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好孕外室?主母改嫁权臣你哭什么》 第一章 主母难为 从郊外庄子上回来,裴念祎的双手还在颤抖,堕胎药的气味仿佛还停留在她的鼻间,庄子上那女人的哀嚎声,一句一句都在诉说着她是个刽子手,亲手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与沈钦同成婚一年,至今尚未圆房,她的丈夫,在成亲的第二日便自请驻守闽州,直到半年前,婆母去世,他回家崩丧时,带回来个娇弱的女子。 安远侯府何等门第,自然是不会允许一个外室进门,沈钦同索性便带着那女子在外另行安家。 这半年来,他鲜少回家,裴念祎与他没什么感情,倒也相安无事,可直到前几天,她偶然得知,那外室竟然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这事儿,可就大了。一旦传出去,她尽心尽力为沈钦同谋划来的世子之位,便要拱手让于仇人了。 老实说,裴念祎不在乎一个不喜自己的丈夫,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孩子,却给了她不少的威胁。 于是,她带着一碗堕胎药,送到了庄子上。 却不料,那女人也是个硬茬子,生生扛到了沈钦同回来。 那胎,不知堕没堕成,但裴念祎知道,沈钦同马上就要来找她算账了。 “裴念祎,毒妇,你给我出来!” 院外传来阵阵响动,沈钦同的怒吼声如同催命一般,裴念祎心头烦闷,认命一般打开房门向院外走去。 院门被撞开,裴念祎的贴身丫鬟春熙先跑了过去将他拦住,“世子爷,您不能这样,那么多下人看着呢,你这是要将我们世子妃置于何处?” “滚,要是娇娇和孩子有事,我就让她去陪葬!” 愤怒的武夫如一头恶牛,一脚踹在了春熙的肚子上。 “春熙!”裴念祎推门而出,就只看到院子门口倒在地上的春熙,她从屋内冲出去,还未凑近春熙,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挡在了面前。 接着,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脸上。 沈钦同是武将出身,一身蛮力非常人可比,这一巴掌更是卯足了劲。 裴念祎被打得头晕眼花,往旁边摔去,主仆二人抱作了一团。她清楚的看到保护自己的春熙被踹得吐了一口血。 霎时,她忘记了疼,龇牙咧嘴地看向沈钦同。 嫁入侯府之时,裴家已经落败,家中仆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一个春熙不离不弃的跟着她,她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她做了坏事,她认,但伤害她的亲人,不行。 裴念袆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朝沈钦同刺过去。 这点伎俩在武夫面前不值一提,簪子还未碰到他半分,沈钦同抬手挥落她的簪子,单手捏住了她的脖颈。 “心疼了是吧,你知道娇娇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我有多心疼,裴念祎,你怎么这么狠毒?” 脖颈被卡得作响,裴念祎被迫仰着头,她看着男人因用力而露出青筋的大手,适才因伤害了无辜而带来的些许愧疚感烟消云散。 “娇娇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死她的孩子?你怎么狠毒至此,连个婴儿都不放过?” 喉间有血腥味涌上来,裴念祎被掐得直翻白眼,她很肯定,如果那个孩子保不住,这个男人会杀了自己泄愤。 求生的意念强烈,裴念祎猛一抬手,染着蔻丹的甲尖锋利,快速在男人手背上滑出一道伤口。 沈钦同吃痛,松手之际,一把将裴念祎甩翻在地。 裴念祎脸上五个猩红的手指印,迎上男人的冷冽目光,“我给过林娇娇选择,是她自己贪慕侯府的荣华富贵,不愿意离开京城,打掉孩子,是她自己的选择。” “呸,你怎么有脸说这话,你逼着她在夫君和孩子之间做选择,还要反过来责怪她?” “我逼她?”裴念祎怒极反笑,她指着沈钦同,字字句句,如泣血一般。 “你成亲三日便离家,我在侯府替你侍奉母亲终老!你带外室逍遥快活时,我在与你继母斡旋周旋,保全你的世子之位,我自问待你们沈家一片赤忱,即便你不喜欢我,我依旧在尽心守护我们这段姻缘,可你却是变本加厉,孝期偷欢,与外室弄出个孩子,你一己之私,何曾顾虑过我的颜面,我的感受,又何曾替你逝世的母亲想过?" "沈钦同,你以为我当真愿意满手沾满血腥?若不是你荒唐至此,我又怎会被逼到这一步?” “你这是在怪我?” 沈钦同的嘲讽声如同凉水淋入心口,“你们裴家好算计,知道家族要被清算,才迫不及待将你塞给了我,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娶了娇娇,岂会让她受这等委屈?” 委屈? 听着他一次次的纵容维护,裴念祎只觉好笑,她替他操持侯府,呕心沥血,步步谨慎,而那外室,用着侯府的钱,使唤着侯府的下人,风花雪月,富贵安逸。 “你我自幼定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沈家明媒正娶的嫡妻,我堂堂正正,何来算计一说?”她望着沈钦同,眼中的厌恶嫌弃不加掩饰,婆母去世不到一月,便与外室厮混上了,生前,你不曾尽孝,死后,你又踏着自己母亲的尸首,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我那只是过于伤心才会……" "过于伤心,所以才滚到外室的床上去了?"她语气中的讽刺太过明显,“你自己尚且不是个好东西,也配嚼我裴家的舌根。” 牙尖嘴利,从不服输,沈钦同最厌烦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哪里比得上娇娇的半分温软? 他只是做错了事,她却永远都要揪着不放,像小时候那样,她从来都是这般得寸进尺,肆意妄为,沈钦同一把掐上她的脖颈,面容狠戾。 “放手,世子!”春熙在一旁不停地捶打,却被沈钦同一把推倒。 裴念祎翻着白眼,窒息之时听到一道声音,“世子,林姑娘醒了。” 沈钦同立即抽回手,临走,不忘警告,“若你再敢动娇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绝对让裴家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北疆。” 脚步声远去,裴念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春熙看着她脖颈处的淤痕,眼泪直流。 “老爷出事前,还想为姑娘谋个好归宿,却不料这侯府就是个虎穴狼窝……” “虎穴狼窝也好,洞天福地也罢,”裴念祎打断她的话,“我嫁入沈家,一是为替裴家翻案,二是感念婆母恩情,在她死后,帮助沈钦同一二,只是沈钦同,不值得。" 裴念祎望向远方,想起父亲获罪前为她谋划的路,选择沈钦同,一是因为他们已有婚约,名正言顺,二是希望,沈钦同能念在过往情分上,待她好一点,只可惜,父亲看错了人。 她想起幼年时和父亲下棋的场景,废掉的棋,就该及时弃了才是。 暮色苍茫,小院里僻静又狼藉,裴念祎在书信上落下最后一笔,一抬头,就瞄到了窗外的身影。 是沈钦同的小厮清酒。 裴念祎眼一沉,就见那小厮跪在她面前。 “世子妃,您救救世子吧,继夫人派人围了林姑娘的院子,还惊动了侯爷,少爷现在已经被侯爷打得起不来了。” 裴念祎放下笔,不自主的叹气,刚刚还要杀她的人,转头就派小厮来求救,她是低估了沈钦同的厚脸皮,还是高估了沈钦同的能力? 他连自己心尖尖上的外室都保护不了吗? 第二章 主母救命 “与我何干?”裴念祎头也不抬,唇角甚至噙着一丝冷笑,活该。 “世子妃,”小厮跪倒在地,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哀求,“奴才知道您心善!当初您尽心侍奉先夫人,对沈家总有几分情义,求您看在先夫人的面子上,救世子这一回,就当是全了您与先夫人的情意。“ “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先夫人压我?” 她终于拿眼风扫向小厮,可那冷冰冰的眼神却无端叫人遍体生寒,”婆母是婆母,沈钦同是沈钦同。我为婆母养老送终,仁至义尽,早已不欠沈家分毫。”她语气平稳,却字字如钉,“回去告诉沈钦同,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恩情要挟我?” 小厮额上冷汗涔涔,这话他万万不敢传。可眼下能救那外室和未出世孩子的,唯有这位名义上的世子妃。 “但那终究是条人命啊!您若不管,侯爷真会当场打死林姑娘,一尸两命……” “是沈钦同叫你来的?” “世子妃,”小厮低垂着头,不回答,只是一味求情,“其实我知道,您还需要沈家,裴家还在流放,世子妃难道不想救他们吗?或许,世子可以帮您。” 帮她? 裴念祎觉得,沈钦同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以为,他们的亲事,是裴家的算计,殊不知,那一日,是他病在膏肓的母亲求上门来。 她至今还记得婆母声泪俱下的一番话,"钦同在沈家,没有亲人,只有仇人,我这一去,他便是孤家寡人,我不想用两家的联姻束缚你,但,只要你嫁入沈家,我定能求梁家护住裴家。" 那时,她呆呆地望着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最后,还是点了头。 彼时的裴家,大厦将倾,无人敢娶她,只有沈家。 成婚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哪怕沈钦同抛下她一走了之,她也依旧是感激且共情的。 感激婆母的收留之恩,共情沈钦同的身不由己。 但现在……裴念祎只想说,她恨不得扇当时的自己一嘴巴子,沈钦同,不值得她同情! “孽障!”清脆的巴掌声穿透门扉,“孝期淫乱,辱没门楣!还敢求情?老子给你两条路——要么,打掉那个孩子,要么,就送他们母子一起上路!” 隔着门缝,安远侯沈随的暴怒声震得人心慌,他身边的美妇人轻拍着他的脊背,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既然父亲容不下娇娇和孩子,那就将儿子逐出家门,从此,我与侯府恩断义绝!” 青瓷花瓶砸向额角,沈钦同半张脸被鲜血染红,他怀里的林娇娇哭得凄惨。 裴念祎推门而入,“父亲息怒。孩子无辜,求父亲念在是侯府长孙的份上,饶他一命,待孩子出生,儿媳愿亲自抚养,记于名下。” 屋内有瞬间的平静,沈钦同松了口气,她还是来了。他就知道,她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拉过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裴氏,你帮我这一次,我日后必定会好好待你的。" 安远侯猛地盯住她,眼神锐利:“你当真愿意?”他年近不惑,同辈早已儿孙绕膝,侯府却子嗣单薄,这确是他一块心病。 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延续着梁家的血脉,他并不希望他沿袭爵位,而另一个,整日无所事事,撑不起偌大的门楣…… 爵位传承,需要血脉,但也没有说,一定要一代一代的传承,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掌控的爵位继承者。 “侯爷三思!”继夫人急忙上前,语带忧切,“这孩子是孝期所怀,乃是大忌,若来日被御史知晓,参奏侯爷治家不严、世子德行有亏,岂不是因小失大?妾身实在为您和侯府担忧啊。”她帕子轻按眼角,目光却扫向裴念祎,带着审视。 裴念祎面色不变,将书信举得更高:“此乃婆母生前遗愿,婆母心慈,临终前仍惦念世子子嗣,曾言若儿媳愿意,可将世子长子送至膝下抚养,以慰泉下之心。” 信是半年前写的,字是她模仿婆母笔迹所书。那时先婆母病重,沈钦同闹着要休妻另娶,她为自保留于沈家,才暗中备下此物。原以为用不上了,没想到沈钦同自寻死路,正好派上用场。 至少眼下,他们还得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安远侯接过信,并未察觉异样,继夫人却急了:“不过我怎听闻,白日里世子妃还不愿留这孩子,才与世子大吵了一架,怎么这会儿改变主意了?” “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裴念祎轻飘飘避过这个话题,“是不是哪个碎嘴子又去婆母面前乱嚼舌根了,惹得婆母担心?” 继夫人摆摆手,当着安远侯的面,她不想被人点破自己在儿媳房里安插自己人的事。 “纵使姐姐有遗言,三年孝期才过半年,这孩子出身不正,谁能保证秘密不会泄露?” “婆母放心,此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到时只要买通大夫将怀孕月份往前推一个月,旁人便查不到这上面来。” 感情,她还得帮他们瞒着这秘密。 被拉进坑的继夫人语气凉薄,“你倒是大度,为了这个孩子不惜耗费这么多精力。” “婆母明鉴,我这都是为了侯府,这孩子一旦出生,便是侯府长孙,我定当好生教养,望他日后可以延续侯府荣光。” 继夫人心头一颤,她果然打的是爵位的主意。 沈钦同已经抢了她儿子的世子之位,现在这个不知名的野种,竟然也敢来跟她的孙儿抢爵位? 缩在墙角的林娇娇只觉头顶闪过一把寒刀,似要洞穿她的身体,她抬眸,目光触及继夫人那如蛇蝎一般的眼神,迅速低下头去。 她就说,裴念祎怎么会这么好心,原来,她是要抢走自己的孩子,以巩固地位,难怪,她刚一走,继夫人就带着侯爷来了,感情,是她走露了风声? “既如此,明日就派人将她接入府,待生了孩子,再逐出府去。” “什么?”林娇娇愕然愣在原地,她苦心谋划,只为入得侯府享受荣华富贵,可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却三言两语间将她算计地连一丝渣都不剩。 “钦郎,你真的要把我们的孩子交给别人吗?”安远侯前脚刚走,林娇娇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你当真要赶我走,难道你之前所说的承诺都是假的吗?” 沈钦同鼻青脸肿,沉沉叹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娇娇,我此生最厌恶的就是如她这般心狠手辣精于算计之人,我们的孩子,绝对不可能交给她抚养,我一定会扶你当正妻,只是现在要委屈你一下,待我功成名就,定要请旨扶你为妻。” 裴念祎忍不住嗤笑,什么人呐,全身上下,就嘴最硬。还建功立业?也不看看他那张被美色掏空的脸。 “我知道,”林娇娇眸中冷意未褪,“可是,我不相信她,为何她才一走,侯爷他们就找到我这里来了?为何她出现得那么凑巧,在侯爷准备打死我们母子的时候,她恰好出现,抢走我的孩子?” 林姑娘的眼泪,落在沈钦同胸口衣襟上,沈钦同心疼地将她拉入怀中,“不会的,我不会让她如愿的。” 第三章 由舅舅来教你 “喂,林姑娘,我救了你,你怎么倒打一耙呢?”裴念祎强忍恶心,打断二人,“三日前,我去宝相寺为亡母上香,是你挺着孕肚出现,引我找到你的住处,你明知沈家不会那么容易接纳你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故意喝下堕胎药,药力不足,不足以打掉你的孩子,你顺理成章地在沈钦同面前表现出你的隐忍委屈,好趁机入府,我说的没错吧?” 她当时一心为沈钦同着想,不忍好不容易到手的世子之位,落入旁人手中,这才不得已出手打掉那个孝期子。却不想,沈钦同拼命护着那外室和孝期子。 既然他们非要留下这个孩子,那,这么大的把柄,她自然是要握在自己手上的。 “我,我没有……”柔弱的声音透着委屈,总能轻而易举地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裴念祎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语带讥讽,“你住的这个地方,有沈钦同的人保护,若不是你故意暴露行踪,凭我一个闺阁妇人,是绝不能找到这里的。” 烛光摇曳下,林姑娘的脸色愈发难看,她听着裴念祎不轻不重的说话声,心里的那些肮脏与私欲,仿佛被一点一点剥开来。 裴念祎望着林娇娇微颤的肩膀,明媚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林姑娘,衷心奉劝你一句,侯府,可不是什么富贵金窝。” 那就是个镶金嵌玉的污秽地。 “你怎么能如此污蔑我?”晶莹的泪珠落在到地面,被戳穿了心思的林姑娘很清楚,眼泪,就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 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沈钦同带着杀意的眼神扫过来,“裴念祎,不许你这么说她。” 言罢,又想起刚才她仗义相救的行为,沈钦同还是放软了声音,"这件事,我日后再跟你解释。" 哼,谁在乎你的解释?裴念祎冷冷扫他一眼,没说话。 “钦郎,我肚子好疼,”林娇娇捂着肚子,柔若无骨地往沈钦同怀里倒去,”侯府太吓人了,我不要去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以退为进,沈钦同在她的娇声媚骨中,已然全失了理智。 不辨是非,刚愎自用,沉溺于温柔乡…… 想当初,她的婆母,沈钦同的母亲,将门嫡女,恩怨分明,为何会生出这样的草包? 夏夜蝉鸣聒噪,凉风习习,裴念祎不想留在小院听林姑娘撒娇,她刚迈出小院,一道闪电骤然撕裂夜幕,惊起一片蛙声。 侯府门外,来时的马车早已无踪无影。不必细想,也知是二夫人做的手脚。 夜不归宿,不守妇道,由妾扶正的婆母,随便安个罪名就能将她逐出侯府。 裴念祎问小厮借了一匹马,迎着暴雨扬长而去。 今日出行,本也不全为沈钦同那外室,父亲获罪后,几位门生暗中筹谋救出太傅,联络点就在山路尽头的茶铺,她临走前便写下书信,她有重要的消息要告知他们。 忽然,马匹凄厉嘶鸣,停在了原地,月光惨白,一道人影自树影后踱出,他手中的寒刀,在月光下更显森然。 “驾!”裴念祎调转马头,那人却迅速追了上来,寒刀闪过,精准扎中马腿。 一声嘶叫,裴念祎从马背上被癫了下来,她就势往地上一滚,那男人循着声音追了上来,夜色下,满口黄牙犹如青面獠牙的恶鬼。 裴念祎捏紧了拳头,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什么人?” 男人喉间发出怪笑,目光淫猥:“小娘子,我收钱办事,你听话些,能少受点苦。” “我是安远侯府的人,你敢动我,不要命了?” “呵,不知你身份,我还不敢接这买卖呢!” 一根簪子直接抵在他喉间,但,男人并未被吓跑,他满身的腥味,捉住裴念祎的手,簪子被折断,那人欺身压了过来。 裴念祎自袖中划出一把短刀,狠狠刺入对方腹中,旋即翻身迅速逃跑。 “贱人!”男人大骂一声,身下的血在他奔走间流得更欢。 裴念祎跑得越发快,撞上了一道坚实的“人墙”。 那人带着帷帽,一身劲装仿佛与夜色相融。 “抓住她,这娘们就归你了。” 帷帽微动,裴念祎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觉一道目光如实质般锁住自己。她握紧染血的刀,紧张到后退。 这人,好强的侵略性。 那人忽然逼近,冰冷手指扣住她执刀的手,机关轻响,短刀骤伸为长剑,他带着她的手腕翻转,剑尖划破男人的胸腔。 热血喷涌而出,尸体瞬间倒地,连剑尖都未沾染半分鲜血。 帷帽下的双手粗粝又温暖,握住她的手,收刃入鞘。 “杀人要快,下手要狠,”熟悉的冷松香将她笼罩,帷帽下的人,气息深沉,“昭昭,记住了吗?” 这道声音?是他! 熟悉的记忆无端涌上心头,她记得的,她那时候年纪小,又慕强,总爱缠着他教她,又因为娇生惯养,任何技艺都是学了个囫囵吞枣。 所以,他对她说过最多的话是,"昭昭,记住了吗?" 记忆中的话语,切实出现在耳边,裴念祎的心跳漏了一瞬,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 这把刀,正是三年前他离京时所赠,今日她第一次抽出这把刀,便正好遇上了他。 这样的巧合,叫裴念祎有些失语,而男人身上的冷松香,一点点勾起少女时的回忆。 若有似无,若即若离,像极了他——是她少女时期怎么也抓不住的幻影。 但现在,好像也不必抓住了。 “多谢舅舅相救。” “舅舅”二字咬得极重,在孟煜珩近乎完美的脸蛋上划开一道裂痕。 被甩开的手悬在半空,孟煜珩摘下帷帽,月光勾勒出深邃轮廓。战场磨砺出的凛冽肃杀之气压住了原本昳丽的风姿,唯有一双眸子沉如寒潭,此刻却漾着难以捉摸的雾色。 “三年未见,你是不认得我了?"声音明显带了丝不满。 "我与沈钦同成婚两年,按理,该唤您一声舅舅。" 她冷着脸,看到孟煜珩脸上的难以置信,心里有一丝畅快。她写信问过他的,那时,太子被关皇陵,裴家自身难保,隔着千山万水,她写信问他,是否该嫁人,她应该怎么做?却始终,没有等到回应。 那时她十六岁,一惊体会过家族覆灭下的煎熬,也体会到了,被人抛弃的滋味。 畅快之后,又是委屈,曾经待她那样好的人,为何会像其他人一样,与她划清界限,明明,她没有求救,只是试探啊。 他却连个回信都没有。 “你还真当自己是沈家人了?”他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她真的会喜欢一个在新婚第二日就抛下她,在丧期偷欢外室并且还留下孩子的外室吗? 裴念祎还没领会他的意思,一道淬毒般的嗓音自暗处劈来:“裴念祎!深更半夜,你竟在此与野男人私会?” 循声望去,沈钦同面色铁青立于雨中,身后大夫提着药箱,目瞪口呆。 微风拂过,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沈钦同被人一拳撂倒在地。 拳风裹胁怒意,在此刻化作一场暴风雨,一拳拳砸向沈钦同,“不敬正妻,不事父母,不思进取,反倒只学了那些空口白牙污蔑人的小人做派,沈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又是一拳怒砸向眼睛,沈钦同目眦欲裂,他也是武将,却在对方的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只听见他的声音,如同冰霜,"既然沈家教不好你,就由我这个当舅舅的教教你,怎么当个人!” 第四章 越发心急了 “舅,舅舅……” 嘴里的血腥味上涌,借着月光,沈钦同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 眉似利剑,目光朗朗,一如三年前那般绝艳出尘,可那性子,沈钦同用袖子擦干嘴角的血迹,身上传来的痛楚在告诉他,这人的性子比三年前还要恶劣。 不过是他外祖父的一个养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竟也敢在自己面前端起长辈架子? 沈钦同怨毒的目光一闪而逝,出声道:“我听闻大军明日还朝,面见圣上,今日,大军不是该在城外安营扎寨吗,怎么舅舅会出现在这里?” 擅离军队,可是大罪,纵然他是得胜回朝的大将军,也难逃责罚。 沈钦同面带得意,自以为,自己抓住了孟煜珩的把柄。 裴念祎也不觉抬眼向他看去,这才惊觉,孟煜珩今夜出现在这里,有多么不对劲。原来他竟是抛下了大军独自前来,他就不怕那些那些盯着他的人趁机参他一本吗? 