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成为前任雇主》 1、第 1 章 北风凌冽,簌簌风雪往灵堂里灌,中式庭院的屋檐拦不住寒夜的冷。 鹅毛大雪在檐下堆出拳头高的白色棉絮,吸饱了冰水的乌木板鼓胀挤着。比起拥挤到没有缝隙的地板,灵堂上跪灵的家属稀疏得可怜。 “妈,我腿麻了。”披麻戴孝瘦长脸的年轻男人拉了下旁边同样披着白布的女人。 单玉珊拍开儿子的手,她的腿跪得没有知觉,不耐烦说:“你忍一忍,再有几个小时天亮了。” “凭什么二叔能去房间睡觉,我们要在这跪着。” “闭嘴,你爸听着呢。” “切!”洛胜连不屑地看向围满鲜花的冰棺,“老头子要是听得见还能让我跪着?” 灵堂香案上,半米高的遗照盯着灵堂上的母子,旁边点着两只油灯闪烁。 灵堂正中央摆着冰棺,里面躺着天音集团董事长洛怀德,四天前突然急病去世,半老不老享年五十五。洛家大宅第一次举办葬礼,今晚是停灵最后一晚。白天宾客不绝,单玉珊母子迎来送往悲痛不已,到了夜晚,脸上的悲戚不该歇也歇下了。 “周期!”洛胜连拖长声音扭头朝外喊。 周期一身漆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简单低马尾,肃穆着脸,冻出不正常的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躺着的人是她爸。她身形修长,目光伶俐五官俊逸,面无表情如永不融化的寒冰,比外头的雪还要冷上三分。 洛胜连感觉身上更冷了,搓着胳膊叫道:“老子要冷死了,空调还管不管用了!” “我只负责葬礼期间的安全问题,空调不归我管。”周期极冷淡地对他说:“怕冷,多给洛先生烧纸。”说完,转身回到外面。 “妈,她这什么态度,二叔到底让她来干嘛的,办个葬礼要什么保镖?” 单玉珊拉住儿子,低声让他闭嘴。 周期看了眼手表,再有四个小时天该亮了,来吊唁的宾客只看见这对母子,真正名义上的妻女还未露过脸。 让一个小三哭灵,真是好手段! 大雪纷纷扬扬还在下,周期的心情有如眼前纷乱的雪,乱糟糟沸沸扬扬。 嘭—— 一声巨响腾空,旋即天上红彤彤炸开一团,是最响亮最缤纷的回应,周期的脸被映上精彩的红色,连同整个院子也被染上了颜色。 “什么动静?”单玉珊母子相互搀扶出来时,周期早走出去了。 嘭——嘭——嘭 络绎不绝的爆响,带着规律的节奏,成团成团炸开,在雪夜里盛放,一朵朵大红腾空,哔哩吧啦炸开,院墙内挂着白,院墙外在贺喜。 红光在高空一闪接一闪,庭院红白闪烁。走到大门要绕过锦鲤荷塘,庭院假山,穿过十五道月洞门。周期走一步,天上就绽开一朵,残月的红,半月的白,最后是天光光的红色满月。 门口,半吨重的漆金门大开,两个魁梧男人把她公司的安保人员按在引擎盖上。 “周组,他们...” 周期走得急,呼吸错乱,再看过去,一时忘了呼吸。 一道倩丽的身影微仰着头,如雪的面容在盛放的烟花下璀璨,堆在不远处的烟花喧嚣,一簇簇在她们头顶炸开。 洛音转过身来,她看向周期,周期也看向她。长高了,也长大了,年少时被稚气收敛的眉眼,经过时间洗礼,五官褪下娇俏,淬炼出具有攻击性的明媚,时间涤荡过的直发卷出成熟底蕴,簇拥着可望不可及的容颜。 天上又炸开一朵缤纷,洛音神色漠然,“好久不见!周期。” 烟花往上,雪花往下。 漫天华彩,红红白白交相辉映成华丽厚重的多重奏,音符一叠叠炸开,纤弱的身形剪开纷扰,清清楚楚在周期眼前,落下的尾音长长久久在胸膛震荡。 ——她还是回来了。 引擎盖上挣扎的响动让周期从半怔中抽出理智,“你在干什么?” 洛音微抬手让保镖放人,“我在自家门口放烟花,这人没眼力见地冲出来,坏我好心情。” 她手里捏着一根,咔哒点燃。蒲公英形状的仙女棒放出的光没有丝毫温度。 “周组,他们...” 周期打断他:“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洛音燃着她的烟花,一步步来到周期面前,“眼熟吗?当年你给我点的也是这种。不过你买的品质太次,十秒都坚持不了。” 周期沉默,滋滋响的烟花在她们中间叫嚣。被烟火照亮的脸,洛音含着笑,却冷得彻骨。 “十年了,周期。”洛音把烟花向周期倾斜,“庆祝我们再次见面。” 她刚说完,烟火燃尽,徒留一缕白烟袅袅。 洛音不慌不忙重新拿出一只,把点火器交给周期。 周期犹豫半晌,还是接了过来。 橘红色火苗窜出,银色花火分裂,十年前与十年后,夏夜与雪夜,同样的人,同样动作。洛音笑意浅浅看上去还是那样高兴,高兴到下一秒会被打入同样的地狱。 不一样的是,洛音没有看向周期,她转身欣赏起愉悦花火,只留下背影。 周期的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震动,她接通后告诉对方:“我在处理。” 而她说的在处理是等烟花放完。 接近一米长的盒子终于空洞下来,幽幽往外冒着白色热气,洛音叹道:“还是买小了,以为能放很久呢。” “你回国第一时间去买烟花?”周期皱眉。 “不可以么。”洛音扔掉手里冒烟的细铁棒,拍了拍手,笑道:“反正灵堂上有大孝子,我何必跟别人抢。” 周期再次感到窒息。 洛音转身进院子,她的保镖要跟上来,“不用跟着,没有进自己家还带保镖的道理。” 蜿蜒小径铺的白色鹅卵石被大雪倾盖,周期出来没打伞,两人走得慢,白茫茫雪地脚印一前一后,洛音肩上有雪,第十五道月洞门前,她停下脚步。 周期也停下。 