻蹭了一下,忍着眼泪道:“你骗不过我,你那时来就是想要取回我送你的那些东西,我却对你动手…” 她说着又有些止不住哽咽:“一定很疼,梦魇之境里我什么都看见了。” 还有他病中无意识的呢喃。 谢知予心疼地看着她,薄唇轻轻动了动。 沈念昭认真地看着他,眼眶里还有泪花在打转:“你不许再骗我,也不许再说没事了!” 谢知予轻轻叹了口气:“一点点疼…很快就好了。” 她自己下的手,怎会不知那一剑有多重。 沈念昭紧紧抱住他,双肩不住颤抖:“我伤了你那么多次…师兄,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怪我?” 谢知予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轻道:“你是我的小师妹…” 沈念昭张了张嘴,忍下几分哭腔,轻轻道:“可你那时候一定很伤心…” 他点了点头,又慢慢摇头,眉眼慢慢垂下,有些遮掩不住的难过。 沈念昭狠狠吸了下鼻子。 谢知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抬眼时却慢慢笑了:“我那时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 沈念昭直起身,看着他用力摇了摇头:“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怪大师兄!” 谢知予微微出神。 他似乎连出生都带着罪,从幼时到如今,数不清责怪和怨恨。 连他的生身父亲尚且如此。 只有小昭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酒意之下,他心中甚至有一瞬间的动摇,却也只有那一瞬间。 唇角的笑意有些维持不住,他怔怔看着沈念昭,腕间轻颤着抬起。 很快被沈念昭握住,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暖意,犹豫片刻,才低低问她:“若有一日…我做错了事呢?” 沈念昭一口答道:“师兄才不会有错!” 没半点儿犹豫。 谢知予忍不住笑了笑,眼睫慢慢垂下:“若真有那一日呢…” 沈念昭这会儿总算将眼泪憋了回去,又亲昵地靠回去,额头低在他颈间。 “真有那一日,那也定然是旁人欺负了师兄,我同师兄一起便是,谁说我们坏话,我就打谁!” 她说完,又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等我成了剑道第一人,师兄想犯什么错都可以!” 她如今看着长大了,内里却还是孩子气得很。 谢知予低低笑出声,又惹得轻咳起来。 沈念昭连忙抚着他胸口。 咳得有些厉害,他眼底都泛起了点点水光,看着沈念昭,许久才道:“可若是叫你伤心的事呢…小昭,你会恨我吗?” “不会呀,师兄才不会舍得叫我伤心呢。” 沈念昭才不信。 小时候她偷跑去禁地,被师兄抓住,狠下心来罚她练剑,她委屈之下,挥剑时出了岔子,在自己脸侧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她自己尚还未察觉到痛意,原本在屋中的师兄就已经抱住了她,指尖聚起灵力,轻轻抚过她伤口:“疼不疼…” 沈念昭赌着气本不愿理他,可看见他格外苍白的脸色和有些泛紫的唇时,还是心软了,哭唧唧道:“好疼的!” 她那时撒谎了,其实一点也不疼。 刚破了皮的伤口,不一会儿就在灵力下愈合了。 任谁都看得出,这不会疼。 可师兄还是信了,抱着她一遍遍安抚着:“是师兄不好,小昭乖,师兄明日陪你下山玩好不好?” 他半分委屈都舍不得她受,哪里会舍得做叫她伤心的事。 除了…镇魔窟那次。 沈念昭顿时警惕起来,像是只炸毛的猫:“师兄,你为何忽然这样问?” 谢知予弯了弯唇,声音很轻:“就是…想问问罢了。” 他闭着眼,几乎已经要睡着。 方才的话好像当真只是随口问问。 沈念昭松了口气,小声道:“我或许会有一点生气,但我定然舍不得真的怪大师兄的。” 他笑着看着她,只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忽然又道:“那匣子大抵是不在了,你不必再去找他。” 沈念昭不知他为何又说起此事,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 谢知予温声道:“听话。” 她点了点头,又闷闷道:“那等我出关后,给师兄补上。” 谢知予轻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慢抱住她:“小昭,再陪我一会儿。” 他身后的几条尾巴慢慢搭在了沈念昭身上,他却难得没去管。 沈念昭受宠若惊,连方才的几分奇怪都抛之脑后,在他怀中乖乖道:“我就在这儿陪着师兄,哪儿也不去。” 很久之后,沈念昭才听见他仿若梦呓的声音:“小昭…别忘了我。” 第59章 她心中其实已有预感 虽仍是从早上捱到了傍晚。 “师兄,我很快就出来的,你若是不舒服,就同仙鹤说,它会去找闻师兄的。” 沈念昭眼巴巴站在闭关的石窟前,恋恋不舍看着谢知予,“或者你告诉每日来送饭的任师弟也好,总之,不要忍着…平日里的药也要好好吃…” 她越说越不放心,眼睛都跟着红了一圈。 谢知予轻轻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慢慢将人抱住:“乖乖闭关,不要担心我。” “大师兄…” 沈念昭在他怀中蹭了几下,拖长了尾音撒娇,“不然…” 她话未说完,谢知予就好似已经知晓,轻咳了几声:“不行,小昭,听话一些,你修为不能再继续压制下去了。” 沈念昭小声嘟囔道:“闻师兄那时说的,还可以再压七日。” 谢知予见她神色不快,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至多七日,多一日风险就大过一日,若是灵力忽然失控了怎么办,会很疼的。” 沈念昭忽然想起他从前,时刻忍受着灵力失控的痛楚,鼻子忽然一酸,轻轻在他颈间蹭了蹭:“好吧…那我进去了。” 她恋恋不舍松开手,抬眼正对上谢知予温柔的目光。 他脸色仍是苍白,虽是笑着,却无端叫人有些难过。 “师兄…” 沈念昭心中其实已有预感,一时又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进去吧。” 谢知予轻轻推开她,笑意里透出几分无奈,“再过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夜里总比白日冷些,他又是独自一人,沈念昭唯恐他沾染上了寒气。 再不舍也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石窟之中。 阵法启动之时,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去。 师兄站在竹林之中,厚重大氅下仍能看出格外消瘦的身形,一阵风吹过,他掩唇轻咳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着,仿若萧瑟的落叶。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指尖按着胸口,有些吃力地抬起眼,慢慢弯了弯唇,温柔地对着她笑。 … 石窟的门渐渐消失,只余一片绿草掩映。 谢知予心里也好似也跟着被人挖去一块,剧烈的绞痛顿时蔓延开来,他仓惶的抬手按住胸口,后退几步,勉强握着青竹稳住了身子。 眼前阵阵发黑,他手腕颤抖着取了药服下。 苦涩的味道瞬间盈满整个唇齿间。 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朱色荷包。 里面装着沈念昭准备的饴糖。 不算太多,她说等她出来后,再去山下买更好吃的。 谢知予想起那时她笑眯眯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下一刻,眼底蒙上一层薄薄水雾。 他到底没吃下饴糖,也没听沈念昭的话,早些回屋中休息。 他也不知自己在片竹林间站了多久,直到沈念昭借的仙鹤凑过来,轻轻在他衣袖边蹭了蹭。 不过几天,就已经学得沈念昭的习惯了。 谢知予摸摸仙鹤的头。 它衔住他的衣袖,将他往回去的路上拽。 今早起来后,他就看见沈念昭在不停地同它絮絮叨叨着什么,一人一鹤,颇为严肃。 他隐约只听见一句。 “…照顾好大师兄,不然我就不给你付报酬,还要扣光你的兽粮!” 看来是小昭的威胁奏效了。 谢知予看着颇为尽职尽责的仙鹤,轻轻笑了笑:“走吧。” 仙鹤弯下身,谢知予慢慢松开手,身子轻轻晃了晃,指尖用力地按着心口,闷闷咳了几声,才勉强站稳了身子,才勉强缓过一阵头晕。 他对上仙鹤担忧的目光,微弯了弯唇:“无事。” 仙鹤稳稳驮住他。 谢知予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拿出沈念昭准备的兽粮喂它,而后才轻轻道:“带我去苍穹峰好不好?” 仙鹤飞快咽下兽粮,高兴得扑腾了几下翅膀,闻言歪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谢知予,不过很快就也听话得载着他朝主殿而去。 半空的风被它身上的法器抵挡住,谢知予轻轻抚过它颈间的珠串,眉眼柔和。 仙鹤很快在苍穹峰外停下。 强大的威压令它有些发抖,谢知予柔声道:“你在远处等我好不好?” 它歪着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却并未挪步。 仙鹤刚开灵智,正是认死理的时候,沈念昭特意嘱咐过它,要时时刻刻跟着谢知予,它便记住了,生怕等沈念昭出来后当真克扣了它的兽粮,说什么也不肯走。 沈念昭的赖皮劲也学了十成十。 谢知予眸间浮起几分无奈的笑意,取出装着灵兽粮的荷包,摘下一片叶子,取了一拳兽粮放在上面:“小昭有没有说过,你要听我的话?” 小仙鹤被满满当当灵兽粮迷得找不着北,闻言乖乖点了下头。 沈念昭的确说过要它听谢知予的话。 “我一会儿就出来。” 谢知予轻柔地拍了拍它,看着仙鹤飞远后,才慢慢带上帷帽,遮住了发间狐耳,走近几步,站在了那座古朴庄严的院落之外。 面前的门缓缓开启,他听见空中传来长明仙尊的声音:“进来。” 他抬步迈上台阶。 院中空旷,无半分多余的花草,青砖瓷瓦间处处是锋利的剑痕。 谢知予进去时,长明仙尊刚刚放下手中的剑。 自从那日秘境外一瞥后,长明仙尊再未见过他。 只知晓他在秘境中自爆金丹,如今经脉丹田破碎,已无法修炼。 如今一见,才发现他近乎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眉眼间这样不住的病色,这短短几步路,似乎都有些站不稳。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长明仙尊虽对他有诸多不满,却还是有些心软,见他行了礼,便示意他先坐下,难得温和地问他:“身子可好些?” 谢知予缓过一阵心悸,慢慢道:“多谢仙尊关心,弟子身子无碍。” 长明仙尊听见他的称呼,微微皱了眉。 他从前虽不许谢知予唤自己父亲,却也是唤一声“师尊”,如今这般生疏,不是明晃晃地昭示对他的不满,又是什么? 长明仙尊脸色微微冷下来,正欲开口斥责,谢知予忽然跪下。 第60章 日后再也不会了 “请仙尊将弟子除名,让弟子离开宗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长明仙尊心头蓄起的怒意微微一滞,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你这是想要逼迫本尊?” 强大的威压顿时落下。 长明仙尊脸色忽然又是一变,连忙收回,却仍是泄出一些。 一道灵力猛然从谢知予腰间的玉佩上冲出。 与化神期的威压撞在一处,玉佩顿时化作齑粉。 谢知予还是受了波及,寻常修士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如今修为全无的人。 他心口顿时一阵剧痛,四肢百骸几乎都要碎掉,蓦然呕出一大口血,身子再撑不住,腰背弯折下去。 眼前阵阵黑雾弥漫,他指尖死死按在青石砖上,意识一度涣散。 长明仙尊下意识释放出威压的那一刻就生了悔意,他怎么就忘了,谢知予如今灵力全无,如同凡人,哪里再受得住他的威压。 直到看见他腰间玉佩发出的灵力才微松了口气。 小昭在他的事上一向是极为上心,如今前去闭关,定然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保命法器。 他应当没怎么伤着,不过如今是凡人之躯,看着厉害了些。 只是他看着几乎昏厥过去的谢知予,一时仍是难得的生出了几分愧疚,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扔下一瓶丹药:“将药吃了吧。” “多谢…仙尊…” 谢知予勉强撑起一丝力气,说完,喉间又是一阵痒意,他没力气咳嗽,胸口震颤了几下,又呕出一口血。 染血的指尖并未去拿长明仙尊扔下的那瓶丹药。 那是给修士疗伤的,他受不住那样多的灵力,若真服下,恐怕会当即在灵力冲击下死去。 平日里用的药沈念昭都为他带着。 他吃力打开荷包,勉强辨别出赤红色的丹药,腕间颤抖着,好几次才终于服下。 长明仙尊因为方才的事,心下愧疚,此刻侧着头并未看他,自然也未曾注意到他服下的什么。 谢知予低低咳嗽了几声,在噬骨丹传来的异香间慢慢缓过来几分。 “坐下吧。” 长明仙尊抿了口茶,这才抬头看向他。 谢知予并未起身,非是想要跪着,实在是没了力气,况且他也并未打算在此处与长明仙尊长谈。 轻咳了一阵,勉强压下再度涌上的腥甜。 他慢慢开口,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尚算平稳:“弟子无意逼迫仙尊,只是弟子如今灵力尽失…” 他说着,胸口忽然一滞,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长明仙尊皱眉道:“让你坐你就坐下吧,身上有伤,何苦这般跪着?” 他说完片刻,仍不见谢知予起身,便有几分不耐。 “你今日是定要跪着了?你非得这般逼迫我是不是!” 长明仙尊猛地一放手中的茶盏。 尖锐的声响惹得谢知予心口愈发难受,他苍白着脸,微微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着长明仙尊,却也无力再与他解释。 这些年似乎做什么都是这样,一句话、一件事,长明仙尊都觉他是别有用心。 他从前也想要问一问他,既然这般厌恶他的血脉,又何苦生下他。 如今却也提不起半分心力,他甚至不知长明仙尊为何会说这般话,只低低道:“弟子并无此意,弟子此番前来的确只为求仙尊让我离开宗门,弟子如今灵力尽失…已不能修炼,不应再在宗门之中。” 长明仙尊落下的那道威压,虽被玉佩化解不少,却仍是伤到了内里,纵然服下赤魂丹,五脏六腑仍如被火烧般疼痛煎熬,胸口也是窒闷不已。 这般一句话对他来讲,已是格外吃力,断断续续说完,声音也逐渐低弱下去。 长明仙尊这才意识到,他或许是当真想走,愣了片刻,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宗门里还不至于连个人都养不了,你好生待着,日后或许有机会,还能修复经脉,重新修炼。” 谢知予指尖用力按着心口,慢慢摇了摇头:“请仙尊成全。” 长明仙尊看着他。 他如今灵力全无,半妖的特征便也全然显露在眼前。 他这般模样,若在宗门内行走…的确会惹得弟子议论。 况且如今小昭整日粘着他,毫不避讳地在人前就叫他“大师兄”,宗门之内已有怀疑望安身份的流言传出。 他若离开,或许的确也是一桩好事。 长明仙尊沉吟许久,问他:“小昭可知晓此事?” 谢知予指尖颤了颤,低低道:“弟子已修书一封…告知她此事为弟子所愿,待她出关后便会知晓。” 只是不知那时,她会不会恨自己。 长明仙尊叹了口气:“也罢,或许你在外反倒能遇见机缘。” 他抬手一挥袖。 谢知予便觉身上有些什么忽然散去了。 是他出生时就已刻在神魂间的弟子印记。 他心下微微一空,生出些许茫然。 “你身上的弟子印记已除,来去由你。” 长明仙尊叹了口气,看见他身前的血迹,心生不忍,“在宗门里将伤养好了再走吧。” “弟子无碍…” 谢知予知晓自己的身子,今日借着噬骨丹撑着一口气离开也就罢,歇上几日,或许当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 长明仙尊便也不再劝说,目光落在他身后隐约可见的狐尾上,扔下一个法器:“此物可遮掩你的妖族特征,虽瞒不过修士,但足够应付无修为的凡人。” “多谢仙尊。” 谢知予没有拒绝,收下此物后,慢慢撑起身子,对着长明仙尊行了大礼:“弟子多谢仙尊成全,就此…拜别仙尊。” 额头重重磕在青石砖上。 冰冷刺骨。 如同从前每一次,他在这方院子中,被长明仙尊责骂。 他抬起头,看见那道坐在上首的身影。 心中唯余一片平静。 日后再也不会了。 不知为何,长明仙尊在对上他释然的目光时,心中微慌了一瞬,就好像有什么彻底失去了。 “你…” 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将丹药带上吧。” 谢知予看着面前的瓷瓶,轻轻弯了弯唇:“多谢仙尊好意…只是我如今修为尽废,不敢再服用此般灵药。” 第61章 他失言了两次 走时,他又忽然叫住谢知予:“我会想办法替你修补经脉,你此去只当下山游历,若有要事,仍可联系宗门。” 谢知予客气地谢过他。 神色疏离平静。 他到底是心有怨恨的,长明仙尊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小昭应当给了他不少好东西,此番离开宗门,他应当也不会遇到危险。 自己日后再多让弟子去看看他便是。 在外等了许久的小仙鹤,看见谢知予出来,高兴地迎上前,却发觉他胸前衣襟上的暗色,急切地哼哼了两声,头靠近他,轻柔地蹭了蹭。 谢知予原本有些冷淡的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揉了揉它头顶:“不必担心,我没事。” 仙鹤轻轻衔住他衣角,翅膀扇动几下,有些着急地想带他回去休息。 轻轻拉扯间,身上疼痛愈发难忍,他眼前有些昏晕,低咳了几声,勉强咽下喉间的腥气。 眼前慢慢清晰,小仙鹤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以为是自己犯了错,一动也不敢动,见他看向自己,才小声呜咽了几下。 谢知予柔声道:“没关系的,我没有难受,只是刚刚呛了风有些咳嗽。” 小仙鹤张开双翅,做出为他挡风的模样。 谢知予被逗得轻轻笑了两声,胸口顿时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他侧头轻喘了几声,血落在袖间很快晕开,回头微微笑了笑:“我们先不回去,你送我去山下好不好?小昭此番出来就要结丹,我想送她一份贺礼。” 小仙鹤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伏在地上示意他上去。 它飞得不算快,比起宗门其它接送弟子的仙鹤,要慢上许多, 脖子上的珠串散发出柔和的光,挡下一阵阵风。 林立的山峰渐渐远去。 谢知予看见了宗门外长长的千层阶梯。 他想起沈念昭初入宗门那日,也是这般好的阳光,小小的她有些不安地牵着自己的手,一步步走上台阶拜了师,然后再不肯放开他的手,眼泪汪汪看着他。 “大师兄你别走,你陪着我好不好?” 他那时候怎么说的? 他说:“好,大师兄不走,一直陪着你。” 他却失言了两次。 仙鹤在宗门山脚下停下,很是贴心地趴在地上,谢知予回过神,笑了笑:“这么乖呀…” 他解下腰间的兽粮袋,轻轻挂在它脖间的珠串上。 小仙鹤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谢知予温声道:“你先回去好不好,我要待上几日,你先回宗门,半月后再来此处接我。” 仙鹤摇摇头,翅膀不高兴地扇了扇,抻着颈子,头往他胸口处靠近。 谢知予明白它的意思,轻声道:“我没事,不要担心,你先回宗门,我不会让小昭知晓的。” 仙鹤眨了眨眼,虽有些不情不愿,却还是慢吞吞往回飞走了。” 它是灵兽,半月对它来说,也不过一瞬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时候…小昭也应该闭关出来了。 谢知予看着它飞远了,再忍不住喉间涌出的腥甜,仓惶掩住唇,撕心裂肺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耳畔一时也听不清,他死死撑着树干,许久之后,才勉强缓过来。 睁眼却看见几人围在他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仙长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都是很熟悉的面容,他有些慌乱地垂下眼,压低了声线:“无事…不过小伤罢了。多谢各位关怀。” “仙长可要先去我铺子里歇一会儿?” 说话的李阿婆总觉他有些熟悉,只是帷帽遮着,看不大清脸。 大抵是从前来过她铺子的仙长。 “多谢…只是我有要事在身…” 谢知予轻咳了几声,低低道,“请问阿婆可知灵舟在何处停靠?” 李阿婆自然知晓,忙为他指了一条路。 等人走远了,她忽然道:“那好似…是谢仙长…沈仙长的师兄!” “谢仙长?谢仙长有好几年都未曾来过山下了吧,你怎知道?” 旁边的人问道。 “哎呀,错不了!前些日子沈仙长才叫人来我铺中定了许多衣裳,说是要做给她大师兄,他身上那件就是我做的!还有好些料子在我铺子里,我还没来得及做呢。” 沈念昭一口气订了许多,李阿婆一时也没能想得起来。 她不免有些心疼:“错不了,你们瞧那身形,瘦成什么样了,那日小仙长拿来尺寸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哎,好好一个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 另外几人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们靠着青玄宗生活,从前也受过谢知予不少照拂,前几年没见着他,还时常问沈念昭。 沈念昭便说他身子不怎么好,要静养着,如今不怎么离开宗门。 他们还托着沈念昭带了几次东西回去。 如今瞧着,身子还是不大好,也不知此番一人是要去哪儿。 说是仙者,可到底年纪还没他们大。 他们有时候也总难免将人当作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想起谢知予少时,总是一身的伤,脸上也从来都没什么血色,实在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之心。 谢知予并不知自己已经被认出,强撑着上了灵舟,进了房间后,勉强撑着一口气服了药,便再也站不住,倒在地上,意识也慢慢模糊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灵舟已不知到了何处。 身上酸软不已,轻轻一动,便觉骨缝里都透着尖锐的疼痛,心口说不出的慌乱,好半晌,才喘过一口气,下意识地轻呼:“小昭…” 没有应答。 他依旧躺在冰冷的木板上,刺骨的寒意不断钻进他体内,他微微蹙眉,意识渐渐清醒了几分,低低咳嗽了几声,挣扎着坐起身来。 眼前顿时有些晕眩,他抵在墙边,许久,才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 灵舟上自然也有记时的法器。 他抬眼看去,灵舟已经驶出三日。 第62章 只是不知大师兄这会儿还在宗门吗 沈念昭睁开眼,只觉浑身经脉拓宽,灵力似乎厚重不止百倍,金丹圆润漂亮。 她心头微有些自得,说不准就是压了这些天的修为,才能结成这样好的金丹。 她心中已想好了渡完雷劫后,日后要怎么同谢知予撒娇。 说不定大师兄也会觉得上次错怪了她,为了补偿她,让她摸摸耳朵尾巴,又或者…让她亲一亲呢? 沈念昭想到这儿,又记起那日她说喜欢他,大师兄说等他结丹后再说。 在沈念昭心中,这与答应了结丹后就与她结为道侣也无甚区别了。 只是不知大师兄这会儿还在宗门吗... 她心神晃了晃,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凝神运转灵力。 洞外传来轰隆声响。 她心有所悟,踏出石洞之外。 劫云已聚在她上空。 她金丹结得好,劈下的雷劫都比旁人扎实些。 一道、两道、三道… 到第五道时,她浑身是血,眼睛也被糊得看不清。 她虽格外想念谢知予,此刻却也忍不住想,千万不要让大师兄看见。 她小时候受一点伤,大师兄都心疼得不行,如今的惨状让他看去,肯定要难过的,他身子不好,不能着急… 沈念昭胡思乱想间,黑沉沉的劫云又凝聚出一道极粗的雷电,猛然落下。 她被劈得直直倒下,半晌都没能起来 很痛,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手几乎都放在了储物戒上,甚至想要扔出法器抵挡下一道。 只是下一刻她感受到体内经脉在不断拓宽,源源不断的灵气飞快地灌入。 却又有些说不清的酣畅淋漓。 劫云在上方不断蓄积着,最后一道雷劫眼看着就极为凶险。 连不远处的长明仙尊都微微皱眉。 郁纵书更是担心道:“小师妹怎这般逞强…” 姜宿却颇为赞赏:“多接一道,修为便强上一分,不过金丹期的雷劫,她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下,还修什么仙,又怎配做师尊的弟子。” 郁纵书脸色微有些难看。 他结丹之时,自己挺过了三道雷劫,剩下的全靠法器符箓挡下。 虽说丹修柔弱,鲜少有能靠自己接下七道雷劫的,但他作为青玄宗亲传,只接下前三道,也实在叫人诧异。 长明仙尊当年颇为不满。 没过几日,药峰的李海鸣结丹,靠自己接下五道雷劫,李长老颇为骄傲,此事人尽皆知,叫长明仙尊面上更是无关,本欲罚他,却被谢知予拦住。 郁纵书初时自然是感激。 可到后来,他几次被李海鸣出言不逊后,渐渐也回过味来。 李海鸣与他素无仇怨,却与谢知予有过过节,这些年沈念昭为着谢知予的事,向来不给李海鸣什么好脸色看。 李海鸣不敢惹他们,就挑了自己这个软柿子捏。 郁纵书心中自是有些怨怪,可到底是自己的大师兄,他并未说什么。 他无家世背景,又因结丹也不得长明仙尊喜爱,便也不敢反抗。 谢知予知晓后,为他教训过李海鸣。 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师兄,却忽然觉得往日待他极好的师兄,竟是这般虚伪。 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会叫李海鸣欺负,他倒做起了好人来。 他心中生出了隔阂,再回想许多事都觉不对劲。 譬如他结丹之前,谢知予几番叮嘱他不可强撑,又为他准备法器符箓,当真是为了他好吗?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早早生了怯意,不过三道劫雷,就不敢再继续下去,以至于如今被师尊厌恶,被人议论。 心底的怀疑一旦开了口子,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便是从那时起,开始恨上了谢知予。 谢望安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微微皱眉,轻声道:“倒也不必这般说,雷劫难渡,能顺利结丹已是不易。” 郁纵书脸色稍好一些。 姜宿这才想起他结丹时的事,却也并不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错。 三师弟当年的事做得实在丢人,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堂堂长明仙尊的亲传弟子,金丹雷劫只渡了三道,说出去实在惹人笑话。 只是终归是师兄弟,他到底还是收敛了些,没再说什么。 几人说话间,最后一道雷劫终于要落下。 碗口粗的劫雷像是朝着要沈念昭魂飞魄散来的。 “不好!” 长明仙尊脸色一变。 这雷劫声势如此浩大,竟与当年他结婴时所渡不相上下,小昭如何挺得过去! 不过那孩子身上法器符箓多,只要拿出来就能挡下这道雷劫。 他这般想着,却见沈念昭不知是不是被劈晕了过去,竟一动不动。 她难不成还想自己接下? 长明仙尊素来只她性子倔犟,却不知她竟这般看不清形势,谢知予从前到底是如何教导她的?! 他现在无法传音,也不能进入雷劫范围之内,只能肃着脸色盯着雷劫之下的人。 谢望安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他这几日联系不上系统,只能告诉自己,小昭是天命之女,不会有事。 沈念昭也察觉到雷劫间的恐怖气息,她心中慌了一瞬,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方才几道雷劫淬体,她此刻体内灵力澎湃,她尝试着运转过一个大周天,忽察觉到灵力间的汹涌剑意,她心头微动。 抬头看着即将落下的雷劫,目光顿时变得坚定,甚至透着几分跃跃欲试。 轰隆—— 整个山头为之一震。 长明仙尊等人只见一道灵力迎面与雷劫撞上,心头顿时一紧。 下一刻,那道明显处于弱势的灵力忽然化作无数把剑,飞快没入雷劫之中。 碗口粗的雷劫化作数道细雷。 威力小了许多。 沈念昭虽有些吃力,却还是全部接下。 身上痛得麻木。 她吐出一口气,运转灵力将方才的雷劫慢慢吸收掉。 身上的伤口飞快愈合。 等她再睁眼时,已经感觉不到痛意,只是身上格外狼狈,头发散乱,身上也全是血。 她施了个清洁术,而后四处张望一圈。 却只看见长明仙尊几人。 “小昭,很好…很好,你此番竟已领悟灵力化剑。” 他当年也是结丹许久后才领悟,放眼整个修仙界,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早的,他这个弟子果然天资聪颖。 长明仙尊神色间遮掩不住的喜色,拿出一个装满宝物的储物袋给她:“这是为师送你的贺礼。” “多谢师尊。” 沈念昭没有推辞,只是在谢望安三人也递来贺礼时,收回了目光,“师尊给我这个已经足够,我不敢再受旁的贺礼了。” 郁纵书有些难堪。 谢望安与姜宿却并无什么反应。 谢望安是早已料到这番局面,而姜宿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第63章 大师兄若还在此处,定然回来陪着她 沈念昭心不在焉应道:“都听师尊的…” 她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谢知予的身影。 大师兄没来… 沈念昭情绪一下低落下去。 她知晓谢知予的性子,他若还在此处,定然会来陪着她的。 她收回目光,压着心头的几分难过,神色如常地同长明仙尊道:“弟子才结丹,修为不稳,还需再闭关几日,设宴之事不若再等等吧。” 长明仙尊正是高兴之时,闻言也并未多想,只笑道:“也好,你才刚结丹,的确需要稳固几日,等过些日子,你父母来了,师尊再为你设宴庆祝。” 沈念昭又道:“弟子想宴请修仙界各位前辈,叫他们看看我们青玄宗的弟子绝非等闲之辈。” 她一向傲气,说出这番话也不足为奇。 长明仙尊本也想炫耀自己弟子小小年纪悟出灵力化剑,闻言更是高兴道:“好!好!我这就叫人给各大宗门发帖子,就定在七日之后,如何?” 七日...正好足够。 沈念昭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恭敬道:“多谢师尊。” 她说完便又道:“师尊,那弟子就先回院中修炼了。” 谢望安听出她的不耐,神色间露出几分失落,又慢慢笑了笑:“父亲,既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 郁纵书也道:“是啊,大师兄身子还未好,听闻小师妹渡劫,就匆匆赶来,连今日的药都未服用…” 谢望安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 他实在不喜郁纵书,且如今郁纵书气运全无,在他眼中已经没了半分价值。 他这些日子本已经颇为冷待这个师弟,他却恍若未曾察觉般,愈发亦步亦趋跟着。 若不是系统喜爱郁纵书身上的怨气,让他将人留着,他早就想办法让郁纵书离远些了。 长明仙尊听了这话却担忧道:“怎么不服药就出来了,你身子尚未好全,怎可如此任性?” 他说着就要先送谢望安回去。 谢望安笑了笑:“父亲不必担心,我身子已经无碍。” 谢望安知晓沈念昭此番是急着想回去见谢知予,也心有疑惑,谢知予就在院中,竟也不愿出来吗? 修士渡劫向来危险,他尚且忧心,谢知予竟半点不顾。 是病得起不来…还是他也并没有这般在乎这个小师妹? 从前种种,谢望安就不信他们之间未曾生出嫌隙,况且谢知予还为着这个师妹失了修为,或许那时的疼爱是真,可他日日夜夜想来,又怎会不心生怨怼。 小昭如今尚且能容忍,日后呢…大恩如大仇。 谢望安眼睫慢慢垂下,遮住了眼底的几分玩味,随着长明仙尊一道离开。 他能察觉到,郁纵书自然也看得出。 只是郁纵书如今知晓沈念昭的脾气,不敢再在她面前说谢知予的不是,只有这会儿走远了,才状似不经意道:“我方才瞧着…小师妹好像是在找谁似的,我记得谢师兄如今就住在小师妹院子,方才那般大的动静,竟也没出来看看小师妹。” 他想着,长明仙尊本就格外不喜谢知予,听了这话也更会觉那人冷心冷情,连待他这样好的师妹都不关心。 毕竟从前他也这样,便能惹得长明仙尊对谢知予更为不喜,甚至觉得他们受了委屈,多加补偿。 没曾想长明仙尊却皱了皱眉,目光微冷下来:“谢知予已经自请离开宗门,此事我还未与你们说。” 他方才欣喜之下,竟也忘了与沈念昭说此事,怕等会儿她找不着人又要闹起来,便吩咐姜宿道:“你回去同你小师妹说一声,告诉她,是谢知予自己要走的,等她修为稳固了,也可以下山多去看看他。” 他说完却不见姜宿有半分反应。 “二师兄…” 郁纵书轻轻拍了拍他。 姜宿这才回过神。 长明仙尊一看便知他方才并未听清,微有些不悦。 郁纵书连忙轻声同姜宿解释了一遍。 “…师尊让你现在去告知小师妹一番。” “谢知予走了?” 姜宿只听见前面的话,脸色顿时就变了,咬牙道,“他倒是走得及时…” 语气里莫名的恨意叫人为之侧目。 他如今连师兄都不肯叫。 长明仙尊从前虽也不喜谢知予,可见他这般态度,还是心有不满,出言斥责道:“他就算有错,也还是你师兄,不可妄言!” 姜宿不敢忤逆长明仙尊,憋着气应下,脸色沉沉御剑返回。 郁纵书见状,不免有些心慌,没曾想这谢知予竟主动离开了宗门,以退为进,惹得师尊对他生出了怜惜。 他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话,又偷偷看了看长明仙尊脸色,见他并未有再训斥自己之意,才微微松了口气,没敢再吭声。 谢望安心中却是起了波澜,愣了好久,也没明白谢知予怎么当真就离了宗门。 他虽在秘境中有意挑拨了两句,却也没想过谢知予当真会走。 毕竟谢知予一无修为,身子也差到那般境地,也就如今沈念昭还喜爱他,他不想办法死死抓着沈念昭,竟自愿离开宗门。 他原本想着谢知予这般无用,若一直纠缠沈念昭,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厌弃。 沈念昭那样骄傲的人,哪里会一直喜爱一个处处不如她甚至拖累她的人呢? 没曾想这人竟自己走了。 谢望安心中有些烦躁,他此番走了,不是更让沈念昭惦记吗,不过他听长明仙尊的话里话外,却是笃定谢知予也只是搬出了宗门,并未走远,若是如此,倒也还好。 欲擒故纵的手段,如今瞧着是惹人怜惜,日后说不定又成了罪证。 可他总觉谢知予并非这样的性子,一时也理不清头绪。 系统仍旧联系不上。 却听长明仙尊叹道:“望安,你若得空,多陪陪小昭,她性子倔,此番定又要闹一扬脾气,你看着她些,别叫她犯了错事。” “是。” 谢望安轻轻应了,忽然又放下心来。 如今自己才是她的大师兄,与她朝夕相伴之人。 命运会回到天命书的记载。 第64章 他竟就这样恨上了大师兄 没有熟悉的气息。 仙鹤也不在这儿。 她虽早已料到,鼻间却还是有些酸涩。 她早些天就觉得不对了。 谢知予了解她,她也了解谢知予。 他修为尽失,定然想着不能脱离她,所以每一次她谈起以后时,都总是闭口不言。 沈念昭原本就想着等他伤养好一些,自己结了丹,有自保之力,为他讨回些利息,就带他离开宗门。 可她也知晓谢知予的性子,若她将这些打算告诉他,他定然不会同意。 在她眼中,大师兄千好万好,唯有一点,就是从来不在乎他自己。 所以她犹豫许久,到闭关前一日,她就知晓了,大师兄定然要趁着闭关之时离开。 她本也有许多事要做,大师兄若在定然也不会允许,她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只偷偷那日给他戴上的耳坠上留了一道神识。 无论他去哪儿,自己都能找到。 只是如今看着桌上留下的这封信,她还是没忍住可怜巴巴掉了几滴泪。 尤其是她打开信后,看见熟悉的字迹。 他留下的话并不多,只说是自己想要离开,让她好好修炼,不必再寻她。 他还同她说抱歉,落笔的字迹明显有些不稳。 沈念昭心都要碎了,方才的一点点的生气也消失殆尽。 就在这时,屋外的灵力传来波动。 她慌乱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走出去。 是姜宿。 她眼底闪过几分冷意,如今谢知予不在这儿,她也没了顾忌,况且她刚刚结丹,悟了灵力化剑,正是需要与人打一架之时。 抬手开了院子禁制。 “你…” 姜宿皱着眉,正想要说话。 忽然一道剑势凌厉而来。 他顿时后退一步,抬手挥剑挡住:“你做什么!” 沈念昭不语,又是一剑直朝他面中而去。 姜宿也被激起了战意,顿时也出剑向她而来。 两人同出一门,一招一式皆干净利落,却又气势凛然。 树叶纷纷落下。 沈念昭前些日子尚且还会被姜宿压制,如今却已经是有来有往。 姜宿脸色有些难看。 他并不觉自己比沈念昭天赋差到哪里去,只是他们的剑法皆为谢知予所授,他学的是残缺的剑法,可沈念昭的却是谢知予精心为她挑选的,是合她灵根的。 若非谢知予不公,结丹时就能灵力化剑的应当是他! 当年他为此事也曾找上师尊,可剑法选定之后不能更改,那时谢知予已调下镇魔窟,师尊一时也找不齐完整的剑招,只能叹息。 他就是被谢知予耽误的! 他眉眼闪过几分厉色,出手愈发狠厉。 沈念昭脸颊被剑意划开一道口子,顿时鲜血渗出。 她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气,战意愈发激烈,手腕翻转,几道剑影朝着姜宿而去。 姜宿一一挡下,正欲出手,四散的灵力忽然凝聚成剑,重重向他劈来,腕间顿时一阵剧痛,他身形一滞,沈念昭却毫不留情,又是一剑落在他手上。 漆黑长剑轰然落地。 “沈念昭!” 姜宿吞了瓶丹药,捂着手腕,神色难看到了极点,“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念昭不答,只问他:“你那次对大师兄出手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同你说的?” 姜宿恨声道,“你这是在为他报仇?沈念昭你个蠢货,他都抛下你走了!” 沈念昭冷笑一声,忽然嘲讽道:“手下败将。” 姜宿平生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剑术,被平日对他还算恭敬的沈念昭这般羞辱,顿时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她,目光阴鸷:“是谢知予教你的?” 他不顾腕间的疼痛又要拿起剑。 沈念昭忽然抬脚踩住剑柄。 这对一个剑修来讲几乎是极大的侮辱了,更何况姜宿这样的剑痴。 “沈念昭!” 他怒到极致,额角根根青筋分明,掌心聚起灵力,猛地打向她。 只是腕间顿时又是一痛,灵力偏了半分,还未近身,就被沈念昭用灵力化作的剑劈散开来,剑影甚至不曾收回,直朝着姜宿丹田而去。 姜宿浑身顿时一僵,满腔怨恨尽数化作惊恐:“小昭!” 剑影未近他丹田,便被他的护身法器打散。 他松了口气,后背出来一层冷汗,回过神来,只觉一股直冲心头的羞恼和恨意。 他竟被师妹吓成这般模样。 他死死咬着牙,目光如能化作利刃,恐怕沈念昭也要被他刺个对穿。 今日之后,他们二人恐怕半分情谊都不剩了。 沈念昭幼时与他感情尚算不错,或许那时师兄妹几人都还算要好。 但他们对大师兄出手之时,就注定了他们再做不下去这师兄妹。 尤其是沈念昭私下看到那些画面后,心头恨得几乎滴血。 她从前尚想问问他们为何要那般待大师兄,如今却恨不得他们几人全都去死! 她满腔恨意的目光与姜宿对上。 姜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你为了他就这般恨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待他,当年他教给我的剑招是残损的,沈念昭,你也是剑修,你知不知道残损的剑招意味着什么!” 他在方才才意识到,沈念昭方才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谢知予才回宗门之时,他做过的。 他那时候修为停滞不前,听闻罪魁祸首回来,自然心有恨意。 当他踩住谢知予的剑,看着他连站都站不起的模样时,只觉总算出了多年来的恶气。 他至今想起谢知予那个不可置信的目光,仍觉心头畅快。 可他不过只是给了谢知予一点教训,这怎能弥补他的痛苦! 沈念昭闻言却是一愣,看着他的目光,从怨恨渐渐化作了怜悯和嘲讽。 她什么也没说,只冷冷道:“蠢货,滚出我的院子。” 随即抬手关了禁制。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竟是为此事恨上了大师兄。 沈念昭知道那剑法有残损,不仅她知道,长明仙尊也早就知晓。 姜宿灵根有暗疾,本就不适合那本剑法,若执意修炼,很容易被吞噬心智,整个人变得暴戾不堪,最后走火入魔。 可他执意要选,那剑法也的确能叫他修炼起来事半功倍,长明仙尊便也同意了,只是让大师兄去掉了其中一部分。 当年大师兄为他取得那把剑也是如此,与他灵根相契合的极品灵剑能弥补剑法上的不足。 他一句话也没问过大师兄,竟就这般恨上了他。 况且…沈念昭虽知晓的不多,可依大师兄的性子,当年选剑法时,姜宿难道会全然不知晓吗? 第65章 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刚好对称 沈念昭此番打了姜宿,总算觉得心头畅快些。 她也不怕姜宿告诉旁人,坏了她后面的计划。 相处这些年,她向来也知晓,这个二师兄眼高于顶,此番被她折辱,定不会愿旁人知晓,说不定回去就要闭关修炼。 她轻轻折好桌上的信纸,放在怀中,摇铃召唤来仙鹤。 片刻后,空中一道身影急急冲她飞来。 翅膀飞快扑腾着,甚至来不及停下,沈念昭被它撞得后退两步。 “唳——” 细长的尖嘴衔住沈念昭的衣角,用力拉拽着她,透过绒毛都能看出它的着急。 “我知道他走了。” 沈念昭拍拍它的头,看向它脖子上的兽粮袋,有点不高兴,“大师兄给你挂的?” 仙鹤点点头,仍是着急,两个翅膀试图比划着,打在一起,羽毛乱飞。 “阿嚏——” 沈念昭被惹得打了个喷嚏,忙用灵力禁锢住它,警告它,“不许再掉毛了!” 小仙鹤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沈念昭有点心软,摸摸它的头,顺便取下了它脖子间的兽粮袋:“我会找到师兄的,你不要担心。” 仙鹤还不知自己的口粮全都落入了她手中,听了这话,高兴地用头蹭了蹭沈念昭。 沈念昭被它蹭得痒痒,忍不住笑起来,又有点担心:“也不知道大师兄怎么样了…” 她留了神识在他身上,自然知道他此刻是安全的,可想到他独自一人,难免会胡思乱想。 小仙鹤也安静下来,眸中闪过几分担心。 沈念昭拍拍它:“过几日我就带你去找大师兄。” “不过…” 她轻轻揪了揪它发顶翘起的羽毛,“你不许像方才那样蹭大师兄,大师兄只有我可以抱!” 小仙鹤不满地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它才不会告诉沈念昭,它不仅蹭过谢知予,谢知予还摸过它的头和翅膀呢,还给了它满满一袋兽粮…诶,它脖子上的袋子呢? 仙鹤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 而后看向低着头的沈念昭,嘴角压不下去,明显在偷笑! 还笑! 仙鹤长啸一声,扑过去用尖嘴啄她。 羽毛又开始四处乱飞。 “我给你…我给你两袋!” 沈念昭颇为狼狈地躲闪,扔给它两袋兽粮。 仙鹤用嘴接住,颇为傲娇地仰起头,又一看,都不是原来那袋。 沈念昭道:“那袋是我师兄碰过的,我要留着,这两袋和你换。” 仙鹤纠结了一小下下,脑中回想了下谢知予那张漂亮温柔的脸,又看了看满满两袋兽粮。 人有句话怎么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身为一只好鸟,它选兽粮! 沈念昭也满意了,拍拍它道:“你就在院子里守着,有人来你就摇铃告诉我,等我回来,给你买更好吃的兽粮。” 现下这两袋都是宗门灵兽园买的,沈念昭小时候就偷偷尝过…好难吃的。 她看着满眼放光的仙鹤,怜惜地摸摸它的头。 还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小仙鹤呀。 沈念昭感慨了一番,便也不在这儿耽误时间。 留下仙鹤守家。 用了改变外貌的法器,又披上斗篷,换了把灵剑,便朝着山下而去。 此番夜色深重,弟子多在修炼。 她一路疾驰。 在天香楼外等候了许久,终于看到几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人簇拥着一个醉醺醺的修士出来。 沈念昭趁他们不备,扔出几根捆仙绳。 “谁?!” 两个剑修拔剑想挡,还未出手,就被沈念昭一道灵力打软了手腕。 “你是什么人?” 李海鸣醉醺醺吐出一口气,想要抬手弄掉身上的绳索,却怎么也挣扎不了,怒骂道:“什么狗东西,也敢在我面前造次,你不知道这是我们青玄宗的地盘…啊!” 沈念昭重重一巴掌扇过去。 他脸上顿时浮起一个五指印,酒顿时醒了大半,惊恐地看着沈念昭:“你到底…是何人?” 话音刚落,沈念昭又是一个巴掌重重扇过去。 一左一右,刚好对称。 沈念昭很是满意。 这两巴掌她早就该打了,从前就和她大师兄过不去,害得大师兄受罚。 李海鸣吐出一口血沫,语气恭敬许多:“阁下是哪位前辈…不知我怎么得罪了前辈?” 此处是青玄宗的地盘,他爹是青玄宗的长老,他向来在镇上横行霸道惯了,没想过竟有人敢在此处对他动手,此人出手不凡,又刻意遮掩了身形容貌,像是…来寻仇的。 李海鸣一时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一边讨好地看着沈念昭,一边悄悄想要启动法器。 只是刚试着动了动,沈念昭抬手就卸了他下巴,扔了颗散灵丹进他嘴中。 他旁边几人也没逃过。 几人彻底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个个都醒了酒,惊慌至极地看着沈念昭。 “老实点,我不杀你们。” 沈念昭用剑拍拍李海鸣的脸,用了变声法器的声音听起来阴柔狠戾,愈发可怕。 她撕开传送符。 面前陡然变作空旷的院落。 沈念昭拖着他们进了右边的屋子,将人扔进去,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外面阵阵风吹过窗纸,树影倒映下来,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不知什么妖兽在嘶鸣,叫声凄厉恐怖。 “李师兄…” 有个胆小的弟子实在忍不住了,声音哆嗦着问李海鸣,“这不会是…邪修吧?” “别胡说!” 李海鸣也有些怕,却强撑着镇定,“青玄宗下哪来的邪修!” “可…可若是普通修士,怎会无缘无故抓我们?” 那弟子越说越怕,垂着眼瑟瑟发抖,“我们最近也没得罪过谁啊…” 李海鸣听在耳中,却有了几分计较。 这人看着就是冲他来的。 他平日行事虽嚣张,却也不过小打小闹,不至于这般被人针对,况且他也极有眼色,不该惹的人从来没惹过。 除了…他蓦然想起一人。 “李师兄…会不会是赤魂丹的事被发现了,他要报复我们啊?” 李海鸣本就心虚,骤然听见这句话,连忙怒斥道:“胡说什么,什么赤魂丹,此事不许再提?! 也没看清说话这人,是前段时日才同他们厮混在一起的弟子,怎么会知晓此事呢? 他话音落下,脑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的事。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忽然涌入几人脑中。 唯有方才说话的那名弟子还清醒着。 第66章 坠月还是碎了 他轻轻一挣,身上的捆仙绳顿时就散了。 开了门出去,沈念昭就在院中,闻声转过头。 “小师姐,都办好了。” 此人正是改了容貌的林深。 “多谢。” 沈念昭点头,撤去屋外的阵法,递给他一袋灵石。 林深照例收下,谢过她后,犹豫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块炽阳暖玉:“小师姐,这是我偶然所得,能否将此物替我转交给大师兄?” 沈念昭看了一眼,微有些吃惊。 炽阳暖玉难得,若拿出去换灵石,对他这样的小弟子来说,也是一笔天价收入。 可这是送给大师兄的。 沈念昭想了想,接过后忽又掏出两袋灵石给他。 “小师姐,我不要灵石…” 林深摆摆手想要解释,沈念昭道:“拿着,这玉是你送给大师兄的,灵石是这些日子你帮我做事的报酬。” 林深还欲再说什么,想到沈念昭的性子便也收下了,又迟疑了许久,到底没问她谢知予如今怎样了。 实在是没脸再问。 他是在沈念昭几人出了秘境后不久,察觉出不对的。 思过崖出事,他做为那夜值守的弟子,被罚了十日禁闭。 出来后就听闻沈念昭将谢知予带回自己院中的事,同辈的弟子议论纷纷,都在说为何小师姐突然对那人这般好了,年纪大一点的师兄师姐却不敢开口。 他心中便觉有些不对。 后来有一日,他和几个弟子被沈念昭抓去,问了他几桩旧事,都是经由戒律堂给谢知予定下的罪状。 他交待之后,被放走之时,大着胆子问沈念昭,从前救他之人是不是并非如今的大师兄,而是谢师兄。 沈念昭这才认出他来。 林深既知晓了谢知予才是从前救他那位师兄,自然也不信这几年安在他身上的罪名,主动提出愿意帮沈念昭去查。 沈念昭大部分时间都要陪着谢知予,有时候夜里他睡得不安稳,她也脱不开身,虽也找了几个信的过的小弟子帮她查一些事,但还有许多东西也不敢让他们去办。 林深自己愿意,且主动发了天道誓言,沈念昭自然也就将许多事交给了他。 他初时并不肯要灵石,只是沈念昭不愿打着谢知予的名声叫人报恩,执意给了他。 几次下来,他攒了不少,特意去黑市寻了这块炽阳暖玉想送给谢知予。 他入宗门时就想报答谢知予的救命之恩,却不想阴差阳错,反倒险些害了自己的恩人。 沈念昭见他神色颇为失落,难得多说了一句:“我会告诉大师兄的,他日若有缘,你可当面与师兄说。” 林深眼睛微微一亮,连声音都有力不少:“多谢小师姐!” 他知沈念昭今夜还有事要处置,便也不再打扰,换了张脸从暗处的小路离开。 沈念昭在院中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回溯盘的动静,进了屋将角落的东西取出。 想了想,又踹了李海鸣两脚,仍是不解气,在他后背留下三道极深的剑意,顿时鲜血直流。 李海鸣痛得哀嚎,却又醒不过来,被捆仙绳捆着,在地上翻滚几圈,滚到沈念昭脚边。 “啧,丑死了。” 沈念昭一脚把他踢回去,拿了两颗留影石将他这幅狼狈模样录下来,一颗当作三日后宴会给各位修仙界同仁前辈当饭后甜点,一颗她要带走给大师兄看。 她不过给了他三剑,他就疼成这样。 大师兄当年因为他生生受了三道戒鞭,也一声不吭,还带着伤被关了七日禁闭。 旁人不知晓,她却知道,大师兄其实有些害怕悄无声息有没有半分光亮的地方。 沈念昭想到这儿,愈发心疼,又往他身上贴了两道符箓,准保他脸上的巴掌印能半月不退。 她做完这些,仍照例喂了他们散灵丹,又在外面布置了障眼的阵法,这才离开。 月色落在她身上。 沈念昭抬头看向月亮,半晌,才敢打开回溯盘。 上一次,她用回溯盘提取了一个以姜宿马首是瞻的弟子的记忆。 看见了姜宿折辱大师兄的模样。 那时大师兄似乎才回宗门,身上还带着镇魔窟中留下的伤,连作者都有些吃力,在看见姜宿时,还是强撑着起身相迎,眼底甚至透着欢喜之色,笑着唤他“阿宿”。 姜宿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忽而就抬剑向他打去。 她至今仍记得大师兄的目光。 那样不可置信。 他忘了没有躲开。 姜宿在他屋中放肆了很久,逼着他拿剑与自己过招。 到最后他将剑指向了大师兄曾经的本命剑坠月。 那把如今毫无灵气,脆弱如凡铁的剑。 他想要碎掉坠月。 大师兄终于握住了剑,可他连腕间都在发抖。 姜宿轻轻一挥就叫他丢了剑。 “姜宿…” 他神色间甚至已经带了哀求之意,想要求他不要碎掉坠月。 