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到一半发现观众全是阴兵》 1、西郊坟(上) “朋友们,前几天我收到一条粉丝留言,来自咱们本地的一个网友啊,说:‘江子,你敢不敢去西郊乱葬岗,去那儿睡一晚上,我给你充一年电,谁怂谁孙子!’” “嘿,我这人啊,还真就吃这一套。” 林间夜里静得发黑,江向阳小半个身子前倾,明亮扎眼的金橘发色占据视觉中心,拽了拽下滑的格子外领,冲屏幕抬眸说道: “瞅瞅,这是哪儿。” 江向阳举着直播杆,对着周遭扫了一圈,特意对着标志牌停留好几秒,“瞅见没,西郊乱葬岗,货真价实。” 一瞬间,弹幕条疯狂跃动起来。 【用户8557】:我靠,江子牛啤啊,你还真去了 【用户8586】:江子你注意点,别睡人坟坳子里头去了 【用户8599】:江子瞅瞅有美女没 【用户8325】:阎王难劝找死的鬼 【用户8290】:主播,我靠!看看你身后是啥! 【用户8633】:我也看见了,主播你走近点走进点,让我们仔细看看 【用户8134】:不是吧不是吧,还没进去先开彩了? 江向阳转回前置摄像头,打眼一看,就见弹幕底刷出的几条咋呼留言,挑眉“啧”了声,说: “兄弟们,你们也甭吓唬我,我身后是啥?要不我绕一圈你们看看?” 江向阳恶趣味上头,作势要举着镜头晃悠一圈,“够近不?要不再往里走几步?” 直播间原本还有三十多人,眼看江向阳动真格了,镜头直往人家坟前怼,刚才嚷着说要看,蹦跶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咣一下全跑了。 这才几秒钟的功夫,那些人跟连窝似的,越跑越多,观看人数再创新低。五分钟不到,在线用户寥寥无几,冷清得跟乱葬岗一个氛围。 剩下来的这几个,清一色默认头像,灰白灰白的,跟排遗照似的,一看就是胖大海买的人机。 该干还得干,江向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兄弟们,咱也不多唠,充电宝、水壶、睡袋全整来了,休息十分钟啊,咱今晚就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冲着镜头指了指身后背包,话音才刚落,手机传来嘀嘀几声,江向阳本就因着人数骤降心烦,哪个不长眼的还在哐哐打电话,山里信号时有时无的,这下得了,直接给5g振成2g。 来电显示在屏幕上不停跳闪,看清来电人,江向阳索性退了后台,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胖大海嘴里不知道在嚼个什么东西,吧唧吧唧的: “江子,我给你投了两百的流,实在跑不起来,回来得了,咱哥俩去烤吧整点,新开的,八八折。” 江向阳都能想象到,胖大海绝对在那头一手抓烤鸭,一手干冰啤,电视放的肯定是小电影。这么噪的底音,他都能从电话里边听见咿呀版灵魂吟唱。 江向阳随手把包扔地上,顺着边缝往里摸,熟练地抖出一根黄果树叼在嘴里,就着裤袋口掏半天,牛仔裤纯反人类设计,丁大点兜口儿,伸根手指头都费劲。 “喂?嗝——江子,你在听不?”胖大海等了半天,听着对面没动静,结果再度开口时,酒嗝震天响。 zippo终于掏了出来,“嗒”一声金属音,经典亮膛,不过包了浆的、不知道转了几手的东西,火轮划了好几下才见星子。 劣质烟草烧得作响,江向阳蹲在路边狠狠嘬了几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江子,跑不动就不跑了,咱哥俩明天去找工作,爷爷我就不信了,能饿死俩青壮年。”胖大海说这话时,如果能先把手里烤鸭扔了,嘴里不吧唧的话,兴许江向阳还能感动几下。 不过也确实,胖大海讲的在理,直播虽说来钱快,以前随随便便一场下来都能净赚大几万。 可随着赛道越来越饱和,平台还限制了灵异类的发展,现在直播全靠砸钱投流,讲好听点这是奠定基础,为翻红做准备;讲难听的,这就纯粹付费打工。 江向阳也有过随大流转型的想法,可试过几次,数据还不如回老窝炒两碟冷饭的。 “行了大海,今天就当最后一场直播了,明早张姨来收租,你先帮我周旋周旋,我再问朋友借点。” 江向阳掐了烟头,抬腕看了看时间,见差不多了,准备撂电话,“就这么着啊,天塌不下来,挂了啊。” 胖大海啐了口骨头沫子,叹叹气,只道:“行吧行吧,注意点安全。” 江向阳挂了电话,心里实在堵得难受。 以前也火过,大几十万的粉丝他也有过,走出去,同行谁不敬一声江哥。 当初巴结自己的,现在个个鼻孔朝天,喊句小江都显多余。 “得,拉倒吧,好好干,反正最后一场了。” 江向阳给自己默默鼓完劲,拍拍屁股起身,刚准备点开直播间,透过屏幕,看见自己这苦大仇深的模样,一点不像事先定好的剧本那样。 “遇鬼”该有的表情、状态,完全对不上。 这要直接上去,演到一半绝对穿帮。 江向阳立马在原地,争分夺秒地做起了深蹲,约莫做了五十来个,状态看着还是差点意思。 围着门口开始蛙跳、小跑、俯卧撑,一套连环招下来脸色爆红,累得跟狗一样,直喘粗气。 江向阳看了时间,水都来不及喝,忙不迭地打开手机,重新连回直播间。 “兄弟们。”江向阳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这就是大主播的自我修养,连装,都要装得真实。 但他高估自己运动量了,一套下来,累得他现在是真讲不出来一句连贯话,只能不停吞咽口水,可从镜头里看去,只见他眼神飘忽,神色紧张。 “我靠!你们不知道我刚才看见啥了!” 【用户2875】:我靠看见啥了! 【用户3698】:见鬼了??? 【用户7896】:首页推荐过来的,主播撞鬼撞到哪一步了? 【用户6709】:刚刚我们都看见你背后有东西了,你非不信 【用户6533】:纯属无意打开,佛祖保佑,鬼神抱歉。冒昧打扰,厄运别来,远离我和家人,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系统提示: 【用户1234进入直播间】、【用户9645进入直播间】、【用户7360进入直播间】……【用户4098点了一颗小心心】【用户5860为您充了一次电】 “刚才,刚才……我在低头拿手电筒的时候。” 江向阳气都没喘匀,绘声绘色的表演,开始了。 “我背后刮了好大一阵风,特冷,特阴,大夏天的,愣是给我整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当时也没多想,继续找手电筒嘛,然后,我就感觉我背后有东西……” “我靠!你们不知道,一只手。”江向阳在屏幕前抬出手,拍了拍自己左肩位置,“就这么搭在了我肩膀上……” “当时差点没给我吓窜,哥们儿扭头就跑,跑远了我才敢回头,更诡异的来了……” 江向阳时宜的停顿,凑近镜头,继续说: “那老头穿着一身寿衣,黑色的,像那种唐装款式,板直板直的,跟纸糊的一样。” “脖子上好像挂着一串绿东西,太暗了实在没看清,胸口恁大个圆饼图案。”说完,还不忘比划几下大小。 “那老头还笑着冲我招手我靠!”江向阳拍着胸脯顺气,说话间宛若一只惊弓鸟,四处张望,只见四周寂静无声,遂又把目光放到镜头前。 “真的,兄弟们,我这辈子没这么玩命跑过。” “这地,恐怕真的有点说法,很邪乎。” 【用户3089】:我靠我靠,真的假的 【用户1096】:主播你小心!他拍灭了你一盏阳火 【用户3850】:那老头儿脖子上不会戴的是绿玛瑙吧? 【用户6901】:不儿,主播编的吧,都是乱葬岗了,哪儿来的穿寿衣老头儿,还绿玛瑙,当古墓玩儿呢? “兄弟们,刚才事发突然,我现在一点头绪没有了,真的,以前也遇过不少事儿,但这次。” 江向阳拧开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下肚,抹抹嘴,继续道: “这次,我可能真遇到事儿了。” 凌晨的风呼啸,吹过叶隙,磨得沙沙作响。噪鹃鸟立在树梢,啼声毛骨悚然。 江向阳看着突破两位数的在线观看量,职业素养上来了。 “但哥们儿是谁,没怂过好吧,新来的朋友们点点关注啊,看主播今晚能熬到几点。” 立好支架,江向阳开始直播起坟地铺床。 轻车熟路地从包里掏出睡袋,三两下抖开摊平,也没别的物件,独留一把手电筒在外当补光。 调好机位,江向阳蹬了鞋就往里钻,麦克风别在领口处,就这么平躺着,跟直播间观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侃。 镜头里,前景一个大红色的睡袋占了屏幕三分之一,跟颗橘子似的脑袋露在外面;后景一片野坟,错落有致新旧不一,只有孤零零的几个石碑立着,整个画面说不出的怪异。 “切勿模仿啊兄弟们,说老实话,我现在感觉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此话一出,直播间弹幕又热闹了,在线观看量再次升高。 【用户2835】:主播,这还冷啊,山坳上那一群好兄弟怪热闹的 【用户3314】:不是心理作用,你转转头,说不准还真能看见几个 【用户5738】:够下血本啊,多少粉啊,能整出五位数的节目效果 【用户1869】:以前刷到过,这个主播不是当初那个,扬言要去废弃宿舍楼过夜,结果直播到一半说太冷,回家了的? 时不时蹦出来一条的弹幕,江向阳懒得挨个扭头看了。 直接打开语音朗读功能,谁发了什么言,ai女声就用它的机械音,高声朗读出来。不过,腔调还怪洪亮的,坟堆里说不准都能听见回声。 “嘿兄弟们,以前看过我直播的朋友都知道啊,我江子从不干临阵脱逃,整一半撒丫子跑路的怂包事儿,你怕是走错直播间了。” 【用户1869】:没走错,我记得你,江子爱探险。 “兄弟,要不你再看看我id呢?主播叫爱探险的江子,你估摸着刷见盗的了。” 正是时机。 江向阳翻身从睡袋里爬起来,八颗大牙一露,摆出那副招牌笑容。 “朋友们,认准主播啊,江子全网就这一个号,不带货不搞假,就图兄弟们看个刺激,点个关注不迷路。” 说着,隔空指指左上角。 用胖大海的话说,笑得跟条狗一样。 现在江向阳的造型,活脱脱一大型金毛犬成精,特别是头发在睡袋里蹭乱后,更像顶着一头狗毛了。 可惜江金毛刚推销完自己,直播间慢慢又沉寂了下来。 许久都不见一条弹幕,弹出来的只有“【用户xxx】离开直播间”提示词。 本就冰冷的机械女音,这下更冷了,跟此刻不断灌进领口的风一样,凉入心扉。 江向阳巴巴盯了半晌,瞧着直播间里又归于个位数的观众席,有些失落,搓搓胳膊,认命般的重新躺回睡袋。 皓月当空,手机那端一度陷入沉寂,再没发出过任何声响,耳畔只剩下山风掠过的声音。 江向阳以前在读书的时候,语文成绩不好,但总看见人家课本上,喜欢用“秋风萧瑟”来写东西。虽然现在正值炎夏,但躺在坟堆前的小江同学,也迟来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萧瑟”意境。 唯有两眼望天,这一个消磨途径。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风都懒得吹了,周遭再无一点生机分给江向阳。 困意悄然而至,眼皮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沉。 在江向阳觉得自己快睡着的时候,手机那端,猛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电子播报声——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三辆大跑车。”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四艘豪华游艇。”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五架直升机。”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六个嘉年华。”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一座至尊城堡。” 什么玩意儿! 江向阳“噌”一下坐起来了,手机那头仍在持续播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西郊坟(下)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一搜宇宙飞艇。”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三本梦幻童话书。”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五个航空火箭。”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七把海神之戟。”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十门终极礼炮。” …… …… 我靠!火了!火了火了! 这是老驴上新轿——要翻红了啊! 这么多打赏下来看得是眼花缭乱,跟做梦一样,江向阳照着自己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跟打的不是自己一样,手劲压根没收住,痛得他哎哟一声,随即嘴一咧牙一露,嘿嘿嘿傻笑起来。 老主播就是老主播,也就十几秒的功夫,江向阳立马回过神来,对着镜头就是一鞠躬—— “感谢我加班哥的鼎力支持!今晚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实在让江子受宠若惊!您的肯定,就是江子前进的动力!” 说完,江向阳又狠狠弯腰,来了个二鞠躬。 抬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时,明晃晃的榜一大哥,实实在在就在那儿摆着呢—— 金灿灿的头像框,就在直播间里不断飘着礼物,动画一个接一个,要多耀眼有多耀眼,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但短暂欣喜过后,江向阳的脑子却清明许多,飞速运转中,隐隐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 新闻他没少刷。 前几个月刚爆出来,社会大佬靠给主播打赏漂白非正规渠道巨款,小主播喜提锒铛入狱;一线网红收了十万打赏,扭头被告上法庭要求退款;小透明因被大佬看上,财色两空;过气主播因一夜翻红,被同行围剿,逼到退网…… 江向阳瞬间头脑风暴起来,虽然看着榜一大哥的id不像混社会的,但总觉得瘆得慌。而且自己也不是啥一线网红,就算曾经勉强挨个边吧,但现在顶多算个过气主播,每天进账跟个余额宝似的,论块入。 况且,灵异赛道翻来覆去就那一帮人,转型的转型,转行的转行了。 总不能是……也不对吧,他虽然性取向是歪的,但这大哥,头像看着挺钢直啊。 方才的惊喜逐渐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极度不安感。 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来自金钱的播报声音固然好听,但如今自己几斤几两什么咖位,他心里是有数的。 思索再三,江向阳还是开口道: “江子呢,没啥大志向,就盼着每天定时定点的开开播,让兄弟们看个乐呵、寻个刺激就成,大哥的心意我确实收到了,但礼物呢,给个彩头就成了,大哥待会儿把账户私我后台上,我给您退喽,现在赚钱都不容易……” 【加班加到孟婆桥】:不用。 大哥一句话,给江向阳整惶恐了。 “别介,大哥,我知道你心意,但大家伙儿都是出来谋生糊口的,谁的钱不是一分一厘攒出来的,您待会儿后台私我就成,等您有时间来q城了,江子一定请您吃饭。” 江向阳说得诚恳,只差求爹爹告奶奶,给大哥磕一个了,谁料大哥后一句话,直接给江子整不会了。 【加班加到孟婆桥】:乱葬岗直播不好看,你现在打车去湖城大道,女二校。 【加班加到孟婆桥】:那里直播刺激。 怎么,敢情是嫌西郊无聊了,氪佬出手改剧本了? 江向阳也不是傻的,万一这瘪犊子没安好心,给自己骗到荒郊野外,嘎个腰子切个管子的,这事儿又不是没上过新闻,而且女二校可不是什么好地儿。 于是,江向阳佯装为难的望望周围,赔笑道: “原来大哥是想看废弃学校探险题材啊,哈哈哈,下期一定满足大哥好吧!这期吧,也是粉丝朋友们投的稿,半路走了,也不好交代不是。” 镜头里,江向阳笑得廉价,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可没招儿啊,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大金主,好不容易骗进来的氪佬,还不得语气哄到位喽。 谁曾想,好不容易飘完的礼物刷屏,又开始续上了。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十个小烟花。”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二十个地雷。”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 …… 一连串的礼物,直接给江向阳干上同城第一的位置,直播间瞬间涌入大批吃瓜群众。 【用户1789】:我靠什么情况!抽象哥被这哥们儿挤下来了? 【用户1237】:别说了,我也是从另外个直播间刹过来的,太恐怖了,这小子到底是干嘛的 【用户6709】:我瞧这地儿有点眼熟啊…… 【用户5891】:朋友们,我去问了,这小子今天在西郊乱葬岗直播过夜 【用户3693】:我靠?过个夜一晚上能收这么多礼物,我家门口也有片坟堆,要不我也去睡一晚开个直播? 【加班加到孟婆桥】:去不去。 金黄色头像框一飘,直播间瞬间安静如鸡,实在是…… 太夺目,太耀眼了,晃得人眼睛疼。 弹幕又疯狂刷了起来。 【用户4189】:主播,想啥呢,榜一大哥都发话了你磨蹭啥呢? 【用户6420】:去哪儿? 【用户7394】:刚在直播间,有幸见证,榜一大哥嫌西郊无聊,让他去女二校。 【用户4505】:我靠女二校!就是那个闹鬼闹到整条街都封了的?谢谢榜一大佬,主播快去,我也想看! 【用户5908】:我也是我也是!主播快去主播快去! 【用户3029】:+1+1+1! 看着过万的在线观看量,大有当年之势,这波泼天富贵都来了,能不能逆天改命,就看今晚。 江向阳一咬牙一跺脚,立即拍板道: “去!今晚必须给朋友们看个爽快!” 睡袋也顾不上收了,江向阳抬脚就往大门口走去,准备去路边碰运气打车,毕竟大晚上的谁来乱葬岗接单啊。 也不知道是同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喊的车,还是半夜无聊刷直播的司机实在闲得慌,江向阳七拐八拐,刚走出乱葬岗大门口,只见面前乌央乌央的停了一排出租车,遥相呼应打双闪,都在示意自己上车,场面壮观至极。 更有甚者,直接探头出来喊话了:“兄弟!是你直播要去女二校是吧?来,上我的车,免费。” “兄弟,来这边上我的,我明天早上还能去接你,包接包送。”旁边也有不甘示弱,哄抬服务的。 跑来凑热闹的起码有十几辆,也没细数,那些爆亮的双闪灯,着实照得眼睛疼。 江向阳随便找个顺眼的,开门上了。 “朋友们,江子在这里,非常感谢师傅们大晚上的还专程跑一趟。他们平常工作非常辛苦,经常风里来雨里去的,今天真的没想到,能有这么多朋友过来,主播真的很感激,由衷的。” 上车后,江向阳先对刚才来的司机,发表一番真挚感谢,足足博满了一圈观众好感度。 接下来的调动气氛环节,更顺手了。 “咱们今天啊,计划临时有变,江子也没做什么准备,要是一会儿到了女二校,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 “记住,咱们直播间里,无论拍到了什么,都不要惊慌,如果大家今儿晚上,真的发现有不对劲了,一定一定,要在弹幕区留言告诉主播好吗?” “兄弟们,江子今晚的身家性命,靠你们了。”说着,江向阳还从车里扯了两张纸,揩揩脑门儿上的汗。 俨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个被赶鸭子上架的,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去,观众这下更兴奋了,人数蹭蹭往上涨。 这拉满的节目效果,就是他要的。 眼见直播间里在线观看人数,直接突破十万!看得江向阳心里那是一个美啊,疯狂截图留影。 “估摸着还有十来分钟就到了,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今晚跟江子一起去夜探女二校了吗——” 此番话一出,更是引得观众兴致高昂,直播间里的弹幕,刷得已经快看不清了。一片附和,全城热度第一的宝位,此刻稳居不下。 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没办法,凡是从江向阳嘴里炒过两遍讲出来的话,都像把烧得铁红的烙饼钩子,钩得人心里啊那是又痒又躁。 就连在前边开车的师傅,也是频频侧目,最终忍不住搭话道: “兄弟,我听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女二校,你以前去过不?” 能有路人搭腔,白来的互动效果,江向阳当然不会放过。 “没有,师傅,女二校是有啥故事不?” “故事我倒是不清楚,但那地,邪得很。”说完,师傅一个漂移,甩得轮胎都在地上磨出几道黑痕。 江向阳扶着前座稳了稳身形,看见师傅这样子,明显是有话要说,一下来了兴致,“怎么个邪法?师傅您给仔细说说。” “我也是听说的,你当个乐子听听,别较真。”师傅起了话头。 “我们租车行有个老宋,前段时间接到笔大单,就是湖城大道那边的,车主要得急,他正好晚上没事,就亲自把车送过去了,想着送完打个车回来,花不了多大功夫。” “然后呢?师傅您接着说。” 江向阳不动声色地将镜头切换到后置,找了个角度落在方向盘上,特意避开司机的脸,保护路人隐私。 “车是送到了,结果那会儿下了暴雨,打不着车,连网约车都没人接单,老宋就想着往外围走走碰碰运气,谁知道越走越不对劲,路灯越来越暗,暴雨嘛,能见度低,老宋起初也没发觉有啥蹊跷的。” “到后边,老宋也不知道咋的,就走到了一座学校面前,建筑风格看着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就跟三线建设那会儿,厂区建的子弟学校一模一样,小兄弟知道三线建设不?就是东北厂。” 江向阳听入了迷,接道:“知道知道,三线厂嘛,以前我妈也在厂里上班。” “老宋当时还觉得奇怪,咱们q城以前的厂子弟学校都拆差不多了,啥时候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他就掏手机拍了一张,发完朋友圈也没管了,继续站路边打车。” “不知道等了多久,还真给他等来了几辆,不过啊,老宋是干租车的,对车型有研究,很奇怪,从他面前开过去的那几个,都是红旗最老的几款,现在早就停产了,市面上压根见不着。” “正当他琢磨的时候,突然,有东西在扯他袖子。” “滋啦——” 一个急刹车,江向阳本来就没坐稳,后坐力一推,差点给他手机甩飞喽。 “到了。” 师傅抬头示意江向阳看外面—— 车灯打过去,外围还是漆黑漆黑的,但依稀能辨出是座学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女二校(一) 江向阳狼狈地爬起来,重新校准机位。 目光依旧不肯从司机脸上移开,追问道:“后来呢?抓他袖子的是啥东西?” 师傅慢条斯理的摇下车窗,从副驾位的手套箱里摸出包烟。 江向阳见状,赶紧移开镜头,从兜里掏出黄果树递过去。 师傅接过,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笑着偏过头,重新审视起这小子,调侃道:“哟可以啊,磨砂都整起来了。” 江向阳挠头“嘿嘿”一笑,因着手里还有镜头的缘故,也没接话。 师傅也懂水,从座位旁边翻出来个塑料打火机,点燃抽了几口,又缓缓接上话头: “老宋一回头,看见有个初中模样的小女孩,短头发的,齐眉,身上还穿着校服。” “女孩儿在不停拉他袖子,他被吓了一跳,得亏没心脏病,要是有心脏病,也不用打车了,120直接专车接送。” “那女孩儿啊,就问,‘叔叔,你在等小巴吗?太晚了,已经没有了。’我去,你不知道,那语气阴森森的,古怪得很。” 师傅生怕江向阳听不懂,末了还补充一句:“小巴就是以前的那种老式公交车,现在有些农村进城的班车,也跟那个长得差不多。” “师傅。”江向阳扭头看向车外景象。 此刻的学校,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矗立着,像惨白月光下的一座古老禁区。 沾满锈蚀的校牌,掩埋在深绿色的苔藓中,藤蔓如溃烂的血管般,虬结在外墙;已经没了玻璃的窗口,黑洞洞的,借着稀光,像一只只恶鬼,在用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眶,不断凝视着迷途者。 江向阳咽了咽口水,试图揣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老宋遇到的那个学校,不是女二校吧?” 师傅闻言,吞云吐雾间,只说: “小兄弟,要是怕,咱就不去了,我拉你回市区。” 直播间可不依了,弹幕疯狂刷屏催促主播下车,别听司机的,是真男人就别怂。 江向阳梗梗脖子,无奈只能从包里摸了三十块钱递给师傅,现在是彻底骑虎难下了。 站在校门口,江向阳被冷风激了个哆嗦。 稳了稳身形,如往常那般,举起直播杆,对准那块锈到看不清字样的校牌,说道: “朋友们,现在我们来到了湖城大道的女二校,传闻这里灵异不断、怪事频发,究竟内部是怎么样的,走,今晚江子带您一道去看看。” 说话间,江向阳试着伸手拽了拽铁锁,哐当哐当的,锁眼都被雨水锈蚀堵住了,一撒手,蹭了一片锈渍。 江向阳对着镜头,展示自己手上锈污,“这腐朽程度,我估摸着有十来年了,从大门进去,怕是行不通。”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江向阳的呼吸声还在起伏,左手举着直播杆,右手提着手电筒,不断穿梭在护栏之中,试图寻找缝隙较大的切入点。 光亮从层层护栏外投射进去,影子被拉得老长,跟杂草交织在一起,影影绰绰。 微弱光亮从头探到尾,都没能找到一处可以跻身的。 江向阳有个小动作,许是读书时留下来的,没想到办法就喜欢挠头。走了几圈,一直没找到突破口,就这么下意识的一挠,像是开窍了一样,眼睛从底部慢慢往上抬。 随着视线上扬,江向阳发现墙身的垂直距离并不算高,约莫两米左右,成年男性稍加借力助跑助跑,大可轻松翻过。 当机立断下,迅速将手机从护栏空隙处塞过去,调整调整机位,对准护栏外围。 江向阳站起身,开始活动关节,脚踝是重点照拂部位,临了,还不忘借着领夹麦,对屏幕前的观众们,若有其事地申明道: “朋友们,非常规地点采用非常规手段,主播接下来的动作属于危险行为,大家切勿模仿啊。” 说完,江向阳往后退了几米,深呼一口气,紧盯围墙顶端,丈量片刻后,绷紧肌肉,开始原地助跑蓄力。 心里默数起来: “三!” “二!” “一!” …… 一个发力,江向阳稳稳当当踩住了护栏底部。 借力往上一跃,手掌撑了一下四方形顶部,缓冲后轻松越过。 落地时,除了发型乱点,其余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说,姿势非常标准。 