眼前这人,是那雾蒙蒙的少女眼中独一无二的光,纵然怨过,却还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墨色的衣袍与夜色交融,孟煜珩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唇角几不可见地轻勾。 “听闻此处常有贼人作祟,我担心这些贼人会打扰军队休整,故而亲自过来探查,不巧,正抓住了一个试图混入军队的贼人。” 地上的尸体面目可憎,可他的话语中,沈钦同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地上那具尸体。 堂堂将军,还需自己勘查军情了,不过是,他来找裴念祎的借口罢了。 同为男人,他还能看不出孟煜珩的小心思? 从前,裴念祎还是他的未婚妻,孟煜珩几次三番故意折辱自己,都是为了给裴念祎出气,他看向裴念祎的眼神里,有占有,有情~欲。 从前,他尚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裴念祎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就算他不要她,也绝不容许别的男人觊觎。 “裴氏,”他的怨念不敢向这位当朝新贵发泄,只猛地拉过裴念祎,“这么晚了,你一介妇人,深更半夜在外游荡,成何体统,还不快随我回去?” “随你回去,陪你的外室?”她目光讥诮,语气更是淬了冰,“我没有自降身份的习惯。” 沈钦同面色铁青,从里到外,他的难堪,被这两人轮番揭开,让他的卑劣,全然暴露。 “你闭嘴!”月光照着二人的影子,袍角相连,缠绕不分,沈钦同胸腔气愤难平,“裴念祎,跟我回去,别逼我。” 话音落,沈钦同只觉脊背一凉,一股杀意陡然将他笼罩,剑风落,他的一缕发丝被斩断。 “她说了,她不愿。”孟煜珩的剑尖顶在沈钦同喉间,“滚!” “再有下次,就是梁老爷子来了也保不住你。” 剑尖微颤,沈钦同只觉眼前恍惚,似有死神擦肩而过,他深深地看一眼孟煜珩,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脑海中蔓延。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开来。 但他又是真的怕孟煜珩,他名义上,只是外祖父的义子,可他分明瞧见,梁家的小辈们,各个敬他三分。 孟煜珩发了话,他不敢不滚。她的背影在夜色下显得滑稽,孟煜珩冷哼一声,怒其不争。 “昭昭,跟他和离,好吗?”他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手心处渗出血迹,如同她脖颈处的紫色掐痕,似无声地向他诉说,她在侯府过得不好——大军回城之际,他就派人打探过她的情况。 沈家欺人太甚,他想带她离开! “不行!” 她的答案,一如之前,那么果决,孟煜珩浓雾般的眸子暗了瞬,“为何?” “我嫁人,只是为了替裴家翻案,与我而言,谁都一样。”只是沈家,恰好有她想要的东西罢了。 她并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扯,三年前的少女心事,是一层朦胧的月华,一旦被他溃破,便能轻易击碎她仅剩无几的骄傲。 可偏偏,裴念祎是个骄傲的人,少女的心事,就应当如那三年里,她寄去阳关的信件一般,消失得了无踪迹才好。 孟煜珩只觉松了口气,刚才困住他的无名怒火,此时已消散了大半。 他就说,他的昭昭,怎么会那么糊涂? “既然嫁谁都一样,”孟煜珩扣住她的指尖,手心的温度触碰,似乎将他们紧紧相连,“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我?”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念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面上却强装镇定。 “孟将军说笑了,”她垂下眼帘,冷声,“您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何苦卷入这是非之中。” “为了你,有何不可?”他声音清润,神色真诚,“昭昭,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把裴家的案子交给我,让我来为你翻案。” 心跳漏了一拍,她望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很快恢复清明。 “孟将军,”她甩开他的手,“我没有将仇恨假手于人的习惯。” 马蹄声阵阵,穿过湿润的夜色,在一处茶馆前停下。 茶馆内空无一人,只有隔间亮着一盏灯,裴念祎推门而入之时,只见屋内晃动的帘子后方端坐着一人,手持茶盏,倚窗而坐,面容隐在了烛影之下。 裴念祎从怀中抽出早已写好的信件,递至他面前,“安远侯这个人十分警惕,他的书房,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靠近,我暂时没有办法拿到你们所需的证据,不过,我最近倒是有一个意外发现,侯府的二公子沈钦烨,近来与三皇子走得很近。” 嫁入侯府后,裴念祎才知她这位公公,早已暗中投靠二皇子。 如今的朝堂,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当年巫蛊一案,太子被废,裴家作为太子太傅,也一度被牵连,这三年来,他们暗中调查发现,巫蛊一案的幕后真相,隐隐指向二皇子。 安远侯沈随,在这场轰动朝野的巫蛊案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们尚未可知。但他,无疑是这场案件中的问路石,从沈随开始,慢慢牵出这一场惊天大阴谋。 而沈钦烨呢? 裴念祎想起这个人,颇有些无语,流连酒楼的浪荡公子,却偏偏想在朝堂上碰一碰运气,又遇上了包藏祸心的三皇子,两人一拍即合。 对面的人抿唇笑了,声音清润,如一股清泉沁人心脾,“一家事二主,沈家,倒也是有趣。” 他笑了会,突然发觉眼前这个也算是沈家人,遂转了话题,“沈随谨慎,裴姑娘千万莫心急,证据慢慢找,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萧大人。” 她温和而疏离,家族获罪,她是整个家族倾尽全力送出来的唯一一人,她未曾体会过北疆的苦寒,未曾经历过教坊司的残酷,可,家人所受的苦楚,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日日鞭挞着她的心。 怎么能不急呢。 她起身告辞,拨开帘子,正与侯在外面的冗长身影撞了个满怀。 听到声音的萧宴起身,帘子再一晃,便与外头的人打了个照面。 一个渊渟岳峙,一个光华内蕴,目光对峙的几息之间,萧宴似乎想到了什么。 “三年未见,孟将军似乎越发心急了。” 第五章 捉奸 “我进京,是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竟然比圣上的命令还重要?” 无召入京,孟煜珩之前应对沈钦同的那套说辞,显然应对不了萧宴。 他眉眼微沉,“难道萧大人要向皇上告发我?简单的几句对话,裴念祎却在其中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朝堂上冉冉升起的两颗新星,一文一武,一影一柔,难免会被人拿来比较,瞧着今日这架势,只怕两人先前多少有些矛盾。 她拉过孟煜珩,像是生怕他闹事一般,走入了夜色之中。 茶馆的灯笼在夜风下摇曳,萧宴站在灯下,墨色眸子里,染上了寒意。 回到侯府时,已近子时,今夜的春棠院有些吵闹,院子门口,一个小厮正坐在地上打盹。 想来,是二夫人特意派来望风的,看来,黑屋岭那个试图侵犯她的人,确实是二夫人安排的。 裴念祎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不敢吵醒那小厮,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春熙所住的小柴房。 明天,她要看看二夫人会上演怎样一场好戏。 伴随着打更声,天将明未明之时,安远侯府迎来了新一天的晨昏定省。 继夫人端坐上首,看着底下下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禀告事宜。 看着他们一个个阿谀讨好的模样,她得意的拨弄了下垂在耳边的金簪,俯瞰这些跪拜在自己脚下的奴才。 “少夫人还没有来吗?” “回夫人,”春熙院的一个守门婆子大声道,“少夫人昨日出门后,便没有再回侯府,奴婢们也很担心少夫人的安危,所以特来请示夫人,是否要派人去找少夫人?” 这陆婆子是继夫人早就安排好的,不过是给今日的“捉奸”,寻了个正正当当的由头。 “什么?”继夫人扶着丫鬟站起身子,面露担忧,“一夜未归,是不是遇到歹人了,来人,快去请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府上也多派出些人手去寻少夫人。” 这阵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安远侯府的少夫人一夜未归吗? 此时的裴念祎,躲在假山后头,看着这些人做足了戏前的准备。 “走,我们也跟上他们,凑凑这热闹。” 天光大亮之时,外出寻人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为首的人是侯府的一个管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欲言又止地望向继夫人。 “夫人,老奴无能,没有找到少夫人,倒是通过村邻打听到,十里巷子那边……” 管事欲言又止,推了一把站在自己边上的村民。 那村民也很上道,拿出一根簪子道:“夫人,我在十里巷子附近的土地庙捡到了这根簪子,这人非说这是你们家少夫人的,我才不信呢,好端端的少夫人,怎么会跑去土地庙跟人私会?” “你可别胡说,”管事瞪着浑浊的双眼,入戏很深,“堂堂侯府少夫人,怎么会做这种不知廉耻之事,你这个贼人,偷了我家少奶奶的东西,还要诬陷我家少奶奶,走,我现在就拉你去见官。” “见官就见官!”那村民也怒喊起来,拽过管事的就往外面走。 继夫人在身后憋着笑,嘴里却还在喊着,“不能报官呐,你要是报了官,你让咱们家世子妃的脸面往哪搁?” 她这一喊,声音正好传到了侯府后街的茶楼,茶楼的说书先生正愁没有素材呢,猫着身子就跟在了继夫人后边。 “行,你说这东西是你们家少夫人的,那我就领你们去土地庙认认人,要真是你们家少夫人,我就还给你们。” 他们要去土地庙捉奸,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这一出戏唱下来,整条街都热闹了。 有好事者不由猜测,“那少夫人是不是真去土地庙偷人了,否则,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落到疙瘩里角的地方?” “是不是,咱们也去看看不就是了,反正这离土地庙又不远。” 从侯府到土地庙,不出一炷香功夫,继夫人为了让更多人见识裴念祎的丑态,干脆弃车走路,到达土地庙时,她的身后,已是乌泱泱跟着一大片人。 凑热闹这事儿,可没人想错过。更何况,这可是京城里头达官贵人的热闹。 另一头,继夫人的儿媳妇徐霜也带着徐家一行人来了,说是上香,其实就是来看笑话的。 不止徐家人,还有跟徐家交好的几户人家,今天,他们不仅要看笑话,还要将这笑话传扬出去。 “他们两个现在还在里面呢,”那农户模样的人掐着嗓子喊,“你们自己进去看,别到时候又说我冤枉了你们家少奶奶。” 继夫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用帕子掩着鼻子,一副情非得已之态,“各位,今日之事,事关侯府名声,我作为当家主母,孰真孰假,总要做个判断,绝不能叫人,辱没了我儿媳妇的名声。” 她往前走几步,便能瞧见洞开的大门内,有两道身影相拥着躺在地上,那男人的一只手还横在那女子的腰上。 好一副香艳的画面!荒无人烟的庙宇,两具抱在一起的身子…… 这事儿,成了! 继夫人心内窃喜,都来不及辨别里面的人,再面向众人,她抹了一把眼泪,大喊一声坐到地上。 “造孽啊,我儿虽然糊涂,冷落了家里头的正室娘子,可侯府怜她无依无靠,自来待她不薄,她怎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呢。” 一句话,便给她的行为定了性。 作为亲家的徐夫人很是上道,“亲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的人究竟是谁,你倒是快说呀。”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眼见着人也聚集得差不多了,继夫人抹一把眼泪,掐着嗓子哭道:“亲家母,我还怎么活啊,儿媳妇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等事,这不是,要我们老沈家的命嘛。” “婆母,这与你何干?”徐霜适时站了出来,扶起在地上哭得歪歪扭扭的继夫人。 “这裴氏儿媳,可是前侯府夫人亲自指定的,您作为继母,待她向来客气守礼,她做出这等事,实在是丢人现眼。” 徐霜作为继夫人的儿媳,自觉矮了裴念祎一头,虽然她进门时,侯夫人早已过世,但她对侯夫人的恨意,可未曾消散。 再加上沈钦同又抢了她丈夫的世子之位,她这新仇旧恨的,全都转移到裴念祎身上了。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能彻底踩死裴念祎,她怎能不主动表现。 跟在徐夫人身后的,皆是跟徐家和沈家有交情的人家,纷纷站出来附和。 “是呀,好歹也是太傅之女,虽然如今裴家不行了,可她也用不着这么作践自己啊。” “谁知道呢,”一名贵夫人讥笑着开口,“听说,那裴少奶奶未出嫁前,就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的,怕是本性如此。” “就是就是,这样的人啊,放在我们家,那可是要沉塘的。” 第六章 局面改写 仿佛早已商量好的一般,几位贵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将裴念祎的罪名坐实了,只是,外面都已经乱成这样了,却不见屋内的人出来,继夫人朝徐霜使了个眼色。 “诸位夫人啊,我这儿媳,平日里倒是温和守礼的,也不知今日怎会做出这种事,我还是等她出来问清缘由再说。” 徐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你会惺惺作态,但,她心里早憋着一股气,这会儿,哪怕是让自己当坏人,她也要踩死裴念祎。 凭什么一个破落户,成亲前踩她一头便算了,成亲后还要踩她一头,她今天就要让这破落户滚出侯府。 “婆母说得对,就算是要定罪,也要听听当事人怎么说,我们既是妯娌,那便由我将大嫂叫出来吧。” 徐夫人瞪了一眼女儿,傻闺女,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但,她虽然不喜继夫人这小妾做派,可要让自家女儿成为世子妃,只有先踩死裴念祎,徐夫人索性随着徐霜去了。 庙外的小树林内,裴念祎站在一片树荫之下,这里视野极好,透过前面的枝丫,不仅能看到庙外发生的一幕幕,她甚至还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绯衣玉带,头配玉冠,如玉容颜隐在树荫下,可那身姿,却端的是比他身上的玉更润泽。 裴念祎不自觉地抿了下唇,不得不承认,哪怕是打定主意与那个人划清界限,可他那美色,依旧叫人,有些觊觎。 不过,她更期待,他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戏台已搭好,接下来,话本该由她来写了。 庙内,是一片狼藉,徐霜进了内间,庄严的佛像下头,她看见两个人躺在地上。其中一个膀大腰圆,趴在地上,身上的臭味几乎要把她熏晕。 “真是饥不择食,也不嫌恶心。”徐霜嘴里骂着,上前往旁边人身上踢了一脚,“还不快起来,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你还不出去接受审判?” 地上的人只穿着里衣,被踹得疼了,才从嘴里发出哼声,他翻了个面,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容颜。 “啊!”徐霜像见了鬼一般,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颤巍着脚步蹲下身查看地上人的容颜。 地上的人此时也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像是见鬼一般的弹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你们!”徐霜嘴唇颤抖着,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来捉奸,捉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个男人! “我以为你只是贪图美色,原来你是什么都吃啊,连个男人都” 画面太过羞耻,她说不出口了,脚一跺,哭着跑了出去。 小庙外,继夫人掏了下自己的耳朵,她刚才好像听见了儿子的声音,她是不是幻听了? 她忍不住往里头瞄了一眼,正好被冲出来的徐霜撞了个满怀。 “哎呦,”继夫人摔在了台阶上,保养得宜的脸上痛出了几条纹。 “你!”继夫人刚要发作,却见徐霜跟看不见自己这个婆母似的,一头钻进了徐夫人怀里。 继夫人:回去再收拾你。 土地庙外头,裴念祎穿过人群,缓缓走来,“婆母,你为何坐在地上?” 继夫人瞪着眼睛,震惊让她忘记了伪装,“裴念祎,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这里,那里面的人是谁? 再看徐霜,不妙的预感席卷而来,继夫人一把扯开徐夫人怀里的徐霜,“这怎么回事,里面到底是谁?” 徐霜的泪珠还挂在脸上,甩开继夫人的手,“管好你的儿子吧。”,扭头又歪在徐夫人怀里哭了。 “……” 继夫人的脸上绷不住了,转头瞪着裴念祎,她不太明白徐霜的意思,但是里面的事情,绝对有诈,绝不能暴露出来。 “婆母此言何意,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那当然是在那庙里与人偷情啊。”人群中有人出声,在继夫人还没想好说辞之前。 此人叫侯平,平日里就在侯府后街的春满楼说书,最是个爱看热闹的主。 “是啊,刚才那位夫人说她的儿媳与人偷情,可现在她儿媳就在这里,可见偷情的另有其人,何不叫他们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庙宇门内做这种事?” 眼见众人纷纷附和,继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胡说什么,我几时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一场误会,你们赶快给我走!” “夫人这就多少有点不厚道了,刚才不是你在外面大声嚷嚷着这边有奸情,才把我们这些人吸引过来的吗?你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赶我们走?” “难不成,是没捉到自己儿媳的奸情,这才恼羞成怒要赶人?” “你胡说什么?”继夫人气得脸都歪了,原本让这些人来,是想让人看裴念祎的丑事,结果现在,这些人全看她出丑了。 “是不是他说的这样,你就把里面的人叫出来对峙嘛。” 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继夫人这时才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大手一扬,招呼自己带来的仆从,“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她绝不能叫这些人出去乱说,可,家里那几个仆从哪里对付得了一群人。 “他们藏得这么深,里面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大家一起上,今天一定得把这些人的老底给揭了,不能白来啊。” 说书先生在前面大声一呼,人群呼啦啦就冲了上来,不知是谁撞倒了继夫人,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婆母可先别摔,待会儿还有一个惊喜呢。” 裴念祎好心地扶着继夫人,在她耳边笑意盈盈。 “你到底干了什么?”继夫人心头狂跳,不好的预感几乎令她无法保持理智,裴念祎嫁进来的两年,她们过招了多少次,她鲜少在裴念祎面前讨到好,如今这局面,她怕…… 一不做二不休,继夫人眼中略过狠戾,与其等着被裴念祎设计,不如她自己进去,里面的是人是鬼,她总要看过了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斗! 第七章 她的报复 还没来得及进门,一道惊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小庙,震得继夫人耳朵一痛。 那道声音?不知为何,很是熟悉。 屋内,宿醉的沈钦烨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他穿着身里衣躺在破庙的地上,身边还趴着一个男人,满身的肥肉,混合着腥臭味,差点没将他的隔夜饭给呕出来,他分明是搂着清倌儿在春满楼喝酒的,怎么一觉醒来,到了这么个地方? 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身边的人一点动静也没,他疑惑间,抬起一脚,照着那人身上狠狠一踢,肥壮的身子翻了个面,“哎呦”一声,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 “呕!”这张脸属实有些倒胃口,沈钦烨一个没忍住,跑到墙边干呕起来。 那人慢慢走近,伸手拍了拍沈钦烨的肩膀,沈钦烨一回头,那人顶着满身的刀疤,对他露出一个“笑脸”,狰狞面目上方,血盆大口大开着,这笑,怎么比鬼还瘆人? “小公子,你别怕,你昨天晚上不是可喜欢我了吗?” “呕……”沈钦烨再也控制不住,这下是真把昨夜的饭菜都呕出来了。 昨天晚上,他醉得厉害,他自己做了什么,他完全都不记得,但听他的语气……一想到昨晚有可能发生的事,沈钦烨再也忍不住了。 他在里面吐得昏天黑地的,继夫人正好推门进来,看到自己的亲娘,沈钦烨张嘴就想诉苦,谁知,嘴一张,胃里的酸水又扑哧扑哧往上涌。 “呕!”沈钦烨一个没忍住,如倒豆子一般地,吐了继夫人一身。 继夫人还没从这堆泛着腐臭气息的污秽物中回过神来,书先生侯平已经带着人闯了进来,沈钦烨想阻止他,可,四目相对的瞬间,沈钦烨和侯平同时叫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 “侯府二公子,怎么是你?” 震惊过后,又是一声更为震惊的声音,“二公子,你竟然跟个男人在破庙里……” 这消息太过劲爆,惹得周围一片惊叫,沈钦烨慌乱之下用手捂住了侯平的嘴,“喂,你不要乱说。” 闻言,侯平更是惊恐地踩上沈钦烨的脚,“二公子,我不是那种人,你离我远一点。” 沈钦烨吐得浑身无力,拽着侯平想质问,这人平时对自己可恭敬了,这会儿却故意口出狂言冤枉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二公子,这里这么多人,你可不能乱来啊。