可姜宿却踩住了坠月的剑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这个连自己的本命剑都留不住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坠月还是碎了。 在它失去灵气的第三年,碎做一地废铁,无法拼凑。 那弟子的记忆就到这儿结束。 在此之前,沈念昭也有问过谢知予,坠月是不是在谢望安手上。 毕竟谢望安的剑与坠月几乎一模一样,他这几年几乎都在宗门内,又不怎么用剑,以至于沈念昭以前一直以为那是坠月。 恢复记忆后,才想起几处不对的地方。 只是她不太确定,这才又问了谢知予,心想若那就是坠月,她说什么也要给大师兄拿回来。 可那时候谢知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不是坠月。” 原来坠月早已经碎了。 沈念昭那时骤然得知,不知用了多大的定力才忍住想要与姜宿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若死了,大师兄怎么办? 她又去了大师兄曾经住过的院子,找了许久,终于在院中的枯树下,挖出了装着坠月碎片的剑匣。 她如今想起那夜看到的那些,仍是天崩地裂般的心碎。 如今打开回溯盘,甚至有些下意识地畏惧。 第67章 满脑子全是她那大师兄 “李师兄。” 郁纵书的脸出现在画面中的瞬间。 沈念昭竟有些果真如此的感觉,那时也是他明里暗里地告诉自己大师兄拿走了谢望安的赤魂丹,令他病发难受。 她幼时颇为喜爱郁纵书,如今看着却觉这个曾经的三师兄实在面目可憎。 他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她看着郁纵书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告诉李海鸣:“李师兄这月恐怕又能多一笔灵石入账了,我听闻宋长老给那人送了瓶赤魂丹去…” 李海鸣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想拿我做刀,去偷他的赤魂丹?怎么,我就这么缺那三瓜两枣的灵石,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郁纵书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大师兄的…还没送去呢。” 李海鸣冷笑道:“我几个胆子,敢昧下大师兄的赤魂丹,莫说宗主那儿,等沈师妹回来,恐怕都要我好看。” 郁纵书忽然笑了下:“怎么能是李师兄昧下大师兄的赤魂丹呢,分明是小弟子看守不力,叫谢知予偷了去。” 李海鸣看着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略弯下腰,用手背拍了拍郁纵书的脸:“谢知予好歹也做过你师兄呢,当年还为着你教训老子,他自己恐怕都想不到吧…” “谁叫他将你这种出身的人带回宗门呢,报应,都是报应呀——” 李海鸣摇摇头,边感叹着边往外走,声音飘到郁纵书耳中,他脸上闪过几分屈辱,最后化作满腔恨意。 此后的事,沈念昭也知晓了。 她不敢再看,双目已经气得通红,握紧了腰上的剑柄,脑子里想过无数种暴打郁纵书的画面。 不能是现在,现在他定然会去告状,若自己的计划被提前知晓,让他们猜出意图,就功亏一篑了。 她勉强冷静下来。 通讯玉简亮了下,沈念昭撕开传送符,很快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她换了平常的衣服,又取下掩盖容貌的法器,这才走出。 府前的两座石狮眼睛亮起,无形的灵力屏障撤去。 沈念昭径直前往东边的院子。 “老祖。” 她恭敬立在台阶之下,听见半空中传来的“进来”后,这才抬步进去。 院内亭台楼阁环绕,郁郁葱葱的古树遮掩了大片天空,只有些许月色顺着缝隙洒落。 “到湖心亭中来。” 沈念昭顺着指示,七拐八拐才终于看见在亭中的身影。 “老祖。” 她恭敬行了一礼。 “结丹了?” 亭中人转过身,面容仍是青年模样,眼眸却显得有些沧桑,上下打量了沈念昭一番,微微颔首,“不错,今日青玄宗送来了信,信中说你还领悟了灵力化剑。” “是。” 沈念昭抬手一挥,一道灵力在空中化作剑影,穿过远处的古树,落叶纷飞。 玉虚仙尊眸中浮出几分满意之色:“我记得你那师尊,号称剑道第一人,当年也未曾在这个年纪领悟到灵力化剑,假以时日,他这个位置怕是要让给你了,只能屈居第二…” 小昭是他们青玄宗的弟子又如何,她毕竟还是沈家的人,日后是要传承沈家衣钵的 沈念昭忽然插嘴道:“我大师兄金丹初期就悟了剑意,也比师尊要早。” 玉虚仙尊笑意一滞,微觉头疼。 他当初在闭关,出来时沈念昭已经被送去了青玄宗拜了师,原想着青玄宗也算是个好去处,待学成归来,让她继承沈家衣钵也不算晚。 哪知这孩子竟被青玄宗养成了这般执拗的性子,满脑子全是她那大师兄。 青玄宗这事做的不地道,他也知晓。 没曾想沈念昭却恢复了记忆,还起了给人报仇的心思。 那是她报的了的吗? 第一大宗门,就算如今实力不比从前,那也是一人难以撼动的存在。 她莫非是想靠着沈家? 沈家虽是修仙世家,实力强大,可世代与青玄宗交好,她父亲也是拜入了青玄宗,与长明仙尊师出同门。 因此在沈念昭叩响他院门,前来求借回溯盘那日,玉虚仙尊就告诉了她,沈家绝不会为了她与青玄宗作对。 她若执意如此,只会被宗门和家族抛弃。 没曾想沈念昭浑然不怕,虽跪在地上,脊梁却挺得很直,抬头直视着他:“抛弃我,老祖去哪找一个称心的继承人,我那些资质普通的弟弟妹妹,还是从旁支找一个人来,他们有我厉害吗?” 她说话时,眉眼间神色格外傲气。 玉虚仙尊心中微动,没曾想这孩子此时还长些脑子,后辈之中多数都平庸至极,就算小有天赋,也完全不能与沈念昭相比。 况且她出生那日,摘星阁长老为她批命,说她日后是有大气运者。 修仙之事,气运乃是重中之重。 只是玉虚仙尊面上不显,只淡声道:“沈家天材地宝难道堆不出一个高阶修士吗?你是有天赋不假,可若流落在外,没有青玄宗和沈家的支持,还能有这般成就吗?” 沈念昭半点儿不惧,甚至颇为理直气壮:“所以我来求老祖了啊,老祖难道想失去我这样优秀的继承人吗?” 玉虚仙尊勾了勾唇,没说话。 沈念昭继续道:“您将回溯盘借我一用,日后只说是我窃走的便是,等我做完事,就离开云城附近,老祖只需私下接济我一二,等我化神以后,再回沈家听候老祖差遣。” 她也不是什么不懂的傻子。 知道修炼也要资源,况且她还要养大师兄,一穷二白地出去怎么能行。 玉虚仙尊心头思索着。 化神…如今修仙界化神期不算多,且不知为何近年修士进阶愈发困难。 沈家虽有几个,可要么卡在化神已久进阶无望,要么是天材地宝堆上去的,到底比不过实打实修炼上去的 她若能顺利升到化神,当然担得起家主之位,沈家也自然会保她。 只是她这主意虽好,却也实在有些… 玉虚仙尊问她:“你名声难道不要了吗?我们沈家岂能出一个偷窃家族圣物的宗主。” 沈念昭反倒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若做了家主,自有人替我辩护,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夸我年少有为,从不受拘束呢,您当年…” 她嘴一时快了些,回过神赶紧闭上。 罪过罪过…差点儿就将老祖做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拿出来说了。 第68章 你不许怪他 玉虚仙尊虽因着她行事全然是为了谢知予,而颇有微词,但到底还是同意了。 他们沈家未来的家主,若真是什么循规蹈矩之辈,他反倒要重新考量一二。 如今这孩子也的确没让他失望,短短数日结了金丹,还领悟了灵力化剑。 玉虚仙尊满意地看着她:“后日设宴,你父母也要前去,你若得闲,还是与他们说上几句话。” “知道了。” 沈念昭微垂下眼,有点心虚。 她只说自己要用回溯盘还大师兄清白,却也没说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不过反正注定要脱离宗门,她得罪狠些…应当也无所谓吧。 这样一想,沈念昭又硬气起来。 “你这师尊看着倒是颇为疼爱你。” 玉虚仙尊虽允了她那些盘算,但到底还想试试能不能将这孩子掰回来。 沈念昭道:“还行吧,我是大师兄养大的,我小时候偷跑出宗门,误入极寒秘境,惊醒了守山神兽,是大师兄救了我,因此落下了寒症,还有…” “行了,这些话你上次就同我说过了。” 玉虚仙尊听得又开始头疼,只觉自己再与她说上几句话,修为都要折损了去。 他自然知道谢知予待沈念昭极好,以命相护,他自认自己都做不到这般,沈念昭父母亦然。 况且他也听沈念昭说了,那孩子不愿拖累她,如今竟已经离了青玄宗。 他虽年纪大了些,却也不是什么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修仙路漫漫,沈念昭有个寄托也算不错。 不然也不会同意她这些成算。 “行了,你回去吧。” 玉虚仙尊摆摆手。 沈念昭却还不肯走:“老祖,你替我炼的赤魂丹呢?” 她上次从玉虚仙尊那儿借到回溯盘后,便自觉自己已经是老祖最喜欢的小辈,当着他的面,细数了一遍谢知予的好,重点落在他身上的寒症是为着自己落下的后,最后话锋一转,便将找赤魂草一事拜托给了玉虚仙尊,顺便让他帮忙找人炼做丹药。 她上回找回来的赤魂草,长明仙尊送了一半丹药来。 但谢知予如今身子弱,寒症发作的也频繁,又因着用了太多噬骨丹,从前一丸赤魂丹能压住,如今却需两丸,沈念昭琢磨着那些药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想着自己去找他时,还是多带一些为好。 玉虚仙尊头一回被小辈这般麻烦,竟觉有些新奇,便应了她。 今日唤沈念昭过来,也是想将东西交给她。 只是被这丫头念得昏头转向,这才忘了,听沈念昭提起,将那枚准备储物戒交给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快走快走!” 沈念昭神识扫了一遍,眼睛亮亮的,格外仰慕地看着玉虚仙尊:“老祖不愧是老祖,我等皆不可及!” 玉虚仙尊又出物又费神,第一次听见沈念昭夸自己,嘴角一下就压不住了,他这会儿终于明白同辈的那些老东西怎么都爱把自己弄成仙风道骨的老人模样,还要留一把长长的白色胡须。 他要是此刻有胡子,也想捋一捋。 好不容易压住了上扬的唇角,他咳嗽一声,正想再嘱咐沈念昭几句,叫她还是不要将事情做得太过分了,哪知一回头,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兔崽子。” 沈念昭从玉虚仙尊这儿离开后,也没闲着。 换了衣裳容貌回了宗门,拿出追踪的法器,摸到几个内门弟子的屋中,几张昏睡符扔进去,而后将人一通乱揍,打得鼻青脸肿后这才掏出身上的册子,一一划去几个名字。 等这些弟子醒来,只觉浑身酸痛得厉害,还以为是自己昨夜修炼出了岔子,等上早课时,听见同伴的惊呼,才发觉自己脸上青紫的痕迹。 这才知晓自己昨夜竟不知不觉被人打了一顿,一时没半点头绪,又怀疑起身边的人,吵闹间,又动起了手。 整个早课都乱哄哄的。 直到教习长老将几个最先惹事的挑出来,狠狠罚了一顿,这事才算了结。 至于那几个被打的弟子… 不过是挨了顿打罢了,教习长老虽有些奇怪,为何最近总有弟子无辜被打,可一想到那些弟子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便也算了。 况且,如今宗门忙着风风光光办好两日后的宴席,哪有空闲为这些小事断案。 那几个弟子平白挨了打,被人嘲笑也就罢了,如今还被罚了,心里恨得牙痒痒,心想着等他们抓到罪魁祸首,定要百倍还回去。 只可惜他们想得再狠,如今也只能悻悻在练功台挨罚,罪魁祸首沈念昭才神清气爽地练完剑,骑上仙鹤下山。 她本来是打算自己御剑下山的,只是小仙鹤对她又不带上自己这件事十分不满,满院子扑棱乱窜,羽毛四处飞散,沈念昭连打了几个喷嚏,终于缴械投降:“好,好,带你带你!” 除了在灵兽院训练时,这还是它第二次下山,第一次就是弄丢了谢知予那回。 它现在生怕再丢了沈念昭,亦步亦趋地跟着。 沈念昭见它可怜,拍拍它的头:“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说完,又连忙解释一句:“大师兄也不想丢下你的,他是迫不得已,你不许怪他!” 她说完,自己鼻子却有点酸。 很快又仰起头。 一人一鹤颇为嚣张地走在街上,穿着青玄宗服饰的弟子见状连忙让开道。 沈念昭径直进了李阿婆的铺子了。 “呀,沈仙长来了?” 李阿婆正在整理料子,见她来了,连忙起身迎上来。 “阿婆。” 沈念昭乖乖唤了声,“我大师兄的衣裳都做好了吗?” “做好了,都做好了,阿婆都给你收着呢。” 李阿婆很快从屋中拿出叠好的衣裳交给她,忽然又想到那日的事,问她,“谢仙长身子可还好?” 沈念昭愣了一下。 李阿婆叹了口气道:“我那日似乎看见他了,怎么那般瘦了,人病得站都有些站不稳,问我们灵舟在哪儿坐,都这样了…怎么还叫他一人去做任务…” 她话音落下,忽见沈念昭眼眶微红,却又别过脸了,显然是不想让她看见,顿了一会儿,转而夸起小仙鹤:“这是沈仙长养的灵宠吗,真漂亮呀。” 第69章 你就是最可有可无那个 小仙鹤得意地抖了抖翅膀,刻意扬起头,露出自己修长的颈子。 它借着水面照过,自己这样最是好看。 李阿婆笑眯眯看着它,轻轻摸了摸它的羽毛,果然又夸赞道:“真是只好鹤,这羽毛又白又亮,来,阿婆给你量量,也给你做件衣裳吧。” 仙鹤眼睛一亮,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给它做衣裳! 人好! 它立刻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亲昵地蹭了蹭李阿婆。 沈念昭这会儿也收拾好了情绪,闻言也来了兴致:“我来给它选料子!” 她首先就挑出了几匹红色的料子。 仙鹤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念昭,不屑地哼了声。 鹤是一只优雅的鹤,怎么能穿这么俗气的颜色。 它对着另外几匹淡雅的布料抬了抬下巴,意思很明确。 本鹤要那些。 沈念昭问它:“你有灵石吗?” 鹤没有。 鹤再次低下了高傲的头。 李阿婆好笑道:“阿婆不收你们灵石…” “不行。” 沈念昭严肃地摇摇头,将灵石递给李阿婆,“阿婆,它还是一只小仙鹤,不能让它养成无功受禄的坏习惯。” 李阿婆愣了一下,倒不是觉得她这话有什么,沈念昭的性子,他们一直都知道,只是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看见沈念昭时,谢仙长牵着她,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一看就让人欢喜。 她平日多得谢仙长照拂,便也想着送这孩子几件衣裳。 谢仙长也是说了这般话,只是语气要温柔许多。 小仙鹤也跟着点了点头。 它是一只懂礼貌的仙鹤。 李阿婆笑意更深,还是收了灵石:“诶好,阿婆这就加紧给你们做。” 沈念昭问她:“这两日可以做好吗?” 李阿婆点头,虽不知为何要得这般急,却还是笑着应下了:“好,阿婆这两日一定给你们做好。” 沈念昭留下一个铃铛:“阿婆做好了可以摇铃,它自己会来取。” 李阿婆又夸了仙鹤两句,夸得它昂首挺胸走出铺子,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仙鹤。 沈念昭带着它又去了一趟点心铺子,一口气买了许多甜味的,装了满满一储物袋。 反正有灵力罩着,也不会坏。 最后去药材铺子,买了许多普通丹药。 一人一鹤这才满满当当地回了宗门。 等到她结丹的宴席开场那日,她储物戒已装满了两个,册子上的名字也终于一一划去。 她看着天边的亮色,拍拍仙鹤的头,给了它几张符箓,告诉它一个地址:“好了,我们今日就去找大师兄,你去找到他们,先给他们贴上昏睡符,再把他们扔到宗门外,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仙鹤也隐约知道她要干大事,作为一个灵力低微的兽宠,它很有自知之明,哼唧两声,示意沈念昭不许丢下它后,衔起符箓,很快穿着它的新衣裳飞走了。 沈念昭将屋中剩下的东西一一收好。 见时辰差不多了,先御剑前往了郁纵书的院子。 “小…你怎么来了?” 从秘境回来后,沈念昭就再未与他说过话。 郁纵书忽然见她过来,愣了片刻,冷笑一声:“怎么?你见谢知予走了,终于想起…” 他话音未落,沈念昭忽然一剑朝他捅来,带着冷意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郁纵书从前在外总是一副温润的模样示人。 如今虽仍是那副打扮,可眉眼间的阴郁之色怎么都遮不住。 沈念昭直觉他有些不对,却也懒得去管。 反正与她无关,她只要报了大师兄的仇就好。 郁纵书慌忙启用了防御法器,却还是被她一剑的余波震得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又狼狈地爬起,难以置信地尖声质问道:“你发什么疯!” 沈念昭又是一剑狠狠打去。 他这次有所准备,防御法器勉强挡住,颇为狼狈地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念昭:“是不是谢知予与你说什么了?他自己要走的,我也是你出关时才知晓,我…” “你还敢提我大师兄?” 话音未落,沈念昭一剑朝着他丹田而去。 他瞳孔骤然放大,忙启用了保命的法器,沈念昭却腕间一转,剑影化作无数道,朝他脸上身上而去,顿时数道口子绽开,鲜血直流。 她并未下死手,却都是朝着最羞辱人的法子而去。 轻飘飘一剑过来,浑身是伤的郁纵书如丧家之犬一般躲闪,地盯着她:“你到底要做什么,师尊知道不会轻饶了你的!” 沈念昭忽然笑了,难得地唤了声“三师兄”。 郁纵书心绪微晃,就听见沈念昭轻声地说出堪称恶毒的话:“你和我,你觉得师尊会选你吗?师兄妹几人,你就是最可有可无的那个,莫说我,你连李海鸣都比不过吧。” “你——” 郁纵书从未想过会从她嘴里听见这般伤人的话,埋藏在心底的痛处一下被戳中,双目赤红,怨毒地看着沈念昭,唇哆嗦了几下:“连你也…” 沈念昭忽然又道:“毕竟三师兄偷了我的法器,我气急之下动手想必也能让人理解。” “我何时…” 他猛地抬头,几乎破音的尖锐叫道,下一刻却在沈念昭充满恨意的目光中回过神来。 “你是为了他?他到底有什么好,他都丢下你走了,这是他第二次…” 沈念昭举起手中的剑:“你再多说一句我大师兄的坏话,我定割掉你舌头。” 郁纵书脸色一白。 沈念昭又问他:“谢望安如今住在哪里?” 郁纵书原本不愿理她,可看着沈念昭杀意凛然的长剑,还是咬牙道:“云墟峰。” 沈念昭冷哼一声。 倒是叫他得了这般好的去处,凭什么大师兄从前就只能住那灵气稀薄又阴湿的地方。 “沈念昭,你难道还想去找大师兄的麻烦吗?” 郁纵书冷冷嘲讽道,“你以为在师尊心里,你就比得过大师兄了吗?” 沈念昭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为何要和他比,师尊的喜爱有什么用,能让我大师兄身子好些,还是能让我原地飞升?” 她说完,忽然瞥见郁纵书身上的衣裳,虽然被血染了,却还是能看出原本的光彩。 她皱眉,怎么就忘了… 长剑一挑,径直剥开了郁纵书身上的鲛丝法衣。 第70章 整个修真界都欠了他 郁纵书原本正因她那句话心生怀疑,愣神间,忽觉身上一凉,却见沈念昭用剑挑起了他的外衣,顿时一股羞恼直冲心头:“沈念昭,你——” 沈念昭忽然想起自己还准备了禁言符,顿时一张仍在他脸上,看着他因为屈辱愤恨而通红的脸,冷笑一声:“你别忘了这件法衣怎么来的,你这般待我大师兄,有何脸面再穿着他精心为你准备的法衣?” 郁纵书唇挣扎着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两人也不愧做过师兄妹,沈念昭竟读懂了他的意思,毫不遮掩的厌恶:“我为何要管你什么缘由才会这般对大师兄,你这般对他,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是一个阴暗恶毒的白眼狼!” 她说完,也不管郁纵书什么反应,提起捆仙索分一端,御剑朝着云墟峰而去。 半点儿不曾遮掩,路上遇到几个弟子,皆惊惶无比地看着她和郁纵书,等人走远了,忙不迭要禀报长老。 也有好事者,偷偷用留影石录下了这一幕。 郁纵书平生最好体面,此刻如落水狗一般被她拖着,羞愤欲死,心中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天际,神色几番变化,眼眸染上一抹猩红。 沈念昭远远看见要前往主殿的谢望安,连忙狠狠将郁纵书往下一扔,砸在他脚下。 “三师弟?!” 谢望安惊疑不定地看着万分狼狈的人,宛若一团脏污的血肉。 他下意识后躲了一步。 半空中传来一声嗤笑:“怎么,装不下去了?” 沈念昭从剑上跳下来,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狠戾。 谢望安心中顿时一慌。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奇怪的声音在脑中闪过,系统并无回应。 在他愣神的瞬间,沈念昭的剑已经直指向他:“我大师兄的东西呢?” 谢望安已经迅速回过神来,苦笑道:“我连院子都给他了…怎会再拿他的东西?” 沈念昭冷冷看着他,剑尖又近了一寸:“那个匣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谢望安当然知道。 在他搬进那个院子里的第二日,他就看见那个匣子。 那时谢知予已经跳下镇魔窟,大抵重伤在身,连着那匣子上的灵力禁制薄弱许多,他很轻易地就打开了。 并非他所以为的极品法器,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很多都像是孩童的玩物。 还有一封信纸,有些稚嫩的笔迹,一笔一画写着:祝大师兄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愣了很久,又想起那个昨日扑进他怀中的小师妹。 这些大抵都是她曾送给谢知予的。 一颗心好似瞬间泡在了苦水里。 控制不住地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从来没有人替他过过生辰,谢知予却能这般好命,他什么都有,什么都要与他抢。 他将那些东西全毁了,一把火,连灰烬都未曾留下。 系统劝过他,说若日后沈念昭问起不好交代。 他既要顶替谢知予的身份,就应当处处遵循旧制。 可他不愿。 他只在这一次随了自己的心意。 没曾想,沈念昭如今竟来向他讨要。 东西早就不在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做的事。 他心下不过乱了瞬间,又镇定下来,低声道:“小昭,你说的是什么匣子,我当真不知…” 他又皱眉:“你和小书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怎能这般…” 郁纵书也挣扎着叫嚷道:“大师兄,她疯了,她已经疯了,你别管我,赶快去请师尊来!” 沈念昭被吵得心烦,忽然一道灵力打在郁纵书嘴上,像是隔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郁纵书蓦然吐出一口血连同两颗牙。 谢望安瞳孔一缩。 “东西,你毁掉了是不是?” 沈念昭眸色愈发冷了,虽早已猜到那匣子大抵是找不回来,大师兄那时似乎也已经想到,所以才让她不要再去费功夫,可她还是格外生气,剑毫不留情地朝他而来,谢望安亦拔剑挡住。 “你冷静一些!我当真不知…咳咳…” 他只一味防御,节节后退,却不曾对着沈念昭出手,轻咳几声,眉心微蹙着。 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最像谢知予。 沈念昭手果然顿了顿,他正要再说话,忽见沈念昭将几个破坏性极强的法器与符箓扔进他院子。 轰隆声响间,院子顿时化作一地狼藉。 谢望安脸色微变,沈念昭自知此时敌不过他,也不想耽误后面的事,只胡乱又扔了几张符箓过去,冷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我大师兄做的那些,我迟早会报!” 她说罢,提起郁纵书向外飞去。 谢望安看见她竟是朝着主殿而去,脸色顿时难看下来,赶紧跟上。 与此同时,几宗前来贺喜的长老皆已到齐。 “长明的弟子果真是年少有为,这般年纪就能领悟灵力化剑。” 玉鸾宗以丹修为主,实力不比其他宗门,却极善交际,与各宗都颇为交好,此回来的是他们的宗主云尧仙尊,笑盈盈恭贺一句,示意身后的弟子奉上贺礼。 长明仙尊谦虚道:“她其实也是偶然悟出,实在是我这个做师尊的高兴,这才请了诸位热闹一番。” 赤羽宗的长老向来与长明仙尊面和心不和,闻言笑道:“到底还是有天赋的,这世间能有几个人小小年纪就悟出这一招…” 长明仙尊正有些疑惑,她怎么肯对自己说好听话了,下一刻却见赤羽宗那位长老笑了一笑:“我记得长明从前有个弟子也是才金丹就悟了剑意吧,说起来…” “璇霄!” 长明仙尊顿时沉了脸色,警告地看着她。 璇霄长老不屑地笑了笑,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她向来看不惯长明虚伪的做派,当年那事,青玄宗压不住镇魔窟的怨气,让自己的孩子以身饲怨气,几大宗门都隐约知晓。 此事说起来是整个修真界都欠了那孩子的人情。 哪知长明这个没品的东西,竟在外又接了个儿子回来,顶替了那孩子身份,说是为了她那小徒儿。 以她看,长明怕是早就盼着这一日呢。 当年自己为了宗主之位心甘情愿娶了妖族的公主,偏偏又嫌弃人家血脉,处处冷待,气得人家生下孩子便离了青玄宗,再不知踪影。 只可惜她虽瞧不上长明仙尊,可镇压怨气的功说到底还是落在了青玄宗头上,几宗宗主终归要卖他个面子。 况且就是一句话的事。 璇霄长老管不了这事,但此刻终归想恶心长明几句。 他只顾徒儿结丹之喜,不知还记不记得为他送死的孩子。 云尧仙尊打着圆场道:“长明,你那宝贝徒儿怎么还没来,快叫我们看看是何等英姿!” 第71章 上不慈下不敬,这不是我们青玄宗的门风吗 长明仙尊脸色稍霁。 也不免有些不悦,这般长脸的日子,那几个孩子怎这时还未来。 他叫来一个弟子:“去看看,他们几人怎么都还未来?” 那弟子方才就站在那儿,此刻好不容易能与长明仙尊说上话,又听见这样一句话,顿时脸色就有些绷不住:“宗主…” 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看得长明仙尊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他传音给那弟子:“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不能修为太低没办法主动传音入密,这会儿才总算松了口气,忙道:“方才有人看见,小师姐同三师兄在一起,三师兄似乎被小师姐打了…” 长明仙尊虽有些不喜他们在此刻闹事,可想来也不算大事,他如今正是喜爱沈念昭的时候,心自然也偏了,忍不住怪罪郁纵书。 不知道这是他小师妹的宴会吗,没个分寸! “让人去把纵书带回去,先让小昭消消气,让她过来见过各位前辈。” 长明仙尊吩咐一句。 话音刚落下,忽然听见一阵喧哗。 一个圆盘形状的法器飞向空中,他下意识要出手,却听见不远处沈家夫妇惊呼一声:“回溯盘?”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沈家的传世神器。 他心中顿觉不好,又听见几声惊呼,抬头一看,沈念昭提着郁纵书重重砸下。 他身边几个宗主长老,一时没认出来,见来者气势汹汹,下一次挥出一道灵力去挡。 郁纵书撞在屏障上,滚出几圈,吐出两口血,狼狈地抬起头:“师…” 他对上长明仙尊冷漠厌恶的目光,求救的话顿时哽在喉间,他这才回过神,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四周好奇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一时恨不得昏死过去,挣扎着想要爬起,周围的都是些长者,自然也不会伸手扶他。 长明仙尊额角青筋直跳,示意弟子将人扶起,恨不得将这丢人的东西扔回去再也不叫他出现在人前。 忍了又忍,才扯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小昭,这弟子做错了何事惹你不快,你也是,私下罚了人便是,怎可在各位长辈面前胡闹…” 他说着,轻叹了口气,一副疼爱弟子的无奈模样:“让诸位见笑了,我这小弟子,年纪尚小,平日里我便也对她多加纵容,这才叫她养得这样一副坏脾气,当众闹出这般笑话。” 沈念昭等他说完才故作惊讶道:“师尊这是连三师兄都认不出了吗?” 她跳下剑身,走到郁纵书身边狠狠踢了他一脚:“三师兄,你瞧,你偷盗法器这事做得太过丢脸,师尊都不想认你了呢!” 长明仙尊面皮抖了抖,他方才可以在众人面前隐瞒郁纵书的身份,就是不想叫外人知晓他的弟子竟干出了同门相残的事。 青玄宗的长老弟子本也闭口不言,怎知竟被沈念昭自己点了出来。 长明仙尊气得一时脑子嗡嗡作响,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她到底要做什么?! 而郁纵书早在长明仙尊说出“这弟子”三字时,便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被长明仙尊警告的目光扫过,顿时不敢再说。 止不住地胆颤。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要将他逐出师门…还是也要让人顶替了他… 对…连谢知予都会被顶替,更何况他呢? 谢知予尚有沈念昭护着,自己呢…自己本就不得师尊喜爱,又不如他们出身修仙世家,有无数法器灵石傍身。 郁纵书简直不敢想象若自己当真被逐出师门,沦为普通弟子应当如何是好… 以至于在听见沈念昭的话时,他竟微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长明仙尊的心思,纵然心中千万不愿,却也只能默认下沈念昭给他安上的罪名,咬牙跪在一边不语。 “小书?” 长明仙尊脸色几度变化,此刻只能装出一副才认出郁纵书的模样,面露惊讶,而后又看向沈念昭,“你怎能对你师兄动手,还将人打成这样!” 他目含警告之意,沈念昭无所谓地笑笑。 “上不慈下不敬,这不是我们青玄宗的门风吗?” 一语落下,满座皆寂。 连刚刚赶来的谢望安也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念昭。 璇霄长老扑哧一笑,斜斜靠在椅上,看戏似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呀,你有什么冤屈吗?” “璇霄!” 长明仙尊铁青着脸,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 沈家夫妇此刻也反应过来,跳起来指责沈念昭道:“小昭,胡说什么,还不给你师尊师兄道歉!” 沈念昭连半分目光都未分给他们,抬手一挥。 回溯盘变做一道道画幕。 是两个穿着内门服饰的弟子 “那人是谁?” “啧…还能有谁,宗主从前在外的风流债,三师兄特意交代了我们不许对他客气。” “宗主不会生气吗?” “生什么气?三师兄都这般说了,那必然是宗主的意思,血脉不纯的半妖,我要是宗主,我也不喜欢他。” 画面随着他们的视线慢慢前移。 一袭白色长袍的青年静静站在一处。 单薄伶仃。 方才那两人的议论声音并不算小,他定然已经听见。 神色却依旧安静淡漠。 “这不是…那孩子吗?” 璇霄长老惊呼一声,顿时坐直了身子,“他活着?长明,你怎么不同人说?” 他们若是知晓,定要补偿这孩子一番的。 其他几位宗主也忍不住,探究的目光落在长明仙尊身上。 长明仙尊忍了又忍,勉强平静解释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着让他静心养一段时日的伤,再将此事告知你们。” 璇霄长老不屑地哼了声,若真是如此他这小徒儿就不会用回溯盘,定是有什么冤屈要他们知晓,便故意道:“那孩子现在在哪儿,叫他出来见见吧。” 长明仙尊铁青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身子不好,如今已没办法修炼,自请下山休养…” “莫不是你将人逐出宗门了吧?” 璇霄长老冷冷一笑。 “休得胡言!” 长明仙尊冷斥一声,“这是我青玄宗门内之事,与你何干?” 第72章 你不是样样都比我强吗 说话间,回溯盘映出的画面上,两个小弟子藏起了本该给谢知予的药,假笑道:“这位师兄,药峰近日灵药紧缺,您就忍忍吧。” 谢知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几步,似是旧症发作,无法站立,身子跪倒在地上。 来往弟子视而不见,又或是议论几句,并无一人搀扶。 众人听得最多的便是什么—— “连三师兄都吩咐过了,不必待他客气。” 长明仙尊看见此番画面,心头也微微一颤,猛然一道灵力朝着郁纵书打去:“荒唐,你怎能这般待你师兄!” 他这道灵力毫不留情,郁纵书猛地吐出大口血,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重重挤压在一起,身体抽搐了几下,说不出话来。 长明仙尊冷冷看着他:“来人,将他带到戒律堂去,依门规处置!” “等一下。” 沈念昭忽然出声,纵然看过一遍,她此刻不免还是有些红了眼,眼底的恨意全然掩藏不住,“他做的错事何止这一件,仙尊为何不继续看下去?” 长明仙尊今日丢了这么大的人,又陡然听沈念昭这般说,便知后面的事定然更叫他难以接受,一时连沈念昭变了称呼都没发觉,压着心头怒火传音给她:“好了,小昭,知予受的委屈我自会处置,今日是你的喜事,别叫旁人看了笑话。” 沈念昭充耳不闻,只又抬手一挥。 画面中很快出现了郁纵书与李海鸣的预谋。 一字一句落入众人耳中。 璇霄长老皱眉道:“长明,你这弟子怎么回事?这等心性也堪为大宗门的亲传吗?” 就连向来老好人的云尧仙尊也摇头道:“这般待自己师兄,实在是…”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神色间的不赞成却显而易见。 长明仙尊死死咬着唇边两侧的软肉,下颌绷得紧紧的,几乎抑制不住怒火:“此事我定会处置,今日本是来贺我小徒儿结丹之喜,没曾想出了这些事,招待不周,诸位同仁不若先回吧。” 偏生此刻李长老叫嚣道:“宗主,你这小徒儿怎生回事,竟拿这等东西来陷害我儿!”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四处看了一圈,不见李海鸣身影,顿时勃然大怒道:“沈念昭,你将海鸣怎么了!” 说着,便要发作,抬手挥出一道灵力。 沈念昭正要拔剑挡住,璇霄长老忽然出手:“啧,老东西,说话就说话,对弟子出手算什么?长明,你就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辱你这小弟子吗?还有你们——” 她看向躲在一边事不关己的沈氏夫妇,撇了撇嘴。 沈氏夫妇面露尴尬。 “都给我住手!” 长明仙尊在忍不住,厉喝一声,强大的威压倾斜而出,修为低下的弟子,顿时跪倒在地,李长老脸色黑沉,却也不敢再说话,只狠狠瞪着沈念昭。 “放心吧。” 沈念昭顶着威压也不好受,却还是没丢了气势, 郁纵书模糊间听见 璇霄仙尊看一时,忽觉不对,一道灵力打在他身上。 “璇霄,我的徒弟还容不得你来教训!” 长明仙尊已经被气昏了头,什么体面都顾不得,抬手便要向璇霄仙尊打去。 “等会儿。” 云尧仙尊也察觉出不对,皱眉道,“长明,你这徒儿不对啊…” 谢望安微垂下眼。 看来是藏不住了。 璇霄仙尊的灵力打在身上,郁纵书很快被另一种仿佛深入骨髓的疼痛惊醒,顿时大叫起来,身体在地上翻滚起来。 “啊——” “救命…师尊救我!” 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升起。 震怒之中的长明仙尊脸色都是一滞。 “怨气?长明,你这徒儿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怨气?” 这下连云尧仙尊都坐不住了。 另外几位宗主长老也纷纷看向长明仙尊。 “长明,你怎么回事,你徒儿身上这样重的怨气,你为何不早些处置?” “当年几宗立下的规矩,你难道忘了吗,莫非还要包庇他不成?” 七嘴八舌的指责声中,长明仙尊脸色愈发难堪,却也不像刚才那般硬气,一腔怒气憋在心间,气得灵力都有些紊乱。 “此事,我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厌恶地瞥向不停打滚的郁纵书,一道灵力猛地打过去,封住了他的经脉丹田,又下了禁言咒。 又是几道灵力打出。 郁纵书只觉身上剥皮抽筋般剧痛无比,更令他害怕的是,他的灵力竟在飞速流逝。 惊恐地抬起头,一双眼眸猩红不已,唇疯狂蠕动着,像是想要哀求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眼底留下两行血泪。 体内的怨气随着他修为一同灰飞烟灭,众人只见一片灰色雾气中,他的气息一节节下降成了筑基初期。 方才还面有不忿的几人这下也没了话说。 毕竟长明仙尊半分不曾手软,拼着废掉弟子修为也拔除了怨气。 只有璇霄仙尊冷哼了声。 “把他关去戒律堂。” 郁纵书早已痛昏过去,被两个小弟子似一滩烂泥般拖走。 长明仙尊深吸了口气。 忽听见“啪啪”两声。 沈念昭拍了拍手,又道:“仙尊别急,罚了他,这儿还有人等着呢。” 长明仙尊额角一跳,却在看见回溯盘上的画面时,也愣住了。 “你不是大师兄吗?你不是样样都比我强吗?” “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拿着剑和我堂堂正正比一场!” “废物,你这个只会耍心机装好人的废物,你现在这样都是你的报应!” “你这个连自己的本命剑都留不住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画面上的姜宿面目狰狞,一字一句都带着深切的恨意。 坠月一寸寸碎掉。 所有人都看见了青年苍白的面色,和逐渐空洞的目光。 本命剑对剑修意味着什么,谁都知晓。 此刻,连璇霄仙尊都收了嘲讽的笑意,眼眶微红,片刻后,才质问道:“长明,你就这是这般对那孩子的?他做了什么,旁人心里没数,你难道也没有吗?” 长明仙尊也不知这些,愣了片刻,暴怒道:“把姜宿那个孽畜给我带过来!” 第73章 我们去找大师兄 他看着各色各样的目光,心中又怨怪谢知予,受了委屈,为何不早些同他说,如今这般让他师妹出头,令整个宗门蒙羞。 沈念昭抬眼看着他,好似一瞬间猜到了他的心思,忽然问道:“仙尊是否在想,师兄为何不早些告诉您?” 长明仙尊这才发觉不对,可还未说话,沈念昭忽然又一挥手。 回溯盘映出的画面几度流转。 涤魂钟前、思过崖下。 还有正殿之中。 他一次又一次地宣告着谢知予的罪证。 鞭刑…噬魂钉… 数种刑罚不断落下。 还有那一句句的“半妖”。 宗门弟子厌恶的议论和冷眼旁观。 璇霄仙尊一直不喜长明仙尊道貌岸然,却也未曾想他能这般狠得下心,别过眼去,不忍再看。 “长明,这徒儿你若不想要,给我便是,你何苦这般糟践人。” 云尧仙尊也叹了口气:“我们玉鸾宗山清水秀,或许更适合养伤。” 长明仙尊沉默下来,脸色黑沉如墨。 沈念昭甚至连自己做的那些事也都放了出来。 他一时竟找不到半点儿让她停下来的理由。 沈念昭朝着上首恭敬地行了一礼,眼眶微红:“各位前辈在上,也知我师兄曾为镇压怨气入过镇魔窟,回来之后却被这般对待,连我们这些曾由他亲手教养大的师弟师妹也…” 她哽咽了下,才又继续道:“我自知有错,从前饮下忘忧水,做下诸多错事,日后只愿常伴师兄左右,赎罪偿还,还请各位前辈见证,弟子愿退出宗门…” “小昭!” 沈氏夫妇齐齐喝止住她。 沈念昭忽然跪下:“我自三岁进入青玄宗,一直由大师兄抚养教导,多年恩情难以偿还,还请父亲母亲勿要将女儿陷入不义之地。”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重了。 沈氏夫妇讪讪对视一眼,可要他们就此得罪长明仙尊乃至青玄宗也是不愿,有些进退两难。 心中不免暗怪沈念昭怎这般不听话,离了宗门家族,她又能讨几分好。 长明仙尊亦道:“你想退出宗门?” 他怒到了极致,反倒平静下来。 “你今日闹这一场,就是为了退出宗门?” 沈念昭仍是方才那番说辞:“我蒙受师兄大恩,不能不报,且师兄体弱,如今修为全无,不能无人在身侧,还请仙尊成全。” 另外几个宗门的人听到如今才算明了。 璇霄仙尊本就对谢知予心有愧疚,此番忍不住道:“长明,你就将人放了吧,她说得对,那孩子身边不能没有人。” 云尧也劝道:“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此番虽想离了宗门,却也是不得已。” 长明仙尊目光沉沉,看着寄予厚望的小弟子,又问道:“你当真想离开宗门?” 沈念昭对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长明仙尊猛地一挥手。 “好,自此以后,你再不是本尊的徒儿!” 沈念昭只觉顿时有什么从自己体内脱离而出。 她认真给长明仙尊磕了个头:“多谢师尊多年来的教诲。” 她站起身,又一一向方才出言相助的几人行礼,而后才又道:“只是,还有一事,请仙尊成全。” 她看向谢望安。 谢望安从她说要离开宗门之时,便知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却怎么也联系不上系统,此时见沈念昭看过来,眼皮顿时一跳。 沈念昭深深看着他。 她查过很多事,谢望安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却又处处有他的身影,她抓不到他的错处,却直觉不那么对劲。 她忽然道:“也请诸位前辈在此见证,我沈念昭在此立下天道誓言,伤过我大师兄的人,我必与他不死不休!” 天空一道惊雷划过。 映出她冷漠无情的模样。 她忽然转身离开。 正撞上赶来的姜宿。 “沈念昭!” 腕间仍是痛得厉害,他调息几日,还是未曾压下当日的伤,沈念昭踩着他的剑羞辱他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回现,他全然静不下心,熬到如今,忽然看见沈念昭,当即暴怒又要冲上去。 “混账!给我跪下!” 长明仙尊压抑许久的情绪骤然爆发,厉喝一声,猛地一剑打在姜宿膝上。 他顿时跪倒在地。 沈念昭余光瞥过,神色却无半分动容,御剑离开。 “唳——” 仙鹤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沈念昭,忙不迭地冲过来,在看清她的瞬间,忽然愣住,头凑过来轻轻在她脸上蹭了蹭,又小心翼翼用翅膀尖碰了碰她脸颊。 沈念昭愣了一下,抬手一摸,摸到一手的眼泪。 她很快胡乱擦去,拍了拍小仙鹤:“我们去找大师兄。” 她自己便有一方小行舟。 扔了灵石进去,本就可以不管,只是她心急,师兄走了小半月了,她虽能感知到他如今无事,却也总怕他病了难受了,一个人苦捱着。 她想到这儿,便又有些想掉眼泪,又用了灵力驱动行舟。 仙鹤乖乖趴在板上。 不过两日的功夫,沈念昭便顺着自己那抹神识寻了过去。 她在入城镇时,就下了灵舟,骑着仙鹤穿过闹市,又飞了许久,停在了一座古朴清净的院子外。 院门自然有一层禁制。 沈念昭很轻易地就乘着仙鹤翻过了墙。 “你在院子里等着,不许发出声音惊了师兄。” 她心中微有些不安,轻轻踩过一地落叶,走到廊下。 低低的咳嗽声传入她耳中。 清瘦的身影映在眼前。 门被轻轻推开。 “师兄…” 不过短短数日,他似乎又瘦了,明明是走时不久才做好的衣裳竟又显出几分空空荡荡。 脸色也格外苍白,目光也有些涣散,微蹙着眉,像是强撑着走到这儿来的,手中握着她给的防御法器。 沈念昭鼻子一酸,一下扑进他怀中,轻轻将他抱住:“师兄!” 谢知予眼前全然看不真切,走到此处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听见熟悉的声音,手中的法器骤然落在地上,腕骨无力地折下,身子再支撑不住,狠狠晃了晃,如被折断般软倒下来,玉白指尖垂在半空中,伶仃轻晃。 他轻喘着气,目光虚浮失焦,长睫如蝶翼般挣扎着,却还是撑不住坠落。 “小昭…” 第74章 你又骗我 沈念昭抱住他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浑身刺骨的寒意几乎冷得她也情不自禁瑟缩了下。 慌乱将人抱起进了屋,又匆匆取了赤魂丹和着一颗噬骨丹喂他服下,她此时才发现地上碎掉的瓷碗和漆黑的的药汁。 鼻子愈发酸涩。 他一个人在这儿,连吃药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知道他那时在绝不会同意自己的计划,沈念昭却还是觉得后悔,怎么能让大师兄一个人离开… 谢知予意识渐渐回拢,吃力地抓住她手腕:“你怎么…” 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你身上留了一道神识…我顺着就找过来了。” 小时候,沈念昭调皮,好奇心也重,有时爱乱跑,谢知予那时也总会留一道神识在她身上,无论什么事,都能及时赶过去。 他此刻听见沈念昭的话,却不由微微蹙眉:“你那时将要渡劫,怎能…” 他心中也乱得很,思绪纷扰间,只想到她那时正值渡劫之际,怎能再分出一缕神识在他身上,若是出了事… 可抬眼间却看见沈念昭通红的眼眶。 他顿时回过神来,低低唤了声:“小昭…” 明明是他的错…他怎么能这般说小昭。 沈念昭紧绷的情绪在看到他时就几乎崩溃,此时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扑进他怀中:“我就知道你会走,你总这样…你明明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会陪着我的!” “是师兄的错…” 谢知予顾不上虚软泛疼的腕间,抬手轻轻抱住她。 眼泪几乎顷刻间就打湿了他胸前大片的衣裳。 明明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甚至不敢像小时候那样放声大哭,压抑着声音,整个人都在发抖。 谢知予心口阵阵发疼。 恨自己为何又要骗她,又恨自己为何不能小心些…如今竟还要拖累于她。 却也只能抱住她,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一遍遍道:“都是师兄的错…小昭,都是师兄的错,抱歉… 他话音未落,沈念昭忽然倾身吻住他。 “小昭…” 他瞳孔微缩,所有的声音皆被堵在了喉间,指尖动了动,却又在看见沈念昭满脸斑驳的泪痕时,卸了所有力气。 她毫无章法却又霸道地撬开他的唇,近乎撕咬般横冲直撞,谢知予有些喘不过气,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胸口极速起伏着,眸色渐渐涣散。 “嗯…” “我不喜欢听你说那两个字!” 沈念昭蛮横地在他下唇用力咬了下,丝丝血迹渗出,她又心疼地舔去。 “你…” 谢知予仍是喘不过气,好半晌,才轻咳了几声,缓过气来,“你…真是胡闹…” “我就是不想听你说抱歉!” 她凶狠地看着他,眼里却含着一包泪,不过瞬间的功夫,自己却先忍不住,又紧紧抱住谢知予:“你才不会有错,都是他们的错,为什么你总要说抱歉…你什么错都没有…” 谢知予微微怔住,她忽然又贴上来。 唇边尚且还留着几分刺痛。 她到底何时学的这些… “小昭…” 他轻轻偏过头,想要推开沈念昭,不过刚刚抬手,就被沈念昭一把扣住。 手臂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呼吸顿时就乱了,眉眼间划过几分痛楚。 “师兄?” 沈念昭察觉出不对,松开他的手,慌乱捧住。 原本纤细的右手手腕,此刻肿得透亮。 沈念昭轻轻碰了碰,他指尖倏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蜷,指节绷紧,透出骨色的白。 “怎么回事,这儿何时伤着的?” 沈念昭心中一慌,连哭都忘了,说话间发现他手臂也有些不自然地弯折着,又跟着往上摸了摸。 他手臂显然断过,不知谁替他接上的,有些错了位。 沈念昭这样轻轻碰了碰,他便疼得有些受不住,方才的几分薄红褪去,脸上又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偏偏这样,还要同沈念昭道:“没事…就是撞了一下…” “你又骗我!” 沈念昭哽咽着,小心翼翼捧住他的手,轻轻指了指他手臂断过的地方。 谢知予此刻意识也有些恍惚,听她这般说,便又抬起手:“没接好吗…我重新…” 他竟又要生生断开自己手臂,沈念昭慌乱拦住:“师兄,你做什么!”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兽,声音那样生气着急。 谢知予心口跳得愈发紊乱,眉心紧紧蹙着,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轻咳了几声,喘息愈发急促:“抱歉…” 沈念昭再度堵住他的唇。 却比方才要温柔许多。 她很快松开。 “师兄,你不许再说抱歉。” 谢知予低低喘了一阵儿,眼前昏晕得几乎看不清,也再提不起半分力气推开,只是仍记着沈念昭的事,张口想要问她,意识却已经模糊。 沈念昭心疼地碰了碰他的脸,拭去他额间的薄薄冷汗,轻声道:“师兄,你睡一会儿,等醒来我们再说好不好,我就这儿守着,哪儿也不会去的。” 他到底抵不过身体的虚弱,渐渐昏沉过去。 沈念昭本来是有一点点生气的,气他总是这般自苦,此刻看着他,却也全都化作了心疼。 他痛苦地蹙着眉,面色如雪,不安地轻轻辗转了几下,乌紫的薄唇间溢出几声低弱的轻咳,点点血迹落在衣襟上。 沈念昭心疼地擦去,将毯子大氅裹在他身上,厚厚几层,显得他人愈发单薄消瘦。 她这才又轻轻握住他左手臂,咬了咬牙,很轻的一道灵力打在原先断过的那处。 她听见一道细微声响。 昏睡中的人身子狠狠颤了下,薄唇间溢出一声难耐的痛哼,额间大颗冷汗渗出。 沈念昭狠下心,又握着他手臂将那处接好。 这才回身抱住他,自己却先受不了了,可怜巴巴又掉了两滴泪,落在谢知予锁骨间,像是一汪清泉。 她就闭关了几日,师兄怎么就受了伤,人也瘦了不少。 明明是不久前才做的新衣,可如今穿在身上竟已经有些空空荡荡。 又心疼又生气。 若是自己没来呢,他就这样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熬多久。 沈念昭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本来就打算… 那个念头一晃而过,她甚至不敢再想第二次,慌乱地抱住谢知予。 片刻,才泄愤似的狠狠将眼泪抹在他衣襟上,又轻轻亲了亲他泛紫的薄唇 第75章 对不起呀…我骗了你 寒症缓解后,沈念昭不过安心了半刻钟,忽然又觉察出他竟又开始发热。 她离宗时,药也准备得齐全,此刻虽心慌,却也勉强压着,只是等药喂下去,谢知予身上却越来越烫,半分不见好时,她才终于有些忍不住,眼眶红了一圈,声音发抖,叫来小仙鹤。 “你去请个医修回来,要快一点。” 她将灵石递给小仙鹤。 小仙鹤也察觉到了不对,衔住灵石,几步出了屋子,张开翅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被她抱在怀中的人轻得仿佛一片薄纱,隔着层层绒毯,似乎仍能感受到他在细细颤抖着。 脸色霜白如雪,几乎要融化一般。 脆弱的心脉受不住这样的高热,胸口孱弱起伏了几下,喉间传来微弱声响,薄唇上已经透出几分青紫,轻轻开合,灼热的气息洒在沈念昭颈间,带着几声压抑微弱的低吟。 沈念昭心慌不已,钻进被衾与大氅间,轻轻抱住他。 修长纤细的颈子无力地垂下,滚烫的额头抵在沈念昭怀中。 急促的喘息间夹杂着几声破碎低弱的呻吟。 明明身子烧得厉害,他却还是畏寒似的往她怀中动了动。 狐耳恹恹搭在发间,几条尾巴也毫无生气地垂着。 指尖慢慢收紧,挣扎着想要抬手按一按憋闷的心口。 沈念昭一眼看见,连忙轻按住他:“师兄,不能动,你手上还有伤,小昭给揉揉好不好?” 他模糊间似是听见了沈念昭的话,指尖一点点松开。 沈念昭抬手轻轻覆在他心口。 薄薄皮肉下,似乎能感觉到他微弱而又紊乱的心脉跳动。 小仙鹤也带着医修冲回了院中。 等不及等人站稳,就衔着人飞快进了屋。 “哎呦——” 医修被它颠得七荤八素,没忍住叫一声。 沈念昭赶紧让仙鹤将人放下。 谢知予不安地惊颤了下,长睫微微抬起,想要睁开眼,沈念昭握住他的手,连忙道:“没事,是小仙鹤,它带着医修回来了,师兄,你再睡一会儿。” 