江向阳掸掸外套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直播杆,径直向教学楼走去。 “兄弟们,咱们马上要进入教学楼了,大家紧不紧张,紧张的在弹幕上扣个1啊,不紧张的自个儿去床边扣墙。” 老老实实扣1的少之又少,弹幕里更多的,是充满各种插科打诨瞎捣乱的。 江向阳粗略扫过,随便挑了几条读: “‘主播,我家刚装修的墙皮扣掉了,你赔我’墙我是赔不了,陪一杯你看行不行?” “‘江子,敢不敢倒立进去?都说倒立能见鬼,你试试’我不光能倒立走路,我还敢倒立唱rap你信不信?待会儿要真碰见好兄弟了,我就站它跟前唱rapgod,rapgod怎么不算god是吧。” “‘我不想扣墙,扣指甲行不行?’行啊,包行的,先说好,游离线扣没了我可赔不了啊。” “‘主播,看你的直播会影响我开迈凯伦(火焰黑)吗?’兄弟,这样,你在火焰黑里边放《大悲咒》,开着超跑去普度众生,多帅啊。” “‘江子,你看看你左手边,十点钟方向那是啥?’我的左手边,十点钟?我看看……我靠!” 江向阳嗷了一声紧急后退,没想到退得太猛,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刚刚依着弹幕指使,往那边一瞧—— 一大个鬼娃娃涂鸦映入眼帘,墙上涂满了猩红颜料,瞳孔仿佛血一般,顺着眼窝一路流淌下来,漫到墙根。鬼娃娃的嘴,咧到了耳后,仿佛一条线将五官连作一团,十分狰狞,夸张又诡异。 而她的视线,就像停在了……自己身上。 江向阳挪开眼睛,缓了好几下才平复过来。 猛一下看见这丑玩意儿,完全没个心理准备,劲儿是真的有点冲了。 缓了足足有小半分钟。 江向阳这才迫使自己,再度将视线重新放到鬼娃娃身上。 这次有了准备,虽然刚刚那种心悸感尚有余温,但身体的反应,远远没有刚才那般强烈了。 江向阳冲着直播间笑侃道: “哥们儿,下次能不能给我整点高能预警啥的?你们可就这么一个江子,别给玩死喽。” 【加班加到孟婆桥】:上五楼。 金灿灿的头像框一出,江向阳立马就注意到了。 【加班加到孟婆桥】:你左手边有楼梯,从那上五楼。 又是左手边。 江向阳暗骂一句,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仍然笑嘻嘻的: “加班哥,您对这儿很熟?” 他是准备上楼,可这人一上来就跟发布任务似的,直接指定楼层,说没猫腻他都不信。 【加班加到孟婆桥】:论坛上不是说女二校的五楼死过人?你直接去那不是更好? 大哥就是大哥,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弹幕里众说纷纭。 【用户5609】:我靠!我好像也刷到过,那女孩儿是不是从五楼跳下来的? 【用户9034】:不知道,女二校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就算死了也早投胎了吧。 【用户1578】:是跳的吗?我咋看到的帖子说,那女孩儿是在厕所里上吊的? 【用户3602】:我姨以前在女二校上过学,她说那个女孩儿是在美术室里割腕的! 【用户1234】:我姑以前也在女二校上过学,她说那个姑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弹幕上讨论得热火朝天,却始终没有一个权威版本,更有甚者,扬言现在就要给自己家某某亲戚,曾在此校上过学的打电话求证,以辩真假。 但,唯一能够统一战线的是,此时此刻,大伙儿都在不约而同地催促起江向阳,赶紧上五楼。 “没办法,江子就是宠粉,列位,坐好喽,绑好安全带,跟着江子上五楼!” 网感不是盖的,刺激这不就来了。 同城第一的位置,今天死也得坐稳当喽。 江向阳开始了老本行,从大学那会养成的张嘴胡咧咧的本事,现在是愈发精湛,剧本没有?那就现场编。 “兄弟们,说老实话啊,江子现在有点发怵是真的。” 屏幕前,江向阳占据画面中心位置,二分之一都是那颗橘子脑袋。 说话间,脸上虽没有大幅度的夸张神情,但隐隐变重的呼吸声,仿佛真如他所言那般——在发怵。 倘若此时的直播间里,有那么一两个想找茬的观众,关注点稍微歪一点,仔细观察观察,都能发现这小子的镜头画面,压根不带晃悠的,简直稳如老狗,哪有一点“怕”的迹象。 可惜了,观众此刻的注意力,都在江向阳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刚才在出租车上,司机师傅说的那些,你们都听见了吧。当然,是真是假咱们也无从考证,不过,接下来江子说的这事儿,还真是我身边发生的,亲生经历啊朋友们。” “也是一个灵异主播,说不定你们还刷到过他的视频,名字我就不讲了,反正挺出名的。” “我跟他关系挺好,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女二校这地名,当时就要过来。我看他是外地人嘛,年纪也不大,就劝他,我说,‘兄弟,这地儿邪,好多主播去了都没后音的,要么就是去了回来高烧三天不省人事的,你再琢磨琢磨,别一上头,啥也不管啥也不顾了’是吧。” “你们猜猜,他说什么。” 江向阳卖了个关子,果不其然,直播间里都在纷纷猜测后言。 “嚯!你们不知道,当时啊,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江向阳清清嗓子,刻意拔高了几度音,模仿起来:“江子,你跟我说实在的,你是不是怕我火了不带你,故意搞这些玄的。” 江向阳因为长期抽烟的缘故,声音本来就偏闷,一拔高音调,活像个厂里太监。 “说真的兄弟们,我根本不在乎那点流量,我当你是兄弟我才劝劝你,结果倒好,反而我成吕洞宾了。” “阎王难劝找死的鬼,劝不动,我也不劝了,就让人注意点安全就成了。” “出事儿就出在当天晚上,那天已经凌晨三点过了,我刚把前一周拍摄好的素材剪完,就是我探秘溶洞的那一期视频。” “我刚剪完准备睡觉,电话响了。” “我一看是他,接了,结果,怪事儿就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女二校(二) 【加班加到孟婆桥】:怎么了? 【用户1234】:咋了咋了? 【用户6709】:我靠,不会是见鬼了吧…… 【用户2796】:不会是嘎在里边了吧…… 【用户3099】:主播赶紧的,接着说接着说 江向阳也不爬了,在拐角处找了面墙靠着,拧开水壶喝了几口,慢慢悠悠的接着说道: “我接通后,根本没有人说话,电话里边只听得见呼吸声,很急促,又特别重,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着,来不及说话一样,因为我听到了两个脚步声。” “我当时‘喂’了几声,啪一下,电话在那头挂断了。” “我心想,别是出啥事儿了,毕竟这哥们儿就一个人去的,真出事了就凉了。我赶紧给他回拨过去,结果一直占线,怎么也打不通,直到第六个——通了。” “我问他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出啥事儿了,需不需要我过来,他不说话;我问他是不是现在旁边有啥状况,他也不讲话。我以为是手机信号不好,刚准备去阳台,我靠!” “他在那边笑了!” “就是那种特吓人的,很诡异的笑,阴森森的,不说话,就是笑,笑了足足半分钟,啪一下,又把电话挂了。” “你们不知道,那晚上,给我吓得在阳台坐了一晚上,屋子都不敢进,进去就瘆得慌。” 江向阳说到兴起,习惯性的从兜里掏烟,手都摸到烟壳了,看了眼还在直播的手机屏幕,又悻悻把手收了回来,舔舔嘴唇继续说道: “第二天,我再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一个帽子叔叔打来的,说这兄弟倒在路边,躺了一晚上,早上才被路人发现,送去的医院。 “帽子叔叔大家都知道是啥吧,带手铐的那个。”江向阳抬起手腕,示意晃了晃,“江子在这儿就不多说职业名字了啊,咱直播间一会儿别被抬喽。” “来,咱接着说啊,那哥们儿醒了之后就一直傻笑,问他什么也不说,人家查到机主最近通话人是我,就给我打了个视频过来,让我认认人。” “一开始,那个帽子叔叔是从病房外边照的,隔着玻璃,我实在看不清,帽子叔叔就把门打开了,举着手机往里走。” “我仔细瞧了瞧,确实,确实是那哥们儿,除了人呆了点,没啥毛病,但很奇怪啊。” “一开始,他冲着墙傻笑,可帽子叔叔一把手机递过去时,这哥们儿跟发疯了一样,突然冲过来,就对着镜头——” 江向阳猛地用食指勾住嘴颊,用力往外一扯,一下凑近镜头。 画面上瞬间印出放大了好几倍的人脸,在镜头前发出怪笑:“嘿——嘿——嘿——” 弹幕上一串“我靠”接连飘过。 江向阳揉揉发酸的腮帮子,解释道:“就这么笑的。” 结果动作幅度过大,兜里的烟本来就没揣稳,刚一抬手,话音都还未落,烟盒直接掉了出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烟,江向阳忙把镜头往外移,边挪边对着麦,冲直播间说: “兄弟们,主播先处理一下事情,稍等片刻,马上回来。” 灯光昏暗,手电筒跟着直播杆被挪到了拐角处,江向阳只能借着微弱光亮照明,蹲在地上摸索着一支一支往怀里捡。 现在一包烟多贵啊,这盒还是早上刚开封的,才抽了小半盒,实在有点舍不得。 都说祸不单行,这不,才捡了五六支,江向阳刚起身,结果领子上的圆形麦没夹稳,也滑落了下来,顺着地面滚了好几遭。 江向阳连忙伸脚拦,可还是慢了一步,迷你麦克风直直往楼梯护栏处滚去。 “啪嗒”一声,直接卡在了缝隙里。 暗骂了句槽,江向阳揣好烟,蹲在楼梯口瞅了半天。 确认好方位,随即挽起袖子,一手扶着护栏,另一只手使劲往前伸,整个人快严丝合缝地贴在栏杆上了。 摸索着,摸索着…… 指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硬的。 江向阳又往里够了够,好不容易摸到了圆麦边缘,可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姿势有误,明明都快抓到了,麦就跟长了腿似的。 江向阳碰一下,麦就往里窜一下,跟活了一样,故意在跟他躲猫猫。 奇了怪了。 正纳闷着,江向阳不自觉的,又把身子往护栏处贴了贴,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伸长了手,铆足劲儿,奋力一抓—— 触感不对! 那头传来的凉意,激得江向阳猛然把手一缩,一抬头—— 一个五官扭曲,眼眶黑洞洞的女孩儿,正以诡异的姿态,匍伏在栏杆上,唇瓣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到下巴处,嘴里分不清是口水还是脓血,呼哧呼哧的还在冒着泡。 江向阳惊骇,浑身汗毛顿时间炸了起来,这女孩的视线……从刚才,一直定在自己身上? 时间在此时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简单的吞咽动作,都像电影里的升格镜头一般,放慢数倍。 一个俯视,一个仰视,四目相对间,江向阳不敢动,女孩儿也一直趴在栏杆上,冲着底下人笑,诡异到极致。 借着微光,江向阳观察到她的长发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滴落着,质地看起来非常黏腻,像是团在一起似的。 江向阳只有一个感觉,特别恶心。 而她的手,直直垂下,仿佛只剩了层皮包着,不偏不倚,正垂在麦夹上头。 所以,刚才跟自己躲猫猫的…… 江向阳的额前,不断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氲了视线。 他不敢擦,现在连手都不敢抬,身上早就被汗湿透了,衬衫黏在后背上,风一吹,体感温度骤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江向阳用余光瞟了瞟楼梯,试着往左侧挪了一步,女孩儿没有动。 又试着往后撤了一步,女孩突然从栏杆上扑下来。 “我靠!” 一瞬间,江向阳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拔腿就跑。 身后女孩速度惊人,跑起来如野兽般四脚着地,时不时还在发出瘆叫。 江向阳不敢往后看,一个劲狂奔,但废弃学校的走廊上,沿途根本没看到任何一个安全指示灯,更没有方位牌,黑灯瞎火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诡异的叫声在整层楼中回荡,顾不上那么多了,跑到哪儿算哪儿。 可鬼物的速度,哪是普通人能抗衡的。 眼看自己跟女孩的距离越来越短,时不时的,他还能听见那鬼东西的喘息声,江向阳从来没这么爆发过。 瞥见旁边有条楼道,直接三步并两步的跳下楼梯,连滚带爬的拐进另一条岔路。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保佑保佑!” 江向阳现在是真急了,不管哪路神仙都好,道的佛的,求求了,今天别真交代在这儿,只要能出去,今天收的打赏他立马捐一半! 可现实里菩萨神仙的,哪有这么多。 江向阳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上楼,还是在下楼。 这鬼学校,修得跟座莫比乌斯环似的,上下连通。 拐了好几条道,江向阳也不知道怎的,跑进了一条狭长的楼道里,迎面一排排教室矗立着,仿佛一座座套着避难所外壳的囚笼,等待着走投无路的鸟儿自主入内。 江向阳绝望了,是真绝望了,眼下这状况,哪还敢往回头路跑啊。 他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此刻回头,绝对会有一张鬼脸迎上来,直击灵魂。 可这一排教室,用脑子想想都不是什么好去处,进去了就是绝路。 但前边也没路了啊! 颅内搏击了几秒,江向阳权衡下,还是选择赌一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向阳挑了一间靠里的教室,侧身躲了进去,迅速扫视一圈室内环境,找准藏身地,整个人蹲在讲台底下,不敢动弹,竭力克制住身上因为剧烈运动,尚未平息的颤意。 而心脏在不断泵血的声音,在狭小的教室里,听着尤为清晰。 求求了,就算今晚要死,起码也晚死几分钟,别上来就挨招。 江向阳双手合十,也不知道眼下该求谁了,反正求就对了。 随之赶来的鬼物,似乎也意识到猎物躲了起来,追到这层楼时,站在走廊尽头里,停了下来。 扭曲的面上,那团还算作是鼻子的东西,正不停嗅着廊中残留下来的人气。 嗅了好一会儿,像是察觉到了江向阳的存在。 女孩儿的笑意蔓延,扯动起五官愈发狰狞可怖。 稚嫩的声音在黑夜中起伏。 “一” “二” “三” “躲好了吗?我要来找你了哦——” 一间、一间的教室门被推开,像是捕猎人在草丛中游荡,一步一步寻觅濒死猎物的游戏。 女孩儿似乎心情很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嗓音凄厉。 “一个两个小朋友” “三个四个小朋友” “没有脸,没有眼” “十二级台阶一个圈” “后花园,空房间” “阿姊……” …… 童谣声越来越近,近到犹在耳边低吟,江向阳死死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记得,自己藏身的这间教室,好像是第九间还是第十间,中间靠后的位置,可从女孩儿推门的声音判断,显然已经到了第五间。 教室里的窗户是没有玻璃的,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木框,月光从高空泄下,摊在地上形成一个光圈。 江向阳慢慢从讲桌底下爬出来,走到窗户口往下一看—— 一…… 二…… 三…… 四…… 我靠! 自己什么时候跑到的五楼! 门外的鬼物正在步步逼近,马上要到第七间教室了。 江向阳冷静下来,回头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几张破旧桌椅板凳堆在教室中间,角落里有一个破书柜,最上头好像是一块——窗帘? 压低声音,江向阳以极其轻缓的速度,悄悄挪了过去。 柜子不高,他一米八三的个子,够到柜顶绰绰有余。 天无绝人之路,江向阳拿下窗帘布的时候,惊奇发现底下还压着一根长跳绳,看样子,像是以前学生留下来的东西。 江向阳比了比长度,又从窗户口探头出去,往底下瞧了瞧,估摸着两样东西加起来的长度,顶多到二楼。 但也足够了。 江向阳将窗帘布缠在腕上开始打结,不时往教室门看两眼。 鬼物似乎被磨掉了些许耐性,推门的动作逐渐变成砸门,隔壁不断传来重物摔落的声音,搁自己越来越近。 传到江向阳耳朵里,就像无常索命的铁链声一样,催命的。 手上动作飞快,江向阳扎好结后,迅速绕了一圈固定在承重柱上,将余下绳索抛下窗外。 一切准备就绪,江向阳抬脚试了试高度,正当他的一条腿刚迈过窗户口时,千钧一发之际—— “砰——” 教室门被一脚踹开。 “你找死是不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女二校(三)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男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还未看清来人面貌,这巨大声响让江向阳慌不择路,情急之下转身就跳。 脚离开窗台的一瞬间,失重感骤然袭来。 飞速坠落中,江向阳只觉大脑发懵,眼前景物愈发模糊,连同嘴,也不自觉张大起来。 耳边唯有风声呼啸,底下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叫嚣着。 尖锐的声音让江向阳感到极为不舒服,胸腔像是压了重物一般,呼吸频率也变得越来越乱,只见出不见进。 快要窒息了。 眼前的景象也从废弃女校,变成了儿时待过时间最长的寄宿制学校,楼顶似乎还有几个学生在天台伸出头来,够着脑袋往下看,他们样子很眼熟,但想不起名字了。 下面传来了踢球的声音,几个伙伴在不停喊着“传过来,传过来”,江向阳几乎立马分辨出来,是足球社成员的声音。 太耳熟了,他以前天天放学就往足球社跑,这几人的声音他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 可细细一听,中间还夹杂着另外几道声线,有些陌生。 足球社有这号人吗? 还不等江向阳往下琢磨,突然,腰间上的绳索猛然一紧,耳边的声音开始急躁起来,方才还是欢声笑语的嬉闹声,顷刻变成了嚎叫。 江向阳甚至能够感觉得到,那几个足球社的成员,现在全部聚集到了自己身下。 他们在不停尝试,不断往上跳跃,试图拉拽自己垂落下去的衣角。 有几个甚至攀在墙垣上,四肢并用向上爬。 上升的速度不算慢,那几个社团成员似乎有些急了,一直伸手去够空中摇晃的人儿,擦过江向阳露外半截的脚踝时,阵阵凉意直攀后脊。 跟刚才楼梯护栏上的触感一模一样。 一个激灵,江向阳直接吓清醒了,视线聚焦,哪还有什么社团成员,面前只有一群黑黢黢的小鬼,在墙上攀爬。 它们大张着獠牙,眼看要抓住自己鞋子了,江向阳立马拽住绳子奋力一蹬。 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的小鬼,直直下坠,四肢在空中不停挥舞着,可没了着力点,挥舞动作只会加剧下坠速度。 “砰。” 底下随之传来重物摔落的声音。 见有成效,江向阳迅速拽紧绳索调整身位,找稳发力点,按照刚才的方式又对着一只正要扑上来的小鬼来了一脚。 小鬼跟他同伴一样,直直往底下坠去。 接二连三的重物落地声响起,小鬼连续被踹落好只。 起初江向阳也踹得带劲,可随着小鬼越来越多,他脚都快踹抽筋了也看不到头。 这些小鬼跟敢死队似的,踹一个,后面又来一群,前仆后继的。 江向阳顺着绳子往上看,黑衣男人岿然不动地站在窗口,手里紧紧攥着长绳,动作有条不紊,宛若神明一般。 自己是真看见神了。 起码现在,此时此刻,那个黑衣男人就是神,也甭管自己刚才是不是见了人家就毅然决然往下跳了。 “兄弟,你加把劲儿,底下鬼东西太多了,哥们儿撑不了多久。” 江向阳现在练就了一脚踹一个的功夫,精准得很,可架不住对面数量多啊,忙不迭地往上求救。 黑衣男人真如神灵降世般,只见他动作越来越快,江向阳上升速度也肉眼可见的在加快。 眼见马上要到五楼窗户口了,一只小鬼倏然发力—— “我靠我靠我靠!” 江向阳蜷缩起身子,连滚带爬的钻进窗户口。 小鬼见扑了空,刺耳的嚎叫声再次划破夜空,正欲追击之际,黑衣男人扬起二指,暗绿色火光盘旋在指尖。 “破。” 挥指间,小鬼湮成一团黑雾消散,连叫都还来不及开口,尽数抹杀。 江向阳看得两眼发直,结结巴巴的:“你……不是……我……” 黑衣男人再回头时,暗绿色火光已然不见了踪迹,快得就像一场幻觉。 如果教室外那鬼物不来赶尽杀绝的话。 “咚咚——” 教室门被敲响,江向阳惊魂未定地将目光落在那扇破木门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黑洞洞的,寂静无声。 江向阳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口,细微声响在此刻无限放大,门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扫动,窸窸窣窣的。 一只惨白的手出现在了门框上,长发从地上抬起,女孩猩红的竖瞳在黑暗里泛起幽光,直勾勾盯着江向阳。 “找到你了——” 那鬼物慢慢开始往屋里爬,每爬一步,口腔里都会传出瘆人的“咯咯”声。 直笑得江向阳浑身汗毛倒立,双腿止不住发软。 只见他紧紧攥住黑衣男人的衣摆,忙不迭地往人身后躲,像溺水抓住救命稻草般,一个劲往上爬,也不管面前人能不能罩住自己。 黑衣男人模样看着有一米八出头,江向阳比人家还要高出小半个头顶,现在跟个鸵鸟似的往后挤。 黑衣男侧目扫了一眼身后,眉头轻蹙,不着痕迹地扫开衣摆上的狗爪。 江向阳现在就像一只吓破胆的金毛,一大只,躲在背后瑟瑟发抖,连眼睛都不敢看一眼正对面。不断攥住面前男人的衣摆,黑衣男每推开一次,他就重新抓一次,推一次,抓一次,似乎这样才能找到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 循环往复几轮,黑衣男人也不再动手了,只一句:“松手。” 声音淡淡,若冰泉凛冽。 鬼物越靠越近,江向阳这节骨眼上哪肯啊,一个劲摇头,跟拨浪鼓似的,大有同生共死那势头。 “大、大哥,你别扔我。”可怜巴巴的。 “松手。” 鬼物突然发难,吼叫着就朝二人扑来。 黑衣男把江向阳往后一推,稳好身形遂将左手覆在右腕上,二指直立,嘴里念念有词,暗绿色火光重新燃起,不断萦绕在指尖。 江向阳听不懂他在念些什么,但随着黑衣男的念辞越来越快,火圈也越变越大,颜色从暗绿逐渐转化为了幽绿。 鬼物扑上来的一瞬间,黑衣男周围腾升起了一团火焰。 鬼物在触碰到火焰刹那,像是被灼烧了一般,吃痛嚎叫一声,连连后退至外围。 趴在地上,怨毒的盯着二人。 江向阳不敢说话,安安静静站在黑衣男身后。 他的本事自己刚刚是见识过的,帮不上忙好歹别添乱,自己今天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去,还得仰仗这位大佬。 黑衣男偏头看了一眼月亮,掐指不知在盘算什么。他一直覆着面,一个黑口罩笼了半张脸,现在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整得还怪紧张的。 江向阳时刻注视着黑衣男的动作,只见他在指尖掐了会儿后,动作停了。 转身对着鬼物凌空划了道圈,真就凭空出现了一条金色细线,将鬼物缠绕结实,绑到了教室正中心。 鬼物不停挣扎着,那条细线似乎有开了智,猎物越挣扎,它便缠得越紧,直至鬼物再无抵抗之力。 黑衣男轻轻抬起脚,点了一下地面。 霎时间狂风大作,乌云遮蔽了月光,教室正中央开始龟裂。 边缘越扩越大,脚边小石子也不断掉落到缝隙当中,江向阳见状忙往后撤了几步,才刚退出几米,面前的地板瞬间坍塌。 教室正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缝。 江向阳往下看了一眼,这缝隙如同深渊般,根本望不到底。 几只幽绿色眼睛在黑蒙蒙的裂缝中睁开,越来越多的眼睛往一处汇聚起来,若有若无的哭号声,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传来的一般。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江向阳收回视线,又往后站了站。 黑衣男还在不停念着咒语,霎眼间,无数只手从地下伸了出来,抓住被细线缠住的鬼物,不停往下拖拽。 咒语越来越快,地域恶鬼的哭号声也越来越大,鬼物垂死挣扎着一再翻滚,可怎么逃得过修罗炼狱。 幽冥贪婪地吞噬着,黑暗渐渐没过了鬼物头颅。 咒语停了。 鬼物不见了。 裂缝也消失了。 连同一切声响,都没了。 周遭寂静如初。 江向阳看看地板,又看看面前男人,刚想说话,黑衣男直接打断了他的发言。 “去舞蹈室。” 江向阳咽下一肚子疑惑,转头看了看夜空,乌云已经散开了,凄冷的月光煞气逼人。 窗外的树梢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只夜鸮,叫声阴恻恻的,跟刚才墙垣上的那群小鬼,说不出的相似。 江向阳吞吞口水,只能跟着黑衣男出了教室门。 “大哥,我、我叫江向阳,你喊我江子就成,咱们也是过命的兄弟了,大哥怎么称呼?” 黑衣男没有搭理,自顾往前走。 “那个,大哥……”江向阳跟在他身后,跟惊弓之鸟般左右转动脑袋,生怕从哪儿又蹦出来一个好兄弟,时不时搓搓胳膊膀子,嘴里却还在喋喋不休。 “我手机还在二楼,我能先去取取不?” 黑衣男停了。 转过头来,对上江向阳那副笑露八齿,不值钱的傻样。 “现在下面全是魍魉,你要不怕死就去。” 大哥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江向阳梗梗脖子,下意识的往后面看了几眼,漆黑一团的楼道,让他赶紧朝大哥又挨近几步,“嘿嘿”一笑。 “大哥,神仙大哥,我知道你有本事,您看您方不方便,给我个东西啥的防防身?您也知道对吧,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江向阳停顿一秒,小心翼翼地看了大哥一眼,试探性说了句,“弱男子?” 黑衣男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毛笔,扔过去,“此物收好,遇到东西了往它眉心一点,可定半刻。” “得咧,谢谢大哥!”江向阳喜笑颜开,赶紧把毛笔当护身符似的抱在胸口,雄赳赳气昂昂。 黑衣男看着江向阳那副傻狗样,实在是欲言又止,千言万语终究汇成一句: “行吧,跟紧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女二校(四) 楼道里阴风阵阵,江向阳紧跟着大哥一步也不肯掉队。 大哥走,他也走,大哥停,他也停。 二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直到前方断断续续飘来一阵钢琴声。 江向阳放慢步子,转头看一眼大哥。 “到了。” 黑衣男停了脚步,抬头看着面前的木门。 江向阳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斑驳的漆体已经开始掉落,门锁在把手上摇摇欲坠,龙飞凤舞的红色字样被锈迹侵蚀,只有“舞”字下半截依稀可辨。 