我们可不像二公子,那么重的口味!”侯平被他抓着,只一个劲地大声喊,而后才一把推开沈钦烨。 在沈钦烨倒地时,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异样,纷纷离得他远远的,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二公子破防了,蹲坐在地上,里衣在拉扯间扯开,露出在外的肌肤布着三三两两的红点。 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沈钦烨回头,在看见自己的妻子徐霜时,惊得跌了一跤。 “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霜身世普通,样貌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从前,他对这个妻子是有诸多不满的,可在此时看到她,他却有些激动。 他的妻子,才不会像那些人一般嫌弃他,耻笑他。 “霜儿,你怎么了?”沈钦烨看着面无表情的徐霜,心里发怵,下一瞬,就见徐霜扬起了手,一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脸上。 “沈钦烨,我要跟你和离,我要跟你们侯府断绝关系!” 她冰冷的嗓音像是一道惊雷劈向沈钦烨,比他更快做出反应的,是侯平。 “哎呀,又有新故事了,沈二公子荒唐淫靡,连他娘子都不要他了!” 沈钦烨骤然起身,一拳砸向侯平,侯平早有防备,一个闪身避让开后,一把扯开了沈钦烨胸前的衣襟。 突而,他大惊失色道:“你们看沈二公子的身上,像不像是那种病?” 他手指过的地方,像是被蚂蚁叮咬过一般,又疼又痒,沈钦烨下意识地去抓,越抓,身上那一处鲜红的痕迹便越发明显。 侯平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原来,沈二公子在外与人厮混,染上脏病了!” 沈钦烨的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炸开来,他根本不记得昨晚的事,但他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从春满楼离开,出现在这破庙,除非有人故意害他。 既是故意害他,那对方是不是也会下这等脏手,让他染病。 想到这一点,他当下便跑到那乞丐面前,一把撩开乞丐的胳膊,烂布衣衫下,乞丐身上大片的红疹,令他眼前一阵眩晕。 怎么可能? “二公子不要着急,这花柳病嘛,才刚刚发作,您呢,至少还能活两年,不像我,可没几个月好活了。” 乞丐有意无意地露出身上溃烂的肌肤,像是在无声昭告着沈钦烨的死讯,沈钦烨手捂着胸口,一股恐惧感将他袭卷。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继夫人手捏着帕子,想到自己费心安排的局,如今却变成了儿子的催命符。 裴念祎,她好狠!这一切,全都是裴念祎的报复! 她锤胸顿足,带着浑身的戾气冲向裴念祎,“毒妇,我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继夫人脚踩着什么东西滑倒在地,她挣扎了一下,悲愤交加之际,一口气上不来,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裴念祎站在原地,好生无辜,这事儿,真不是她做的。 “裴念祎!”沈钦烨也反应过来,今日是娘带着一群人来捉奸,她定然是事先知道这土地庙内的算计,是娘亲先设计裴念祎的,没想到,裴念祎反过头来,将他卷入这场肮脏算计当中。 害他身败名裂,害他染上脏病!沈钦烨怒上心头,提着庙内的刀对准了裴念祎。 刀尖还未指向她,一道石子打落了他手中的刀,一个人影极快地闪到沈钦烨身后,一个刀手,将沈钦烨劈晕在原地。 好快的身手,裴念祎看着那个乞丐,昨夜的惊险似乎还历历在目,她想,她的身边,正需要一个身手好的帮手。 但……余光瞥向沈钦烨,明媚小脸上露出失落,刚刚那人说,他有病,还是算了吧。 “把他丢到侯府门口去,盯着他们,务必好替侯府宣扬一下沈钦烨的丑事。”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余光瞥见刚才那刀疤男竟然听从孟煜珩的命令,裴念祎眼睛亮了下,好像有戏。 第八章 给昭昭造势 “孟将军,此人……” 她的眼里有一汪清泉,有求于人时,似有一缕阳光照在清泉上,波光粼粼的。 可他不能轻易去触碰,她说,她嫁人是为了翻案,她说,她没有将仇恨假手于人的习惯…… 三年未见,她就将他当成了外人,她抗拒着他,再不似从前那般对他敞开心扉了。 他也急,他也怒,可是,他拿这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没办法。 没办法不管她,也没办法不听她的话。 转而道:“他是我昨夜捡到的乞丐,因见他恰好中了毒,便设了今日这个局。” “他不好男色,与沈钦烨不过是嘴上吓唬他的,更没有染病,且还颇通毒术……”他说着,故作苦恼之状,“就是这一身刀疤去到了军营,实在是吓人,我正苦恼,要如何安置他?” 这不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吗?裴念祎无心去想,这枕头是否他有意安排,她眸光亮晶晶的,问道:“那我可否雇佣他,我出价很高的,月银我可以出十两。” “碎玉,你可愿意?” “……愿意。” 刀疤脸的碎玉牙都快被他酸掉了,默默翻了个白眼,装! 谁不知道,昨夜将军回来就找上了他,说什么裴小姐不愿他插手裴家的事,但他又实在担心裴小姐,要给她送人去,其余暗卫长得好,他怕裴小姐被迷惑,故而思来想去,只能将他送到裴小姐身边。 碎玉顶着一脸的刀疤想,他是他们爱情当中的一环吗? 这恋爱中的人可真有趣,一份心思,绕个百转千回,才敢付诸心上人面前。 “多谢孟将军。”裴念祎心情大好,对他福身。 “那昭昭可否……” 话音未落,裴念祎已转身离开,脚步极快,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孟将军未出口的话噎在了喉咙口,后知后觉,裴昭昭在躲他。 承了他的情,带走了他的人,却连句话都不愿跟他说。 裴昭昭,你真是……好得很呐。 “主子,裴小姐已经走了。” 那道倩影早已经不见了踪迹,可怜他家主子还像个望夫石一般……哦,不,应该是望妻石…… 看吧,平日里端得如仙子般高冷淡漠的人,遇上了爱慕之人也''直接从云端跌落凡尘,侯平叹口气,他家主子,好像栽在裴小姐手里了。 视线收回,孟煜珩一低眸,便瞧见了自家下属眼中淡淡的“嫌弃”。 “侯平,你很闲?” 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吓得侯平一个激灵,“不闲。” 孟煜珩凉薄的眼神扫向他,侯平又一激灵,“闲!” 他白天闲着在春满楼说书,替他的心上人造势,晚上闲着监视整个侯府,忙里偷闲,还要一边伪装说书先生与裴小姐合作,还要抽空应对没良心的主子,他可真闲啊。 “去替昭昭写些话本,再雇些书生来誊写,把侯府这些孝期偷欢,庙内偷情的丑事全写上,我要京中人手一份,昭昭要休夫,我得替她把势造起来。” 回到候府时,府门外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而中间的焦点,自然聚集在晕倒的继夫人母子身上。 “听说啊,候府二公子跟个男人在土地庙偷欢,把赶来捉奸的侯夫人给气晕了。” “他气晕了侯夫人还不算,转头又发现自己好像得病了,这不,他自己也气晕了,母子俩都被人送回来了,造孽啊,这侯府到底什么家风,怎么会有离谱的事?” 百姓们的议论声撕碎了侯府的遮羞布,高门大院内,安远侯沈随铁青着脸派人将继夫人母子抬了进来,一盆冷水泼醒了丢人现眼的母子俩。 这么些年,他因着忌惮发妻梁氏,一直纵容着这母子俩,一路将他们二人扶正,可他们今日,已将侯府三代来的脸面都丢尽了。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头顶上发传来的威严嗓音,将继夫人浑身的凉意驱散了大半,她哆嗦着唇,捏着帕子先哭出了声。 因着侯府外头聚集的百姓实在太多,即便侯府有心驱赶,也颇耗费了些时间,待到人群全部驱散开来,裴念祎才得以踏入侯府门槛。 脚步方迈过门槛,管家便一路小跑着到了她面前,“少夫人,侯爷请您过去。” 嫁入侯府两年,她见这位名义上“公爹”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今日这公爹,显然是来者不善。 裴念祎提裙跟上管家的步伐,来到中正居门外,双脚刚踏入前厅,便听一道严厉的嗓音,“跪下!” 自古以孝治天下,长辈之命,裴念祎不从也得从。 她从容跪在沈随面前,余光瞥见沈随身后的继夫人。 “土地庙前,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儿媳不知犯了何事,土地庙前,儿媳只是与婆母顶撞了几句,若公爹因此生气,儿媳便自请去跪祠堂,以诚心忏悔不敬长辈之罪。” 她不知道继夫人跟沈随说了什么,自然不敢贸然认罪,扯了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 沈随面露不满,“你为何要顶撞婆母?” “我为何顶撞婆母,婆母难道没有向您说明吗?” 矛头直接对准了继夫人,继夫人心内一咯噔,转头对准沈随,心里发慌。 “侯爷,世子妃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带着人冲进土地庙,还公然与我作对,钦烨因为这件事,仿佛,她早就知道那庙门内的人是谁一般……” 她啜泣着道:“我知道世子妃一直不喜欢我们母子三人,更担心我们烨儿会威胁到钦同的世子之位,可,家里内斗,倒也罢了,她怎能用如此狠毒的计策设计烨儿呢?她不仅毁了烨儿的名声,也毁了侯府的名声啊。” 脸已经丢尽了,继夫人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钉死裴念祎,哪怕要死,他们都得跟裴念祎绑一条船上去。 “婆母可有证据?” “自然有证据!”继夫人的音调一下提高了,她精心设的局,每一个环节都设想了无数遍,若不是裴念祎从那屠户手中逃离,这个局,几乎可以称作是天衣无缝。 “侯爷,妾身原本也不愿相信此事是世子妃的手笔,但,妾身有几个疑点,第一,世子妃昨夜彻夜未归,而烨儿,正是于昨日夜里被人从春满楼虏走的,第二,有人在土地庙前捡到了世子妃的簪子,并用这根簪子将人引到了土地庙前,这根簪子,能证明,在今早之前,世子妃就已去过了土地庙,她与今日之事脱不了干系!” 第九章 狗苟蝇营,冷血无情 这个簪子上刻着她的名字,“念”,是最有力的证据。 虽然没能坐实裴念祎“偷情”的罪名,但这份证据,用在哪里都是一样,只要,能将裴念祎赶出侯府。 看到继夫人手中拿出的证据,裴念祎没有一丝惊讶,甚至还隐隐有一些期待。 如果继夫人知道,这份所谓的证据是她精心准备递到继夫人手上的,她又该是何反应? “这根簪子的确是我的,但是儿媳更好奇,这根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伯母手上?” “休得胡搅蛮缠。你只要说这根簪子为何会出现在土地庙?” 很平静的语气,但他却一眼看出她混淆视听的打算。 安远侯此人,平日瞧着清正端方,并不显山露水,实则,却是个窥探人心的好手。 裴念祎掏出一份字据,“父亲明鉴,这根簪子,我在七日前,便以一百两的价格抵押给了鸣翠坊,父亲若好奇这根簪子,不妨派人去鸣翠坊打听,究竟是什么人买走了这根簪子好嫁祸于我。” 继夫人闻言一惊。 早先设局之时,她便派人在春棠院翻找东西以证明裴念祎的“不守妇道”,结果,春棠院看似都是她的人,却看惯得极为严格,没有找到东西,倒是听到了她去当铺的消息…… 继夫人终于想明白了,裴念祎不是单纯的去当铺,她是故意引他们上钩。 被戏耍的愤怒,使得她一时失手在沈随的肩膀上重重捏了几下,僵硬的手法,以及心虚的掩饰,验证了沈随的猜测,他却不动声色。 “侯府没有缺你的银两,为何要去当铺?” 裴念祎低头啜泣起来,“这就要问瑶妹妹了。” “这关瑶儿什么事,她可没惹你,你莫要信口雌黄!” 继夫人不是个好人,但对一双儿女,却是不赖,儿子才被裴念祎整成那副鬼样子,她不想裴念祎将女儿也扯进来。 闺阁女儿,可不比男子,一句流言,有时便可轻易毁掉一个女子。 “婆母可还记得,婆母掌管中馈,自然是不记得,我每月的月银,都会流入到瑶妹妹那里去,就连我的嫁妆,也分了不少到瑶妹妹手上,我需要银钱,自然只能抵当嫁妆。” 裴念祎默默掏出来一本从沈钦瑶处偷来的账本,世子妃每月月银二十两,府中的账本上从未抹消这一点,但,沈钦瑶的小账本上,每月都会多出一笔钱,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两。当然,与月银一起被记录的,还有沈钦瑶时不时从裴念祎那里偷拿出来的嫁妆。 如此明显的漏洞,她竟然不曾察觉,沈随的目光由账本上移开,慢悠悠望向继夫人,声音里辩不出喜怒。 “去把银子和嫁妆还给她。” “可是,”继夫人有些怵此时的安远侯,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被裴念祎摆了一道,“烨儿的事,还没有个定论。” 安远侯阂上账册,“要定论是吗?” 继夫人被她盯得发毛,一时不敢做声,这个丈夫,明面上很宠她,纵容她,可,他宠的,他纵的,似乎都是些他不在意的小事,今日之事,她也怕,安远侯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随着安远侯起身,继夫人唯唯诺诺地踱到他面前,毫无预兆地,安远侯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刘氏,你真当本侯不会亲自派人调查吗?你派人买那簪子,究竟用来做什么,以为本侯会被你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吗?”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继夫人懵了,裴念祎也有些懵,但安远侯显然没有给她继续看热闹的机会,“你先出去!” 屋内,继夫人跪在安远侯面前,“侯爷,妾身只是想让她身败名裂,好将她赶出侯府,没想到……她竟然敢将暗算咱们的儿子……” 继夫人伏在他脚下,安远侯的脚不偏不倚地踩在她的手上,声音阴鸷,”你应该知道,本侯最讨厌被人愚弄。” 继夫人茫然抬头,看这样子,他像是早就知道了她的打算一般,可为何,他还要听信她的说辞,将裴念祎叫来盘问? 飘远的思绪被指间传来的疼痛带回,继夫人面露痛苦看着沈随,“侯爷,我错了,我不该算计裴念祎,可是,她真的不无辜啊,她早就洞悉了我的盘算,才会出手暗算烨儿,我死不足惜,就是可怜了烨儿,侯爷,他好歹也是您的儿子,您也要为他做主啊。” 沈随终于松开脚,又纡尊降贵地将她扶起,“你知道你错在哪吗?你瞧那裴氏,纵然满腹算计,却能自圆其说,将自己摘个干净,而你,着了她的道,却只能咽下苦果,你这样,如何为儿子做主?” “侯爷是相信我?”继夫人流下一滴泪,不知是痛的,还是装的,“可是侯爷为何不能将那裴氏逐出府去,您是侯爷,只要您一句话,便可让钦同休了她,这样,她就再不能害侯府了。” “现在还不能休,”沈随拍了下她的手,加剧的疼痛让继夫人忍不住变了脸,“不过,本侯允许你,对她为所欲为。” 这样的纵容,很熟悉,只叫继夫人心惊胆战,就好像先前,他纵容她对先夫人所做的一切事宜,但那不是因为他爱护她,只是因为他恨先夫人。 而现在,继夫人明了,他恨裴念祎,他需要一把刀。 她再一次被他当成了刀,但,想到儿子如今的惨状,继夫人下定决心,要做,就要做最快的那把刀,给儿子报仇。 …… 从中正院出来,裴念祎回了自己的小院,甫一进门,便瞧见了桌上白花花的雪花银以及那一堆金灿灿的头面首饰。 春熙比她还要激动,“太好了,这都是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奴婢之前还担心嫁妆收不回来呢。” 春熙拨弄着头发,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奴婢没想到,侯爷竟然如此公平,不仅送回了银钱和嫁妆,还夺了继夫人的管家权,准备交给二少奶奶。” 裴念祎想到土地庙前的徐霜,忙问,“那交了吗?” “当然没有了,听说,二少夫人要和离,说是怕二少爷把病气过给她,那边这会儿正乱着呢。” 说完捂嘴偷笑起来,来侯府两年,也就今天,过得最舒心了。 “不过小姐,侯爷,似乎也不坏啊,这一次,他还帮着咱们呢。” “我也不知道,但还是小心为上。”她并不了解安远侯,对此人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婆母对他的评价中,“狗苟蝇营,冷血无情”。 原以为今日要费一周周折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却不料,他竟在自己面前,直接打了继夫人一巴掌,这位公爹的心思,实在难猜。 主仆二人说了会话,春熙便忙着搬箱子收拾嫁妆,摆在桌上的嫁妆还未收拾完整,便见沈钦同牵着个女子走了进来。 “晦气!”裴念祎心里骂了声,回身坐回了太师椅上。 第十章 两个活生生的把柄 站在门口的两人手牵着手,旁边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丫鬟,手里端着一托盘。 “裴氏,娇娇说他今日出入府中,要来给你敬茶。” 春熙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着二人紧紧连在一起的双手,这是来敬茶的,这是来示威的吧? 她家小姐给他摆平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他连句谢谢都没有,一进门就摆出这种施舍的语气,谁欠他的呀? “既然敬茶,那就进来吧。”裴念祎摆摆手,现在。她看沈钦同和林娇娇两个人,不是孝期偷欢的丈夫和外室,而是两个活生生的把柄。 故而,她对他们又多了几分耐心。 林娇娇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递至裴念祎面前,姿态恭敬,“姐姐,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以后咱们便以姐妹相称,姐姐请喝茶。” 裴念祎伸手,那一盏滚烫的茶突然朝林娇娇倒了下去,林娇娇的叫声还在喉咙里,裴念祎的手一惊扫过茶杯往旁边丢去。 滚烫的热茶泼到了地上,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娇娇,“林姨娘,五个月的身子了,就别搞苦肉计这一套吧。” 林娇娇眼里含着泪,沈钦同立马冲她嚷嚷,“裴念祎,你又吓娇娇?” “你看不到是她先下手的?” 这些小伎俩,她都已经习惯了,故而也不会揪着不放,只冷声道:“东山院的暖阁,是专门辟出来留给侯府姬妾住的,林姑娘从今往后就住在那儿吧。” “不行!那东厢又小又乱,娇娇还怀着孕,你怎么能让她住那种地方?” 裴念依望着她的肚子,“我能接纳这个孝期子,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世子如果觉得我给她的待遇不好,那可以带她离开。” 沈钦同哑然,经昨夜那一遭,他们已无处可去。 裴念祎满意的笑了,这样就好,早点认清自己的处境,毕竟现在握着把柄的是她。 “我已替林姨娘请了大夫,先看诊吧,要事要紧。” 说话的功夫,已有大夫提着药箱进来,几人心知肚明,这场看诊,不过是个过场。 把完脉,大夫便照着先前的说辞道:“林姨娘怀孕六月有余胎象稳固,看来,是先候夫人在天有灵,保佑着沈家的子孙呢。” 这位大夫,便是先前为林娇娇看诊的大夫。 在他来侯府之前,已经被买通。 日子往前一推,孝期生子的罪名便不成立了。 沈钦同松了口气,对大夫拱手道:“往后娇娇这一胎,就多劳烦大夫调理了。” 言罢,又看向裴念祎,"也多谢夫人。" 裴念祎"……"有被恶心到。 但她还是强忍恶心道:"应该的。" 大夫拱手还礼,目光却心虚地避开,沈世子还不知道,昨夜出诊回来后,他就被人威胁了。 威胁他的那个人,连沈世子都是说打就打,他这么一个小大夫,实在是拗不过人家呀。 不过好在,他们要他做的,也不是什么丧良心的事,就是有点对不住沈世子了。 沈钦同走后,裴念祎留下了大夫。 “如何,是否是五个月的身孕?” “是的。” 裴念祎正了神色,“孝期生子,影响甚大,我虽然保全了他们,却也不愿将来引火烧身,所以,还请大夫在这里按下手印,他日东窗事发,也不会祸及己身。” 这话说的,比昨天那个人可顺耳多了,大夫沉默地按下手印,心中的愧疚感因裴念依几句话也消散了大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他只是这尽可能地保全自己,沈世子总不能怨他吧? “春熙,收起来吧。” 说话间,一个人自屋外走进来,他带着顶帽子,遮住满脸的刀疤,脱下乞丐服,换了身常服。 虽看不清容貌,但身姿端正,气场强大,他服下了解药,白日里那满身的红疹尽数褪去,这冷戾的模样,倒是跟他的前任主子很像。 裴念祎满意地点点头,“碎玉,从今以后,你便是侯府的花奴了,有事我会派春熙来通知你,切莫露出马脚。” 碎玉很冷漠,给了她一个背影,便朝外走。 裴念祎也不恼,有本事的人,自然也是有几分脾性的,她不在意。 正巧这时,管家过来了,他手里捧着令牌,弯着腰,面上露出恭敬的神情。 裴念祎乐了,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侯府里不能正眼看他的管家,竟然也改了态度。 管家的态度自然也就代表着安远侯的态度。 看来,她这个公爹,已然对他有所改观了。 “世子妃,夫人今日受了惊吓,说是要休养一阵,暂时不能管理家事,便想请世子妃代为管家一段时日。” 裴念祎心下了然,休养是假的,被夺权了是真的。 裴念祎从善如流,“那大伯母修养好后我再送回管家令牌。” “小姐,这继夫人到底什么意思啊,管家令牌,她就这么给我们了?” 管家走后,春熙才敢将疑惑表露出。 她拿着令牌,左瞅瞅右瞅瞅,像是要把令牌看出花来,“虽说继夫人现在是被侯爷关禁闭了,可这么乖乖地递交权力,不太像她的作风啊。” “这令牌上,有毒。” 冷不丁的,退至门口的碎玉来了这么一句,吓得春熙忙将管家令牌丢到了地上。 “吓死人了,有毒怎么不早说啊。” 碎玉没理会她,自顾自道:“这是来自西域的曼陀罗花粉,她将花粉撒在了令牌上,这种毒,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迷失情志,长久吸入,容易诱人癫狂。” “呕!”春熙忙背过他干呕去了。 裴念祎的关注点落在了这花粉的来历上。 “你可知这花粉在哪里有收?京都或者其他地方?” “大军从阳关回京时,途经闵城,倒是听说过有一条西南商路,有些西域商人手里就有这种东西,但这种东西,并没有传入京城,即便有,也是极少数。” 皇城脚下,敢售卖这种东西,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但继夫人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据裴念祎所知,继夫人是个孤女,并无什么亲戚在京都,这药,她是通过什么途径得来的? 她想起当时先夫人病逝之时,也有大夫隐晦地提到过,她可能是中毒,如今,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有理由怀疑,先夫人,或许不是死于疾病? “碎玉,我需要你去监视继夫人。” 