他被沈念昭安抚着,很快又半昏半睡过去,薄唇间的紫雾却比方才又重了几分,沈念昭没敢放下他,就这样抱着,看向乖乖站在一边的小仙鹤,和它身边被颠得一脸菜色的医修。 难得有些愧疚。 她不知怎么表达,便又拿出几块灵石,塞给医修。 那医修顿时喜笑颜开:“仙长太客气了!” 这镇上住的几乎都是凡人或炼气期的修士,这医修算是修为较高的,也不过炼气九层。 见沈念昭出手大方,又养了这般聪明的灵兽,定然修为不低。 替谢知予诊脉时,便也格外尽心尽力。 只是谢知予的身子只能静心调养,他也无甚办法。 他看过闻玉景准备的药丸,便知都是最好的药材,只能道:“这位公子高热不退,大抵是内里的伤起了炎症,又受了寒,我再开些治伤的药,服下去,应当能好些。” 伤? 沈念昭皱眉问他:“什么伤?” 这医修见她不知,愣了下,才又道:“看着像是…被高阶修士的威压伤了五脏六腑。” 他见沈念昭一下变了脸色,后背顿时发凉,忙解释道:“不过不算重,这位公子身子弱,这才显得严重了些,养些日子就好了。” “多谢。” 沈念昭让仙鹤跟着去取药,回身看着谢知予。 总算知晓他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不放心,又细细检查过他身上每一处。 除了膝盖处有些红肿,别的倒也还好。 只是沈念昭看着他身上留下的纵横交错的旧伤,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忍住眼泪。 谢知予模糊间有所感觉,却又无力睁开眼,挣扎着微微蜷缩起了身子,身上的锦被滑落下去,露出一双赤生生的足,踝骨突兀地支棱出来,隐约可见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 沈念昭目光微动,手轻轻握住那处,食指与拇指慢慢收拢。 … 一碗碗苦药灌下去。 沈念昭照例拿出饴糖喂他,他却极轻地侧了侧头,似是有些抗拒。 沈念昭微觉不解,轻声道:“不苦吗?” 谢知予神思昏沉,并未有回应,蹙起的眉间却明显看得出,药自然是苦的。 但他不愿,沈念昭自然也不会强迫他吃,又轻轻将人抱住。 天亮时,他身上终于不再那样烫。 沈念昭在床边守着。 小仙鹤帮忙去买粥和点心了,衔着东西落在院子里,两只爪子格外轻地走进来。 沈念昭将东西放在桌上,施了保温的术法,发现还多了两串糖葫芦。 一抬头,小仙鹤眼睛亮亮的,伸长了颈子,格外期待地看着她。 它这两天的确辛苦了。 沈念昭拍拍它的头,将糖葫芦塞进它嘴里,小声道:“吃吧,但是不许吵到大师兄。” 她刚说完,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轻咳,熟悉的温润嗓音轻轻唤她:“小昭。” 沈念昭顿时转过身。 谢知予倚在软枕上,微微笑着看向她。 沈念昭几步扑进他怀中:“大师兄!” 小仙鹤也咬着糖葫芦冲过来。 谢知予轻轻摸了摸怀中的脑袋,又攒了些力气,慢慢揉了揉床边另一个望着他的小脑袋。 “师兄,你现在好些了吗?” 沈念昭有点不高兴他摸别人,就算是小仙鹤也不行,连忙又握住他的手,用脸颊蹭了蹭。 “没事了…” 谢知予轻轻应了声,看着怀中仰起的脸,和床边控诉看着它的小仙鹤,有些内疚。 他骗了小昭。 也骗了小仙鹤。 一句“抱歉”几乎到了唇边,他又想起沈念昭的话,微微顿住。 沈念昭像是明白他的心思,连忙道:“我已经补偿过小仙鹤了,你看,我给它做了新衣裳,还买了好多兽粮!” 说完,又警告地看了眼小仙鹤。 鹤委屈。 鹤不敢说。 小仙鹤在沈念昭的威胁之下,用力点了点头。 谢知予这才看见它身上朱红色的小马褂,嘴里还咬着一串糖葫芦。 不知为何,让他想到幼时的沈念昭,眼底浮起几分清浅的笑意,又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对不起呀…我骗了你。” 第76章 告诉师兄好不好 鹤是一只大度的鹤,当然不会和他计较。 只是它咬着糖葫芦,没办法发出声音,正要用头蹭一蹭谢知予的掌心,忽然听见沈念昭咳嗽了几声。 顿时僵住。 兽粮… 好看的人… 它还是选兽粮! 灵巧地往后一躲,几步跳出了屋子,还不忘将门掩上。 谢知予的手落了空,微微一愣,沈念昭立刻握住,放在自己脸侧:“大师兄,它不喜欢人摸它,我喜欢,你摸摸我好不好!” 她若是有尾巴,此刻恨不得狠狠摇上几下。 谢知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定是沈念昭威胁了小仙鹤,不由失笑,她如今性子真是愈发霸道,连一只小仙鹤的醋都吃。 但还是顺着她心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沈念昭又在他掌心蹭了蹭,心满意足地抱住他。 “结丹了?” 谢知予轻声问她,明知她定然已经结了金丹,却还是想要问一问她。 沈念昭果然高兴地点点头:“大师兄,我接下了七道雷劫,我的金丹比他们的都好,我觉得我的经脉也比从前宽了不少!” 谢知予听见她自己接下七道雷劫时,微微蹙了蹙眉,等听见后面的话后,又仔细看了看她,不像是落下暗伤的模样。 这才慢慢笑了笑。 “小昭真厉害。” 沈念昭骄傲道:“我还悟出了灵力化剑,用这个打了…” 话未出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噤声。 谢知予看着她,抬手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这么厉害,想要什么奖励?” 他眉眼间的笑意温柔如春水漾开。 沈念昭顿时被迷得神魂颠倒,全然忘了自己险些说漏嘴的事,下意识道:“大师兄亲亲我,我昨天亲了大师兄好几次,大师兄都没有亲过我!” 谢知予指尖轻轻一颤。 她还敢提昨日的事。 他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将沈念昭养成这般性子。 偏偏一抬眼,还看见沈念昭指了指自己的唇。 无奈地轻叹了声:“又胡闹…” 可还是随了她的心意。 轻轻一个吻落在沈念昭唇间。 原本垂下的尾巴微微抬起,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他的唇带着些许凉意,却又软软的,叫沈念昭顿时如坠云间,忍不住欺身过去,想要加深这个吻。 “好了。” 谢知予微微侧过头。 沈念昭只亲到了他脸侧,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鼻子,直勾勾看着他,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小兽般纯粹的渴望。 谢知予耳尖微微发烫,不免有些头疼,轻声道:“小昭,我胸口有些闷。” 沈念昭果然不再胡闹,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连忙从他怀中起来,抬手轻轻在他胸口揉着:“很难受吗,要不要吃药?” 师兄平日里难受了都总是忍着,七分也只肯说三分,如今主动说自己不舒服… 原本就被这几日分离吓破了胆的沈念昭,顿时脸都白了,不等他说话,便急着要取药。 “没事…你揉揉就好。” 谢知予轻轻按住她,有些后悔,低声解释道,“当真没事…只要你不胡闹。” 沈念昭轻轻揉着他胸口,又不放心地探了探心口,虽仍有些乱,却也比方才好些。 她这次信了,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师兄,你又骗我。” “你总骗我!” 她说着就有些委屈,可怜巴巴看着谢知予,“你以后不要再骗我了,也不许丢下我一个人了。” “是师兄的错。” 谢知予眼底浮出几分痛意,轻轻咳嗽了几声,胸口一阵刺痛,有些仓惶地抬手掩住唇,血没入衣袖间,晕开小片暗色。 他悄悄擦去唇边的血迹,有些庆幸今日穿了件暗色的衣裳。 “师兄,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说了…你别难受…” 沈念昭轻轻顺着他的背,突出的蝴蝶骨硌得掌心生疼,她见不得谢知予难受,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谢知予摇摇头,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 沈念昭连忙抓着他的手蹭了蹭,又起身倒了参茶捧到他唇边。 谢知予就着她的手饮了小口,又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有力气说话。 “没事…” 他看着沈念昭,却无法回答她方才的话,抿了抿淡色的唇,片刻,才轻轻道:“小昭,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好不好?” 他知晓沈念昭的性子。 她既在自己身上放了神识,定是猜到了自己要走,她从来也不是能忍住的人,那时竟能装作什么也不知晓,放自己离开,到如今才寻来。 谢知予几乎是瞬间就已经笃定,她定然是做了什么不愿让自己知晓的事。 又有些说不出的伤怀。 小昭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性子,何时起,竟因为他生出这般多心事。 心绪纷扰间,胸口也跟着窒闷难受,阵阵呕意翻涌,牵扯着久未进食的胃也有些抽痛。 他神色未变,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沈念昭。 或许也正是这丝笑给了沈念昭错觉,平日对谢知予情绪颇为敏感的人,此刻像是察觉不到危险似的,眼神飘忽了几下,抱着他还想要撒娇:“师兄,我好想你——” 拖长的尾音叫人生不出半分气恼。 谢知予心间微软。 却也知道,她越是这般,做下的事恐怕也越是叫他担忧。 “小昭。” 他轻轻别过她耳边的一缕乱发,放柔了声音,“告诉师兄,好不好?” 沈念昭知晓这回躲不过去,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她并非想瞒着谢知予,只是他这会儿病着,沈念昭怕他生气难过,伤了身子。 谢知予看着她为难的模样,也猜到了她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 “你若不愿说…就算了吧。” 沈念昭一下抬起眼,来不及高兴,却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顿住心疼道:“师兄,我说便是!” 她一时嘴快,说要告诉谢知予,可真要说出口时,又忍不住在心底措辞了一番,挑着稍微没那么紧要的,小声道:“我打了姜宿和郁纵书,还有李海鸣…” 谢知予静静看着她。 沈念昭又老实道:“我结丹之后,先是打了姜宿,当着他的面,踩了他的剑,他嫌丢人,没敢告状,后来师尊宴请各宗宗主长老,我又打了郁纵书,又把他丢在了宗主长老面前,让他们闹了好大个没脸。” 第77章 你是我最最喜欢的人 沈念昭说着,又偷偷看了看他脸色,声音小了一点:“李海鸣…那是顺手打的,我从老祖那儿拿了回溯盘,查了几桩旧事,查到他头上,就顺手打了他一顿。” 谢知予自然知晓回溯盘。 沈家的传世之宝,听闻可短暂回溯人的记忆,轻易不得示出。 她竟从沈家老祖那儿拿了出来。 谢知予也猜得出…她这般,大抵是为了自己。 她做的事想必也不像她嘴里这般云淡风轻。 微微晃了晃神。 抬眼却对上沈念昭忧心不已的目光。 她刚刚才发现谢知予的手一直按在腹间,连忙握住他的手,换了自己的手贴过去,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他腹间一片冷硬。 “师兄,胃里难受吗?” 沈念昭轻轻揉了揉,也想起他到这时还未吃过东西,“我让小仙鹤买了粥和点心回来,你先吃一点好不好?” 她也有心逃避,怕再说下去会惹得他更难受。 于是不等他回答,便要去拿桌上的东西。 “小昭。” 谢知予忽然叫住她,轻轻按住她的手,声音很轻,“你现在还是青玄宗的弟子吗?” 沈念昭浑身一僵,有些不敢抬头,更不敢骗他,只轻轻抱住他:“师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谢知予便已明白,声音微不可察地发抖:“你用回溯盘做了什么?” “我…” 沈念昭察觉出他声音有些不对,想要抬头,却被他按在怀中:“小昭,告诉我。” 他手上并没多少力气,沈念昭却舍不得挣开,小声道:“我用回溯盘,查了他们从前对你做的那些事…在那日宴席上,当着各宗宗主长老放了出来。” 她想到那些画面,眼睛就有些酸,轻声道:“那些事,你明明都没做过,我不想让旁人误会你,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也不想放过他们…” 她话未说完,忽然听见耳畔急促地喘息。 原本抱着她的手骤然松开,玄色衣袖划过沈念昭眼前,她只见眼前一截细瘦腰身骤然弯折下去。 “师兄…” 沈念昭慌乱抬起头。 下一瞬,浓稠的血从他绀紫的唇间急涌而出,溅落在床沿,点点猩红刺目地绽开,余沥犹沿着他唇角下颌淅淅沥沥地滴落。 他全身脱力地剧颤,只剩破碎的气音,那细韧的腰肢仍维持着一种近乎折断的弯曲,在昏昧光线下划出一道脆弱又异常柔韧的光影。 “师兄!” 沈念昭甚至有些不敢碰他,手颤抖着,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小心而又无措地抱住他。 他身子仿佛一捧将要融化的雪,轻软得几乎抱不住,头失力地后仰着靠在她肘弯,墨色长发披散,衬得那张脸血色尽褪,惨白的叫人心惊,嘴唇却染着惊心动魄的绯色,轻颤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只溢出几声孱弱的轻喘,愈多的血顺着滑落。 沈念昭心都揪成了一团,一边抽噎着,一边还强装镇定,取了参片出来,想要喂他含住。 “师兄,你先别说话,含着参片缓一缓…” 苦涩的参片抵在唇边。 谢知予却微微侧过头,有一瞬间,他甚至恨自己为何那时没有死在镇魔窟下。 为什么要这样拖累小昭。 他慢慢闭上眼,气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只有鼻翼间极其轻微而急促的翕动,手臂自她怀中垂落,腕骨细瘦得惊人,指尖冰凉,了无生气地搭在被衾间。 “师兄…” 滚烫的眼泪落在他脸上,他听见沈念昭慌乱无措的声音,忽然清醒了几分,慢慢含住参片。 沈念昭轻轻揉着他胸口,眼泪止不住地啪嗒啪嗒落下。 她不知道谢知予怎么突然发作得这样厉害。 可终归和她做的那些事有关系。 “师兄…我错了…” 虽然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要做,可如今将谢知予气成这样,她却又说不出地后悔。 两相纠结之下,心也酸酸胀胀得难受,夹杂着一点点委屈。 谢知予吐出那口血,身上反倒好受几分,只是一时说不出话,这会儿攒了些力气,勉强抬了抬眼,他看见沈念昭通红的双眼和脸上斑驳的泪痕,眼底浮现出几分痛色。 沈念昭慌乱抹掉脸上的泪:“我不…” 话音未落,谢知予忽然攥住了她手腕:“小昭…让我抱一会儿。” 声音竟有些哽咽。 沈念昭看见他眼尾一闪而过的水光,顿时愣住,回过神后,一下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师兄,你不要伤心,我知道错了…” 她小时候觉得大师兄生气是这世上最让她害怕的事,如今看见他的眼泪,方知什么叫灭顶的恐慌。 她心都要碎了,自己都忘了哭,轻轻抚着谢知予嶙峋的脊背:“师兄,你说什么我都改,你别伤心…” “是师兄的错。” 谢知予低低打断她,尾音轻颤,“小昭,你没有错,都是师兄的错,我怎么能…” 他喉间阵阵发紧,再说不下去。 眼泪慢慢打湿了沈念昭肩头的衣裳,无声无息。 “我怎么能这般…拖累你…” 他到底有哪里值得小昭做到这般地步。 他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很轻,却像是在沈念昭心上划了一刀,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连谢知予受不得惊都忘了,顿时挣开他的怀抱:“你不许这样说!” 直到看见他唇上的紫雾,才蓦然回神,连忙伸手轻轻顺着他心口,声音放轻了许多:“是不是很疼,我刚刚忘了…” 谢知予轻轻摇了摇头,两行清泪落下。 “小昭…你何必为了我…” “我愿意!” 明明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眼皮也哭得有些红肿,她却仰着脸,格外骄傲的模样,“为师兄做什么我都愿意!” 谢知予看着她,心好似被人轻轻揉了一下,不疼,却有些难以言说的酸涩。 他忽然有些想再抱一抱沈念昭,轻轻抬起手。 下一刻,沈念昭就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在他脸边蹭了蹭:“师兄,你才没有拖累我,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再说,就算离了宗门,我也会好好修炼的,老祖也说了,不会不管我的。” “我也让摘星阁的人在打听,我一定会找到修复你丹田和经脉的办法的。” 她说着,语气愈发坚定,认认真真看着谢知予:“师兄,你才不是拖累,永远都不是,你是我最最喜欢的人!” 第78章 小昭,你不怪我吗 谢知予轻轻笑了笑,眼底又有泪光浮出,指尖微颤着抚过她的脸。 “师兄知道了。” 声音很轻。 而后又弯了弯唇:“我也最最喜欢小昭了。” 沈念昭目光骤然一亮:“那你日后是不是不会再丢下我了!” 她神色间不见丝毫怨怪。 谢知予眼睛有些酸涩,轻轻道:“小昭,不怪我吗?” 骗了她、丢下她。 不止一次。 沈念昭仔细想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比了比:“一点点…” 她忽然又笑起来:“师兄你要补偿我吗?” 眼睛亮亮的。 谢知予看出她的心思,却也舍不得拒绝,轻叹了声:“过两日好不好?” 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如今经不起那般撩拨,反倒会吓着她。 “好吧。” 沈念昭不知为何摸摸耳朵尾巴也要等上两日,有一点失落,不过很快又道:“那师兄再亲亲我!” 谢知予微微一怔,回过神看见她满是期待的杏眼忽闪忽闪的,心中郁结忽然也散了几分。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再落到她唇上。 沈念昭其实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今日能在大师兄这儿要到几个亲亲已经很厉害了,很快便又将自己安慰好。 谢知予看着她神色几番变化,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弯了弯唇。 胃腕间忽然一阵钝痛,他覆在沈念昭脸上的手忽然失了力坠下,身子晃了晃,眼前顿时有些发黑,慌乱间勉强撑住了床沿,另一只手下意识想要按向腹间,却被轻轻拦住。 “师兄,这只手伤着,你先别动,是不是胃疼?我先给你揉揉。” 带着暖意的手隔着衣裳轻轻揉着他腹中冷硬痉挛之处。 他方才明明就已经不舒服了,怎么又忘了。 沈念昭有些自责,轻轻揉了一阵儿,小声问他:“师兄,我将粥和点心拿过来,你用一些好不好?” 胃里仍是疼得厉害,像是忽然有冰刀在搅弄,谢知予意识微有些模糊,察觉到腹间的那阵暖意要抽离,下意识抬手按住。 掌心湿冷得厉害,沈念昭顿时心疼握住,一时也不敢离开,又用另一只手轻轻在他腹间暖着。 “小昭…重一些…” 被沈念昭握住的那只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下,他脸色白得吓人,额上大颗大颗冷汗落下,腰背微弯着,头颅无力垂下,抵在沈念昭肩头,露出一段湿淋淋的颈子。 就连身上的衣裳都透着凉意。 “好,我重一点。” 沈念昭嘴上应着,却也知道这里不能这般按,犹豫间,他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忽然挣开了她的手,压在沈念昭手背上,狠狠按向自己腹间。 “呃…” 他身子忽然一颤,挣扎着探出沈念昭怀中,顿时呕出一口夹着血丝的清水。 “师兄!别这样按…” 沈念昭赶紧隔开他的手,他也没了力气,指尖伶仃垂下。 被沈念昭抱回怀中,仍是不断作呕,肩胛骨微微耸动,身子软得坐都坐不稳,还想要推开沈念昭:“别…离远些…脏…” “没事,我用个清洁术就好,师兄你不要动了,等会儿会更难受的。” 沈念昭紧紧抱着人,顺手用了个清洁术,又轻轻在他胸口顺着。 他其实根本吐不出来什么,除却最开始呕出了些透明的清水,和早些服下去的药汁,便止不住地干呕。 沈念昭甚至怀疑他这些日子根本没吃什么。 好一阵儿,他才慢慢止住呕意,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身子愈发无力地往下软倒。 沈念昭慌乱丢了手中巾帕,轻轻抱住他。 他仍是难受,脸色透着淡淡的青,眉心微微蹙起,眸色有些涣散,泛紫的唇瓣轻颤着,气息微弱急促,伴随着几声嘶哑的轻咳。 沈念昭慢慢揉着他胸口,又不放心地伸手探向他腹间,竟比方才还要绞得厉害些。 他显然是痛的,却连按一按的力气都没有,指尖微微蜷缩了几下,愈发艰难的喘息间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微弱呻吟,像是怕她当心,又很快咬住了下唇。 额间很快又布满冷汗,唇色也愈发紫了。 再这样下去,他心脉肯定受不了。 沈念昭只好又取了噬骨丹出来。 “小昭…不用…” 谢知予却轻声阻止了她,轻喘了口气,“寻常…止痛的就好。” 他身子早就被噬骨丹坏了,寻常的止痛药服下去不过聊胜于无,沈念昭虽也备着,却从来未曾给他用过。 她舍不得看着谢知予疼,更怕惹得他心疾发作。 谢知予知道她的忧心,但他不愿再这样长久地沉溺于噬骨丹,总这样下去…怎么配和小昭在一起。 他咽下喉间的腥甜,轻轻咳嗽了几声,指尖微微抬起,碰了碰沈念昭的手。 “小昭…我想试一试…” 他声音虚弱无力,断断续续的好一会儿才将话说完。 “若是…不行…再用噬骨丹…” 沈念昭轻轻握着他的手,虽仍是担心得不行,却也还是应了:“好。” 怀中的人脸色苍白得仿佛要碎掉的冷玉,沈念昭甚至不敢放开他,用灵力隔空取了温水和茶盏,喂他服下药。 苦涩的药汁入喉的瞬间,便又惹出一阵反胃。 谢知予微微偏过头,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腰腹有些难受地挺了挺。 沈念昭轻轻揉着,取了新买的果糖塞进他唇间:“师兄,压一压。” 比饴糖要酸一些。 胸口处翻涌的恶心被压下几分,他轻喘了口气,脸色间憋闷的青紫散去,又恢复了惨淡毫无血色的苍白。 沈念昭捏着衣袖轻轻擦去他额间的冷汗,小声问他:“师兄,你怎么忽然不爱吃饴糖了?” 他微微一怔。 “我昨夜见你喝了好多药,便想喂你吃饴糖缓缓,你不肯吃,方才我看了眼,我给你装上的那袋饴糖还是满满的。” 谢知予弯了弯唇,薄唇动了动,忽然被胃脘间的刺痛打断。 “唔…” 指尖骤然收紧,掐破了掌心的软肉。 他狠狠喘了口气,忍着眼前的昏晕,对着沈念昭笑了笑,轻声道:“喜欢的,只是这几日忘了…” 微微弯起的唇角在那张格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怜。 第79章 我会好好修炼的 沈念昭看得愈发心疼难忍。 他这几日不知道有多难受,想必是什么也没吃,如今胃里才会这般难受。 只是她知晓就算问谢知予,他也不会告诉自己,便也只是在他颈边蹭了蹭:“我还买了好多糖,师兄,你等会吃些粥,再晚一会儿,试试我买的糖好不好?” 她算了下服药的时间,用灵力取来桌上的吃食。 谢知予胃里仍是痛得厉害,明明只是一碗白粥,可他闻见淡淡的食物味道,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反胃。 但他也知道他如今不过凡人之躯,长久不进食只会越发难受。 忍着恶心,慢慢含住了瓷勺,喉间吞咽几下,才勉强将半勺粥咽下。 沈念昭轻轻揉着他胸口,淋漓的冷汗顺着下颌滑落,在锁骨处汇聚成小片,他胸口轻轻起伏着,颈侧的青色脉络若隐若现,像是在极力忍着翻涌而上的呕意。 不过半勺粥,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沈念昭吸了吸鼻子。 “没事…” 谢知予轻轻攥住她手腕。 沈念昭连忙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她自认如今自己是被大师兄亲过的人,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又胡闹…” 冷玉般的指尖受惊般轻颤了下,有些无奈地轻叹。 沈念昭朝他看去。 他含着微微倦意的眉眼间却分明透着纵容温和的笑意。 沈念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以后果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亲大师兄了! 脸上顷刻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 谢知予看着她,唇角笑意也愈发深了,原本磨人的呕意似乎也跟着缓过来些许。 沈念昭见他脸色稍好些,才敢又喂下第二勺。 仍是缓了许久。 不过三四勺,他便轻轻摇了摇头。 “吃不下了…” 方才咽下的粥液似石子般沉甸甸坠在胃里,紧密地填满每寸空隙,沉钝地压迫着下方的脏器,连稍稍吸气都觉受阻,气息只能浅促地停在喉头,连声音都越发虚弱。 沈念昭自然也不会逼迫他,赶紧放下碗,轻轻擦去他额间的冷汗,又用了灵力将手心烘得极暖,慢慢贴在他腹间。 方才还有些凹陷的地方此刻微微鼓胀着。 沈念昭不过轻轻碰了下,他便觉有些受不住,一阵细微的痉挛忽地从深处绞起,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那处不轻不重地攥握着,缓缓地拧转。 他禁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原本被沈念昭握住的手挣扎了几下,指节绷得发白,试图用外力压下这阵无休止的翻搅,身上的软绸料子紧密地贴附着冷汗涔涔的肌肤。 “师兄,不能这样按,你忍一忍,我轻轻给你揉揉好不好?” 沈念昭怕他再向先前那样,怎么也不肯松开他的手,看着他难受的模样,心疼得眼泪汪汪,恨不得受这个苦的是自己,白皙的手背被她捏出了两道红痕,连着他受伤的那只手也被她狠心按着。 他渐渐没了力气挣扎,腕间慢慢松软下来。 沈念昭这才放开他,眼眶通红,看着他手上的印子,有些说不出的生气和心酸,冲得眼眶阵阵发酸。 “怎么…还生气了…” 谢知予缓过方才那阵难受,意识渐渐清醒了几分,微微抬起眼,便看见沈念昭红着眼睛,嘴角抿得直直的,两颊微鼓着,和小时候赌气时一模一样。 明明身上还难受得厉害,他却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沈念昭被他一问,就有些忍不住冲上来的眼泪,鼻子狠狠抽了抽,脸都皱成了一团:“我捏疼你了…” “不疼… 谢知予不太记得方才的事,只是见她这般可怜模样,实在心疼,温声安抚一句,喉间忽然又泛上一股滞涩的涩意,不上不下地堵着,却又呕不出来,只是那滋味不断蔓延,侵蚀着口舌,连带胸腔都跟着发闷。 勉力偏过头,将半张脸埋进沈念昭颈间,眉心紧蹙,长睫因忍痛而不停轻颤,被冷汗濡湿,映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不过浅浅一层白粥,竟叫他难受成这样。 沈念昭甚至不敢说话,也不敢用力,就这样轻轻捂着。 “小昭…” 喉间吞咽了几下,不知是不是服下的那颗止痛的药丸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胃里的疼痛似乎渐渐好转了些。 温热的水驱散了唇间的涩意,带着暖意的指腹轻轻拭去他唇角的水渍。 他这才发现一向爱说话的人这会儿安静得不像话,轻轻唤了声,慢慢喘匀了气,低低问她:“你与他们打架的时候…有受伤吗?” 沈念昭愣了愣,狠狠摇了摇头:“我没受伤,师兄,我可厉害了!” 她说着便又忘了方才的伤心,眼里还包着泪,皱成一团的脸却顿时化作了满脸的骄傲。 “姜宿那个蠢货,我才结丹就能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郁纵书…” 沈念昭说到他都忍不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是丹修,可他修为也不算低,怎么能废物成那个样子?” 她当真有点疑惑。 谢知予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眼底浮出几分温柔笑意。 沈念昭又道:“我连他身上的法衣都给他挑下来了,他才不配穿那件衣裳呢,大师兄,你以后只给我准备衣裳好不好?” “好。” 谢知予轻轻应了声,听见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再听见青玄宗的那些人,他竟有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从前真心爱护过的师弟,如今听见,却也再生不出半分波澜。 他只是有些可惜,小昭那时候也是真心喜爱过他们的,她本该安稳的生活,到底是因为自己乱了。 他知道…小昭定然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只是她不愿让自己知晓,他便也只装作未曾看出的样子,只安静听她说着。 沈念昭却忽然有些不高兴,声音小了一点:“但是我还打不过谢望安…不过我炸了他的院子,谁叫他从前抢你的。” 但只一会儿,她就又劝好了自己。 “我会好好修炼的,我以后一定会打过他的!” 谢知予弯了弯唇,轻声道:“嗯,小昭最厉害了。” 沈念昭听了这话,愈发像是只骄傲的小凤凰,恨不得此刻将留影石拿出来给他看看。 却又怕惹得他想起从前不好的事,纠结半晌,一转头,却看见谢知予静静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难得的安静恬淡,似乎已经睡着。 她顿时噤声,犹豫了一下,又偷偷摸摸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下。 第80章 我想亲亲你 “咻——” 碎星在空中发出一声嗡鸣。 沈念昭收回剑,抬头一看,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她用了个清洁术,将自己收拾干净,正要回屋,却见一人坐在廊下,眉眼含着温和的笑意,正看着她。 “大师兄!” 沈念昭一愣,而后飞奔扑进他怀中。 谢知予身子微微晃了晃,抵在围栏上,将她抱了满怀。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个时辰,他应当还在睡觉才对。 “坐了多久了?” “怎么醒来不叫我呀,起身的时候有没有头晕?” 谢知予还未说话,一连串的问题便又砸了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小昭,我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他这些日子被沈念昭看着,身子的确好了一些,可到底还是虚弱,前几日才发了场高热,到如今还有些咳嗽。 不过沈念昭到底还是高兴的,也不愿坏了他兴致,轻轻拢了拢他身上披风,扬着脸期待地看着他:“那师兄看见我练剑了吗?我是不是又厉害了?” “嗯…出手比从前要快一些了,第九招起式时力道也掌握得更好了。” 谢知予忍不住又揉了揉她发顶,忽而一阵风吹过,他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心口微微泛疼。 秋意渐浓,寒气日重,尤其是这般天将亮的时分。 沈念昭摸了摸他的手,也知晓他在外面定然也坐了有一会儿了,便连忙扶着他进去:“师兄,先进屋吧,小禾去王阿婆家了,一会儿就回来。” 小禾是他们给小仙鹤取的名字。 作为一只开了灵智的仙鹤,它强烈要求自己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它想让谢知予取,沈念昭不许,大师兄都没给她取名字,怎么能给小仙鹤取。 小仙鹤在不能吃饱肚子的威胁下,只能忍辱负重地转向了让她取。 沈念昭从小在这方面就没什么天赋,从前药圃有一株开了灵智的仙草,被她取名小草,气得当场自闭,看守药圃的长老以为她将仙草气死了,还告状告到了谢知予那儿。 她给小仙鹤取的名字以为不出所料地简洁—— 小鹤。 小仙鹤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人怎么能取出这么敷衍的名字,好半晌回过神,顿时朝着沈念昭一顿猛啄。 连兽粮都哄不住。 羽毛漫天飞舞。 沈念昭连打了几个喷嚏,终于急中生智,找回了一丝取名的天赋:“小禾,我说的是小禾,随我姓,沈小禾!” 她一头钻进谢知予怀中躲着:“大师兄,你说好听吗?” 谢知予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委屈巴巴的沈念昭和小仙鹤,轻笑出声:“好听。” 小仙鹤这才勉强哼了一声,骄傲地扬起头,接受了它的新名字。 沈小禾。 院外传来一阵轻响。 沈念昭才说完,就见沈小禾衔着王阿婆做好的吃食回来了。 她还是不太会做吃的,谢知予也不愿她在这上面耽误太多功夫,只是镇上并无什么好的酒楼,来来回回就那两样吃食。 谢知予胃口本就不好,沈念昭更舍不得总叫他吃那些没甚滋味的东西。 好在她嘴甜,小禾的人缘也不错,一人一鹤很快就在周围混熟了。 隔壁的王阿婆知道她不会做饭,主动提出可以替他们做,让小禾每天去取就好。 沈念昭知道王阿婆有个小孙女资质不错,已经拜入了玉鸾宗外门,便又私下给了她灵石和灵草。 王阿婆家的东西好吃,沈念昭和小禾也喜欢,总会跟着吃些。 她接过沈小禾嘴里的口袋,将东西放在桌上,先奖励了它一块点心,而后将温好的药端来。 “师兄,先喝药吧。” 不知是不是方才咳嗽了几声,沈念昭总觉他这会儿脸色比方才要苍白了些,不放心地探手摸了摸他心口。 心脉有些乱,但尚且还算好。 又轻轻移到他腹间,似乎也还好。 她这才放下心来,收回手时忽然碰到了毛茸茸的一点,她下意识捏了一下。 “小昭…” 酥麻的感觉顿时蔓延至全身,谢知予身子轻轻一颤,骤然回过神来,连呼吸都快了几分,想要捉住沈念昭作乱的手,手上却软得不可思议。 沈念昭察觉到不对,连忙凑过去,轻轻在他心口揉着:“师兄,你怎么了?” 她心中也生出几分奇怪,好像上一次她碰了师兄的耳朵,师兄也很难受… “没事…我缓一会儿就好。” 谢知予轻喘了口气,素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红,闷闷咳了几声,手上终于有了些许力气,轻轻推开沈念昭的手。 “是因为尾巴吗?我摸了师兄的尾巴,所以难受?” 沈念昭忽然问他。 谢知予微微一僵。 沈念昭又继续道:“那为何师兄还要答应给我摸摸耳朵和尾巴?” 前段时间谢知予身子一直不大好,她也就忘了他答应过自己的事,如今便有些蠢蠢欲动,只是又怕谢知予难受,就想着问个清楚。 “唳——” 一声尖锐暴鸣,沈念昭连忙挡在谢知予身前,回过头,看见沈小禾瞪大了一双眼,忽然又慌忙用翅膀掩住脸,落荒而逃般往外跑去,一头撞到门上,又赶紧转了个圈出去。 鹤还是只小鹤! 鹤听不得这些! 什么摸尾巴…摸耳朵… 他们是忘了鹤还在这儿了吗! 沈念昭愣住:“师兄,小禾怎么了?” 又赶紧抬手覆在他心口轻轻揉着:“你有没有难受?” 她等会儿一定要扣小禾的兽粮! 怎么能这样吓师兄! “没事…” 手再次被轻轻推开,袖摆轻晃间,露出的一截伶仃手腕微微颤抖着。 他声音也不大对劲。 沈念昭紧张地抬头看向他,却看见谢知予微垂着眼,连着眼尾都晕开了大片绯红。 如暖玉生辉,她一时看得呆了。 “小昭…” 谢知予有些受不住她这般直白的目光,轻轻抬手覆在她眼上,卷翘的长睫划过掌心,她的气息洒在他腕边。 似乎…愈发近了… 他慌乱收回手,目光竟有些不敢看向沈念昭,长睫簌簌轻颤,如蝶翼栖在初染霞色的玉山之上,单薄肩胛将青色长衫撑出清瘦轮廓。 “师兄?” 沈念昭眨眨眼,只觉他此番愈发好看,忍不住凑过去,“我想亲亲你…” 第81章 上古妖兽饲养指南 沈念昭最终还是没能亲上。 甚至师兄吃完早饭后,都不要她揉揉肚子了,只说自己累了,想歇一会儿。 她颇为郁闷地出来,正好撞上小禾在院子转圈,见了她,像是见了鬼一样就要跑开。 “站住!” 沈念昭扔出一道符箓,顿时一道无形的屏障竖起。 小禾“砰”一声撞上去,晕头转向地被沈念昭抓住。 沈念昭给它揉揉头。 小禾哼哼一声。 别想讨好它! 它今天撞了两次都是因为她,再这样下去,它都要撞成丹顶鹤了! 沈念昭拿出一袋新买的兽粮。 隔着兽粮袋都散发着柿子的甜味。 人还是好的,今天只是不小心犯了错,大度的鹤应该原谅她。 小仙鹤一下就哄好了自己,衔住兽粮袋,高傲地扬了扬头。 换做平日,沈念昭定然要拍拍它的头,不许它抬得比自己高。 今天却出乎寻常的安静,皱眉看着它,好一会儿,才问道:“我师兄的尾巴和耳朵是不是不能摸?” 小禾惊恐地后退几步,又一下撞在身后的屏障上。 这是它一只小鹤能听的吗? 一声巨响。 沈念昭手疾眼快布了个隔音罩。 小禾控诉地看着她。 第三次了! 别以为鹤没看见,她不赶紧救鹤,还在那里布隔音罩! 沈念昭有点心虚,又掏出一袋兽粮,山楂味的。 本来是准备等几天再给它的。 她总觉得小禾和她离开宗门后,胖了好大一圈儿,这话她只偷偷和师兄说过,师兄不让她告诉小禾。 师兄说小禾还是一只小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说它胖,它会伤心的,只是不能再将兽粮一口气全给它了。 这段时间沈念昭一直执行得很严格。 小禾也很哀怨。 现在沈念昭为了贿赂它,一口气拿出两袋兽粮。 小禾一下就忽略了撞得痛痛的脑袋,两个翅膀抱着兽粮袋,乐得不行。 沈念昭戳戳它。 小禾又一下子想起她的问题,笑容顿时消失。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摸了狐狸的尾巴和耳朵还不清楚! 它着急地跺跺爪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沈念昭,啄了下她的灵石袋。 沈念昭递给它。 小禾衔着灵石袋,又指了指屏障,沈念昭撤了屏障,它示意沈念昭等着,一下就飞走了。 过一会儿,沈念昭看见它衔着一本书回来。 丢在她面前。 然后头也不回地躲进了自己的小院子。 真是羞死鹤了。 沈念昭有点疑惑地捡起地上的册子。 “上古妖兽饲养指南?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翻了几页,看见九尾狐几个字后,还是没忍住往下看了下去。 耳朵…尾巴… “心爱之人抚之可使其动情?” 沈念昭小声念了一遍,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话中的意思。 猛地将书按在怀里,脸一下就红了。 不是羞的。 是激动的。 心爱之人…心爱之人… 她虽一向知晓谢知予喜爱她,可她也没想到大师兄这样喜欢她,她就只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耳朵和尾巴… 原来师兄也不是难受,是动情了啊! 沈念昭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将书藏进储物戒中,迫不及待地跑进屋中。 她脚步很轻。 谢知予这会儿正睡着,身上的绒毯大半都滑落了下来。 似乎睡得也不大安稳,眉心紧蹙着,脸色比她方才出去时还要差,薄唇微微有些泛紫。 沈念昭顿时紧张起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冰冷发颤。 她心觉有些不好,坐到榻边轻轻扶着他胸口:“师兄…师兄…” 耳畔模糊的声音和梦中的声音混在一处。 “大师兄,没事吧?” 一身红衣的小昭漠然看着他,手中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挥向他,转而护在身前,神色那样珍重小心。 他想叫住她,想问问她为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浑身如坠冰窖,心脉像是要断开一样的剧痛。 梦里的小昭并没有来思过崖找他,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一直厌恶着他。 却也偶尔会对他好。 会在他受伤的时候给他拿药,也会在制止住那些欺辱他的人。 只是再未叫过他一声“大师兄”。 到死,他都以为,小昭在为当年的事恨他。 可他死后,灵魂未散,跟在小昭身边,却见她忽然恢复记忆。 那一日的青玄宗几乎血流成河。 她杀了郁纵书,甚至杀了姜宿。 小昭用秘法,燃烧了自己的寿数,强行将修为提至化神期。 他心痛如绞,拼命地想要阻止她,想要告诉她,只要她不恨自己就已经很好,他不要她替他报仇,只要她好好活着。 可无论说什么,小昭都听不见。 眼睁睁看着她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长明仙尊与几位化神期的长老齐齐上阵,才将她镇压住。 问她为什么。 她看着他们,眼里竟流下颗颗血泪来,近乎疯魔:“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发现他才是我大师兄…” 谢知予看着她的目光,心头忽然一颤,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无数灵力从她身体爆开。 “小昭!” “小昭…” 梦呓一般微弱的声音。 “师兄,你醒醒,我在这儿呢…” 沈念昭叫了几次都未曾见他醒来,便不由有些着急,此刻见他仿若梦魇般,呼吸愈发急促,更是担心的不行,听见他忽然唤自己的名字,连忙凑过去应着。 “小昭…不要…” 他身子骤然绷紧,指尖胡乱抓握着,被沈念昭握住,掌心很快出了一层薄汗,额间也是冷汗涔涔,神色是沈念昭从未见过的惊恐无助,星星点点的水光从不断颤抖的长睫间渗出,在苍白的面容上划过两道清浅痕迹。 沈念昭心都要碎了,方才的几分小心思全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将人抱起,连声道:“小昭在这儿,师兄,你睁开眼看看,我就在这儿呢…” “呃…咳咳…”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陡然呕出一口血来,闷闷咳嗽了几声,挣扎着抬起眼皮。 “小昭…” “师兄,是我,我在这里。” 沈念昭连忙握了握他的手,又轻轻在他脸边蹭了一下。 第82章 这两日我陪你睡好不好 “小昭…不要…” 谢知予意识尚未清醒,恍惚间仍以为是在梦中,目光空洞涣散,又断断续续呛咳出一口血来。 沈念昭不知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却也知与自己有关,一个劲儿地保证着:“梦里是假的,我只听师兄话,师兄不让我做的,我一定不做!” 她几乎要赌咒发誓。 谢知予渐渐清醒过来,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疼,轻声道:“小昭,让我抱一会儿。” 沈念昭立刻环住他的腰,趴在他怀中,乖乖任由他抱住。 一时也不敢问他做了什么梦,只轻轻顺着他心口。 忍不住胡思乱想,自己在梦里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才会将大师兄吓成这样。 她以后一定要乖一点。 正暗自想着,忽然听见谢知予轻轻道。 “小昭,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你…” 沈念昭顿时一个激灵,抬手掩住他的唇:“师兄,你在胡说什么!” 她眼睛一下就红了,一时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只觉手脚都有些发麻,声音轻颤着:“师兄,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身子又难受了?” 她说着便慌乱想要拿药,又手忙脚乱地想要摇铃让小禾去请大夫。 谢知予慢慢握住她的手,轻叹了口气:“我没事…是我睡糊涂了…” 沈念昭又抱住他:“师兄,是不是谁在梦里欺负了你,是我吗…还是别人?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报仇…” 她蛮横到连梦中的事都要管了。 谢知予忍不住弯了弯唇,指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没有人欺负我。” 沈念昭伤心道:“是不是我?你方才一直在念我的名字…” 她鼻子抽了抽,死死咬着下唇,眼里的泪还是掉了下来。 谢知予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又想起梦中的场景,心间酸涩不已,轻轻道:“不是…你在梦中待我很好,只是…”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小昭,你可否应我一件事…” 沈念昭不等他说话,顿时狠狠点了点头:“莫说一件,便是千件万件我也应!” 她方才哭得着实可怜,此刻还止不住眼泪,自己胡乱擦了几下,反倒愈发狼狈。 谢知予耐心地用手帕轻轻替她擦去,又慢慢理好她粘在脸侧的乱发,轻轻叹息了声。 沈念昭情绪很快就被他安抚下来,就势在他掌心蹭了蹭,撒娇道:“师兄,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还带着些许鼻音。 那些话说出来,势必又要惹得她哭一场。 梦中的惊惶渐渐散了些,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 沈念昭又在他颈边蹭了下,保证道:“我什么都会听大师兄的!” 谢知予笑笑,却并未说话。 他从前便发觉,沈念昭的性子有些过于执拗,却也无可奈何。 那时也试着同她讲过,关于生死之事。 修士生命虽然漫长,却也并非不死之身,或许一道雷劫,就能要了性命。 况且他那时身子已不是太好,只怕终归不能陪她太久,就想着总要叫她少一些执念。 只是那些话刚一开口,原本乖乖坐在他身边的人,顿时红了眼眶,一头撞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哭声震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个劲儿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大师兄死…大师兄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无论他怎么哄,她都听不进去,只能再不提此事,任由她在自己怀中赖了一日,才算过去。 后来几次,无一不是以这般结局告终。 他如今想起也颇为头疼,几乎能想到自己若是将那话说出,她哭得一团乱的模样。 当真是睡糊涂了… 连着几夜的噩梦惊扰,他已有些撑不住,方才梦中所见更是耗尽了他强撑出的几分精神,此刻虽缓过来些,人却还是有些疲倦。 温热的茶水驱散了唇齿间的血腥气,他略松了口气,便又有倦意涌上。 沈念昭也发觉出不对,随手一放茶杯,心疼地碰了碰他眼下淡淡的黛色,问他:“师兄,你昨夜是不是也没有睡好?” 他今日起得也比平日早许多,不止今日,前几日几乎就有些不对,似乎总是有些疲倦的模样。 沈念昭原以为是因着才病过一场,所以有些精神不济。 如今看来,分明是这几日都未曾睡好。 沈念昭不需睡觉,平日夜里总院中修炼,便也不曾知晓他夜里睡得如何,若不是今日撞见,他定然又要瞒着自己。 沈念昭不等他回答,顷刻间就已经笃定,严肃地看着他:“师兄,不许瞒着我。” 她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可爱,谢知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没有瞒你…这几日是有些睡不太好。” 他也不知为何,这几日似乎总是噩梦连连,常常都是从前在青玄宗之事,有时明知是梦,却也醒不过来,总是等着他在梦中尝过一遍剜心之痛后,方才能睁开眼。 前几日尚且能忍着。 今日醒时,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梦中的惊悸久久不散,直到撑着走出屋子,看见的院中练剑的身影,才觉终于喘过气来。 后来被沈念昭闹了一回,就也渐渐忘了梦中的事。 只是太过困倦,在榻上倚了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没曾想就这般被小昭撞见。 她如今比幼时要聪明太多。 谢知予轻轻笑了笑,又捏捏她的脸。 沈念昭不高兴道:“你上次答应过我,难受了都会告诉我的。” 谢知予温声道:“不过做梦罢了,说不上难受…” “你说谎,你都吐血了!” 沈念昭想起刚才他发作的样子,仍是害怕得紧,转眼间,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已经没事了。” 谢知予微怔了片刻,怜惜地轻叹了声,很轻的一个吻落在沈念昭眉间。 他早已习惯这些难受,不过是几场噩梦,他并不想沈念昭为此烦忧,只是如今看着她难过的模样,才忍不住想,或许当真是自己做错了。 沈念昭愣了一下,原本就只有一点点的生气顿时烟消云散,又轻轻抱住他:“那你日后一定要告诉我!” 谢知予轻轻应了。 沈念昭又道:“这两日我陪你睡好不好?” 第83章 大师兄,你尾巴好软 早上那一遭,到底是吓到了沈念昭。 她一整日都黏在谢知予身边,一会儿要亲亲,一会儿又抱着他不肯撒手。 赖皮的模样比小时候也不遑多让。 就连他前去沐浴,她也要跟在身边,振振有词:“我怕师兄晕倒!” 谢知予颇为头疼,却又怜她受了惊吓,到底是由着她去了。 沈念昭倒也颇为乖觉地守在帘外。 虽格外想知晓师兄沐浴时是何模样,却也知晓自己若真敢乱动,师兄下回绝不会再让自己近身,便也生生忍住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劝住自己,抱着谢知予的大氅,又从储物戒里掏出那本《上古妖兽饲养指南》,她今天翻开的时候只顾着那句心爱之人,还没仔细看下去。 不过薄薄几页。 她很快翻完。 一下自书中抬起头,愈发激动,两眼亮闪闪的,原来摸摸尾巴不仅不会让师兄难受,还会让他更舒服啊… 沈念昭恨不得现在就试试。 还有…不行,大师兄现在受不住,等他恢复了修为… 沈念昭正胡思乱想着。 忽然听见铃铛轻晃的声响,立刻收了书,转过身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开纱帘。 沈念昭双颊滚烫,一时怕他看出异样,飞快地低下头。 他赤着双足踩在地上,脚背白皙,肌肤之下淡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踝骨伶仃地凸起,像是易碎的玉石。 沈念昭忽然觉得那铃铛不应该挂在纱帘之上,而应当挂在大师兄的足踝间,用红色丝线缠绕着。 沈念昭脸颊愈发烫了,喉间轻轻吞咽了几下。 忽而听见谢知予低低唤了她一声。 立刻回过神,展开怀中的大氅,踮脚搭在他肩上,轻轻扶抱住他:“头晕了吗?” 谢知予半阖着眼,本想说自己没事,却又想起今日才答应过她的话,微微一滞,轻声道:“有些…” 他连日未曾休息好,在浴池中待得久了些,便有些心悸难受。 沈念昭也察觉到他呼吸有些快,一时不敢动,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缓了一会儿,手轻轻在他后心揉着,见他脸色稍好了些,才小声道:“师兄,我抱你回去?” 谢知予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这会儿好多了。” 眼前也渐渐清晰了些。 他目光落在沈念昭脸上微微一怔:“小昭…你怎么?” 刚刚沐浴过的人身上不似平常那般冰冷,透着些湿润的暖意,掌心轻轻贴在她脸上。 沈念昭心狠狠跳了下,抬眼看着他,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他发间的狐耳上。 毫不加掩饰的渴望。 