钢琴声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二人在门口站了几分钟。 黑衣男突然把手伸到江向阳跟前,头也不回,冷冷道: “东西。” 江向阳下意识从包里摸出半包烟,还极其狗腿的补问一句: “大哥要火不?” 黑衣男无语,转头看了一眼他怀里毛笔。 江向阳明白会错了意,尴尬一笑,忙把毛笔重新递上去,末了还不忘把烟盒收回来。 小插曲缓和了些许氛围。 那乐曲延绵悠长,余音绕在教学楼内,空灵回荡。 江向阳对钢琴曲没有什么研究,门外汉都算不上,好坏他听不出,只能听个好不好听。 现在这曲子,他只觉得起鸡皮疙瘩,鬼气森森的,吓人。 江向阳拢了拢外套,一旁的黑衣男握着毛笔,开始在木门上写写画画。 朱砂落处总能晕出一两到红点,样式看着不像符,起码林道长僵尸片里边的符不长这样,但看着也不像字。 洋洋洒洒画了有小半分钟,待四不像在门上成形后,黑衣男将毛笔丢还给江向阳。 而后跳上狭小通气口,动作十分干练,轻车熟路地拨弄叶扉。 江向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跟着爬了上去,猫在气窗前,借着窗口往里瞧去—— 只见老旧的教室内,有一红衣女子在正中央翩翩起舞,钢琴曲似乎在配合着她的动作,音阶时而婉转,时而猛烈。 月光从窗棂泄下,打在女子身上朦朦胧胧的。 琴曲许是到了中段,调子愈发高昂,连同女子的动作也变得愈加激越,幅度之大,匪夷所思到关节几乎反向弯曲。 教室里有股腐臭味在蔓延,江向阳皱眉,不着痕迹地用手捏住鼻子,尽量放缓呼吸频率,减少吸入。 视线开始在底下逡巡,破旧的木质钢琴在角落里竖立着,不知落了多久的灰,没有琴凳,没有琴谱,连琴盖都没有打开。 整间屋子里,除了那翩舞女子,再无第二人。 江向阳抬起胳膊,轻轻拐了拐黑衣男,示意他往角落看。 教室里大开的窗户上,跃上一只黑猫,呲着牙,竖瞳死死盯住江向阳这边,频频朝着他们的方向嘶鸣起来,接连发出低吼声。 黑猫的尾尖一直在甩动,持续敲在玻璃上“嗒——”“嗒——”“嗒——”的。 钢琴曲戛然而止。 二人对视一眼,江向阳心叫不好。 果然,女子的动作停了。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机械的一卡一顿,慢慢偏过头来。 搁了那么远,江向阳甚至都能听见,女子在转动脖子时发出的“咔咔”声。 心脏瞬间停了一拍。 江向阳本能的,又攥住了大哥衣摆。 心里疯狂擂鼓。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玩完了。 这女鬼一看就不好惹,比刚才那些小鬼喽啰的,不知道阴出几个段位。 “走,下去。” 黑衣男扯回自己衣角,看了江向阳一眼,先行一步跳回楼道。 江子不由分说,无条件信任大佬,起身就跟着一起跳,只不过在跳的时候,把怀中毛笔搂得更紧了。 黑衣男站在教室门前,手上动作交织不休,江向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玩意儿是在结印。 “砰——”门后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江向阳快速看大佬一眼,而黑衣男,却仍在心无旁骛的翻着印。 “砰——”又是一记撞击。 江向阳脑门儿上的汗,被震得顺着颧骨直掉。 “砰——” 每撞击一次,门上朱砂红印就会亮一下。 几次下来,江向阳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道:“大哥,这门,能撑住不?” “不能。” 黑衣男回答得干脆利落。 “砰——” 这次的动静更大了,整扇门都在颤摇。 江向阳识趣地退后,跟门之间,主动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大哥,你说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不?” “来不及。” 江向阳咽了咽唾沫,看了看随时会裂的门,又瞅了瞅气定神闲的大哥。 大佬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团黑线,“过来。” 江向阳闻言上前两步。 “抬手。” 江向阳依言,乖乖把两臂一抬。 “转身。” 江向阳刚准备转身,脑子里那根警戒弦疯狂叫嚣起来。 不对,不对劲! 黑线开始攀缠,从手腕一路绕到小手臂。 江向阳反应过来了,那玩意儿分明是…… “我靠!” 江向阳吱哇一声,一蹦三尺高。 背着手边跳边叫唤,连连甩开身上黑线,指着黑衣男骂骂咧咧: “我靠我靠我靠!你拿绑过女鬼的线绑我?” “我靠我靠我靠,你小子还是不是人啊!” 黑衣男耐着性子,跟哄狗似的,朝江向阳招招手,“过来,不绑你。” “我信你个锤子!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黑衣男非常配合往前递了递,江向阳连忙往后又窜了好几步,死死背着手,护在自己身后。 梗着脖子,用最后的倔强质问道:“你小子到底想干啥。” 黑衣男非常淡然,轻飘飘一句:“不干嘛,把你捆了送女鬼。” “我靠!你小子还真不是人!”江向阳炸了,拔腿就准备跑。 见江向阳要开溜,黑衣男直接上前,跟拎小鸡崽似的,硬生生给人擒住,反手摁在墙上。 江向阳挣扎了几下,浑身动弹不得。 黑衣男看着瘦,怎么力气能这么逆天! 江向阳立马认怂,连声求饶起来: “大哥,大哥大哥。” “捆我不顶用啊!那女鬼六亲不认的,把我捆成大闸蟹送出去,她也不会放您老人家一马啊!这样这样,您神通广大,咱俩从底下杀出去,惹不起咱躲得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大哥。” “大哥,我求你了大哥,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啊——” 江向阳求爹爹告奶奶的,生怕这位爷铁了心要过河拆桥卖队友。 “闭嘴,再吵屋里女鬼更发狂。” 一听到“女鬼”二字,江向阳安静了,像赴刑场前,最后的沉默。 绑好后,黑衣男把江向阳从墙上拽了回来,靠近他耳边,低声道: “听着,这根线只能保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内女鬼看不见你。” “我会去气窗口吸引她注意,你趁机从大门溜进去,站在月光底下用毛笔点她眉心,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我来解决,听明白了吗。” 江向阳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让自己去送死,这跟卖队友有啥区别! 江向阳做了个垂死挣扎,商量道:“大哥,您法力高强,要不您进去?我去气窗帮您吸引火力?我嗓门儿大,够响!” “她见了我会逃跑,窗户那边太急了,没来得及设印,只有你去了咱们才会有胜算,明白吗。” 委以重任下,江向阳怔怔点头,黑衣男欣慰的拍拍他肩膀, “放心,待会儿要是出事了,你就大声喊我,我在门口。” 说完,也不等江向阳有什么反应,黑衣男把他推去了门口。 而自己则重新跳上气窗,不知道从手里燃了一件什么物器就往里扔。 不对! 什么叫女鬼见了他会逃跑? “砰——” 一声巨响在舞蹈室里炸开。 “快!” 女鬼被引了注意,黑衣男一声令下,江向阳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铁锁早就在女鬼猛烈的撞击下,不知道掉去哪儿了,江向阳轻轻推门,偷溜进去。 果不其然,女鬼已经站在黑衣男丢的炮仗旁边,没空管大门。 江向阳蹑手蹑脚地摸索着,手里死死攥着毛笔,黑衣男给他绑的黑线只是从手腕缠到了手指,并没有限制他双手自由。 相反,给他防护得很严实。 江向阳缓缓朝窗户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有意放轻脚步。 女鬼意识到被戏弄后,抓住炮仗残骸撕了个粉碎,猛然往门边再次飞去。 而门外的朱砂印将她生生弹了回来。 江向阳不敢动了。 女鬼被弹回来的位置,正好在自己旁边。 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女鬼似乎闻到了人气,从地上飞起来,飘在半空中不停嗅着。 你大爷的。 江向阳暗骂一句,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女鬼飘在江向阳身边,围着他低嗅起来,从头发到睫毛,再到脸颊,每一寸都被嗅了个遍。 江向阳看着在自己眼前放大数倍的女鬼,慢慢屏住呼吸。 女鬼明明闻到了人气,却又看不见人影,这团人气就在周围。 女鬼锁定了范围,刚朝江向阳伸出手,方才的爆炸声再度响起。 但这次,女鬼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作。 江向阳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攥紧毛笔大步跑到窗户口。 跑动让江向阳暴露了方位,女鬼迅速锁定,几乎是凭空出现在江向阳面前。 江向阳慌乱之中举起毛笔,往她眉心就是一扣。 女鬼不动了。 生怕出差池,江向阳特意在她眉心处停留了好几秒,女鬼还是不动。 江向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女鬼跟被定住了似的,没有任何异样。 江向阳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放下手来,朝着气窗招呼道: “行了,解决了。” 话音未落,女鬼倏地睁眼。 江向阳刚扭头回来,迎面对上女鬼还在淌着血的眼眶。 窗外漆黑一片,哪有半点月光的影子。 “我靠!” 十五分钟正好过了,此时的江向阳,在女鬼面前暴露无遗。 “大哥救命!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女鬼张牙舞爪地朝着江向阳飞扑过来,长指甲有好几次差点给江子穿了个透心凉,刚刚还飘逸的长发,现在跟个海胆似的。 江向阳抱头鼠窜,大声嗷着救命,手边凡是能用的,能碰到的,全朝女鬼招呼。 可她是虚体,这些物件飞过去时,只是从女鬼身上轻飘飘穿过,根本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实质性伤害。 江向阳跑到门边,疯狂拽门,嘴里还在吱哇乱叫,各路神仙菩萨尊号都被挨个喊了遍。 “躲开。” 话音刚落,木门“砰”一下从外面被踹飞,整扇门重重朝着女鬼砸去。 朱砂印在接触到鬼物的一瞬间,爆了。 女鬼被震飞几米远,正想发飙,可在飞扬的尘埃中看清来人时,女鬼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浑身黑气停止蔓延,本能的往后退。 黑衣男逼近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她怨毒地盯着江向阳,可目光放到他身侧人时,女鬼收起了长甲,不再敢对视。 女鬼看了一眼窗外。 可黑衣男哪给她这个机会。 只见他从袖里掏出一张网,网被掷出掌心时,在空中无限放大百倍,直直向正要逃窜的女鬼盖去。 女鬼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网线周围开始泛起幽光,不断往里收缩。 江向阳看傻了。 “没事吧。”黑衣人来到江向阳身边,收回黑线。 江向阳连连摆手,“没没没。” 女鬼哭嚎了一会儿,网收缩到最小范围时突然升起,一团光晕将网包裹起来,那光亮闪得人睁不开眼。 江向阳用手臂遮了遮,再次看过去时,只见黑衣男人从地上捡起一颗珠子,黑漆漆的。 江向阳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有眼力见,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现在这状况他根本不可能犯傻跑去问人家女鬼呢,天罗地网呢。 话一出口,立马成了:“大哥,咱们能走了吗?” 黑衣男收好珠子,看了他几眼,点点头道:“嗯。” 江向阳如释重负,直接掉头转身就跑,下楼梯跟飞似的,一步跳半栏。 到二楼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手机还安安全全在角落里搁着,连同充电宝、手电筒都在。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江向阳摆弄了两下手机,已经不知道关机多久了,充电宝也显示虚电状态。 看了一眼手中的毛笔,江向阳抬头望向楼道,终是没有说话。 扛起设备,披着第一缕阳光,江向阳走出了女二校。 再回头时,这建筑仍如昨晚看见的那般破烂,只不过,莫名少了那种诡异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被撵 江向阳走到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 “师傅,到廉租房。” 靠在后座打了一个哈欠,江向阳习惯性掏出手机摁了两下,黑屏没有反应。 时宜的倒映出他此刻困得跟鬼一样的脸。 “师傅,借下充电线呗。” 司机腾出手,从中控台匀了一根线抛过来。 江向阳直起身子,刚给手机插上电,实在顶不住了,撑着脑袋,就往前面的椅背上靠去。 眼睛半撑半阖的,眼皮耷拉着,玩了一晚上的命,现在放松下来,是真要眯过去了。 开机界面一结束,手机里立马跳出二十条未读信息。 江向阳扫了一眼屏幕,其中十八条是胖大海发过来的,剩下两条,房东催租的。 【胖大海】:江子,没事吧?你咋跑女二校去了? 【胖大海】:卧槽,哥们儿刚刚请朋友查了一下女二校资料,那地儿有古怪,你别莽 【胖大海】:回消息,速!速!速! 【胖大海】:我靠江子!你直播间咋断了! 【胖大海】:你手机怎么不在服务区?! 【胖大海】:哥们儿马上去警局,你撑住 【胖大海】:我草,它大爷的24小时才能立案 江向阳划到最底部,都是胖大海发的表情包,“急”“很急”“非常急”“急急国王”。 说实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经历完昨天晚上那些事,现在情绪一下子堆积到了最高点,有些酸涩。 父母在他上高中时候就走了,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能找到一个起码还关心自己死活的朋友,挺好的。 江向阳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回复道: “没大问题。” 信息发过去了,但胖大海那边迟迟没有显示“已读”字样,江向阳又点开房东的聊天框。 【张姨】:小江,那边的租金,你看? 【张姨】:我知道,你也是苦命孩子,但大扬马上要结婚了,姨这边实在没法子了。 大扬是张姨的儿子,前段时间刚从首都回来,在q城本地找了个女朋友,马上要结婚了。 按道理,这么多年来,张姨都把江子当半个儿子看待,知道他干自媒体不容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租金都是能缓就缓,还时不时送些腊肉饺子什么的过来接济接济。 现在人家亲儿子结婚,往人情上说,江向阳随个礼金都不过分。 江向阳摁着键盘,快速敲下一行: “姨,你放心,我这边昨天跟老板签了个大单,您待会儿方便的话,直接过来就成。” 外面淅淅沥沥的飘起了毛雨,打在车窗上斑驳陆离,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车流里钻空,喇叭声渐渐没了街道。 江向阳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路上滑,您骑车过来的时候慢些。” 房东很快回了消息,是一个摸头的黄豆小人,底下又比了个“ok”手势。 江向阳摁熄屏幕,时快时慢的车速,让他也没了睡意,索性靠回椅背上,大脑放空,侧着头,窗外景色川流交错。 约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一处老破小区外,门口支满了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连住户进出都要避着身走。 才刚停了几秒,后面喇叭催促声一阵高过一阵,江向阳从口袋里摸出还剩的二十块钱,下了车。 居民楼里演尽百态,院坝中一群小孩儿抱着皮球嘻嘻哈哈,有几个只顾着玩不看路的,江向阳赶紧伸手扶了扶。 楼上小孩儿的哭喊声,混杂着些许父母的谩骂声,棍棒的抽打声,隔了一个单元,那头的夫妻正吵得脸红脖子粗,年迈的老母亲杵着拐杖也要拉架。 江向阳在这里住了三年,大学一毕业就搬进来了,看过太多这种场面,夫妻间鲜少有和睦的,柴米油盐也要吵个天翻地覆,许是真应了那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钥匙在铁锁里转动,屋里头传来胖大海的声音。 “兄弟,你那边有信了吗?尽量帮我找找成吧,现在警局那边不给立案,实在没法了,对对对,湖城大道那截路,你要是一有消息……” 胖大海举着手机,在杂乱的客厅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热出一身汗,不停跟电话里确定着什么信息,叼根烟,时不时含糊不清的“嗯”几声。 听见动静一扭头,跟门口的江向阳打了个照面。 胖大海:“我靠。” 刚想招呼江子,电话那头“喂”了几声,胖大海赶紧冲着电话说了句:“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改天兄弟请你吃饭啊。”便撂了电话。 “我靠江子,你小子啥情况。”胖大海忙把手里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帮江向阳接过设备,眼神就还不停在他脸上、身上看。 “接了个大单。”江向阳几下蹬了鞋,往沙发里一倒,嘴上又开始犯贱,“胖总,我回来了你是不是贼拉失望啊,没席吃了,是不是觉得特亏。” “你大爷的,狗毛病又犯了是吧,不贱能死。”胖大海已经习惯了室友冷不丁犯个贱的操作,也没放心上,从沙发背后抽出来一个文件袋,丢在茶几上。 “江子,说真的,哥们儿昨晚在帮你守直播的时候,你那个榜一大哥不是喊你去女二校吗,我就赶紧请朋友帮忙查了查,摸摸底,我靠,不查不知道,一查兄弟真的吓一跳。” “咋了?出啥事儿了。”江向阳接过文件袋,声音懒懒散散的,面上尽是疲态。 一打开,昨晚那种冲击感,迎面袭来。 江向阳盯着那张封面图,眼睛瞪得溜圆,问候脱口而出: “我靠!” 江向阳指着封面上的女人,又转头瞅瞅胖大海,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你……不是,我……” “咋了?”胖大海不明所以的跟着又看了一眼。 “兄弟,昨晚上,我遇见这女的了。” “我靠!” 震惊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现在轮到胖大海瞪大眼睛了。 封面上的女人,就是昨天晚上江向阳在舞蹈室看见的那只女鬼,转脖子跟转齿轮似的,咔咔咔的。 而照片上,这个女人穿着一袭红色连衣裙,吊死在了舞蹈室里,舌头伸得老长,瞪着两眼,死不瞑目。 “兄弟,你别跟我开玩笑。”胖大海赶紧端起茶几上的水,猛猛灌了几口后,很认真的看着江向阳,郑重开口道,“这资料,是我一个懂行的朋友给的,这女的……” 胖大海点了点照片上的女人,“腊月三十,子时死的,很凶,二十年了,q城凡是懂行的师傅,就没有一个敢去招惹的,你跟我说你昨晚遇到了?” 江向阳点点头,昨晚的那种心悸感又上来了,胸腔在剧烈起伏着,心脏不断泵血。 女鬼的狰狞的样子,还在自己眼前盘旋。 “江子,我跟你说,那些年很乱,这女的,被校外的几个小混混给糟蹋了,怀孕了,家里来人闹,但死活找不到那几个畜牲,学校嫌丢人,施压勒令退学,给女孩逼得走投无路,吊了。”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宁愿封了女二校那截路,都不愿意拆迁重建吗?” 胖大海看了眼此刻完全怔住的江向阳,继续说:“拆过几次,有几个老板前后都签过这个项目,但只要一动工,那些施工队,无一不是闹了人命收场的。” “没找人看过?”江向阳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说着,胖大海伸出食指,往上虚指了指,“上边也喊人去过,都降不住。” 江向阳有些木然,如果昨晚没碰见大佬,是不是真就交代了。 结结巴巴问了句:“那,那些害她的呢?” “全死了,很惨。”胖大海抽了根烟递给江向阳。 “那天参与的总有三个混混,都是街上惯了偷鸡摸狗的。一个莫名其妙死在家里,眼睛瞪得老大;一个死在会所的厕所里,发现时候人都臭了,身上全是粪;另外一个更狠。” 江向阳点起抽了一口,总感觉有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很闷。 “最后那个,听说是当初的主谋,我去,那小子直接死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往自己身上浇汽油啊我天,活生生烧死在十字路口。” 江向阳将视线再度放到那张照片上,久久没有说话。 胖大海拍了拍江向阳的肩,“说真的哥们儿,你昨天晚上到底遇到啥了。” “咚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二人皆是一个激灵。 门铃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江向阳立马反应过来,口型对着胖大海说道:“张、姨。” 胖大海会意,一个眼神,二人开始兵分两路。 胖大海收拾茶几上的文件,一股脑的往沙发底下塞;而江向阳则是换上那副乖巧模样,前去开门。 “张姨来了。”江向阳拉开防盗门,乐呵呵冲外喊了一声。 江向阳本来就长得讨喜,白白净净一小伙,眼睛又大,笑起来跟个小太阳似的,关键喊人还甜,整个一阳光开朗感狠狠拉满,上了年纪的阿姨看见都喜欢。 房东也不例外,张姨看见小孩儿这么热情,脸上笑容也不免加深几分,“吃饭了吗小江。” 胖大海收拾完文件,也站起来喊了声:“张姨。” 张姨慈爱的点点头,胖大海赶紧给人请到客厅,倒了杯水。 “今天正好你们俩都在啊,姨今天来呢,也没啥事儿,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姨也喜欢,但最近大扬急着结婚了,你们看……”张姨说得委婉,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江向阳掏出手机,笑道:“张姨,这么多年了,您照顾我们兄弟俩跟亲儿子似的,租金肯定不会欠您的,我马上从平台提出来,这就转给您。” 张姨笑得和颜悦色,胖大海却突然面色一变,不着痕迹地拽了拽江子的袖子。 江向阳以为是胖大海那股子抠搜劲又上来了,瞪了他一眼。 昨晚自己在直播间收了那么多火箭豪艇的,是给不起这个钱吗?丢人劲儿。 抬起头对着张姨歉意一笑,毫不留情拍开旁边人的手,又继续低头操作提现。 一分钟过去了…… 张姨笑着,江向阳笑着,胖大海却哭丧着脸。 两分钟过去了…… 张姨还笑着,江向阳也笑着,胖大海跟跑了媳妇儿似的欲言又止。 十分钟过去了…… “我靠!它说我涉嫌违规,资金被冻是什么意思?” 胖大海欲哭无泪了,“江子,你直播间昨晚上被封了,我刚刚一直要跟你说,你非不听。” 江向阳傻了,张姨也楞了。 “那现在……?” 张姨在二人面上,来回看着。 江向阳咽了咽嗓子,扬起那张笑得绝对灿烂的脸,赔笑道: “姨,您看,方不方便再宽限我俩几天?” “砰。” 大门一关,二人扛着包袱,灰溜溜的被撵出来了。 “大海,你说咱哥俩,今晚能不能去桥洞凑合凑合?”江向阳望着天,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全堆在地上。 “江子,还有个事儿没跟你说。” 江向阳侧目,胖大海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女朋友前段时间喊我去跟她同居。” 江向阳又面无表情的把头扭了回来,继续望着天,吐出两个字: “滚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新室友 八月的烈阳,晒得人烦躁,行人不约而同的,都避开了正午时分,此刻的街道上,压根看不见几个人影。 江向阳扛着七八袋行李,一趟车刹到了商业街。 早上还凉飕飕的天气,现在顶着脑门直晒,身上跟蒸桑拿一样,汗直顺着背夹淌。 四五家中介所,门头都装饰得花花绿绿的,江向阳实在是热得难受,径直走到最近的一家,拉门。 中介哥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先生看房?”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冷空气一吹瞬间神清气爽起来,跟从戈壁滩拽回北冰洋一样,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江向阳环视一圈,墙上挂满了房源信息,还挺齐全,城区的城郊的,靠山的靠水的,大小户型应有尽有。 但这价位……看得人后槽牙属实是紧了又紧,直泛酸。 “哥,你这儿没租房的?” 干中介的都是人精,一听需求,带着江向阳就往另一块区域走。 “先生想租哪种户型?有两室一厅也有三室一厅,如果想大点,四室两厅的也有。”中介指着其中一张挂售单介绍起来,“这是市中心的一套,一百五十平,楼下就是地铁口,很方便。” “这套。”中介又指了指另外一张,“刚装修好的,房东去省外陪小孩儿读书了,家具什么的都是新的,设施齐全,物业管家式服务,小区内部安全系数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有这套。”中介从墙上取下一张挂售图,继续介绍道,“学区房,可能外观会看着老点,但软装风格特别符合当下人的审美,以前房东干民宿的,现在嫌麻烦,直接整套出租了。” “学区干民宿?”江向阳仿佛跟听到了西餐里边放折耳根一样,忍不住调侃几句,“那挺有氛围哈,无聊了还能打开窗户,看看外边学生跑操。” “先生说笑了,隔壁是幼儿园,不跑操。” 中介哥还怪幽默的。 相继又介绍了几套,每每问起租金,不是3开头就是4开头的,江向阳连连嘶声倒吸冷气。 逛完一圈,中介哥很有职业素养的把江向阳领到休息区,倒了杯水。 “先生,您的预算是多少呢?” 中介脸上笑容依旧,幅度从进门时到现在,就没变过。 “稍等啊。”江向阳礼貌地冲中介笑了笑,对面还是那副标准化的微笑脸,抬手示意不急。 江向阳掏出手机,迅速翻找起附近房价,他以前租的那个老破小,一个月也就800块,加上水电,撑死了一个月1000,还是跟胖大海合租的,两人平摊算下来,四五百足够了。 要不是那儿确实住满了,没房给他租了,江向阳估计还能再战十年。 划了一圈,社交平台上最便宜的都是2开头,还不在市区,进个城转三趟地铁线不说,关键人家还非常抢手,才发出来不到一天时间,底下全是一干要看房的。 