直觉,继夫人身上,有秘密1 “不行!”碎玉直截了当地拒绝,“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危。” 裴念祎负着手,“现在我是你主子。你领了我的月例,是我雇佣的人。” “那也不行。”前主子那儿的月银更高呢,哪里的月银高他就听哪的。 “为何不行,是因为你前主子不乐意?”裴念祎冷睨着他,这个碎玉,就是为人太古板了,“你要是不听话,就回去给你主子复命,说我用不起你。” “……” 碎玉捏紧了拳头,面上依旧冷漠,但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这新主子不好伺候,居然威胁他。 第十一章 沈钦烨的报复 “裴念祎,你给我滚出来!毒妇,就是你设计害的我,我今天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夕阳西斜,暮霭沉沉,劳累了一天的裴念祎从于短暂的休憩中被人惊扰,她起身,沉着脸向外走去。 门帘猛地被掀开,一道寒光直冲她面门而来,利刃出鞘,冲着她来的。 裴念祎瞳孔微缩,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已悄无声息地护在她身前。只见碎玉抬腿凌厉一踢,精准地踹中剑柄。那剑竟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嗤”的一声,锋利的剑刃直接划破了沈钦烨的左肩衣衫,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 沈钦烨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抬头。 眼前的男人身着粗布下人服,脸上覆着半截面罩,但裸露在外的额角和脖颈上,交错着几道狰狞的旧疤。 这道疤……太像那个人了。 想起那个破庙,他至今都是心有余悸。 “你是什么人?” “这位是府里新来的花匠,碎玉。”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钦烨,你闯我院落,持械行凶,是嫌侯府的家法太轻,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她微微侧头,对碎玉道:“今日你护主及时,很好。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算是赏你的。” 这番话,俨然已是侯府女主人的口吻。这份从容与气势,像一根根毒刺,狠狠扎进沈钦烨的心口。 若不是她步步算计,他和母亲怎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若不是她咄咄相逼,母亲怎会被夺去掌家之权?她一个身份低微的贱婢,也配执掌侯府中馈? 剧烈的疼痛和嫉恨烧毁了他的理智,他扭曲着脸,发出低沉而邪恶的笑声。 “好,好得很!裴念祎,你以为你赢了?”他眼神怨毒,如同蛰伏的毒蛇,“你等着,很快…很快你就会跪下来求我!我会让你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他那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相此刻被一种诡异的、胸有成竹的恶意取代。 裴念祎心头莫名一紧。她在京城并无什么亲人,亦没有什么把柄,难道沈钦烨还能将手伸到北疆去? 想不出沈钦烨还能有什么底牌,但他这般笃定的疯狂,让她不得不防。 “碎玉,”她低声吩咐,目光却紧锁着狼狈离去的沈钦烨,“跟上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碎玉依旧面无表情,想当年,他在前主子手上,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但在这里,不是修枝剪叶就是盯梢跟踪,真是毫无用武之地。 夜色渐浓,京都繁华的灯火次第亮起,蜿蜒如星河。 碎玉无声地尾随沈钦烨穿过熙攘的街道,最终见他身影一闪,钻进了莺声燕语、烛火暧昧的“流春阁”。 碎玉“哧”了声,他先前说自己有病是吓唬沈钦烨,但那天,他还真探过沈钦烨的脉象,他的病是假的,但沈钦烨的病,却是真的,而且那病,已经在他体内潜伏一段时日了。 想沈钦烨夜夜流连这种地方,染病,那是活该。 沈钦烨顶着两个漆黑的眼圈入了流春阁,一个老鸹过来招呼了一声,两人视线交汇,似乎交换着什么坏主意。 不一会,沈钦烨径直上了二楼,钻进一间僻静的雅阁。 碎飞身站在了屋檐外,悄悄在窗纸上点破一个小洞。 室内光线迷离,几个华服锦衣的纨绔子弟正围坐说笑,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一种下流的兴奋感。 碎玉透过窗户动洞,目光在屋内搜寻。 只见房间角落,一个女子被粗糙的绳索紧紧捆绑着,丢在地上,她发髻散乱,口中塞着布团,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一双盛满惊惶泪水的眼睛正拼命挣扎。 “哧哧……”沈钦烨嘴里发出得意的笑声,用没受伤的右手端起一杯酒,走到那女子身前,用脚尖踢了踢她,“这就是周明堂送来的?裴念祎那个嫁入周家的姐姐,裴暖?” 一个胖硕的公子哥挤眉弄眼地接话:“可不是嘛子昂兄!原以为那周探花再怎么狠心,对结发妻子总该留点情面,嘿,没想到为了巴结侯府,竟直接把人送这儿来了!” 另一人摇着扇子,语气轻佻:“啧啧,当年裴家大小姐下嫁探花郎,可是京城人人称羡的美谈啊。这才几年?竟落得这般田地。” “裴家的人都该死!”沈钦烨猛地灌下酒,眼中狠戾暴涨,“裴念祎身边现在有硬茬子,我暂时动不了她,但弄死这个裴暖……易如反掌!” 他蹲下身,用力捏住裴暖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苍白的脸,语气充满了恶毒的愉悦:“她是比不上裴念祎艳丽,但听说温柔端庄,还给周明堂生了一儿一女……这身子,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他抬起头,对着那群跃跃欲试的纨绔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诸位兄弟,今日,就尽情享用吧!这可是周探花和本公子的一份厚礼!” 地上的裴暖,猛地睁大眼睛,剧烈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抖动起来,泪水汹涌而出,却连一声完整的哀鸣都发不出。 有人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拿掉了她口中的布条,沈钦烨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突然,脸上被淬了口唾沫。 “无耻!混账!”沈钦烨怒气也上来了,一掌扇在她脸上,血痕顺着裴暖的嘴角流下来。 但裴暖显然不怕,“你们要是敢动我,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钦烨撸起袖子,倒是没想到,这裴暖看上去柔顺温和,没想到也是个烈性子。不过,那又怎样,她的丈夫都不管她了,她今天,只能栽在他们手里。 “要是做鬼,就去找你的好妹妹,都是她害你的。” 窗外,碎玉破窗跳了进来,手中寒刀凛冽,看向那几个华服公子的眼神,犹如看死人。 敢动裴小姐的家人,这群人是真没见识过他主子的手段。 “你,你要干什么?” 沈钦烨顿时咽了气焰,扯着嗓子就开始喊人,碎玉上前一步,一个刀手拍晕他。 其余几人也是面面相觑,看着持剑的人一步步逼近。 突然,剑鞘一空,裴暖从他身上抽出长剑,叫嚣着向那几个人砍去。 长剑太重,她的力道控制不住,劈向那几个人时,刀锋一转,长剑劈到了墙上。 “……” 裴家的人,都这么有种吗? 第十二章别想活着出去,靠你们? 很快,其中一个华服公子反应过来,伸手往前一带将裴暖拐在了前面,他的手,抵在裴暖的脖颈。 “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掐死她。” 对方既然是为救裴暖而来,自然就不可能放任裴暖去死。 碎玉捏着剑鞘,冷漠的双眸划过一抹无语,但,就这几个人,也想威胁他。 他的剑鞘往身后一甩,身子飞快地划出,一掌,拍在那华服公子身上。 华服公子嘴里呕出一口血,手上却未松开裴暖,其余几人见状,一拥而上围住碎玉。 华服公子趁乱大声冲着楼下大喊,屋内的打斗声,很快引来了流春阁的护卫,一群人出现,围住了屋子。 华服公子淬一声,“我叫你别多管闲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今天敢闯进来,就别想活着出去。” 碎玉环起手,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看傻子的表情。 别想活着出去,靠他们这几个吗? 碎玉手起剑鞘落,将围在前面的一群护卫打倒在地,只是,剑鞘的杀伤力实在不够,那一群被打倒的护卫,重新持刀站了起来,继续向他围攻。 “接着!”裴暖被掀翻在地,晕晕沉沉了好一会,抬眸发现自己前方的剑,她用力抽下剑,向被围攻的碎玉丟过去。 碎玉接过剑,手起剑落,一瞬间,在他面前便倒下好几具尸体。 流春阁的护卫一队接着一队地过来,将这间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人,紫衣玉冠,望着被围困的人,嘴角噙起冷笑。 他飞身上前,一掌与碎玉对上,分开的瞬间,两人便明了,双方的实力,不相上下。 但对方人多,碎玉飞身出去,一键刺向前面的护卫,正要捞过裴暖,却被紫衣少年截胡,碎玉不再恋战,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要去找两位主子,流春阁这个麻烦,他摆平不了。 “什么?!” 春棠院内,裴念祎听得碎玉回报,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被春熙慌忙扶住。她捂着骤然抽紧发痛的心口,脸色煞白,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颤抖:“我阿姐……我阿姐怎么会被关在那种地方?周寻他怎么敢!” 她的阿姐裴暖,四年前风光大嫁当年的探花郎周寻,曾是京城一段佳话。阿姐随周寻外放离京,这些年书信往来,字里行间皆是周寻的体贴、儿女的乖巧、生活的顺遂……她竟从未察觉半分异常! 那周寻,竟人面兽心至此,亲手将结发妻子送入那等肮脏龌龊之地! 恨意如毒火燎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可她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嵌入肉。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救出阿姐才是首要! 马车在浓重的夜色下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一如裴念祎此刻焦灼惊惶的心跳。马车渐渐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 流光溢彩的“流春阁”三字招牌在夜幕下闪烁着暧昧而冰冷的光泽,整座楼阁虽不似往常喧闹,却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张着吞噬一切的黑口,令人望而生畏。 经过先前那一场大闹,楼内的客人已散去大半,留下的,唯有始作俑者和严阵以待的打手。 流春阁的老板姜瑜,一袭紫衣,玉冠微斜,正闲适地坐在大堂中央的太师椅上,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出现的裴念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而冰冷的弧度。 “沈夫人,你现在可没有与我谈交易的资格。” 他认识她? 眼前这个男人,慵懒地坐在那里,却像夜色里蛰伏的狼,优雅皮毛下藏着致命的獠牙,狡猾而善于伪装。 “放了我阿姐,”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她并非你流春阁的人,此事纯属一场误会。” “哦?”姜瑜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入了我流春阁的门,便是我流春阁的人。她从前是天王老子也罢,与我何干?” “她的夫君是平洲府尹周寻!”裴念祎加重了语气,试图敲打他,“周大人外放期满,此次回京述职,升迁在望。姜老板是做大事的人,何必为了一个女子,与朝廷命官结下死仇?” 她稍缓语气,递出一丝看似妥协的台阶:“流春阁开门做生意,讲的是和气生财。我相信今日之事,阁下也是受了小人蒙蔽。只要你们放人,我以侯府声誉担保,今日之事绝不再提,就当从未发生过。” “呵呵……”姜瑜低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侯府如今是换了当家人?还是说,我要为了一个侯府,得罪我这里的客人?” “他们不是客人,他们虐待朝廷命妇,他们是罪人,沈老板确定要包庇他们吗?” “如果说有罪的话,那首先应当追究的,是探花郎的责任。”他缓缓站起身,紫衣流泻,一步步逼近,“因为,是周寻,亲自将她送进来的。” “裴家落难后,便再不能给这位探花郎提供仕途上的帮助,这位探花郎,便只能另辟蹊径,”他扬起唇,面上露出讽刺的笑,“这位周夫人,不是他送来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最后,我要提醒一句,流春阁,并不知周夫人的身份,今日之事,只是周寻与他们几人的交易,流春阁只是提供了一个场所,至于他们做什么,流春阁管不到。” “你们!”裴念祎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距离的恨意让她浑身发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周寻该死,这藏污纳垢的流春阁更该死! “既然流春阁约束不了自己的客人,那本将军,就只能约束流春阁的生死了。”一道声线自上空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响动。 “砰!” 流春阁紧闭的大门猛地被一股巨力从外撞开,木屑纷飞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清冷的月光,踏入这片靡丽之地。 来人并未着官服,仅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但通身的气度却凛然不可犯。他面容冷峻,眉宇间凝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目光如电,扫过场内,最终落在被围在中央、脸色苍白的裴念祎身上。 第十三章 昭昭,来给你撑腰了 听到他的声音,裴念祎只觉那一颗紧绷的心终于落回了胸口。 他走到她身边,周身气场凛冽而强大,无声地将她拉入自己的领域。 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自己有了依靠。 她其实很担心阿姐,方才的剑拔弩张,不过是强装镇定。 她轻轻泄下一口气,身体放松的刹那,脚步竟有些踉跄。孟煜珩伸手扶住了她。 “别怕,昭昭,我来给你撑腰了。” 裴念祎站稳身形,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平心而论,除却那封石沉大海的回信,他从未对不起她。即便是小时候她被沈钦同带人孤立冤枉,他也从不未对她有过偏见,只会像此刻这样对她说:“昭昭,我来给你撑腰了。” 这句话,她听了足有五年。 其实,有人撑腰的感觉,很不错。 “放人!” 面对他们,孟煜珩之前的温存荡然无存,只剩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孟将军,难道也要插手流春阁的事?” 姜瑜面沉如水,说实话,他并不想与这位新贵战神对上。 以十万大军战败蛮夷二十万大军的当朝战神,当今圣上新封的镇国将军。蜀国开国以来,除了几位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无人再获此殊荣,即便是他的养父,戎马半生的梁老将军亦不曾。 可想而知,这位如今在朝堂上的分量有多重。 纵然当今或许是抱着将他提拔起来以与梁老将军分庭抗礼的意思,可眼下这位,哪怕是他的主子,也不敢轻易得罪。 “将军,”姜瑜站起身,已全无之前在裴念祎面前的嚣张气焰,“我们流春阁开门做生意,自是不愿得罪人的,这周夫人,毕竟是周大人亲自送到此处的,若是贸然交给你们,只怕周大人处不好交代。” “周寻一个卖妻求荣的浑蛋,还想要交代?”他从姜瑜手边夺过他的短刃,一刃穿透他面前的黄梨木长桌,“你回去告诉周寻,看看是他先升迁求荣,还是本将,先要了他的命。” 姜瑜的手死死捏住桌角,手臂之上,青筋毕露。 这并不是一个周寻的事,而是关乎流春阁的秘密,今日这人若放回去,保不齐就会将流春阁的秘密说出去,更何况,凭周夫人的妹妹这狠辣的性子,只怕她日后还会与流春阁为伍。 “怎么,不愿意放?”孟煜珩没有多少耐心,他向来不是个好性子的人,“本侯血洗个流春阁,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 “这里是皇城,天子脚下,可不是你只手遮天的地方。”姜瑜厉声,这些年,依仗着流春阁背后的势力,多少达官贵人都要给流春阁三分薄面,他倒好,上来就要血洗流春阁,真当这里是他那穷乡僻壤的阳关吗。 “看来,姜老板今天想见血。”他神情淡淡的,只一扬手,楼下便传来齐整的脚步声。 “老板,我们被包围了。”一个护卫压低声音道。 “孟煜珩!”姜瑜眉眼骤紧,“你真以为流春阁建立至今,背后无人么?” 他已无计可施,流春阁的护卫虽多,但在这些沙场上见过血的铁骑来说,无疑就是个垫板,惹到了这位杀神,他怕他们今日难以活着回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冷哧一声,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嗜血的笑。 姜瑜:“……”他给他吃敬酒的选择了吗? 这人,危险! “等一下!人我可以让你带走!” 求生的欲望,终是打破了所有理智,命都没了,还要这流春阁有什么用? “但是,这几位公子,我不能让你带走。” 孟煜珩的眼神扫过他们,没关系,反正,他们活不过今晚了。 直到那几人离去,姜瑜才用衣袖擦去鼻梁上的冷汗,转身,就给自家主子写去一封信。 他有一丝怀疑,孟煜珩是不是知晓了流春阁的某些秘密。若今日他们不放人,他就会直接血洗流春阁再将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 裴念祎将裴暖扶上马车,马车上垫了暖垫,裴暖躺在软垫上,人还未清醒,紧闭着双眸,神态却并不安稳。 “孩子,孩子……”她嘴中时不时发出两句呢喃,混着沙哑的车轮辙声,显得格外凄厉。 她额上有道伤口,血迹已经止住,却依稀可见伤口之下的脓水,裴念祎重新给她上了药,这道伤口,一看就没有处理过,不知是在周家伤的,还是在流春阁伤的。 她想到了什么,撩开裴暖的袖子,果然,衣衫之下,纤细的手臂上狰狞地布满了几条长疤痕,新伤叠着旧伤。 裴念祎呼吸一滞,单看这些伤疤,便能确定,阿姐在周家遭受虐待,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她,竟然丝毫未察觉。 两个月一封的书信,她信上报的每一次平安,此刻都如一把刀,狠狠扎进她心里。 阿姐最擅长的,就是报喜不报忧,她最不愿的,就是给人添麻烦,尤其是她。 “昭昭,”身后一道清冷嗓音传来,孟煜珩拉过她的手,强行将她与裴暖的手分开,“这不是你的问题。” 裴念祎失神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一点焦距,她恨自己。 “我查过了,周寻在裴家出事后便新娶了姬妾,还秘密控制着裴暖,她没有向你求助,一方面,可能是怕你处境艰难,无能为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被周寻威胁,所以,你不用自责。” 眼尾泛着红,泪珠滴落在眼角处还未干,裴念祎怔愣了一瞬,然后才确定,男人是在安慰她。 他洞悉了她的自责与愧疚。 “多谢,”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心里是暖的,“我记得,周寻入京叙职,不过才几日,他怎能这么快搭上流春阁?” 如此隐秘的事情,周寻一个外放官员,如何能这么快地参与其中,她怀疑,周寻是不是搭上了哪个大人物,譬如,流春阁背后的人? 自小在裴太傅的教导下长大,她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孟煜珩拍着她的手,声音平静却有力,“昭昭放心,不管他搭上谁,他都活不长了。” 那些人的愤怒,会发泄在他的身上。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安置裴暖。 周家自是不能回,可安远侯府,想到丧心病狂的沈钦烨,若是被他发现阿姐在府中,不知他又会干出什么事? “我在京郊有一处院子,有人把守着,可以将她安置在那里。” 正犯难,孟煜珩已开口替她解决了麻烦。 “谢谢。”她其实想过要与他划清界限,但如今……罢了,她还是不逞强了。 她知晓,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 第十四章 昭昭,想不想报仇 马车在安远侯府后门停下。孟煜珩所说的那处庄子,地处偏远,正好要经过侯府。 那处庄子常年不曾住人,一应物品皆需临时采买,但看裴暖这满身的血迹,她只能先从侯府拿些衣物应急。 此时已是子时,守门护卫的呼噜声自门前的石阶上响起,孟煜珩带着裴念祎,轻手轻脚地摸进了春棠院。 院内早已熄了烛火,月光却在窗前洒下一道斑驳,裴念祎开门进了小阁楼。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暗中,大掌一捞,将裴念祎抵在了墙壁上。 暮色四合,借着点点星光,她看清了来人。 “沈钦同,你做什么?” 裴念祎捂着胸口,她本就是做贼心虚,可偏偏这个人却在夜晚独守着她的院子。 除了抽疯,裴念祎想不起他还有什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去哪里了?”质问的声音,开口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辩不明白的情绪。 “不关你的事。”她声音冷淡,穿过内院,进了屋内,旁若无人地翻找东西。 沈钦通看着她这幅样子,只觉好似什么东西在挠着他的心口。 “我听下人说,沈钦烨提着剑来找你了,我怕你出事,就立马过来找你,却没看到你的人。” 院子外还挂着一把剑,东西散落了一地,满地都是打斗的痕迹,却唯独不见人。 沈钦同嗓音有些沙哑,“裴念祎,我没有想到,你在家里,过得这样难……” 沈钦烨提剑去了海棠院,竟然无一个人敢拦,她还算是安远侯府的主子嘛,他们是不是都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意打杀的下人? 