谢知予忽有些后悔问她,想要收回手,却被沈念昭按住,脸颊胡乱蹭了几下,声音好似含了蜜一样:“师兄…” 谢知予忽有些后悔问她,无奈轻叹道:“我有些站不住了…” 沈念昭这才又想起他们现在还在浴池外站着。 只好收了心思,扶着他慢慢走回去。 一将人安置好,沈念昭便迫不及待扑了上去,还没忘了用灵力将他头发烘干。 黑发如绸缎一样散落而下,白玉般的面容在夜明珠的照映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眉眼愈发秾丽动人。 “师兄…你答应了我的!” 沈念昭趴在他身上,蠢蠢欲动地伸出手。 “让我摸一下耳朵…还有尾巴好不好?” 谢知予微微侧过头,有些羞赧地闭上眼,许久才轻轻“嗯”了声。 小昭似乎并不知他的耳朵和尾巴有何意义,不过是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罢了。 他这般想着,脸颊却还是有些发热,丝丝绯红顺着脖颈向上攀升,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失落。 那双熟悉地带着暖意的手轻轻穿过他的发丝,很轻地揉了揉他的狐耳。 他呼吸微微加重了些,勉强维持着几分平静,下一刻那双手却忽然往下,穿进几条尾巴之中。 他身子骤然绷紧。 “小昭…” 颊边绯色迅速蔓延开来,他气息顿时就乱了,心跳得很快,却并不似平日那般难受,而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想要让小昭…再揉一揉… 他微微一惊,回过神,愈发羞恼。 小昭什么都不明白,他怎么能这般… 只能闭上眼,长睫遮掩住了微红的眼眶,却止不住眼尾晕开的绯红。 沈念昭想起那本书中的话,指尖在雪白的绒毛间游走,而后轻轻在他尾尖一捏。 “唔…” 谢知予骤然睁开了眼,指尖顿时握紧了身下的被衾,腰腹难耐地挺起,一阵热意迅速蔓延开来。 “小昭…不…” 他想要让沈念昭停下,嗓音轻颤着,带着细微的喘咳与停顿,语调却是从未有过的缠绵婉转,仿若春水一般。 他顿时愣住,而后紧紧抿住了唇,脸颊烧得滚烫。 沈念昭却是听得心尖发痒,坏心眼儿地双手握住一根尾巴,从上轻轻捋到尾尖。 一阵酥麻的感觉顿时袭来,谢知予身子轻颤了几下,胸口急促起伏着,目光顿时有些失焦,好半晌,才轻轻喘了口气。 “嗯…别…小昭…别这样…” 他不知如何告诉小师妹,他的尾巴继承了九尾狐的习性,被所爱之人触碰,会令他情难自抑。 但他本就是内敛的性子,这样的事实在是难以说出口。 “可是这样师兄会很舒服呀。” 沈念昭却又轻轻捏了捏他的尾巴,在他失神的瞬间,忽然贴过来,小声道,“师兄我都知道,我在书上看过了,师兄喜欢我,我也喜欢师兄这样!” 她两颊也透着嫣红,眼睛却异常地亮,兴奋得几乎胡言乱语。 她何时看了这样的书?! 谢知予又惊又羞,薄唇动了动,想要问她,下一刻,尾巴尖尖忽然又被捏在手心。 他喉间顿时一紧,生生忍下将要溢出唇畔的呻吟,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模糊间,看见沈念昭竟一把抱住了他所有尾巴,忽而将头埋在他尾巴中,胡乱蹭着。 “大师兄,你尾巴好软!” 他想要阻止,却喘得说不出话来。 柔软的唇瓣轻轻贴在他的尾巴上。 他心口顿时乱得不行,浑身好似紧绷到了极致,他听见自己糜软得不成调的声音,整个人仿佛落在了云端,意识渐渐抽离。 第84章 有些心虚 “师兄…” 谢知予意识再度恢复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他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满脸担心的沈念昭。 才醒过来的人意识尚有些模糊,看见沈念昭的模样,下意识地想要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只是身上实在乏力,浑身的骨骼仿佛都松散开来,虚软的手腕不过抬起半寸又无力垂落下来。 被沈念昭轻轻握住,又胡乱蹭了几下。 温热的触感传来,他骤然想起昨夜的的事,心中忽然一乱,想要推开沈念昭,却只有指尖轻轻划过了她掌心。 竟像是撒娇一般。 偏偏沈念昭全然未曾察觉,又轻轻拢住他的手:“师兄,你手好凉,我给你暖一会儿。” 她说着,又在他酸软的腕间揉了揉,力道很轻,就像昨夜揉过他尾尖… 谢知予呼吸微滞,忍不住轻咳起来。 “师兄,还是难受吗?” 沈念昭轻轻顺着他胸口,却见他苍白面容上很快又晕开两片薄红。 和昨夜一样漂亮。 她又忍不住想要凑上去想要亲亲他,却又想起将他折腾得几乎晕过去,如今人才醒来,只得生生忍住。 有些心虚。 谢知予一看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不由愈发羞恼,却又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索性闭上眼,不去看这小混蛋,强撑着一副平静的模样:“小昭,放手…” 尾音却有些发颤。 沈念昭只觉师兄这般模样愈发可爱,也愈发叫人想要轻薄了去,只是她深知谢知予的性子,再这般下去,非得惹恼了大师兄不可。 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又乖巧地坐起身,扶着谢知予靠在软枕上。 她虽不再贴着他,可那如影随形的目光,纵然谢知予闭着眼也仍能感受到,忍不住轻声道:“小昭,你去练剑罢。” 沈念昭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竟从这句话从中听出了赶自己走的意思,忽而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许多话本子,顿时慌乱无比:“大师兄,你不要我了吗?” 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谢知予听出她声音不对,睁开眼便看见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微微一怔:“小昭?” 沈念昭这瞬间的功夫,脑中又胡乱想了许多,全是自己被谢知予抛弃后,遍寻他不得的模样,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忍不住伤心道:“大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胡闹了,以后你说不要,我一定停下…” 谢知予听了这话,顿觉面红耳赤,想要斥责她几句,又见她看着实在可怜,只好伸手轻轻将她拉入怀中。 沈念昭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满心惶恐顿时忍不住,紧紧搂住他脖子:“师兄,我保证,我…” “不许说了。” 谢知予轻轻掩住她的唇,实在怕她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唔唔…” 沈念昭说不出话来,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谢知予轻叹了声:“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好好修炼保护我吗,今日的剑可曾练了?” 他说着却又难免有些心疼沈念昭,或许正是自己两次丢下她,才叫她这般患得患失。 她从前并非这般敏感多思的性子。 沈念昭却并不知他的心思,她的情绪向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听了他的话,顿时又有一点心虚,微微移开眼。 谢知予心头失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听话,练剑去。” 沈念昭今日格外想黏着他,磨磨蹭蹭道:“师兄…” 谢知予知晓她的心思,无奈笑笑:“我陪着你。” 沈念昭一下高兴起来,迅速的一个吻印在他唇畔。 抱着绒毯冲了出去。 谢知予看着她背影,轻轻摇头:“小混蛋…” 小混蛋很快又像旋风似的冲进了屋中,兴冲冲道:“师兄,我都布置好了。” 谢知予摸摸她的脸:“我先梳洗一番。” 沈念昭点点头,很快端来温热的水,而后将他的衣裳放在床边,犹豫了一下:“大师兄,我替你穿衣好不好?” 前些日子谢知予病得厉害,许多事都要依仗着她,原是已经习惯。 可忽然又想到昨日的事,便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他轻轻摇了摇头:“你出去等我吧。” 沈念昭颇为失落地“哦”了声,却也还是乖乖将衣服放在床边,走到帘外,背对着他站着。 只是他到底有些高估自己的身子。 昨日那一阵胡闹,对他说到底是勉强了些,此刻仍是浑身发软,好半晌才勉强起身,脚尖刚挨着地,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膝无力地弯折,身子狠狠晃了晃,慌乱抓住床幔,悬挂的铃铛轻轻摇晃。 心悸随之而来,眼前瞬间被黑雾笼罩,指尖松软,身子不断下滑。 沈念昭听见动静,顿时回过身,冲进屋中,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双膝磕在地上,顿时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师兄!” 她一时不敢动他,便也跟着跪坐在地上,抱住他身子,让他伏在自己怀中。 谢知予一时心悸得厉害,好半晌才察觉到自己被沈念昭抱着,虚喘着轻声道:“小昭…扶我起来吧…” 沈念昭这才敢小心扶抱着他起身。 本就不好的脸色此刻显得愈发霜白,目光涣散,指尖无力垂在身侧,不舒服地微蹙着眉,轻咳了几声,勉强抬起眼:“无事…就是有些晕…” 沈念昭后悔得不行,轻声道:“师兄,今日还是在屋中歇着吧,我练完剑就回来陪着你。” 她这般懂事,反倒叫谢知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微微笑了下:“我缓一会儿就好,总躺在床上…也闷得很…咳咳…” 他轻咳了几声,胸口愈发闷痛,缓了许久,方觉好些。 沈念昭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自己穿衣。 轻柔地替他穿好外袍,低下身替他系腰带时,忽然一阵鼻酸。 纤细的腰身仿佛一折就断,从前损耗得太过,如今再怎么养着,身子也不见什么起色,一日比一日消瘦。 沈念昭轻轻抱住他的腰。 第85章 如今这样就很好 身下的躺椅被细心地铺好了毯子。 庭院中吹过的秋风也被阵法挡住,只看得见簌簌落下的枯叶。 手边放着温茶和点心。 还有一枚小小的铃铛。 沈念昭总怕他难受时没力气叫人,自己不能及时发现,在他常待的地方都挂了特制的铃铛。 柔和的声响并不会惊扰他的心脉,又与沈念昭的神识相连,只要稍一波动,她便能及时感知到。 谢知予指尖轻轻抚过,眼底透出几分温柔的笑意。 庭院中一道火红身影倏然掠起,剑尖挑破倾斜而下的日光。 她足尖在青石砖上轻点,旋身时衣袂翻飞如烈火,手腕翻转,长剑挽出无数剑花,破空声簌簌不绝。 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飞扬,发间红色发带在空中划出流霞般的弧线。 剑锋回撤时骤然下压,腰身后折成弯弓,剑刃贴面掠过寒光映亮眼眸,她透过剑身,看见廊下的身影,顿时弯了弯眼。 衣袍猎猎鼓风,剑尖朝下疾刺—— 却在触及地面桃瓣前倏然收势,反手挽剑背于身后,满庭落英缓缓沉浮,剑穗犹自轻颤。 她回过身,对着谢知予灿然一笑。 谢知予轻轻弯了弯唇,看着她手中的碎星,却又有一抹微不可察的怅然。 沈念昭几步跑过来,直直撞入他怀中,动作莽撞却又收着力道,一颗头埋在他胸口胡乱蹭了几下。 谢知予甚至一时还未曾回过神来,身上便已经被暖意包裹。 掌心落下滚烫的吻,小混蛋尤嫌不满,忽然轻轻咬住他指尖。 谢知予心尖微颤,骤然回过神,轻轻抽回手,藏在毯子下的指尖轻轻蜷缩起,一抹微红蔓延开来。 谢知予此刻便也忘了方才的愁绪,头疼不已地看着沈念昭。 她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他却反倒越发拿她没办法。 黑眸中划过一丝无奈,他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羞意,淡声道:“这几日,不许再这般…亲我。” “好吧。” 沈念昭乖乖应了,拿起他手边的点心大口咬下,一双杏眼转了转 自动识别出他话中的意思,不可以亲亲,但是可以摸摸! 谢知予一看便知她的心思,微微笑了下:“小昭,你若再胡闹,便去和小禾住。” 沈念昭顿时一抖,剩下的半块点心都险些拿不住,连忙保证道:“我绝不胡闹!” 说完,又有点可怜地看着谢知予,一双杏眼格外无辜,唇边还带着点心屑:“那师兄…几日究竟是多少日啊?” 像是被禁止吃肉的小狼。 她若有尾巴耳朵,此刻早已耷拉下来了。 谢知予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拿着手帕仔仔细细擦过他唇边。 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十日。” 沈念昭顿时蔫了下来,原本甜丝丝的点心在嘴里失了滋味。 十日…对她来说,一日不能亲亲摸摸大师兄,就已经足够煎熬了。 “五日好不好?” 她试图讨价还价,趴在谢知予膝上,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不可以。” “七日?” 脸都委屈地皱成了一团,沈念昭自觉自己今日已经够听话了。 谢知予被她看得心软,又轻叹了声:“你若听话,便只七日就好。” 他并非刻意想让她失望,只是身子实在有些受不住她连番胡闹。 况且他如今虽已不再推开沈念昭,可到底修为尽废,总还是觉得无法与她相配。 两相纠结间,心中难免有些难以言说的无可奈何。 这一会儿的功夫,脸色便又有些差了下去。 沈念昭心疼道:“师兄,我们进去吧。” 谢知予确有些撑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沈念昭小心抱着他起身,动作起伏间,难免还是有些晕眩心悸。 “唔…” 薄唇间溢出一声轻哼,他很快又咬住了下唇,闭了闭眼,忍下这阵难受。 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眉眼间的愁绪便也有些遮掩不住。 沈念昭其实有一点明白他心中所想,方才在庭院之间,她看见了大师兄望着碎星时,眼底淡淡的愁绪,那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躺椅之上的人就如同将碎的琉璃般,顷刻间就要在她眼前划作齑粉。 心中顿时一慌,扑入他怀中之时,才觉得有些落在了实处。 难免又想起碎掉的坠月,心中恨意陡生。 “小昭?” 谢知予歇息了片刻,眼前的薄雾渐渐散去,却见沈念昭神色不对,待看清她眉眼间的戾气后,心底顿时一紧。 “师兄…” 沈念昭很快回过神来,就着他手轻轻蹭了下,像是怕惹他生气,极为克制。 谢知予轻轻别过她耳边的一缕乱发:“方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沈念昭不敢说,轻轻握住他左手臂:“师兄我先给你揉揉吧。” 他左手那次伤得颇重,到如今一直不曾好全,平日里需小心着,不能乱动,但一个姿势久了又难免有些僵硬麻木。 沈念昭想起来时,总会替他揉一揉。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曾想自己每次心虚的时候,眼珠总是胡乱飘着,心思全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小昭。” 谢知予轻轻推开她的手,一双眼静静看着她,日光偏移,他低垂的眼睫将光线细细筛下,在苍白的肌肤上晕开一小片阴影,淡淡唤了她一声,神色是少有的严肃。 他性子素来温和淡然,尤其是对着沈念昭时,此番已是动了真气。 沈念昭平日虽胡闹,却也知晓谢知予的脾气,顿时老实下来,期期艾艾道:“我就是…还想打姜宿一顿,想碎了…” 她本想碎了姜宿的剑,却又想起那剑是谢知予好不容易取回来的,心中便有些不舍,很快换了说法:“想把他的本命剑抢过来。” 她上次便想这般做,只是修为有限,本命剑也已认识,她无法抹去姜宿的神识,只能等日后修为精进了,再去打他一回。 她直觉与谢知予说了这些,会令他难过,方才才想躲过去,这会儿说完,就又飞快抱紧了他,怕极了他伤心的模样:“师兄,我已经请摘星阁帮我找顾山真人了,我会想办法修好坠月的!” 谢知予怔了许久,才轻轻道:“小昭,我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你不必再为着我的事烦忧。” 第86章 是我胡闹 沈念昭哼哼了两声,不说话。 谢知予知道她不会听。 她向来是极有主意的,有些事,认定了说什么也不会回头。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知予不愿在她面前提起那些旧事。 他不想她活在仇恨之中,更怕她为此生了心魔。 如今却还是叫她为之所累。 谢知予轻轻叹了口气:“小昭…” 沈念昭往他怀里钻了钻,抬手遮住自己耳朵:“不要!我心甘情愿,师兄生气也罢罚我也罢,我就是要做!” 她若连师兄都护不住,那她修炼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眼底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偏执,叫谢知予愈发心惊,薄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微凉的指尖轻轻按上一侧太阳穴,原本只是细微的疼痛,忽然变得厉害起来,绵密不绝的针扎之感。 他脸色愈发苍白,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他身子有些脱力地往后仰倒。 沈念昭察觉到不对,连忙抬手轻轻按向他额间:“师兄,头疼吗?” 她的声音好似也隔着一层蒙蒙雾气,谢知予许久才反应过来,轻轻“嗯”了声,原想再安抚她一句,胸口却忽然也泛起一阵恶心,他轻喘了声,而后紧紧抿住唇,气色越发惨淡。 沈念昭有些后悔,早知方才便先顺着他说。 明知他身子不能生气,可方才一时犯了倔脾气,就什么也不顾了。 “小昭…再…重一些…” 连绵的疼痛一时连眼眶都泛着疼,胸口的恶心愈发翻涌,谢知予实在难以支撑,挣扎着侧过身,呕出一口酸水,摇摇欲坠的身子很快被沈念昭抱住。 他靠在她怀中,难耐地辗转了下,许久之后,才低低吁出一口气,身上几乎被冷汗湿透。 沈念昭连忙施了清洁术,又倒了温茶侍奉他漱口。 乖得不像话。 只是垂着头,隐约可见眼尾微微有些泛红。 谢知予抬手轻轻捏住她的脸。 果然眼睛已经红了。 他今日不知叹息了多少声,目光间透着几分怜惜。 “晨起时便有些难受了…只是未曾与你说。” 沈念昭被他这样一看,顿时便有些忍不住了,眼泪转了个圈,心疼地抱住他:“定是我方才气着师兄了。” 她也知晓自己气人。 谢知予弯了弯唇,却也愈发心疼她这般惊弓之鸟的模样,指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前几日未曾歇好,一直不怎么舒服…” 他说着又笑了笑:“你若有这般功力,你幼时我或许就早已被气得不知疼了多少次。” 沈念昭轻轻在他颈边蹭了蹭。 全然不见方才浑身是刺的倔强模样,满脸依赖地抱着他,格外叫人心软。 谢知予看着她,静了许久,忽然又轻轻道:“我刚刚没有生气。” 沈念昭愣了一下。 谢知予目光愈发柔和,又透着些许无奈:“我只是怕…” 他并未说明,略顿了顿,忽而又问道:“摘星阁可有消息传来?” 沈念昭愣了更久,待回过神来他问了什么后,心头蓦然涌起一阵欢喜,连连点头:“顾山真人的踪迹他们还在寻,不过修复经脉一事,他们虽一时无法找到闻师兄所说那几样东西,却又了其他眉目,只是一时还未查清,想必这些日子就会与我传信!”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连声音都在发颤。 她并非迟钝的性子,相反,对于谢知予的情绪她向来是敏锐的。 很早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 大师兄虽心性淡然,却也并非是全然没有脾性的泥人,他有自己的喜好,也会生气,会难过。 可自她恢复记忆以后,她发觉谢知予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抽离之感,无论是姜宿、郁纵书,甚至是她做下的混账事,还是经脉寸断、修为尽断,他仿若都毫不在意。 偶有的情绪起伏,也只是因着她又或是夜间的噩梦。 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很安静,倚在床边,看着她又或是某一处出神,沈念昭偶尔抬眼,只觉他仿若一阵风,抓不住留不下,不知何时就要散去。 她只觉心惊,却又不知如何去说,只能赖在他身边,总要抱一抱摸一摸,才会觉得,他原来还在这儿,又总是不断大声诉说着爱意,企图用自己留下他。 可这些日子。 他仍是那般…就算是说起沈念昭在青玄宗所为,他也只是为着沈念昭担心生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没有半分自己的喜怒哀乐。 就像是…早已燃透的灰烬。 他这般模样实在叫沈念昭害怕。 今日之事更是叫她愈发不安。 却忽然听见他这般问起,只觉几乎要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咧嘴笑起来,眼底却又泛起了泪花,胡乱在他颈边蹭着。 “大师兄…大师兄…” 一声比一声娇。 谢知予看着她,怔了许久,心底一阵酸楚,慢慢将她抱紧了些。 是他太过疏忽。 “师兄…” 沈念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住他,明明才保证过不胡闹的人,又忍不住在他脸上亲吻。 见他不曾推开自己,便又愈发得寸进尺,脑袋偏了偏,吻住他的唇。 横冲直撞,更像是近乎掠夺般的撕咬。 唇间泛起微微疼意。 谢知予眼底柔色中浮起几分无奈,在她略微离开又立刻要再啃上来之时,终于忍不住,轻轻按住她后脑。 温柔而又珍重的一个吻。 带着淡淡的药香,渐渐充盈在她唇齿之间。 沈念昭蓦地瞪大了眼睛。 她从不知两唇之间的亲吻可以这样轻,却又好舒服。 像是被轻柔的水包裹着。 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好久,谢知予轻轻松开她,看着她仍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又惹得胸口震颤,轻咳了几声。 “小昭,呼气。” 沈念昭这才回过神,大喘了口气,两颊泛起绯红,眼睛格外地亮,像是餍足的小兽:“师兄,我还要!” 谢知予看着她,眸色柔和,说出的话却格外无情:“七日。” 沈念昭想起自己的承诺,可她自认方才并非她在胡闹,就算她高兴之时亲了师兄几下,可…反正师兄没有推开她,还亲了她,那承诺自然也算不得数! 她理直气壮起来:“师兄,方才不是我在胡闹,是你,你…唔唔!” 又在胡言乱语。 谢知予实在头疼她的性子,在她再吐出什么惊天之言时,轻轻掩住了她的唇。 柔柔笑了下。 “嗯,是我胡闹,日后不会了。” 沈念昭眨了眨眼,等反应过他话中的意思,顿时着急起来,“唔唔”叫着,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他,却又舍不得用力。 谢知予眼底笑意愈发温柔,慢慢松开手。 沈念昭顿时想要扑过来,只被谢知予轻轻看了一眼,便又规矩坐着,哭丧着一张脸:“师兄,我知错了,你不要不亲我…” 第87章 师兄再不亲她的威胁力实在太大 师兄再不亲她的威胁力实在太大。 尤其是在沈念昭尝过被他亲吻的滋味之后。 一下就蔫了下来。 规矩得不行。 就连夜里睡在他身边时,手脚都不敢乱放,得了他同意后,才轻轻抱住他手臂。 看起来颇有些可怜。 谢知予都忍不住想,自己是否对她太过严厉了些。 直到夜里,他被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的沈念昭惊醒,这才觉自己或许应该再严厉些。 谢知予缓过一阵心悸,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睡着的人半点儿也不听话,手脚并用攀着他,兀自睡得香甜,嘴里念念叨叨:“师兄…摸摸耳朵…还有尾巴…” 她不知梦到什么,忽而又咂了咂嘴,咧开嘴十分满意地笑起来。 “师兄,好香…” 谢知予听得分明,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被她轻薄的羞恼来,耳尖微微发烫。 片刻后,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再胡说…我定要将你扔出去…” 他虽这般说着,可看着沈念昭的乖巧的睡颜,还是忍不住,轻柔地亲了亲她额头。 修士筑基以后,便无需睡觉。 青玄宗的门规也一向严格,弟子多严加遵守。 他上次见沈念昭这般模样,已记不清是何时。 只是独自一人在那座小院时,有一次病得昏昏沉沉,不知怎么就以为是自己大比后被罚那次,模糊间仿佛看见了沈念昭在他怀中,满眼担心之色:“师兄,快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那一回,他高烧昏迷了三日,醒来后,怀中却什么也没有,身边连一件她的旧物都不曾留下。 近乎绝望的空落,令他如今也不敢再回头去想,只微微抱紧了沈念昭。 正在梦中的人似乎有所感觉,缠他也缠得愈发紧了些,乖巧地在他颈边蹭了几下,嘴里还念叨着:“师兄睡…我陪着你…” 谢知予怔了一瞬,忽而又笑了,慢慢摸了摸她的脸。 沈念昭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被谢知予身上淡淡的药香萦绕着,一睁眼看见的便是他苍白突出的锁骨。 沈念昭凑过去,轻轻咬了下。 “嗯…” 谢知予模糊间只觉像是被什么轻轻扎了下,却又乏得睁不开眼。 他半夜惊醒过一回,这会儿身子就格外沉,长睫抖了抖,很快又睡了过去。 沈念昭也是听见他声音才醒过神。 又蓦然想起昨天他的话,顿时一慌,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下来,又一看他锁骨处微红的痕迹,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她抬手捂住眼,等了一会儿,却并未听见其他动静。 指间挪了挪,悄悄开了一条缝隙。 师兄还睡着。 她松了口气,又悄悄用了一点灵力抹去他锁骨处的痕迹。 师兄不会知道的。 沈念昭放下心来,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她出去后没多久,原本睡得尚算安稳的人,眉心渐渐蹙起,脸色也愈发苍白,指尖轻颤着,揪住了身下的被衾。 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很快将他吞噬。 “师兄…师兄…” 直到耳畔传来沈念昭有些着急的声音。 像是在漆黑的黑雾间划开了一道口子,泄出一道天光。 唇间被塞了参片,他挣扎着抬起眼皮,好半晌,才终于看清沈念昭的脸。 “小昭…” 梦里的心慌仍未散去,他挣扎着抬起手,握住了沈念昭的手腕。 沈念昭轻轻揉着他心口,小声道:“我在这儿呢,师兄。” 谢知予看着她,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却见她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 沈念昭皱眉道:“方才我似乎察觉到了一丝灵力的波动,但是进来时便又没了,师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按理说,院子有防御的阵法,若有陌生的灵力进入,沈念昭定然会有所知晓。 除非那人修为极高。 可若是修为极高,又何必无声无息分出一道灵力进来…甚至还要躲着她。 高阶修士大多脾气极傲,哪里会这般行事。 沈念昭有点想不清楚。 谢知予听她这般一说,略微思索了片刻,轻轻开口:“我曾在书中看过一种灵兽,名为食梦兽,专以人噩梦为食,修为低微,却能隐藏灵力,轻易叫人无法发现。” 只是这种妖兽并不伤人,不过几场噩梦,就算遭了它的道,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的缘故,鲜少有人会想到它头上,更何况特意费时费力去捉它。 便也鲜有人提起。 谢知予也是方才听沈念昭说起,才想起食梦兽的故事。 沈念昭一听,又想起说了谢知予这几日连连噩梦,不由气道:“定然是它捣的鬼!” 她说着,忽然又有些自责,轻轻抱住他手臂:“都怪我,若是我早日发现,也不会叫师兄这几日难受成这样。” 哪里怪得了她,就连谢知予自己都未曾往此处想过。 他自镇魔窟回来后,噩梦缠身,早已习惯。 沈念昭在青玄宗时,也发现了这一回事,若非如此,她也无从得知姜宿和郁纵书犯下的罪孽,执意用回溯盘查明往事。 因此这几日谢知予总被噩梦侵扰,她也从未觉察过有什么异样。 若非今日那食梦兽不慎泄出一丝灵力,师兄不知还要受多久折磨。 谢知予笑了笑,摸摸她气红的脸:“它踪迹向来难寻,若真是它,你方才能察觉到那丝灵力波动,已是不易。” 沈念昭握着他的手,恨恨道:“我定要将它捉住,狠狠打它一番。” 谢知予忽而问她:“你可还记得捕捉这类妖兽的阵法?” 沈念昭忽然一滞,隐约也想起从前阵法课上,似乎有长老讲过如何捕捉这类会隐藏灵力的妖兽。 谢知予自然也给她讲过。 不过她对阵法符箓向来兴趣不大,那时并未认真听,此刻怎么也记不起细节,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求助地看向谢知予。 “师兄…” 谢知予指关微屈,轻轻敲了下她额角,无奈地看着她。 “去拿纸笔来吧。” 沈念昭很快就取了纸笔回来,用了术法将宣纸固定住,殷勤地将笔递给谢知予,乖乖坐在他身边。 第88章 别将自己手打疼了 师兄生得漂亮,连手也这般好看。 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腕骨便自宽大的雪白袖口中显露出来,薄而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底下淡青色的脉络。 空悬的手腕随着笔锋的游走轻轻起伏转折,腕骨上的那枚朱砂痣,像是谁用最细的笔尖,蘸了胭脂,精心点染上去的印记。 沈念昭怔怔看着。 片刻后,谢知予腕间轻颤了下,慢慢放下笔,繁复的阵法图映在宣纸之上,最后一道印记明显有些气力不济。 他心中微微叹息了声,却又无力再去画一幅。 “可明白了?” 他轻声问沈念昭。 他如今没有灵力,许多细节之处无法在画中显现,方才一边画着便一边讲给了沈念昭。 轻轻抬起眼,却见沈念昭一双眼定定盯着自己手腕,那目光和要扑食的野狼也没甚区别了。 谢知予轻轻一下敲在她额间。 “啊…” 沈念昭捂着额角,骤然回过神。 谢知予似笑非笑看着她:“小昭,我方才说的可有听清?” 沈念昭顿时一个激灵,她方才不知怎么就被大师兄的手迷惑了,囫囵听了个大概,这会儿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这种时候是绝不能骗大师兄的。 但承认自己没听也是不能的。 这是沈念昭小时候被罚了好多次后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大脑飞速旋转了一圈,指着那张阵法图,磕磕绊绊重复起来。 “这儿的灵力要多一些…这儿要少一些,这里…是从右边过去,再到左边,要小心不能断开…” 大抵都对了。 谢知予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底浮起几分清浅笑意,很快又压下,唇角放平了些,淡淡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 沈念昭脑子不断拼命回想,越这样着急越是想不清楚。 谢知予看着她神色几度变化,最后好似终于认命了一般,格外沮丧地看向他。 谢知予轻轻抬手,沈念昭乖乖凑过来:“师兄,你轻一些…别将自己手打疼了…” 谢知予听了前一句尚且有些好笑,自己何时打过她,她幼时那般调皮,也至多罚她练剑抄书。 又忽而听见后半句。 一时愈发哭笑不得,心却有些软。 他弯了弯唇,轻轻摸了摸沈念昭的脸:“说的都对,没有旁的了。” 沈念昭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大师兄原来是在逗自己。 气哼哼扑进他怀中,撒娇道:“师兄,你吓我!” 谢知予轻笑了下:“谁让你又不好好听。” 她从小便是这般,明明在阵法符箓上极有天赋,却从不肯认真听。 每每将阵法课上的长老气得跳脚。 最后只能谢知予手把手地教她。 如今长大了,也半点儿不改。 沈念昭还试图狡辩:“我听了呀…我不是都说对了吗?” 被谢知予轻轻看了一眼,顿时偃旗息鼓,老实道:“我下次一定认真听!” “嗯…第一千零八次了。” 谢知予微垂了眼。 沈念昭讪讪笑了下,很快又仰起脸认真看着他,圆圆的杏眼半点儿不眨:“师兄,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一定听你讲。” 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生得玉雪可爱的小脸满是坚定,向他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阵法符箓。 谢知予每每都会为此心软,原本想好的惩罚一降再降。 他那时其实就拿沈念昭没什么办法,如今更不用说,轻轻捏了下她的脸:“去布阵。” 沈念昭又看了眼阵法图,很快就记在了脑中,但仍是轻轻将那张宣纸折好,放在自己储物戒中,又忽然瞥见一物,顿时想起了,连忙拿出来,献宝似的碰到谢知予面前。 “师兄,给你!” 谢知予看向她手心,一只玉雕的小狐狸,通体温润。 很久前他生辰之际,沈念昭也送过他一个。 竟是一模一样。 他轻轻碰了碰,慢慢拿起,又看了片刻,小心翼翼握在掌心,抬头笑了笑:“怎么会和从前那只一样。 “我说了要把以前的东西都给你补回来的,自然是要一样啊。” 沈念昭理所当然道。 只是相同的玉并不好找,她如今又长大了许多,雕刻的手法力道也和幼时不同。 废了好大功夫,才终于做出一个和从前看着差不多的,收在储物戒中,不知怎么就忘了。 谢知予自然也知晓,一颗心仿佛落在了云间,轻软得不可思议。 “小昭…” 他看向趴在榻边,期待地望着他的沈念昭,轻轻笑道:“我很喜欢。” 沈念昭得了这句,果然高兴起来,又凑近几分。 谢知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师兄…” 沈念昭眨眨眼,忽然小声道:“改成三日好不好?” 谢知予微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不由失笑,却并未当即应下,只轻声道:“你若当真捉到食梦兽,我便答应你。” 沈念昭忙道:“那我现在就去布阵法!” 说完便匆匆起了身,那架势像是恨不得食梦兽立刻就来。 谢知予看着她背影,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而后又看向掌心的小狐狸,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 玉雕上刻了阵法。 他轻轻一碰,小狐狸的尾巴便似活了一般,缠上他指尖。 从前是没有的。 他愣了愣,又点了点小狐狸的耳朵。 耳朵也轻轻晃了晃。 小混蛋…又在哪里学的这些。 谢知予微微有些脸热,不敢再乱碰,将小狐狸仔细放好,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沈念昭胡闹时说的话。 她似乎提到过…她看过什么书。 那时闹得太过,他醒来时便也忘了问她。 如今想起,虽有些不知怎么开口,却更担心她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轻轻抿了抿唇,想着到底还是要问清楚些才好。 尚且不知自己的小巧思惹出问题的沈念昭,布置好阵法,步伐轻盈地回来。 心中还盘算着,不知道大师兄有没有摸摸小狐狸的耳朵和尾巴。 嘿嘿。 她走进屋中,一抬眼便见谢知予微微笑着看向她。 虽是在笑,却和平日有些不同。 沈念昭顿时后背发冷,甚至有拔腿想跑的冲动。 第89章 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 不过她到底没这胆子。 小步小步挪过去,脑中已经想了一圈儿,自己这几日做什么坏事了…可她这几日明明很乖啊! 还是从前做了什么被师兄发现了? 几步路的功夫,她恨不得把十年前的事都翻出来想一遭。 谢知予嘴角噙着温和笑意,并不催促,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难道是她在小狐狸身上刻下的阵法? 沈念昭承认,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想要调戏大师兄的意思。 不过也是为了让小狐狸更像大师兄嘛… 师兄应当不会真的同她生气吧? 虽是这般安慰着自己。 但心里还是毛毛的。 她走过去,但未曾像往常那般扑进谢知予怀中,反倒是离了几步,格外规矩地站着,乖巧地对着谢知予笑了笑:“师兄,我阵法布好了。” 她又将自己布在何处,阵法运转时的模样与他说了。 谢知予轻轻弯了弯唇:“做得很好。” 喉间忽然涌起一阵痒意,他微微侧头轻咳了几声。 便见沈念昭捧着茶盏递到他面前。 杏眼里满满的担心。 “师兄,又难受了吗?” 谢知予不忍再逗她,只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只轻轻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中茶盏,小口饮下,勉强压住了喉间胸口的不适。 沈念昭此刻站得近了些,小声道:“胸口闷吗?我给你揉揉吧。” 谢知予摇摇头,轻轻握住她手腕,将人拉入怀中。 沈念昭被他一抱,才觉方才莫名的危机感消失了许多。 未等她长舒一口气,忽然听见谢知予问她。 “你最近可有看什么书?” 沈念昭一愣,而后一僵。 她最近还能看什么书… 那本上古妖兽饲养指南,被她翻来覆去地看得都快磨破了。 如今听谢知予这样一问,顿时心虚不已。 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 大师兄怎么会知晓她在看那本书。 这般问,定然是觉她如今在阵法一道上愈发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所以想要问问她是不是在看和阵法符箓有关的书,然后好好夸一夸她。 一定是这样的! 沈念昭很快说服自己,全然忘了自己胡闹之时,早就说漏了嘴。 “我…” 她一时有点纠结,是骗大师兄自己看了什么书好些,还是坦然告诉大师兄,自己就是如此天赋异禀之人呢? 她很快决定下来,还是老老实实一点比较好。 毕竟骗大师兄的滋味…她早就尝过了。 况且不知为何,她每次骗大师兄都会被发现,以至于她小时候一度怀疑谢知予能够听见她的心声。 “大师兄,我最近没有…” 她正要开口,忽听见谢知予轻声道:“你若撒谎,便再加三日。” 不对不对,这哪里是要褒奖她的样子? 沈念昭抬起头。 谢知予微弯了下唇:“说吧,你没有什么? 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蛋! 大师兄绝对知道了! “怎么不说话了?” 谢知予脸上笑意愈发温柔。 沈念昭却被他看得一个哆嗦,犹豫了片刻,认命般从储物戒里拿出那本被她珍藏的饲养指南。 骨节分明的手从她手中接过这本书。 沈念昭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亵渎了大师兄的罪恶感来。 一时不敢看谢知予的反应。 死死闭上眼。 上古妖兽饲养指南… 谢知予不过扫了一眼,就微微变了脸色,耳尖迅速攀上一抹绯色。 几乎不用再翻下去,只需再一想她那日的话,便知里面写的什么。 她怎会看这种…真是… 谢知予一时竟不知该问她在何处寻来的这本书,还是先将这书藏起来。 许久都未曾说话。 沈念昭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看见他颊边的一抹霞云,素来淡然的人,此番竟显得有些无措。 连她偷偷睁开眼都没有发现。 沈念昭有点愧疚。 又有点说不出的…兴奋。 竟有些抓心挠肝般,想他看,又怕他当真生气了罚自己。 这般许久之后,谢知予终于将书放到一侧,轻轻叹了口气。 沈念昭连忙闭上眼。 “从哪儿来的?” 谢知予轻声问她。 沈念昭此番再睁开眼,他脸上几乎已经看不清一样,只有长发遮掩的颈侧,隐约可以见到有点绯红。 有点失落。 谢知予一看她这副模样,便知晓了她的心思,不由气笑道:“沈念昭。” 他几乎从未叫过沈念昭全名。 再生气,也不过无奈地唤一声“小昭”。 因此沈念昭陡然听见这一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名字,浑身一抖,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她上次听见…还是六岁那年,趁着谢知予闭关,偷偷摘了有他神识的手钏,换了外门弟子的衣裳,偷跑下山,欲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然而中道肚子饿,没带灵石,被人用一个饼骗走,在邪修地盘待了三天才被匆匆赶来的谢知予救出。 她又饿又怕,扑进谢知予怀中,却第一次被他推开,冷冷道:“沈念昭,谁给你的胆子私自下山?” 那回谢知予是真动了气,手都气得发抖,虽到底没落在沈念昭身上,但也足足三日未曾理她。 沈念昭如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会儿再度听见自己全名,后背冷汗直冒,忙道:“我错了,师兄…” 她吓得脸都白了,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夸张。 谢知予未曾想自己不过叫了声她的名字,就将她吓成这样,不由有些后悔。 她其实…也并未做错事。 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叹了口气:“我并未生气。” 沈念昭不太相信,从他怀中探出头道:“师兄,你上回这样叫了我的名字,足足有三日不曾理我。” 她被谢知予抱着,心安了不少,胆子也大了些,说罢,又小声道:“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可千万…别再加上几日了。” 谢知予方知她在怕什么,竟一时无言以对。 听她这般一说,又想起她六岁那年的事,更是无奈。 那次是真将他吓得不轻,骤闻她不见踪影的消息,匆匆结束了闭关,想要用神识感应她时,才发觉她竟连手钏都摘了下来。 身上什么也没带。 找到她时,他当真恨不得狠狠打她一顿,到底没曾舍得。 她如今竟还敢提起此事。 谢知予不由叹息。 怎么…从小到大都这般不叫人省心。 第90章 一人一鹤恨不得抱头痛哭 “师兄…” 他又不说话,沈念昭唯恐他当真要给自己再加上几日期限,便又抓着他衣袖轻晃了晃,见他看过来,颇为讨好地笑笑。 谢知予知她想听什么,却不想理会她,只轻轻看了她一眼:“书是从哪儿来的?” “是…” 沈念昭嘴一快,险些将小禾供出来,好在开口时,忽然看见了窗纸上若隐若现的脑袋—— 沈小禾散步路过,忽然听见谢知予提起什么书,作为一只开了灵智的聪明鹤,它当时就觉得不对…不会是在说它给沈念昭那本书吧? 心虚之下,便藏在窗外偷听了一会儿。 果然是那本书。 它又听见谢知予问沈念昭是从哪儿来的,顿时一个激灵,生怕沈念昭将它供出来,便露了影子。 沈念昭及时住嘴。 人在世上混,是要讲义气的,她可不能忘恩负义出卖小禾。 再说这本书定然是保不住了,虽然她已经背下了,可日后…她还得求求小禾再给她找上几本。 却又不敢敢谢知予,只能含糊道:“就是…因缘巧合…天赐机缘,也不知怎么,就让我得了这本书。” 小禾是从天上给她扔下来的,怎么不算天赐呢? 沈念昭说着,自己都信了,语气愈发坚定。 谢知予轻轻一捏她的脸,只道:“不许再拿回去了。” 他方才便看见了窗纸上映出的小小脑袋。 再一看沈念昭心虚的样子,便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懒怠再拆穿他们两个。 只是忍不住头疼。 小禾也是只小鹤,按灵兽的年纪来说也不过半大的小孩。 怎么也这般胡闹… 它才从宗门出来,怎么就知晓了这些… 谢知予颇为头疼,想着从明日起,也要让小禾好好修炼了,不能再这般日日在外游荡了。 沈念昭尚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即将要被收走的书,虽方才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却还是有点舍不得。 这可是她得到的第一本。 若不是这本书,她现在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摸摸会让大师兄不舒服。 “大师兄…” 沈念昭可怜巴巴看着他,却又不敢说要将书留下。 谢知予也觉自己此番有些不讲道理,可他一想到她抱着这本书看的模样,就实在是… 沈念昭见他神色似有所松动,又小声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就是想让你舒服一点…” 话音未落,就被谢知予掩住了唇。 他看着沈念昭,半晌,轻叹了口气:“书就留在我这儿。” 明明方才看着还有几分希望,眨眼间,又破灭了。 沈念昭伤心不已,又往谢知予怀中贴了贴。 不能摸…不能抱。 连她的书都被收走了… 她当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 谢知予看着怀中哭唧唧的人,眼底露出一点笑意,没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等日后…再还给你。” … 沈念昭被收走了书,小禾多了修炼的任务,不能随意出门。 一人一鹤恨不得抱头痛哭,连着两日都格外沮丧。 尤其是沈念昭。 她本想早些捉住食梦兽,向谢知予邀功,方能早些亲亲摸摸师兄,以此安慰她书被收走的伤心。 没曾想阵法布下两日,却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她一度怀疑是自己出了差错,又连夜翻了好些阵法书,回过神时,鼻间忽然涌出一阵温热。 她一愣,抬手一抹。 看见满手鲜红,这才迟钝地闻到一阵血腥气。 原本正在修炼的小禾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抬头看见沈念昭,顿时尖叫起来。 “别叫!别惊了大师兄” 沈念昭这会儿才回过神,连忙想要阻止它,一说话,顿时又有更多的血从鼻间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眼睛也有些被血糊住。 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神识使用过度。 但是小禾不知道,它只看见沈念昭满脸的血,甚至眼鼻处还在往外冒着,顿时以为她修炼出了岔子,吓得沈念昭拦都拦不住,就要冲向屋中找谢知予。 沈念昭顶着满脸的血,死死抱住它:“我是神识使用过度,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你别去找大师兄!” 说话间,又有几滴血落在小禾身上,将它雪白的羽毛都染红了一片。 谢知予听见动静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他们满身鲜血抱在一起的场景。 “小昭…” 顿时心跳都停了一瞬,顾不上眼前的晕眩,还未站稳就朝着沈念昭走去,身上大氅滑落在地上。 深秋的夜风穿过檐角,携着刺骨的凉意,将本就单薄的衣料吹得紧贴身躯,勾勒出清癯寥落的轮廓。 月色将他脸色映照得近乎透明,不过抬起脚,他身子就狠狠晃了晃,却仍是不管不顾地向着沈念昭走去。 他熟睡之中被惊醒过来,心脉本就有些受不住,起身之时就心悸得厉害,又听小禾叫得凄厉,心下更是紧张,慌乱含了药出来,却见他们满身是血,尤其是沈念昭,几乎要成了一个血人。 他心慌意乱,几乎无从思考,剧烈的疼痛自心口迅速蔓延开来。 眼前黑雾重重,全然看不真切。 不过须臾间,沈念昭眼睁睁看着他踩空了台阶,慌乱松开小禾,扑过去抱住他,险险接住他下坠的身子:“师兄,我没事,我就是神识使用过度了,小禾吓着了,你别急…” 她轻抚着谢知予的胸口,鼻子的血还在源源不断涌出,只能被迫仰起头,一时颇为狼狈。 谢知予耳畔嗡鸣阵阵,许久才听清她的话,骤然松了一口气,却更是连站都站不稳,手脚发软得厉害。 沈念昭连忙扶着他倚着廊柱坐下。 小禾这会儿也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见把谢知予吓成这样,讨好地衔了毯子出来,搭在他身上。 一人一鹤小心翼翼守在谢知予身边。 冰冷的手被沈念昭轻轻握着,指尖泛着微微紫绀。 他微微抬了抬眼,薄唇微张了张,却又没说话的力气,呼吸愈发紊乱短促,引来一阵极弱的闷咳,胸口孱弱地起伏了几下。 喉间顿时涌上腥甜的气息,他却也没了遮掩的力气,略侧了侧头,血落在衣襟上,渐渐晕开。 第91章 大师兄果然不想她 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痛楚。 眼前却反倒清晰了些。 他看见蹲在他身边的沈念昭和小禾,同出一辙的担忧和可怜,不由轻轻弯了弯唇:“我没事…” 声音却仍是虚弱得好似将要消散。 沈念昭轻轻握着他的手蹭了蹭,却又将自己脸上的血弄了上去,殷红的血在他手背划过一条长长痕迹,显得格外刺目。 沈念昭连忙擦去,自己脸上糊着的血却还是没管,这会儿眼里又含了泪,看着格外凄惨。 谢知予虽知她是神识使用过度,可看着她此番模样,还是微觉心慌。 指尖微微颤了颤,他又轻咳了几声,方才低低道:“小昭…血…擦一擦。” 沈念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还顶着满脸的血,匆匆施了个清洁术砸在身上,又朝着小禾丢了个。 一人一鹤总算干净些许。 谢知予看着她,微微皱眉:“不许用灵力…” 话音刚落,沈念昭鼻间又流出两行血迹。 呆呆看着他,这才想起神识损耗过度,不能乱用灵力。 谢知予微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费了多少神识才折腾成这般模样。 心中不免有些生气,此番却也没力气说她,只道:“过来。” 沈念昭胡乱一擦鼻间的血,连忙乖乖凑过去。 谢知予握着手帕慢慢擦去她脸上的血。 “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了?” 沈念昭老实道:“我看了两本阵法书。” 谢知予指尖顿了顿,不由轻斥道:“胡闹!” 他身子到底还虚弱着,心绪稍有起伏,便又轻轻咳嗽起来,手中巾帕握不住,飘落在地上。 沈念昭连忙替他顺气:“师兄,我没什么事,我神识现在强悍了许多,刚刚就是没怎么注意,只是有一点点过度…” 谢知予并未理会她,只叫她将补神识的丹药服下。 缓了片刻,又问她:“怎么忽然想起看阵法书了?” 沈念昭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食梦兽一直不来,我抓不到它,想着会不会是我的阵法出错了…” 谢知予略想了想,叹息道:“食梦兽本就胆小,那日或许被你发觉,受了惊吓,这才一时不敢前来,不过才两日罢了,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哪里是才两日? 是足足两日零三个时辰了! 她已经难受得不行,尝过了抱着谢知予尾巴入睡的滋味,她夜里在院中修炼之时,都觉吹来的风格外凄凉。 她就盼着早些捉到食梦兽,以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如今听闻谢知予此言,不仅知晓食梦兽还不肯来,自己说不定真要等满七日,又觉这句“才两日”实在太伤她的心。 大师兄就一点儿也不想她吗。 