都言莫欺少年穷,现在穷点怎么了,穷又不丢人,这家不行就换下一家,都不行那就去桥洞凑合几天,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江向阳收了手机,重新将视线放到中介脸上。 “哥,我实诚要,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个便宜点的,偏点远点没事,环境差点也无所谓,1以内的有没有。” 规培的笑容,出现裂缝了。 “有的,但都是合租,先生您看?” 江向阳一口答应:“可以,只要室友能接受我作息,我没问题。” 中介从桌肚底下取出一套小册子,开始翻找起来。 江向阳也不急,靠坐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趁着间隙打开直播后台。 【您的账号已被冻结,暂无法提现余额,请稍后再试】 【您的账号已被限制直播,无法开启相关应用】 【您的账号涉嫌虚假宣传/封建迷信,封禁时间为:364天】 【您的相关粉丝群已自动解散】 一连串的红色提示词接连弹出。 主播头像也从自己的户外风景照,变成了灰白人机头。 视频全没了,整个页面就剩个id在那儿可怜巴巴的挂着,底下还有那个十万粉被冻结的标志,看着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敢情昨晚拼死拼活的,还差点折里头,到头来白干? 江向阳点了点“申诉”渠道,后台又跳出来一条提示词—— 【您的申诉已上传,平台会在48h内为您处理】 再想操作其他引擎时,点击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中介还在那头翻找房源,每翻动一页,便摩擦出一次声响。 江向阳揉了揉太阳穴,摁熄屏幕,等呗,除了等还有啥办法。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蔓延周身,只觉得很累。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同龄人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只有自己,马上26的人了,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为点打赏,挤破脑袋编故事。 得,现在连故事都没地儿编了。 “有了。” 中介一声拉回江向阳思绪。 “郊区的房子,但离市中心也不远,坐二十来分钟地铁这样。” 中介将挂售信息,推给江向阳看。 两室一厅,一百平,家具齐全,小区设施完善,自带停车位,环境看着还挺好。 中介粗略介绍起了情况:“房东一家已经出国了,二房东想找个室友合租,不过他工作比较特殊,只有晚上才会出去,白天都在家里睡觉,比较喜欢安静,受不得吵闹,你看这个?” 江向阳一听这个作息,跟自己完全契合,当即拍板:“就这个了!” “先生您不养宠物吧?”中介解释说,“这个二房东有点洁癖,不太喜欢猫猫狗狗之类的,如果您这边确定了,我就给那边打个电话。” 见江向阳点头了,中介摸出手机,看一眼联系方式,又将视线放回拨号界面,摁了摁免提键。 “嘟——嘟——” 中介冲着江向阳笑了笑,示意他稍等。 没过几秒,电话通了。 “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冷的男音。 “是时先生吗?您好,我这边是居家客中介所的,您半年前在我们这里留的合租信息,现在有人过来询问,不知道您现在租出去了没有?” 电话那头似乎是没睡醒,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翻身,被褥摩擦的声音。 “不租了。” 那边刚准备挂电话…… “怪就怪天气——” 江向阳手机响了。 “像曾哭过的旧电影——” 安静的中介所里,突如其来的铃声,显得煞为刺耳。 中介抬头望了望,在电话那头,男人也停住了挂断动作。 这首歌,还是怪核乐队翻唱的。 江向阳忙关了静音,看了眼来电显示,歉意地扬了扬手机,起身出门。 “喂?江子,你那边找好房子没。”胖大海的声音响起。 “正在找。”江向阳扭头看了一眼中介所,又回过脸,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叼嘴里,打趣起来, “咋?想通了?还是决定放弃红颜,来投奔弟兄了?” “那不能。”电话那头,胖大海拒绝得斩钉截铁,话锋一转,“是你让我查的那事儿,有消息了。” 胖大海路子广,身边狐朋狗友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两人在廉租房分道扬镳时,江向阳让他帮忙在玄门那边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一个身高一八零左右,喜欢戴口罩穿帽衫,能徒手裂地的人物。 从回来之后,江向阳的脑子里全是那个黑衣男,胖大海还打趣“兄弟别是看上人家了”。 “怎么说。”江向阳吐出一口烟圈。 “玄门没这号人物,你看到的那招,我朋友说起码是泰斗级别的,但q城总共就那几位,云家的更不可能了。” “还有,我朋友让我提醒你,你说的那个颜色很古怪,他们正常使用术法,显现出来的要么是白色,要么是蓝色,云家要特殊点,人家是金色,但问了一圈,确确实实都没听过有绿的。” “反正你小子注意点,最近邪门歪道那边在搞事,听说在养什么尸鬼?” “他们不杀,只捉,用活人心肺作辅料,把鬼气全引到活人身上,活生生痛够八十天,眼睁睁看着怨灵一口口把自己的血肉咬下来啊我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帮子畜生是真不干人事。” 江向阳默了默,胖大海那边说完,又叮嘱一句: “江子,听兄弟一句劝,你要真看上人家了,趁现在是吧,咱还没动心,赶紧抽出来,别陷进去啊听话,世间男人千千万……” “滚犊子,挂了,有消息再帮我跟进。” 江向阳直接撂了电话,抽了几口烟,眼睛微眯。 他虽然不是玄门中人,但以前天天听胖大海念叨,也知道其中利害。 那个黑衣男,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大佬深夜出现在废弃学校里,还这么凑巧的“救”了自己,这就耐人寻味了。 说没有目的,他是不信的,十有八九有问题。 抽完最后一口,江向阳掐了烟蒂,转身回中介所。 “先生,二房东那边同意了,您今天就能入住。” 江向阳下意识楞了楞,旋即听见“今天入住”四个字松了口气。 中介仍然保持那副微笑脸,拿起笔,快速在纸条上写了个地址。 “先生,您待会儿按照这个地址直接过去就可以了,一个月八百,次卧,一年起租,不用付押金,直接付给二房东即可。” 中介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接着说: “这是我的名片,微信同号,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中介费是三个月的租金,您需要在明天付清。” 江向阳往背包一塞,拎着大包小包行李转身走了。 百花小区三栋六楼。 江向阳站在门口,拿着纸条,对照门牌号看了又看,核对几遍伸手按响门铃。 “叮咚——” 等了半天无人响应,江向阳又按了一次。 “叮咚——” 一个穿着棉麻睡衣的男人,拉开了门。 抱着手,靠在门框上,眼底一团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来人。 江向阳率先打起招呼: “你好,我叫江向阳,刚刚在中介所给您打过电话的,来的急,实在不好意思啊。” 男人显然对自我介绍没什么兴趣,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 临了,丢下一句:“现在是白天,小声点。” 啪,房门关了。 没有一点要管新室友死活的意思。 江向阳扛着大包小包进了屋,看了一眼男人紧闭的房间门,尽量放轻声音,连关门动作都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 客厅不大,整体陈设简单大方,该有的都有,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站在玄关处,江向阳都能感受到迎面抚来的缕缕清风。 几株吊篮挂在护栏上,在风的吹捣下,摇摇晃晃的很是惬意。阳台中间摆放着一把摇椅,角落的木质小桌上还有一套茶具。 江向阳心下定论—— 新室友是个有格调的人。 起码在生活上,很懂享受。 两间卧室是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堵承重墙,毫无疑问,敞开的那间,是自己的。 江向阳蹑手蹑脚地将行李搬进卧室,关了门。 刚才看见客厅,他还疑惑一百平到底哪来的,现在看见房间,得,敢情面积全划给了卧室呗。 偌大空间,起码能改自己以前那个小破房改两个。 江向阳没什么家当,原住处的床单被套都是房东的,他本来想着等收拾差不多了,叫个跑腿,结果一打开衣柜——崭新床上四件套就在里边摆着,连封都没拆过。 把衣服简单一收,设备一放,江向阳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点开直播后台。 【系统提示:检测到有新版本,是否更新?】 江向阳点下更新。 等了半天没反应,得,又抽了。 正当江向阳准备切换软件时,啪—— 手机黑屏了。 连摁好几下,毫无反应。 以为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江向阳从床上翻起来,在书包里找充电器,结果插上电源后—— 一点开机迹象没有。 屏幕黢黑。 “我靠!” 江向阳躺着床上嚎了一声,刚出口立马意识到隔壁有尊大佛,遂麻溜闭了嘴,心里怒骂起来: “我靠!不带这么搞的吧兄弟。” 那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 是的,江向阳现在连中介费都得找银行借款,眼下手机爹又闹毛病,真就活脱脱的应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火了? 江向阳打开电脑登入后台,系统跳出提示。 【您的私信相关功能已恢复使用】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私信袭来。 【主播您好,我是q城“今日小报”的记者,就女二校一事,请问您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望回复。——随风飘扬】 【主播你好,我是“好再来纸扎铺”的,有带货打算吗?挂链接,套餐纸人纸马豪华别墅,给你分成。——aaa纸扎批发】 【江子!你真的遇到灵异事件了吗?那个黑黢黢的东西,是鬼吗是鬼吗!急急急急急!(跪求回复)——狗要李包子】 【主播!还活着吗!——东山敬老院小胡老师】 【主播!你说句话啊!你快吱个声喘口气啊主播!——铁蛋不铁那谁铁】 【主播,我不知道你今天能不能看到这条信息,我舅是出马弟子,如果你平安无事,想看事的话请联系我180****0000——热心市民mr.张】 【江哥,你是不是微信换号了?我给你发消息,咋没理我!!——灵异/探店小牛哥(添加请备注来意)】 江向阳看了眼这人头像,下意识往衣服兜里一掏,摸了个空。 手机还在床头充电,屏幕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江向阳回过头,重新划拉起后台私信,999+的消息一眼望不到头,各种问候层出不穷。 问他死没死的;问他要不要买阴宅,坟头搞促销的;还有张罗着,要给他过头七的…… 江向阳越看越纳闷儿。 奇了怪了,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 难不成,昨天干上同城第一,还有这殊荣? 江向阳现在就是一整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没一点头绪,手却习惯性点开同城热搜。 不点不要紧,这一点—— 我靠! 封面的头版新闻,标题赫然写着——《男子深夜探秘女二校,惊现未知生物!》 几乎四分之一的版面,都挂着自己平台头像,还有昨晚直播间里的几张截图。 “据报,昨夜一江姓男子前往女二校直播探险,途中断联,镜头画面多次出现诡异画面,百万网友同目睹不明生物。目前,该男子下落不明。——《q城日报》” 现在不断攀升热度帖,全部都在讨论昨晚的“女二校事件”,不管点进哪一篇,底下评论区清一色的“无意打扰,鬼神勿扰”,随随便便都有上千个点赞。 而热度最高的那一条,是一段两分钟视频,赤红的观看量,还在持续飙升。 这都啥事儿啊…… 视频刚点开时,画面里还有削微光亮,镜头视角是对着楼道的,窸窸窣窣声音响起,照时间推断,是他还在捡烟那会儿。 过了十秒左右,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从视频里传来,不知道是江向阳在逃跑时碰到了支架,还是身后鬼物撞到,唰一下,视频断连了。 随后,画面里布满雪花点,滋啦滋啦。 可下一秒,镜头动了…… 从屏幕的角落里,可以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像是婴儿的手掌,缓缓伸了出来。 慢慢的,有东西从手机屏幕上爬过,看不清样貌,当它爬到摄像头那里时,停住了。 仰着头,好像在空气里嗅着什么,鼻骨几乎塌陷进肉里,眼眶凹回了面部,两个黑窟篓就这么在脸上挂着。每呼吸一次,都能看见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在它狭窄胸腔里起伏跳动一下,蛛网般织密的血管在皮下舒张。 与此同时,录屏左上角的在线量直线暴涨,人数突破了一百万! 江向阳认得,这东西,就是他在墙垣上看见的小鬼。 大夏天的,这玩意儿比空调都管用,身上冷汗,又开始噌噌往外冒了。 视频播放量达到了上百万,出现很多所谓的“大师”,狠狠蹭了一波热度。 就录屏中的疑似“小鬼”的东西,纷纷做出“专业”讲解分析,一连发上好几条,话题带了一堆。 江向阳快速浏览了一遍,大致了解玄门将这种小鬼,唤为“怨婴”。 “怨婴”又称“未生魂”,胎已成形,多见于流产、滑胎,人为因素被迫无法降生而产生的灵体;而通体漆黑,凶相十足的未生魂,则是同母体一道暴毙,怨气冲天的恶灵,一般会形成“子母鬼”,喜食生髓,难以降服。 “叮——” 后台又是一条私信推送。 【今晚去南河村直播。——加班加到孟婆桥】 金灿灿的榜一头像框就在置顶挂着,江向阳看着这条消息,久久没有回话,就算再不care,照这么玩,他也顶不住啊。 昨天遇到子母鬼,天知道今天又会遇什么玩意儿,作死都不带这么连轴转的。 于是乎,手在键盘上打了一行字,又觉得不妥,一字一句删了重写,循环往复下,半晌才敲下一句: 【大哥,今天可能不播了,我直播间被抬了(哭泣黄豆)——爱探险的江子】 【问题不大,保释金我交了,今晚照播。——加班加到孟婆桥】 什么?! 还能这么搞?! 他没记错的话,平台这种被抬一整年的,保释金起码六位数! 我靠,这就是大哥吗! 【大哥,以后您就是我亲大哥,您喊打左,我绝对不打右!(跪拜)——爱探险的江子】 【今晚十一点,南河村祠堂。——加班加到孟婆桥】 说完这句,大哥就下线了,头像旁边的小绿点,暗了下去。 别说了,以后榜一大哥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缪斯自己的神。 看了眼时间,距离十一点还有四个小时。 江向阳飞速拿过手机查了一下导航,四十公里……我嘞个乖乖。 起码九点就得出门。 “咕噜——” 肚子十分憋屈的叫唤一声。 此时屋外传来阵阵饭香,江向阳实在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室友已经醒了,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声响,一路从客厅延到厨房。 不知道他到底在煲什么汤,勾得江向阳连咽了好几下喉咙,一天了,肚子在此刻爆发出最终抗议,咕噜声震天响。 江向阳这人,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脸皮厚,倍儿厚,比城墙拐角还厚。 这才认识的第一天,他已经探头探脑的拉开门,循味去了。 室友站在烹饪台前,慢条斯理的用汤勺不断搅动瓷罐,小火慢慢温着,添加调料行云流水,动作完全可以用“优雅”二字形容。 江向阳贼兮兮的站在厨房门口,室友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他那张笑得宛若艳阳的脸。 “你会做饭呀?” 毫无波澜转头,连腔都懒得搭一句,继续手上动作。 “嘿嘿,我今天第一天过来,一直窝房里收拾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打个招呼。”江向阳完全不介意室友的态度,继续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时不悔。” 室友声音冷冷的,江向阳以前闻过一款香水,前调冷得仿佛寒松傲立,隐隐间,又夹杂着一股子墨竹的温疏感,跟时不悔,还挺像。 江向阳背着手,摸摸索索凑到时不悔旁边,盯着那锅鸡汤,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这手艺不错啊,太香了。” 时不悔没有说话,盖上瓷盖,关火。 “我能蹭一碗吗?” 在江向阳满怀希冀的注视下,时不悔用湿毛巾搭上罐手。 “自便。” 转身,便端着汤出了厨房。 江向阳一刻也不耽搁,立马左手拿碗筷右手拿汤勺,乐呵呵跟在时不悔后头,屁颠屁颠的。 如果他有尾巴,此时能摇成螺旋状。 时不悔盛出两碗,江向阳早就迫不及待了,接过来吹都没吹,直接一口干了半碗。 暖流一路从味蕾滑向胃里,余香在齿间弥留。 ——妈妈,我遇到真神了。 江向阳激动的拿起筷子,吃得狼吞虎咽。 那架势,跟三天没吃过饭似的,不过,泡面跟这汤比起来……那能叫饭吗! 根本不怨他。 两人吃相,出奇的怪异,但画面,又十分和谐。 时不悔慢慢悠悠的,连喝汤动作都那么有条不紊,安安静静,不作一点声响;江向阳在旁边那叫一个风卷残云,两分钟不到干完一晚,眼睛看着汤罐,明显是意犹未尽但又碍于人家没发话。 “不够自取。”时不悔将汤勺转到江向阳面前。 半个小时的时间,江向阳起码喝了四碗,中途还跑去厨房自己下了碗面。 时不悔显然是婉拒了加餐的那个。 人家四碗汤加一碗面的功夫,他面前的那半碗汤,还没见底。 江向阳吃饱了,在沙发上一瘫,两眼完全是濒临失焦的状态,嘴角还挂着笑。 实在撑得有点难受了,但问题不大,这叫甜蜜的负担。 时不悔也吃完了,刚准备收碗,江向阳见状,忙站起身一把夺过来。 “我来我来!今天都这么麻烦你了,后面的我来收拾我来收拾。” 江向阳哼着小曲儿,抢来的活儿,别提干得有多起劲了。 别看他平时续命全靠泡面,饭不会煮、菜不会炒,但洗碗,他在行啊。 才一会儿功夫,厨具餐具洗得干干净净,手里还拿着块抹布出来擦桌子,正巧遇到在玄关穿鞋的时不悔。 江向阳招呼了一句:“要出门啊?” “嗯,工作。” “行,路上慢点。” 江向阳哼着歌,回到房间也开始准备今晚的工作了。 直播杆、手电筒、补光灯、充电宝、睡…… 完犊子! 睡袋还在乱葬岗里头! 江向阳点了点手机屏幕,g了,九点二十,现在去取已经来不及了。 西郊跟南河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光是打车去西郊就得花上半把个小时,更别提南河还有四十多公里,甚至还没去堪过景,怎么也得留足一个小时时间。 算了,大不了今天坐着播一晚呗。 江向阳如是自我安慰着,往背包里塞了一个坐垫。 拿上三脚架,扛起设备,出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南河村(一) 十点五十分,夜,南河村祠堂。 江向阳如期打开了直播,上来先跟观众打了个招呼。 “嗨朋友们,晚上好啊。” “看看今晚咱们来了哪儿。” 说着,江向阳还是照旧将摄像头调成后置,对准建筑扫了一圈。 “今天啊,咱们来到了南河村,在我身后的,就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南河村祠堂。” 一大批吃瓜群众涌入,这才刚开播了五分钟,在线人数直线突破10w! 弹幕更是刷得看不清字样。 【用户5610】:主播你还活着我靠! 【用户3419】:主播主播,你昨晚到底遇到什么了,能说说吗! 【用户3893】:那个黑黢黢的东西,真的是鬼吗,我靠…… 【用户6794】:主播你昨天怎么逃出来的??? 【用户5895】:我嘞个老天奶,活了30年,我还第一次见鬼,怪刺激的。 …… …… 江向阳还是那副阳光开朗模样,好似他们说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般,咧了咧嘴,语气极为平淡,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嗐,那都是小场面兄弟们,才哪儿跟哪儿啊,左上角点点关注,今晚江子继续带你们见鬼!” 当然,江子纯粹搞噱头赚流量,见鬼? 他宁愿见太姥姥。 【用户6180】:主播,你会招魂吗?我想见我太奶了,你能帮我招一招吗? 【用户5184】:主播,你真的不带货吗?我家开纸扎铺的。 【用户3912】:江子,你今晚要在这儿过夜?看着也不恐怖啊,能有鬼吗? 江向阳进了祠堂,找了处空地坐下,正好刚蹦出来的几条弹幕引了话头。 还是老样子,没有特效、没有npc、没有运镜,坐着干讲。 “兄弟们,江子不是专业的,有些玄乎事儿吧,主播是真不会。” “但今天咱们来的这儿,正儿八经有说法了。” 一壶水摆在跟前,江向阳固定好机位,就开始了今天的诡话连篇环节。 “你们知道南河村以前是干嘛的吗?以前啊,这里是土匪村,你们可别不信,县志里边可都有。” “相传啊,在康熙年间,有年凝冻,一窝山匪在山上饿得受不了了,下山找吃的。几十号人,乌央乌央的,可山下也不富裕啊,一把米,一家几口喝上好几天那都是常事,有些都开始吃雪了,哪还有多余的粮食给这帮子山匪。” “一开始,山匪们挨家挨户搜,到后来,山匪不耐烦了,直接开始烧杀抢砸,威胁他们三天之内不拿出一百石粮食,全杀。” “村民实在忍不住了,组织反击,但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们,哪打得过天天刀尖上舔血的亡命徒。有天晚上,山匪抓到两个偷偷出村准备去报官的,头子一怒之下,屠了全村。” “血流成河啊兄弟们,南河都染成了血河,那伙子山匪也狠,愣是不放过一个活口,连村里的狗,都宰个一干二净。” “山匪们见杀干净了,索性往村里一扎,住了下来。” 江向阳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后来,怪事就来了。” “起初,他们只是听见半夜有女人在哭,窗户外经常有野猫抓挠的声音,可白天一瞧,纸上全是血手印……血淋淋的,还在顺着窗边淌。” “年纪大的就发觉不对劲了,让大当家出村,找个懂行的先生过来瞧瞧,山匪毕竟是山匪,杀过的人比咱吃过饭还多。但现在,都带着家眷,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谁也不想招惹邪门事儿,头子就派了个兄弟出去。” “先生确实请来了,先生一看,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没法啊,这帮畜牲杀人不眨眼的,搞不好他小命都得丢这儿,只能出个招。” “先生说啊,从京城来了个大善人,若让他们出资在此修缮一座祠堂,供上香火,便可解决。” 此时的弹幕上,蹦出来几个醒目id—— 【aaa孟婆汤代购】:我知道这回事,那段时间奈何桥上挤得要死,代购都要排一天队 【枉死城第一深情】:听我二姑奶奶说过,那帮子山匪真的狠,手段残暴得我的天,下来的村民不是肠子流了一地,就是拿着自己眼珠子在问路 【a-勾魂代抓】:原来是这瘪犊子,我就说那会儿工作量怎么暴增了,瘪犊子叫啥,老子现在去找他算账!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好吓人,上一次听这种还是八百年前了,那时候人家好像……还叫南宋吧? 江向阳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现在的观众,戏都这么多吗??? 还搞起cosplay了??? 其他用户一看,沉浸式?好玩! 果断纷纷效仿起来,日渐壮大的弹幕区域,一时间猛从【用户xxx】变成了一连串阴间名,要多抽象有多抽象。 【阎王袜子高价出】:主播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要去找的那个大善人是我三老太的四舅公,可善了,人生名言就一个善字! 【我不要去拘魂】:这么巧!楼上咱俩绝对八竿子亲戚,那个大善人是我外太公的七姑爷的三侄子,这辈子连苍蝇都没拍过,他来地府报道的那天,十里红毯相接啊我的个乖乖,太壮观了! 【日游神的狗】:孟婆汤代购!现在排单到多少了!我出轨又被抓了,能不能给我加急,喊个跑腿的送来,我老公还有五分钟到酒店 【夜游神的猫】:我就知道你跟他有一腿儿!上周开年会,我就看到你俩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眉来眼去的!司机,蹬快点,我要去捉奸! 【地曹出租-小马】:得咧! “咳——”江向阳捏着喉咙,使劲咳了一嗓子,硬生生把弹幕里玩得不亦乐乎的观众,拽了回来,“咱们接着说啊兄弟们。” “话说,这个大善人姓张,乾隆年间的进士,辞官后就带着妻儿老小一路南下,准备回乡安度晚年,结果,半道被这帮山匪截住了。” “张老爷心善,一听一个村的人,都在饱受恶鬼侵扰,闹得鸡犬不宁。当即下令,让马夫驱车,跟着带路人一道去村里看看。” “山匪头子让人做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招待,张老爷不知道他们底细,以为都是些寻常家的穷苦百姓。喝几口酒,山匪头子在桌上哭得昏天暗地,家眷们听了,也跟着在旁低啜,张老爷于心不忍,便携一家老小在此住下了,想着等祠堂修好后,他们再动身启程。” “自从张老爷住下后,果真再没出现过怪事,祠堂也开始动工了,村里人待张老爷和善,乍一看和和美美的,许是真像先生说的那般,这帮子山匪改邪归正了。” “就在祠堂落顶的前一夜,张老爷看完工在即,他们一家老小也该动身了,就去跟村长,也就是山匪头子辞行。那一晚,整村人都在宴请这一家子,妇孺们上前,纷纷朝着张老爷磕头,直唤菩萨。” “酒过三巡,张老爷就不行了,被人搀扶着,醉醺醺回了屋子。” “可能是真喝高兴了,张老爷开始嘚瑟,从箱子里拿出好多金疙瘩,放在桌上,说要赏宝。” “谁料,搀扶张老爷的那人根本没有走,就在窗户前,用手戳了一个洞,目睹了房里的一切。” “回去跟土匪头子一说,当场,一屋子的山匪,眼里全放精光。” 正说得兴起,江向阳手机“叮——”了一声。 【用户“讲故事的小黄”向您发起了连线,是否接受?】 嚯,这不是常年占榜的大佬吗,江向阳立马点了同意。 直播间一接通,那头率先打了招呼。 “江哥,没想到你真接啦!太荣幸了,你好你好,您叫我小黄就成!” “哪里哪里,跟黄总连上才是我的荣幸。”江向阳也是个圆滑的,以前人家占榜首,他在榜尾,现在人家来蹭热度了,他不可能揣着不放,关键这也不是他想不放就不放的。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要能搭上这位佬,就算热度过了,他也不怕再回吊车尾。 江向阳算盘打得叮当响。 “江哥,你刚才讲到哪里了,我可是特意过来抢您前排的~” 小黄说得俏皮,人也长得乖,干干净净的短发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弹幕区也是一众互动的,纷纷喊着“帅哥好养眼”。 江向阳坐久了,扶着脖子动了动,对着屏幕继续刚才的故事。 “咱们刚刚讲到那帮子山匪看上了人家张老爷的钱财,俗话说得好,财不可外露,可露了的财,就得看对方是君子还是小人了。” “显然,满手荤腥的山匪不可能是前者,在头子一个眼神示意下,底下人纷纷呼应,从自家床底抽出大砍刀来,就在厅堂等着大哥一声令下。” “山匪头子记恩,但记得不多,财物他是要的,但命,可以给这家人留一留。” “山匪们悄悄潜入张老爷的房间,鼾声从榻上传来,头子蒙着面,手指在黑夜中比划两下,底下人瞬间分成了两路,缓缓朝着张老爷逼近。” “就在这时,张夫人突然醒了,看见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尖叫声惊醒了张老爷,就在他准备坐起来时,砍刀落在了二人脖子上……” “你讲错了。” 突如其来的打断,江向阳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小黄在那头听故事听得起劲,突然被江向阳问这么一句,显得有些茫然,“什、什么什么?江哥你在跟我说话吗?” “你刚刚在跟我说话吗?”江向阳也愣了一下。 小黄在那头一脸懵圈:“没有啊,我没说话啊江哥。” “后生,你讲错了。” 这下江向阳听清楚了,这声音,分明是从自己左后方传来的。 机械的慢慢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穿着清朝官袍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南河村(二) 江向阳艰难的咽了咽嗓子,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 我、我靠……. 没这么霉吧,连着两天见鬼?! 那穿着官袍的男人,站在自己跟前纹丝不动。 只听他又说话了。 “后生,他们不是为财,他们是看上了我女儿。”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他身侧慢慢浮现。 一个…… 两个…… 三个…… 一家子清朝鬼,连老带小的,就这么在江向阳面前立着,一动不动。 而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在一处。 江向阳全身汗毛炸起,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安静到宛如哑巴。 可弹幕区,却一下热闹了—— 【酆都城管小宋】:七舅姥爷! 【aaa孟婆汤代购】:这不是小张吗,我就说怎么这么久在底下没看见他,原来还在那儿呆着呢 【无敌小阴风】:秀娟!我好想你啊秀娟! 【枉死城第一深情】:秀娟?谁? 【无敌小阴风】:就是那个穿桃花云锦的!天呐,怎么还这么美艳动人啊,秀娟—— 【无敌小阴风】: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秀娟—— 江向阳默默将视线上扬,放到那个衣服上绣着桃花图案的女鬼身上…… 头戴大京祥、脚踩盆底鞋,指甲起码有三十公分长,垂在身侧。 舌头吐得老长,白色领巾都无法遮盖住她脖子上的血窟篓,肉凹陷得只剩一点点皮包着骨,眼睛死死看着江向阳。 等、等一下,美艳动人…… 既然弹幕区在疯狂认亲,江向阳死马当活马医了,结结巴巴冲着官袍鬼说话。 “你、你好,你……你是张老爷?” 只见男鬼缓慢点了一下头,与其说他“嗯”了一声,倒不如说像是喉咙里发出的呼气声。 音调空灵诡异,根本不像同一个空间发出来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的“实”感,鬼气森森的。 “你、你是秀娟小姐?”江向阳又跟弹幕,磕磕巴巴认人。 长舌女鬼颔首,双手僵硬的在身前交叉,缓缓对江向阳行了一个礼。 江向阳也跟着鞠躬回礼,目光放到看着稍微年长的女鬼身上,“那您是……张夫人?” 稍长一些的女鬼双手放在胸前,点点头算是行礼了。 剩下那个,看着年纪不大,约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江向阳也对着人家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张公子。” 小鬼乖乖鞠了一躬回礼。 【无敌小阴风】:主播!你快问秀娟想不想我! 江向阳尴尬的冲着鬼家族笑了笑,对着麦吼:“我咋问啊!你叫啥啊!” 【无敌小阴风】:你跟她说!我是程四郎! 江向阳抬起头,对着长舌女鬼道:“秀娟小姐,您有一位故交,让我代为转达对您的思念,他说他叫程四郎。” 刚刚还好好的女鬼,一听这个名字,忽然变了副脸,大张长指甲,嘶叫着就朝江向阳冲来。 “我靠!”江向阳一个哆嗦,迅速拿起手机,拔腿就跑。 江子在前头跑,长舌女鬼就在后头追,一人一鬼围着祠堂跑了三圈。 江向阳慌不择路跑到小鬼身后,借少爷鬼当挡箭牌。 长舌女鬼直接伸长手,只见她往左边伸,江向阳就往少爷鬼的右边躲;她往右边伸,江向阳就赶紧朝左边躲,反正主打一个他逃她追。 少爷鬼也觉得好玩,跟做游戏一样,时不时的还帮着江向阳转移。 长舌女鬼抓空好几次,有些动怒,放下手对着少爷鬼,凶神恶煞地“哈”了一声,小少爷委屈巴巴回头看了一眼江向阳,迫于姐姐威压,还是乖乖飘开,站到母亲身旁。 江向阳调头,又开始了他的绕圈跑。 “我靠!程四郎你大爷!你是不是跟人家有仇啊!” 【无敌小阴风】:嘿嘿嘿,秀娟生起气来,还是那么好看(脸红泡泡) “我去你的!” 江向阳哀嚎一声,拼了老命往前边蹿。 见闹得差不多了,老爷鬼适时“哈”了一声。 长舌女鬼一听父亲呵斥,默默放下了手,回到了家族队伍中,可视线,却还在狠狠瞪着江向阳。 江子差点没跑背过气去,扶着祠堂顶梁柱,喘得跟头老黄牛一样,半天没缓过劲来。 “后生,你如何得知的往事?” 江向阳看见了,这老鬼根本没有张嘴! 声音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 老鬼接着又问道: “你又如何认得秀娟?” 我靠!总不能说直播间里边,那个无敌小阴风是你闺女的痴汉吧! 江向阳拍着胸口,半天才顺过气来,嘶哑着嗓子答道:“县志有记载,您一家遇害的事,都在县志上头。” “县志……”老鬼像是在神伤,喃喃自语起来,“为何天下县志,都这般避重就轻……” 江向阳没有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就这么扒拉在柱子旁边,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哪有闲工夫陪这帮老鬼伤怀,他恨不得现在赶紧溜溜球。 江向阳已经偷偷瞄好了逃跑路线,只要瞅准时机,他立马撒丫子跑路。 就在他准备慢慢挪到设备旁边时,老鬼开口了: “后生,你可将后事,原原本本告知于我?” 突然被点名的江向阳,后脊猛然一僵,缓缓转过身去,脸上笑得甚是勉强。 “好说、好说……” 一人,四鬼,还有直播间的三十万观众,就这么窝在一起,听江向阳背县志。 得亏他在来的路上,用手机搜了一下,不然真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本来是想着编点故事骗点打赏,这倒好,不光骗人,还骗上鬼了。 县志他也看得云里雾里的,反正就是很俗套的一个土匪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故事,刚才在直播间已经讲了大半,现在不过就是添油加点醋,把后面的故事继续讲完。 “后来,那帮土匪分赃时,内部出现了分歧,两边大打出手。” “因为打得太狠,有人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家眷哭着将他送去了镇上医馆,医生……就是郎中,郎中看见这伤不像寻常利器,倒是山匪常用的钩爪一类兵器,就报了官。” “官府逼问三天三夜,那人最终扛不住,招了供,正好上头有位姓林的大人微服私访,就操办了此事。” “县志中记载的,您胸无丘壑,露财贾祸……”江向阳偷偷瞟了一眼老鬼,越说声音越小,“就是这位林大人写的结案录。” 老鬼倏地起身,周身骤然腾起一股寒气,透出阵阵冷意。 江向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也不知道他家跟记载中这位“林大人”有啥过节,反正林大人写的那些话,也不是啥好话。 通篇都在说老鬼没有城府,很轻浮,不辨是非,假善,随随便便拿钱出来瞎嘚瑟,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当然,原文不是这样写的,但江向阳读下来,就是这个意思,就算他稍微添油加醋了那么一点点,但味道绝对大差不差。 “后生,你可知那位林大人的名讳?” 江向阳摇摇头,“县志中没有记载,只知道是当时下来的钦差。” 老鬼的气压更低了。 这次,连同夫人鬼、少爷鬼,还有那位秀娟小姐,面上都露出了愤怒神色。 也难怪,做好事做到农夫与蛇的地步,还被同事一顿挖苦,死了还要挨骂,搁谁谁不生气啊。 “那个,张老爷,其实我觉得这事儿吧……” 话一出口,四只鬼唰一下齐齐转头。 江向阳噎了一下,他就是想在人家集体神伤,没功夫管他的时候,赶紧找个理由跑来,这怎么还整齐划一了呢。 “可能……另有隐情?”江向阳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闻言,四只鬼把他围得更紧了。 江向阳看着自己深陷包围圈,前后左右都是鬼,还怪平均的,各站一边。 江子硬着头皮,编下去:“那位林大人,或许有难言之隐?” “此话怎讲。” 老鬼的压迫感最强,关键是他周身那股子冷气,冻得人直打哆嗦。 江向阳道:“是这样啊,因为那个年代嘛,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吧,那个林大人许是被人威逼利诱了,官场上的那些腌臜事儿,想必张老爷您比我清楚是吧。” 老鬼赞同地点点头,示意继续说。 江向阳佯装为难的笑了笑,往外稍微挤了那么几步,“借过借过,哈哈哈,我喝口水先。” 少爷鬼闻言侧开身子,还真就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还是你乖。”江向阳上手就想摸人家头,男孩子哪能受这憋屈,特别是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儿,正是自我意识独立的时候。 小少爷偏头躲了不说,还恶狠狠地朝江向阳呲了呲牙。 江向阳悻悻收回手,笑得勉强,“不摸不摸,我喝水、喝水……” 在一家子鬼的注视下,江向阳努力克制住自己夺门而出的欲望,打开瓶盖,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 四只鬼,就这么盯着自己,江向阳本着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心思,3l的瓶子,硬生生灌了一半下去。 嘴都灌得麻木了,嗓子眼直犯干呕。 “是这样,林大人呢,就是他在当钦差的时候,好不容易当上的嘛,你也知道,天天上朝也不容易,他在钦差这位置坐了半辈子了,这时候就有人贿赂他……” 江向阳实在躲不过去了,脑子也不赶趟,想到啥编啥吧。 秉持着我随便编,客官随便听的理念还想继续胡诌。 可谁知,老鬼却突然上前一步,冷气如旋般,直逼江向阳面门。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 “你、在、骗、我。” 钦差,人家好像是临时的……? 完犊子了! 见人家马上要发飙,江向阳连滚带爬从老鬼袖子底下钻过。 二话不说,冲着门就跑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南河村(三) 江向阳几乎跑出了八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只鬼手悄然从空中飞速袭来。 直播间里目睹这一切的观众们,疯狂发起弹幕—— 【在下牛头是也】:主播你快跑!!!老鬼的手就在你后头!!!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我去我去我去!另外三个也过来包抄了? 【我不听大悲咒】:主播快低头!快! 江向阳现在哪还有时间去看弹幕,就见“大悲咒”网友刚发完,鬼手就朝他头顶盖下。 【酆都二河沟潘安】:我去!!!一言不合掀天灵盖吗?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主播你跑快点!别让我在手机里边再死一次! 【aaa-轮回司代排(请提前九十年预约)】:我靠我靠!你们快看左下角!那是谁那是谁! 在晃得不成样子的镜头里,观众目光齐刷刷盯向屏幕左下角。 只见鬼手离江子的脑袋瓜子只差一厘之际,左下角的人影忽然动了。 一根黑鞭腾空甩出,周身还泛着光。 打在老鬼手上精准无误,接触的刹那间,皮开肉绽。 老鬼吃痛,兀地抽回骨手,视线投向来人,眼底滑过一丝寒意。 其他三鬼见状,不再执着于江向阳这个人形定位器,纷纷调过头,朝着那人围拢过去。 江向阳也驻了步子,回头一看—— 我靠! 就是这怔神的一秒, “砰——” 阴风拔地而起,门被重重关上。 江向阳最后一丝逃的希望,也陨灭了。 四鬼、两人,在方寸祠堂之中,站位看起来十分微妙。 老鬼跟鬼夫人占据东北、正北方;长舌女鬼守在正南方;小鬼站在正北方;黑衣男立在正西方。 而江向阳,在摸摸索索往后挪,尽可能离老鬼远一点,也离黑衣男远一点。 黑衣男明显没打算放过他。 仅仅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便冷冷开口道: “过来。” 江向阳当耳背,啥也没见,咱啥也没看见。 你们打你们的,别殃及池鱼别殃及池鱼。 “我让你过来,站我身后。” 黑衣男再次开口,语气有些不耐。 但这次,四鬼不再给二人留任何磨磨唧唧、你推我往的时间,长舌女鬼率先出手。 纤长的指甲从江向阳耳畔划过,携着一股阴风,后脊椎瞬间攀爬起一股子凉意。 黑衣男甩出黑鞭,鞭绳如生了智一般,在江向阳腕上绕了好几圈,主人轻轻一拽,连鞭带人的往后方滚。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好帅!!! 【在下牛头是也】:这条黑鞭好眼熟,感觉在哪儿见过 【aaa孟婆汤代购】:蒙面男谁啊,感觉有点熟,但说不上来 【枉死城第一深情】:我也觉得有点熟,你看他眼睛 江向阳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此刻弹幕里,正在激情讨论蒙面帅哥究竟乃何方神圣,热火朝天的,压根没一个人管主播死活。 “去旁边待着。” 黑衣男只是一眼,江向阳就被他此时的气场震慑住了。 幽绿色波光,在瞳孔里萦绕,明明上一次在女二校,他的眼睛还是深褐色的,与常人无异。 为何这次…… 莫非,真如胖大海所言,此人当真修的是邪门歪道? 还不等江向阳多想,四鬼一人,已经各执一方,拉开了序幕。 手机镜头正好对准他们的战圈,弹幕上掀起了一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潮。 【aaa孟婆汤代购】:要打了要打了!主播,快,你走近点,看不清! 【a-勾魂代抓】:可以啊这老鬼,看着不错,是个狠角色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黑衣服的真的好帅!!!家鬼们,谁有他的联系方式,不匿!求—— 【枉死城第一深情】:快快快,买定离手啊,压一赔三,我作庄。 【在下牛头是也】:我押老鬼一家。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我押黑衣男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我也押黑衣帅哥! 【a-酆都天地银行小赵】:我也 【我不听大悲咒】:我也 【酆都二河沟潘安】:+1+1+1 一连串的复读下来,直播间屏幕上,直接跳出了“复读*100000”的标志,赛博下注,礼物在弹幕区疯狂刷动。 火箭啊大炮的,跟不要钱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刷。小心心在屏幕上更是飘个不停,点赞瞬间上了百万。 江向阳那叫一个心潮澎湃啊。 也不管这几尊大佛待会儿杀红眼了,会不会波及到自己,直接找准机位,蹲在最佳近距离观赏席,当起战地记者。 在观众的热烈簇拥下,开始了现场解说。 “朋友们朋友们,现在你们收看的节目百年难得一见,没点关注的赶紧点起来啊,免费的小心心都帮主播赞一赞,接下来,江子将带你们,第一视角欣赏这场赛事。” 慷慨激昂的,情绪飙升拉满—— “开始了开始了,现在出手的是咱们长舌选手,嚯——瞧瞧,这波白骨爪,漂亮!” 长舌女鬼攻势迅猛,亮出利爪的眨眼功夫,便朝黑衣男袭去,速度之快,连带起的风也透着一股子狠厉,直逼对方面门。 黑衣男稍稍侧身,躲过了第一击。 长舌女鬼哪肯罢休,在落空瞬间,几乎以常人不可能达到的姿势,生生扭转回上半身,再次攻击。 长甲从猩红色衍成了暗红色,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脸皮从颧骨位置开始剥落,血肉模糊的悬吊在颊上,看着能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江向阳胃里翻涌,不自觉呕了一下,小臂汗毛根根矗立。 这次黑衣男动了。 江向阳激动地把镜头一转: “快看!咱们的黑衣选手出手了!万众瞩目下,黑衣选手施展出他的绝技!难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吗!” “长舌选手的贴脸攻击,在黑衣选手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在江向阳的解说中,长舌女鬼的动作,果真在黑衣男眼里形同虚设般,像是放慢百倍,接连攻击数次,招招落空,连黑衣男的衣角都没碰到。 “黑衣选手再次避开了长舌的出击!快看快看,他从袖子里边掏出了什么?会是他的独家秘密武器吗!” 一根黑线从黑衣男袖口中抖出,盘绕在他的指尖,灵动十足。 如果现在江向阳的注意力,稍微偏移那么一点,绝对能认出这根熟得不能再熟的老伙计。 但江子现在,正全神贯注干着他的转播事业。 今晚能不能继续稳坐同城榜首,就看接下来的战况了。 “朋友们,战况愈发激烈,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 黑衣男手上的黑丝实在古怪,长舌女鬼停了动作,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长舌一改先前猛攻势头,出奇的安静站在原地,视线不断在黑衣男身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破点。 “双方是陷入僵局了吗?长舌女鬼突然停下来,是要改变战术了吗!” 江向阳解说话音刚落,黑衣男出手了。 黑线从他指尖划过,跟带着定位一样,像条游蛇,灵巧攀上女鬼手腕。 长舌女鬼没有见过这东西,本能伸长指甲迎战。谁料,随着她动作幅度变化,腕上黑线越收越紧。 隐隐间,女鬼身上的黑气,在源源不断往一处渗,似乎……那根黑线,正在吞噬着她的鬼气。 长舌女鬼顿感不妙,迅速回头。 大京祥在她髻上一颤一颤的,随着鬼气被越吸越多,长舌女鬼显得有些身形不稳,忽明忽暗,从脚底开始蔓延。 “黑衣选手果然有点实力!秘密武器一亮出来,嚯!局势大转!长舌选手引以为傲的利爪,此时已经被束缚住了,她该如何破局——是留了后手,还是……” 江向阳话都没说完,站在外围的鬼夫人,见女儿这般模样,有些急了,嘴里连连发出“哈”气声,不断侧目看向老鬼,而老鬼却在他们那边下了一道保护屏障,完全没有要出手的迹象。 长舌女鬼身上的鬼气,顷刻间已被抽离大半,几乎耗光了她身上所有力气,就这么抬头望着爹娘,连“哈”气都显得吃力无比,眼神逐渐变得涣散。 “我靠朋友们!这老鬼怕不是要卖闺女!见打不过,拿队友祭天!” 江向阳一句话简直如同铁球掉进沸水里,不光直播间里,连现场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鬼夫人怒了,“哈”了一声,甩开老鬼桎梏,扬手间—— 祠堂内顿时狂风大作,几盏悬挂在顶的灯笼,霎时“啪——”“啪——”“啪——”烛芯接二连三爆开。 灯灭了。 祠堂内陷入了黑暗中。 唯一的光源,是江向阳还在直播的手机屏幕。 偌大祠堂里,那块方形屏幕异常夺目,直播间的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刷出的礼物层出不穷,还带着音效,叮叮当当的;动画更是精彩纷呈,整个屏幕花花绿绿,那是一个五颜六色。 四鬼能不能看见黑衣男不知道,反正一眼绝对能锁定他。 跟行走的定位器还有什么区别? 江向阳有些紧张,抬头往四处不断张望起来,周遭安静得可怕,恐怕现在掉根针,都能听见动静。 “兄、兄弟们,现在咱们的现场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江向阳尽可能把声音放低,他现在是真的想这烫手山芋关了,可弹幕上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刷屏的“要见鬼了,要见鬼了,好紧张”字样,一条接一条。 更有甚者,直接扬言“主播别怕,你的头七,就是我们的粉丝见面会”。 见什么面啊!头七你们见不到我的啊啊啊啊啊! 江向阳怒骂十八遍老鬼,心里疯狂叫嚣。 可当下,他也不敢再出声啊,这不给人,不对,给鬼当活靶子打嘛! 偏生不如他愿,典型走夜路别讲鬼,怕啥来啥。 就在江向阳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努力遮住光源的时候—— 一只手,就这么水灵灵的,搭在了他肩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南河村(四) 江向阳全身血液,瞬间逆流。心脏都不自觉地,空了一拍。 在黑暗中,借着微弱的屏幕光源,江向阳看到一只手,从自己肩后,慢慢伸到了跟前…… 呼吸不顺畅了,一顿、一顿,胸腔仿佛提着一口大气,愣是不敢喘一下。 那只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摁熄了自己屏幕。 等、等会儿! 摁熄自己屏幕?! 江向阳刚想转头,就听见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别说话,把这个东西含嘴里。” 那人说着,往他怀里塞了一颗球状物,不大,摸着冰冰凉凉的,像颗玻璃珠子。 江向阳有些犹豫,女二校能选择无脑信任,那是走投无路了。可现在,远远没到那步田地,况且这人到底是敌是友,尚还拿不清,万一…… 就在他踌躇间,视野范围内,猛然出现了一双绣花盆底鞋。 跟正常人走路前后交叉不一样,这双鞋半飘在空中,鞋头始终保持在统一水平线上,没有动,可距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朝自己靠近。 江向阳不再啰嗦,当机立断将珠子塞进自己嘴里。 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舌苔却在不声不响中,迎了苦战。 涩感在口腔里崩炸开来,简直比生吃一口猪肝还苦。 不,应该说,比单休还苦。 这股味道往脑门儿上猛冲,跟薄荷似的,入嘴即打通任督二脉,熏得人直想吐。 江向阳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几欲作呕,奈何面前的盆底鞋还在,且完全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只能苦命强撑着。 胃里酸气渐渐上涌,喉咙被辣得如针扎刺,几乎是本能的想呕出去,但现在这情况,江向阳哪敢真吐,忙用双手死死捂住嘴。 腔里每反一次酸,就生生咽下去一回,只盼着这玩意儿能真管点用。 鬼夫人就在他跟前立着,方才追寻而来的人气,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掩盖住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约过了一刻钟。 江向阳已经有点到极限了,脑仁儿开始发懵,雾气萦绕在眼眶上、鼻尖里,反正现在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得见他这幅窘样,无所畏惧。 鬼夫人盘旋了会儿,见确实没有异常,嘴里“哈”了一声,带着鬼少爷转身离去。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江向阳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张嘴就要吐。 见他动作,黑衣男连忙制止,情急之下直接上手一把捂住他嘴。 结果力道过大,就这一下子的冲劲,江向阳差点没反应过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知道脚后跟磕到了什么东西,江向阳本能一抓—— “咚。” 黑衣男的身形本就不如江向阳高大,被这么一带,一声闷响,两人直溜溜的跌坐在地上。 “别动。” 微不可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手,仍放在自己唇上。 四鬼也听到了动静,闻声赶来。 跑得最快的是鬼少爷,反应非常迅速,一听到声音立马调头;随后赶来是老鬼跟鬼夫人,鬼小姐因着被黑线缠绕的缘故,动作最为缓慢,却也跟在家族的最后方。 鬼家族逐渐靠近,二人眼下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黑珠子的气息隐隐透着一股子潮湿味,跟鬼气相似,活人闻着冲鼻,可鬼物闻了,根本无法辨明方位,跟罩了一层纱似的。 四鬼围着两人不断嗅闻着,江向阳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脖颈后边,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在试探着。 