关乎性命的事都是这般态度,可想而知府里这些下人之前待她又是什么态度。 月光照着她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沈钦同猛然发现,嫁入沈家的这两年,她瘦了许多,明明以前,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奶团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裴念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真是有病孩子死了他来喂奶,恶心不恶心? “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 冷不丁地,一道声音传来,沈钦同抬眸看到了倚在门框上的孟煜珩,薄凉开口。 “沈家就这么点地,他们怎么对她的,你真的一无所知?还是,不想管?” 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望向沈钦同的眼神,是轻蔑和同情。 他给过沈钦同机会的,可他守着那个外室,做了不少伤害昭昭的事。 所以,他不会再给他向昭昭示好的机会,哪怕是一丁点。 “舅舅,”沈钦同心头一跳,这个人回京不过两天,可他出现在裴念祎身边的次数,却多得让他难免担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若是我不来,你现在还能见到她吗?” 事后碎玉过来向他禀告的时候,他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可沈钦同呢,他就在侯府,却置若罔闻,只一心陪着他那小外室。 孟煜珩都不敢想,若是他没有将碎玉放在她身边,今日,她会如何? 所以,从今以后,昭昭身边,都不需要一个沈钦同来守护,昭昭,有他就行了。 孟煜珩推开他,往裴念祎旁边走去,“收拾好了?” “嗯。” 她今日已是筋疲力尽,整日的惊惧惶然虽因救出阿姐而稍稍落定,可紧绷过后,带来的不是松懈,而是更深地认清现实。 她现在,太被动了。 一个小小的沈钦烨,几乎都让她与阿姐阴阳两隔,更何况,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她迫切地想要壮大自己的势力,直到自己可以有能力,与那幕后黑手抗衡。 “走吧。”孟煜珩自觉的接过包袱,扛在肩上,与裴念祎仅拉开一步的距离,小心翼翼的护在她身后。 “你们要去哪里?”沈钦同急了眼,上前就要拉住裴念祎问清楚。 手掌只触碰到她的衣袖,便被人一把捉住。 孟煜珩掐住他的手,淡漠的脸上眉眼间盛满了戾气,“她的事,你管不着。” 沈钦同松开他的手,“那舅舅又是以什么身份在管?” “外甥不着调,那就由我这个长辈来管。” “够了!”眼见二人剑拔弩张,裴念祎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解释道:“我阿姐受伤了,我要去看她。” 沈钦同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裴暖,虽然他并未收到裴暖回京的消息。 “我跟你们一起去,”他松了一口气,又解释道:“裴姐姐待我很好,我也该去看她的。” 裴念祎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很误事,侯府内,处处是敌人,她暂时没有和沈钦同撕破脸的打算,便只伸手指着院外梧桐树下的人影。 “林姨娘来找你了,你确定现在还走得了吗?” 沈钦同朝外面看了一眼,一转头,裴念祎已经走了,林娇娇朝他这边走过来,面上透出一丝古怪。 “姐姐怎么跟别人走了?” “外头出了点急事。”沈钦同扶着她日渐显怀的身子,莫名觉得心烦气躁。 自从成婚以来,他不是驻守在外,便是住在京郊的院子内,他从未想过,短短半年时间,这侯府,就已经是继夫人的天下了。 哪怕是继夫人关着禁闭,被迫交出了管家权,可,只要她一发话,侯府的下人,依旧从的是她的命令。 他在府里不过才一天,便觉一举一动受人桎梏,所以他才想找裴念祎了解一下府中的情况,不想,却听到了沈钦烨要来杀她的消息。 他这才惊觉,她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他莫名觉得不忍,所以特来关心她,却不想,她是那样不识好人心。 身边的林娇娇温柔浅笑着,沈钦同想,裴念祎这样高高在上的贵女,哪怕是跌至谷底,都要端着架子,学不会善解人意这一套。 …… 一行人在景和园停下脚步,孟煜珩早已安排好了大夫,裴暖一下马车,便由大夫带去了偏院看诊。 裴念祎就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床榻上的人,眼皮轻颤着,随着银针一点点没入裴暖体内,她的眼尾泛起了红。 孟煜珩不敢打扰她,他记得,小的时候,她养了一只漂亮的鸟,关在笼子里,她每天就远远地望着,直到有一天,沈钦同调皮将她的鸟放出去了,再找到时,那只鸟只剩下了一口气。 她那时也是这样,轻轻地落泪,咬着唇一点点地看着那只鸟咽气,最后,拿出她父亲的长鞭,气势汹汹地去找沈钦同。 她所珍视的一切,都不该被人轻易摧毁。 那边大夫将银针放回药箱,孟煜珩朝她走过去,“昭昭,想不想报仇?” 第十五章 杀了,还是阉了? “什么?”她猛地抬头,双眸潋滟了水雾,像破碎的玉盘。但清冷的破碎很快便被锐利的清醒所取代。 他问她,想不想报仇,当然! 流春阁的那一幕刺痛了她的眼,那几个人如此欺负阿姐,怎能轻易放过他们? 一片叶子落在她肩上,孟煜珩抬手为她拂去枯叶。声音里带着蛊惑,“那好,那便让你亲眼看看那几个人的惨状。” 裴念祎郑重点了点头。 大夫正好提着药箱走过来,他是孟煜珩从军中带回来的军医,颇得孟煜珩信任。 “将军,我已给她扎了针,约莫半个时辰后会醒。” “嗯,”孟煜珩点头,转头对裴念祎道,“半个时辰,足够你报仇了。” 直到被孟煜珩拉着出了院子,裴念祎才意识到,这个男人,说要报仇的话不是假的。 景和园的柴房内的木桩子上,绑着三个男人,粗布麻绳将他们的上半身紧紧固定在桩子上,嘴里皆被塞着布条,此刻他们眼中只剩惊恐和绝望,就像之前的裴暖。 这三人,就是之前流春阁内,跟着沈钦烨作恶的三人。他们从流春阁出来不久,就被孟九给抓了。 反正,孟煜珩答应的是,在流春阁内不动他们,可出了流春阁,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主子,”见人进来,孟九忙收剑入鞘,开口邀功,“这个,是皇商刘浩之子,这个是盐运司知事之子,这个则是礼部侍郎李平的庶子,这三个人,平日里没少跟着沈钦烨干坏事,爷您看,是杀了,还是阉了?” 从流春阁出来,不过半个时辰,裴念祎没料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 孟煜珩双手负于身后,他向来觉得,报仇的事,得亲手做才算解气,遂将决定权交给了她。 裴念祎的目光冷冷扫过三个瑟瑟发抖的人,嘴角的笑意带着讥讽。 原来,杀人的刽子手也会害怕行刑。 “先阉了,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们了。这样的畜生,他们就应该背负着罪恶下去地府。” 孟九闻言一喜,稚嫩的脸庞上眸光晶亮,“那太好了,姐姐你看着,我阉人的手法可是全京城独一份的快。” “……” 他还挺骄傲。 “孟九。”孟煜珩声音一沉,眼风扫过去,带着无声的警告。这小子,什么污糟话都敢往外蹦。 孟九却一脸懵懂无辜,急急辩解:“爷,我都是跟您学的啊!您审犯人的那些手段……” “闭嘴。”孟煜珩额角微跳,强压下把这缺心眼小子丢出去的冲动,一把拉过裴念祎,“此地污秽,别脏了你的眼。我们走。” “可是主子,我真的学得很快,你真的不看看吗?”孟九错失了一次表现的机会,懊恼嘟囔着。 主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崇拜他。那些个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招数,也就主子这样的才能想得出来,那些牢狱里的犯人,一个个都是刀尖上舔血过来的,寻常的刑罚对他们根本就不起作用,他们嘴硬得很。 只有在主子的那些招数下,他们才会招供。 就因着这些秘密刑罚,他家主子都不知道掌握了多少京城秘辛。 主子不是爱慕着裴家小姐呢,眼下,多好的一个优点,主子咋不知道表现一下呢。 太让他失望了! 刚走出柴房,便听屋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孟九有个小癖好,对付这种欺负弱小的畜生,他一般都会多折磨他们一阵,让他们听着自己的惨叫声,感受一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这样的畜生,就该被一刀一刀凌迟! 月色如钩,映出人间爱憎分明,她很庆幸,这一次,她亲手斩断了这些人的罪恶。 当然,也没忘向这位新晋侯爷道谢。 她转身,对孟煜珩郑重一礼:“多谢孟将军,今日之恩,我记下了,以后若有差遣,我一定义不容辞。”语气感激,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 月华如练,在她的身上笼上一层薄纱,如同仙子出尘,孟煜珩耐着听她说了许多太过客套的话,未发一言。 最后,无奈的笑笑,这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着实可爱又叫他有些心塞。 在战场上的三年,他几乎夜夜拥着她送的平安符入睡,可她呢,客套得叫他觉得陌生。 “裴昭昭,”他倏地靠近,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她眼中具是疲惫,此刻像个小猫似的带着防备,孟煜珩叹了口气。 罢了,生分的感情总需要些时间来愈合,他等得起。 “好了,你阿姐醒了。”他带着她回到院内,裴暖此时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瞧见裴念祎,裴暖的眼睛先红了,“小妹,你怎么会在这?” 她昏迷了一场,还以为自己在那个吃人的流春阁。 裴念祎上前握住她的手,将今夜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末了,她望着姐姐含着泪水的双眸,还是问出了残忍的问题,“真的是周寻将你送去的吗?” 裴暖浑身一颤,嘴唇咬得死白,所有委屈怨恨哽在喉头,只是死死抓住裴念祎的手,指甲几乎掐入她肉中。 裴念祎眉头都未皱一下,反而反手更用力地回握她,给予无声的支持。裴暖这才惊觉自己用力过猛,慌忙松手:“昭昭,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无妨。”裴念祎声音冷了下去。阿姐的反应,已是无声的控诉。 周寻,他死定了。伤她至亲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她绝不会放过! 裴暖的眼泪终于决堤,声音嘶哑破碎:“我从未想过…同床共枕的夫君,竟是豺狼之心!嫁过去才知道,他早有青梅竹马的表妹,求娶我不过是为攀附裴家权势。裴家败落之后,他们便再无顾忌,夺我嫁妆,抢我孩儿,将我幽禁冷院,动辄打骂…… 昨日,他竟然用孩子们的性命威胁我,逼我去那流春阁,替他换取前程……我不愿意,他便将两个孩子绑在了椅子上,任他们哭得撕心裂肺……” 她伏在裴念祎肩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眼瞎心盲,我认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可孩子们是无辜的,那是他的亲生骨肉啊,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拿孩子来威胁我,他不配为人父。” 第十六章 可是,他活该! 向来温和端庄的裴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眼泪浸湿了被褥,直到内心的委屈宣泄干净,她才缓缓抬起头。 眼前,妹妹的小脸上有泪痕划过,沾染了水雾的眸子平静又薄凉。 裴暖一下便清醒过来了,为了一个畜生都不如的男人哭泣,不值得。 哭过后,她只想报仇,她要揭露那个畜生的所作所为,她要让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安抚好裴暖,裴念祎才起身离开,此时已是四更天,漆黑夜色中,一束朦胧的光隐隐约约透过夜色。 孟煜珩站在门外等她,手中的雪白披风沾染了他的温度。 他为她披上披风,随后并肩而行,“我送你回侯府。” “主子,”一个人影迈着欢快的步子自夜色中走来,手里还端着个匣子,孟九走到近前,献宝一般道,“我将那几个人的根都砍下来了……” “丢出去!”知他一向不着调,孟煜珩一个转身,扣住了裴念祎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 回头瞪着孟九,眼里擦出怒火,“再敢拿着那些东西晃悠,你就给我去领板子。” 孟九无辜地嘟囔,“我这都是和爷学的。” 以前爷砍了人,也会拿着那些断臂去唬人的。 “出去!”孟煜珩忍无可忍地摆手,他有些后悔让孟九掌管牢狱刑罚了,脑子都给他管坏了。 孟九走了,他才惊觉,他的手还环在她的披风上,夜风拂过她的发丝,轻蹭在他的脸颊,缠缠绵绵。 孟煜珩反应过来,耳尖在夜色下悄然红了。 天将明未明之时,裴念祎悄无声息地潜回了侯府。 一整夜的奔波与紧张令她浑身发冷,几乎是刚沾上榻边,她便陷入了浅眠。然而不过片刻,院中蓦地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交谈。 内院理应只有春熙能进,但那声音冰冷陌生,绝不属于春熙。 睡意瞬间惊散。 她屏住呼吸,一动未动,唯有耳尖微颤,全力捕捉窗外的动静。脚步声沉沉,来回逡巡,像是暗中搜寻着什么,每一声都叩在她的心弦上。直到那声音终于渐远、消散,她才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凛冽。 在这吃人的侯府,她时刻都是绷紧着一根弦。 就在这时,春熙轻手轻脚地从门外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出事了,沈钦烨不见了!继夫人正在满府暗中搜人,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念祎心脏骤然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他。 昨夜,沈钦烨的那几个狗腿子都遭到了报复,却唯独不见沈钦烨,依照他的性子,这罪魁祸首,他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除非…… 对于沈钦烨消失的事,裴念祎现下只有两种猜测,要么,是沈钦烨先一步被人掳走,要么,就是他掳走了沈钦烨。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沈钦烨都不会好过。 “他最好是死了,”春熙咬着牙,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后怕与恨意,“这种人渣,就该被人挫骨扬灰才好。” 她们人还在侯府呢,沈钦烨就敢直接提剑动手,若是出了侯府,还不知道那沈钦烨要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呢,她愤愤道,“只盼那位出手的‘好人’做得足够彻底,一刀结果了他。” 裴念祎拍拍她的手,无奈笑道:“若真是这样,你以为我们不会被人怀疑?” 春熙嘟着嘴,“咱们可是无辜的。” 裴念祎眉眼弯了弯,好像,也不无辜。 门外,继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走来,见到裴念祎缓步走来,继夫人一双眼睛几乎迸出火光,满腔恨意再难压抑,猛地抬手指向她,声音尖利得几乎划破空气:“你说,烨儿失踪,是不是你搞的鬼?” 裴念祎脚步微顿,迎上对方几乎要撕碎她的目光,语气却平静得近乎漠然:“我也是今早才得知二弟不见的消息。母亲为何独独怀疑我?” “他昨日最后去的就是你的院子,”继夫人步步紧逼,嗓音因激动而颤抖,“之后便再没人见过他,你敢说与你无关?” 裴念祎轻轻抬起眼帘,不答反而反问,“母亲不是应该被关了禁闭吗,怎么还对府中情况如此了如指掌?既如此,母亲昨日也该知晓,是二弟提着剑要来杀我吧,二弟要杀我的时候,母亲不闻不问,如今二弟丟了,母亲反倒要来抓我顶罪?” 她轻轻摇头,脸上不见怒意,唯有凛冽的冷嘲:“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继夫人的猜测,没有证据,她便寸步不让。 “贱人!”继夫人终于撕破了所有体面,失控般厉喝,“你今日若不说出我儿下落,我……” 就在这时,裴念祎眼角余光瞥见院门外一道掠过的袍角。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浅,却带着藏不住的挑衅。她倏地凑近继夫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轻轻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你儿子是凶多吉少,可是,他活该耶。” 继夫人瞳孔骤缩,扬手就要大人,裴念祎早已预判,轻巧后撤半步。那记耳光落空的瞬间,院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怒喝: “刘氏,休得胡闹!” 安远侯大步踏入,一把攥住继夫人尚未收回的手,毫不留情地将她甩开。继夫人踉跄数步,跌倒在地。 她慌忙爬起,扑跪在安远侯脚边,扯着他的衣摆哭诉:“侯爷,她认,就是她掳走了烨儿,她恨透了他,烨儿在她手里凶多吉少啊侯爷……” 以往的安远侯或许会心软,但此刻,他脸上只有冰冷的厌弃。想起这个儿子——寺庙苟合染病,被丢大街辱尽门风,如今,又成了半个废人,原先他还有考虑过,让他继承爵位,如今,他对这个儿子,只有深深的厌恶。 连带着继夫人,也只有嫌弃。 他漠然抬脚,踢开继夫人紧攥的手:“你儿子已经被人丢回偏院了,滚回去守着他,以后,不许你们母子再踏出西院半步。” 脸上的喜色还没来得及褪去,便被他这句话伤透了心,继夫人满脸不解。 “侯爷您为何如此,烨儿他,是被这个贱人害的啊。” 安远侯狠狠一甩手,眼中的嫌恶不加掩饰,连个孤女都对付不了,要他们有何用? 第十七章 跟我舅舅有关吗 继夫人抽抽噎噎地走了,院中一时只剩两人。安远侯转身,沉沉目光如铁钉般楔在裴念祎脸上,空气骤然绷紧。 “这两日,烨儿连番遭人毒手,身受重伤,更累及侯府颜面扫地。”他语气平稳无波,却字字透着砭人肌骨的寒意,“你可知……他近来得罪过什么人?” 裴念祎心下一凛。这老狐狸,果然在试探她。 他必定已查到些蛛丝马迹,只是她尚不确定,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握有何种凭证。 隐在宽大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掐入掌心。 这个时候,寻常辩解绝难打消他深藏的疑虑,她静默一瞬,突而压低了声音,语调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谨慎与犹豫:“有一事…儿媳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几日前,儿媳曾在春满楼偶遇二弟。彼时,他正与三皇子相谈甚欢。” 她略作停顿,抬眼飞快瞥了下安远侯的神色,才继续道,“二弟平日并不显山露水,那日却独得三皇子青眼,惹得在场不少公子艳羡。可不过几日,二弟便遭此横祸,颜面尽毁,难保不是因此招人嫉恨,才下此毒手。” 就差没明着说,沈钦烨与三皇子往来甚密了,安远侯亦是听懂了她话外玄机,却并不愿信她。 他若是真有心投靠三皇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一点消息都没听到?除非他是有意隐瞒。 “他什么斤两,我这个做父亲的岂会不知?”安远侯面色愈发阴沉,周身气压骤降,“不过是些小孩子间的玩闹往来,即便有人嫉恨,何至于下此毒手?” “虽是对二弟下手,但,也未必是仅针对二弟一人。”裴念祎深谙祸水东引之道,垂眸敛目,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若仅是公子哥间的恩怨,大可直接给二弟一个教训便罢。可对方偏偏选在侯府门前,将侯府的难堪赤裸裸展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安远侯神色更冷,没错,因着沈钦烨庙内“偷情”的那些事,他还被御史参了一本,今日上朝,一众同僚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八卦。 “我阿爹曾说,为官之道,首重持身正,立身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侯府向来门风清正,却因二弟的事,陷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中,我觉得,对方的报复行为,与其说是惩罚二弟,不如说,他们意在煽动舆论,使侯府失了圣心,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手笔,可不像是寻常小辈间的嫉恨打闹……” 安远侯闻言,犀利的眼眸半眯着。 原本,后宅妇人,是不该妄议政事,但裴念祎的父亲曾官居太傅,这番话,乍听之下,毫无干系,细品之下,却暗合朝堂倾轧的机锋。 安远侯眼底锐光一闪,心内惊涛暗涌,面上却依旧一派凛然正气,厉声呵斥:“荒谬,朝堂之争,岂是这般儿戏手段!” “儿媳妄言,请公爹责罚。”裴念祎当即低头请罪,姿态恭顺无比,心内却冷嗤,装!谁不知道你听进去了。 安远侯的面色越来越黑,如暴风雨前的浓云压城。裴念祎恭敬侍立一侧,红唇极轻微地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转瞬即逝。 就在他审视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穿透之际,一道身影步履带风,疾步而来。 “父亲,此事恐有内情。” 见到来人,安远侯面色更沉:“查到了什么?” “昨夜二弟自春棠院出来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流春阁。”沈钦同语速快而稳,旋即起身,附在安远侯耳边低声道,“方才礼部侍郎急遣心腹来问,昨夜与他家庶子同去的三人,今晨,均被发现遭人净身。” 沈钦同抬眼偷瞄安远侯的神色,道:“儿子觉得,这件事,应与流春阁脱不了干系。” “知道了。”安远侯声音冷硬,不耐地摆手。 沈钦同的话,无形中洗清了裴念祎此刻的嫌疑。安远侯目光晦暗地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那探究的意味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不去。 沉默之下的交锋,令人头皮发麻。 几息之后,他才沉沉开口:“镇北将军凯旋,陛下恩典,今夜麟德殿设宴。