她肉眼可见地颓丧了下来,不高兴的心思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谢知予微微一愣。 忽而想起自己那日许诺过她的事,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一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从前想尽法子哄着她学阵法都不肯,如今为着这事倒是积极了起来,又将自己弄得神识损耗过度。 谢知予实在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却又不忍见她失落,轻叹了声:“你再耐心等上两日,或许它就来了。” 食梦兽喜食噩梦,越剧烈的情绪越能叫它觉得可口,书中记载它也格外贪吃。 既能大着胆子连来了几日,便自然不会因为险些被发现,就舍得抛下这般美味的噩梦。 沈念昭听了这话,却愈发觉得伤心。 大师兄果然不想她。 闷闷“哦”了声,便再不说话。 谢知予仍是有些心悸,与她说了会儿话,便又有些撑不住,昏沉之间虽察觉到了她有些不对劲,却又没力气再管。 他半夜被这般惊醒,又着了冷风,果不其然就发了高热。 恍惚间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投入熔炉的炙热灼痛。 意识沉浮在滚烫的混沌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痛楚,额角突突地跳,太阳穴针扎似的锐痛绵延不绝。 他挣扎着想要抬起眼,心口处猛地一悸,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那力道极大,碾得骨缝都发出无声的呻吟,一口气猝不及中断在胸腔最深处,上不来,下不去,硬生生梗在那里。 身子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额间颈后瞬时沁出一层冰凉的冷汗,指尖揪紧了心口的寝衣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柔软的丝绸被攥出凌乱不堪的褶皱。 昏沉的神智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撕开一道裂口,他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浓密的眼睫颤抖着,似垂死的蝶翼,几次挣扎,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蒙着一层高热带来的水光与迷茫,映着昏暗的灯火,漾开一片破碎的朦胧。 “呃…” 喉咙里溢出极轻的压抑呻吟。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试图汲取更多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扯动着无数细小的针尖。 他微微张着嘴,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唯颧骨处被高热灼出两抹异样得惊心的潮红,唇色透着乌紫。 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没入鸦黑的发间,在枕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师兄…” 沈念昭不过转身的功夫,见他骤然发作起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将人抱起。 “唔…” 他颈子无力地垂下,星星点点的水珠挂在长睫上,泛着紫绀的指尖轻颤了颤,从胸前滑落,呼吸愈发急促了些,夹杂着虚弱的咳嗽声,听得沈念昭心慌不已,轻轻拍抚着他的背。 两片尖利的肩胛骨微微耸动。 好半晌,他才从晕眩之中缓了过来,眼皮慢慢抬起,长睫微颤了下:“小昭?怎么不去练功…” 他意识仍是不大清醒,恍惚间只记得平日夜里沈念昭都在院子里练功。 沈念昭端起药碗,小声道:“我已经练完了。” 她平日分明都要修炼至天亮时分,怎么今日这般早… 谢知予微微蹙眉,想要让她不要在修炼之事懈怠了,薄唇动了动,还未开口,心口忽然一阵尖锐刺痛。 “呃…” 他没忍住痛哼了声,很快又咬住了下唇,想抬手按一按,身上却无半分力气,额间又渗出一层冷汗。 沈念昭连忙伸手轻轻替他揉着,见他神色稍缓之后,才又端起药碗,轻声道:“师兄,你有些发热,先将药吃了好不好?” 谢知予这才发觉自己又病了。 原来又是因为自己… 第92章 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就着沈念昭的手将药饮下。 又躺了一会儿,意识渐渐清醒些,轻声问沈念昭:“神识…好些了吗?” 沈念昭忙点了点头:“早就好了!” 她不过神识耗费过度,几颗丹药服下,歇了半夜,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倒是谢知予病得有些令她心慌。 心疾之人最忌讳便是高热,沈念昭昨夜察觉到不对,就及时喂他吃了药,守在身边,却还是牵连出了心口的不适,短短两个时辰,他已经因憋闷醒了好几次。 此番服下药后,呼吸还是有些乱,深深浅浅,听着就格外难受。 沈念昭安静坐在那儿,慢慢替他揉着心口,看着他眼下的黛色,不免心疼道:“师兄,再睡一会儿吧。” 谢知予轻轻摇了摇头。 睡梦中连番如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实在太过难受,如今醒着反倒还要好受些。 沈念昭也知晓,便也不再劝他,安安静静坐在一边陪着。 她话比平日少了许多。 屋中长久的安静反倒叫人有些不习惯。 谢知予微微垂眼,便见她一只手仍在自己胸口轻抚着,思绪却显然已经飘远了。 “小昭。” 他轻轻唤了声。 沈念昭却仍在出神,一时并未听清。 谢知予轻叹了声,又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小昭。” 沈念昭一下回过神,抬头看着他,神色顿时便紧张了起来。 “师兄,怎么了?” 发着高热的人比平日要迟钝一些,虽觉她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为什么,只轻轻弯了弯唇:“我没事的,你不用一直在这儿守着…” 他只是想着,小昭本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如今这般一直陪着他,或许会觉得无趣。 沈念昭闻言却是脸色一白,狠狠摇了下头:“不要,我就想陪着师兄!” 她说完,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师兄,我一定乖乖的,不闹你。” 谢知予却并未听见她后面那句,心口骤然的疼痛打断了他所有思绪,耳畔顿时嗡鸣作响。 胸口震颤了几下,他挣扎着侧过身,单薄的脊背痛苦地弓起,撕心裂肺的咳嗽再也压抑不住,肺腑间碎裂般的疼痛四散开来,顿时一股腥甜在唇间蔓延开来。 他用手死死抵住泛紫的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脖颈上青筋凸显,眼尾被逼得洇开湿润的红晕。 “师兄,没事,你吐出来,没事的…” 他身子狠狠一颤,猛地呕出一口血,身子无力地瘫软回枕上,轻轻抽搐,呼吸间带着细微得颤音,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沈念昭轻轻擦去他唇间的血渍,忍了又忍,才把眼泪憋回。 又想起摘星阁传来的消息,心中已暗自下了决定。 “小昭…” 难捱的疼痛间,谢知予意识却反倒愈发清醒,也想起了庭院中,沈念昭明显有些不对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缓过一阵心悸,轻轻握住了还覆在自己胸口处的那只手。 “是在生气吗?”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地轻喘着,尾音几乎散在空气中。 沈念昭一愣。 素白的衣袖下,他腕骨轻颤着,显得愈发伶仃消瘦。 沈念昭连忙握住他的手。 明明身上烧得滚烫,指尖却还是凉的。 惹得她心里也酸酸的,想要凑过去亲一亲,却又生生忍住,只又握紧了些。 谢知予看着她,慢慢垂下眼。 片刻后沈念昭才反应过来谢知予的话。 “生气?我没有生气呀…” 好吧,她承认在院子里时,她有一点点生气。 谁让大师兄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和她亲亲抱抱。 可很快通讯玉简上,摘星阁传来的消息便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她纠结许久之后,想要同谢知予商量时,才发觉他身上烧得滚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满心心疼,哪里还记得生气。 她不知谢知予为何会这样问起。 脑子转了一圈儿,还是有些不解。 “师兄,你怎会觉得我生气了呀?” 她想不明白的事向来是要问出来的,澄澈的杏眼中除却担心和不解,并无半分怨怪。 原来她也没有在生气。 可… 谢知予看着握着他的那只手,从未有过的规矩安分。 他病得昏沉,心性仿佛也跟着小了许多,此刻心中不知为何就生出几分委屈来。 可却也不知该如何去说,不过一瞬间,就又咽了下去,只慢慢摇了摇头。 是他病糊涂了… 沈念昭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脑子顿时灵光一闪,握着他的手放在脸颊轻轻蹭了蹭。 柔软的脸颊贴在他掌心,谢知予呼吸微微一滞。 沈念昭又大着胆子,侧过头在谢知予手心亲了亲。 “唔…” 病中的人比平日还要敏感许多,不过就这样亲亲一个吻,便觉有些受不住,身子轻颤了下,指尖微微蜷缩起,眼底氤氲出薄薄水雾。 师兄没有推开她! 沈念昭一下凑过去抱住他。 忽然觉得,自己不用着急抓到食梦兽了。 谢知予被她扑了满怀,长睫簌动,很快抬手轻轻抱住了她。 抬眼正对上沈念昭亮晶晶的眼睛。 “原来师兄喜欢这样,我还以为师兄不喜欢呢…” 沈念昭方才在院子里就在想,大师兄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她,琢磨着琢磨着,脑子一抽,就开始自己吓自己,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写的那些,什么“终日相随,反惹倦厌”,莫非大师兄也嫌她缠人了? 难道她被那书骗了?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沈念昭顿时一个激灵。 虽明知不可能。 大师兄才不会讨厌她。 却也难免生出几分小心的意味来,尤其是谢知予病着,她便更牢记着,方才用了好大的毅力才克制住,不能再做让他不喜欢的事情。 此番骤然发觉真相,顿时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又凑过去在他脸边蹭了蹭,撒娇道:“师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黏着你了,我刚刚可伤心了。” 她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就说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我再也不信了。 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看得谢知予眼底漾开清浅笑意,轻轻道:“怎么总是胡思乱想…” 第93章 我是不是很乖 沈念昭嘿嘿笑了下,又在他唇边亲了亲,小声道:“谁让师兄总吓唬我…还不让我摸尾巴和耳朵!” “嗯…是我不好。” 谢知予轻轻道。 他并非不喜欢…只是总觉这般胡闹实在有些不好。 又有其他不能告诉她的思虑,这才总想着要她收敛一些。 却不曾想会惹得她这般伤心,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疼惜愧疚。 他靠在软枕间,夜明珠在帐幔外晕开一团朦胧的光,将他苍白的脸映得有了些暖色。 沈念昭却听不得这话,皱了皱眉。 她听不得人说谢知予不好,就算那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谢知予看着她故作凶狠地凑过来,并未躲开,仍是温柔地看着她。 原本恶狠狠的一个吻,在这般目光的注视下,到底也变得柔和起来。 沈念昭自从上次被他亲吻过,很快就学到了精髓,也不像从前那样毫无章法。 只是仍旧霸道,身上的气息不容置喙地冲撞进谢知予唇齿之间,恨不得每一寸都要占据。 谢知予目光微微失神,指尖动了动,却并未推开她。 几条尾巴轻轻摇曳,不知怎么,就缠在了沈念昭腰上。 被沈念昭坏心眼儿地捏了下。 “唔…” 他涣散的眼眸中迅速晕开薄薄水光,微微侧了侧头,还未将气喘匀,便又被追上来的沈念昭堵住了唇,连着话一同咽下。 长睫轻颤着,指尖在一瞬间攥紧了身下的被衾,又慢慢松开,腕骨无力地滑落。 沈念昭虽格外喜爱这般感觉,却也知道他还病着,不敢闹得太过,见他隐约有些喘不过气,便连忙松开了他。 谢知予身子脱了力往后仰倒,水润的薄唇微张着,好半晌才轻颤着喘过一口气。 沈念昭手轻轻在他胸口顺着。 还剩一条尾巴仍搭在她身上。 她见谢知予缓过来些,实在心痒痒,便又捉住那尾巴,飞快地揉了一把尾巴尖尖。 刚刚缓过来一些的人,身子骤然绷紧,眼底水光涌动,瞬间濡湿了浓密的长睫,声音轻软得不可思议。 “小昭…” 沈念昭一颗心怦怦直跳,狠狠咬了下唇,才维持住所剩不多的冷静。 不能再胡闹了。 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得大师兄对她心软,再闹下去,说不定真要等上七八日才能碰了,再说,大师兄还病着… 可是书上似乎写着,这样会让大师兄舒服。 病中这般,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胡思乱想着,甚至有些犹豫,要不要问问大师兄?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立刻被她打散了。 她直觉自己若是真问了出来,莫说七日,怕是七十日大师兄都不会再让她碰。 不过也不一定吧,她今日不过是想事情出神了一会儿,大师兄都有些失落… 沈念昭想到这儿,骤然又想起摘星阁传来的那个消息。 脸色微变了变,连忙藏住心思。 抬眼间,又见谢知予目光清明了几分,连忙抱住他:“师兄…” 谢知予不愿理会她,他就知道,他不该对着这小混蛋心软。 偏偏沈念昭还觉自己十分克制听话,凑过来问他:“师兄,我是不是很乖?” 谢知予微闭了闭眼。 沈念昭又凑近些许,微热的呼吸洒在他颈边,还颇为担心地问他:“师兄,不舒服了吗?” 谢知予实在不知说她什么好,只轻声道:“我没事…” 沈念昭不太放心,手轻轻探了探他心口,似乎当真没事,他身上也不似先前那般滚烫了。 她微松了口气,手就有些不安分了起来。 慢慢下滑。 谢知予轻轻捉住她的手。 沈念昭讪笑了下:“师兄,我就是想给你揉揉腰…” 底气格外不足。 谢知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他从前还能勉强威胁她一番,方才病中一时糊涂,将自己的心思泄了出去,叫她知晓了后,她显然愈发肆无忌惮,不由心生后悔。 如今拿她更是毫无办法,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轻轻笑骂了句:“小混蛋…” 沈念昭一愣,而后忽然抬起眼看着谢知予,下一刻,却极其兴奋道:“师兄,你再说一遍!” 嗓音都激动得发颤。 谢知予微微一愣。 沈念昭撒娇道:“师兄,你再像刚刚那样,就那样骂骂我嘛——” 她满心满脑都是谢知予方才说出那三个字的模样,轻哑的嗓音含着微微无奈的笑意,落在沈念昭耳中,杀伤力不亚于化神期的全力一击,神魂连着骨头都酥了。 她顿时被迷得找不着北,又恨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拿出留影石来。 不过现在拿出来也不算晚。 谢知予半晌才回过神,见她一边撒娇求着自己,一边竟从储物戒中取出了留影石, 他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竟将她养成了这副样子。 “师兄——” 谢知予赶在她再说出什么话之前,颇为慌乱地掩了她的唇。 只觉格外头疼。 沈念昭被他按着,也不挣扎,一双眼扑闪扑闪看着他。 谢知予默然许久,轻叹了口气:“不许再说了。” 沈念昭有点失望。 谢知予又叹息道:“把留影石也收起来。” 他说完,轻轻闭上眼,不想再看沈念昭。 “哦…” 沈念昭也知道这般纠缠下去也没有用,目光又落在谢知予的狐耳上。 若她当真再做一点小混蛋该做的事呢? 只是还不等她伸出罪恶的双手,就被谢知予按在了怀中。 “小昭,我有些难受…不闹了,好不好?” 轻轻一个吻落在她脸侧,格外无奈的温柔嗓音。 他鲜少这般用身体撒谎,不知为何竟觉自己此番听着像是在撒娇,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微微侧了头,不去看沈念昭的反应。 沈念昭被他亲了一下,顿时心满意足,又见他脸色的确还是苍白,便也乖觉起来。 看了眼外面还未大亮的天色,轻声道:“我不闹了,师兄,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谢知予此番胸口的憋闷好上许多,人也的确觉得有些倦了,轻轻点了点头。 沈念昭也不想走,便也抱着他没动。 不能摸摸尾巴,看着师兄睡觉的模样,也是极好。 灼灼目光盯着谢知予,让他想要忽视都难,轻轻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第94章 怕他难过,更怕他不愿 谢知予的身子,到底还是有些弱,此番起了高热,虽不像从前那般,缠绵好几日才退下,却也仍是折腾了两日,勉强才能够起身。 沈念昭双手在他腰间比划了一下,有些心疼:“是不是又瘦了…” 他一病起来就不怎么吃得下东西,退热的药又有些刺激胃,这两天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沈念昭吓得半点儿都不敢再闹他,这两日乖得不行。 谢知予弯了弯唇。 不过两日,他并未觉得自己会瘦多少,只是沈念昭有些关心则乱,便轻轻握了她的手将人拉入怀中,不叫她再在那儿百般纠结。 沈念昭被他一抱,果然便将方才的心思抛在了脑后,轻轻在他颈边蹭了下:“师兄,明日镇上有灯会,我们去看看吧。” “好。” 谢知予轻轻应下。 见她神色格外乖巧安静,心底轻叹了声,摸了摸她的发:“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又瞒了我什么。” 他发着高热之时,就觉得沈念昭有些不对。 那时还以为她在同自己生气,后来虽知晓并非如此,可被她胡闹一番,病中精神不济,便也将此事忘了。 这两天发觉她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到底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她向来不是能藏事的性子,这几日明显是在极力瞒着他,谢知予便也知晓,这事定然是与自己有关。 前两日病着,他知道沈念昭不会说,也怕自己病中心绪起伏吓到了她,所以到今日才终于开口问她。 沈念昭神色微微一滞,自知瞒不过他,可又不敢说,纠结之下,便想将此事糊弄过去,手不安分地动了动,伸向他发间。 “我没有…” 她正想说没有什么瞒着谢知予,手背忽然一疼。 师兄竟然拍开了她的手! 沈念昭讪讪收回手,摸了摸自己手背,正想借此撒娇一番,一抬眼,对上谢知予格外沉静的目光。 她便知晓师兄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只是她虽也并不打算瞒着谢知予,可也始终不敢开口,一颗心都要拧成了麻花。 谢知予见她苦着一张脸,微有些心软,可越是如此越怕她瞒了自己不得了的事,不由有些着急,连着呼吸都乱了几分。 病本就才好,这一乱便又开始有些气促。 沈念昭吓得连忙交代:“我说我说,大师兄你别生气!” 她一副紧张至极的模样。 谢知予再维持不住面上的冷淡,就着她的手饮下小口清茶,勉强压下喉间的腥甜,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沈念昭依赖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迎着他的目光,嘴张开几次,才小声道:“摘星阁前两日给我穿了讯息…” 谢知予微微一怔,轻声问她:“是修复经脉之事?” 沈念昭点点头。 谢知予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没关系…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呢。” “不是!” 沈念昭见他误会,连忙摇头,“不是无法修复!是…” 她咬咬牙,到底将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闻师兄给那个法子虽然可行,可那几样东西多年不见踪迹,实在难寻,摘星阁便又找了另一个法子…” 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们说,师兄血脉特殊,或许能以半妖之血凝成内丹,亦可以修炼,百年前有一位前辈便是如此。” “只是各族心法血脉不同,师兄若要用此法,便要先寻得九尾狐一族。” 她垂下眼,有些不敢看谢知予。 谢知予的身世在青玄宗虽是个忌讳,但亲近之人不会不知。 沈念昭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些许风言风语,有一回还为此与人打了一架。 但她也自知谢知予的母亲是九尾狐一族的公主。 当年人族妖族大战,双方争斗不休,生灵涂炭,人族到底势弱,便找上了妖族之中最为强势的九尾狐一族,率先提出了言和之事。 妖族实则也已厌倦了常年无休止的斗争,商议之后,便也同意。 但前提是要彼时只是青玄宗弟子的长明仙尊,与狐族公主成亲。 长明仙尊为了两族大义,自然应下。 婚后一年,狐族公主生下谢知予,盗取了青玄宗的圣物,忽而不告而别,再未在人族的地界上出现。 这是沈念昭当年听见的传闻。 她却觉得并不那般可信。 尤其是谢望安与大师兄显然差不多年岁,便知长明仙尊定然不像这里说的那般清白。 但谢知予的母亲,当年那个狐族的公主,沈念昭的确未曾见过,也几乎未听人提起过。 就连谢知予也从未在她面前说过。 她自然也不敢问。 只是有一回,谢知予在外历练回来,身上受了很重的伤。 她听同行的弟子所说,是被一妖族女子所伤,嘴里还说着什么,要为公主斩除这个祸害。 他们许多人都不知其中内情,颇为疑惑。 长明仙尊得知后,却是勃然大怒。 不是为着谢知予的伤,而是为了那逃脱的妖族女子。 又狠狠罚了谢知予一回。 若不是沈念昭得知消息,不顾郁纵书的劝阻,匆匆赶去,在外间听见了几句,什么“野性难驯”、“其心可诛”、“不愧是妖族的种”,便觉格外刺难听,闯进殿中,哭嚎着拦住长明仙尊。 若不是她去得及时,那日,长明仙尊甚至想要将谢知予关去思过崖。 她当时年纪尚小,其实并未全然理解这件事,只是隐约知晓和大师兄那个从未见过的娘亲有关系。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谢知予,只能轻轻抱着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样开口,却见一滴泪沿着清瘦的脸颊静静滑落。 可他面上竟无甚悲容,只一种近乎空茫的寂静,只是在沈念昭看过来的瞬间,微微侧了脸,近乎哀求般。 “小昭…不要看我…” 沈念昭从那时便知,大师兄的娘亲绝非她能提起的禁忌。 这些年来,便也从未问过。 如今收到摘星阁的讯息。 她其实也煎熬了几日。 怕谢知予难过,更怕他不愿。 若不用此法,沈念昭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如今毫无消息的养魂木、离火、混沌青莲… 第95章 由她当家作主 屋中安静了许久。 久到沈念昭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在长久的沉默中读懂了谢知予的心思。 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抬手胡乱想要擦去,却越擦越多。 “小昭…” 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温柔的轻叹。 沈念昭顿时忍不住,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我找不到养魂木…也找不到混沌青莲…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越说越觉得伤心,原本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也翻涌了上来。 修复不了经脉,就算有寿元丹,也终有一日会走到天人五衰之境。 更何况谢知予身子本就不好,长期用着噬骨丹。 沈念昭平日虽总从未说过,可心底到底还是怕的。 如今眼看着有了几分希望,却要因着别的原因放弃。 不过瞬间,一张脸就哭得通红,哽咽着哀求谢知予:“师兄,我们试试这个法子,试试好不好!” “好…” 很轻的声音。 沈念昭哭得伤心欲绝,忽然听见这一声,顿时一愣,泪眼朦胧间,看着谢知予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的目光。 “好了,我都答应你,不要再哭了。” 谢知予慢慢擦着她脸上的泪,她哭起来惊天动地,不过一会儿,眼皮就有些红肿,鼻头也红红的,看着格外可怜。 谢知予轻轻叹息了声。 他怎会不答应 自己既已经承诺了陪着她,此番分明有希望,却还要放弃,那和再骗她一次有何区别。 “师兄,真的吗?” 沈念昭眨了眨眼,眼里残留的泪珠又滚落了下来,被谢知予轻轻擦去。 “我在你心中,就这般不可信吗?” 谢知予微微笑了下。 沈念昭连忙摇了摇头,却又将他抱紧了些:“我有些怕…你方才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 谢知予知道她在怕什么,心中微微一疼,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 他不说话,也并非是不愿同意此事。 只不过是想起了幼时的一桩旧事。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与旁人似乎不同。 偶尔见着那些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母亲抱在怀中,便忍不住去问长明仙尊。 得来的往往是一顿严厉的斥责,或是惩罚。 渐渐的,他便再也不问。 后来又长了几岁,他便也从风言风语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也是那时他动了些心思。 恰逢不久后随长老外出历练,途经人族与妖族的边境之地。 那是他第一次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在一个夜里留了信给长老,趁着无人注意,独自一人偷偷前往了妖族的城镇。 他想要见一见自己的母亲。 可是九尾狐一族隐居多年,踪迹难寻。 他四处打听,却总是碰壁。 人族不喜欢半妖,妖族也不喜欢。 他那时也不过刚刚筑基,修为低下,好在那个镇上的妖并不会滥杀无辜,他虽受了些伤,却也还有力气继续下去。 走走停停,在妖族的地盘上待了一月有余。 却始终没有得到半分九尾狐一族的消息。 直到有一日,他走在街上,忽然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抬眼看向面前那座酒楼的二楼。 倚窗而坐的女子眉眼含笑,看着对座之人。 露出的侧颜那般熟悉,似他曾在镜中的看见的自己。 几乎是那一瞬间,谢知予便确定了,那是他的母亲…他从未谋面的母亲。 很久之后他才知晓,那是妖族血亲之间的血脉感应。 他第一次那般失态地想要冲进那座酒楼,却在门前被两个乔装过的侍卫拦下。 他身上本就有伤,自然抵不过那两个金丹期的侍卫,很快就被压住。 血色糊在眼前,喉间阵阵腥甜不断涌出,他恍惚间看见两人从二楼缓步走下。 那双几乎与他一样,却更为锐利的眼睛轻轻扫过他,像是愣了一瞬间,却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送他回人族那边去。” 只那一眼,谢知予便知道,她认出了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 淡漠又威严,却那般好听。 他想要说什么,母亲的身影却依旧走远。 他恍然发觉,原来母亲并不想见他。 已经过去多年,谢知予却仍记得那时的无助和茫然。 他却曾将这种被抛弃的疼痛加诸于小昭身上。 两次。 他抛下过小昭两次。 如今怀中的人却仍是那般依赖而又小心地贴着他,一双杏眼里仍透着惶恐和不安。 谢知予只觉愈发心疼,轻轻叹了声。 “小昭,我不会再抛下你。” 话音落下,沈念昭手陡然一紧,紧紧箍住他的腰身,力道大得几乎要陷进他单薄的衣衫里,谢知予呼吸滞了一瞬,却也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抬起手,掌心温和地覆上她紧绷的背脊。 沈念昭回过神来,连忙松了手,又在他腰间揉了揉:“师兄,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她鼻子又有些酸,轻轻揉了几下,便将头埋在他颈间,胡乱蹭了蹭。 谢知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莫哭了,等会儿眼睛又要肿得没法见人,若是让小禾见着,说不定还要笑你…” “那我便扣光它的兽粮,正好它也该减肥了。” 沈念昭嘟囔一句,又轻轻抱住他的腰,慢慢揉着。 “师兄,十日后金陵城中有一场拍卖会,摘星阁打听到的消息,说是有可以伪装妖族气息的法器,我们去看看吧。” 妖族与人族虽早已停战,但小的冲突从未断过,他们要入妖族的地盘去寻找九尾狐一族的踪迹,自然是伪装一番更为安全。 谢知予微微颔首,轻声道:“都听你的。” 沈念昭不知为何,竟觉他这句话颇有几分日后都由她当家作主的意味在,不由嘿嘿笑起来。 她方才还哭得伤心,连眼皮都微微肿起,此番又笑得露出几分傻气来。 谢知予虽不知她又在想什么,可见她这般模样,却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沈念昭看着他笑,便忍不住心动,又凑过来,在他脸边用力亲了下。 第96章 很可爱的小狗 镇上每逢初一、十五就有灯会。 沈念昭与小禾来过一回,那次才走到街头,她看着热闹的人群,忽然想起独自一人在家中的谢知予,走了几步,看着满街亮起的灯火,便又想起梦魇之境中的那场烟花,心头顿时一酸。 只觉这场灯会忽而就变得索然无趣。 好在小禾是个大度的鹤,拿了灵石便自己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赶回去,匆匆走到廊下。 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 窗纸上映出模糊身影,那般单薄清瘦。 沈念昭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哭。 推了门进去。 谢知予倚在榻边,手边的一碗药早已凉透,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他听见动静,轻轻侧过头,看见微红着眼站在不远处的沈念昭,不由微微一惊。 “小昭?” 沈念昭听见他的声音,一颗心忽有几分落地的实感,顿时扑入他怀中。 谢知予不知为何本该在灯会游玩的人,会突然回来,只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沈念昭狠狠在他怀中蹭了几下,鼻音有些重。 “我不想去玩了,师兄我想陪着你,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一起去逛灯会好不好?” 谢知予微微一怔,抱着她轻叹了声。 “好。” 只可惜他身子实在不太争气,三天两头病着,虽应了她,却也一直未曾陪着她出来过。 临着要离开这座小镇之时,方才终于有了机会。 掌心的手轻轻动了动。 谢知予看着格外兴奋的沈念昭,眼底浮出几分笑意。 她一向喜欢热闹。 这些日子怕是也拘得狠了,如今见什么都觉得欢喜。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谢知予便见她买了一堆小玩意儿。 没一会儿,便又看上了一物 红色丝线编织好的链子,挂着一枚精巧的小铃铛,灯火朦胧间,显得很是漂亮。 谢知予看着沈念昭轻轻拿起,弯了弯唇:“喜欢吗?” 沈念昭狠狠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谢知予竟觉她眼底的光…有些奇怪。 像是饿了许久,对着一块肉蠢蠢欲动的小狼。 谢知予默然了片刻,微微移开眼。 他怕再这般看下去,沈念昭又要口出什么惊人之语。 “师兄…” 小混蛋果然有些不老实地贴了上来,带着暖意的手钻进他袖中,微凉的铃铛贴在他腕间,激起一阵颤栗。 目光炽热得令他想忽视都难。 谢知予微觉头疼,却也只能假装未曾看见,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忽见不远处一个挂满花灯的摊位,忙轻声道:“那儿很多花灯,要去看看吗?” 沈念昭此番脑中全是给谢知予挂上铃铛的模样,本不大感兴趣,只是顺着谢知予目光看过去,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忽然又一亮。 “仙长要哪个花灯?” 摊主是个笑呵呵的老伯,见沈念昭兴致勃勃冲上来,便以为她已经选好了款式。 沈念昭却道:“老伯,可以给我做个花灯吗,我要小狐狸的!” 摊主笑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说着便取了东西出来。 沈念昭又补充道:“要有九条尾巴的,蓬松柔软,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 摊主听她说着,倒像是真见过九尾狐的尾巴一样,不由失笑。 却不曾想九尾狐本狐就站在他面前,只是用法器遮掩住了罢了。 沈念昭不仅看过,还摸过好多次。 “小昭…” 谢知予颇有些后悔带她过来。 沈念昭却格外兴奋,仍是不停地与老伯描述着:“嗯…这儿要有一点点粉色,尾巴尖尖这里…” “小昭。” 谢知予耳尖微微发烫,轻轻捏了下她的手。 沈念昭终于从兴奋中抽身出来,看看他,又看看老伯手中将要做好的花灯:“师兄,你看看我的小狐狸好看吗?” 谢知予无奈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还未说话,沈念昭忽然又道:“老伯,这里…对,就是这里!” 她指了指小狐狸的右爪:“这里点一颗朱砂痣!” 谢知予只觉耳朵烧得愈发厉害,不由有些庆幸,好在是在夜里。 “师兄…” 沈念昭轻轻晃了晃他手臂,仰着头颇为无辜的模样:“你还没说,我的小狐狸好看吗?” 火光在狐腹中融融跃动,将那绢纱照得半透,恍然见得内里竹骨纵横的阴影,九尾舒展开来,尾尖皆染淡绯色。 谢知予并未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坏笑,却又拿她毫无办法,只轻轻点了下头:“好看…” 嗓音温柔轻哑。 说罢,便微微垂了眼。 沈念昭目光闪了闪,忽然凑近几分,温热的呼吸洒在谢知予耳边,带着微微痒意。 “我也觉得好看…和大师兄一样好看!” 谢知予心尖微微一颤,怔怔看着她,一时竟忘了呼吸。 沈念昭退后几步,接过老伯手中的花灯,看着他,手轻轻摸了摸那九条透着绯色的尾巴。 谢知予身子忽然绷紧,下一刻,才又回过神,慢慢放松下来,微抿了抿唇,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沈念昭。 沈念昭也知道自己又将他逗弄得生了气,连忙凑过去,轻轻勾住他的手:“师兄也选一盏花灯吧,那只小兔子的好不好?” 谢知予看过去,轻轻摇了下头,而后又看向老伯:“我想要一只小狼的。” 老伯看着两人间的动作,他想起自己家中的老妻,等会儿散了摊,也给她带一盏花灯回去。 脸上的笑意愈发慈祥:“好,好,还有什么要求吗?” 谢知予不知为何,想起沈念昭方才使坏的模样,轻声与老伯道:“眼睛要圆一点…脸不要这样尖,也要圆一点,尾巴是翘起来的…” 他慢慢说着,老伯听后,却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说得不像狼,倒像是狗——” 沈念昭正沾沾自喜,觉得谢知予定是照着她的模样说的。 原来自己在师兄心里这样威风啊! 她美滋滋想着,骤然听见老伯这一句,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狗,明明就是…唔!” 谢知予轻掩住她的唇,长睫轻颤了颤,眼底漾开温柔笑意。 “嗯,就是狗,很可爱的小狗。” 第97章 她和大师兄,还分什么彼此 “怎么能是狗呢…” 沈念昭戳戳谢知予手中的花灯,仍有些愤愤不平。 “明明就应该是狼啊,威风凛凛的狼,怎么能是狗呢?” 她碎碎念了一路。 谢知予遮住眼底的笑意,只当未曾听见,不过见小狗的尾巴被她揉得都有些皱了,这才轻轻咳了声。 沈念昭刚伸出的手顿在原地,讪讪笑了下,心虚地摸摸脸,一抬眼,正见自己定的那条船在岸边,连忙殷勤地扶着谢知予:“师兄,就是这儿,你看,我定了最大的那艘船。” 三层楼高的小船在河岸数条小船之间格外显眼,更遑论船上大片绽放的锦簇花团。 饶是谢知予看见,也微微沉默了片刻。 过路的行人更是忍不住驻足看上一眼,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的小姐公子订的,未免也太过奢华了些。” “这叫情趣…情趣懂不懂,定是谁为了讨心上人欢心所为,也不知她那心上人是何等神仙般的人物。” 这话自然也落在了沈念昭耳中,她悄悄看向谢知予。 大师兄垂着眼,神色平静,似乎并未听见那话。 沈念昭有点失望,忽然看见月光下,他脸侧淡淡的粉红。 师兄肯定听见了! 沈念昭顿时又起了坏心思,慢慢凑近几分。 谢知予却好似早有所预料,后退一步。 手中的花灯横在他们之间,傻笑的小狗正对着沈念昭。 再闹下去,师兄真要恼了她了。 沈念昭颇为遗憾地收起想要捉弄谢知予的心。 师兄害羞的模样虽然格外好看,可生起气来的余威至今震慑着沈念昭。 她只能轻轻戳了下小狗的嘴巴。 忽然一团火从小狗嘴里喷出,沈念昭吓得后退一步,险些就要拔剑了,忽听谢知予轻轻笑了下。 她这才看清那小狗吐的哪里是火,不过是腹中的烛光汇聚的一团光球。 来自老伯的小巧思。 她说怎么离开摊子的时候,老伯笑得格外神秘。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沈念昭气哼哼又戳了下小狗,这次避开了它的嘴巴,又正巧点在眉心间。 两束强光直冲她而来,沈念昭没想到小小一个花灯处处都是陷阱,顿时又吓得往后一跳。 谢知予看着她的模样,没忍住,又笑出了声,微岔了气,又连忙掩唇轻咳了几声。 “师兄——” 沈念昭气鼓鼓看着他,“你又笑我!” 话虽这样说,却也极为乖巧得伸手轻轻替他顺着气。 谢知予咳了几声,渐渐缓过来,眉梢眼角笑意未散,因为方才的呛咳,又晕开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月色之下,当真应了那句“神仙般的人物”。 沈念昭格外没出息地吞咽了下。 “沈仙长!” 就在这时,船上的老板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沈念昭的踪迹,连忙朝着他们过来。 “沈仙长,船都给您布置好了,您可要现在启程。” 这般一喊,四周人便都知晓那格外显眼的船是他们所订。 好奇探究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沈念昭却不在乎这么多,她从来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行事是一贯高调跋扈,此刻被人盯着,也是习以为常,只期待地看着谢知予:“师兄,要现在上去吗?” 那目光和他手里的小狗花灯也没甚差别。 谢知予自然不会辜负她的心意,轻轻点了下头。 沈念昭立刻殷勤地扶着他上了船,转头同老板船夫道:“我们自己行船就好。” 这船上刻有阵法,也无需费多大气力,只要有灵石支撑着,偶尔用灵力换一换方向就好。 老板和船夫自然乐得轻松。 谢知予到底不太适应人多之处,在二楼的船舱间略坐了会儿。 隔着窗纱,朦胧可见漂浮的河灯和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小船。 男男女女相拥在一起,丝竹之声不绝如缕。 他们这艘船上本也有乐师,只是沈念昭不愿任何人打扰她与谢知予,便也没将人留下。 此刻也听见了船外传来的乐声,见谢知予微有些出神,立刻便道:“师兄想听曲吗?” 谢知予回过神,看着她笑了笑:“我若说想呢?” 他知道沈念昭的性子,这会儿是绝不会让旁人上船的。 果然,听了这话,沈念昭脸上露出几分纠结之色。 谢知予眼底笑意更甚,端起手边的茶盏,雾气缭绕间,他看着沈念昭神色几番变化,正要开口说不必时,却听见沈念昭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师兄,我给你弹!” 他微微一愣。 沈念昭却已经走到了不远处的那架古琴边,气势盎然地坐下,抬手—— 然后顿住。 沈念昭在乐器上的造诣就和她取名的天赋一样,格外叫人头疼。 她幼时见谢知予弹琴,也来了兴趣,闹着也要学。 谢知予试着教她,古琴古筝被她糟蹋了几把,后来又换做箫,好不容易吹得像几分模样了,忽而一只鸟雀飞过,她以为有人要暗算她,抬手一挥,上好的古箫被她从中断成了两截,将特意赶来的音修长老气了个仰倒。 私下偷偷同谢知予说,别叫沈念昭再糟蹋那些乐器了。 好在沈念昭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月,便又失了兴致。 如今看着这琴弦,连从哪儿下手都忘了,又怕惊了谢知予,不敢胡乱拨弄,一双手无措地停在上空,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师兄…” 她眼巴巴看着谢知予。 谢知予微微笑了笑:“不是说要给我弹琴吗?” “我不会嘛——” 沈念昭又扑到在他身边,毫无包袱地撒娇道,“我就学了几日,只会弄个响,等会儿惊了师兄怎么办?” 谢知予勾了勾唇。 “不如还是让乐师来吧。” 沈念昭才不想旁人来打扰他们,况且方才坐在那琴边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从前谢知予弹琴的模样。 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谢知予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这才故意逗弄她。 沈念昭听了这话,果然狠狠摇了下头。 有点犹豫。 虽则自己说了要给大师兄弹琴,可如今却又打起了让大师兄弹的主意,实非英雄好汉所为。 不过她很快也将自己劝好。 她和大师兄,还分什么彼此? 大师兄是她的,她是大师兄的,大师兄给她弹,就等于她给大师兄弹! 第98章 果然是属狗的… 沈念昭一下理直气壮起来。 一抬头,正看见谢知予温润双眸。 声音一下就小了,犹犹豫豫道:“师兄,我想听你弹,我都好久没听过你弹琴了…” 谢知予忍着笑意,轻轻叹了声:“方才还说要为我弹…” 微蹙的眉间似是含了几分失落。 沈念昭一下就心疼坏了,连忙抱住他:“我弹,我现在就弹!” 才说完,就见谢知予眼底遮掩不住的笑意。 “师兄,你又逗我!” 沈念昭瞬间反应过来。 谢知予轻笑了声,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起身走到琴边。 沈念昭立刻跟过去,挤在他身边,轻轻抱住他的腰。 谢知予弯了弯唇,抬手抚上琴弦。 苍白而又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下,清越而沉稳的琴音在屋中荡开。 沈念昭丢下一个隔音阵法,阻挡了窗外的所有声响。 满室寂静之间,只听得见谢知予指尖流淌而出的泠泠月声。 烛焰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他目光落在琴弦之上,长睫低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随着琴韵微微颤动,眼神温润澄澈,几缕墨发滑落,垂在颊边,更衬得肤色冷白如玉。 沈念昭心仿佛漏了一拍,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好想亲一亲大师兄。 不行…不能打扰师兄弹琴。 沈念昭此刻什么琴音都听不见了,看着谢知予瓷白清透的侧脸,只觉这一曲格外漫长。 终于听见琴声渐歇,却见谢知予脸色微微一变,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指尖徒然悬于弦上半寸,微微颤抖,终是无力地垂落,轻轻搭在冰凉的琴面上。 “师兄?” 沈念昭吓得连忙握住他手臂。 “没事…” 谢知予摇摇头,喉间一阵轻咳溢出,他微微侧过头以袖掩住。 左手控制不住地轻颤着。 沈念昭很快意识到他是何处难受,伸手在他手臂断过那处轻轻揉着,遮掩不住的心疼。 都怪她,好端端的让大师兄弹什么琴。 谢知予见她神色懊恼,微觉心疼:“没事…就是忽然疼了一下。” 那日被长明仙尊的威压震出的伤,这段时日被沈念昭细心照顾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手上的伤大夫也来看过,说是没了大碍。 不然沈念昭今日莫说弹琴,恐怕连那花灯都不许他拿着。 他轻轻抽出手,摸了摸沈念昭的脸。 他说着,又弯唇笑了笑:“我许久未曾弹过…倒是也有些想念。” 沈念昭狗腿道:“师兄许久不弹,琴音还是那般好听,令人如痴如醉…啊!” 谢知予轻轻抬手在她额间敲了下。 沈念昭捂着额头,在他怀中胡乱蹭了几下:“师兄,你怎么打我呀?” 她抬起眼。 只见谢知予唇边含着一抹温柔笑意,就这般看着她,烛光轻晃间,眼底仿佛有暖玉般的光晕流转开来, 沈念昭方才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顿时压不住,一下扑过去吻住谢知予的唇。 谢知予身子被她扑得一晃,微微后仰在椅背上,沈念昭急不可耐之间,还记得伸出一只手护住他的腰。 暖意从她掌心传来,几乎是瞬间,她的唇便毫不客气地贴上他的唇,带着灼人的气势,蛮横地撬开他本就无力坚守的齿关。 “唔…” 谢知予轻轻闷哼了声,眼睫剧烈颤抖着,扫过她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沈念昭能尝到他唇间清苦的药香。 抬眼间,看见他眼底水光潋滟,眼尾晕开大片绯红,似春水映桃花。 沈念昭看着他,心头忽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急躁,迫切地想要用自己的气息占据他的每一处神魂。 是她的。 师兄是她的。 她愈发强横地用力碾磨着他冰冷的唇瓣。 谢知予的呼吸彻底乱了,原本搭在案上的手无力地抬起,想要推拒,最终却只是虚虚地抓住了她衣袖的一角,指节泛白,微微发抖。 肺腑间的空气似被攫取殆尽,细密的窒息感涌上,引得他胸膛轻微起伏,低咳被堵在唇齿交缠间,化作破碎的喘息。 许久,直到他身子软得快要滑落,苍白的脸颊因窒息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沈念昭才终于松开。 抬手轻轻在他胸口顺着,一双眼仍是亮得惊人,见他稍喘匀了气,便又要倾身上前。 谢知予身子软得厉害,无力推开她,只微微侧了侧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小昭…焰火…” 沈念昭闻言愣了一下,忽而想起来。 自己似乎是想陪大师兄看烟火的。 她理智慢慢回笼,再一看谢知予的模样。 他此番又轻咳了起来,肩背轻颤着,墨发不知何时散落了下来,脸色愈发苍白如雪,便显得眼尾的薄绯和唇瓣间微微渗出的鲜血愈发刺目。 沈念昭顿时一个激灵。 她干了什么? 师兄唇上的伤口…好像是她咬的吧? “师…师兄…” 她结结巴巴唤了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被自己咬伤的薄唇,抬至半空,又有些不敢。 颇为心虚畏惧地看着谢知予。 谢知予见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方才胆子还大得不行,跟个霸王似的,此番却又知道怕了,一副受气的模样,看得人心软。 谢知予实在不知说她什么好,最后也只是无奈道:“发带…” 沈念昭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手中竟还握着他的发带,连忙殷勤道:“师兄,我替你束发!” 谢知予身上也的确没什么力气,胸口仍有些喘不过气,连着手脚都有些发软。 轻轻闭了闭眼,没说不好。 那便是同意的意思。 沈念昭很快明白过来,绕到他身后,轻轻握住垂落的青丝。 沈念昭一向觉得自己大师兄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如今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会有人连发丝都生得这般漂亮,像是上好的的绸缎一般。 沈念昭摸着摸着就有些心猿意马,目光又看向了发间狐耳的虚影。 想摸。 “小昭。” 谢知予低低唤了声,唇瓣忽然一疼,抬手轻轻摸了下。 点点血迹在指尖洇开。 他微微愣了下,抬眼正看见被他放在一侧的小狗花灯,咧着嘴对着他傻笑,两颗尖利的牙齿露出。 小混蛋。 果然是属狗的… 沈念昭顿时也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杰作,老老实实地用发带轻轻将手中青丝束拢。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99章 不会有人看见的 长发松松束在脑后,露出如玉的颈间。 沈念昭看到一抹极为显眼的红痕,心虚地移开眼,自己方才就那么顺势…亲了一下。 应当不怪她吧。 “师兄,你要在这儿歇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去三楼的甲板上?” 谢知予气息仍有些乱。 沈念昭又贴着他坐下,试探着伸出手,见他不曾推开,心下一喜,又钻进他怀中,轻轻替他顺着气。 谢知予缓了一会儿,慢慢按住她的手:“走吧…” 沈念昭立刻扶着他起身。 一举一动都乖巧得不像话。 半点儿看不出方才的蛮横模样。 她早早便打听过,镇上每逢初一灯会的日子,子时前都会放一场烟火。 她本就对梦魇之境里看到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没道理她给谢望安放了焰火,却许久不曾陪师兄看过。 今日才特地定了这艘船。 等会儿…还有别的给师兄看呢。 她想到自己的安排,不由有些激动,恨不得这焰火早些开始。 谢知予看着她,忍不住勾了勾唇,唇角又扯出一抹刺痛。 轻抿了抿唇,垂下眼,就见沈念昭格外讨好地冲他笑了下。 沈念昭看见他唇间渗出的点点血迹,有点心疼,又有些说不出的自豪,像从前和碎星结契那一瞬间的感觉。 碎星是她的。 师兄也是她的。 谢知予见她忽然笑得灿烂,不知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轻咳了声。 