江向阳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在夜里亮晶晶的,一眨,一眨。 金橘色的三七分留得很短,没过眉,只见他眉峰上挑,看着半趴在他怀里的男人。 黑衣男此刻的瞳色,已然恢复正常,但对上江向阳视线的一刹那,率先移开目光。 二人距离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萦绕在对方耳畔起伏,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垂,江向阳觉得有些发痒,耳朵尖跟被点着了一般,有点烫,大有往上逐步蔓延的趋势。 而他的手,还原封不动的扶在人家腰上。 实在有点过于暧昧了。 “哈——” “哈。” 以二人为中心点,交流声在他们周围响起。 江向阳听不懂鬼语,在他听来,就是带着不同语调的哈气声,有急有缓,有轻有重,但都是同一个音节。 黑衣男却在黑暗中,悠悠抬起手,慢慢环住了江向阳的脖子。 江向阳虽然正经对象没谈过一个,平常连片都没看完一部,但作为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随黑衣男的后续动作,他耳朵上的灼烧感,越来越重。 黑衣男借着力,往前挪近几寸,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怀中人身上总携着一股清冽的香气,很熟悉的味道,他肯定,这味道自己绝对在哪儿闻到过,但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想不起来。 这姿势,本来不算浓郁的香气,现在就盘旋在自己鼻尖处,不断撩拨,江向阳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 黑衣男的小臂,从他肩部越过,垂在后背,用手指不断摩擦着他的衣料。 江向阳瞳孔瞬间放大。 ——不是吧! 我靠! 这哥们儿现在是在干嘛!!! 四鬼不知道在商讨什么,音调愈发急促,像是起了争执。 ——大哥,你是把旁边的鬼当助兴吗!啊??? 江向阳不着痕迹地挺直后背,眼下有些坐立难安,心念大哥别坏事、千万别坏事! 不怪江子想歪,主要现在黑衣男的动作,完完全全看起来,就是一个标准的投怀送抱。 “笔呢?” 黑衣男每戳一下,江向阳就动一下,好不容易在他后背上找到一块能写字的地方,见人半天没反应,偏头一瞧—— “大、大哥,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吗?” 江向阳苦着脸,一说话,嘴里黑气就滋滋往外冒。 四鬼齐刷刷扭头,几乎在一瞬间,同时确定了目标。 黑衣男从江向阳身上弹起,甩出黑鞭,迅速应战。 “笔呢!” 陡生变故,江向阳那点歪解迅速掰直,回归正轨。索性珠子也不含了,吐在手里攥着,张口就答: “在包里!” “赶紧去拿!” 话音刚落,熟悉的咒语声开始响起,暗绿色火光在黑暗中烁动,晕成一团光圈,小范围内游动。 江向阳赶忙从地上翻起来,连滚带爬的。 现在祠堂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也没法第一时间锁定背包位置。 依照着记忆中,他从进门,就靠着供桌前的蒲团休息,背包应该离承重柱不远。 找着那根柱子就好办了。 两手一抬,江向阳跟个瞎子一样,步履蹒跚,伸手摸着慢慢往前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南河村(五) 脚下的地面仿佛消融在夜色里,每一步,都宛如踩在了虚无之中。 前方黑沉沉的,没有参照物、也没有任何引路的标志,唯一的光亮,是斜后方黑衣男使用术法时,指尖燃起的幽光,可视范围几乎是一个小绿点。 手里的设备不能用,这节骨眼下打开光源,必死无疑。 江向阳只能依着本能往前走。 “快!找到毛笔了丢给我!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身后不断传来交缠打斗声,黑衣男逢了道空隙,催促道。 江向阳回头看了一眼,时不时烁起的绿光仿佛在黑暗中唱着独角戏,根本看不见战况如何,不知道到底是大哥赢了上风,还是鬼物占了鳌头。 瞧着那抹绿光倒是没有落了下风的架势,丢得井然有序的,可如果再磨蹭,鬼物那边有四个,就算黑衣男再能打,车轮战耗下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那几只老鬼明显不是吃素的,先前光一只长舌女鬼,就给他弄够呛,何况人家现在玩起了家族式作战,搞不好,今天两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江向阳把手中黑珠子攥得更紧了些,步伐加快,沿着左边方向一路小跑。 他来时观察过地貌,南河村祠堂是个很标准的四方形建筑,四面墙围绕着,承重柱在房间斜上方三分之一的位置,只要跟着墙壁一直走,在拐角处直线过来,就是承重柱。 他们缠斗位置在大门方向,自己离火光越来越远,证明方向是正确的。 江向阳摸着墙,慢慢往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位置,但如果根据最远距离推算,祠堂长度大概在三十米左右,一米八三成年男性一步约六七十公分。 如果按照这么算,自己走到拐角位置,往前走二十二步左右就是承重柱,如果没有碰到,大可原路返回重新定位,极大程度上增加了效率,也有了容错。 比漫无目的瞎摸乱窜快得多。 江向阳现在出奇的冷静,思路异常清晰,开始有意控制着步伐间距,心里默默测算起来,一步七十公分,每一步都是同等步幅的话,差不多四十步左右,就能摸到墙角。 那头战况愈发激烈,也不知道混杂了什么武器,捕捉到幽火扔出去的同时,还带着些许金属碰撞的声音。 “哈”声越来越短促,老鬼恐怕没在黑衣男手里落着什么好,不断用气声催喝家人。夹杂叮叮当当的晃动,许是鬼夫人髻上金钗发出来的,不时还有摩擦地板的动静。 江向阳数着数,数到四十三步时,摸到墙面衔接处的一刹那,大松一口气。 是了,估摸的步数正正好,起码到目前为止,这法子管用。 欣喜之余,江向阳抬头,望了望那头情况。 战局纷繁复杂,四鬼一人还在交缠着,江向阳定了定心神,摸着棱角,慢慢挪正身体,随站位调整抵靠墙角,不断比对住自己脊背位置。 江向阳深呼一口气,视线平移。 前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刚才的测算是拿准了的,现在只是需要自己保持往,直直往前走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江向阳试着往前迈了一步,遂半撑着身子,侧转回来。 目前手还能够到墙面,从先前比对好的拐角出发,江向阳伸手往外延了两掌距离。 线路没歪。 江向阳回过身,继续朝前走。 只是刚踏出五步不到的距离,身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类似于…… 卧室墙上,新塑料袋,被人狠狠扯动的声音。 很微小,却又能在寂静夜里精准捕捉到,更何况还在精神高度集中状态下,响动尤为明显。 江向阳又往前走了两步,随着走动,塑料袋仍在持续作响,声音由远及近,就像绕在自己周遭似的。 等会儿…… 荒郊野外的破祠堂里,哪儿来的新塑料袋? 他可连带的水瓶都不是塑料的! 以前在半夜刷到过一条帖子,上面说,鬼走路的声音就是类似于塑料袋飘动的声音…… 江向阳停住了步子。 刚才,他清楚听到了老鬼的声音、鬼夫人金钗摇晃的动静,连鬼小姐的轻微挪动声都听见了,那还有一个呢…… “你在找我吗?” 打斗停了。 诡异的宁静,脊椎骨升出一股子凉意,缓缓攀上后颈。 江向阳颤着手,打开了手机电筒…… 空洞眼眶,陡然出现在闪光灯下,诡异翻动起来。 那双眼珠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动,江向阳眼睁睁看着它上翻进眼睑,一片白污,内眼角滚落鲜血,顺着鼻梁一路下淌。 它,在盯着自己,面无表情。 “我……” 靠字还未出口。 失重感骤然袭来,江向阳仿佛站在蹦极台上,没有栓安全绳,被人硬生生推了下去,从万米高空急速下坠,呼吸都被阻隔在了腔内。 血液顷刻间凝固。 天旋地转的白光,犹如不可剥离的浓雾,从头到脚,都在被一寸一寸的——蚕食殆尽。 看不见、也听不见,置身于荒芜之中。 寂静,回归了。 世间似乎,独剩下自己。 没有一点生机,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白光逐渐黯淡,外围的黑压像只巨手,肆意蹂躏光晕,不断朝着中间挤压。 慢慢的,白光汇聚成一个光点,收拢在外婆刚点燃的烛芯上。 昏暗房间里,烛光摇曳形成一道光柱,打在外婆斑驳的脸上。干瘪的皮肤布满皱纹,走一步,影子便拉出一条长长轨迹。 外婆举着蜡烛的手,粗糙苍老,蹒跚走到门边,“嘎吱”一声,门栓落好。 “阳阳,外婆待会儿要出去帮忙,你一个人乖乖在屋里睡觉,晓得不。” 窗外唢呐声划破整座小山村,江小阳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嗯”了一声。 床是挨着窗户的,平常夜里,外面只能听见狗叫声,现在那些和尚,不知道在屋外念着什么,听不懂,语速太快了,而且每念一句,就有咚咚咚的一阵沉闷敲击。 敲得瘆人。 “外婆,我不想睡。” “那不行。” 外婆虚掩着烛光走到床边,往凳子上头滴了两滴蜡油。 “我跟你讲,老怪婆从山上下来了,刚才到处在抓小孩,谁家十点还不睡的,晚上就会被她抓回深山老林,等你跑得没力气了一回头,她啊……” 外婆话音一顿,将视线抬向了窗外。 院头的那棵歪脖柳树,枝叶婆娑,月光从缝隙中投下,直立打在玻璃上,映出一道黑影。风一吹,黑影像是狰狞的鬼手,扒在玻璃上抓挠。 一只黑猫从树干上跳到了房顶,沿着边缘扭着猫步,哐当哐当。 “看见没,就像这样。” 外婆指了指窗户上的黑影,江小阳也跟着转头。 “哐啷!” 一声巨响。 江小阳露在外面的两只脚,嗖一下缩了回来。 外婆本来只是想借树影吓唬吓唬孙子,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她也吓了一跳,连忙拉开门往外瞧—— 地上一片狼藉,瓦片碎得四分五裂,婴儿夜哭从头顶传来。 外婆又往院里走了几步,抬头一看—— 一只野猫正懒散趴在屋顶上,时不时伸伸懒腰,好不惬意地舔舐起爪子,嘴里喵呜喵呜的,一扭头,发现外婆在看它,嗷了一声迅速跳回老柳树上,躲进暗里。 “就是只猫。”外婆回到屋里,取下墙壁上的塑料袋,掏出一张白布,不紧不慢往手臂上绑,“你乖乖睡觉,等明儿个醒了,外婆给你做肘子吃。” 江小阳一听,眼里瞬间泛起了光亮,嚷嚷道:“我要吃红烧的!” “行,没问题,阳阳要吃红烧的,咱们明天就做红烧的。” 外婆绑好白布,又把凳子往外推了推,搁床远了些,刚准备出门。 江小阳兴高采烈在床上踢着腿,老一辈儿把这个叫做“蹬单车”,其实就是躺在床上,两条腿抬上来,悬空晃悠,远远看起来像个骑车的动作。 “外婆,你待会儿去帮忙,要记得给我带糖回来!” “带糖?带什么糖!人家是死人又不是结婚,玩一会儿赶紧睡觉。”外婆瞪了他一眼。 小朋友吃瘪,“哦”了声继续百无聊赖瞪腿。 “晚上自己在家别给人开门晓得不,谁叫都别开,明早我就回来了。” 江小阳应了一声,外婆又把家里门窗检查一遍,这才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转身出门。 落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七月份的天气,尽管入了夜也闷得很。 江小阳渐渐习惯了外面的念经声,也不觉得怕了,在床上蹬了会儿后,有些累了,两腿一搁,光溜溜的夹着被子一翻身,盯着窗户发呆。 窗外灯火通明,外婆每天晚上还会给他讲故事,从老怪婆讲到熊瞎子,一讲到吓人处,自己立马闭上眼睛蒙被子,反正只要一蒙,睡得就特别快。 眼下缺了必要环节的江小阳,现在就这么两眼望天,没有一点睡意,数了半天的羊没啥效果,又换成肘子数。 “一只肘子。” “两只肘子。” “三只肘子。” “四只……” …… …… 外婆家独有的陈木香,像是天然带着安定效果,边玩边数没一会儿,眼皮开始打架,一睁一阖的,沉得很。 屋外风声呼啸,窗户是老式插销锁,风一吹,玻璃就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江小阳枕着外婆给他做的花布狗,睡得香甜。 “咚咚——” 敲门声传来。 “咚咚——” 江小阳迷迷糊糊喊了一声:“谁啊。” 外面不说话,还在继续敲门。 睡眼惺忪的小朋友揉揉眼睛,沿着床边跳下来穿鞋,这时,屋外说话了。 “小阳,我是隔壁的张老太,你外婆在家吗?” 江小阳正准备开门,手都摸上了门栓,却突然停住,脑子里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大晚上的过来找外婆干什么? “不在,出去了。”江小阳冲门外喊道,末了又试了试门栓有没有落结实。 外婆说过,晚上不能给外人开门。 而且大晚上的,她过来干嘛,别是要偷东西。 “这可咋办。” 屋外不断响起踱步声,很是焦急的样子。 江小阳没有说话,猫在门缝里往外瞧—— 黑黢黢的一片,根本看不见人影。 门外这时,又说话了。 “这可咋整,昨天都跟孙屠夫约好了,人家现在还等着呢。”张老太急得不行,连拍大腿。 声音很大,江小阳扒在门上的手,都感受到了震动。 人明明就在外面啊。 江小阳眯起眼睛,仔细又往外瞅了瞅,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奇了怪了。 江小阳挠了挠脑袋,心里正犯起嘀咕,一回头,视线正好落在凳子上,跳动的烛光中,引出了一道绝妙计划。 只看他小心翼翼从凳子上取下蜡烛,有模有样的,用小手遮在前头挡风,两条小腿哒哒哒的,快步跑到门边。 单手举着照明,另只手扒拉在门板上,半眯起一只眼,借着光,趴在门缝那儿,继续往外瞅。 有了光的加持,外面现在倒是不黑了,不,应该说……变小了? 怎么说呢,小阳总觉得黑夜周围,罩着一圈红褐色的东西?但还是太暗了,看不清。 会不会是门板的缝隙有些小了? 江小阳整个人趴在地上,单手举着蜡烛,对着缝隙使劲冲外瞧。 底缝空间果然要大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黑布鞋,江小阳掏了掏缝渣,又往上瞧,一条深蓝色麻布裤子动了,视线再慢慢上移时…… 一个老妇,就这么低着头,佝偻背,脑袋抵在门板上,猩红色眼球眯着,冲着他笑。 他在门缝里看张老太,而张老太也同样趴在门外,正在看他。 视线撞上的刹那,江小阳瞳孔猛缩,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压根没注意到后面有什么东西。 “砰。” 肩胛骨结结实实磕在桌角上,疼得他眼泪直打转,嘴上却不敢嚎一声。 “阳阳,是外婆,你快开开门,我有东西没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南河村(六) 外面的,绝对不是外婆! 肯定是那东西! 江小阳扶着撞疼的胳膊,眼周红了一圈。 不过才五岁的年龄,摔倒了都会扑在外婆怀里大哭一场的年纪,他现在真的很想大声喊外婆,可脑子里却想起了一道声音: “不准哭,也不准喊,你冷静下来,这是幻觉。” 幻觉? 小阳没有听过这个词,懵懵懂懂的,视线一直停在门口。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要一哭,门口的东西立马就会冲进来,因为外婆说了,老怪婆最喜欢吃的,就是爱哭的小孩。 “这孩子,怎么回事。”外婆的声音再次响起,随之传来的,还有拽动门上铁锁的响动。 另一道声音附和起来:“是啊,别是在屋里又睡着了。” 是那个自称张老太的。 “不对啊,我刚刚还听见动静了。”外婆冲着屋里,又喊了几声,“阳阳,阳阳,是外婆啊阳阳,你开开门。” 江小阳死死捂着嘴,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他不想被老怪婆吃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他还没有上学,妈妈说了,明年开春就把他接到城里去读书的,还要给他买书包、买很多很多种颜色的铅笔。 可是,刚才撞到的地方真的好痛好痛,他是男子汉,不能哭的,可是、可是…… 胳膊要断掉了,真的很痛很痛。 豆大滴眼泪,开始从眶里滚落,一颗、两颗…… 无数颗小豆子融到一起,成串似的往下坠,接连打在手背上,啪嗒啪嗒的。 “不准哭。” 脑子里的声音再度响起,江小阳本来还能稍微控制得住,结果一被凶,直接止不住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来,氲到皮肤上,很烫。 声音沉默了。 似乎对小孩儿有点子,手足无措…… 江小阳很懂事,哭得浑身发抖都还在拼了命的,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你听我说。” 男人的声音软了下来,语调尽可能放轻,应该说,脑子里的那人,自以为现在已经非常柔和了。 或许,此时此刻,还能跟慈爱挂上一点钩?当然,这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 当事人听了,不仅不买账,还没有一丝丝起伏波动,甚至……哭得更厉害了。 江小阳缩在桌子底下,本来营养不良就长得瘦,缩在一起简直像只小狗,又瘦又小一个,那双圆眸泪眼婆娑的,可怜巴巴。 门外似乎响起了铁锁转动的声音,两个老妇在门口交谈声越来越大。 “江向阳你听我说,现在你从窗户爬出去,顺着西边一路跑,不要回头,一直跑,听到没有!”男人声音有些急促,与此同时,院门口的铁锁—— “哐当”一声,打开了。 “快!” 一声令下,江小阳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来不及脱鞋,手脚并用爬上床铺,跪在窗台前开始摇插销。 院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窗框的插销因为长期被雨水浸润,有些生锈了,拔起来非常吃力。 江小阳不断摇动着,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手上动作下意识加快,脸上也不知道是刚才没擦掉的眼泪水,还是现在因为紧张而蓄出的汗水,糊在一起。 “待会儿你上路我就不送了。” “成,让那小子陪我就行,玉珍家那小孙子,我喜欢得很。” 江小阳手顿了一下,说这话的,是张老太,她嘴里的玉珍,正是外婆的名字。 “发什么呆!快!” 脑子里的声音催促道,门外老妇开始推里屋门了。 江小阳回了心神,不敢再作耽搁,手上握着插销奋力一拔,夺窗而逃。 整个人站起来还没窗户高,跳下去的时候一个踉跄,动静引了两个老妇注意。 “往西边跑,快!” 江小阳现在连左右都分不清楚,那男人说的西,他哪知道西边在哪儿,出了门照着外婆去帮忙的那家方向,一路狂奔。 外婆、外婆,找着外婆就解决了! 小朋友如是想着。 声音没有阻拦,江小阳虽然分不清方位,但不可否认,他跑的那头,确实是西边。 夜晚的小山村寂静非常,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了人气,唯有灌木丛里的2门口交谈,咕咕咕叫着;沿途月光倾洒在柏油路上,小飞虫聚集在树荫底下,几只蟋蟀从灌丛中跳起,落在路中央。 江小阳一步踏过去,惊得蟋蟀连连钻入另一处丛中,啼鸣不止。 远处几座小土房还亮着灯,唢呐越来越响,锣声伴随着钹有节奏的穿插在诵经中。 脚上的毛线拖鞋跑掉了跟,江小阳也不敢回头捡。 “阳阳!” 是妈妈的声音! 江小阳刚想回头,脑子里的声音响起了:“不要回头!继续跑!” “小兔崽子,跑什么!回来把鞋穿好!” 爸爸在身后呵斥着,江小阳听到这声音本能一抖,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 “都是幻觉!不要听!” 男人的声音仿佛一道强心剂,生生将江小阳拽了回来。 身后老妇见一计不成,随后换了好几种声音,都是他熟悉的,大伯、二伯、小姑、三姨,几乎他能叫得上名的亲戚,轮番在他身后喊着。 江小阳无动于衷,脑袋都不带扭一下的,闭着眼睛往前跑。 “听着,你叫江向阳,不叫江小阳,你现在见到的都是假的,是小鬼拉你进的幻境,西边村口有一颗老槐树,底下是阵眼,破了此局你才能出来,明白了吗。” 随着男人的话语,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江小阳头痛欲裂。 身前景物不断在山村、祠堂来回切换,仿佛错了帧的胶卷,叠在一起分不清虚实。 “不对,我就叫江小阳,五岁的生日刚过,外婆还给我做了红烧肘子!” “不对不对,五岁那年,妈妈把我接到城里了,外婆根本没有一起过来……” “爸妈的死亡证明,明明是我去拿的。” “不是,不是的,妈妈说明年要带我去上学,说咱们以后,会把外婆接过来。” “不对……” 江向阳站在原地,眼神失焦,呆呆看着那处土房里头,外婆在灵堂里替人忙前忙后,臂膀上还戴着那块白布。 宾客围在一方木桌前,桌上全是散落的扑克牌,为首的一只腿翘在椅子上,招呼下一把。 逝者家属跪在蒲团前,冲着棺椁哭得撕心裂肺,道士、和尚,都有,都在。 黑木棺上头,设了一处牌位,那张黑白照片…… 就是刚才在门外喊自己的张老太。 是了,他想起来了。 全想起来了。 五岁那年,张老太过世,事发突然,家属没有经验,大半夜把外婆喊过去帮忙,他死活闹着要跟外婆一起来,结果外婆在灵堂里忙时,他坐不住,自己一个人跑去河边玩,失足落水,差点没救回来。还是妈妈从城里叫了辆救护车,抢救了一晚上,才把他拉回来,那一年的生日,他是在病房过的。 只是外婆…… 江向阳怔怔望着那个枯瘦老太太,脸上一直挂着那副亲切笑,一辈子热心肠,对谁都好。 外婆转头,冲门外看了过来,江向阳一个侧身,躲进了阴影里。 “这个幻境能维持多久?” 黑衣男沉默了一下,知道江向阳在打什么主意,冷冷道:“还有十分钟。” “如果十分钟内你出不来,你会跟幻境一起消失。” 江向阳偷偷侧过头,视线一直放在外婆身上,不自觉攥紧手心。 “我需要提醒你,这是幻境,她不是你外婆,你的亲人,都是假的。” 黑衣男说完,顿了一下,见江向阳没有回应,良久最终吐出一句, “最多十五分钟。” “够了,多谢。” 江向阳知道是黑衣男有意帮自己拖延,发自内心道了句谢。 黑衣男不再说话了,江向阳理了理衣下摆,现在他这一身已经恢复成了出门前穿的那一套咖色工装,外婆还在里头陪着逝者家属,给宾客端茶倒水,眼下也成了她的活。 江向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换上那副明媚模样,生生扯出几抹笑容来,冲着外婆笑。 她还没有见过自己25岁的样子。 老太太刚给人添完水,一抬头,就撞上江向阳雾蒙蒙的眼睛。 “阳阳?”外婆有些欣喜,连忙把手里的水壶放好,快步走过来打量孙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跟外婆提前说一声。” 老太太拉过江向阳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不时往他身后看瞧。 “你妈没跟着你回来?” 江向阳摇摇头,鼻子红红的,眼眶里溢满了雾气,连带面前老太太的样貌,也有些模糊。 “没有,我自己回来的。” 江向阳已经尽可能放平音调了,可话一出来,哽咽感还是藏不住。 老太太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脸,指腹划过江向阳的睑沟。 “怎么了阳阳,是不是在城里受欺负了?有啥委屈跟外婆说。” 江向阳彻底绷不住了。 “外婆,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这一刻,他像个孩童一般,紧紧抱着面前最亲近的人,嚎啕大哭。 “我、我……没有妈妈了。” “只、只剩我自己了。”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如果外婆还在,自己就还有家;如果外婆还在,父母出车祸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跟条丧家之犬一般,借宿亲戚家中,受尽白眼;如果外婆还在…… 江向阳在哭嚎中呢喃着,断断续续。 这一刻,他才真正敢把自己长久以往的委屈跟心酸,全部说出来,只因眼前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外婆。 外婆心疼坏了,还如儿时那般,轻轻拍哄着他的背。 在她眼里,江向阳没有变化,无论多少年,无论身型、样貌,他就是他,她赵玉珍的宝贝孙子。 祖孙俩在随时可能坍塌的幻境中,享受着偷来的温情。 “时间差不多了,还有五分钟。” 黑衣男适时提醒道。 江向阳也发泄够了,从外婆怀里撑了起来,呼了一把脸上泪渍,迎接老太太的,还是那张记忆中的笑脸。 “外婆,我还要赶最后一班车回城里,下次我再回来看您。” “这才刚来。”外婆神情里尽是不舍,拉着孙子的手,舍不得松开。 “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江向阳站起身,最后一次拥抱了老太太。 随后毅然决然转过头去,朝着村口一路狂奔。 小山村还是同他记忆力的那般,犄角旮旯只要说得出名字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成年人的速度要比小孩子快得多,这才两分钟时间,他已经站在了老槐树底下。 “是这里吗?” “对,你朝北边走十步。” 江向阳依言,照着黑衣男的话往北边走。 一…… 二…… 三…… …… 快到十时,江向阳有些不舍的回头,最后看一眼他身后这座,生他养他的小山村。 一束白光从树冠照下,江向阳眯了眯眼,下意识抬手遮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南河村(七) 白光淡去后,视野逐渐恢复。 江向阳躺在地板上,周遭泛起幽色绿光,两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没有缓过劲来。 脑子反应了三秒后,“噌”一下,原地弹了起来。 “别乱动。” 跟方才脑子里的声音重叠了。 只不过,质感更实了些。 黑衣男音调、语气,给人感觉就像是淡人中的淡人,淡中之王。偏偏,人家话一说出口,不带一点商量反驳余地的。 基本他一说话,江向阳就会下意识采纳其建议。 当然,这是说得好听的,咱们实行建议采纳制,可这玩意儿也容不得自己不采纳啊,谁敢赌那个不采纳…… 除非底下有人脉,扛死。 左脚一时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僵在原地。 祠堂内先前被阴风掀灭的灯笼,已经重新被点燃,江向阳一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周围画满了线条,像是个什么图案,还穿插着些许字样,像符又像阵的。 但他站在正中央,可视范围就那么一点,根本没办法看清全貌。 黑衣男在那头,不知道蹲地上洋洋洒洒写画什么,动作行云流水。 四只鬼被墨迹划出的一道圈围住,箍在其中无法动弹。 