你二人好生准备,谨言慎行,勿失侯府体统。” “是。”二人齐声应道,垂首目送安远侯拂袖而去的背影。 裴念祎沉沉松了口气,这老狐狸,还是不好对付啊。 沈钦同探究的目光扫了过来,其实,不止安远侯怀疑,他更有理由怀疑,“裴念祎,沈钦烨的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当然。” 沈钦同沉默着走向她,目光交汇之时,他沉声问,“那么,这件事,跟我舅舅有关吗?” 他并不知裴暖是从流春阁内被救出来的,但,昨夜他们二人的离开,难免不让人起疑,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也有动机去报仇。 更何况,孟煜珩的行事作风,他太了解了,他对付仇敌时,向来都是狠辣且迅速。 裴念祎与他拉开距离,神色冷淡,“你自己去问他不就行了。” 她话语中,明显的维护之意,她根本就不愿跟自己说实话。 “那你告诉我,你们昨天做什么了?” “我不是说了,我们是去救我阿姐。”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沈钦同猛地钳制住她的手腕,“周寻今日才回京叙职,我问过他了,你的裴暖姐好好在家中待着,根本不需要你去救,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她面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她也没想到,沈钦同会去向周寻求证。 阿姐被救出来的消息,定然不能让周寻知道,裴念祎望向他,神色冷淡而疏离,“是周寻在糊弄你,我行事向来坦荡,没有必要拿我阿姐的安危来欺骗你。” “那你告诉我,你们昨晚做什么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里的怒火在喷涌。 相较于他的愤怒,裴念祎冷静到近乎疏离,“我没有必要事事与你交代清楚。” 沈钦同想到昨晚,她与孟煜珩亲密无间的模样,顿时怒上心头,“裴念祎,我今天帮了你,你却连句实话都不跟我说。” “若论帮,那我之前帮过沈世子很多次,也没见沈世子对我多感激,所以,今天就当咱们扯平了吧。” 第十八章臣,意已决 “扯平?”沈钦同扣住她的肩膀,带着怒意的质问,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她砸过来,“昨天的事,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连日来的周旋,疲惫和紧绷的神经,早已耗尽了她的耐心。她用力甩开他的钳制,冷嘲出声,“我凭什么跟你解释,你离家出走之时跟我解释过?你孝期偷欢时跟我解释过?” 她陡然拔高音量,表情冷然,“沈钦同,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你别管得太宽了。” 她冷冷睨他一眼,转身便要向内室走去。沈钦同盯着她那决绝的背影,压抑许久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几乎烧尽了他的理智。 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在听到“交易”二字时,他的失控是为什么。 “我们之间是交易,那孟煜珩呢,他倒是管你管得宽,你三更半夜在外游荡,他送你回家,你受欺负,他打我出气,你说你阿姐出事了,他三更半夜就跟着你跑了,你告诉我,你们之间算什么?” “有病就去治!”裴念祎大骂一声,她可没工夫跟这种失心疯的人纠缠。 她从小就这样,在孟煜珩面前便是乖巧柔顺,到了他面前,却永远是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如今他们已成夫妻,可只要孟煜珩一出现,她仍旧能毫不犹豫地跟着对方离开! 昨夜那一幕,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口,此刻更是疯狂地搅动起来。 沈钦同猛地大步上前,在她即将踏入内室的刹那,抢先一步跨过门槛,随即反手,“咔哒”一声,门闩被重重落下。 裴念祎惊愕回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沈钦同的手臂撑在她两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底翻滚着骇人的黑潮,声音喑哑,“说,你是不是对孟煜珩余情未了?”他俯身逼近,“昨夜,孤男寡女,他到底有没有碰过你?” 话一出口,沈钦同自己也惊了,他是这么猜测过,但就这么问出来,也实在不妥。 裴念祎也根本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看着沈钦同被扇得愣在当场,她只觉心口那团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她早就想扇他很久了。 “你自己做了龌龊的事,所以才把别人也想得那么龌龊吗?” 她力气终究不大,那巴掌并未留下多么深刻的痕迹,只在他颊侧泛起极浅的一道红痕,空气里隐约飘散开她袖间带来的清洌香气,与她此刻冰冷锐利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出几分屈辱的意味。 沈钦同咬唇,邪恶的念头从胸膛中升起,他突然就好想碾碎她的骄傲,他低头,扣住她的脖颈欲吻上去。 裴念祎抬起一脚,在他俯身的刹那,精准而狠厉地朝他小腿胫骨踹去。 那是极脆弱的地方,骤然受袭,剧痛钻心。 沈钦同闷哼一声,扣住她的力道瞬间松懈,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本能地弯曲后退了半步。 “裴念祎!”沈钦同愤怒大叫,方才的那点迤逦消失殆尽,他抬手就要打人,可裴念祎的速度更快,从门后拾起一根棍子,照着沈钦同的后脑勺敲下去。 “砰!”高大的身子骤然倒地,沈钦同趴在了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春熙在门外焦急地大喊,门被反锁,她只能用力拍打着门。 然后,门“啪嗒”一声打开了,春熙看着完好无损的小姐,面露喜色,眼眸一转,又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沈钦同。 小姐她,把姑爷打晕了? 不管了,打得好! “小姐,他……怎么处理?” 沈钦同之前的所作所为,早已让春熙对自家姑爷失望透顶,所以,打了就打了吧,这是他应得的。 裴念祎捋下发丝,这倒是个难题,原本是想让小厮把沈钦同扛回去的,但是,侯府人来人往的,若是被人瞧见沈钦同被人扛着出门,只怕又要来找她的麻烦了。 “先扶到我床上吧。”裴念祎掂量了下手中的武器——一根棍子,就这么小一根棍子,应该不至于让他晕很久吧? 毕竟,他们下午还要进宫。 这会儿,他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裴念祎想,再过半个时辰他要是还不醒,她就只能让春熙一盆冷水浇到他身上了。 “算了,不管他了,”裴念祎招呼春熙,“你先来给我梳妆。” 宫宴规矩繁琐,容不得有半丝遗漏。自裴家落难后,她还是第一次,以沈家妇的身份入宫。 她不盼着别的,就盼着能在皇帝面前露上一脸,能让圣上想起来远在北疆的裴家即可。 御正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凝滞的沉重。 景明帝将手中奏折往御案边一丢,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响。他抬眼,目光落在龙案前端跪得笔直的身影上,心头那股压了许久的火气又无端的窜起。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景明帝重重哼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镇北将军,”他声音沉缓,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你可想清楚了?” “回陛下,”孟煜珩的声音平稳清晰,并未因长达一个时辰的跪拜而有丝毫动摇或疲惫,“臣,意已决。” 他神色坦然,目光清正,并无半分迟疑。景明帝冷眼睨着他,眼神晦暗难明。 谁能想到,这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凯旋还朝的镇北将军,拒绝了封侯进爵的殊荣,只为向他求一道圣旨——重审两年前裴家科举舞弊案。 景明帝重重咽下一口茶,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人灌了水? 不然,怎么能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科举乃国朝取士根基,关乎国本。 当年裴鸿之官至太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声望极高。却也正因如此,舞弊案发时,才更显骇人听闻。 三司会审,证据链俱全,裴鸿之辩无可辩,最终他才下旨将裴氏一族削职流放北疆,未取性命,已是念及裴家三代忠良,才留了他们一条命。 此案证据确凿,如今孟煜珩却以军功求旨,硬要翻这旧案。 景明帝很想把那圣旨砸他脸上,却又因着他的话,想起了流放北疆的裴炎之。 裴太傅与他是年幼相识,甚为投缘,除去那层阶层分明的君臣关系,他对裴太傅,还是颇有些欣赏之意的,也实在不愿相信,裴太傅会是那等霍乱朝堂之人。 怀疑归怀疑,如今两年过去,此案已是板上钉钉,再重启旧案,无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君无戏言,身为君主,他怎能有错?又怎能承认自己有错? 孟煜珩的这道请旨,无疑是在拿着军功逼他…… 第十九章 臣心仪她 一个砚台碎在孟煜珩脚边,他低垂着头,目光所及是冰冷的金砖地面,纵然不见天颜,也能相见皇帝此时冷戾的神色。 重启旧案,阻碍重重,与朝堂稳定相比,一个已经倒台的家族的清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若此番不以军功求赏翻案,景明帝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远在北疆受苦的裴家人。 他的昭昭,等不起。 她身陷沈家那般虎穴狼窝的境地,又因家人遭难而心力交瘁。 他只想尽己所能,为她做些什么,好叫她早一些挣脱罪臣之女的枷锁,不再受沈家桎梏。 殿内死寂,只有帝王粗重的呼吸声可闻。砸了一砚台之后,御座上的景明帝似乎平息了些许怒意,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听说,你与裴鸿之师徒情谊颇深。” 孟煜珩垂眸道:“臣年少时,随义父回京短居之时,曾有幸得裴鸿之指点,算不上师徒,之后,随义父戍边之后,便少有来往……” 他当然不会认为,皇帝是在了解他们的师徒情谊,“情谊”二字,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与结党营私,只有一线之隔。 他自是不能背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帝王的疑心病,唯有一记猛药可破。 迎上景明帝怀疑的目光,坚毅面容之上流露出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与苦涩,“臣今日所求,不是为裴鸿之,只是为了臣心仪之人。” 景明帝目光骤然一凝,似想从他脸上探究出什么。 随即,那锐利目光缓和了少许,连带着周身迫人的威压也似乎消散了几分。 原来……他暗笑,战功赫赫,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新晋战神,竟也是个会被儿女情长冲昏头脑的痴儿? 身为帝王,他求贤若渴,却也时刻忌惮着臣子的野心与权柄。 一个能力卓绝却又有着明显弱点,能被情感牵绊的能臣,反倒在这充满纷争的朝堂之上显得尤为难得。 年轻人嘛,正是将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时候,不像他们,眼里心里只余至高的权力与政局的制衡。 “所以,爱卿你心仪之人,究竟是谁?”再出口,帝王的威压之势少了些许,略带关心的口吻,倒有些像长辈对于小辈的在意。 “当年的裴家二小姐,裴鸿之的嫡女。”孟煜珩深吸一口气,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愿将心中珍藏多年的秘密,袒露于人前,但,唯有此,才有可能触发帝王心中近乎冷酷的权力制衡。 “你是说,安远侯府的世子妃?”景明帝挑眉,颇有些意外,那姑娘,他见过几次。 当时她跟着时任太傅的裴鸿之进宫面圣,从容大方,倒颇有贵女风范,“不过,她早已嫁人,爱卿为何还要执着于为她的家族翻案?” “她嫁人,是她的事。”孟煜珩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话语间却将私情与忠君巧妙地联系在一起,“但臣守护她的心意,却只为遵循本心。 臣既已立誓,便忠贞不渝,绝无更改,正如臣对陛下,唯有赤胆忠心,愿为陛下、为蜀国效犬马之劳,至死不悔。” 景明帝闻言,神色之间一派温和,这般忠勇之士,才堪为蜀国臣子。 “你可想清楚了,她是有妇之夫,即便你以军功求赏翻案,朕也不能为你夺人之妻……” “臣不敢……”孟煜珩心下了然,适才几句话,已打消了帝王的大部分疑虑,他咳了几声,神色之间更为清洌诚恳,“年前,臣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如今,身子已大不如前,怎敢误人大好年华?” 恰到好处的几声咳嗽,令景明帝不由变了神色,忙对一旁的内侍唤道,”快宣太医。” 言罢,又蹬一眼内侍,“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快给镇北将军看座!” 内侍眼观鼻鼻观心地侯着孟煜珩坐下,心想,这帝王的心呐,也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直到太医回禀,孟煜珩并无大碍,只是旧伤未愈,需要静养时,景明帝才松了口气。 他还指望着孟煜珩这柄宝剑,为蜀国开疆拓土呢。 至此,景明帝心中的天平已有些倾斜,但,重启旧案,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还需要一个堵住朝臣悠悠众口的理由。 “陛下,臣这几日,发现一桩有趣的事。”孟煜珩瞅准时机,伺机开口。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五年前的探花郎周明堂?” 景明帝略一迟吟,身边的内侍便赶忙提醒:“陛下,便是那位书法极佳,还得您亲口夸赞过“字如其人,仙露明珠”的探花郎。” 经此一提,景明帝才有了印象。科场舞弊案后,他对近年科举选拔尤为关注,正有意从往届进士中擢拔一批新锐,以待重用。 “但这人,朕记得是成亲了。” “周大人娶的是当时的礼部侍郎裴大人的千金,裴暖。” 科举舞弊案一经爆发,裴鸿之的弟弟裴行之便自杀了,至于死因,当时只道是畏罪自杀,但,景明帝也觉奇怪,主犯还未定罪,他一个主犯的弟弟却先畏罪自杀,着实匪夷所思。 内侍适时递上一杯清茶,孟煜珩手持杯盏,轻声道,“两日前,臣于流春阁休养,无意间撞见周明堂周大人行为鬼祟,竟暗中将其发妻送往那风月之地,似有以此攀附某位权贵之意……” 他将那日的情况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连带着一同呈上的,还有证据,“臣原以为,周明堂光风霁月,故不愿听信一人之言,遂派人调查了周大人的所作所为,这才惊觉,攀附权势之事,周大人似乎不是第一次做,外放的这两年,他暗中与朝臣交往甚密,还亲自送了美人,往各地提督府上……” “岂有此理!”景明帝闻言,猛地一拍御案,龙颜震怒,“贿赂各地提督,这个周明堂想干什么?” 两年前的科举舞弊一案,已让朝局不稳,若是再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他不介意再来个杀鸡儆猴。 孟煜珩不再多言,话到此处,已在景明帝胸口种下了一根刺。 此事关乎仕林清誉和朝廷体面,景明帝定会派人彻查。而周明堂,正是撬动裴家旧案那块沉重巨石最有力的第一棒。 献祭一个周明堂,也让重启科举舞弊旧案,有了切实的理由。 出了御正殿,孟煜珩狠狠松了口气,只要景明帝松口,那道明黄圣旨正式宣读,只是时日问题。 他的昭昭,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沈家了。 第二十章丢了,我嫌脏 重启旧案的消息,裴念祎并不知情。春棠院内,她看着还在昏睡中的沈钦同,眸底快速闪过一抹厌恶。 她坐在铜镜前,春熙正为她细细描摹妆容。一袭蹙金双层广袖长裙,云缎披帛缠绕腕间,春熙拿了口脂,在她唇上晕出鲜红的颜色,单瞧镜中,的确是海棠面,芙蓉花,明艳不可方物。 春熙在首饰盒里翻找着,拿着两支步摇在裴念祎头上比画来比画去,“小姐,这都太好看了,咱们戴哪一只啊?” 裴念祎还未说话,一只大手便伸了过来,夺走其中一只步摇,不问自答道,“这只镶金海棠白玉步摇很衬你。” 听到声音,裴念祎面上的笑容顿时收了,她回眸看向春熙,拿了一只嵌金牡丹步摇戴上。 沈钦同被人落了面子,倒也不恼,反而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艳来,太傅家的女儿,从前便是京中的一道美丽风景,只是,那时她尚未长开,如今,倒是出落的越发标志,叫人轻易挪不开眼。 裴念祎没理他,站起身来整理衣裙,抬眸,又见沈钦同坐着不动,顿时没好气,“你还不去换身衣衫,不去宫宴了吗?” 瞧她冷漠疏离的模样,沈钦同方才的那点儿惊艳已完全散去,沉声道:“裴念祎,我得提醒你,今日宫宴,盯着我们的人很多,不管之前我们有多少误会,宫宴之上,你都不可以再耍小性子,无理取闹,免得连累侯府。” 春熙在一旁,闷闷哼了声,什么人呐,自己丢脸的事是半句不提,竟苛待她家小姐。 裴念祎不欲与他多言,沉默着点头。 沈钦同这才满意离开,屋内,裴念祎背过身去,伸手招呼春熙,“春熙,你快把那床褥和衾被丢了,我嫌脏。” 春熙忙收了褥子,觉得浪费的同时,又觉得好笑,自家小姐现在对于姑爷的嫌弃,是当真一点都不遮掩了。 沈钦同自春棠院出来,去了东厢阁,回侯府的这两天,他一直宿在东厢阁。 “娇娇,娇娇?”在屋内喊了两声,也不见林娇娇的身影,沈钦同遂唤来丫鬟给他更衣。 丫鬟手持玉带,正伸出手臂绕着沈钦同的腰身,突然,只觉身后一道直勾勾的视线在盯着她。 丫鬟一回眸,便瞧新来的林姨娘抚摸着肚子,站于门外。 “我来吧。”林娇娇笑容温和,掩去眸底的冷厉。 方才,她亲眼看着沈钦同从裴念祎的院子出来,从早上到现在,大半天的时间,她根本不敢细想,有可能会发生什么? 裴念祎,那个看着高高在上的贵女,没想到私下里这么不要脸。 “你刚才去哪了?”沈钦同瞧她面色不虞,问道。 “就随便走走,”林娇娇掩去眸底的嫉恨,小心试探道,“钦郎,我刚刚听家里的丫鬟在议论,说是,二公子他,成了阉人?” 这怕是她自进入侯府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二公子成了阉人,那爵位不就是她的钦郎的,只要裴念祎不生下孩子,那最终,只会由她的孩子继承爵位。 她又想到裴念祎,她不想在裴念祎面前俯首做小,只要钦郎像从前一般厌恶裴念祎,她就有机会扶正,做这个家的女主人。 沈钦同不知她在臆想些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开来,遂冷声道,“娇娇,你别尽听信些谣言,沈家的情况很复杂,你没事别去外面乱跑,就乖乖呆在屋内。” 林娇娇面色不虞,却又极快地遮掩心内的不快,挽着沈钦同的胳膊撒娇道,“那钦郎,你有时间可以带我出去转转吗,我都没怎么出门。” 沈钦同正要应是,脑中,却陡然响起安远侯的警告。 “你务必看住你那外室,她只要一出门,就会成为安远侯府的把柄。” 沈钦同推开她的手,含糊道,“到时候再说,我这段时间忙得很。” 他说忙,可林娇娇分明瞧见他陪着裴念祎一起出门了。午后的阳光洒在裴念祎绣着金丝线的衣衫上,光影斑驳,两人的背影如午后阳光刺痛了她的眼。 林娇娇愤而甩袖,眸底满是不甘。 “嫂嫂!”裴念祎正候着马车,突然,有人从她身后绕到了她面前,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小妹?”裴念祎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距离。 她可没忘记,前两日,这位小妹还因为自己在安远侯面前告了她的状,而大闹了一场呢。 她也没忘记,沈钦瑶的丫鬟将她的东西还回来时,那言语之中的奚落。 更没忘记,她抢了这位小妹的母亲的管家令牌,她这时还能待自己如此热络,不是心大就是有鬼。 “嫂嫂,”沈钦瑶似没注意到她的刻意冷待,伸手搭上裴念祎的胳膊,满眼都是女孩儿的娇羞可爱,“娘亲生病了,不能去参加镇北将军的庆功宴了,我可是找准机会,吵了爹爹许久,他才同意让我跟着来呢,嫂嫂,我想和你坐一辆马车,可以吗?” 眼前的少女巧笑倩兮,走动间,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香气,裴念祎嗅了下,只觉与肌肤人送给她的管家令牌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裴念祎展颜一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若是先前,她不了解这曼陀罗花粉之毒,自然容易遭人暗算,但那日经过碎玉提醒之后,她早就防着一手。 瞧见沈钦瑶眸中的希翼,裴念祎点头含笑,“那好吧,我就与妹妹共乘一辆马车。” “那大哥,我们就先走了哦。”沈钦瑶冲着沈钦同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沈钦同无奈笑笑。 他虽厌恶继夫人,可对于这个乖巧可人的妹妹,却隐隐有几分爱护之意。上一辈之间的那些恩怨,并不该强加在懂事的妹妹身上,沈钦同如是想,便也由着二人玩闹着钻进了马车。 马车内铺上了厚厚的垫子,裴念祎一进马车,便与沈钦瑶拉开了距离,但沈钦瑶有任务在身,此时完全顾不得心底对于裴念祎的厌恶,身子一弯,又朝她靠过来。 “嫂嫂好狠的心呐,我只是拿了嫂嫂几样首饰而已,嫂嫂却要向阿爹告我的状,害得阿爹狠狠训斥了我一顿,还罚我抄了好久的《女则》。” 裴念祎看着她,不发一言,沈钦瑶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也不见对面的人有回应,便佯装生气。 “嫂嫂都不理我,看来真是生我的气了。”她佯装哼了声,马车在这时颠簸了一下,沈钦瑶朝着裴念祎的方向倒去,起身之际,有什么东西留在了她的广袖长裙上。 第二十一章 宫中秘辛,事关他 一路无话,马车到了宫外,正排着队等着入宫。 眼见着快要轮到她们了,却见一个面容严肃的宫女走过来,敲了敲安远侯府的马车。 “沈小姐,”那宫女眼风都不带扫一下裴念祎的,只对沈钦瑶福了福身,“我家公主说您难得入宫,准备先带您在宫内逛逛,沈小姐与我先出来吧。” 沈钦瑶得意的笑笑,凑到裴念祎耳边道,“不好意思啊嫂嫂,我与景和公主平日里交好,她这会儿叫我过去,你不会介意吧?” 