沈念昭一下回神,嘿嘿笑了下。 “师兄,这儿有台阶,你慢一些。” 殷勤得不像话。 三楼视野开阔,刚一站上去,就能看见满天星空。 夜风被阵法隔开,只能看见被吹皱的河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淡淡的花香萦绕在身侧,淡去了身上经久不散的药味。 甲板上摆着两张躺椅,沈念昭却偏偏还是挤到了谢知予怀中。 她向来是得寸进尺的性子,方才那般亲了谢知予,也不见他生气,便知今日自己可以放肆一回。 嘴上还振振有词。 “我怕等会儿惊着师兄,我在这儿,师兄定然会安心些。” 她这话虽是故意撒娇,却也并非全然没道理。 谢知予心脉弱,受不得半点惊扰。 平日在屋中,沈念昭处处都铺了地毯,走起路来也是特意放轻了脚步。 就连小禾都知道,进屋的时候要刻意收敛步伐。 就怕谢知予一时不防,被忽然的声响惊动,犯了心疾。 此次也是在船上布了隔音的阵法。 她至今想起梦魇之境里所见的那番场景,都觉得心疼无比。 连着脸上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飞扬。 谢知予看得分明,猜到了她的心思,不免心软,任由她在赖在自己怀中。 沈念昭见他不理会自己,又开始撒娇道:“师兄,你都不理我…” 她声音小了一点,凑过去问谢知予:“是不是我方才将你咬疼了?” 谢知予淡淡看了她一眼。 沈念昭立刻噤声,她敢保证,自己再多问一句,定然会被师兄赶到另一张椅子上去。 正说着话,忽见一道极细锐利的流光猛地刺破远方黑暗,直窜至最高点。 停滞一瞬。 旋即,轰然炸开。 绚丽的色彩瞬间吞噬了头顶的星河,勾勒出繁复瞬灭的图案,也照亮了谢知予苍白的侧脸。 “开始了。” 他轻声道,眼底被那璀璨光华点亮,映出沈念昭呆愣的面容。 谢知予眼底浮起几分清浅笑意,抬手轻轻捏住她的脸。 沈念昭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正见满天焰火在空中四散开来。 “真好看…” 沈念昭望着满天焰火,喃喃一句,心中想的却是方才谢知予温柔的眉眼。 一道道焰火在空中不断散开,在万籁俱寂之中,化作颗颗星子,消失堙灭。 反倒叫人心生孤寂。 谢知予轻叹了声。 “小昭,撤了隔音阵吧。” “好。” 沈念昭被他一唤,微微回过神,连忙应了声,抬手一挥,撤去了隔音阵,却又捏了个诀。 四周各色的声音瞬间朝着他们涌来,很快又被焰火的砰砰响声遮掩住,却并不尖锐,像是被什么隔了一层,显得有些柔和。 只是接连的声响仍是惊得谢知予心脉微微有些不适,指尖轻轻按住了胸口,脸色也有些苍白,神色却愈发温柔。 沈念昭手轻轻钻进他掌心之下,慢慢在他胸口揉着。 谢知予握了握她的手,对着她微微笑了下。 忽而又是几声“夜空之中,千重光焰交织成一幅画。 盛大的槐树下,两道相并立的人影久久不散,映得天地如同白昼般。 盏盏花灯随河漂流而下,四周传来纷纷议论惊呼之声。 谢知予微微怔住,看着熟悉的画面,那绚烂落入他清澈的眸底,许久之后,化作一种近乎温柔的宁静。 焰火的余光照得他面容清透如白玉,连眼睫垂落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师兄…你喜欢吗?” 沈念昭仰起头,一双眼格外期待地看着他。 谢知予并未说话,抬手轻轻按住她后脑,轻软微凉的薄唇慢慢贴在了沈念昭唇上。 他的吻向来与沈念昭不同,温柔而又透着爱怜。 沈念昭被他一亲,本就压抑着的心思顿时忍不住。 方才在楼下那个浅尝即止的吻一点儿都不够。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攫取更多,双手攀住了谢知予单薄的腰身。 脑中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师兄…我想摸摸你的尾巴…” 她平日胡闹得不行,到了此时却反而规矩得叫人头疼。 谢知予微微垂下眼,轻喘着低低“嗯”了声。 沈念昭顿时又扑过去,含住他的唇,另一只手胡乱摸索了几下,一把解下他腰间用来遮掩的法器。 躺椅承受不住这样的动作,发出吱呀声响。 谢知予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如今还在甲板之上,挣扎着想要推开沈念昭。 “小昭…去…去楼下…” 话音未落,一条尾巴已经被沈念昭握在了掌心,轻轻捏住。 “唔…” 剩下的话骤然被一声极轻的低吟打断,他目光顿时涣散开了,颊边连着眼尾晕开大片绯红,残存的理智令他还要说什么,指尖微微动了动,腕骨却依旧被沈念昭扣住。 “师兄,我布了阵法,不会有人看见的…” 说罢,唇又贴了上来。 焰火的轰鸣声渐渐歇了,只剩下余音在云层间回荡,细碎的光屑如雨般缓缓坠落,熄灭在深沉的夜空里。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00章 我保证不乱来 “小昭…唔…” 雪白的狐尾被沈念昭抱在怀中,比最上等的云锦还要细腻温软,绒毛轻轻挠着掌心,微微有些痒。 她轻轻捏了几下尾尖。 “小昭…别…别捏那儿…” 谢知予受不住地轻喘起来,眼底水光潋滟,温软的嗓音间似是透着几分求饶的滋味。 眼尾泛起惊人的薄红,一直漫延至苍白的颈边,白玉般的肌肤染得绯艳一片。 在月色下,格外漂亮好看。 像是幼时,他在山下为沈念昭带回的琉璃娃娃。 沈念昭如今也悟出几分,大师兄说不要,只是因着害羞罢了。 他分明是舒服的。 她便也没了顾忌,这会儿见着谢知予这番模样,一颗心更是怦怦直跳,说不出的激动兴奋。 又胡乱捏了几下谢知予的尾巴尖。 谢知予呼吸乱得不行,胸口微微起伏,原本虚搭着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薄毯,指节透出用力过度的青白,连开口阻止她的力气都没有了,绵软的声音堵在嗓间,只溢出几声轻颤的闷哼。 沈念昭再度扑过去,用力含住他的唇,连着微弱的气喘一同吞入腹中。 “师兄…” 月色静静洒下。 船已经不知行驶到了何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念昭许久才终于心满意足。 谢知予身子软软陷在薄毯之间,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苍白伶仃的指尖无力地垂在椅侧,在空中轻颤着。 “师兄…” 沈念昭也知自己闹得有些过了。 若不是大师兄这几日身子稍调养得好了些,怕是又要被她折腾得昏过去。 她自然心疼坏了,不免有点后悔。 不过也就一点点。 含了参茶以嘴渡入谢知予唇间,亲上去的瞬间,险些又有些控制不住。 唇瓣被咬了下,不疼,几乎没什么力气。 沈念昭一下回过神,连忙松开。 谢知予意识几乎消散,长睫半垂着,水雾弥漫的眼底,眸色涣散失焦,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轻咳了几声,方才喂下去的参茶有小半顺着唇边滑落。 沈念昭轻轻擦去,又在他脸上啄了下。 “师兄…我错了。” 谢知予没力气理会她,只微微别过头。 沈念昭讨好地在他脸边蹭了下:“今日就歇在船上好不好,我侍奉师兄梳洗。” 她知谢知予这会儿也累得狠了,不等他说,便抱起人走下了二楼。 房间早已按沈念昭的要求收拾妥当。 连床单被褥都是沈念昭准备好的。 香炉里燃的也是谢知予惯用的安神香,淡淡香气萦绕在鼻尖,他意识愈发昏沉,却又不愿闭眼,眉心微微蹙起。 刚刚胡闹那一会儿,身上出了蹭薄汗,纵然沈念昭用过清洁术,他还是觉得不舒服,却也没力气再去沐浴更衣。 沈念昭大抵也猜到了些,轻声道:“我用水给师兄擦擦?” “你…” 谢知予闻言微怔了下,原本就泛着薄红的面颊羞恼更甚,薄唇动了动,想说她什么,却只发出一点虚浮绵软的声音,听着好似撒娇一般。 他心头轻颤,不愿再开口,索性闭着眼不再理会沈念昭。 沈念昭估摸着,师兄刚刚应是又想说什么男女有别的话。 不过她自觉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她连师兄的尾巴都摸过几次。 若不是怕师兄受不住,说不定他们早就双修过了! 男女再有别,也别不到她和师兄头上来。 不过这些话沈念昭不敢当着谢知予说。 她虽然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小九九,却也更心疼他累成这般,还睡不安稳,便又道:“我遮着眼睛,什么都不看!” 她如今在谢知予这儿半点都不可信,上次说什么日后他说停就一定停下,这回闹起来仍是那般没轻没重。 谢知予想起她方才的模样,就不大想理她。 沈念昭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怕师兄睡着不舒服…” 谢知予抿了抿唇,心忽然有些软下来。 他不该那般想她的。 小昭心思一向单纯… 轻轻抬起眼,便见沈念昭心疼地看着他,那双杏眼格外澄澈,见他看过来,轻轻眨了眨,软着声音撒娇道:“师兄…我保证不乱来。” 任谁也看不出她方才蛮横霸道的模样。 谢知予看着她,意识渐渐又昏沉了过去,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恍惚间只察觉到温热湿软的绸布慢慢擦过身上。 “小昭…” 沈念昭这回当真是十分老实地闭着眼,虽则知晓大师兄昏昏沉沉,也发现不了,可她太知道自己的性子,等会儿若真见了什么,把持不住,伤了大师兄如何是好。 软巾缓缓擦过他的颈侧、锁骨、肩头……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他微凉的皮肤。 沈念昭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顿时心跳如擂鼓。 散开的衣襟间,露出清瘦得过分的胸膛,锁骨伶仃,肌肤是久病的苍白,几乎能窥见其下淡青的脉络。 她顿时不敢再看,连忙闭上眼。 好容易才将心头的悸动压下。 不免有点沮丧…她怎么就这般没定力? 不过也不能怪她,都是大师兄… 沈念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方才那一眼,和在甲板上,师兄被她揉着尾巴,眼尾泛红软着嗓子唤她的模样。 心跳得一下又快得不行。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见谢知予轻轻唤了声自己的名字,连忙定了定心神。 “我在呢,师兄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隔着一层雾气传来,谢知予薄唇动了动,却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倦意,牵扯着胸腔细微地疼,连睁眼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余下睫毛微弱地颤了几下,终究没能掀开。 沈念昭飞快地替他换好寝衣,这才敢睁开眼,见他脸色又有些不好,连忙端起桌边的茶盏。 谢知予模糊中又被喂了两口参茶,身上的不适渐渐消散,意识彻底坠入混沌之中。 厚厚的绒毯拉到了下颌处,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他单薄的身体,深灰色的绒毛显得他面色愈发苍白,长睫湿软地垂落,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薄唇上却残留着一抹异样的嫣红,微微肿着,像是被反复碾磨过的柔软花瓣,与他周身挥之不去的病气交织出一种惊心的脆弱与靡丽。 沈念昭鬼使神差般,从储物戒中拿出了那串红绳,轻轻系在了他青白的足踝间。 他似有所察觉,极轻地挣扎了下,红绳上系着的银色小铃铛跟着轻轻晃了晃。 一点轻响回荡在屋中。 第101章 再遇青玄宗众人 窗外雨声滴答落下,打在窗檐上,溅起一阵阵水花。 潮湿的水汽被灵力隔绝在外。 屋中仍是一片暖意融融。 只是谢知予腰腿处的旧伤仍是因着这场雨发作了起来,尖锐的刺痛很快扰醒了本就睡得不大安稳的人。 阴湿的冷意丝丝缕缕渗入骨髓之间,似有万千细蚁沿着经络噬咬,激得他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心口也泛起连绵痛意,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好一会儿,眼前的黑雾才散去。 有些陌生的陈设,他愣了片刻,才慢慢想起,昨日他们便到了金陵城中。 指尖轻轻按了按心口,却愈发窒闷难忍。 药就在枕边,他指尖轻颤着取出两颗服下。 苦涩的药味渐渐压下了胸口的不适,他缓了一阵儿,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屋中。 小昭没在这儿… 谢知予望向窗外,天地间一片混沌未凿的青灰色,长夜的气息尚未散尽,雨丝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远处偶有一两点未熄的灯笼,微弱地晃动,更添几分虚渺与清寒。 他倚着软枕靠了一会儿,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沉闷,撑着床沿想要起身,尖锐的撕裂感猝然自腰间窜起,像是被什么牵扯着沉沉下坠。 “呃…” 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抓握着床沿的手指根根绷紧,指节泛出青白,身子僵直地半撑着。 许久之后,那痛意才渐渐缓和过来,化作连绵的酸胀,薄薄的中衣背脊处瞬间被一层细密的冷汗微微浸湿。 谢知予垂下眼,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后腰,慢慢掀开身上的毯子,赤足踩在地毯之上,足踝间的铃铛轻晃了晃。 随着他虚浮的脚步,发出一点极轻的声响。 谢知予看着那枚银铃,仍是有些说不出的羞赧。 那日醒来本就想要取下。 偏偏沈念昭说什么也不许,还拿自己将要过生辰这事央着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就想看他戴着这个。 谢知予头疼不已,可一对上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无声应下。 沈念昭怕他反悔,甚至还在红绳上加了层阵法,他如今便是想取也取不下来。 谢知予微微移开目光,就着屋中的热水梳洗了一番,换了身中衣,又拿起方才椅上的外衣。 慢慢穿上,动作间,还是扯到了腰间的患处,身子微微一顿,依靠手肘支在桌沿,低低地喘息了几下,额角几缕墨发散落下来,衬得脸色愈发白皙透明。 好久后,才渐渐能靠着椅背坐下。 天渐渐亮了。 沈念昭仍未回来。 往日自己醒的时候,她大抵都是在身边,如今来了这金陵城中,却不见了身影。 明知她不会有事,或许一会儿就会回来,可谢知予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还是有些担忧,这会儿腰间的疼痛渐渐好了些。 他便想着先去小禾房间里看看。 走到走廊另一端,轻轻敲了敲门,许久都没有回应。 小禾也不在。 他轻叹了声,便要回屋。 竟听见一道意想不到的熟悉声音,却透着从前未有过的谄媚讨好。 “李师兄真是人中龙凤,炼制的丹药外面抢着要,我拿出去不过眨眼间,就被人抢得一干二净…” 谢知予微微一怔。 走廊不远处的郁纵书捧着手中的东西,抬眼间也看见了他。 手中的东西顿时落在地上。 “你干什么吃的,一个储物袋都拿不稳!” 李海鸣一脚朝他踢过去。 郁纵书趔趄了下,竟下意识地抬手推了回去。 李海鸣没想到平日里对着他低三下气至极的人,还敢有这般胆子,顿时暴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这儿放肆!” 狠狠一巴掌扇在郁纵书脸上。 郁纵书回过神,几乎又要还手,生生忍住,却难以像平日那样说出讨饶的话,咬着牙后退了两步,退到了阴影间。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时遇见谢知予? 他是故意要看自己笑话的吗? “你看什么,还不给爷跪下!” 李海鸣格外不满他的反应,又是一脚踹去,目光随着郁纵书看去,忽然一愣,而后笑道,“哟,我说你怎么突然硬气起来了,这不是你那个半妖师兄吗,修为都没了,怎么还活着呀?” “怎么,要来救你师弟吗?” 后半句是对着谢知予说的,眼底戾气骤生。 他那日不过像寻常一样喝了回酒,莫名其妙被人劫走,后来赤身被扔在山门外,正巧被赤羽宗的璇霄长老撞见。 那璇霄长老向来不喜他们青玄宗的人,见状讥讽道:“啧,你们青玄宗干脆别修炼了,改唱戏罢,里面才唱完一场鸠占鹊巢的白眼狼大戏,怎么出来还有个小儿乞讨呢?” 李海鸣那时不知她是谁,闻言大怒,张嘴就骂:“贱人,我爹是药峰的李长老,你敢这般辱我?” 隔空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 他眼冒金花,好半晌才看清来人,和她身后一脸尴尬的青玄宗弟子:“李师兄…这是赤羽宗的璇霄长老。” 那璇霄长老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连目光都懒得再施舍给他。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青玄宗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出的些什么玩意?” 最后半句话倒像是真心实意在问。 那随行送他们的小弟子自然不敢说话。 李海鸣丢了好大个脸,原想着回去让父亲给他报仇。 等进了宗门才知晓沈念昭竟闹出了这般大的事。 她闹事不要紧,可那回溯盘里提取的是他的记忆,长明仙尊盛怒之下,连他也一道罚了,五道戒鞭下来,他如今身上都觉隐隐作痛!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到底是谁绑了他。 这也就罢了。 他被关了半月的禁闭,出来后许多弟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出手教训了几人,又被气头上的长明仙尊罚了,连他爹的面子都不好使。 他出去散心,遇到别的宗门的人,一见他们身上青玄宗的弟子服饰,躲得远远的,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 李海鸣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 一时记恨上了沈念昭,连着这一切事情的根源—— 谢知予。 第102章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师兄面前 沈念昭他不敢惹。 可如今竟这般巧,撞见独自一人的谢知予。 李海鸣恶向胆边生,猛地将郁纵书从阴影中揪出:“去,把你师兄带过来,好歹也是熟人,我们叙叙旧。” 郁纵书被他拽得狠狠一晃,低着头,神色阴郁。 自从沈念昭闹那一场之后,他不仅修为掉到了筑基期,还被逐出了亲传,赶到药峰做了个普通内门弟子。 一朝从云端跌落,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他一脚。 尤其是从前就格外不喜他的李海鸣,仗着自己的身份,对他多加欺辱。 他为了在宗门继续待下去,只能百般讨好。 如今骤然被谢知予撞见,他心头顿觉无比屈辱,只觉耳畔李海鸣的声音格外刺耳,激得他脑子嗡嗡作响,却又不敢反抗,死死咬着嘴里的软肉,指尖狠狠掐着掌心。 大步走向谢知予。 “滚过来!” 谢知予并无心与他们纠缠,看见他们的瞬间,就打算回到屋中,刚刚转身要走,就听见李海鸣那话,不由皱眉,不过瞬间,郁纵书就满脸恨意地冲向他。 腰间的玉佩顿时化出一道灵力挡在他身前。 郁纵书甚至尚未近身,就被狠狠撞了出去。 谢知予淡淡看了他一眼。 几月不见,郁纵书的变化格外的大。 人看着憔悴阴郁了不少,身上穿的也是青玄宗普通内门弟子的服饰,半分不见从前在外傲气的模样。 他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绕开他往前。 “怎么回事?” 另一扇房门被推开,一人从屋中走出,语气格外不耐,“吵什么?” “姜师兄。” 李海鸣见了来人,原本嚣张跋扈的神色收了收,恭敬唤了声。 他到底是有些怕姜宿的,尤其是近来,这个师兄行事愈发暴戾狠辣,前段时日有个弟子不知怎么惹到了他,一剑下去险些废了人的丹田。 惹得长明仙尊勃然大怒,又狠狠罚了他一番,在思过崖待了半月才出来。 李海鸣此番与他同行,本还有些怕他计较自己欺负郁纵书之事,毕竟郁纵书到底做过他多年师弟,因此前几日也收敛了许多,只是眼瞧着姜宿似乎并无心去管这些事,这才又故态复萌,没曾想被撞了个正着。 不过姜宿就算看见了,也懒得理会,只略略扫了趴在地上的郁纵书一眼,目光看见那个缓步离开的身影时,瞳孔猛地一缩。 李海鸣此刻也在他身边道:“这不是突然见了谢师兄,想着与他叙叙旧,没曾想,他不肯也就罢了,还出手打伤了郁师弟…真是…好歹郁师弟从前也唤他一声师兄呢。” 他说的什么,姜宿全都听不进去。 沈念昭将他的本命剑踩在脚下的画面这段日子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屈辱与恨意折磨得他几乎无法修炼。 凭什么…明明是谢知予害了他,他却要落得被师妹折辱的地步,若当年他就能拿到完整的剑法,又怎么会连才结丹的师妹都打不过? 此刻见了谢知予,满腔恨意顿时爆发出来,拔剑便冲了上去。 剑意被沈念昭留下的法器化解。 他却也堵在了楼梯之间,满脸恨色地看着谢知予。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二师兄…”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郁纵书挣扎着起身,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让姜宿杀了谢知予。 只要杀了他…杀了他… 一道剑意像是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 沈念昭方才察觉到了留在谢知予身上那道神识的波动,就觉不对,甚至来不及御剑回来,连忙撕碎了传送符。 客栈有禁制,她只落在了门外,匆匆一上来便听见格外熟悉的难听声音,想都未想,抽剑便是狠狠一下打去。 “大师兄!” 她抬手又是一剑朝着姜宿挥去,逼得他后退了几步。 “沈念昭——” 姜宿见到那抹红色身影,右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五指猛地向内一收,死死扣住掌心剑柄,灵力控制不住地泄出,无形的威压碾碎了大堂间的桌椅。 谢知予脸色微微一白,霸道的灵力很快挡在他身前,为他化解了所有不适。 沈念昭看见不远处的青玄宗众人,随手扔下一个阵盘,而后引着姜宿朝客栈外而去。 到了一片空地之间,才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宿。 “废物。” “你有什么资格…都是你…都是你们害的!” 姜宿顿时连最后一丝理智也失去,只觉浑身血液冲向头顶,失控的灵力在体内飞快运转,剑势猛然向沈念昭攻去,恨不得一剑刺穿她的丹田。 沈念昭后退一步,腕间只一转,姜宿甚至未曾看清她怎样出的剑,就被数道剑影包围。 她这段时日虽总爱黏着谢知予胡闹,却也从未耽误过修炼,且不知是不是因着心绪颇好,短短数日,进步飞速。 姜宿瞳孔骤缩,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不待他辨别出虚实,那数道剑意就凝实成一把火红的长剑,沈念昭飞身上前,握住剑柄,灵力飞速聚拢在剑身,用力一击。 姜宿虎口被反震之力撕扯得剧痛,几乎要裂开。 脑中忽然一闪而过沈念昭将他的剑踩在脚下的模样,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沈念昭再次打落了他手中的剑,狠狠刺向他肩头,剑锋碾转。 “那句话应该我问你——”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师兄面前的?” 沈念昭眼底闪过几分戾气,看着被自己打落的剑,“连剑都拿不住的废物…谁准你还拿着我师兄取来的剑的?” 灵力顺着火红的剑身直入伤口之中,剧烈的疼痛顿时爆发开来。 忽而一道灵力隔在两人之间。 几个金丹修士御剑而来,拿出一块身份玉牌。 “金陵城中禁止打斗。” 沈念昭收回剑。 “抱歉,是他先动手欲伤我师兄,我这才出手反击。” 跟着赶来的客栈掌柜也作证道:“的确是这几个青玄宗弟子先动的手。” 他方才看得分明,若不是这位仙长将人引了出来,他们原本打算在他店里就要动手。 桌椅已经毁了不少,若真在里面动起手来,他的店都要毁了! 心头自然不忿。 青玄宗近来名声不好,几个执法的修士一听是他们的人,就心生不喜,又见沈念昭修为不低,落落大方地认了错,便也没再与她为难。 只看向跪倒在地上的姜宿。 第103章 不见半点嚣张模样 毕竟是青玄宗的弟子,他们也不好得罪太狠。 姜宿再次败在沈念昭手中,满腔不甘与恨意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未曾发觉四周多了几人,吐出一口血,挣扎着抬起眼:“你…沈念昭,你别得意…你跟着他…迟早有一日会和我一样!” 沈念昭冷笑一声:“我跟着师兄,我好得很!” “倒是你,怎么修为不见涨,如今还是打不过我呢?你既这般恨我师兄,为何还要拿着这把剑,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个本命剑都要靠着别人取回来的废物吗?” 沈念昭只恨自己现在无法斩断他与本命剑的联系,师兄千辛万苦取回来的剑,如今还要被这个白眼狼拿着。 她想起谢知予从九幽冥渊回来时,重伤垂危的模样,都要心疼死了,恨不得立刻回去好好修炼。 师兄…本命剑? 再一看姜宿并未穿着青玄宗的普通弟子服饰。 几个执法的弟子悄悄对视了一眼。 眼前这个不会就是那几个白眼狼中的一个吧? 他们又看向沈念昭的背影。 那这个…就是传闻中冲冠一怒为师兄,不惜舍弃青玄宗亲传身份、得罪家族的那个沈家大小姐? 那日青玄宗闹那一场,根本瞒不住,就算那些前去参加宴席的宗主长老不说,可那些随行的弟子哪里忍得住。 一传十,十传百。 几乎人人都知道青玄宗竟闹出了这般荒唐的李代桃僵之事。 谢知予从前虽也不喜张扬,可到底是青玄宗的大师兄,从前种种,如今又被有心人翻出来,其中便有他当年为姜宿入九幽冥渊取本命剑一事。 那时还有不少人羡慕过,若自己是他师弟就好了。 没曾想最后竟是这般结局,知晓内情的人难免伤怀感叹,连着姜宿、郁纵书两人的白眼狼之名也在外声名大噪。 青玄宗其余众人虽不至于像他们那般被唾弃,但出门在外也没了旧时风光。 金陵城自来繁华,地处几城交接之处,消息也格外灵通,城中修士早已不知议论过几回这事,如今陡然得见真人,一时不免愣住。 沈念昭尚且不知自己几句话又叫姜宿被人鄙视了一番,匆匆回了客栈。 方才余波冲击下,一楼的桌椅已经七歪八倒。 一些修士仍在店中,看热闹似的,小声议论着,见了沈念昭回来,还忍不住问道:“道友,你们谁赢了啊?” “那人也忒没道理了吧,在人店里就开始动手,肯定是这位道友赢了!” “那好像是青玄宗的人啊…啧,白眼狼宗门出来的,果真不一样。” 沈念昭却顾不得回应,飞快走上二楼。 正撞见郁纵书阴狠的目光。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道灵力隔空扇去,郁纵书脸狠狠一偏,原本挣扎着撑起的手臂陡然脱力,整个人狼狈地趴回地面之上。 李海鸣看得颇有几分心惊,又想起自己挨过的那几下打。 这沈师妹从前就一心护着谢知予,他那时都为此被恨上过,如今更是为着谢知予疯魔了,谁都不认。 他看着郁纵书的模样都觉脸疼,情不自禁往后躲了躲—— 他方才见沈念昭冲上来就心知不好,想要先离开,却被沈念昭留下的阵盘圈在了此地。 他修为不算低,可到底只是个丹修,身上法宝虽多,却也比不过那死丫头,身上全是极品法器,譬如这阵盘也不知是哪个大师所制,任他方才怎么想办法,连条缝隙都破不开。 两人若是对上,吃亏的只会是他。 不由大为后悔方才招惹了谢知予,他原以为就谢知予一人在此,哪曾想还有个沈念昭。 不仅是他,就连郁纵书也未曾想到。 依他所想,谢知予若当真是不愿拖累沈念昭而离开,又怎会轻易被找到。 他这几月无一日不在祈祷着,沈念昭最好永远找不到谢知予,或是等她找到时,那人已是枯骨一堆。 直到此刻他看见谢知予一身雪白法衣,纤尘不染,眉眼间虽仍透着几分憔悴病容,看着却分明比在青玄宗时要好上许多。 这哪里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能养出来的? 他忽然反应过来。 这两人怕是早就在一起了,那时谢知予恐怕也是假意离开,欲擒故纵,惹得师妹跟着闹出那样一场祸事,叫他落到这般境地。 沈念昭在挥出那一剑后,就连忙冲过去,将谢知予护在身后,上上下下打量着,想到自己回来时看到的场景,他一个人孤伶伶被他们围着。 一下眼泪都快出来了。 “师兄,没事吧?” “没事…” 谢知予轻轻摇了摇头,又弯了弯唇,“赢了吗?” 沈念昭的灵力护着,他们连近身都难。 “他打不过我!” 沈念昭用力点了点头,想起姜宿方才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迫不及待欲要同他说时,却又想起青玄宗这些人还在这儿,只好先忍下。 只看了看谢知予,却觉他脸色有些不好,淡色的薄唇微抿着,显出几分病色来。 他出来时也并未穿上大氅,只一件素色长衫,看着格外单薄。 沈念昭忙从储物戒中取了氅衣搭在他身上,触手间,只觉他身上也透着几分寒凉,不知是哪里难受,竟在轻轻发抖。 她脸色顿时一变。 “是腰腿上的旧伤…方才有些难受,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知予见她如临大敌的神色,低低解释一句。 沈念昭想起今日的天气,便也有几分明白,又想起这旧伤从何而来,心头顿时戾气横生。 姜宿不在此处。 她回头狠狠看向青玄宗的几人。 郁纵书却在此处忽然抬起头道:“谢知予,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假装要走,逼得小昭和我们离心,如今又…” 方才那个念头一在脑中闪过,他只觉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在沈念昭面前狠狠撕掉这人的伪装。 隔空几个巴掌重重落下。 连着不远处的李海鸣几人一同。 李海鸣躲闪不得,只觉右脸一痛,顿时眼冒金星,齿间又有些松动。 他真是恨透了郁纵书,明知沈念昭在这里,偏偏要去惹事生非,连着他们一同被打。 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飞快垂下头,不见半点儿先前的嚣张模样。 第104章 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没有警告过你吗?对我师兄说话放尊重些,你若再敢这般胡言乱语,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念昭冷冷看着郁纵书,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又被怨气吞噬了脑子?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 她厌恶地扫了眼郁纵书,又看向李海鸣几人。 握着剑柄,大有他们若是不道歉,就有要将他们打一顿的气势。 连姜宿都打不过她。 她如今又同谢知予一同离了青玄宗,更是无甚牵挂。 李海鸣向来识时务,虽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咬着牙道:“师兄…抱歉…” 他身后几个跟着他作乱的弟子也道:“师兄,小师姐,是我们错了…” 话音未落,沈念昭皱眉打断道:“乱叫什么,我师兄和你们没关系,我也和你们没关系。” 几人只好又重新道:“谢道友,沈道友,是我们错了,对不起。” 下面还有修士看着。 李海鸣又丢了回人,脸色难看得不行,只暗自将此事记在了郁纵书头上。 沈念昭也看向了郁纵书。 “还不同谢道友、沈道友道歉!” 李海鸣一个眼神,身后的小弟子立刻冲上前,狠狠踹了一脚郁纵书。 郁纵书恨恨盯着他们,双目通红。 明明谢知予就是在算计她,她为什么就是不信?! 目光若是能化作实质,他恨不得将谢知予千刀万剐。 下一刻,沈念昭挡在了谢知予身前。 同时,一只仙鹤直冲着他们飞来,细长的尖喙直冲郁纵书眼睛而来。 他猛地闭上眼。 却听见沈念昭夸赞道:“小禾,干得好!” 他猛然睁开眼,却见沈念昭摸着那只仙鹤的头,还拿了兽粮出来奖励它。 小禾察觉到他的目光,展翅挡住谢知予,犹豫了一下,嘴巴一张,一颗兽粮顿时如小石子一样打在郁纵书头上。 郁纵书后知后觉,一阵滚烫的灼热自胸腔炸开,迅速窜上面颊,耳膜嗡嗡作响,难堪混杂着尖锐的恨意,刺穿着他的五脏六腑,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带着锈蚀的血腥味,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刺破了肌肤。 小师妹怎能放任这个畜生这般羞辱他? 还有谢知予… 他不是师兄吗?不是从前说过会永远照顾他们吗? 如今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吗? 就算他们退出了宗门,又怎么能这般狠心看着人侮辱他,甚至让一只小畜生这样对他… 沈念昭看着郁纵书的似恨似怨,甚至带着委屈的目光,只觉这人当真是疯了。 李海鸣见她才缓和几分的神色忽然又冷了下来,生怕她再迁怒于自己,连忙上前,一把揪住郁纵书的衣襟,将人狠狠一贯。 “还不道歉!” 郁纵书怒火攻心,后背狠狠撞到墙上,顿时吐出一口血,死死咬着牙不肯说话。 沈念昭就这般看着,眉眼间隐约有些不耐,轻轻握了握谢知予的手:“师兄,还撑得住吗,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等她送师兄回去后,再来收拾郁纵书,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他给师兄道歉。 谢知予心中轻叹了声,点了点头:“先回去吧。” 方才小禾挡着,沈念昭也未曾注意,此刻一看,只觉他脸色又差了些,便以为是站的久了,原本冷冽的神色顿时化作心疼,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氅,又小声问道:“师兄,我抱你好不好。” 她知晓谢知予腰腿上的旧伤发作起来不好受,严重的时候,连躺都躺不住。 不免有些后悔在这里耽搁了一会儿。 谢知予见她神色懊恼,微弯了弯唇:“没事…我尚且能走。” “可你脸色看起来好差…” 沈念昭仍是不放心,可也知晓他脸皮薄,众目睽睽之下定不会让自己抱,况且师兄如今也不像从前那样总是强撑着了。 她勉强忍住了抱起谢知予的冲动,手轻轻环住他腰背,让人能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见他们要走,李海鸣愈发着急。 他与沈念昭也算打过许多次交道,知晓她并非这般轻易就能放过人的性子,尤其是涉及到谢知予的事。 如今要走,只能说明,她等会儿定还要回来找他们麻烦。 若是只对着郁纵书就罢了,到时候又将他们一并收拾了怎么办? 手上愈发用力,五指死死掐着郁纵书的脖子。 “你赶快同谢道友道歉!” 郁纵书被他掐的脸色通红,额间根根青筋暴起,如同离水的鱼,拼命挣扎着。 却始终没有松口的意思。 平日里跟条哈巴狗似的,现在又在装什么! 李海鸣眼看着沈念昭扶着谢知予走出几步,忽然灵光一闪,压低了声音,在郁纵书耳畔威胁道:“你非要在外面丢尽宗门的脸面吗,下面还有人看着,若是她再闹一场大的,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到了宗主耳中,你这个内门弟子的身份还能保住吗?” 像是一道惊雷劈下,将郁纵书被恨意冲昏的头脑都劈开了一条口子。 是啊…若是这次外出,又惹出事非,传到师尊耳中,李海鸣有李长老护着,姜宿向来得师尊喜爱,到时候头一个挨罚的就是他…那自己内门弟子的身份还保得住吗? 难不成他当真要去做那外门弟子,同那些新入门的弟子或是那些四五灵根的废物,去争抢那点可怜的资源? 没有资源…他还怎么修炼,怎么结丹? 从亲传到外门弟子,甚至一辈子都只能在筑基期,他恐怕要沦为青玄宗第一大笑话! 他也知晓自己资质不算绝佳,又无家世依靠,当年被长明仙尊一时心软收做亲传弟子,已经惹了不少人嫉妒,如今一朝沦为内门弟子,这几月已经不知受了多少羞辱…若是再被贬去外门,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不…不行! 大师兄说了,等他身子好些,师尊的气也消了些后,定会为他求情…他不能再惹出事来了! “我…” 李海鸣见他神色松动,便知他已听了进去,猛地将人松开。 郁纵书顿时摔在地上,狠狠咳嗽了几声,眼前因为方才的窒息仍是模糊不已,抬眼看着两道离开的身影,却能看出沈念昭小心珍重的模样 他心头恨得滴血,声音嘶哑至极:“师妹…不,沈道友,谢道友,是我的错,对不起!” 沈念昭脚步顿了一下,抬手收回阵盘,一道灵力朝着郁纵书狠狠打去。 “滚!” 第105章 我才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负心汉 “师兄?” 沈念昭扶着谢知予在榻上半躺下,又在他腰后垫了个软枕,抬头一看却见他微有些出神的模样,凑过去轻轻在他颈边蹭了下。 谢知予回过神,弯了弯唇。 沈念昭犹豫了一下,才问他:“你在想郁纵书吗?” 谢知予轻轻点了点头。 沈念昭神色顿时一变,连忙又抱紧了他些:“师兄,你不许再对他心软了!” “他从前那样对你,我打他一顿已经算轻的了,他如今这样都是他活该。” 她愤愤说完,又怕惹得谢知予想起从前的时伤心,连忙住嘴,只依赖地在他怀中又蹭了下。 谢知予轻叹了声,却并未再提起郁纵书的事,只是轻声道:“小昭…我右手有些疼。” 沈念昭一惊,忙轻轻捧起他右手。 他手臂受过伤后,一直不大好,断断续续地疼着,沈念昭格外小心。 此刻一看,小臂竟又有些肿了起来,沈念昭心知不好,顺着往上又摸到之前断骨那处。 又有些脱裂。 沈念昭一时心疼得眼泪都跟着涌了出来。 “师兄,你忍一忍。” 她指尖蕴起一丝灵力抚过那处,稍稍用了些力握住他手臂。 很轻的声响,谢知予只觉右手连绵的痛意顿时化作一道尖锐的刺痛,他呼吸微滞了瞬间,身子轻颤,回过神时已经被沈念昭抱在了怀中。 她看起来更像是受了伤那个,小心捧着他右手,含着一包泪要掉不掉,眼眶通红,格外凄惨的模样。 谢知予摸了摸她的脸:“已经不疼了。” 沈念昭忍了许久的泪,一下就忍不住,啪嗒掉下来:“都怪我,我早上不该出去的…又害得师兄受了伤…” 她明明说过会好好保护师兄,结果还是让师兄受了伤,沈念昭想起方才谢知予形单影只的模样,就觉得格外伤心,若是她再晚回来一会儿,师兄不知道要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 又不免想起她恢复记忆前,在青玄宗之时,大师兄不知道这般被他们欺辱了多少次。 一时越想越伤心。 谢知予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泪,又听她将全部错处往自己身上揽,更觉心疼,轻轻道:“又胡说…哪里怪得了你,你又不知他们会在此处,况且,我也并未受伤…” 他右手在镇魔窟时就落下过伤,又被长明仙尊的威压所断,并未好好处理,胡乱接上后,也不曾上药,那几日他精神不济,昏昏沉沉间,又磕碰了几次。 后来沈念昭找来大夫看过后,也说这手定然会落下病根,日后稍有不慎,就容易再度脱臼。 此番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何时伤到的,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或许是被姜宿的威压所伤,但那也不过瞬间,就被沈念昭挡住。 如何能怪得了她。 只是他如今却也不好拿这些话安慰沈念昭,再叫她想起他右手的落下的病根,她定然是要哭个昏天暗地的。 他心头轻轻叹息了声,见沈念昭哭得伤心,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完,索性放下手,将人抱在怀中,低头轻轻一吻落在她唇间。 “好了…已经不疼了。” 沈念昭被他这般一亲,原本的抽噎声顿时堵在了嗓子里,微微睁大了眼,脸上泪痕交错,哭得跟个花猫似的。 谢知予看着她,眼底闪过几分笑意,按着她脑后的手微微用力。 沈念昭顿时意乱情迷,什么伤心难过都抛在了脑后,情不自禁地迎合着他,只勉强抽出一丝理智来,含糊道:“师兄…手…” “没事…” 像是惩罚她的不专心,唇瓣被轻轻咬了一下。 沈念昭愣了愣,等回过神来,立刻便想要想要反客为主,却被谢知予按住,慢慢松开了她。 “师兄…” 沈念昭一点也不满足于这个浅尝即止的吻,舌尖轻轻舔过唇瓣,尝到了一丝甜味,双手不安分地在谢知予腰间游走,碰到了不受控制上扬的尾巴,谢知予身子颤了下,足踝间的银铃轻轻作响。 沈念昭想起昨夜的光景,原本还有些红红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不许闹了。” 谢知予被她这般看着,微有些后悔,轻轻移开眼。 他也想起了昨夜那场胡闹。 小混蛋。 昨夜捏着他的尾巴说什么也不肯停下,仗着他没力气推开,一会儿又扑过来胡乱在他身上亲着,他意识渐渐昏沉过去,只看见透过窗纸的月色散漫屋中,足踝间的铃铛轻轻摇晃着。 他甚至不知沈念昭是何时才停止了这场胡闹,醒来时,她已经不在身边。 谢知予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心间竟有些酸涩,低声问沈念昭:“你方才去了哪儿?” 说罢,忽而有些后悔,只觉这语气听起来竟有些质问的意味在。 她日日陪在自己身边,难免有些枯燥,不过出去走走罢了… 轻轻抿了抿唇,又想要解释:“我…” 沈念昭却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她自己有些心虚。 在她看来,师兄管着她那是天经地义,从小不都是如此吗? 这回出去得匆忙,她也没想到谢知予会醒这般早,连纸条都未曾留下。 再一想,师兄遇见青玄宗那几个晦气东西,大抵也是想要让小禾去寻她。 师兄如今没了灵力,连她在哪儿都不能知晓。 沈念昭眼睛忽然又有些酸,忙解释道:“食梦兽跑了,我和小禾出去追它,它逃得太快,师兄,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她说着话,又在谢知予怀中轻轻蹭了几下,抬眼间看见他颈上的红痕,更觉自己实在太过分了些。 颇像是话本里那些翻脸不认人的负心汉。 师兄不会也这样想她吧… 沈念昭顿时一个激灵,慌乱保证道:“师兄,我日后去哪儿一定同你说,就算…就算是沐浴我也先告诉师兄!” 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知予无奈地轻笑了下,方才心间的几分酸涩也被冲淡许多。 沈念昭见他笑了下,心中顿时放心不少,整个人仿佛都松了口气,撒娇道:“我才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负心汉。” 第106章 它有些像你幼时 谢知予如今已习惯她时不时的胡言乱语,见状也懒怠再说她什么,只低声问她:“抓到了吗?” “抓到了!” 沈念昭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从储物袋一揪—— 一团瑟瑟发抖的白色小兽,浑身几乎缩成一个球。 沈念昭毫不怜惜地一掌拍到它头上,哼道:“说好的要给我还一年的债,才几天就想跑?” 也是这家伙运气好,在灯会的第二日才被沈念昭捉住,彼时沈念昭才得偿所愿,心情正好,又因它生得可爱,谢知予为它求情了两句,沈念昭便也只是狠狠揍了它一顿。 不过它害得谢知予做了好几日噩梦,还犯了心疾。 沈念昭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它,想了一阵,便决定将它留下还债,又将它那些七七八八的罪证折算了下,决定以一年为期。 日后谁在惹大师兄不高兴,她就要派出食梦兽,让他们整夜整夜做噩梦! “叽叽——” 食梦兽哭唧唧地伸出短短的手抱住自己的头。 它再也不跑了! 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上次打在它脸上的伤还没好,这次又拳拳往它脸上招呼。 早知道它说什么都不会招惹他们。 可那个人的噩梦实在是太好吃了,放眼它整个镇上…不,它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出一个比他的噩梦还要好吃的。 如果不是这样,它也不会在明知惊动了他们的情况下,还冒险又去了那个院子。 结果一踩进去,就被阵法困住,被暴打一顿,还要留在这个可怕的人类身边一年。 昨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跑,又被抓回来,被人打了一顿,又被鹤叨了几下。 它觉得它的脑袋都变大了! 它不就是爱吃点噩梦吗…它有什么错… 食梦兽越想越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圆圆的眼睛里滑落。 谢知予微有些心软,从沈念昭手里将它提出来,放在地上。 它悄悄看了谢知予一眼,怀疑就是因为这个人夸自己可爱,沈念昭才总照着它脸打。 虽然在这个人的梦里,沈念昭总是对他不好,不过现在看着,沈念昭却很喜爱这个人。 食梦兽搞不懂人的复杂感情。 但是不妨碍它用它聪明的脑瓜为自己寻找靠山。 小步小步挪到谢知予身边,用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不许碰我师兄!” 沈念昭见状,立刻抱紧了谢知予,警告地瞪了它一眼。 食梦兽生的圆头圆脑,眼睛滴溜溜看着谢知予,很是可怜的模样。 谢知予忍不住轻轻揉了下它的头:“去找小禾吧。” 虽然那只仙鹤也不好惹,但总比这个凶残的人类好。 食梦兽立刻扑腾着短短的腿出去。 沈念昭正抱住谢知予的手,闻又冷哼了声:“不许再跑了,你和我签了契约的,不管你跑多远,我都能感知到。” “叽叽!” 我再也不敢了! 食梦兽本来胆子就小,今天早上逃跑失败,顿时歇了心思。 只要一年…一年以后它就自由了! 到时候它一定要离这两个远远的,再也不嘴馋了! 圆滚滚的身子顺着门缝一下钻了出去。 谢知予收回目光,看着怀中一脸不高兴的沈念昭,低头又在她眉心亲了下:“它有些像你幼时。” 尤其是可怜巴巴的模样,和沈念昭小时候撒娇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圆圆的脸上,圆溜溜的杏眼就那样看着他,当真是可爱极了。 原来是因为像她…大师兄果然还是最喜欢她! 沈念昭顿时美滋滋起来,不过转念一想,师兄说的是小时候的自己,自己现在也变不回小时候啊,难道要去丹修那儿问问,有没有什么让人变小的药… 变形丹应该可以吧…等师兄想看了,自己就服一粒。 她这般想着,便也同谢知予说道:“师兄,你要是想看我小时候的样子,我去服两粒变形丹给你看,你别摸它头。” 她说着转而又抓住谢知予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了几下,轻轻眨了眨眼,那目光已经不言而喻。 她从小性子便是这般霸道。 那时谢知予还想着等她长大了或许会好些,如今人长大,却半点儿不见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只是他拿她没办法,颇为无奈地应下:“好,日后只摸摸你。” 又怕她真的去吃什么变形丹,轻声补充道:“不必吃变形丹,你现在这样也很可爱。” 沈念昭这才心满意足,钻进他怀中,见他脸色又有些不好,连忙问道:“手还是疼得厉害吗?” 谢知予轻轻摇头:“腰上有些酸…” 沈念昭忙将手贴在他后腰轻轻揉着。 谢知予不愿她担心,便又问道:“怎么抓到它的…食梦兽一向 沈念昭闻言,想起早上的事,愤愤不平地和他抱怨道:“师兄忘了,我和它签订了一年的契约,能感知到它的去处,早上追出去后,便发觉到它就躲在四周。” “我和小禾找了大半圈儿,哪里想到它竟然躲进了街尾那座酒楼里,那酒楼也颇为奇怪,不让小禾进去也就罢了,我一走进去,便有几个人上来围着我…说什么…” 沈念昭兀自说得起劲,便也没看见谢知予抬眸看了她一眼。 “说什么?” 仍是含着笑意的声音,甚至比平日还要温柔几分。 沈念昭却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可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呀? 她看着谢知予。 谢知予眼尾微微弯了弯,柔和地对着她一笑,又问她:“他们说了什么?” 沈念昭方才那点警惕顿时抛在了脑后,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回想了一下,很快老实道:“说什么让我去玩…想玩什么都可以?” 沈念昭撇撇嘴,正想说一个酒楼有什么好玩的,难道要给她表演杂耍吗。 只是话未说出口,额间便被用力敲了下。 “师兄…” 她愣愣眨了眨眼,却见谢知予唇角的笑意散去,漆黑眼眸正静静看着她。 沈念昭心头一抖,连忙道:“我没理会他们,我抓到食梦兽就出来了,玩物丧志,我知道,我不会耽误修炼的…” 况且还有一事她没同谢知予说。 她觉得那些人很是奇怪,说着话还要往她身上贴,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她这般想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再一看谢知予。 完蛋! 第107章 我与他们情分已尽 “师兄,我不知道那是炉鼎楼!” 沈念昭顿时慌乱无比地保证道,“我要是知道,你打死我我都不进去!” 她说着,像是生怕谢知予不信,恨不得赌咒发誓。 “好了,不许胡说。” 谢知予轻轻掩了她的唇,有些无奈。 小混蛋昨日才拉着他胡闹一番,早上竟丢下他去了炉鼎楼。 谢知予虽明知她并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况且她也是有正事要做。 却仍是没来由地有几分气恼。 此番被她一打岔,心中不免有些羞赧,神色又柔和下来:“没有生气…只是日后不许再去那种地方了。” “我听师兄的!” 她才不去呢。 她已经有了大师兄,若还在外面胡来,那不是成了见异思迁的人渣了吗。 沈念昭轻轻在他颈边蹭了几下,忽而觉得有些不对,抬手摸了摸谢知予额头:“师兄,你是不是有些发热?” 外面雨下得愈发大了。 谢知予身上酸软无力得紧,骨缝间似乎都透着涩意,他只以为是旧伤作祟,如今听沈念昭这般一问,才慢慢反应过来,弯了弯唇:“好像有些…” 他身子弱,发热不是小事。 沈念昭顿时心疼得不行,连忙起身取了药喂他服下。 还是怪她。 昨夜拉着大师兄没轻没重的胡闹,早上也不好好守在这儿,让大师兄被姜宿他们欺负了。 谢知予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微微笑了下,将人拉入怀中,又轻声问她:“方才与姜宿过了多少招?” “二十…好像不到二十。” 沈念昭皱了皱眉,她方才便想同谢知予说,只是回来后被他手上的伤绊住了心思,又不知怎么说到了抓食梦兽的事,便将姜宿那点事抛在了脑后。 此刻听谢知予提起,才又想起。 “师兄,姜宿好像不大对劲啊…” 谢知予略有些失神,片刻后才轻声道:“他灵根处的缺陷加重了。” 就像是一个破掉的木桶,越努力修炼,漏出的灵气反而越多。 姜宿自那日在宗门内被沈念昭压着打了一回后,心下屈辱,这段时日修炼愈发刻苦。 是以短短几月,他就从能勉强打过沈念昭,到如今在沈念昭手中连三十招都过不了。 姜宿心高气傲,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灵根有暗疾之事,就算觉得自己修炼愈发艰难,也只会怪在谢知予当年那本残损的剑法之上。 沈念昭“哦”了声,只觉姜宿活该,犹豫了一下,才同谢知予道:“我觉得他的剑法似乎有些变化,像是修炼了完整的朱雀剑法,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谢知予微微讶然了片刻,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姜宿是暗灵根,本就不适应朱雀剑法,只是心高气傲,执意要修炼这本传闻中的上古剑法。 