他手里的那支毛笔,江向阳先前在出租房里研究过—— 墨渍早就干涸了,笔头呈殷红色,也不清楚到底是毛笔主人长期使用,拿它蘸红墨水浸染的原因,还是人本身就这个毛色。 反正看着年头挺长,像个老物件,跟黑衣男年龄不太相符。 可黑衣男使得十分顺手,笔尖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墨迹泛起幽光。 四鬼缩在一圈,瑟瑟发抖。 它们此刻的模样,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囚徒一般,面上俨然一副惊恐状,视线时不时看一眼黑衣男人,又迅速收回。 站在原地不敢越池一步,十分忌惮。 这个画面…… 不对吧!!! 他上一段记忆,这四鬼不是还在张牙舞爪吗!姿势一个赛一个的夸张,分明跟恐怖片里惨死的厉鬼形象,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睁个眼的功夫,都成鹌鹑了? 不,应该说,现在就像四只嗅到了猛兽气味的家禽,本能畏惧臣服。 “不是,这……”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向阳有些懵了,自己是错过啥重磅剧情了吗?! 而黑衣男依然稳如老狗,像是没听见他语气里的震惊,只轻飘飘丢来一句: “你脚下是我画的阵,踩没了,你就完了。” 江向阳讪笑,摆摆手表示不动不动。 他并不觉得黑衣男像是会开玩笑的人,这个“完了”,估计是物理意义上的真完了。 如果现在自己这只脚放下去,他有预感,把那个墨圈踩出一个缺口的话…… 江向阳将目光放到对面四只鬼的身上,它们看自己的眼神可没有那么客气,都恨不得扑上来生吞活剥,撕成十八块。 生生打了个寒战。 ……犯不着犯不着。 江向阳悻悻收回脚,乖巧站在原地,抻着脖子发问: “那大哥,我能继续直播不?” “随意。” 得令,江向阳立马打开手机,连上直播间。 “主播已上线”的提示一出,弹幕区瞬间热闹了。 【白无常的私生饭】:回来了回来了!主播居然没死! 【我不听大悲咒】:快快快,押主播凉了的赶紧给钱! 【我不要去拘魂】:靠,压一赔三的庄都能输,服了。 【汤臣阴品(楼盘开售中)-孙哥】:这叫赌命反着买,别墅靠大海,懂不懂,赶紧给钱 【阎王袜子高价出】:主播头七蹦迪曲我都选好了,现在跟我说不死了??? 刚连上直播,屏幕上弹出的几条醒目弹幕,江向阳嘴角抽了抽。 合着,自己没死他们挺遗憾呗? “报意思啊报意思,主播没死成,让诸位失望了。” 【在下牛头是也】:小问题,主播你也别灰心,下次一定能死成。 【往生路张姐】:气氛都到这了,主播不死说不过去吧? 【地府公考-小范老师】:再不死今年就考完了,地府文旅今年招俩,免费咨询,一对一选岗 【酆都城管小宋】:路过,纯好奇,有没有人知道内幕,这个主播的本体到底是啥?这么经造!牛啤啊!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千年王八万年龟,你等等看他活多长不就知道了。 ……你大爷的。 江向阳看着满屏跑火车的逆天发言,扯了扯嘴角,心里骂开了花。 ……你才千年王八万年龟,老子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懂个锤子。 镜头前,江向阳的面部表情非常得体,可谓是控制得非常到位,顺着他们的梗,张嘴胡咧起来: “行啊,地府文旅招主播不?我也没啥才艺,倒挂吹唢呐行不?” “没点关注的,赶紧、麻溜、速度的,左上角好吧,你个关注都不点的,主播死给谁看?” “礼物该刷的都刷起来好吧,让主播看到你们的诚意,万一哪天想通了、加把劲了是吧,真嘎嘣一下嗝屁了呢。” 观众跑火车,江向阳直接牵着火车跑,上网嘛,冲浪嘛。 网线一拉,谁管谁。 江向阳把镜头调到后置,对准那四只鬼,继续营业。 “兄弟们看见没,就那小屁孩儿。” 镜头对准了龇牙咧嘴的鬼少爷。 “刚才一脚给哥们儿踹进那个劳什子的幻……幻啥玩意儿来着……” 江子想了半天想不起那个专业名词,扯着嗓子冲黑衣男喊: “大哥!那小子刚刚把我送姥姥家的那个地方叫啥来着!” “幻境。” “对对对,幻境。”江向阳点点头,把镜头转回前置,继续道, “别说,真别说,这小玩意儿挺有本事嘿,一脚给我踹回姥姥家,挺吓人,不过啊,算因祸得福噻,我还真十几年没见着她老人家了,怪想的。” 江向阳说得轻松,仿佛去鬼门关遛一遭的不是他一样,半个小时前还抱着外婆哭成狗,现在一点情绪不见。 “是不是听着可玄幻,搞得跟修仙一样,还幻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兄弟们,真不是江子胡诌,搁那里头走了一遭啊,升华了,正儿八经的,整个人都升华了。” “我以前真不信这些东西,觉得都是电视里边演的,今儿个啊,真涨见识了。” 江向阳还在镜头前喋喋不休,弹幕却唱起反调。 【无敌小阴风】:不信,除非你让他再表演一次幻境。 【夜游神的猫】:假的,我没见过,你直播带我们进去看看我就信。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叽里咕噜说啥呢,赶紧把镜头转回去,我要看帅哥 江子看着弹幕上,刷屏的让他赶紧转回后置摄像头,心都在抽抽。 嚯,自己现在混的,还不如鬼了。 “待会儿让你们看啊,我先跟你们唠唠刚才。” 见江向阳还在自拍,观众开始用臭鸡蛋威胁了,再不转回去,今晚十万个臭鸡蛋,必将他送入黑榜。 得,资本开始做局了。 江向阳收了话头,不情不愿将镜头重新转回,对准那四只鬼。 “那边就俩男鬼,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你们自助啊。” 【aaa孟婆汤代购】:谁看他俩了,转左边!给我看黑衣帅哥!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帅哥啊啊啊啊啊——你们看你们看,他们拿笔的姿势真的好帅,跟咱们司里的判官一样帅!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别说,我靠我靠!你还真别说!那人的手也跟判官好像!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会不会……他就是判官??? 【a-勾魂代抓】:(白眼)他要是判官,我还是阎王呢。 【枉死城第一深情】:感觉不像,气质没得比,这估计就是个小道士。 【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说话都注意点,领导是你们能谈论的吗? 【酆都二河沟潘安】:谢邀,我觉这人没我帅(带墨镜) 铺天盖地的白眼在弹幕上翻滚起来,江向阳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往地上一蹲,举起手机撑着下巴,镜头定焦到黑衣男身上,对准主人公就开始了今晚的瞎掰环节。 “兄弟们,现在咱们黑衣选手画出了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鬼画符。” “有何作用呢?咱们继续往下看啊。” “黑衣男又使出浑身解数,洋洋洒洒一个左勾,一个右撇,嚯,这动作,漂亮!有个词儿咋说来着,仙风道骨?好像也不是这么形容,嗐,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你们懂内味儿就成。” 一张嘴,跟个江湖骗子似的,诌到没边。 “快看快看,他开始画横线了——这些横线是充当什么角色呢?难道画地为牢,将四鬼牢牢锁住,来一招永世不得超生?” “他又开始画竖线了,我去,这个竖线肯定有讲究,绝对有。落笔幅度很大,看得出,这人绝对是个事业逼,放古代就是那个什么狼子野……” 黑衣男眉心跳了又跳,笔是越攥越紧,忍无可忍了。 一个侧目扫过来—— “心……” 江向阳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眼刀,缩缩脖子,将后续发言囫囵吞了下去。 如果眼刀能化实形,他已经被黑衣男片成千八百块,剁成臊子了。 江向阳闭嘴,祠堂又安静了。 唯有黑衣男在地上持笔画阵发出细小动静,还有弹幕上跃动的礼物投送声,为此方空间增添一点点活人气息。 “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寂静。 老鬼周身已经没了黑气,乍一看,像个步入烛年的老翁,佝偻着背,年迈的身躯已然干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南河村(八) 江向阳闻言,抬头望过去。 黑衣男停笔了,口罩掩他半张面孔,一双标致的凤眼在抬眸间,神色漠然。 “我帮不了你。” 音调很轻,话语间透着一股子冷漠疏离,听不出一丝起伏波澜,仿佛在对着一具空壳说话。 “大人,老朽当年本就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死了也不足为惜,可我这双儿女……”老鬼说着,颤着手伸出半道,可在身前,却停了下来。 如枯井般毫无生机的瞳孔里,倒映出此刻周身黑气四溢的女儿,她本就呈青灰色的脸上,眼下连实形都快维持不住了,魂体越来越淡,靠在母亲肩头半阖着眼,呻吟不断从齿间溢出,痛苦至极。 儿子在一旁蹲着,看着姐姐这副模样有些焦急,如同幼兽低吼起来,疯狂拉拽她腕上的那根黑线,可一触碰到边缘,仿佛腾起一道禁印般,黑气被烫得直冒,苍白小手烫出一条条乌痕,飘起的缕缕白烟江向阳看着都疼。 可小鬼却跟没有痛感一样,还在拼了命的拉扯。 母亲也心疼狠了,搂着女儿不愿撒手,抬起袖子不停往她额上擦拭,盼着这样女儿能好受一些,哪怕能缓解片刻也好。 但鬼哪能跟人一样,它们的汗,不过是灵体虚空后,魂魄即将消散的征兆。 随着三魂不稳,六魄会越来越虚弱,实形也会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像水珠一样流逝直至蒸腾,怎么可能真的擦得到。 他们不懂,就算他们知道现在的行为无异于徒劳,可还是会接着这样做。 或许,这就是家人。 打断骨还连着筋,见不得彼此受苦,宁愿替对方承担的家人。 老鬼空洞洞的眼睛,就这般凝视着他们,官袍罩在那方枯槁的身躯上,很是单薄。 江向阳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们生前,何尝不是普通人。 曾经受尽赞誉的“大善之家”,如今就落得如此下场。 实在让人不太好受。 直播间也沉默了,平常插科打诨的弹幕区,现在也变得唏嘘起来,有点兔死狐悲那意味。 【在下牛头是也】:好可怜,他们真的好可怜,我出一万冥币,能不能把他们放了啊…… 【我不要去拘魂】:呜呜呜,能不能开个保释通道,我出两万 【我不听大悲咒】:服了,那个黑衣男怎么回事,那帮子土匪还是山匪的不去抓,净逮良鬼干啥玩楞!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复议!我现在看他一点都不像咱们判官了,像住底下十八层的老土著。 【a-勾魂代抓】:我都说了,他怎么可能是咱判官,就算判官平常再不是东西,也不可能这么不是东西啊 【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勾魂代抓,注意你的言辞,一次警告。 【aaa-孟婆汤代购】:真的好惨啊……(抹泪)你们看看,那小鬼都快急哭了,我咋没这样一个弟弟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是啊,我生前啊,被我那亲娘活活拖去卖了,任由我叫破喉咙,她都没有回头。现在看见老夫人对她闺女这模样,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无敌小阴风】:其实……秀娟以前,也是个苦命人。 【地曹出租-小马】:怎么说?程四郎先生,请说出你的故事。 【酆都二河沟潘安】: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吗?快说快说!我要吃瓜! 【我不听大悲咒】:说说说说,前排蹲住了! 【a-酆都天地银行小赵】:蹲蹲蹲! 【汤臣阴品(楼盘开售中)-孙哥】:+1+1+1 直播间里观众们都起了兴头,纷纷催促起来,连带江向阳,也来了兴趣。 可那位网名“无敌小阴风”的程四郎,却没了下文。 “他们都是苦命的,他们不该跟着我受苦,当年要不是我一意孤行,他们、他们也不会枉死,现如今,我们一家四口囚于这小小一方祠堂中,终年不见天日,百年来,我们从未伤人,如果不是今日这后生命格特殊,正好也讲到了当年之事,我们也不会……” 老鬼说得情真意切,眼眶中蓄起了泪珠。 命格特殊? 江向阳陡然捉住的关键词,怔了一瞬,目光朝那头看去。 可老鬼却眼巴巴望着黑衣男,声色沙哑。 “能否求大人,将他们带出去,让他们重新投入轮回。” 黑衣男扫了一眼即将魂飞魄散的鬼小姐。 她身侧还在拼命拉拽黑线的弟弟,感受到他视线的一瞬间,脊柱一僵,几乎是本能弹起,伸手挡在了姐姐跟前。 在弟弟眼神不善的警告中,黑衣男只是平淡扬起手,那根黑线,便听话的收了回来。 “谢谢,谢谢大人留我女儿一命!” 在鬼夫人连声道谢中,黑衣男开口了。 “张秀娟,乾隆四十年间生人,命格无虞,本应享七十载阳寿,却遭横祸枉死,猝年十六,下一世会投生大富之家,不必担心。” 江向阳张了张嘴,眼睛瞪得溜圆。 刚想提醒大哥别胡诌得太过分,这帮老鬼不好骗,谁料那头的老鬼一听,直接喜上眉梢。 “多谢大人!不知老朽犬子……” 黑衣男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不喜老鬼这般跟连环炮似的追问,眉头紧蹙。 江向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他总觉得,黑衣男对这老鬼非常没有耐心,甚至说,有点厌恶跟抵触? 鬼小姐挣扎着起身,本就不稳的破魂,这么一动,实形差点没稳住,一旁的母亲弟弟,连忙上前搀扶。 她跪在地上,冲黑衣男磕了一个头,抬眸间,面露决绝。 “大人,求你,如若阿生不能投胎,我、我愿将自己的转世机会让给他,求大人成全。” 说着,又朝着黑衣男磕了几个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鬼少爷狠狠摇头,小脸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泪水浸湿,拽着姐姐不肯松手。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投胎,投什么胎,反正只要他和姐姐、母亲还在一起,在哪都是家。 鬼夫人也抹着泪,心疼自己这双骨肉,却又无能为力。 江向阳转头去,看向黑衣男,倒不是说看戏,他就是想看大哥到这一步了,能怎么圆。 黑衣男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张彦生,乃将星入命,一生显赫,横死夭折非命数导致,下一世会投生权贵之家。” 闻言,江向阳眉心跳了两下,心道佩服佩服,大哥就是大哥,说起话来还挺唬人哩。 连将星都整出来了。 而鬼小姐却欣喜抬头,又连连对着黑衣男磕了好几个头,嘴里絮絮叨叨的,诸为铭感五内一类话语,黑衣男不喜这类规矩,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停。 鬼少爷见姐姐肯起来了,飞扑进她怀里,死死攥着姐姐衣服哭着嚎着。 哪里还有一脚把江向阳踹进幻境的狠样,现在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在姐姐怀里泣不成声。 一旁的老鬼,直笑得合不拢嘴,越听越高兴,连眼睛都笑眯了起来,连成一条缝。 江向阳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犹如生吞了一枚刚剥了壳的鸡蛋,噎得慌。 “不知在下,能投生到何等世家?” 老鬼目光灼灼,不知道比刚才问及儿女时,强烈多少倍,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黑衣男。 黑衣男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过去。 “大人?” 老鬼殷切的,又唤了一声。 “畜道。” “什、什么?” 老鬼的笑,僵在了脸上。 江向阳也懵了。 不是大善人吗?大善人进畜道什么情况?! “大人,会不会是弄错了?” 老鬼表情仅仅龟裂了一瞬,便迅速还原成那副“老好人”样子,搓着手,点头哈腰的站在黑衣男面前。 “大哥。”江向阳挪了挪手机,避开摄像头,也小声喊道。 黑衣男应声转头,投过来的视线虽然跟没啥差别,但江向阳居然破天荒读懂了。 他的眼神分明在说……有事赶紧讲。 江向阳眼下已经管不着脚边阵不阵的了,反正那几只老鬼现在哭的哭,笑的笑,激动的激动,沉默的沉默,压根顾不上自己,赶紧小跑到黑衣男旁边。 “大哥,你别太离谱了!人家是大善人,咋可能进畜道,要是临门一脚整垮了,待会儿咱俩谁也出不去。” 江向阳睨了眼还在赔笑的老鬼,压着声音,凑得更近了些。 黑衣男听着他苦口婆心的劝导式发言,太阳穴突突直撞,看了一眼身侧煞有介事的男人,那头金橘色短发早就没了造型,蓬在脑袋上随他动作,一摇一摆的,时不时扫过自己侧脸,痒得很。 “我刚刚也瞎掰过,行不通,这几个老鬼实在不好糊弄,你别给人整急眼了……” 在江向阳喋喋不休中,大哥神情古怪,只一句: “谁说我是胡编乱造了。” “你……” 江向阳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黑衣男抬手起了一道阵,密闭祠堂内,兀地出现一扇溢着金光的门。 门里黑压压的,看不清情况,可门口,却呈现一个漩涡状;幽蓝色的门框外,边缘溢着金光,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四鬼显然是认识这东西的,本就躁动的鬼气,更加难以控制。 “你玩真的???” 江向阳彻底傻眼了。 黑衣男不可置否挑挑眉,不再搭理呆若木鸡的江子同学,上前一步走到鬼夫人跟前。 “投生门开了,你们谁先进?” 娘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视良久,一时竟谁也不肯上前。 黑衣男看出了他们顾虑,补充道:“你们上辈子的母子情分未断,两世后会再续前缘。” 鬼夫人看着一旁低着头,喃喃自语的老鬼,踌躇着开口:“大人,我夫君……” “他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只一句,鬼夫人便不再吭声。 女儿现在状态不是特别好,鬼夫人也想让她再多休息会儿,纵使万般不舍,可面前的投生门,不等人。 鬼夫人牵着儿子,往门前走。 “阿生,你先去,别怕。” “娘,我不要,我要跟你和阿姊一起走!” 鬼夫人摸了摸儿子脑袋,笑着蹲下身,跟他平视。 “阿生,乖,你已经长大了,你先去,娘跟阿姊随后就来,乖啊,听话。” 鬼少爷依依不舍的,扭头看一眼姐姐,姐姐也在朝自己挥手,又转头看了一眼父亲。 老鬼低着头,身形显得有些落寞,嘴里不断在重复: “是,我是该轮入畜道,当年是我一意孤行,是我不听劝阻,非要、非要来这个破村庄……” “如果,如果我没有来,秀娟、阿生,都不会死,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一生布施,一心向善,落得这般田地……” “轮入畜道……呵,好一个畜道……” 老鬼猛地抬起头,眼神完全变了。 先前,尚且还能用一个“儒”字来形容,现在神色凌厉,狠决异常。 那双鹰隼般眸子中,悄然烁起精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南河村(九) 鬼夫人跟小少爷站得稍远,都立在门口,听见动静回头望来时,老鬼纵身飞扑—— 相准了自己神形不稳的女儿。 “我、我靠!” 江向阳连忙调转镜头,对准老鬼。 在众人惊骇中,老鬼死死掐住女儿的脖子,癫笑咒骂: “是你!是你这个丧门星!” “凭什么你们都能大富大贵!我生你们养你们,凭什么我要当畜牲!” “大富之家,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变故发生得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刚刚字字提及儿女,句句不离亏欠的样子荡然无存,在投生门前,穷途末路的老鬼仿佛从炼狱爬出来的恶徒一般,贪婪、自私,面容扭曲。 鬼小姐死死扣住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瞪大眼睛,不解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疯了疯了我靠!这老鬼疯了!” 江向阳举起手机拉到两倍焦距,直接怼着老鬼脸拍,黑衣男从袖中抖出黑鞭—— “啪。” 一记鞭打,狠狠抽在了老鬼背上。 老鬼吃痛,从地上弹起,像丢破布娃娃一样,毫不留情将女儿踹到一边。 扭头转向投生门,神情癫狂。 “我的,是我的,我才该投进大富之家!” 江向阳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他爷的,够恶心人啊这老鬼。” 鬼小姐匍匐在地上,身形眼看就要维持不住了,越来越透明,连她身侧的柱子,都快穿身而过,江向阳顾不上直播了,“卧槽”一声,扭头大喊: “大哥!” 黑衣男飞奔过来,用朱砂笔往她眉心一点。 圆形的墨迹像是定魂一般,泛起幽绿色光芒将她包裹,身形堪堪稳住了。 可魂魄,却还在持续消淡,只不过是速度变慢了些罢了,治标不治本。 “她是不是要魂飞魄散了我靠!” “是。” 母亲跟弟弟一前一后,几乎是闪现到了鬼小姐身侧。 “求你,求你救救我女儿!” 鬼夫人跪在地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声嘶力竭。 “求你,求你们,救救我阿姐。” 鬼少爷也跟着母亲一同跪下,小小的身躯在不停朝着二人磕头。 江向阳望着这一家三口,一时百感交集,转头看向黑衣男,开口问道:“大哥,有法子吗?” 黑衣男深褐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江向阳的影子,定定瞧了他片刻后垂眸点头。 “有,但需要你帮她,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鬼夫人鬼少爷,一同抬起头,急切地望着江向阳。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先说好。”江向阳摸摸后颈脖子,尴尬笑了笑,随即摆明立场道,“换命的事儿我可不干啊!” 他自恃不是个冷血人,相反,遇到力所能及的事儿,自己很愿意去帮一把,主要是助人为乐换来的那种成就感,真的会让情绪价值拉满,够乐呵好几天的。 但他,也不是什么高尚到舍己为鬼的人。这几只鬼别看现在这么惨,又不是他闹的,人家自己内讧整出来的,跟他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更何况,那只小鬼,还差点要了自己小命来着。 自己能不计前嫌,伸手帮一把,已经算有好生之德了,再搭点命啥的…… ——他上辈子是唐僧吗? 江向阳笑得非常和善,如是槽道。 “不会危及性命,只不过。”黑衣男的目光停在江向阳身上,上下打量几眼,悠悠开口,“需要借你身体一用。” “好说好说。”江向阳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脱了外套递过去,手刚递出一半,脑子倏地反应过来,僵在半道。 “啥、啥?!”以为自己听错了,江向阳极其不确定的,又问了遍,“我?我的身体?!!” 大哥点头。 江子瞬间把外套重新穿好,连带拉链扣子,也裹得严严实实,往后退了好几步,两手护在胸前,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男人再穷不卖身,贞操留给心上人。” 在场的一人、三鬼,连带手机里的四十万观众,此时此刻,惊人的…… 集体沉默了。 “首要任务,你先把无脑短视频卸了。” 黑衣男难得吐槽一句,看着跟护崽儿似的江向阳,极其无语的解释起来:“让她上你身,不会折寿,能帮她稳住身形,进了投生门就完事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江向阳将信将疑的走前两步,有些试探性的松了松手。 黑衣男朝鬼小姐点头示意。 江子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这么一松手的功夫,一股强大的眩晕感迎面袭来,天旋地转仿佛整座祠堂变了样,天成了地、地成了天,跟进了洗衣机似的,晕头转向到不止天地为何物。 在其他人看来,江向阳现在的状态,跟宿醉一般,脚步轻浮,原地乱窜。 好不容易找回点意识,江向阳扶着脑门儿,一开口:“门在哪儿。” 嗓音尖细无比,给他吓一激灵。 要是真喝醉那还好办了,现在的感觉差不多就是…… 坐了一百零八遍海盗船后,正当他觉得自己该扬帆起航、光复航海事业,能称霸加勒比海域的时候,结果脚一踏上地面,别人都来恭喜兄弟变姐妹,手术很成功的荒诞感。 “你的右手边。” 江向阳看不清面前人影,一个黑衣男,现在分裂出七个、八个黑衣男,跟太阳花似的直在跟前晃悠,晃得他想吐。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右,右……”江向阳指着一个方位,歪歪斜斜的偏过去。 刚走两步,“噗通”一声栽地—— 不省人事。 再度睁眼时,面前罩了一层红纱,朦朦胧胧的,透过缝隙,隐隐约约能瞧见面前的景物变成了一座古朴院房。 屋外很吵闹,依稀能听见有人在碰酒杯,高谈阔论、追逐嬉闹的声音。 “嘎吱”一声,门开了。 江向阳看不清来人,只感觉他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跟前,唤了声“阿姐”后,他的自主意识便开始模糊。 “阿姐。”阿生偷溜进别院,悄悄将手里的松子糕塞到姐姐手里,“今天外面人多,父亲喝了好多好多酒,说咱们张家要好起来了,他高兴。” “娘亲呢?”秀娟轻不可闻的声音,从盖头里传出。 “娘今天没出屋子。”阿生扣着手,小心翼翼看了姐姐几眼,又道,“阿姐,你放心,父亲说了,还有几年我就可以参加科举了,等我一朝中榜,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的!” 秀娟抬起手,揉了揉弟弟脑袋,“好,姐姐等阿生高中状元,以后咱们家啊,就有状元郎了。” 阿生“嗯”了一声,很是高兴,将刚才从宴席上偷偷藏的糕点,一股脑塞进姐姐手中,边塞边碎碎念道。 “阿姐,钱尚书还有两个时辰就要派人来接亲了,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要是在那边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定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阿娘哭了三晚了,她不让我跟你说……” 秀娟紧了紧手中巾绢,眸中,无悲无喜。 “那阿姐,我先出去了?父亲不让我进来,我是偷溜过来看你的。” “嗯,回去路上慢着些,别跑,当心摔了。” 阿生看着榻上凤冠霞帔的姐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闷闷的。 他想陪着姐姐,可又听府里的婆子们讲了,出嫁之人的闺房是不允许男人进的,会损名声。 自己还未及冠……应当,不算坏了规矩罢。 阿生看着坐在喜床上的姐姐,两步三回头,又小声叮嘱起来: “阿姐我走啦!糕点记得吃!” 阿生风风火火跑出西院,绕过了会客堂,他今天兴致并不算很高,平常这个点,他都会缠着阿姐一道出门逛集市的。 可今天,阿姐马上就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了,他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东拐西拐,不知怎么就拐到了母亲的东院。 还未进门,争吵声从里头传出,很激烈。听着,像是父亲母亲的声音。 阿生猫着腰,从窗台底下偷偷溜过,找了个垫脚石,稳稳当当踩在上头,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眯着眼,往里看去。 “老爷,婚事真的不能推吗?” “推?怎么推?那边马上派人来接亲了,你让我悔婚?你可知道,现在悔婚,我张实千这张老脸往哪搁?你闺女,张秀娟,她的脸往哪儿搁?” 父亲怒火中烧,将桌上茶杯高高举起,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瓷盏在地上蹦得四分五裂,碎片铺了满地。 母亲坐在凳子上低啜,不时拿起巾绢擦拭眼角,哽咽着:“当娘的,怎么会不心疼女儿,她才十四啊,那钱尚书,年过古稀,就这么让她去给人家当妾……” “当妾怎么了?钱尚书有权有势,还能委屈她了不成?”父亲也坐了下来,像是气狠了,不断顺着胸口处。 “走盐那事儿,恐怕要兜不住了,老孙老冯他俩别说乌纱帽,现在项上人头都难保!怕是下一个……” “钱尚书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啊,你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啪——” 父亲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母亲侧脸上。 “我垮了,你们娘仨谁也跑不了!” “别哭哭啼啼的,让外人见了,不好看。” “老爷,会客堂那边有人找。” 小厮毕恭毕敬的站在院门口,阿生悄悄躲进拐角,避了开来。 “来了。”张老爷理了理衣服,转头看见捂着脸还在低泣的妻子,威胁道,“赶紧去换身衣裳,待会儿钱尚书那边来人了,看见你这幅模样,要是丢了我的脸,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生回头看了看内院,母亲的低泣声很小,若有若无。 父亲已经整理好衣衫,站到了小厮面前,“今天之事,我不希望在外面听见任何闲言碎语,明白吗。” “明白明白,小的什么也没听见。” 张老爷“嗯”了声,这才甩手大步往前厅走去。 阿生悄悄跟着父亲,来到了会客堂。 “张老爷,别来无恙啊,近日身子可好?” “魏千户!哎呀托福托福,您今日能来,简直蓬荜生辉啊!” 两方言笑晏晏,张老爷抱着拳弓起腰,俨然一副好相与的谦卑模样。 魏千户摆摆手,客套起来:“哪里哪里,能得张老爷相邀,实乃鄙人之幸啊。” 门外,唢呐声震天响,接亲队伍浩浩荡荡站在张府门口。 “哟,来了。”魏千户放下了手中茶杯,对张老爷作了个“请”的手势。 “请。” 张老爷笑着,大步流星领着宾客出门迎接,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还未走到门口,小厮慌慌张张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指着西院方向—— “老爷不、不好了!小姐跑了!” “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张府(一) 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萦绕。 混沌、潮湿,腐朽的泥腥味儿,灌入鼻腔。 江向阳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在树林中不停、不停奔跑,身后有很多人举着火把,很是嘈杂。 那些人嘴里似乎在喊着什么东西…… 他听不清。 林间笼罩着一层黑雾,景象失序。 树木高耸着,一片片树冠蔽了天,分毫光亮都不肯降下,一座暗无天日的迷宫,正悄然引人没入深处。周遭静得可怕,脚下踩过的枯叶发出脆响,这具身体,到了极限。 夜晚的林间根本分不清南北,江向阳眼前,山路纵横交错,哪怕踏错一步,等待他的都有可能是万丈深渊,火光越来越近,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传来。 潜意识里,陡然迸发出强烈的求救信号。 不能停,绝不能停! 这缕意识不是他的。 江向阳很清楚,是这具身体发出来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执念—— 逃,这次一定要逃出去。 身上的布料非常不合身,像是特地做小两个尺码一样,紧紧勒在脖颈处,如同刑具般让人无法喘息。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扼住喉管的窒息感。 更别提眼下还在林中亡命奔跑。 江向阳试图扯开领口,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衣服构造奇怪得很,越扯,领口缩得越紧,扯一下,紧一下,只能紧紧扣住领襟,用几根手指生生隔出一道喘息缝隙。 “快!小姐就在前面!” 那群人眼中满是精光,语气间,透着一股子即将追捕到猎物的兴奋感。 “快!小姐跑不远的!” 绣花鞋不知怎的,踩在碎石堆上打滑,一个重心不稳,江向阳整个人朝前方栽了下去。 就在此时,身后人围上来了。 他们举着火把,围成一个圈,牢牢把江向阳困在其中。 他们脸上都浮着一团黑气,糊弄了五官,像一尊尊失了香火的邪神,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本能的畏惧从心底攀升,一张黑网从天而降,江向阳忙伸手护头,就这么一低头的刹那—— 自己身上赫然套着一件红嫁衣。 “一拜天地——” 江向阳被五花大绑捆到祠堂前,嘴里塞了个布包,说话经这么一遭全成了呜呜声,在宾客欢声笑语中微乎其微。 “二拜高堂——” 刚想起身挣扎,江向阳被身后人摁着脑袋,狠狠往太师椅前一拜,张老爷从容地端着茶,笑得和颜悦色。 “夫妻对拜——” 硕大鸡冠,猛然出现在江向阳眼前。 不是,我靠!到底什么情况! 江向眼睛都瞪大。 那只大公鸡身上挂着一朵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的,连喙嘴都绑着一根红布条。一对黑豆眼一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人儿,胸脯一起一伏的,跟江向阳贴得极近,它胸口的“咕咕”声,能听个一清二楚。 司礼官咳了一声,又高声重复道:“夫妻对拜——” 这次他们不给江向阳任何反应机会,那群奴仆又照着老样式,强行摁着他脑袋,跟对面穿红戴绿的大公鸡对磕了一个头。 卧槽……这你大爷的都是啥事儿。 他个大老爷们儿,现在在跟一只鸡,公鸡,拜堂成亲。 江向阳拳头都捏紧了。 可人家人多势众的,自己单枪匹马咋可能打得赢,遂松了松拳头,深吸一口气—— 幻境嘛,又不是没进过是吧,一回生,二回熟对不对。 江向阳如是自我宽慰起来。 对?对个锤子! “大哥!” 江向阳绷不住了,直接往脑子里嚎了一声。 之前幻境里边,就是这么用脑电波交流的,现在就盼着大哥能大显神通大发慈悲,再给自己捞捞。 关键谁家好人,一天之内,能连着进俩幻境啊!真服了,什么锤子运气。 绝对出门没拜菩萨。 绝对。 等了一会儿,脑子里空落落的,啥也没有。 “大哥?” 是不是心不诚则不灵? 江向阳试着集中精气神,深情并茂地又唤了一声。 一秒…… 两秒…… 十秒过去了。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司礼官那边一句“礼成”落下。 “送入洞房——” 我靠! 江向阳天塌了。 在他视野里,小丫鬟搀扶着他,真要往别院走去,而且…… 怎么还抱着那只大公鸡啊我靠! “大哥,大哥大哥……”江子对着大公鸡咽了咽口水,汗在脑门儿上,库库直冒,心里狂喊一万遍,“大哥,大哥你快显显灵大哥,哥们儿真要栽了大哥,大哥……” 身侧的人像是听到了他召唤一般。 搀扶他的丫鬟动了,轻轻碰了碰他胳膊肘,靠近,以极轻的声音开口道:“别抖。” 音量虽然被她压得很低很沉,但江向阳一耳就听出来了—— 大哥! 他大哥! 这小音调,这小语气,不是大哥还能是谁! 江向阳激动得快泪洒当场了,跟看见亲人似的,眼神那叫一个热烈且清澈。 大哥低了低头,借着余光往两侧一扫,压声道:“别露馅,一会说。” 在送亲队伍的簇拥下,江向阳被撵进了一处偏房,随行的小厮规规矩矩将大公鸡放到床上,转身出门。 丫鬟……不,大哥!大哥临走前,给了江向阳一道眼神,便跟着其他随从一起退出门去。 江向阳读懂了,就俩字:别慌。 如果放到游戏团队赛上,队友越说别慌,江向阳就越慌,别管,问就是叛逆。 可大哥说别慌,还挺神奇哈,他还真就不慌了。 这不,现在还能坐在椅子上,跟床上大公鸡大眼对小眼。 这年头也没时钟啥的,这屋里怪闷的,江向阳跟大公鸡盯了会儿后,有些顶不住,起身刚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结果一只手,就这么水灵灵扒在了窗栏上。 江向阳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脚上的绣花鞋,拿在手里步步逼近,抡起就准备开干—— “嘘。” 大哥的脸,探出来了。 江向阳赶紧把鞋穿好,拽了拽身上拖地的衣服,三步并两步的给大哥开窗。…… “大哥,啥情况啊,不是,你咋也……”江向阳上下打量着面前人儿,一身丫鬟装,脑袋上的饰品,布灵布灵的,还整得怪可爱哩。 不过这身高……咋看着比自己还高小半个脑袋。 不对吧这。 大哥没有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向阳自己去看铜镜。 江向阳莫名其妙的拿着铜镜一照—— “我靠!” 屋外瞬间有几个丫鬟趴在门口,轻声唤道:“小姐?” 大哥把食指放到唇边,无声“嘘”了一下,眼神一递,江向阳瞬间了然。 结结巴巴捏着嗓子道:“无、无事,刚才不胜酒力,碰到了桌子。” 视线不停飘向门口,心跳简直拔高一个度,直念别进来别进来。 丫鬟也不知道信没信,局面僵持了几秒钟后,有人在门口说了一句“小姐有事再唤我们”,便退下了。 “大哥,到底咋回事,我咋、咋……”江向阳极力压制着音量,但刚才那一眼的震惊程度,又不足以让他真能冷静下来。 “你变成秀娟了。” 江向阳噎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这身嫁衣。 得,现在真就兄弟变姐妹了呗。 眼睛一挪,转移到了对面人身上,扫了几眼。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幸灾乐祸。 变就变呗,反正也不是他一个人变了,好兄弟就要一起变,一个人多孤单是不是。 整挺好,不错不错。 感受到江向阳古怪的视线、似笑非笑的神情后,大哥直接把外衫一脱。 “使不得,使不得。” 江向阳憋着笑,翘起兰花指,把袖子往脸上一遮,发梢上的金簪还一颤一颤的,好一个入乡随俗,只是那个眼睛吧,跟嘴没商量好似的,一直在往缝隙处偷偷外瞟。 “有病啊。” 大哥非常没有情感的,给他袖子一巴掌拍了下去,露出自己那一身精致男装。 “靠!凭啥!” 大哥喉咙上的那个喉结,扎眼得要老命,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敢情说好一起从兄弟变姐妹,一个变了一个没变,溜他呢?! “可能,凭你没我帅吧。” 大哥此话一出,江向阳瞬间收敛起那腔不正经,坐正身体,跟他平视起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嗯?” “大哥你现在说话很怪,跟之前完全不一样,说吧,谁派你来的。” 江向阳说得煞有介事,大哥愣了一下,果真答道: “可能用了程四郎的身子吧。” “嗯……” 嗯?!! 程四郎?!! 江向阳音调拐了山路十八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你用了程四郎的身体?!” 大哥点头,言简意赅道:“嗯,出了点意外。” 江向阳收起嬉笑,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意外,出在老鬼身上?” “秀娟上了我身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大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江子变聪明了。 江向阳很不幸的,又读懂了大哥这个眼神,刚想说话,大哥开口了: “本来鬼附身很简单,平常人被鬼附身,就像喝断片一样,什么都不会记得;你体质比较特殊,但也只是,顶多能看见鬼生前的一点记忆罢了。” “是,我一开始确实看见了女鬼的记忆,但很奇怪。”江向阳回忆着醒来之后的情景,斟酌起不对劲的地方。 “起初只是跟放电影一样,可后面,我能听到,她在叫我逃,就是类似于电影主角,突然打破第四堵墙跟我说话了一样。” “很割裂,很奇怪,很诡异。”江向阳摸着下巴,表情严肃。 “灵魂发生融合了。”大哥一语惊人。 “融合?” “简单来说,灵魂都是独立存在的,不可能会感知到另一独立体的主观化产物,你能感知到她的想法,只能说明你现在,就是张秀娟。” “那咱们现在,是不是还在幻境里?” 大哥摇摇头,“幻境只是记忆的衍生物,只会改变空间不会改变时间,你现在……确确实实已经在古代。” “靠……”江向阳傻眼了,“意思是,咱穿越了?” 大哥看着呆如木鸡的江向阳,适时解释:“是也不是。” “投生门里有一扇门,可回到生前特定时间点改变轨迹,老鬼误打误撞进去了,算是逆术的一种吧,一个灵魂只能开启一次。” “但不对啊。”江向阳指了指自己,又看向窗外,“我不是这个时间的人,为什么也会被牵扯进来?” 时不悔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江向阳会被牵扯进来,还跟张秀娟的灵魂发生融合。 他来之前,琢磨了很久,都没得出答案。 但看着江向阳那副傻样,千言万语变成一句: “可能,你倒霉吧。” 江向阳沉默了。 “大哥,那咱还回得去吗?” “把时间轴拉回正轨,按照原有的历史线走完,张氏一组命运不可发生改变,即可开启生门。” 江向阳明白了。 就像打游戏一样,把boss拉回正轨,达成人物结局特殊成就,就happyending通关了。 不过不太一样的是,游戏里,别人都是靠角色来逆天改命,通过升级闯关,改变自身结局,怎么到自己这儿…… 目标达成,就变“拉回原轨”即为胜利了? 这有点草率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张府(二) 江向阳迅速理解了一下游戏规则,可问题在于—— “大哥,现在线走到哪儿了?” 他根本不清楚故事背景啊! “张实千运私盐被查,想用女儿换前程,婚后第二天钱尚书反水,状告张氏一族行贿。” 时不悔扫了一眼江向阳身上的嫁衣,桌上的大公鸡适时“咕咕”两声,将他思绪拽远。 “不过,事情开始变得复杂了。” 江向阳也将视线放到了那只鸡身上,“但我没听说过,娶媳妇儿,要拿大公鸡娶的。” “冥婚。” “什么!冥、冥婚?!” 时不悔沉下眼眸,拉起鸡喙上的红布条翻开,上头清清楚楚记着张秀娟的生辰八字,紧随在侧的墨渍,赫然写着“钱铭耀”三个字。 “我靠,这老鬼还真不是个东西,挺能装啊,表面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干卖女儿送鬼的缺德事儿。”江向阳气得牙根泛酸,愤愤道。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拿家人祭天的畜生。 “钱铭耀是那老小子不,咱给他干了不就完了。” 都说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年轻气盛火气旺,这不,江向阳摩拳擦掌就准备去翻窗,还没到窗边,半道反应过来不对劲。 一扭头,“不对啊,冥婚是跟鬼结的,那老小子都死了,咋反的水?阎罗殿告的啊?” “钱铭耀,是钱尚书的小儿子。” “不儿。”江向阳重新坐回椅子上,现在一头顶仨问号,“张实千不是让女儿去给钱尚书当妾吗?” 这段剧情,还是他从小鬼视角听到的。 听得真真切切,张实千那老东西还气急败坏给了夫人一耳光。 “按正常发展,确实是这样。原本今天张秀娟被捉回来,要当场送去尚书府的,可老鬼重生改主意了,转拿钱尚书早夭的小儿子来作文章。” 时不悔睨了江向阳一眼,看他还在消化关键信息,一脸的茫然,又补充道: “你觉得,一个妾,跟一个能给自己儿子守活寡的儿媳妇,哪个筹码更有力?” “靠!”江向阳一巴掌拍在桌上,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大公鸡扑腾着翅膀咕咕叫,江向阳连忙偏头看一眼门口,见没人过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咱们接下来怎么做?”江向阳压着火,又极力控制住音量,看得出,很努力在忍了。 “过来。”时不悔招招手,江向阳很配合的凑过头去。 “咱们这样……” …… …… 一阵耳语,周密详实的计划让江向阳表情,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牛啤啊大哥。”江向阳乐乐呵呵伸出一根大拇指。 “听明白了吗?” “懂了懂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江向阳眨眨眼,嘴里弹了个响哨,胸有成竹的应下差遣。 看着他这幅势在必得的模样,时不悔心里吧,最初那一点点微妙的放心感,也有些动摇了。 迎着大哥质疑的目光,江向阳起身动了动腕关节,打开窗,做了个“请”的手势,颇有信心道: “行了大哥,您就瞧好吧!保准干得漂漂亮亮的。” 时不悔将信将疑地走到窗边,不放心的又侧头盯了他几秒。 在江向阳真诚且满怀信心的笑容下,这才翻身出去。 江向阳走到桌边,笑得非常变态,在大公鸡不明所以的歪头注视下,拿起瓷酒杯就往地上砸。 “砰——” “有鬼啊!救命啊!来人啊!有鬼啊——” 激烈的砸门声响起,江向阳,不,应该说秀娟的尖叫声,从屋里传出。 动静瞬间炸开,几个丫鬟匆匆赶到门口,急切询问:“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鬼!快,快给我开门!” 门口的丫鬟不为所动,明明就站在门外,几道黑影都结结实实印在门上,仔细听,还有源源不断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声,但这些人就是不开门。 显然是得了老鬼令的,想必任务就是严守房门。 江向阳心生一计,抬手又砰砰砰继续砸门,声音哽咽: “快!快上报爹爹!钱、钱公子回来了!” “啊——钱公子不要,不要索我的命,我爹,我爹马上来见你!” “快啊!还愣着做什么!快让我爹过来啊!” 一波操作猛如虎,门后的丫鬟完全被唬住了。 两个人站在门外犹豫不决,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江向阳直接下了一记猛药: “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果然,古装剧没白看,他们古人都怕这个。 一声呵斥,两个小丫鬟立马做出决断,一人守门,一人赶紧去叫人。 不一会儿,张实千来了。 “开门。” 一声令下,只见张秀娟披头散发蹲在桌子边。 手抱着头,神情惊恐,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念叨着: “不要,别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张实千有些挂不住脸。 “秀娟。” 江向阳猛地抬头,一见老鬼站在门口,发了疯似的往外冲,嘴里还在嚷嚷: “爹爹,有、有鬼!有鬼!” 指着身后,声音都在打颤。 众人闻言,纷纷探长脖子,跟他所指的方向巴巴瞧去。 除了家具散乱,床帏被撕下大半,地上一堆碎瓷片外,根本没有见到小姐口中所谓的“鬼”。 张实千往里看了看,屋里只有一只大公鸡在来回踱步,他也看不出有何异常。 “秀娟,鬼是怎么回事?你命下人过来通报的钱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主抽噎着,浑身发抖: “我刚进屋里,不知怎的就困了,睡着睡着……半梦半醒间,突然有个黑影站在我的床边,他、他的手好冰,掐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喊您过来,说有要事相告。” “哦?何事?” 张实千能混到这地位,断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是千年狐狸,戏台一开,演技这不就来了。 只听江向阳捏着嗓子,声如细蚊,断断续续抽泣道:“他、他说……有关私……” 果不其然,“盐”字还未出口,张实千眼睛微眯,一抬手,止住了女儿的话头,底下人都识趣的往四周后撤,给二人留出谈话空间。 “他是如何说的?你且如实告诉爹爹。” 张实千放缓声音,手一下一下拍在女儿背上,眉目和蔼,这一举动可给江向阳恶心坏了。 强忍发飙,继续往下演。 “他说,爹爹此事,他有办法解决,还、还说……爹爹是他丈人,他理应帮衬。” “哦?是吗。”张实千舒展眉目,等待女儿后言。 “钱公子说,他可修书一封给尚书大人,以他作担保,助父亲渡了此劫。” 张实千没有说话,仍用着审度目光,盯着女儿,像是在寻觅细微破绽。 “不过,他有要求的……” “他要父亲给他修一座庙宇塑身,听闻父亲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攒了不少阴德,他想要跟您做一笔交易。” 天底下白得的午餐任谁都不会接,可一旦加上利益这条链子,往来有了制衡…… 张实千立刻动了心思。 “好说好说,既然你与钱家已有婚约,都是自家人,我定当尽心尽力,为贤婿塑造金身早积功德,这本就是为父该做的。” 我呸。 得了便宜还不忘给在脸上抹层金的老东西。 江向阳白眼都快翻上天,可面上,还是张秀娟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张秀娟本就长得清秀,不算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胜在端庄、大方,利落得体,一哭起来,任谁看了都不觉得她会撒谎骗人。 显然,老鬼也这么认为的。 自家闺女,从来没干出忤逆过自己的事情,从小逆来顺受,乖巧得紧,这一席话,他也就真信了。 “天色不早了,你让钱公子今夜修书一封,我明日派人送去尚书府。”张实千看一眼女儿,继续道, “你晚上也要好好服侍钱公子,明白吗?” 说完,张实千看了一眼屋内,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独留张秀娟一人站在破败的偏房前。 江向阳攥了攥拳,眼神晦暗不明。 时不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柱后,待老鬼一走,现了身。 “上钩了?” “嗯。”江向阳收回视线,转身回屋,时不悔也紧跟着进屋,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书信,放到桌上。 “大哥,你给我透个底。” 时不悔抬眸。 “张实千那瘪犊子玩意,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时不悔垂眸,不可置否。 “秀娟,下辈子,不对,以后十八辈子,都不会碰到这种混账爹对不对。” 时不悔没有说话,他知道江向阳在想什么。 江向阳也没管大哥搭没搭腔,自顾自发泄: “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啊,堵得慌。” “刚才,你是没看见,那老鬼,只要利益当前,亲闺女安危都不带管的。” “本来是挺生气的,一开始觉得这瘪犊子玩意儿不是个好货,演演拉倒,可后面,他真把秀娟一个人留在这儿的时候,我就在想。” “幸亏,幸亏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秀娟,不然得多伤心啊……” “靠,张实千那个老不死的,迟早下地狱!” 时不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推了过去, “秀娟给你的。” 桌上一截短骨,长得跟鸡骨头似的,通体雪白,江向阳看了半天,放鼻子底下闻了闻。 “这是啥?” “美人骨。” 江向阳一甩三尺远,指着那玩意儿结结巴巴: “人、人骨?!” 神情间,满是你居然拿这玩意儿给我的不可思议。 时不悔点头,抱着手靠在窗边,“我劝你最好捡回来,对你有大用。” 江向阳这人,最佳优点就是听劝,大哥说有用,那肯定有用。 忍着怵意,江向阳哆哆嗦嗦捡起来,一咬牙一跺脚,塞进口袋眼不见为净。 时不悔两手环抱在胸前,手指轻轻敲着衣袖。 “刚才干得不错,我可以回答你,张秀娟只跟她母亲周氏,还有一段母女缘,张实千入地府后,要受五百年水刑,才会轮入畜道,且再不可为人。” “大哥,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下边的人?” 江向阳早就察觉出猫腻了,正常人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因果轮回啊前世今生的,还张口就来,搞得跟天天看阴阳簿倒背如流似的。 时不悔没有接话,手指继续有节奏的敲着。 “你是不是那个什么……过阴人?是叫这名不?” 江向阳玄学小视频刷得多,知道有一种职业叫“过阴”,就是专门链接地府跟阳间的使者,相当于一个领路人。 反正大哥看起来挺像这种。 时不悔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扭头看向窗外,拉回话题: “这封信明天会送到钱尚书手上,他会出面担保张实千,找一个替罪羊顶包,当然,后续计划,还要你继续。” “包的,不给他坑成孙子我不姓江。” 时不悔一转头,昏暗烛光下,江向阳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笑得灿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