她是真不介意,但,这景和公主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沈钦瑶与景和公主走这么近,不是明摆着宣告,侯府有投靠三皇子的可能吗。 她不介意,但沈钦瑶的爹介不介意就难说了。 裴念祎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挪身让了位置,“你随意。” 沈钦瑶下了马车,鹅黄衣裙快速掠过地面,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 宫女望着她的笑脸,嘴角微抽,什么身份,也敢说和他们家公主交好,要不是看在她还有用的份上,他们家公主才不想自降身价请她入宫呢。 又在午门外等候了许久,裴念祎才由女官领进了宫。 麟德殿三殿相连,穿过垂花门,绕过东亭阁,女官将裴念祎带到了后殿歇息。 因着宴会还未开始,已有来得早的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游园赏花。 曾几何时,裴念祎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只是家族一朝落败,她和她们之间便再无交集,她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故而独自落在一旁。 修长的手指落在双膝上,安静又漠然地看着与御花园内的莺莺燕燕。 身旁,有贵女扯了扯同伴的胳膊,不着痕迹地往裴念祎那边使了个眼色。 “这不是安远侯府的世子妃吗,我之前在宫门外便瞧见沈世子独自一人进宫来的,还以为世子妃没有来呢。” “谢姐姐莫不是忘了,沈世子新婚第二日便离家出走了,听说,现在都不愿意回侯府呢,怎么会与她一同前来?”另一位贵女语调婉转,以袖掩面,毫不留情地嘲笑。 “是啊,我倒是忘了,沈世子早看清了裴家的算计,自然不愿与她为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实在吵人。 裴念祎站起身,疏离开口,“谢大姑娘,宋二姑娘,好久不见。” 面对奚落,她没有流露出半分受伤,谢大姑娘一时更恼了,负手昂起头道,“谁和你好久不见,你这罪臣之女可别妄想攀附上我谢家。” 她在闺中时,便与谢家这位大姑娘势同水火。 京中素有传言,说世家贵女中若论才情品貌,当推太傅家的嫡女与丞相府的大姑娘并称双璧,分庭抗礼。 所以,无论何时都被外人拿来比较的她们,也暗中较劲了多年,直到最后,裴家落难,太傅被流放,至此,她便再无与谢大姑娘分庭抗礼的能力。 可这谢知春不依不饶的样子,实在叫她厌烦。 “谢大姑娘说得对,我一个罪臣之女,的确不敢和谢大姑娘相提并论,不过,”她抬眸冲她一笑,眼底闪过狡黠的光,低声附在她耳边道,“我观谢姑娘眼底青黑,一副思虑过重之状,不会是怕谢家,成为下一个裴家吧。” “你胡说什么?”谢知春鼓着眼睛,白皙的脸蛋上红扑扑的,都是被气的,“你说话,怎么一如既往地难听。” 裴念祎看她被自己惹毛的模样,不由失笑,挑眉傲娇道,“不是你谢大姑娘自己先来找事的吗,说不赢我就急了?” 谢知春“哼”了声,转身走了,不是说不赢她,而是那人说的话太扎心。 这阵子,丞相府人人谨言慎行,就是怕重蹈裴家的覆辙,也怕,他们会成为下一个,在皇权争斗中,被拿来祭旗的家族。 “公主殿下,这位便是我的嫂嫂了。”前脚送走了两人,后脚,沈钦瑶挽着景和公主的胳膊走到了裴念祎面前。 “臣妇见过公主。” 景和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抬起头来。” 她着一袭赤金缕牡丹纹宫装,外罩绯色云纹绡纱披风,头戴衔珠点翠五凤冠,珠光宝气,自认已压了裴念祎一头。 直到,裴念祎抬头,景和看到一张明媚动人的脸,羞恼与怒意,瞬间湮没了她的珠光宝气。 难怪,难怪他对她念念不忘,原是凭着这张脸? 裴念祎是第一次见到景和,也是第一次见到,把嫌弃与厌恶不加掩饰地表现在自己脸上的小公主。 她不由愣了一下,她好像没有得罪过景和吧。 “你!”小公主颐指气使地指着她,“等会,你和钦瑶一起随我入殿。” “?” 对上裴念祎探究的目光,沈钦瑶恍若没事人一般挽着她的手,“嫂嫂放心,公主这是喜欢你呢。” 女子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裴念祎不动声色地拨开她的手,待沈钦瑶转身之际,仰头含了一颗药丸于舌下。 暮色初临,麟德殿已是灯火如昼,煌煌盛景铺陈开来。 御陛之下,紫檀长案按品级序列排开,如雁阵般整齐森严。 男女眷分席而坐,裴念祎与沈钦瑶因着景和公主的“厚爱”,在公主的下首坐下,两人共坐一列,对面,便是今日宴会的主角,蜀国新晋战神孟煜珩。 一袭玄色锦袍,外罩一件墨青色缂丝云纹广袖长氅,白玉螭龙冠束起发髻,华服并未掩盖他周身的清洌与压迫感,安坐于席间,像是一柄收入镶金嵌玉鞘中的绝世好刃。 景和公主手持琉璃盏,然而目光却早已被他吸引。 忽而,孟煜珩眸光一扫,悄悄落在了对面的裴念祎身上,不过转瞬,又收回了目光。 可那一幕,落在景和公主的眼中,叫她嫉妒又苦涩。 “嫂嫂,刚刚,镇北将军是不是在看你啊?”沈钦瑶亲自为她倒酒,持杯递至她眼前。 裴念祎没理她,沈钦瑶继续自说自话。 “其实,他若真是看向你,那你可就惨了。” 裴念祎将那酒盏置于桌前,只冷声问,“为何?” 沈钦瑶扫了眼面露凶光的公主,掩唇轻笑道,“嫂嫂想不想知道,一桩宫中密辛?” 她亲手调制的熏香,已在她的衣裙上停留了许久,还有这即将入口的“美酒”,沈钦瑶几乎可以断定,今日之后的裴念祎,再也不会掀起任何风浪,她美眸流转,娇笑着道。 “此事,事关咱们的新晋战神哦。” 第二十二章 沈随,你这个老匹夫 “哦?”裴念祎眼波微转,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妹妹倒是消息灵通,是景和公主告诉你的?” 其实,就在沈钦瑶说出那句话时,裴念祎心中便已起了疑。沈钦瑶所能倚仗的,无非是景和公主。这么看来,自己恐怕是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了这位天家娇女。 而沈钦瑶,只顾着沉浸在这场针对自己的算计里,却丝毫未曾察觉,她自己,早已成了景和公主手中的一把刀。 沈钦瑶并不知她早已将她看穿,还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当中,得意扬扬地努嘴,指了指桌上的酒,“嫂嫂先喝,这秘密啊,得一边喝酒一边听,才有趣呢。” 裴念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沈钦瑶眼里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你知道三年前,孟将军为何自行请旨北伐吗?” 沈钦瑶眨眨眼,她没有告诉裴念祎的是,那一日,她偷听了自己这位嫂嫂和大哥的对话,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她这位嫂嫂和新封的镇北将军关系匪浅,不知,她听到这个秘密之后,会作何感想。 “三年前啊,皇上有意为孟煜珩赐婚,可是,他却拒绝了,”沈钦瑶支着头看她,“嫂嫂猜猜,那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值得孟将军宁可抗旨,也要推掉那桩赐婚?” “我没兴趣,”她冷漠回应着沈钦瑶的好奇,抬眸,目光却正好与那人对上。 原来,三年前,圣上就有意为他赐婚,思绪回到三年前,出征前夜,他在她窗外与她告别,隔着窗扉,他却从未提及个中缘由。 他就坐在御座下首,此时正在回景明帝的话,话落,察觉到她的注视。 四目相对,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又转瞬即逝。 沈钦瑶的视线在二人之中转了转,举起酒杯笑道,“嫂嫂该不会认为,那个女子是你吧?” 话落,为裴念祎斟酒的宫女手一抖,酒水洒在了裴念祎的衣裙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景和公主训斥宫女,“还不快带世子妃去换身衣衫。” 沈钦瑶乖巧地站起来,“公主,我陪嫂嫂一起吧。” 二人视线交换时的那一抹算计,均落在了孟煜珩的眼里。 他目送着那道绮丽身影消失于殿前,与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转而持杯,与殿内众人举杯同庆。 殿内丝竹声慢慢消散,宫女将裴念祎带进一间客房,捧出一套崭新的衣裙。 “世子妃先换套衣衫,待会儿,我再带您回殿中。” 宫女转身出门,屋内便只留下了裴念祎和沈钦瑶二人,隔着屏风,沈钦瑶摇晃着手中的杯盏,眸中露出一抹玩味。 公主嘱咐,此事绝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把柄,务必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 眼下,她正是来收尾的,定要做得天衣无缝,任谁也怀疑不到她们头上。 今日在马车上,她假意亲近,早已将曼陀罗花粉悄然抹在裴念祎的衣裙之上。 这花粉无色无味,长时间吸入,轻则令人神志不清,幻象丛生,重则便陷入昏厥,不省人事。 然而她终究有些忐忑,怕仅凭吸入的剂量不足以让裴念祎在宴席上当众失态。故而,在席间,她以孟煜珩的秘密为交换,诱着裴念祎喝下那杯融入了曼陀罗花粉的毒酒。 双管齐下,不怕她不中招。 而这点微末毒性,即便事后太医来查,也绝难诊出蹊跷。 她只需将这剩下的花粉混着酒液,泼洒在裴念祎换下的衣裙上。 届时,所有人只会以为安远侯世子夫人是贪杯过量,以致酒后癫狂,殿前失仪。 一个名声扫地的妇人,只会让阿爹厌弃,还如何掌管侯府中馈? “裴念祎,你别怪我,”沈钦瑶指尖微紧,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谁叫你不知好歹,非要跟我阿娘做对呢?” 她面上狠决之色愈浓,正欲将手中酒壶倾泻而下,泼向那套刚换下的衣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嗤。 沈钦瑶回头,只见那面绘着寒梅映雪的梨花木屏风,被人自内不轻不重地推开。 “沈钦瑶,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换上了一袭崭新的牡丹宫装,明媚大气的脸,在宫装的衬托之下,更显仪态万千。 沈钦瑶一时有些失神,随即,紧锁眉头,怒斥,“别跟我说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回殿中。” 裴念祎望着她,神色淡然,“这曼陀罗花粉,是你娘给你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钦瑶一甩袖子,突而,意识到什么,“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曼陀罗花粉,她是在诈她,还是药效提前发作了?她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管了,沈钦瑶转身提着酒壶继续倒酒,裴念祎从后面一把扣住她手腕,一把抢过酒壶,扣住她的脖子,猛地给沈钦瑶灌酒。 “裴念祎!”沈钦瑶一把推开她,被这口酒水呛得满面通红,“你想干什么?” 裴念祎手腕一扬,将壶中残剩的酒水尽数泼向沈钦瑶。冰冷的液体混着未化的花粉,瞬间浸透了她鹅黄的衣襟。 “用曼陀罗花粉迷惑我的心神,再伪造我纵酒过度、殿前失仪的假象,”裴念祎的声音冷冽如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沈钦瑶骤然失色的脸上,“沈钦瑶,我所做的,不就是你对我的算计吗?” 沈钦瑶花容失色,踉踉跄跄地想要逃离,裴念祎愤怒地甩开她,径自回到殿中。 殿内仍旧是一派觥筹交错之景,教坊司舞姬们踩着越罗裙裾跃入中庭,臂间烟霞披帛翻飞似彩云追月,裴念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旁,景和公主差点被嘴里的糕点呛住。 换上了华丽宫装的裴念祎,都快将她这个公主给比下去了,景和公主看着孟煜珩落在裴念祎身上的眼神,愤恨地咬着唇。 “你回来了,沈钦瑶呢?” “瑶妹妹她喝了些酒,头有些晕,打算在屋内休息一会再过来。” 她口齿清晰,神情泰然,全然不似失了神志的模样,景和心下讶异,忙给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没用的东西,事情只差临门一脚了,她不会办毁了吧。”压下心中的惊惶,景和饮下一杯果酒,袖中的指甲却悄然掐在了掌心。 丝竹声声,突而,一道突兀的笑声自殿内一角响起,“沈随,你这个老匹夫!” 第二十三章 任谁也查不到自己身上 骂声打破了大殿一派祥和的氛围,众人忍不住纷纷回头看看是谁在找死,就连景明帝,也默默放下杯盏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沈钦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手中还握着一壶酒,鹅黄衣衫沾染着酒气,大殿之内,一时静得,只听见她的脚步声。 她缓缓走了进来,眼神一一掠过大殿之上的一根根“柱子”,受曼陀罗花粉的影响,她看着这些“柱子”,似乎会动,会发出声音。 终于,她走到了一根长得像安远侯沈随的“柱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骂,“老匹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养着我,根本就不是对我好,你就是想用我来联姻,好巩固你的权利和地位……” “沈钦瑶!” 满殿的目光,因着这个逆女的缘由,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几位政敌投来的,毫不掩饰的鄙夷与讥讽。 而御座之上,景明帝虽未言语,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和指尖轻叩御案的动作,却分明透着一丝被打断宴饮的不悦,以及,看戏般的玩味。 芒刺在背,扎得沈随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却不得不维持基本的礼仪。 “逆女!灌了几杯黄汤便在此地撒泼丢人,还不给圣上赔罪!” 沈钦瑶被他这一喝,酒醒了大半,可曼陀罗花粉带来的毒性依旧令她分不清状况,眼前,那一根根“柱子,”好像又变成了牌位,她”啪”的一声跪在地上。 不知又看到了什么,她泪流满面,“爹,我听话,你别罚我跪祠堂了好不好……” 安远侯的脸色更黑了,立刻跪下向景明帝请罪,“皇上,逆女糊涂,惊扰了圣上的雅兴,臣万分惶恐,难辞其咎,请允许臣,将这逆女带回家,严加管教,绝不宽宥。” 景明帝被败了兴致,身子往后一靠,慵懒地陷进御座的软垫里,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意兴阑珊:“罢了。” 安远侯闻言松了口气,正要将沈钦瑶扶起,却听景和公主压低声音的一声骂,“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声音不大,可安远侯离她近,听得明明白白,一张脸可见地涨成了猪肝色。 而沈钦瑶,看到那漂亮的,会说话的“牌位”时,眼睛转了下,不清明的神志,此时又恢复了一丁点清明。 她指着景和,笑道,“公主是吧,我知道,她呀,最喜欢那位大人了,她还巴巴地去找圣上给她赐……” 沈钦瑶的嘴巴,及时地被沈随堵上了,而景和,一番怒气几乎淹没了理智。 “放肆!竟敢在大殿之上胡言乱语,还不把她给我乱棍……” “景和!”御座之上的景明帝薄唇微启,声音并不甚高,却似一块冷玉,将景和的愤怒,瞬间压了下来。 景明帝扫了他们三人一眼,眼底不带波澜,却只叫人脊背一紧。 堂堂公主,张嘴闭嘴要打要杀的,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皇家无情,他虽恼这沈家小姐败兴,但她这罪,还不至于死。 倒是景和……太沉不住气了。 “此女不胜酒力,一时失言,安远侯带回严加管束便是。今日乃镇北将军庆功宴,诸位不必拘束,尽兴即可。” 丝竹之声重新在大殿内响起,众人举杯同饮,又恢复了一派和乐融融的氛围。 唯有孟煜珩,深沉的眸光如墨,静静笼在景和公主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窥见所有隐秘。景和被他看得心中发慌,指尖一颤,酒盏几乎拿捏不住。 她心下骇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那药,是沈钦瑶下的,也是她从家里带入宫的。 她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吩咐宫女“不慎”将酒倒在裴念祎的衣裙上。 任谁也查不到自己身上。景和如是安慰自己。 几息过后,那道目光终于移开,景和松了口气,却仍觉出那视线中的冷漠与嫌恶。 他,该不会是听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以为自己是那种恶毒的女人吧。 她那么喜欢他,她等了他整整三年,她不想就此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景和放下杯盏,望着被安远侯带出去的沈钦瑶,突然道,“本宫记得,沈小姐并不是贪杯的人啊,怎么出去了一趟,就醉成这个样子了?” 殿内气氛刚缓,因她一言又静了下来。一位官员忙笑着打圆场:“击退外敌,国泰民安,这等喜事岂能不痛饮庆贺?若换做是臣,今日也定要一醉方休。” 景明帝目光沉沉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与警示。然而景和全副心神都系在如何给孟煜珩留下好印象之上,竟丝毫未曾察觉到,父亲那一眼中的深意。 “沈少夫人,钦瑶刚才是陪着你换衣衫了,怎么你二人没有一同回来呢?” “回公主,我换了衣裳之后便不见妹妹的踪影,故而只能自己先行回来。” 景和看了眼身旁的宫女,“是这样吗?” 宫女低垂着头,她只是接到倒酒的吩咐,并不知,在那段时间,姑嫂二人发生了什么。 “是,当时奴婢在外候着,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沈小姐找奴婢要了一壶酒,后来,她们在屋内发生了争执,然后,沈少夫人便走了。” 宫女自然也知道,自家公主是向着谁的,一番话,虽是实话,言语中却明显偏向了二人的争执,结合沈钦瑶的模样,不免引得人猜测,沈钦瑶纵酒过度,是否与裴念祎有关。 裴念祎站起身来,态度不卑不亢,“小姑子要饮酒,臣妇这个做嫂嫂的,规劝了两句,难免声音大了点,算不得争执。” 景和公主吃瘪,她这一番发难,被人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了,她尤是不解气,想到沈钦瑶之前跟她所说的药物,她很确定,沈钦瑶根本不是饮酒过度才发酒疯,她就是被那曼陀罗花粉控制住了。 只要,她能证明,这药,是裴念祎给沈钦瑶吃的,那不照样能让裴念祎定罪。 之前,她只想让她殿前失仪,彻底在婆家失宠,但现在…… 暗害侯府嫡女的罪,一旦被证实,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第二十四章 帮倒忙的公主 “父皇,儿臣方才见沈小姐症状奇特,面色潮红,言行狂悖却目光涣散,倒不似寻常醉态,反而…反而像是误食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受了药物操控所致……” 景和公主一席话,惊得沈随脊背发凉。 他看沈钦瑶的状态,并不似单纯的醉酒,可此事若真要追究下去,沈钦瑶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个小公主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帮倒忙? 他立刻重重跪地,急声恳求:“陛下,小女无知,酿此大祸,皆因臣管教无方。恳请陛下准臣即刻将这孽障带回严加管教,以免再生事端,污了圣听。” 然而景和公主岂会让他就此息事宁人,“侯爷难道不想还沈小姐一个清白? 若她真是遭人暗算,便是谋害官眷的重罪,岂是一句“带回去管教”便能掩盖的?父皇,事关重大,儿臣以为,当立即宣御医查验,方可水落石出,也好还无辜者一个清白。” 安远侯沉沉叹口气,这愚蠢的公主! “宣!”景明帝摆摆手,也是被自己女儿缠得没办法了,她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他这个皇帝若是不同意,反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御医上前诊脉,片刻后回禀:“陛下,沈小姐脉象亢乱,神思昏聩,确乃药物所致,非寻常醉酒。”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景和公主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翘。 “来人!”景和忙出声吩咐,“去把沈小姐的酒壶拿来给太医查验,另外,再去搜沈夫人换下的衣裙,看看是否留有药物?” 一番吩咐,直叫景明帝脸黑如墨,他这个女儿,什么斤两他还不知道,她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几乎都是在向殿内这群老狐狸明示,她赵景和,早就知晓这其中的秘密。 不过,景明帝并未挑明,女儿愚钝,他回宫自会惩戒,但此时,他还需在一众大臣面前维护皇家威严。 很快,新的证据也出现了,太医道,“这酒壶之中的确残留有药物,还有这衣裙之上,香气特俗,实非寻常药物所制作的熏香,确有祸人心智的功效。微臣仔细辨认过后,确认其应当是来自西域的曼陀罗花粉。” 景和一挑下巴,“沈少夫人,你还有何话说?” 裴念祎起身,开口之前,先福身行了一礼,“圣上明鉴,臣妇并不知衣裙之上有花粉,臣妇入宫之时,便经由嚒嚒搜身,臣妇并没有可以带毒物进殿的机会,况且,若真是臣妇将这花粉带进殿内,臣妇为何还要将这花粉抹在衣裙之上?岂不是也让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之内么?” 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景和的刁难,并不公允,有刻意偏袒之嫌。 所以,她刻意避开了景和咄咄逼人的问话,只向景明帝陈情——至少,这位帝王,能给她面上的公允。 景和公主不依不饶,“衣裙之上的花粉本宫暂且不管,可沈小姐,酒壶之中的确有曼陀罗花粉残留的痕迹,只有你与沈小姐接触过这个酒壶,你怎能逃脱干系?” 殿内一时寂静,景和见无人帮她说话,干脆上前一把拽过沈钦瑶,“你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钦瑶身子摇摇晃晃的,吸入花粉越多,毒性就越强,她这会儿已是支撑不住了,景和公主一拉,她便一头栽到在景和身上,也亏得边上有宫女急忙来搀扶,才没让她碰到景和。 可看着昏睡的人,景和只觉憋着一口气,隐忍难发。 殿上众人冷汗涔涔,事已至此,这位小公主为何还不明白:若竭力追查却始终寻不到实证,她自身,便最是惹人疑窦。 