谢知予劝不住他,与长明仙尊说过后,长明仙尊最后决定让他剑法中与姜宿灵根相斥的部分删去。 他那时问过姜宿,姜宿自也知晓。 怎会又忽然寻了完整的剑法来? 况且那朱雀剑法早已失传,他亦是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处秘境中得到,上交了长明仙尊。 长明仙尊既已知晓剑法与姜宿灵根不合,断然不会将完整的剑法拿出,姜宿又是从哪儿得到的? 况且连小昭都能看出他修炼了完整的朱雀剑法,长明仙尊难道不曾知晓吗? 不过无论怎样,都与他无关。 他与姜宿之间的情分,在坠月碎掉之时,就已经烟消云散。 只是想到此处,到底忍不住将心中盘踞许久的疑惑问出。 “小昭…他一直恨我,可否就是因为剑法之事?” 沈念昭迟疑了片刻,慢慢点头。 谢知予其实心中早有预料,却始终不敢相信。 一同长大的师弟对他恨之入骨,甚至碎掉了他的本命剑。 他又怎会不觉伤心。 却也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何事,才惹得他这般厌恶。 思来想去,或许只有当年剑法一事。 可那时他分明也将利弊得失明明白白告诉过他。 他想过许久,也实在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 又想着,或许是其他事他未曾做好。 如今见沈念昭点头,才知竟当真是如此,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怅然。 “我从前分明与他说过…他竟为此这般恨我…” “师兄…” 他渐渐回过神,却见沈念昭一脸担心地盯着自己,不由笑了笑,摸摸她的脸。 沈念昭贴着他掌心蹭了蹭,小声道:“你不要为那个白眼狼难过,千错万错,都是他自己的错,他自己修炼不好,嫉妒师兄天赋比他高,修为比他强,又不肯承认自己不行,这才找了这般理由…” 沈念昭小心翼翼看着谢知予,眼底的心疼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她就知道师兄定然与姜宿说过。 谢知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慢慢弯了弯唇:“我与他们情分已尽,不会再为此伤神。” 沈念昭又仔细看了看神色,复又埋在他颈间,额头轻轻蹭了几下,又抬头在他脸边亲了亲:“我会一直陪着师兄。” 她眼底闪过一丝暗色的光。 那时她并未再在姜宿面前提起他灵根之事,一时觉得无用,自己就算说了,他说不定也觉是师兄不愿他修炼朱雀剑法所找的借口。 二也是也存了报复之心。 他既觉是师兄耽误了他,那般折辱师兄,那便去试试修炼完本朱雀剑法的后果。 如今确定他明明知晓,还要以此为借口那般对待师兄,沈念昭便越觉自己的主意没错。 只是不知他日后还有谁可怪…也不知他那完本的剑法是从何处来的。 若是长明仙尊给的,又或是谢望安给的。 到时候青玄宗定有一场好戏可看。 她想到此处,不由冷哼一声,见谢知予看着自己,连忙又笑起来。 谢知予摸摸她的脑袋,神色间已有几分倦意。 他本就病着,方才心神起伏间,胸口又有些窒闷,连着意识都有些支撑不住地昏沉。 沈念昭轻声道:“师兄,睡一会儿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谢知予轻轻笑了笑,的确也有些实在撑不住,眼皮慢慢阖上。 沈念昭看着他,又凑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下。 淡色的薄唇微弯了弯,却没力气再睁开眼。 第108章 不是这样的 青玄宗几人的日子就没那般好过了。 在客栈里闹那一遭,掌柜自然不可能再让他们住下去。 就算他们身份了得,可此处是金陵城,背靠赤羽宗与玉鸾宗两大宗门,自然不惧他们青玄宗。 那掌柜的又是城主的小舅子。 见他们竟险些毁了自己的客栈,自然是毫不留情将人赶了出来。 李海鸣脸都青了。 再找一处住的地方不难。 可他在哪儿不是被人捧着的,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如今脸上还隐隐作痛,他一想到方才的屈辱,转身反手一巴掌扇在被两个弟子拖着向前的郁纵书脸上。 郁纵书沈念昭离开那日,被强行拔出怨气,丹田经脉都落了伤,后来又被贬为普通内门弟子,待遇骤降,再不是从前什么先紧着他的时候了。 明明就在药峰,却无一长老替他看诊,他求了几日,才勉强有个小弟子过来,那医术甚至还不如他! 他本想着先服下自己手中的丹药,缓和一下伤势。 没曾想竟来了人说他如今既然已经是普通内门弟子,就应该按照药峰的规矩,每月上交十枚高阶丹药。 他才刚来不过两日! 况且药峰所有上交丹药的惯例,可并未说要高阶丹药,先不说普通弟子能炼多少高阶丹药,单是炼制所需的灵草药材就不是普通弟子轻易能得到的。 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难他,也看出了前来讨要丹药的弟子是时常跟在李海鸣身边的人。 可是他已经失了长明仙尊的喜爱,唯一能依靠的大师兄谢望安也病着,无法见人,他只能去求李海鸣,伏低做小,像乞食的狗一样,勉强留了两颗丹药。 他这头一低下去,就再也未曾抬起过,成了李海鸣几分戏耍的对象,莫说养好伤势,就连自己炼丹的时间都没,不过他如今手里也没有好的灵草药材,炼不出好的丹药,身上的伤实在受不住时,跪在李海鸣脚边才能求得一颗药。 这样拖了许久,丹田经脉的伤一直未曾养好,身上竟还添了被李海鸣打出的伤。 方才冲过去的时候被谢知予身上的灵力狠狠一撞,顿时就撑不住,只觉浑身的伤都在作痛,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后来又被沈念昭狠狠打了一回,怒火攻心,五脏六腑都好似在灼烧一般。 李海鸣自认被他牵连,心头烦得要死,莫说给药,连他人都不想带上,想着干脆将他丢在客栈外,自生自灭算了。 随行的两个弟子胆小,劝了几句。 先是说万一姜宿知晓了怎么办? 李海鸣轻嗤一声,根本不觉得姜宿会为了郁纵书为难他。 那两个弟子又提到谢望安。 李海鸣更是不屑:“你以为大师兄会和谢知予一样蠢吗,护着这么个东西,他来药峰这么久,你看大师兄可有理过他?” 他说这话时生怕沈念昭从附近窜出来,连声音都放小了些。 却恰好落入了还有一丝意识的郁纵书耳中。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大师兄一定会管他的,只是因为病了,才没有及时护住他,反倒是谢知予,他那样的人才会抛下他,就像方才,他不是眼睁睁看着李海鸣羞辱他吗,甚至还让小昭打了他。 谢知予才是这世上最虚伪的人… 明明只是个血脉不纯的半妖,整日装得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现在都还骗着小昭… 哪里比得过大师兄。 他想要辩解,一张嘴却又吐出一口血。 李海鸣嫌恶地扫了一眼,自然也听不见他的心中所想,又道:“那回我见到大师兄,大师兄可是一句都没提过他,还大师兄问起怎么办,老子在大师兄心里的分量都比他重!” 那两个弟子顿时不敢说话。 似乎也的确如此,大师兄若真要护着他,他也不会丢了亲传的身份。 更何况,郁纵书受了伤修为大跌,大师兄是亲眼看着的,就算碍着宗主的脸面不好求情,可私下送药也是可以的,也不至于叫郁纵书这般求着李师兄。 不…不是这样… 郁纵书挣扎着。 模样愈发凄惨。 那两个弟子实在怕他死在外面,李海鸣或许没事,但他们肯定是要受罚的,最后只好大着胆子道:“李师兄,若是人留在这儿,再招了小…沈道友的晦气怎么办?” 李海鸣脑中顿时又想起沈念昭道模样,脸色一下难看下来,咬着牙摆摆手道:“带着,别又连累了老子!” 他自然也不会让郁纵书好过,就任由那两个弟子拖着郁纵书。 这般从客栈走出来,那两个弟子若不是时不时能听见几声粗重的喘息,都不知郁纵书是死是活,如今见李海鸣又是几下扇过去,更是心惊胆战。 郁纵书被眼前充血,模糊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一年谢知予将他护在身后,冷声斥责李海鸣的模样。 “李师弟,你若再这般为难小书,休怪我不客气?” “你有李长老护着,小书也有我护着,你动他一起,我必十倍还回来,李师弟若是不信,大可试试我是否说到做到。” 骗子…虚伪… 全都是假的。 丹田处剧痛无比,像是有刀在搅,七窍都有血涌出。 “郁师兄…” 那两个弟子实在吓得不行,塞了颗丹药给他,眼看着他嘴巴动了几下,像是在说什么。 凑过去,却只依稀听见谢知予的名字。 都这样了还不忘骂自己的师兄… 那两个弟子是谢知予走后才来的宗门,近来才知晓当年那事,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对郁纵书这般行事尤为不耻。 此番眼底更是露出几分鄙夷。 他头颅渐渐垂下。 “你们去找一处住的地方,我去找二师兄!” 李海鸣看着不知死活的人,心头总算气消一些,也不可能就这样带着他出去,坏了宗门名声,吩咐了那两个弟子一声,便又朝着城西而去。 眼底闪过几分烦躁。 这姜宿怎么回事,明明是沈念昭的师兄,又比她早结丹两年,却连沈念昭都打不过,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样,还被城主府的侍卫送去了医馆,方才那侍卫来告知他时,那些修士小声的议论声,他想起来都觉丢人,恨不得叫身边的人脱下那身宗门服。 当真是个废物。 偏偏这个废物脾气还大得不行,一路上有什么不顺心就要沉着一张脸训斥他们。 第109章 郁纵书的噩梦 青玄宗几人这次并未再住客栈,而是找了个院子。 几人身上都带着伤,尤其是姜宿。 方才那护卫随意找了个医馆将他送去,李海鸣进去一看,颤巍巍的老人灵力稀薄得连伤口的血都止不住,胡乱撒了些药粉上去,看得李海鸣额角突突直跳,心头却不免暗爽,最好让这姜宿狠狠吃些苦头。 等他走近一看,却是狠狠惊了下。 姜宿躺在那张木床上,双眼猩红得仿佛要滴出血一般,看着竟像是快走火入魔一般,身上威压不断泄出,被手腕类似于枷锁的东西化去。 李海鸣怀疑要是没这东西,这家医馆或许都保不住。 那老人见李海鸣进来,忙解释道:“这是张仙长替他戴上的,并非有意为难,实在是怕这位仙长一时激动,再伤了自己…” 他说着又递了把钥匙给李海鸣。 李海鸣也顾不上找茬,单看姜宿的模样,连他也不敢将锁解开。 “姜师兄…” 小心翼翼唤了声,见姜宿没有反应,仍是死死盯着虚空之中,眼底恨意滔天,又安慰自己道,“姜师兄这是一时迷了心障,服下清心丹就好了…” 他说着赶紧掏出清心丹混着一颗让人入睡的药喂姜宿服下。 用的都是高阶丹药,姜宿顷刻间就闭上了眼。 李海鸣微松一口气。 长明仙尊如今就剩两个亲传,姜宿要再出了什么事,他定是要迁怒于这些随行的弟子的。 李海鸣想着长明仙尊如今的模样,深觉就算是他爹的面子也不一定能将自己护住,连忙又给盛陵传了讯,只说姜宿受了伤,几日后的拍卖会不一定能出席,他们几个内门弟子不敢做主,请他快些赶到。 隐去了遇到谢知予和沈念昭之事。 接着将姜宿带回了新找的那处院子中,忙又察看了一番他体内伤势,怕有疏漏,还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心头又忍不住暗骂郁纵书那个废物,混吃混喝一路,当真要用上他的时候,又半死不活的。 一行人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没注意到偷偷钻进院子里的白色小兽。 食梦兽胆子小,对人的气息也格外敏感,先就进了郁纵书的屋子,阴冷潮湿的味道有点难闻,食梦兽打了个喷嚏,有点嫌弃地看着随意倒在地上的。 躲在门后看了一会儿,见这人似乎没有反应,才试探着小步小步凑过去。 肿得像猪头的脸一看就是沈念昭的杰作。 食梦兽打了个寒颤,刚刚还有一点点犹豫要不要趁机跑了的心立刻歇了下来。 它不要变猪头啊! 食梦兽惨不忍睹地捂住脸,从指缝间仔细辨别了一番,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就是沈念昭说的那个人。 一道紫色的雾气从它指尖涌出,迅速笼罩了郁纵书。 不过片刻,郁纵书脸上就露出惊恐之色,双手挣扎着抬起,在空中挥动着。 他在梦中又看见了自己入宗门之前的日子。 密布的乌云好似要将天地都吞噬,四周一片漆黑,眼看着就有一场大雨要落下。 凶神恶煞的男人将他推出,恶狠狠地啐道:“吃饭?你衣裳洗完了吗就吃饭?” 小小的他穿着不合身的破烂衣服,被推倒在地上,粗粝的石子将手背划开一条口子,鲜血顿时涌出。 他却只能忍着,连哭都不敢。 屋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吃的多干的少,都是你,非要带着这个拖油瓶!” 不一会儿,女人的哭声传来,断断续续的:“好…卖就卖吧…我养他这么一场,也算是尽心了。” 小郁纵书麻木地坐在地上。 前几日他就听见后爹和他娘说,要把他买个人牙子,换来的银钱可以给才出生的弟弟买一头羊,喝了羊奶,日后才会长得更壮。 他低头看着自己细小的胳膊…咽了咽口水。 羊奶是什么味道的呢? 他只喝过混着青草的水,又苦又涩,一点也不好喝。 羊奶大概也是那个味道的吧。 他才不羡慕,只是眼泪还是啪嗒落在了地上,混合着雨水,在地上溅起一个泥点。 轰隆—— 倾盆大雨骤然落下,像是将天破开了一道口子。 巨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带着清晰的痛意。 整个村庄仿佛都要在瞬间被淹没。 他心中说不出的不安,瑟瑟发抖地想要躲进屋子里,敲了几下门,却只换来一声厉斥伴随着孩子的哭声。 就在这时,村头的那口钟忽然被敲响。 厚重绵长的钟声透过雨声传遍村中每一个角落。 郁纵书知道,每一次敲响这个钟,都代表村里出了大事。 去年这样的雨天,钟声响起,村里唯一愿意理他的林林,被送给了河神,鲜血瞬间染红了河面,雨也在那晚停下。 如今…又会是谁呢? 郁纵书身子抖了抖,下意识想要躲起来,眼看着面前的门就要打开,他忽然闪身钻进了树后。 男人不情不愿地从屋子里出来,一脚踢翻了门边的木桶。 “这么大的雨敲哪门子的钟!” 他走了两步忽觉不对,神色顿时变得惊恐起来:“这雨不对啊,莫不是河神发怒了?” 瘦弱的女人跟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两人走出院子,女人忽然回过头,正对上郁纵书从树后探出的目光,片刻,慢慢垂下眼,跟着男人走了。 一炷香后,男人带着村里的几个青年抓住了想要逃跑的郁纵书。 他被带到了河边,那个男人正抹着眼泪道:“这孩子也是我们养了几年的,平日里上心得很,这突然就要了他的命,这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村里的人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却也还是出言安慰着。 没有一个人理会被堵着嘴巴,在雨中拼命挣扎的郁纵书。 最后,老村长拍定道:“村里给你们凑二两银子,就当替这孩子孝敬你们的!” 得了这句话的男人嘴角忍不住咧开,又拼命想要忍着笑,显得格外滑稽。 郁纵书眼睁睁看着村长点了头,两人架着他走向河边,灭顶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嘴巴却被死死堵着。 他们双手一松—— 一道黑色的长长身影从河间跃出,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郁纵书的脑袋。 第110章 郁纵书的噩梦2 雪白的衣角从郁纵书眼前划过,一道剑光刺穿那个黑影,痛苦的尖锐叫声几乎要刺破耳鸣。 就这一瞬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当真挣开了护着他的那只手,朝着冰冷的河水落去,那黑蛟得此机会,顿时向他扑来。 “啊——” “呃…” 惊慌失措之间,他听见一声极轻的闷哼。 眼睛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捂住,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间。 少年嗓音温润清澈。 “闭上眼睛,别看。” 暴雨声中混杂着村民惊恐无措的尖叫。 他瑟瑟发抖地闭着眼睛,心忽然渐渐安定了下来。 过了许久后,他才被轻轻放下。 “没事了。” 他睁开眼,面前的白衣少年对着他微微笑了下,神色柔和。 暴风骤雨在这瞬间消散,空中渐渐露出明亮光芒。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知予。 地上躺着一具黑蛟的尸体,在仙人的灵力间很快不见。 比起所谓的河神,眼前的人更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 村民们也是这样做想,连连的感激声中,他看见那个男人略带遗憾的神色。 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也要成仙,将那些欺负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生。 “仙长…仙长!” 他就那样追了上去,赤脚踩在被暴雨冲洗过的泥地上,脚心很快划开道道伤口,被枯枝一绊,顿时摔倒在地上。 “你…还有何事?” 谢知予接住了他,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待看清他的脸时,眉心微微蹙起。 郁纵书抓住了他的衣袖,小心而又可怜地哀求着他:“仙长,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只要您带我走,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走什么走!你还没报答我们,就想要走!” 那个男人跳了出来,在谢知予冷淡的目光下悻悻闭上嘴,最后又小声道:“仙长,我们养个孩子也不容易…” 谢知予只是怜惜地看着郁纵书,将要开口时,神色却忽然冷淡了下来。 “我不能带你走。” 他松开手,郁纵书跌落在地上,慌乱地抓住他的一片衣角:“仙长,为什么…” 谢知予冷冷俯视着他:“你出身凡间,天赋算不上绝佳,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且你嫉妒成性,品行不端,只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郁纵书慌乱地想要上前追赶,却根本追不上。 身后一双双扭曲的手拖着他不断往下,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那个男人的拳脚落在他身上,嘴里不停地骂着。 “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还想跑?” “想成仙?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不…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梦… 这一定是梦… 他都想起来了! 谢知予分明应当在听见自己的恳求后,温柔地告诉他会带他走,而后领着他回青玄宗,再在自己被那些小弟子欺负后,央求长明仙将自己收为弟子。 可这个梦为何这般真实,他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紧闭着眼的人不可置信地呢喃,神色惊慌至极:“你不带我走…你怎么能不带我走!” “你是我大师兄,你就应该对我好,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食梦兽坐在一边,轻轻咂了咂嘴。 好难吃的梦。 欲望太多的人,梦都好难吃。 它有点不高兴,跳上郁纵书的脸,胡乱踩了几下,又从门缝里钻出去。 恰巧李海鸣几人受了伤,又奔波一日,难得想要睡觉休息。 院子里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了一夜。 接连的噩梦将几人磨得愈发憔悴不堪,以至于盛陵来时,都险些没认出来。 “你们…这是?” “盛师弟来了。” 李海鸣摇摇头,勉为其难地扯出一抹尴尬笑容。 昨天被沈念昭打过的地方高高肿起,挤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样笑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盛陵看他这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下,以扇掩面:“李师兄,你这是叫谁欺负了?” 李海鸣下意识要发作,又生生忍住,宗主亲传,盛家下一任家主,他爹都开罪不起,更何况他。 面皮抖了抖,全当没听见他话里的奚落之意,只能道:“盛师弟还是先去看看二师兄吧,二师兄伤得颇重…” 盛陵收了折扇,脸上露出几分讶异,而后神色一正:“二师兄当真受了伤?你怎不早些说。” 说着,便向院中走去。 李海鸣嘴角抽了下,心道自己昨日才传了讯息给他,难道自己还敢用这个骗他,这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呢,还是故意装糊涂? 方才笑他的功夫,不知能看他那二师兄几眼了。 他腹诽着,跟在盛陵身后,刻意落后了几步。 想起今日起来看见姜宿那模样,他还是有些怕,甚至怀疑难道自己昨天那清心丹喂错了吗? 还特意数了一遍自己储物戒中的丹药。 并没有错啊,怎么这姜宿看着比昨天还要吓人了。 李海鸣甚至有些庆幸他有伤在身。 青玄宗一行人兵荒马乱,客栈里,谢知予却难得安眠。 醒来时,沈念昭正盘腿坐在不远处静心修炼。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沈念昭睁开眼,见他醒来,高兴地扑入他怀中:“师兄!” 方才闭眼修炼时,看着颇为唬人那几分沉静稳重顿时荡然无存。 谢知予弯了弯唇。 沈念昭一会儿没挨着他,就觉心痒难耐,在他怀中胡乱蹭了几下,被谢知予轻轻按住,才老实下来,双眼亮晶晶的。 “师兄,老祖同我说,灵素前辈在金陵城中,我们去拜访一下前辈吧。” 谢知予微微一怔。 “灵素前辈?” “前辈多年不曾现世,我们贸然前去拜访会不会有些失礼?” 他声音微微有些哑。 沈念昭听着有些不太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似乎还有发热,赶紧起身倒了温水,取药喂他服下。 谢知予见她神色又紧张起来,微微笑了下,握住她的手将人轻轻拉到怀中:“我还好…过来,我抱一会儿。” 沈念昭乖巧地由他抱住,这才想起刚刚的话,继续道:“老祖说他同灵素前辈交好,我们替他看望旧友,不算冒昧。” 第111章 师兄说得一定都是对的 实则玉虚仙尊的原话是:【灵素老儿拿了我不知多少灵石药草鼓捣他那丹药,你们只管麻烦他便是。】 沈念昭觉得还是要给老祖留点面子,难得脑子运转了下,说得格外委婉。 谢知予轻声问她:“你可有问过灵虚仙尊住在何处?” 金陵城并不算小,若是不知具体住处。实在难寻。 沈念昭看着他,罕见地沉默了。 她觉得她保不住老祖的面子了。 不过没关系,都是一家人,老祖应该不会在意。 灵素仙尊是与玉虚仙尊一辈的药修,如今的玉鸾宗宗主尚要称他一声师叔祖,医毒双修,传闻只要一息神魂尚存,都能将人救回。 沈念昭从前就寻过他的踪迹。 只是他们这些前辈踪迹都颇为难寻,也不爱用通讯玉简,就连玉虚仙尊,也是沈念昭孝敬了他一块,这次她来金陵城中,便也告诉过玉虚仙尊,昨夜忽收到传讯。 【灵素老头在金陵城中,你且去寻一寻,最干瘪的那个就是他。】 沈念昭默然了许久,问玉虚仙尊有没有画像。 玉虚仙尊很是干脆。 【我和他快一百年没见了,哪里来的画像,你听我的,灵素有个怪毛病,就爱扮作干巴巴的普通老头,你去城中一找就知道。】 沈念昭实在不太理解,老祖哪里来的信心,她能一眼在偌大的金陵城中找出最干瘪的那个老头。 哼哼唧唧将这事同谢知予说了,忍不住抱怨道:“你说老祖怎么想的,我总不能逢人就问,你们城里最老最老的老头是谁吧?” 谢知予忍不住轻笑,闻言摸摸她的脸:“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沈念昭惊恐地抬头,看见他眼底忍不住的笑意后,才松一口气。 “师兄,你又吓我!” 谢知予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 只觉她这般模样实在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 不过他也不忍沈念昭着急,又轻声道:“仙尊那样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或许到时你就明白了。” 沈念昭不明白。 但是她觉得师兄说的一定都是对的。 谢知予一看便知她的心思,也并未多做解释。 他很早的时候就发现,小昭的气运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被天道所偏爱的存在。 玉虚仙尊应该比他知晓得更为清楚,此番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天道之事,到底不可多言。 他只轻轻揉了揉沈念昭的脸。 过一会儿,客栈的伙计将早饭送了上来。 沈念昭如今陪着他,早就习惯了不再压抑自己的口腹之欲。 她好喜欢店里的灌汤包,昨天一口气用了一笼,尤是意犹未尽。 今天又点了满满两笼。 谢知予看着她,眼底浮起清浅笑意:“这么喜欢吗?” “喜欢!” 沈念昭闻言,狠狠点了下头,一口咬下去,汤汁在嘴里溅开,烫得她倒抽一口气,吞也不是咽也不是,顿时一张脸皱成一团。 半口汤包囫囵滑下,她眼睛飞快眨了几下,聚起点点水光。 “烫着了?” “过来,我看看…” 谢知予心疼地捧住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见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一时都不知说她什么好,又让小二上了杯冰水。 沈念昭含了好一会儿,嘴巴里总算缓过来,趁机撒娇道:“师兄,好痛好痛,你给我吹吹嘛…” 谢知予轻轻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嗯…堂堂金丹修士,被汤包烫成这样。” 话虽如此,却也还是轻轻在她脸边亲了下。 沈念昭撒娇成功,心满意足。 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痛定思痛,坚强地夹起剩下的罐汤包。 幸福地眯起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早一点让她吃到? 两笼汤包,不一会儿就一扫而光。 “慢些,小心又烫着了。” 谢知予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 等伙计来时,便轻声问了他几句:“烦劳帮我问问店里的师傅,这灌汤包的做法能不能告诉我?” 他微微笑了笑:“我师妹喜爱,只是做给她吃,不会外传。” 这几日他们住在此处,沈念昭出手颇为大方,伙计本就心存好感,此刻见了这般好看的人温温柔柔地与自己说话,自然不会拒绝,连声道:“我这就去问问刘师傅!” 恰逢食梦兽钻进屋中,沈念昭一时没顾得上他在说什么,拎着食梦兽进了里间,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我交代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食梦兽点点头,绘声绘色给她表演了一番。 得知他们昨夜被吓得不轻,尤其是姜宿和郁纵书,连伤口都崩开了,顿时哼道:“活该!” 食梦兽吃了一肚子难吃的噩梦,怨气大得不得了,可它不敢反抗沈念昭,磨磨叽叽好久,短短的手指向屏风外。 “不许打我大师兄的主意!” 沈念昭一下敲在它头上,想到它之前害得谢知予难受成那样,又狠狠敲了它一下,严肃道,“大师兄有心疾,不能让他做噩梦。” 食梦兽被她连敲了两下,晕头转向,捂着脑袋要哭不哭。 沈念昭有点心软,又想到它才帮自己做了事回来,掏出两块点心给它。 “要不…你试试这个?” 食梦兽以噩梦为食,从来没吃过人类的食物,鼻子嗅了嗅,甜的。 犹豫了下,才举着两只小短手捧住。 轻轻咬了一口。 比噩梦还好吃! 眼睛顿时亮起,连沈念昭打它的仇都忘了,飞快地将这块点心吃完,两只手合拢,不停地拜着。 “叽叽!” 谢知予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幅场景,眉眼间笑意愈发温柔。 沈念昭见他进来,立刻指挥食梦兽道:“快再给我师兄学一遍,昨天他们做噩梦的样子,这袋点心就都给你。” 食梦兽闻言往后一倒,躺在地上,两手掐着自己脖子,作挣扎状。 本来是极难看的模样,只是它做起来不叫人觉得可怖,反倒笨拙得可爱。 谢知予轻笑出声,温柔的笑声落在沈念昭耳中,她忽然想起前日响了一夜的铃铛,立刻将点心全塞给了食梦兽。 凑过去在谢知予脸边亲了下。 第112章 大师兄怎么都好看 沈念昭心底,谢知予的事一向都是第一要紧的事。 既然知晓了灵素仙尊在金陵城中,便迫不及待想要去寻人,还颇为知礼地询问了玉虚仙尊。 【老祖,您可知灵素仙尊喜爱何物?】 玉虚尊者收到讯息,心里顿时酸溜溜的。 这丫头,从自己这儿搜刮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每隔一段时日还要给她送灵石送法宝,还要给她炼赤魂丹… 她怎么不问问自己喜欢什么呢?! 那灵素老儿有什么好问的。 握着手里的通讯玉简,好半晌不想理她。 又忽然想起自己这玉简好像是这丫头送的。 还算有点孝心。 玉虚尊者安慰好自己,才又回复道:【给他提两坛烈酒去就好,别糟蹋什么美酒佳酿,烧刀子就行,越烈的他越喜欢。】 沈念昭等了许久,等来这一条消息,又沉默下来。 她小时候尝过一口烧刀子,辣得她嘴巴发麻就算了,喝下去不过片刻就一头栽倒在了院子里。 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天后,在大师兄的屋中。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大师兄冷着一张脸,淡声问她:“哪里来的酒?” 她顿时一个激灵,老实交代道:“我托外门的师弟买的…” 她从小除了练剑和缠着大师兄,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看点山下的话本子。 那段时日颇为迷恋英雄好汉的江湖故事。 见他们烈酒入喉,随性舞剑,很是神往。 有意向前辈学习一番,哪里想得到一口下去就醉到了。 大师兄冷冷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沈念昭至今回想起自己那几日抄的书,都是一把辛酸泪,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谢知予见她忽然变了脸色,好似格外害怕一般,微觉担心,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沈念昭愣愣看着他,又想起他生气的模样。 沈念昭忽然觉得大师兄冷脸的样子也好好看,忍不住要求道:“师兄,你骂我两句好不好?” 说完还怕谢知予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又急急补上一句:“冷着脸,就像我喝了烧刀子那次!” 谢知予纵然早就习惯了她胡说八道的毛病,此刻也不免有些无言以对。 实在不知她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了此事。 她如今说话是越发不着调了,想要说她几句,又怕当真随了她心意,一时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默然了片刻,问她:“你当年抄书抄得还不够吗?” 沈念昭一抖,顿时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的表情。 谢知予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笑了下:“你若再胡说八道,就去将心法抄上百倍。” 被骂了。 但不是想象中的被骂。 沈念昭一下就蔫了下来。 有些后悔。 自己小时候怎么胆子就不能大一些呢,若是那时拿着留影石录下来,现在就能看了。 不然现在再去喝一回烧刀子惹大师兄生气,沈念昭想了想。 算了。 大师兄身子不好,她要听话一些。 两只手臂又缠在了腰间。 谢知予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笑意。 她赖了一会儿,又乖乖起身侍奉谢知予换衣,宝蓝色的长衫衬得整个人愈发贵气,沈念昭又在外面给他搭了件深色斗篷,长发用同色的发带束在脑后。 又踮起脚尖,将帽子替他戴好。 金陵城大,不像从前小镇上人口简单,连金丹修士也没有,法器还能够遮掩住谢知予半妖的特征。 如今到了这儿,情形却是不同。 兜帽压得很低,边缘投下的阴影几乎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段过分白皙的下颌和淡色的薄唇。 看着格外叫人心疼。 却又实在漂亮。 沈念昭忽然就不遗憾了。 大师兄怎么都好看。 谢知予见她忽然一下又高兴起来,心头微微一松,眼底也浮出些许几分笑意。 他有时候明知沈念昭在胡闹,却也实在见不得她失落的模样。 好几次都险些心软由着她了。 好在她的情绪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念昭尚不知自己错失了什么,在首饰盒里翻找了一番,又取出一条深蓝色手串,轻轻握住他左手。 养了几月,虽不似从前那般形销骨立得惊人,却仍是异常消瘦。 手腕苍白伶仃,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安静地伏在肌肤之下。 沈念昭的指腹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落下时下意识地放得极轻,慢慢将手串套上。 颗颗深蓝色的圆润晶石贴在腕间,沈念昭忽然想起从前在书上看见的一句话。 “好…” 好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 她险些就将话说出了口,又赶紧忍住,冲着谢知予笑了笑,复又看着他手腕的珠串,满意地点点头,手指钻进他指缝间,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也攀上他手臂。 外面仍是下着雨。 沈念昭用灵力隔开了雨汽,走在各色摊位前,却又心生了悔意。 大师兄的手…如果握着伞应该会很好看吧? 修长的指尖轻轻握着竹骨伞柄,手腕自宽大的衣袖间伸出,雨珠沿着伞骨汇聚滑落,滴在他腕间若隐若现的朱砂痣上。 这般一想的后果,就是沈念昭一口气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伞,连谢知予什么衣裳配什么伞都想好了。 就等着他手好了,打给自己看。 她虽不曾告诉谢知予自己的打算,可那炙热的目光,实在一看就叫人知晓她心中所想。 在她要对第一百零三把伞下手的时候,谢知予终于忍不住拦住了她,轻叹了声:“你刚刚才在隔壁买过一把一样的。” “诶…不一样不一样!” 掌柜立刻迎上来,热情介绍道,“我们家的伞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看这伞柄雕了镂空的花纹,这伞面上也刻了阵法,这样一沾湿水,这儿就会开出大片红梅来。” 沈念昭听得两眼放光。 这伞好! 这伞可以在下雪的时候给师兄用,白雪红梅,就应该配美人。 她毫不犹豫地掏出灵石。 好在她买了一路,却也将消息打探了个清楚。 这条街的商家都是在此处做了多年生意的,对城里的情况要比路人了解许多。 虽觉她打听的事实在有些奇怪,但看在她花了这么多灵石的份上,却也是耐心想了一番。 城中他们知晓的老人不少。 可老人大抵看着都一个样子,要说谁最老最干瘪,实在是难以分辨。 第113章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七嘴八舌说着。 沈念昭听得头都大了,却都觉不对。 具体哪儿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这些都不是灵素前辈。 想再从玉虚仙尊那里套点话出来,却只得到自家老祖回复的两个字。 【随心。】 沈念昭觉得,她就是太随心了些,正纠结要不要一家一家去看看,却听见方才卖她伞的掌柜一拍手:“我倒是想起一人!” “城西那条巷子的尽头,有个开药铺的老人,好像是这一两年才来城中的,独身一人,看着都老得不成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仙长要找的那人。” 他说着又犹豫了一下。 “过那老人灵力低微,医术也不怎么精明,只会些寻常的东西…” 沈念昭听着,不知为何,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说不定这正是灵素仙尊呢? 她看着谢知予,轻轻眨了眨眼。 谢知予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一闪即逝,像少时每一次躲开危险或是遇见什么机缘前一刻的那种感觉。 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他微微愣了下,轻轻点点头:“去看看吧。” 与此同时,青玄宗。 谢望安手中的剑忽然一顿,心乱了瞬间,好似有什么从体内被剥出,明明方才就要突破瓶颈的修为忽然停滞下来,连着灵力的运转都迟滞了许多。 这样的情况,从沈念昭恢复记忆以后,已经屡次出现过了。 可此次显然比从前更为严重,他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想起那日系统的话。 他如今已经彻底失了沈念昭的喜爱,与之绑定的气运只会不断消失,回到谢知予身上。 而他会逐渐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天赋…灵根…修为。 甚至是他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份。 近来宗门之中,许多弟子看他的目光已不似从前那般尊敬喜爱。 他隐隐听见过议论,说什么他鸠占鹊巢,装模作样,这些话从前他也听过许多,可都是对着谢知予的。 那是他第一次没忍住,在人前狠狠罚了那两个弟子。 却不曾想其中一人竟是某位长老的侄子,那长老本就是个护短的性子,告到了长明仙尊面前,问他自己侄子究竟是犯了哪条门规,要遭此毒手。 长明仙尊生平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面,本就因着先前的事,在宗门中的声望下跌,正是烦燥之时,骤闻此事,甚至不曾细问那些弟子做了什么,就对谢望安发了火。 虽不重,但却是他第一次被罚,纵然后来长明仙尊甚至私下补偿了他一番,又解释道自己实在是昏了头,也是怕此事传出去坏了他名声。 谢望安心头却还是生出一阵恐慌。 气运流失的恐慌。 他早就不对对长明仙尊这个父亲抱任何希望,他知晓自己的心狠薄情都是来源于他。 更知晓这几年,长明仙尊对他这般好,也是因为他的灵根,他的天赋,和他在外完美无缺的人设。 以及系统赋予他的气运,令所有人对他都带了天然的好感。 弟子鄙夷的议论和长明仙尊的惩罚,让他真正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了系统掠夺而来的气运,会变成何种模样。 这段时间,他又断断续续用系统放大了姜宿和一些平日有意亲近他的弟子身上的怨气,吸来的气运,却也抵不过流失的速度。 【现在知道天命之女的重要了吧?】 不知为何他总觉系统的声音自从那次忽然失去联系又回来后,也虚弱了许多。 只是他与这个所谓的系统本就是各取所需,自然也无意去过问祂的事,有些东西,知道太多了,反而不好。 他压下心头的烦乱,淡声道:“知道了又能如何,是你同我说的小昭一辈子也不会记起,不然怎么会走到如今这步?” 系统冷笑道:【我也没想到你这般无能,三年都拢不住她的心,她但凡对你有一丝留恋,我都有办法影响她,你倒好,自以为是,却不曾想她对着谢知予情比金坚,一怒之下直接退出了宗门。】 谢望安沉默了片刻。 “我的确不曾想到。” 他一直以为,所有的感情都是脆弱不堪,掺杂了各种各样的利益。 谢知予修为尽失,又是半妖之身,缠绵病榻,他以为沈念昭就算再喜爱他,可权衡利弊之下,这份喜爱也很快会散去。 就像长明仙尊从前也爱极了他母亲,可最后不也还是在宗主之位和他的母亲之间毅然选择了这个位置吗? 他从来没想过沈念昭会是这般模样。 宗门、家族全都抛之脑后,到如今都无一丝悔意。 他仍是觉得难以置信,想着或许沈念昭如今年岁尚小,还不懂什么更重要,又或许是她如今对谢知予的愧意和喜爱正是情浓之时,再过些时日… 只是如今气运的流逝已经很难再让他等到那时,甚至在气运全部回到谢知予身上后,很难说他会有怎样的机缘,说不定又叫他修复了经脉呢。 那自己也就自然不必再盼着。 若真到了那时,谢知予与沈念昭长长久久在一起,也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谢知予的命就可以这般好,为何他就可以成为天命之子。 天赋、灵根、身份…什么都有。 还有沈念昭那般毫无顾忌的袒护。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我说的办法?】 长久的沉默间,系统忽然出声,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已经断定谢望安会同意他说的办法。 【你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难不成你还真想靠着自己修炼?】 谢望安并未说话,长久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再维持不住,化作一片森然的冷意。 系统嘲讽一笑。 【别忘了,你只是个废灵根,你如今的灵根、修为、天赋,全是我靠着那三滴心头血,替你从谢知予那儿偷来的,若是靠着你自己,你这辈子都筑不了基。】 “闭嘴!” 谢望安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从前被人无视可怜的日子,有些失态地怒斥出声,惊了树上的鸟雀,他回过神,慢慢平复下心头的怒火,冷冷道:“我同意。” 第114章 就要这样逗着玩才有趣 沈念昭提着从七拐八拐的小巷子里买来的烧刀子,又穿过好长一条小巷,才看见半掩着门的医馆,门口的招牌摇摇欲坠。 谢知予下意识想要抬手,沈念昭连忙拦住:“你别动,我来就好。” 她将那牌子扶正,还施了些灵力固定住,又轻轻握住谢知予的右手。 “没事…我没用力。” 谢知予微觉无奈,他只是轻轻抬了下手,就让沈念昭紧张成这样,不免有些后悔,若是从前在注意几分,手臂或许也不会落下这样的病根,叫她如今跟着担心。 沈念昭仔细看了看,这才慢慢放下,忍不住叮嘱道:“师兄,你要做什么同我说就好,这手不许再乱动了。” 她皱着眉看着有些严肃。 谢知予微微晃神,脑中忽然闪过她幼时调皮的样子,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温和,轻轻应道:“好。” “两位仙长…这是?” 说话间,忽然一人揣着手从院中走出,身型佝偻,穿着一件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灰布麻衣一头稀疏的银发勉强挽成一个松散而歪斜的道髻,用枯树枝固定着。 像是看不清他们,颤巍巍抬起眼皮,有些讨好地笑着,眼尾堆叠着层层纹路延伸开来,显得苍老的面容越发沟壑纵横。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和蔼的老人,并不像玉虚仙尊说的那样干瘪,不过沈念昭还是在顷刻间笃定他就是灵素仙尊,恭恭敬敬抱拳道:“灵素前辈。” 老头慌乱地摆摆手:“仙长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 他虽这般说着,神色间似乎也颇为不知所措,沈念昭却看见他并未躲开,心下愈发确定了几分。 “仙尊,晚辈是沈家玉虚仙尊之后人沈念昭,特奉老祖之命来拜访前辈,身边是我师兄。” 谢知予亦随着她道:“晚辈见过仙尊。” 灵素仙尊听见玉虚的名号,眼眸微微动了动,还想再演上一番,沈念昭已经颇为上道地捧出那两坛烧刀子。 浓烈的酒香钻入鼻中,灵素仙尊顿时装不下去:“城南李家铺子买的?” “正是。” 沈念昭又将酒往前递了递。 灵素仙尊故作勉为其难地伸出手。 “玉虚也真是的,让后辈来看我就算了,还特意叫人提了酒来…” 说话间,已迫不及得地将两坛酒收好。 沈念昭没看见他身上的储物戒或是储物袋,正有些疑惑,目光忽然瞥到他发间的枯枝闪过一道灵力。 有点心动。 原来储物戒还可以做成这般形状。 她回去也要做个小狐狸的! “进来吧。” 若是旁人这般找来,灵素仙尊自然不肯这样轻易承认自己身份。 谁叫这俩孩子是玉虚的后辈呢,又恰好带了他最爱的烧刀子。 这烧刀子看着普通,实则大有玄机,城西这家酿得最合他心意,掌柜的却总是三天两头的休息,他去了几次都落了空,没想到这小姑娘运气这般好,一口气就买了两坛过来。 沈念昭却还颇为遗憾,不知是不是去得有些晚了,那酒铺里就只剩下这两坛,早知仙尊这般喜欢,她就再早些去了。 “师兄…” 她正想同谢知予说话,却见身侧的人安静得有些不对,沈念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师兄?” 谢知予回过神,轻声道:“先进去吧。” 医馆里面和外面一样朴素,院子里晒着不少药材,还有个独角的木凳在地上横放着,灵素仙尊一进去,便坐在了边上,拿着木凳开始鼓捣。 随手一指不远处的两把木椅:“都坐吧。” 沈念昭扶着谢知予坐下,自己却跑去了灵素仙尊跟前殷勤道:“仙尊,我来帮您修!” “你这孩子不错,有眼色,比你老祖强!” 有人帮忙,灵素仙尊自然不会推辞,挪了挪位置,叮嘱沈念昭道,“别用灵力。” “嗯嗯!” 沈念昭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前辈修炼了这么多年,有些难以理解的爱好也算正常。 譬如自家老祖,沈念昭从前打死都想不到,自己老祖院子后面竟然种着菜,也都是些没有灵力的,还要老祖亲自浇水施肥。 沈念昭拿着那个小木凳,有点不知如何上手。 灵素仙尊提醒道:“地上那堆木头,你看看哪根颜色近一些,可以用来补补。” 沈念昭认认真真选了一番,刚从中挑出一根颜色和手中的小木凳差不多的,忽听见灵素仙尊问道:“玉虚老儿怎么同你说的,我可只同他说了我在金陵城中,并未说住在何处,你怎么找来的?” 沈念昭想也没想,脑子一抽:“老祖说让我找城里最…” 谢知予轻咳声。 沈念昭一下反应过来,声音顿时一滞,连忙改口道:“最…最慈祥…最温和的老人。” 她说得格外心虚,眼睛不自觉地瞥向一旁。 灵素仙尊哼了声:“玉虚老儿能憋出什么好话,他定然是同你说的,去找城中最老最干瘪最丑的老头吧?” 他说着又开始骂骂咧咧道:“就他好看,几千岁的老人了还非要顶着张小白脸装年轻,哼,什么眼光,我这样难道不比他好看吗,内在美才是真的美,小姑娘,你说是吧?” 他看向沈念昭。 沈念昭讪讪笑了下,忍着沈家一脉相承的审美的谴责,重重点了下头:“您好看!” 灵素仙尊舒服了,捋了捋胡须:“你这小姑娘,眼睛比玉虚强。” 沈念昭心底疯狂同自家老祖认错。 灵素仙尊眼底划过几分笑意。 小孩嘛…就要这样逗着玩才有趣。 他说得口干舌燥,随手拔开水壶饮了一口。 沈念昭生怕他再当着自己面说老祖坏话,头都不敢抬,专心与手中的木头奋战。 灵素仙尊目光又看向安静坐在木椅上的谢知予。 在进来之时,他便已经摘下了兜帽,身上的法器在灵素仙尊面前也并无作用,一眼便能看见他发间雪白的狐耳。 灵素仙尊眉间轻轻皱了皱。 他并非那等迂腐之人,会觉得半妖血脉低贱卑微。 第115章 我已经和小昭表明心意 他们这一辈的人,活了成千上万年,什么没见过。 人、妖、半妖,有什么分别? 哪族没个好人坏人,莫说这些,他从血脉上审判一族之人实非明智之举。 他向来瞧不上这般行为。 眉间轻轻皱了皱。 方才与他相见时,谢知予便取下了兜帽, 他一眼就能看出了谢知予身上九尾狐的血脉,只是略有些奇怪,他没在谢知予身上感受到一丝灵力的波动。 半妖虽为世人不喜,但在修炼之事上却反而叫人艳羡。 灵素仙尊甚至怀疑过,许多人瞧不起半妖,甚至莫名其妙心怀恶意,就是因着这份难以企及的天赋。 他又听沈念昭唤这孩子一声师兄,想必修为不应当在她之下,如今却无半分灵力,怕是出了什么事,碎了经脉丹田。 沈念昭那孩子此番过来,大抵也是为着他。 只是外面虽有传言说他可活死人肉白骨,却也不过是夸大其词,他在医术丹药上虽有造诣,倒也做不到这般境界。 他们这一趟恐怕注定失望而归。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知予抬眼,微微笑了下。 灵素仙尊心头叹了口气,大抵也猜到了他身份。 他虽久不过问世事,可多年前人族与妖族的争斗,他还是知晓的,听闻最后是以青玄宗的弟子同九尾狐族公主成亲为终。 九尾狐血脉凋零,不会那般凑巧…想必眼前的就是他们的孩子。 也不知他父母在做什么,怎么好好一个孩子养成这般模样,灵素仙尊只一看,便知不止是经脉的事,这孩子身子也弱得可怜。 非一朝一夕造成的。 如今身边也是师妹陪着。 灵素仙尊心头大抵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心软,想着又叹了声,起身轻抬了抬下巴,示意谢知予:“和我进来。” 还在和木头作斗争的沈念昭倏尔抬头。 谢知予闻言跟着起身,动作稍急了些,眼前骤然一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微颤,想要撑住椅子的扶手稳住自己,却落了个空,一瞬间连着心也跟着狠狠乱 沈念昭连忙冲过去扶着他。 “师兄?” 她熟练地抱住谢知予,抬手轻轻在他胸口揉着。 “没…” 谢知予心悸气促地说不出话,不得不闭上眼,浓睫剧烈地颤动,试图压下这阵令人心慌的天旋地转。 平静温和的眉心痛苦地蹙起,脸色在刹那间褪得惨白,几乎透明,不见一丝血色。 一个瓷瓶忽然落在沈念昭身边的小桌上。 “一颗,喂你师兄服下。” “多谢仙尊。” 沈念昭连忙照着做了。 短暂的昏黑渐渐过去,视线缓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的被沈念昭慌乱扔下的木凳,眼前仍残留着阵阵发黑的眩晕,他吃力地抬起头,对上沈念昭担心的目光。 “师兄,好些了吗?” 谢知予安抚地捏了捏沈念昭的手,心口的抽紧感稍缓,他低低喘了一口气,气息微弱急促。 “没事…只是一时起得急了些。”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的灵素仙尊:“惊扰前辈了。” 灵素仙尊摇了摇头:“先进来吧。” 身子弱成这样,九尾狐一族的和青玄宗的人都不管吗? 在他探过谢知予脉象后,更是微微变了脸色,正要开口。 谢知予忽然低低唤了声:“仙尊…” 灵素仙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着了窗外探头探脑的身影。 沈念昭方才就不放心,想要跟着进来。 只是灵素仙尊看诊时,向来不喜旁人在侧,便叫她留在院中,先将自己的木凳修好。 不曾想她倒对她这师兄上心得很。 和她老祖年轻时一个样。 恋爱脑。 灵素仙尊虽嘴上爱骂玉虚仙尊几句,不过二人交好多年,沈念昭又是个格外讨喜的后辈,他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 再看着谢知予时,不免也带了几分替自家孩子把关的意味,抬手一挥,隔绝了屋中的声音。 “你失过心头血?” 谢知予微微一怔,轻声道:“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胡闹。” 修士的心头血珍贵,而他血脉又这般特殊,若非心甘情愿,很难被人强取。 灵素仙尊看他神色,便也知晓,忍不住轻斥道:“你心脉有缺,再失了心头血,命还要不要了?” 谢知予安静地垂着眼,并未说话。 虽是斥责,他却也听得出灵素仙尊语气里的隐隐的关切。 分明是第一次相见的前辈… 谢知予忽然想起自己六岁时,第一次被取走心头血。 本就时常难受的心脉绞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实在难受得厉害,忍不住恳求长明仙尊:“父亲…长老…能不能明日再取…” 得来的却是长明仙尊的冷眼相待:“明日今日有何分别,不过一滴心头血,你也要这般推三阻四吗,你怎能这般自私。 他想说不是的,只是他这几日练功,实在太累了,本就有些心悸难受,如今更是疼得受不了,或许歇上一日,会好一些。 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又听见了后面的话。 他那时甚至不知长明仙尊为何忽然要取他的心头血,又要用在何处,甚至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 就这样忽然地要取走他的心头血,连说疼都不可以。 后来,每三月都会有这样一遭。 断断续续取了两年。 最初时,长明仙尊还会让药尊的长老为他看看,留下丹药,到后来,常常是他独自忍着疼痛,回到自己的住处,有时无力走回房间,就晕倒在院中,醒来时,也不知是何时。 那两年他的修为也停滞了许久。 又惹出一番责骂惩罚。 他渐渐回过神,听见灵素仙尊又叹了口气,没再说起此事,转而问道:“你和那孩子,不止师兄师妹那般简单吧?” “是。” 谢知予并未打算隐瞒他和沈念昭的关系,笑了笑道,“我和小昭已表明心意。” 灵素仙尊又问他:“既已表明心意,此番又为何要瞒着她?” 谢知予微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小昭很聪明,我若说出来,她大抵会知晓是为何,我不想她总是为我的事所累。” 他的仇,他自己日后会报。 第116章 你在服用噬骨丹? 灵素仙尊便又想起玉虚年轻时的那点糊涂事。 默然了片刻,便也没再多问,只是又伸手查探了一番。 这回脸色却愈发难看,甚至透出几分明显的恼怒:“你在服用噬骨丹?” 他自然知晓噬骨丹的危害。 当年这种丹药被炼出,修仙界许多人都毁在了这上面。 就连他最疼爱的小师弟… 灵素仙尊眼睁睁看着原本脾气温和的人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为了一粒丹药,与同门大打出手,最后落得个根基尽毁,被逐出宗门的地步。 他简直恨透了这种丹药,提出将此噬骨丹列为禁药,就是从他开始的。 方才他只顾着谢知予失了心头血一事,便也忽略了他体内噬骨丹残留的毒。 如今骤然发觉,顿时怒不可遏。 谢知予正欲说话,就被灵素仙尊厉声打断:“你不必多说,我的规矩,服用噬骨丹之人,我绝不为其看诊。” 他知晓有人服用噬骨丹是为了缓解身上病痛,但也有许多人是为了噬骨丹所带来的极致的快感,尤其是那些世家子弟。 再看谢知予的出身,就算他不受父母喜爱,却也是在青玄宗的大宗门之内,身边又有一个沈念昭,什么丹药寻不到,为何要去服用噬骨丹。 灵素仙尊几乎瞬间就把眼前的人当作了后者。 谢知予本就并非擅长解释的性子,幼时受了委屈想要辩解时,受到的只有更为严厉的斥责和更重的惩罚。 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安静地忍受。 此番下意识地沉默了片刻,忽而想到沈念昭知晓灵素仙尊踪迹时的模样,轻轻抿了抿唇,仍是轻声为自己辩白道:“我知此为禁药,只是当年服下时,确有难处…” 他忽然又有些心悸喘,轻咳了几声方才继续道:“那时我寒症发作,身边没有赤魂丹,实在受不住…咳咳…” 他说着又偏头咳嗽了几声,素白的指尖轻轻按在胸口,脸色苍白得叫人心惊,眉心连着薄唇都透着淡淡紫气:“抱歉…” 灵素仙尊虽气,此刻却也难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抬手倒了杯药茶。 “喝了。” 谢知予咳得有些说不出话,却也勉强道了声谢:“多谢前辈…” 语气仍是温和有礼。 灵素仙尊看着,便他并非那般堕落之人,渐渐冷静下来,问他:“小昭知道吗?” 药茶带着一丝清苦,勉强压下了喉间的痒意,却仍是心悸得厉害。 他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灵素仙尊抬手一挥。 沈念昭方才忽然就听不见屋内的声音,知晓是灵素仙尊刻意用了阵法挡住,正抓心挠肝,察觉到面前屏障散去顿时迫不及待从屋外冲了进来。 一进屋便觉得气氛不对,一眼就看见谢知予格外苍白的脸色,顿时心下一紧,三步并两步走到谢知予身边。 “师兄,怎么了?” 她手几乎要握在剑柄上,被谢知予挡住,微颤的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灵素仙尊皱眉问她:“你师兄服用噬骨丹之事,你知道?” 沈念昭闻言愣了下,而后狠狠点了下头,又连忙解释道:“仙尊,我师兄并非有意,他那时寒症发作,实在太难受,又没有赤魂丹,宗门之内有人有意陷害,故意送了噬骨丹去…”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意,说到此事,眼睛又红了。 她先前便知那噬骨丹是有人特意送去谢知予那儿,原以为是郁纵书,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到证据,后来与谢知予谈及此事,他也说此事应当并非郁纵书所为。 郁纵书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灵素仙尊看得真切,便也知晓并非假话。 沈念昭仍是生怕他误会谢知予,又急急解释道:“他那时才从镇魔窟回来,身上的伤也颇重…况且,师兄如今也在试着戒掉,只是他有心疾,本就不能受疼…” “镇魔窟?” 灵素仙尊听了解释,气也消了大半,又骤然听到镇魔窟之事,顿时一愣。 沈念昭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 灵素仙尊不知如今修仙界的后辈竟这般不堪…不,不对,他们赤羽宗的后辈还是好的,前段时间他偷偷回去了一趟,那些小弟子对着自己这个颇为 这青玄宗是怎么回事? 他方才有些为着沈念昭气谢知予,觉得服用噬骨丹之人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后辈,此刻听闻这些事,却又有些心疼谢知予,尤其是见他这会儿脸色格外苍白,不知是不是因着自己那些话… 顿时心生怜惜,轻叹道:“是我心急了。” 只是他又有些疑惑。 如今瞧着沈念昭这般紧张谢知予的模样,那时又怎么会叫他落到无药可用的境地呢? 沈念昭小声道:“我那时用了忘忧水…忘了大师兄。” 灵素仙尊一时无言。 到底是后辈的事,他也不好多打听,看着仍是一脸紧张护在谢知予身前的人,忍不住哼道:“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师兄不成?” “哪有…” 沈念昭后知后觉,自己进来时的举动颇为失礼,又听见灵素仙尊的话,赶紧找补道,“仙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人美心善,我怎么会这般想?” 夸人的话说了一堆,马屁正拍在了灵素仙尊心上,尤其是他看着沈念昭那张与玉虚仙尊有几分相似的脸此刻竟有些谄媚,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谢知予轻轻弯了弯唇。 灵素仙尊咳了声,压住上扬的嘴角:“平日用的药可有带着,拿出来给我看看。” 沈念昭连忙从单独的储物袋中取了谢知予平日所用药,摆在灵素仙尊面前。 灵素仙尊一一看完后,叹气道:“这些药不错,不过再好的药对你这身子来说,也没什么大用。” 沈念昭一听,眼睛顿时就红了,几乎瞬间眼泪就要掉下来:“仙尊…” 谢知予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先听仙尊说完。” 他方才有些心悸,此刻虽缓过来些,声音却仍显得有些虚弱,沈念昭听着,更觉如遭逢大难,一时神色格外惊惶。 第117章 大师兄的血是甜的 灵素仙尊没曾想,自己一句话将沈念昭吓成这般模样,谢知予尚且还无事呢。 听见谢知予的话,连忙又道:“我还没说完呢…” 沈念昭眼睛顿时一亮,眼圈仍是红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像是自己再多说一句不好的,她当场就能哭出来。 灵素仙尊方才未曾看出她是这般爱哭的性子,这会儿说话时都不免斟酌了下,他堂堂一个仙尊将后辈吓哭了像什么样子。 “我没说他身子治不好,丹田与经脉的伤我确实没办法,不过他身上的几处旧疾,我却可以为他调理一番…” 他说着,神色又严肃了些。 “只是先就是这噬骨丹不能再吃下去了,再这般下去,就算是我师尊在世也救不了他。” 沈念昭也知道。 这些日子,谢知予也有意克制,但他身上的痛处若无噬骨丹压制,只会疼得更加厉害,再加上药瘾发作时的难受,心脉根本受不住。 若非如此,闻玉景那时也不会特意嘱咐沈念昭,不可让谢知予断了噬骨丹。 正要开口时,听了后面那句,又是一抖,泪眼汪汪地看过来,看着着实凄惨。 谢知予不由也轻叹了声,顾不得还在灵素仙尊面前,低低道:“小昭,过来。” “师兄…” 沈念昭听见谢知予唤自己,顿时忍不住,转身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 谢知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好了,我没事,先听仙尊怎么说的。” 灵素仙尊看得牙酸。 只觉沈念昭不愧是玉虚仙尊的后人,跟他年轻时一样,被人吃得死死的。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当真有些怕自己再不解释清楚,沈念昭的眼泪要淹了他的医馆,但想起谢知予的身子,又觉她这般模样确实说不上夸张,叹了口气。 “你们先在金陵城中住一段时日,等我丹药炼好了,日日服上一丸,虽仍是要吃些苦头,但可以护住他心脉,先将噬骨丹戒掉,再用些调理的丹药,慢慢养着身子,总比现在好些。” 谢知予身子坏成这样,若有灵力温养着,或许还好些,如今丹田经脉坏成这般模样,半点儿灵力都受不住,饶是灵素仙尊,也觉棘手。 沈念昭听见要吃苦头,心里便不免一酸,抱着谢知予的手紧了紧。 只是此刻听灵素仙尊的话,知晓谢知予暂不会有事,情绪也平和许多,轻轻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收回去,又问起灵素仙尊:“仙尊,我听闻有两种修复丹田经脉之法。” 她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出。 灵素仙尊道:“混沌青莲之法我自然知晓,但这三样东西多年未曾现世,我也是幼时见我的师尊,用过一朵混沌青莲…”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要集齐这三样东西,实在不易。 “至于你说的第二种,我也实在不知,各族皆有自己的秘法,既然摘星阁敢拿出来告诉你,就说明这的确是一条路…” 他话音才落下,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动静。 沈念昭一下站起身。 灵素仙尊摆摆手,又做出那副颤巍巍的模样,弓着腰背出去了。 沈念昭蹲下身,轻轻趴在谢知予怀中,忽然想起一事:“师兄,刚刚才进屋子里的时候,仙尊和你说了什么,我怎么忽然就听不清了?” 她说起自己偷听的事,半点儿不掩饰,反倒还理直气壮。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知予轻轻“嗯”了声,见沈念昭瞬间瞪大了眼睛,又笑了笑,顺毛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日后再同你说。” “你又骗我…” 沈念昭才不信呢,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怎会特意不让她听见。 不过谢知予一笑,她就什么脾气都生不出来,只小声嘟囔一句:“你每次都不肯同我说,总把我当小孩子哄。” 她说着,眉眼都耷拉了下来,看着有些难过。 谢知予犹豫了片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认真道:“只这一次,好不好?” 沈念昭勉勉强强答应了,忽然捉住他的手,胡乱亲了几下。 “小昭…” 谢知予微微一惊,有些慌乱地抬起眼,四周并无旁人,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无奈,“还在外面呢…又胡闹。” 沈念昭哼哼了两声。 谢知予正欲收回手,指尖忽然一疼。 “唔…” 沈念昭咬着他指尖,颇有几分混不吝地盯着他。 她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谢知予用了些力气,想要抽出手,却见沈念昭又伸出手,他心头微微一颤,尚来不及阻止她,尾尖忽然被她攥在了手心,轻轻捏了下。 “唔…” 一阵酥麻自尾尖飞快散开,他轻喘了声,身体顿时绵软得不行,腰间软软抵在椅背上。 “放…放开…” 指尖又被用力咬了下,微微的刺痛惹得他气息愈发急促,水雾在眼底晕开,长睫轻颤着,想要收回手,腕间轻颤了几下,都没有力气挣扎。 苍白面容浮起一层浅浅血色,显得愈发漂亮。 他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似乎是灵素仙尊回来了,不由着急。 “沈念昭…不许闹了!” 语气里带了几分恼意,嗓音却是轻软得不可思议。 又被叫了全名。 沈念昭却出奇地不觉害怕,反倒觉得师兄这般嗔怒的模样更是好看。 她松开齿间的手指,素白的指尖渗出一滴血珠。 “疼吗?” 谢知予怕她再胡闹下去,慌乱点了点头。 沈念昭忽然含住他指尖,轻轻舔去那滴血珠。 大师兄的血是甜的。 “沈念昭…唔…” 说不出的,耳畔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谢知予连着眼尾都染上了大片绯红,想要呵斥住沈念昭,薄唇张了张,却只溢出几声微弱的喘息。 挣不开…骂不得… 他拿眼前的小混蛋几乎没了任何办法,刻意压制住的轻嗓音轻轻颤抖着,透着几分祈求:“小昭…不要闹了…好不好…唔…别…” 柔软的触感再度自指尖传来,他身子狠狠颤了颤,眼尾被逼出星星点点的水光。 脚步声几乎就要到了门外。 第118章 我怕师兄疼 “小昭…” 沈念昭终于松开唇。仰着头,神色颇为心疼无辜地看着谢知予:“我怕师兄疼。” 小混蛋…怎么能这样胡闹… 谢知予心头无声骂着她,薄唇微张着,轻喘得说不出话来,眼尾的泪珠无意识的滑落。 手愈发显得苍白,无力地轻颤着,唯有指尖染上了一层无措的绯色。 沈念昭用手帕轻轻擦过他指尖,在脚步声即将走到门外的最后一刻,掩上门出去。 “仙尊。” 方才还胡闹得不行的人,推门出去后,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正准备找你…” 是灵素仙尊的声音,此刻听着有些严肃,似乎并未察觉到方才的动静。 他并不知晓,沈念昭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就用灵力布了屏障,却刻意未曾告诉他。 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懈下来,眼前微有些晕眩,屋外的声音也像是隔了层雾气,他轻喘了几下,慢慢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指尖。 细小的齿痕清晰地印在指腹,伤口不深,只是微微破开了皮,凝出一颗饱满的血珠,颤巍巍地悬在那儿,将落未落。 他下意识想要藏起,手指轻轻蜷缩了下,那滴血飞快滑落,没入衣袖之中。 “盛陵?” 沈念昭微微拔高了声音,有些惊讶。 “是啊,说什么来拜访我,我都说了我不是灵素,还不肯走。” 灵素仙尊才听闻谢知予的事,此刻正是不喜青玄宗众人的时候,骤然听闻来者的身份,只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什么也不肯承认。 盛陵也不恼,放下手中的东西便离开了。 灵素仙尊知晓他是青玄宗的弟子,又是盛家的人,忍不住问沈念昭:“你认识吗?” 沈念昭沉默了片刻。 “是我从前的四师兄。” “从前?” “我与大师兄已经自请退出青玄宗。” 灵素仙尊听了这话只惊讶了一瞬,又觉得的确该如此。 沈念昭却有些出神。 盛陵。 她最小的师兄,盛家与沈家也算的上是世交,她幼时就在家中见过盛陵几次。 若非那时盛陵在试炼塔中,她入宗门之时,盛陵本也会同大师兄一同来接她。 二人自幼相识,年岁相近,自也玩得到一处去。 他分明也极其敬重大师兄,沈念昭记得,那年大师兄为着自己被镇守寒山的守护兽所伤,落下了寒症,一向好脾气的盛陵第一次对她发了火,问她为何要如此任性。 可就是这样的盛陵,竟也会与他们一起瞒着她。 那几年他虽不常在宗门,可亦有回来之时,他们偶尔相聚在一处,他却从未透出过半点儿异样,一声声唤着谢望安“大师兄”,甚至也特意寻过赤魂草送回来。 他并未为难过谢知予,但也仅限于此。 有几次,他都在,就那样冷眼旁观看着大师兄被人欺辱。 沈念昭甚至有些怀疑,会不会他也服下了忘忧水。 “想什么呢?” 灵素仙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念昭蓦然回过神,摇摇头。 灵素仙尊道:“既然没事,那便先进去吧。” 他说着,忽有些奇怪:“你好好的,出来做什么?” 方才他不过与谢知予在屋内谈了一小会儿,这孩子就火急火燎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没什么事,怎么反倒丢下她师兄出来了。 这句话恰好被谢知予听了个真切,蜷缩在掌心的指尖忽然一烫,身子顿时紧绷起来。 “哦,我怕仙尊遇到麻烦事,特意出来看看。” 小混蛋装得一本正经。 灵素仙尊虽知晓她在胡说八道,但被小辈这样关心着,心头颇为欣慰,便也懒得再问,捋捋胡须:“进去吧。” 门被轻轻推开。 谢知予指尖颤了颤,慢慢抬起眼,目光刻意避开了沈念昭。 沈念昭方才只是为着他又瞒着自己的事,想要故意闹一闹他。 哪曾想,一时上头便有些停不下来。 此刻冷静下来,也不免有些心虚,见谢知予连看都不肯看自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慢慢挨着他坐下。 又因着灵素仙尊还在这儿,也不敢说什么。 方才闹了大师兄或许还没事,要是这会儿再让别人看出端倪, 试探着伸出手,借着桌子的遮掩,轻轻勾住谢知予手腕。 谢知予轻轻挣扎了下,衣袖挥动间,在桌边露出一点影子。 恰逢灵素仙尊的目光投过来。 他抿了抿唇,便也由着沈念昭去了。 沈念昭见自己计谋得逞,便又得寸进尺,整个手掌贴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摸了摸。 像是伸出爪子讨好的小狗。 不…应当是小狼。 龇着锋利牙齿,随时会扑上来的狼。 谢知予仍是未曾看她,沈念昭可怜巴巴盯了一时,只能悻悻然收回目光。 灵素仙尊总觉面前的两人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打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 谢知予微微垂下眼。 沈念昭怕他再看下去,惹恼了谢知予,到时候遭罪的还是自己,连忙道:“仙尊,我这儿还有一块通讯玉简,特意给您准备的。” 灵素仙尊知道这东西,却一直不大爱用这玩意儿,听起来就像是这些年轻孩子用的,目光颇有几分嫌弃。 先前玉虚仙尊也是如此,如今拿着这东西却是爱不释手,只是人前还要维护一番高冷形象,总不能见一人就拿出玉简与人交换玉简号,因此如今上面能联系的人还寥寥无几。 只能时不时给沈念昭发上两句,偏偏这不孝子孙用不着他的时候,大半日才回复一句,玉虚仙尊颇为寂寞,得知沈念昭要来寻灵素仙尊,特意嘱咐一定要给他带上一块。 沈念昭颇为上道:“这是我老祖特意吩咐给您带的,说是一定要让您加上他的玉简号,多年未见,他甚是想念您。” 玉虚仙尊忍不住抖了抖,欲言又止。 这孩子,太会说话了也不好,叫他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他的确许久未见灵素老儿,偶尔才传一两回信,实在说得不大过瘾。 他便也认真了些,听起沈念昭的讲解。 直到沈念昭要替他加上灵素仙尊时,他有点不满意道:“怎么不是灵素老儿来加我?” 第119章 疼道侣怎么能算没出息 沈念昭沉默了一瞬,实在不懂他们这些前辈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不过她 十分不孝道:“我这就同老祖说。” 又拿出自己的通讯玉简。 这才看到玉虚仙尊传来的消息。 【见到灵素老儿了吗?怎么样,是不是很干瘪?】 【通讯玉简记得带给他,顽固不化的老古板,都什么时候了,连个通讯玉简都不会用。】 【他怎么说的,怎么还没加上我?】 沈念昭心头默念了一百遍对不起老祖,传讯过去。 【老祖,灵素仙尊让您加他。】 而后附上了灵素仙尊的玉简号。 【我加他?笑话,先来后到懂不懂?】 【你别管,你拿上他那玉简,请求加我。】 沈念昭纠结了一下下,拍马屁道:【先来后到,您是前辈,自然要包容后辈,您先加灵素仙尊,既显得您宽容大度,又显得您慈悲为怀…这传出去,在修真界定然是一段佳话。】 【等我日后有出息了,一定将您此事记载了族史上,让后人仰慕您的博大胸襟!】 玉虚仙尊虽知晓这个不肖子孙的目的,不过还是被哄骗得眉开眼笑,稍顿了顿,才矜持地回了句。 【少在这儿哄你老祖我,不就是想让我先加灵素老儿吗,我大人有大量,让一步又何妨?】 沈念昭看着灵素仙尊玉简上很快传来的添加消息,松了口气。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哄着她。 这会儿哄着这两位前辈,只觉比修炼还累。 谢知予见她神色几番变化,到最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好似累惨了的模样,微微弯了下唇。 小混蛋,总算有人收拾了她去。 沈念昭将通讯玉简递给灵素仙尊,对面不知说了什么,灵素仙尊冷哼了声,嘴角却压不下来,拿着通讯玉简不停在说着什么,全然顾不上屋中还有两个人。 沈念昭趁机向冲着谢知予撒娇一番。 侧转过身,却只看见谢知予紧绷的下颌。 眼见灵素仙尊未曾注意他们二人,他便也想要挣开她的手。 “师兄…” 沈念昭自然不肯放开,攀住他手臂,仰着头可怜巴巴看着他,嘴巴动了动,没敢发出声音,无声撒着娇。 谢知予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看着自己仍被她紧紧握住的手,见状,忽然要抬起受伤的右手。 “师…” 沈念昭顿时瞪大了眼,刚发出一点声音,谢知予目光扫过来,她顿时噤声,连忙放开他的手。 生怕自己晚一步,他动了右手,又要扯到伤处。 谢知予静静收回手。 灵素仙尊方才听见一点声音,悄悄看了他们一眼,没忍住露出几分笑意,又怕他们发觉,连忙低下头给玉虚仙尊传讯。 【你这后辈颇为像你…】 他还不怎么熟练,一句话没说完就发了出去。 对面已经沉迷玉简许久的玉虚仙尊飞快回了句。 【小昭天赋出众,自然是像我。】 下一刻,他收到了灵素仙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一样没出息。】 玉虚仙尊大怒,当即就要反驳,忽然想起来沈念昭此时与谢知予在一起。 再一想,沈念昭在他面前提起谢知予的模样。 玉虚仙尊沉默了。 不过很快,他又硬气了起来。 【什么没出息,这怎么能叫没出息,疼道侣有什么错,你这种没道侣的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连累自己老祖声名的沈念昭尚且不知玉虚仙尊已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中。 只望着谢知予苍白淡然的侧颜,心下惶惶。 连怎么走出医馆的都不知道。 外面雨下得愈发大了。 沈念昭没敢牵他的手,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用灵力给他挡着雨:“师兄,你慢一些,别淋着雨了…” 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他:“腿疼不疼,要不我们用飞行法器,或者让小禾来接我们?” 谢知予见她说着话就要去储物戒里取东西,实在没忍住,冷声道:“城中禁飞。” “哦…” 沈念昭小声应了句,神情颇为可怜失落。 谢知予心软一瞬,很快又想起她胡闹的模样,硬着心肠往前走。 沈念昭装可怜不成,又缠着他道:“师兄,你刚刚是不是理我了呀,你都同我说话了,就别生我气了嘛,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回回胡闹之后都是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到了下次,又獠牙毕露,蛮横得不行。 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谢知予懒怠理她,加快了脚步。 沈念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师兄…” 谢知予脚步忽然一顿,沈念昭还没来得及高兴,忽见他仓惶抬起手,扶住路边的树,腰背微微弯下去。 沈念昭脸色顿时变了变,慌乱扶住他:“师兄,怎么了?” 刚刚还有些几分血色的脸,此刻惨白一片,额间薄薄冷汗沁出,淡色的薄唇紧抿着,眉心微蹙,像是在忍着疼。 沈念昭担心得不行,连声问他:“哪里疼,是腿疼吗,还是腰?” 谢知予忍下一阵针扎似的的疼痛,见她吓得眼睛都红了,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腿忽然有些疼。” 他靠在沈念昭怀中缓了片刻,慢慢站直了身子。 腰腿间仍是有些磨人的酸楚,不太使得上力气,心口也有些不适,指尖抵在那处轻轻揉了揉,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他知道自己这会很难走回客栈,轻叹了声:“我想…先歇一会儿。” 不远处便有一家茶楼。 沈念昭连忙点了点头,又道:“师兄,我抱你过去吧。” 沈念昭心疼得不行,连声音都放轻了许多,这般看着他,显得格外乖巧。 谢知予神色也柔和了许多,温声道:“已经不太疼了,我自己过去便好。” 他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摸了摸沈念昭的脸。 沈念昭依赖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很快轻轻揽住他的腰,细心嘱咐道:“师兄,你靠着我就好,千万别用力。” 谢知予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再强撑下去,大半身子倚在她怀中,穿过雨雾,慢慢向前。 第120章 沈念昭有些讨厌这样阴雨连绵的天 沈念昭有些讨厌这样阴雨连绵的天。 她幼时格外喜欢顶着雨在院子里练剑,趁着大师兄不注意,偷偷撤下防护罩,在水坑里踩上几下,身上很快被雨水打湿。 大师兄发现后,也从来不会生气,只会略带无奈地温柔叮嘱她几句,以后玩水不要再把防护罩撤下来,然后催促着她去沐浴。 温泉水中浮着漂亮的花瓣。 洗完以后,身上全是与大师兄一样香香的味道。 她总会爬上靠窗的软榻,乖乖坐好,听着屋外滴答雨声,手边摆着她爱吃的冰碗和点心,由着大师兄慢慢替她梳好乱糟糟的头发,再用灵力一点点烘干。 但自从谢知予从九幽冥渊回来后,腰腿处都落了暗伤,沈念昭发现这样的雨天,他总是会难受后,就再也不喜欢这样潮湿阴冷的天。 如今看着外面的雨,只觉格外烦躁,抬手正要放下位前的纱帘,忽听见一声有些熟悉的“小师妹”。 她下意识转头,却见不远处的纱帘撩开了一角,盛陵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而后慢慢笑了,起身要朝他们走来。 沈念昭并手比脑子还快,就要放下纱帘,却被盛陵的灵力挡了一下,就这瞬间的功夫,盛陵就到了他们面前。 沈念昭顿时握住了剑柄,皱眉看着他。 “你…” 她如今并不愿在与他们有什么牵扯,尤其是这会儿谢知予身上正难受着。 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盛陵又看向被她挡在身后的人,笑意散了些,神色间像是有几分纠结。 只这一眼,沈念昭便也彻底确定,他什么都记得。 “师兄。” 她听见盛陵低低唤了一声,几乎瞬间就要拔剑。 目光如利刃一般刺向他。 “你乱叫什么?” 盛陵苦笑了下,却并不回答她的话,只又轻轻问了句:“师兄,我知道你在怪我,那时…是我不好。” “你现在知道不好了,那时又在做什么?” 沈念昭冷冷质问一句,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拔剑指向他,“你最好走远些,别在这儿扰我师兄休息。” 盛陵被她剑指着,不退反进:“小昭,你从前用剑伤了大师兄,难道还想伤我吗?” 沈念昭顿时一愣,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下。 “小昭服过忘忧水,那时之事并不怪她。” 谢知予微微蹙眉,目光终于转向盛陵,淡声道,“我已退出青玄宗,你也不必这般唤我。” 盛陵伤心道:“师兄,你当真不肯认我了吗?” 沈念昭听见谢知予的声音,鼻子微微一酸,心下却稍安定几分。 想起从前的事,也知那时自己不是个东西。 可她不是,盛陵更不是。 想明白的人神色愈发冷冽,握着剑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我师兄说了,你不许这样叫他。” “你若当真心系师兄,那时候为何要看着他们欺负师兄,又为何不告诉我?” 盛陵似有些崩溃,声音骤然拔高:“我有什么办法!” 很快又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难道要我不遵师命吗,你又不是不知盛家人待我如何…” 他看向沈念昭,眼睛微红,低低恳求道:小昭,方才的话是我说重了,你容我解释几句,就几句好不好?就当看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沈念昭神色微微松动了几分。 盛陵连忙道:“我那时也并非有意想要瞒着你,只是最初我也并不知晓你服下过忘忧水,等我知晓,已是许久之后的事,我本想寻机会告诉你,却怕你不信我,一直犹豫着…后来家中忽有急事召我回去…” 他叹了口气:“我离开宗门许久,也是打算回来之后就同你说,却不曾想收到消息,你已经恢复记忆离开宗门。” “我想要和你解释,通讯玉简却同你发不了消息。” 离开青玄宗时,沈念昭便将他们全都清除得一干二净。 他自然发不了消息。 只是这话乍然听着有理,沈念昭却觉并不怎么对劲,拧着眉反问他:“你既然能想到通讯玉简与我解释,为何那时不用通讯玉简告诉我?” 盛陵微沉默了片刻,反问她道:“若我未曾记错,你的通讯玉简,谢望安也能打开吧?” 修士的通讯玉简一般只存入了自己的神识。 沈念昭拿到这东西的时候,却先入了谢望安的神识。 她想起此事,心头更是又气又难过,还有些说不出的慌张,下意识又看向谢知予。 谢知予未曾看她,垂着眼,淡声道:“你不必再说了,我与青玄宗已无关系,也不想再谈及这些旧事,你回去吧。” 茶馆内躲雨的人并不算少,三三两两的人进来,他们这儿未曾放下纱帘,便也没有阵法隔绝,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惹得几人纷纷回头。 “大师兄…” 盛陵听闻此言,似是愈发伤心难忍,几乎要落下泪来,哀求地唤了声。 谢知予语气依旧冷淡:“你走吧。” 盛陵欲要上前,被沈念昭横剑拦住。 “我师兄如今不想见你,我也不想,你若再纠缠下去,我们就去外面打一架。” 盛陵又看向谢知予,见他始终不肯再看自己,终是失魂落魄地走了,只留下一句:“我今日去拜访了灵素仙尊,日后定会为师兄寻到修复筋脉之法。” 沈念昭愣了愣,一句“我师兄不用你管”还没说出口,盛陵便已经走远了,她很快将纱帘放下。 茶室内,很是安静。 “师兄…” 沈念昭看着谢知予苍白平静的侧脸,心中有些难受,却又说不出为什么,有些无所适从地轻轻唤了声。 眼圈儿微微有些红,愣愣站在那儿,总是叫人心软。 谢知予轻叹了声:“过来。” 沈念昭几步走过去,蹲下身轻轻趴在谢知予膝间,淡淡的药香涌入鼻间,她眼睛愈发酸楚,小声道:“对不起…” 谢知予摸了摸她发间:“那时的事怪不得你,且也过去许久,你不必再道歉。” 他说着话,声音忽然轻颤了颤,微侧过头低咳了一阵,指尖按着胸口,脸色愈发苍白虚弱。 第121章 师兄就是师兄啊 “又难受了吗?”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心脉已经不舒服了几次,沈念昭不免有些慌张,便要取药出来。 谢知予握住她的手,轻轻阻止了她的动作:“只是有些心悸,缓一会儿就好。” 沈念昭手贴在他胸口慢慢揉着,后悔道:“我就不应该听他在这儿胡说八道,早些将人打出去才好,又惹得师兄难受…” 谢知予微摇了摇头。 沈念昭犹豫了下,又道:“师兄…你不要对他心软…” 她说着,忽然哽咽了下,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又记着谢知予正难受着,慌乱抬起手,用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了一下,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动作愈发慌乱无措。 “小昭。” 谢知予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手腕。 “别躲,让我看看。” 原本还挣扎着要挡住自己脸的人顿时被定住,由着谢知予拉开她的手,冰冷的指尖轻轻落在她眼尾。 沈念昭顿时再忍不住,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头深深埋在他怀中。 “大师兄,我比他还坏…我用剑伤了你,我还对谢望安那样好…” 她甚至觉得她没脸说盛陵,她才是最不值得心软的那个。 “又胡说…” 谢知予又叹了声,轻轻揉了揉沈念昭发顶,“你与他并不一样,你那时什么都不知晓,如何怪得了你?” 沈念昭狠狠摇了下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些。 “我比他还坏…” 盛陵是冷眼旁观,她便是助纣为虐。 尤其是大师兄在受苦时,她竟那般亲近着谢望安,连通讯玉简也注入了他的神识。 她想到此处,心头愈发酸楚,又想起谢知予第一次见她用通讯玉简时的模样。 通讯玉简是两年前天机宗的器修前辈与弟子所制。 谢知予入镇魔窟之前并无此物,回宗门后,多数时日都在在院中养伤,连下山都难,自然也不知外间诸事。 他第一次见沈念昭用通讯玉简,不免有些诧异,轻声问她这是何物。 在沈念昭说明之后,他什么也没说,握着通讯玉简,神色微有些怅然。 沈念昭至今不知他那时在想什么。 可只要一想起他那般神情,就止不住伤心。 明明方才还高高兴兴的人,此刻恨不得将自己哭晕过去。 谢知予眼底流露出几分心疼,微微弯下腰,将人拉入怀中。 “师兄…你…你别动…” 哭得昏天暗地的人还记得他旧伤发作之事,慌乱地抬手覆在他后腰。 谢知予心下愈发柔软,指尖轻轻拨开她被眼泪黏在脸侧的乱发。 “已经不疼了。” 又低头轻轻在她眉心亲了下。 “小昭,若是那时你记忆并未错乱,看见有人欺负我,你会怎样做?” “我不会!” 沈念昭猛地抬起头,发誓一般,“我若那时记得…我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师兄去!” 谢知予微弯了弯唇,又轻声问她:“若是你打不过呢?” “打不过我也要打!” 她眉眼间闪过几分戾气,语速越来越快,“我若让师兄当着的面被人欺负,我还修炼做什么,我不如去…” 在她说出那个字前,微凉的掌心轻轻掩住她的唇。 又是很轻的一个吻落在她额间。 她抬头看着谢知予。 温润眉眼间没有丝毫怨怪之意。 她明白谢知予的意思,也一直都知道师兄从没有真正怪过她,可越是这样,她心中却反而愈发难受,鼻子又是一酸,抽噎了几下:“师兄…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她一时钻了牛角尖,格外固执:“我就是很坏…” 再这样由着她想下去,不知道要把自己哭成什么样。 “真的?” 谢知予轻轻抚上她的脸。 “那以后…不许亲我了,也不许再摸…尾巴。” 他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最后两个字很轻,却无异于一道惊雷落在沈念昭耳中。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忘了。 谢知予微微笑着看向她,又问了一句:“好不好?” 沈念昭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明明是自己说的不要师兄对她好,可听了这句还是顿时慌得不行。 不能亲…也不能摸… 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谢知予的衣襟,四周的衣料几乎都要皱成一团。 再逗下去,这件衣裳怕是也穿不得了。 谢知予微微摇头,眼底笑意愈发浓,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沈念昭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泪光还在眼底打着转儿。 “你三岁的时候就拜入了青玄宗,一直在我身边长大,你写的第一个字、挥出的第一次剑,都是我所教…” 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如水般沉静的目光好似能包容她的所有,他指尖抚过她的面颊。 一声温柔叹息,像是无可奈何,又含着无尽的纵容。 “你若有错,那也是我的错。” … 沈念昭怔怔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又倾身上去,胡乱吻住他的脸:“师兄…师兄…” 谢知予任由她亲了两下,微侧过头,轻吻住她的唇。 沈念昭顿时霸道地想要占据上风。 “不许闹…” 谢知予按住她作怪的手,略有些含糊的声音听得沈念昭格外心动,顿时被迷得神魂颠倒,狠狠点了点头,他说什么都恨不得应下来。 恍惚之间,察觉到唇间的冷玉抽身而出。 沈念昭食髓知味,怎会觉餍足,顿时又凑过去,将要亲上那张令她格外着迷的面容时。 却忽然听见他问。 “小昭…你的通讯玉简,还有他的神识吗?” 她顿时清醒过来,狠狠摇头:“怎么会,我怎么会再留着他的神识。” 谢知予略弯了弯唇,不置可否。 沈念昭看着他神色,心头却顿时警铃大作,连忙抱住他,飞快保证道:“我才不会再在通讯玉简里留着别人的神识!” 她说完,又撒娇地在谢知予怀中蹭了蹭:“等师兄灵力恢复了,就可以将神识注入我的通讯玉简里面,师兄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抬头看着谢知予,眼睛弯起,笑得格外讨好。 谢知予也轻轻笑了下。 “不是说不会留着旁人的灵识吗?” 这一笑,沈念昭才觉方才说不出的紧张散去,松了口气,闻言颇为奇怪。 “师兄怎能算旁人?” “那我是什么?” 谢知予轻轻问她,指尖漫不经心将她脸侧的一缕乱发别在耳后。 “师兄…” 师兄就是师兄啊。 沈念昭这般想着,下意识也就这般说了出来,待回过神来时,唇已经被谢知予轻轻掩住。 谢知予眸色微暗,笑意也稍淡了些。 “这几日,不许再碰我。” 第122章 你亲亲我呀 说出那句话的后果就是,谢知予两日未曾许沈念昭近身。 莫说再如愿摸一摸尾巴,连平日的贴贴抱抱也没有了。 沈念昭忍了两日,实在再忍不住,在谢知予沐浴完后,终于忍不住扑入他怀中,死死抱住他的腰。 谢知予身形微微一晃,后退两步,足踝间的铃铛轻响了响,更惹得沈念昭一颗心蠢蠢欲动。 谢知予慢慢在榻边坐下。 “师兄…师兄…” 沈念昭跟着粘上来,胡乱在他怀中蹭着,声音里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 谢知予眼底微露出一点笑意。 原以为小混蛋昨天就要忍不住了,昨日夜里他醒来时,对上她幽幽目光,都不忍惊了惊。 却不曾想她还算有几分定力,乖乖侍奉她用了小杯温水,便又默默坐回去修炼。 直到这会儿才彻底忍不下去。 谢知予想起她这两日憋屈的模样,眼底笑意愈发柔和。 却也没伸手抱住她,长睫微微垂下,遮住了溢出的浅笑,淡声道:“做什么?” 他这两日都是这般冷冷淡淡的,沈念昭委屈地瘪瘪嘴,却也不敢再这时造次,急中生智道:“我替师兄烘干头发。” 谢知予弯了弯唇,很快又忍住。 “像昨日那样就可。” 昨日…昨日她趁机与大师兄贴贴都不行,规规矩矩站在他身边,手指穿过他发间,只能看着那双雪白的狐耳默默垂诞。 沈念昭想到那般模样,一张脸都皱起来了。 “那样不太好弄嘛…” 总之她才不要松手,仍是紧紧抱着谢知予的腰,只腾出一只手,指尖蕴起灵力,轻巧地很快将乌黑长发烘干。 淡淡的香味混着药味传入鼻中,沈念昭忍不住又在他颈边嗅了嗅。 温热的呼吸洒下。 谢知予微觉有些痒,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她:“坐好。” “师兄——” 沈念昭拖长了语调,嗲声嗲气的撒娇。 谢知予淡淡扫了她一眼:“男女有别,你如今年岁渐长,就算是我师妹,也不该这般亲近。” 这话他从前也说过。 语气却要温柔许多,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眼中也总是含着些许愁意。 如今沈念昭却是听得后背发凉,连忙抱紧了他的腰:“那日是我说错话了嘛…” 她这两日好听的话说了不知多少,如今张嘴就来,声音像含了蜜一样:“我说那话才不是不想对师兄负责,我就一个师兄…” 她轻轻晃了晃谢知予手臂,仰头看着他:“修士能结契的道侣也只有一个…我的意思是说,师兄就是我命定的道侣。” 明知她是在狡辩哄他,谢知予却仍是微微一怔,耳尖慢慢哄了。 有些不听话的尾巴慢慢抬起,高兴地在空中摇曳了几下。 尾尖扫过沈念昭手背。 她先前克制着自己不去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此刻尾巴送到她手中,她岂有再忍下去的道理。 轻轻揉了两下。 “唔…” 谢知予身子微微一颤,回过神来,看见沈念昭亮得惊人的双眼,就知晓自己再压不住这小混蛋,只微微闭上眼,索性不去看她。 沈念昭见状,愈发兴奋。 忍了两日的人,下手比平常还要没个轻重,两只手抱住他尾巴,又亲又捏。 谢知予初时尚能忍着,紧紧抿着薄唇,只有颊边眼尾晕开的绯红透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可一阵阵酥麻涌上,心仿佛也被她攥在了手心,轻轻用指尖揉着,令人心慌意乱的痒意。 身子渐渐被抽去了力气,如坠在云端般,又舒服又难受。 他终于受不住,意识在沉沦之中开始恍惚。 脸颊被沈念昭轻轻钳着,被迫抬起眼看着她。 狭长的眼眸水雾弥漫,目色微有些迷离。 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欺负了去。 沈念昭看得愈发心动。 谢知予轻喘了几下,稍稍回神,一见她这般模样,便有些心惊,吃力地抬手,腕间轻颤着,想要推开她一些。 “不许…” 话未说完,本就无力的双手被沈念昭禁锢在枕上。 伶仃指尖可怜地颤了颤。 他气息愈发急促。 “小昭…” 沈念昭倾身而上,堵住了他唇间即将溢出的讨饶的话,连着紊乱的喘息一同吞入腹中。 她的吻向来蛮横而又霸道,很快占据了谢知予唇间的每一处,近乎苛刻地汲取着他的气息。 在他将要窒息之时,又会小心松开他,掌心轻抚过他胸口,眼前刚刚恢复一点清明,她便又会凑上来。 一次接着一次。 不知多久之后,谢知予才察觉到腕间的禁锢微微松开。 心口仍是跳得极快,却不是平日心悸发作时的难受。 眼前模糊得看不真切。 只察觉到腕间被她压的酸疼的地方被轻轻吻过,很快,又顺着向上,胡乱在他颈边锁骨亲吻着。 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小兽般的啃咬。 苍白的肌肤上很快映出了数道红色痕迹。 他却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唇瓣轻轻动了动,只发出一声近乎的闷哼 叫人羞恼。 他下意识地挣扎着,却又没什么力气,赤着的双足蹭乱了被衾,踝间铃铛不知疲倦地摇晃着。 “小昭…” 他声音却哑得近乎听不见,一遍遍呢喃着让沈念昭停下。 小混蛋却仿佛听不见般,胡闹得愈发过分,手捏着他尾巴,凑过来格外混蛋样:“师兄,你亲亲我…” 他不愿理她,挣扎着别过头,沈念昭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尾尖。 “唔…” 她手心炙热,不停穿过他的尾巴,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暖意,连着整个身子再提不起一丝挣扎的力气,想让她停下,薄唇吃力地动了几下,却只发出一点微弱呻吟。 讨不到亲吻的人又倾身过来,轻轻亲了下那只雪白漂亮的狐耳。 狐耳羞怯地似得缩了缩。 尖利的牙齿忽然咬住它。 “别…” 谢知予浑身一颤,双眸骤然睁大,薄薄水光涌出,指尖无意识地抓握住身下的被衾。 舔舐厮磨。 火一般滚烫的唇渐渐往下。 吻过他的脸侧、颈边。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漆黑的双眸涣散开来,盈盈水光无意识坠落,眼尾晕开大片绯红。 “师兄…” 小混蛋在耳边轻轻诱哄道,“你亲亲我呀…” 第123章 她怎么能这样欺负他 微凉的唇瓣轻轻贴在她脸颊上。 稍纵即逝的一个吻。 忍了两日的沈念昭哪里满足,又将自己另一侧脸颊贴过去。 “还有这里!” 谢知予又亲了下。 沈念昭指指自己的嘴巴。 得寸进尺。 锁骨处微微刺痛传来,谢知予垂着眼没有理会。 沈念昭等了一会儿,见他又不肯亲自己,坏心眼儿地捏住他尾巴。 “唔…” 谢知予没忍住轻轻哼了声,又很快抿紧了唇,只是眼尾愈发红了,浅浅水光溢出。 沈念昭伸手点了一下,又含住自己指尖。 甜的。 眼泪也是甜的,沾染着他身上的清香。 沈念昭眸色一亮,顿时又捏了几下他的尾巴。 (已删) 点点泪珠顺着长睫滑落至眼尾,被沈念昭轻轻含住。 “沈…念昭!” “放…放手…” 谢知予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后,顿觉眼尾的皮肤似被火燎了一下,热意迅速蔓延开来,又被无意识落下的水珠浇得更烫。 勉强攒出几分力气,想要呵斥住她。 出口的却只是断断续续的破碎气音,浸透了水汽,甜腻得发颤,毫无威慑,反倒像是婉转的乞怜。 “师兄…你要亲亲我了吗?” 沈念昭微侧过头,脸颊轻轻蹭过他鬓角,说话间,手又虚度握住了他的尾巴,慢慢捋过雪白的绒毛。 “你…不要…” 刚刚攒起的一点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抬起指尖都变得艰难,只能任由自己更深地陷进柔软的被衾间。 眼尾漫开惊心动魄的潮红,迤逦至鬓边,比最艳的胭脂还要秾丽。 总是含着温柔水光的眸子此刻迷离一片,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雾,失神地望着虚空之中,长睫急促地颤动,宛若垂死的蝶翼。 细密的汗珠自他光洁的额角渗出,沾湿了几缕墨色鬓发,蜿蜒贴在泛着桃花色的颊边。 呼吸全然乱了章法,胸口微弱地起伏。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躲避沈念昭的触碰,却连这一点微末的力气都凝聚不起,双腿微微屈伸了下,屋内回响的铃铛声愈发缠绵。 (已删) “师兄真的不喜欢吗?” 沈念昭伏在他耳边轻轻问道,手指虚虚圈着一条尾巴,若有似无的轻抚。 他的尾巴分明就很喜欢她的触碰,欢喜地轻轻摇晃着。 只有指尖的肌肤触碰着尾尖上的一点绒毛。 那尾巴不满足地想要往她手心钻去,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沈念昭看着几乎要失了意识的人,又轻声问道:“师兄真的不喜欢吗?若是师兄不喜…” 她收回圈着他尾巴的手,连着身子似乎也要抽离而出。 尾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慌乱地缠住她的手臂。 沈念昭举起自己被尾巴缠上的手,格外天真地看着谢知予:“尾巴喜欢,师兄却不喜欢,那我应该听谁的?” 尾巴喜欢…他的心也喜欢。 满腔的情动全都涌上了心尖,只要她再轻轻碰一下,几乎就要翻涌而出,磨得他一阵阵轻颤。 谢知予强忍着几乎要溢出唇边的低吟,薄唇咬得发白,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间渗出,他微微垂着眼,不肯看沈念昭。 “那我还是听师兄的吧。” 沈念昭忽然道,半点儿没触碰到他的尾巴就从那松软的触感间抽出了手。 “师兄不想见我,那我先出去了。” 她在谢知予耳边轻轻道,瞧见他脸边的绯红,又坏心眼儿地轻轻呵了呵气。 怀中的身子又轻颤了下。 沈念昭毫不留恋地松开他,慢慢直起身。 谢知予模糊间,只看见一个愈来愈远的身形,连着周身的暖意似乎也要跟着剥身离去。 心好似被丝线缠绕着,如今这线就吊在沈念昭的身上。 几条尾巴急切地想要再缠上沈念昭,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那磨人焦急和情动也传到了谢知予心间,说不出的渴求。 他身子不断颤抖着,在沈念昭几乎要下榻之时,终于忍不住。 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细响,伴随着他愈发不稳的带着细微泣音的呼吸。 湿冷的掌心吃力地握住了沈念昭的手腕。 “小昭…” “再…” 他强忍着心中无法言说的羞意,断断续续地哀求。 “喜欢…再捏…捏一下…” 沈念昭反握住他的手,又贴过去:“那你亲亲我。” 她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欺负他… 喘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泪珠承受不住般,从他氤氲的眼眶里滚落,一颗一颗。 沈念昭轻轻在他脸侧蹭了蹭,泪珠沾湿了她的脸颊,润润的, 微凉的薄唇终究还是贴上她的唇。 像是泄愤似的,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在她唇瓣咬了一下。 却也只是很轻的力道。 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下。 “小混蛋…” 他轻轻呢喃了声,却又好似怕方才咬疼了她似的,又慢慢吻过被他咬伤的那处。 (已删) 又胡乱亲吻了几下。 手很快又绕到了他身后,还住他的尾巴,却也只是极轻柔的抚摸。 他挣扎着喘了口气,心尖一下下轻颤着,眼泪被激得愈发肆意。 “小昭…” 模糊不清的嗓音。 他几乎已经被磨得失了意识,全凭本能地轻声哀求着。 “再揉揉…揉揉尾巴…” “好呀。” 沈念昭看着他失神的眼眸,低头轻轻吻上他眼尾,手忽然用力,捏住掌心的尾巴。 “呃…小昭…” 磨人的情意几乎在一瞬间攀升至顶峰,腰腹下意识地挺起,嗓子黏腻的声音让他恍惚以为是另一具身体所发出的,好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竟然是自己的声音。 想要咬住下唇,可身体却好似全然不受他控制一般,仿佛灵魂与躯壳渐渐在分离,眼前的一切却渐渐归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