这刁蛮公主实在是纠缠太久了,孟煜珩面上露出一丝不耐,手中杯盏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一声轻响过后,一个墨绿香囊滚落在太医脚边。 “皇上,香囊内确含曼陀罗花粉。依臣之见,许是沈小姐误将此毒物认作寻常香粉填入囊中,才致此次意外。” 太医此言已是存心回护,将一场风波轻巧地归于“误认”。无论如何,今日殿上唯一的受害者,终究只有沈小姐自己。 景和脸上霎时火辣辣的,羞愤与不甘狠狠灼烧着她的心。她岂能甘心?这般周全的谋划,竟被轻飘飘一句“误认”全然抹杀! 她自幼骄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经历过今日这样的难堪。 最后,她几乎是胡搅蛮缠着道,“你又如何确定,这是沈小姐的?本宫瞧这绣工,倒是与沈少夫人的不相上下。” 荷包上一个“沈”字,不仅可以是沈小姐,也可以是沈夫人啊。 一番话,叫诸位贵女夫人纷纷低下了头,沈钦瑶今日带着香囊在后殿晃了好几圈,她们又不是瞎子,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景和公主这是有意刁难裴念祎,故而,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公主的霉头。 景和对此心知肚明:无人会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裴念祎开罪当朝公主。即便她矢口否认又如何?拿不出证据,她便休想撇清干系。 今日这罪名,无论如何都要扣在沈家头上。纵使定不了裴念祎的罪,她也必要让对方惹上一身腥臊,再难清白。 她瞥了一眼座下垂首不语的贵女们,心底蓦地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这便是权力的滋味。 然而她全然沉浸于这初次掌权的酣畅之中,并未察觉御座之上,景明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浓重失望。 殿内一片寂静中,忽闻一道清亮声音响起:“公主殿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知春毅然甩开身后试图阻拦的宋二姑娘的手,稳步走至殿中,声音清晰却恭敬:“这香囊确为沈小姐所有,今日入宫时,臣女曾亲眼见其佩戴于腰间。” “你!“景和公主猛地瞪向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竟然是她,公然背刺她? 裴念祎垂首看向跪在殿中的谢知春,心下一片惊澜,较劲了十年的人,竟然会在此时站出来为自己作证? “景和?” 御座之上,景明帝神情淡漠,随即低低一笑,“朕知你是担忧沈小姐为人所害,既然太医已言明是误认,想来只是一场误会,你不可再闹。” 最后一句话,已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景和神情一凛,她知道,再闹下去,父皇会生气的。 只是她不甘,不甘她好不容易在宫外培养的一颗棋子,就这么废了。 “皇上,公主虽年幼,却是心存良善,实乃国家之幸啊。” 在大臣的顺势奉承之下,一场闹剧就此打住,众人回到座位上,丝竹之乐不绝于耳,悄然掩盖了刚才的风波。 裴念祎朝下首的谢大姑娘笑了下,谢大姑娘扭过脸,傲娇又别扭。 第二十五章 我们已经和离了 宫殿内烛火渐微,笙箫声歇,金杯玉盏皆已见底。景明帝早已起驾回宫,余下的众臣也纷纷离席。 三五成群,错落走在宫道上,高低错落的交谈声,像是这场宴会的余韵。 沈钦同快步行至裴念祎身边,似是不满她自己独行的行为。 “裴氏,”他拉住她的手,“别人家的夫人都知道等待夫君,你怎么自己独行?” 裴念祎不着痕迹地松开他的手,他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他们是夫妻了。 她笑道,话语中满是讥讽,“方才在殿中我被人冤枉,也不见你站出来为我说话,我还以为,我们早已不是夫妻了呢。” 沈钦同面色一凝,不自然地道:“我当时只是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你做的,毕竟你的手段向来层出不穷,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设计钦瑶呢。” 裴念祎抬头看向他,只觉索然无味,她的确算不上一个很好的人,满心算计,苟且偷生,但她扪心自问,满腹算计,从未付诸过无辜之人。 那些为了自保而设的算计,却成了他眼中层出不穷的手段。 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沈世子啊。 “算了……”她道。 “什么?” “我说,算了,回家吧。” 她低眸,将想说的话压回心底,心中却有些庆幸,还好她早已和这个男人和离,不然,往后余生,她面对这样一个不辨是非,不同情理的男人,才是悲哀。 殿外月色清冷,照在汉白玉阶上,他们前脚走出宫门,小厮清酒便跑到了沈钦同面前。 “世子,林姨娘腹痛难忍,您快回去看看吧。” “这……” 小厮已经牵着马过来,林娇娇的情况等不及了,他自然是不能与裴念祎同乘一车了。 “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念祎面上冷淡,她现在看到沈钦同就膈应,不想和他有任何的接触。 林娇娇这一招,倒是深得她心。 沈钦同转身上马,留裴念祎在夜色之中,背影寂寥落寞。 当然,这是谢大姑娘心中所想。 她虽然与裴念祎较劲多年,但,骄傲如谢大姑娘,可不会将不如自己的人,当成对手的。 她对裴念祎,一边是不喜,她总抢她的风头,一边,又是敬佩。 即便是裴家落难之时,她也只有兔死狐悲之凄凉,并未有任何落井下石的欲望。 可直到,裴念祎嫁给了沈钦同。 她听着沈钦同新婚第二日抛下妻子,又听着沈钦同从外地带回来个娇滴滴的外室,她听着那些贵女们高高在上地嘲笑昔日的太傅嫡女,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她从来都笑不出来,她只是为裴念祎不值。 男人的那些荒唐行径,凭什么叫他身后的女人受嘲笑? 女子何辜? “裴念祎!”她走上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叫她,“你今天还没有跟我道谢。” 谢知春气鼓鼓的,倒不是针对她,只是,她厌恶沈钦同,却实在没有立场跑到人家跟前大骂他一通,故而,板着个脸…… 谢大姑娘比她还大两个月,如今云英未嫁,没有自己与她抢风头之后,谢大姑娘好像连京中的宴会都不稀罕参加了。 因着她今日的仗义执言,裴念祎硬是将她看顺眼了。 “谢大姑娘,我今天可是有表示感谢的,是你自己故意不理我的。” “我不管,”谢知春哼了声,“我救了你,你得对我表示感谢。” 这人怎么……越长大越像个小孩了。 裴念祎好声好气地哄着她,“那请问,谢大小姐要什么感谢呢。” 谢知春像是被顺毛的小动物,歪着头道,“我希望你能离沈世子远点儿,他配不上你。” 末了,她又觉得这番话有失自己作为谢大小姐的风范,便又端起架子道,“若有一天,沈钦同不要你了,你可以来谢家,本大小姐可以留你在家中做个女夫子,教我的弟弟妹妹们。” 谢知春行一,底下有不少弟妹。 裴念祎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笑什么?”谢知春斜瞅着她,“沈世子养外室的事情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你都不担心他真的不要你?” “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谢知春坦率,她也不想藏着掖着,十几年的相处,她早就了解谢知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被自己比下去的那几年,最生气的时候,谢知春都未向旁人发过气,只是默默撕毁不如自己的习作。 在她眼中,谢知春像初春的新雪,通透又不染纤尘,知世故而不世故。 像从前的自己…… “谢大小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裴念祎凑近她,眸光闪闪,“其实,我和沈钦同已经和离了,所以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谢知春太过震惊,一把捉住她的手,“这是真的?” “嗯,”裴念祎点头,“只是暂时不便对外公布。” 谢知春立马捂住嘴巴,“放心,我绝对不说。” 她居然敢和离! 壮哉! 勇哉! 她以为她身处穷巷,无从回身,却不料,她竟敢将那穷巷给拆了! 亏得那些人还在背后笑话她呢,原来人家早已掌控了棋局。 运筹帷幄,有勇有谋,谢知春心内赞许,她还真有当年裴太傅的风采。 “谢知春,”裴念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心安远侯。” 谢知春愣神之际,裴念祎已经离去。 宫中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她告诉谢知春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安远侯书房门口,亲耳听到的。 谢家忠于圣上,不肯投靠二皇子,于是,他们便故技重施,想让谢家,变成第二个裴家。 她原本并不想多此一举,但,谁叫,刀子嘴豆腐心的谢大小姐入了她的眼呢。 夜色渐深,她抬脚上了马车。 宫门深重,朱漆金钉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孟煜珩一身玄衣,独自立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庭之上。 一名内侍提灯趋步上前,躬身细语:“将军留步。宫道幽深,夜色已沉,这盏灯您且拿着,也好照个亮。” “有劳公公。”孟煜珩接过灯笼,话音清冷。 身影相交时,只听那内侍道,“景和公主故意为难沈少夫人,已被皇上关了禁闭,连带贤妃娘娘,也被陛下训斥,将军放心,她下次定然不敢再针对沈少夫人了。” 第二十六章先卖个惨 “但愿吧。” 孟煜珩接过灯笼,独行于长长的宫廷甬道中。 一点孤灯的光晕,堪堪照亮他脚下的方寸之地。 直到,熟悉的马车从前方驶过,他丢了灯笼,疾步追上马车。 夜色如墨,马车车轮碾碎一地石子,裴念祎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今日,虽是在大殿之上戳穿了沈钦瑶的算计,可相应地,也让安远侯府陷入众矢之的。 还有那位景和公主,今夜这一遭,她怕是将这位小公主得罪狠了。 偏生,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得罪这位小公主了。 四面竖敌,也颇叫人无奈。 裴念祎叹了口气,突然,平稳的马车颠簸了一下,车轮在地面留下长长的印记。 四周静了一瞬,车帘被疾风吹开,裴念祎正要探出头却突然,一道黑影自夜空中闪落。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只听马匹嘶叫一声,浓重的血腥味自马车外传来,马车重重摔于地上。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裴念祎一手扣住车囧,才不至于摔下马车。 然,马车外头,风声鹤唳,裴念祎惊觉,她好像,遇到杀手了。 这什么运气? 一柄长刀没入马车车缘,车帘被人掀开,一个黑衣人探身入内就要抓住裴念祎。 裴念祎抽出袖中短刀,刀柄狠狠刺入对方手掌,只听惨叫一声,那人剧烈地动嘴掀翻了本就已经被撞倒在地的马车。 裴念祎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被镇出马车,车厢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向前倾覆,眼看就要车毁人亡。 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夜枭般从道旁的高树上疾掠而下。 孟煜珩精准地落在车辕之上,足尖一点,力贯千钧,竟硬生生将那即将倾覆的马车压得回落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看了眼惊魂未定的裴念祎,反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足尖轻点,他飞身掠过那几个黑衣人,一招无影脚,将几个黑衣人影踢飞。 那群黑衣人见势不妙,把腿就跑然,孟煜珩身后一道人影杀了出来,追上那几名黑衣人,拔刀就是一阵乱杀。 “留一个活口!”孟煜珩的声音,就着夜色飘入碎玉耳中。 “昭昭?”孟煜珩轻晃了晃怀里的人,雾蒙蒙的眼中是隐隐的担忧。 她的脸色发白,缩在他怀里的身影有些轻微的颤抖。 大约是还惊魂未定。 然,不等她回话,夜色中,陡然飞出几个黑衣人,持着尖刀对准了怀中的裴念祎。 这些人身手极快,尖刀在寒风中闪着萧瑟的光,孟煜珩将裴念祎放置一旁,反手抽出长剑,飞入半空中,与这群人对打。 电光火石间,血腥味在夜色里蔓延开来。 刀光乍起,几个回合下来,黑衣人自知不是对手,转身就遁入夜色之中,孟煜珩手中长刀追着那道身影而去,刺破那人的胳膊。 寒刀染上了血腥,那料黑衣人去而复返,持着长刀突然攻向一旁的裴念祎。 裴念祎吓得跌坐在地,堪堪避开一剑的攻击,又见一个黑衣人的剑锋扫过。 两把长剑夹击而来,就在她闭目以为自己必死之际,玄色身影一冲而下,抱住她的身子在空中璇了一圈。 长腿踢开剑尖,却还是在冲过来时,被剑尖划破了衣衫,手臂上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 而那几个黑衣人,在夜色中逃遁。 碎玉忙飞身去追,却听孟煜珩制止,“不必追!” 他大约,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两人坐于地上,裴念祎顾不得惊魂未定,只抡过孟煜珩的手臂,瞧见他手臂之上的伤口,不由深吸了口气。 又心疼,又庆幸。 借着月光,她清晰地触摸到他坚实手臂之上,那一条条凸起的旧伤疤,混合着刚才的新伤痕,叫人触目惊心。 她又庆幸,战场上刀剑无眼,而他,还好好地出现在她身边。 眼泪无声无息地滴入他掌心,孟煜珩握住掌心,只觉一片温暖。 他的昭昭,在心疼他。 一旁的碎玉:“……” 他为什么要在这儿?他只是来汇报情况的。 “主子?”碎玉轻声,打断了这颇为暧昧的对视,“那些人身手极好,为何要放走他们?” “那些人,是宫里的天龙卫。他们是来试探的。” 那些人,下了死手,却并未下杀手。若是真下杀手,只怕他这会儿,就不是仅受点皮外伤了。 天龙卫,宫中的顶级高手,只听命于景明帝。只是他没想到,景明帝竟然会派出他们来试探自己。 他之前在殿前的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并未让景明帝完全信服,适才,他在试探,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爱慕昭昭而求旨为裴家翻案。 孟煜珩扯了块布条绑在自己手臂上算作包扎,目光触及裴念祎隐隐含着泪光的双眸时,突然,有了个坏心思。 他站起身,跪了几个时辰的双膝,突兀的一软,他高大的身影,直直倒入裴念祎怀里。 碎玉:“……” 没脸看,堂堂大将军,连个路都不会走了。 裴念祎撑着他,女子身上的香气盈盈绕过鼻尖,一点一点叫人心驰神往。 “还有哪里伤着了?”裴念祎问。 孟将军双眸不自然地闪了闪,他向来不屑这些小手段,但昭昭嘛。 他若不用点苦肉计,又怎能看出来,昭昭心里,还是在意自己的? 孟煜珩不语,只一味拉开了自己的袍子。 膝盖处又红又肿,摸上去一片灼热。 女子指尖细腻的触感,抚过他粗粝的肌肤,叫孟煜珩有些心痒难耐。 “这是怎么伤的?” “罚跪了几个时辰而已。” 最后两个字,孟煜珩加重了语气,只让裴念祎不由跟着发出喟叹。 “你做了何事要如此罚跪?”好歹也是当朝战神啊,皇帝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吧。 孟煜珩一噎,一心卖惨,忘了这茬了。 他总不能告诉昭昭,他是为了替裴家翻案吧,那是他的抉择,与她无关,他不希望他的爱意,令她产生困扰。 “就是,”孟煜珩难得地慌张了一下,嘴唇不自觉紧抿着,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求皇上重查太子制蛊一案,结果皇上没答应,还被罚跪了。” 此时,远在寿山脚处守皇陵的太子,不由连打几个喷嚏。 他好像听到有人想为他翻案,结果一转眼,那人先为裴家翻了案。 他都这么惨了,怎么还有人拿他当借口啊。 第二十七章 堂堂战神,居然会害羞 “怪不得。” 短暂的静默后,裴念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舅舅,原来你对太子,竟如此情深意重。” 孟煜珩心头一哽。 他家太子现在还在守皇陵,虽然可怜,但,他半点不心疼。 他心疼的只有她,情深意重的也只有她。 罢了,自己扯的谎,终究得自己圆。 “是,我确实……情深意重。” 他几乎是咬牙道,抬眸,对上碎玉看好戏的神情,立即横了碎玉一眼,“在这站着做什么?马车备好了吗?”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孟煜珩不满地睨他一眼。 “已备妥,主子。” 碎玉表面恭顺,内心却忍不住嘀咕:自家这堂堂战神,也就只敢对手下耍横。 他利落地将马车驶近,翻身坐上驾车的位置,语气平稳,“二位主子,请上车。” 他都被孟煜珩派出去当车夫了,他就看点主子的笑话如何? 再说,就算再借他主子是个胆子,他也不敢表露心意。 “怂!” 碎玉心里这么想着,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一只脚跨上马车的孟煜珩,眸光幽深,“你说什么?” 碎玉神情一凛,抿着嘴摇头,“主子,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就一个字而已! 果然战神的耳力,就是比别人尖。 “你以为,本将军那么好糊弄?态度散漫,扣一个月钱。” 碎玉觉得,他这下是真触主子的眉头了,眼珠子转,指着马车内的裴念祎,“我现在已经有新主子了,你不能扣我的月钱。” 孟煜珩,“……”好出息! 刚才还是两位主子,现在为了这么点月钱,就倒戈了? “怎么了?”裴念祎撩开车帘,刚探出半个头,就被孟煜珩按回去了。 转头,他眉目温柔,“没事,他说你是个好主子。” “那可不。”裴念祎扫了眼二人,放下帘子。 一旁的碎玉,差点没被酸掉大牙。 他就知道,他家主子不仅怂,还装。 裴念祎转身上了马车,车厢内铺了两层白色软垫,中间一个小巧的檀木几,上面放着两盒糕点,车身悬挂两层纱慢,一深一浅,从外面看精致漂亮,里层的纱慢,又恰好可以遮光…… 再配以一盏橘子瓣做的小灯,烛火明明暗暗,橘香味在马车内蔓延开来。 裴念祎不由深吸一口气,这些内饰,全是她的巧思。 从前,她是裴太傅的掌上明珠,一应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她从前性子也颇为跳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趁着裴太傅去东宫的时候,偷偷穿上孟煜珩的衣衫,扮成他的随从跟着他去军营。 她那时候多少有些娇气,又爱玩,又不爱骑马,只能缠着孟煜珩坐马车,结果,孟煜珩好不容易弄来马车,小姑娘一看到那简陋的马车,当即便撅着嘴,跑到街上买了些装饰来,将马车好好装点来一番。 至此,大小姐才肯坐马车。 孟煜珩常年呆在军营,向来一切从简,可为了让小姑娘坐得安心,只能将马车装扮成她最喜欢的样子。 这些都是,可以为她准备的? 裴念祎神色不自然地闪了闪,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无情。 就因为那些没有回复的书信,她就冷待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她在意的,不是那些书信,而是,被他刻意忽视的心意。 她很骄傲,有时又胆小,试探过一次之后,便将心门锁得死死的。 “刚才在宴席上,没怎么吃东西吧,吃点杏花酥垫垫肚子?”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眼前,思绪被人打断,裴念祎下意识地低头一口咬下。 杏花酥入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张着一双大眼睛,迷糊糊地看着他。 几息过后,孟煜珩的耳朵先红了,他低眸,唇角翘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心内,已经如抹了蜜一般。 裴念祎“……” 堂堂战神,居然会害羞。 她看着他不自觉发红的耳尖,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沈钦瑶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三年前,婉拒赐婚,主动请缨,他心里,该不会是真的藏了个人吧? “舅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三年前,你为何要领兵打仗?” “嗯?”声音低沉,透出几分压抑。 他此刻,想像梦中那般,扣住她的头,把她按在怀中吻她的唇。 等等,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从臆想着回过神来,孟煜珩只听到了四个字,“领兵打仗”。 领兵打仗是为了什么? “于男人而言,自是为了家国大义,建功立业。” 但于他而言。除了这两者,还有其他。 当年陛下有意赐婚,特来试探他的心意,他当时便以要击退蛮夷为由,婉拒了赐婚,临行前,他坐在高大的战马上,回看裴昭昭的身影越来越小,当时,他便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击退蛮夷,求娶裴昭昭。 彼时,她和沈钦同早已有婚约,他能想到的唯一毁坏婚约的方法便是,用军功求旨赐婚。 只是后来,事态突变,她在家族剧变中嫁给了沈钦同,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将求赐婚的旨意,换成了重启裴家旧案。 于他而言,用军功换什么不重要,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裴念祎听到他的话,忽闪的眼眸迅速划过一抹失望。 原来,竟是她想多了。 马车稳稳地向前行驶,孟煜珩从坐垫下方掏出两本游记。 “我出征之前,昭昭不是跟我说,想去看看塞北的雪,漠北的沙?” 他声线低沉,似浸着某种温柔的蛊惑,“等裴家翻案了,我便带你策马出关。 塞外的雪不像京中这般湿冷,是干脆利落的,落下来天地皆白,万籁俱寂。 再往西去,便是大漠。黄昏时分,整个沙海被落日熔成滚烫的金,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这样热烈如玫瑰的女子,就该自在无忧,而不是被困在内宅,与那些人算计争宠。 “等你与沈钦同和离,我带你去走遍这大好的河山……” 两本游记递到她手心,眸中溢满星河,“我写的游记还不够完善,还需裴昭昭与我一起,将它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