洛音转身看到周期身上落的雪,清泠泠的声音在雪花中扬起,“看上去像是披麻戴孝。” 她抬起手,周期往后一退,手僵在半空。 下雪有声音,噗簌噗簌的落。 “大小姐,这不合适。” “你叫我什么?”洛音拢起手指,远山眉浮起波澜。 “大小姐。”周期低垂着目光重复一遍。 雪光映照出银白的脸,周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要说不一样,大概是脸上瘦了,骨感更强五官更锐利,看上去也更不近人情,她们十年没见,重逢却只肯叫她‘大小姐’。 洛音静静站着,小时候周期不理她时,她会故意弄脏自己,有时是嘴角多出来的奶油,或者被打湿的衣裙,总是幼稚地在周期面前寻找存在感,然后周期会用湿巾给她擦脸,帮她选套干净衣服换上。 二十八的她,也不说话,等着周期发现。 周期往前两步,轻轻拂落肩上雪,她看向洛音头顶上落的白,有些犹豫。 洛音看着她,等着她。 雪还在下,周期动作很轻,比落下的雪还要轻,一点点拂开,掌心的湿,不知是雪还是汗。 “我回来,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洛音盯着她的脸,最后落在初吻落下的位置。 头发上的雪悉数扫干净,雪依然狂落不止,周期以手为伞挡在洛音头顶,眼里是如姣姣银月的脸庞,是十年念想化成的形状,她说:“你母亲呢?” 洛音的希冀一寸寸冷了下去,雪下在眼里。 两个脚印相对,洛音进一步,周期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月洞门旁边脚印杂乱。 洛音将周期逼退到墙根,声音在大雪中空旷出不甘心,“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不合适。”周期紧贴着墙,无处可退,左手还保持着挡雪的姿势,垂下的视线是洛音湿掉的鞋尖,她慢下呼吸。 “怕我?”洛音将身体贴上去,“你从前不怕我的。” 隔着大衣,无法忽视的柔软,激活了周期荒唐的记忆,碎了一地的花瓣,烛火下迷离的眼睛,颜色朦胧的味道,通通具象在眼前。 雪化开的水从手背划到手腕,洇湿手腕上黯淡的红绳,冷冰冰昭示着存在。 周期努力抬高脖子,“大小姐,请自重!” 洛音一怔,随即笑道:“自重?” 她贴得更近,周期领带一紧,“这话说太晚了,解我扣子的人不是你吗?” 四目相对,周期的脑子乱到无法思考,她上一次见洛音,是含着眼泪凄惶哭泣的少女。十年时间相隔太长,距离太远,此刻近在咫尺,她不敢回答,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周期回应不了疑问句。 洛音久久等不到回答,周期的沉默依然令人失望,她松开手后退两步转身拉开距离。 周期如临大赦猛地吸入一大口冰冷空气。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走着,洛音不经意问:“听说你现在开了个安保公司?” 洛音穿着收腰的黑色大衣,衣摆用料很足,衬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周期看得出神,慢了半拍才回答,“是。” “二叔请你来的?” “是。” “看来是为了防着我,”洛音拍掉袖子上的雪,“还真让他请对了人。” 周期不回应陈述句。 这处庭院是洛音出生那年买的,大修大整三年才完工,她在这里住到十八岁,如今阔别十年,格局倒是没变,一季一景,却物是人非。 穿过月洞门后面是假山造景的院子,小时候捉迷藏周期总能找到她。再一进是九曲池塘,她们捞过里面的锦鲤。 快到时,周期加快脚步率先走在前面,洛音没有跟着她走连廊,而是无视风雪穿过中庭,在盖了白的青石板上留下她清晰的脚印,像宣誓某种主权。 单玉珊在灵堂外一脸戒备,后面是亮堂堂一室的白,凭白污了纯净的颜色,洛音冷哼:“大张旗鼓是嫌不够丢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你谁啊你?”洛胜连指着洛音的鼻子气急败坏喊叫,“周期你不是负责安保吗?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洛音无视吠叫,踏进灵堂。 周期撇了他一眼,告诉他:“她是洛先生独生女。” 刚才没拉住儿子的单玉珊这回拉住他了。 洛胜连知道他上面有个姐姐,被封昭保护得很好,鲜少在外面露面。他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不像老头子,更像封昭,一举一动傲慢无比。 洛音先是来到遗像前,被精修过的照片过分精神,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连道褶子也没有,即看不出作为集团董事的操劳,也盖住了精明狡猾的本色。选这张照片作为遗照的人,生平应该跟洛怀德挺大仇怨。她几乎要忘记这张脸曾经有过的表情,死的不光彩,遗照又摆了张最年轻有神采的。 ——可笑! 洛有为穿戴整齐,黑色大衣外捆着白色麻布,匆忙来到灵堂,见到了十年未见的侄女,满脸和蔼,“阿音,回来啦。” 周期站在灵堂外依然能看出洛有为的匆忙,他后脑的头发压塌变了形。 “二叔,您还是老样子。”洛音笑了笑,并向旁边的女人打招呼,“二婶也还是二婶。” 夫妻俩脸上讪讪,终究没说什么,洛有为吩咐道:“周期,给阿音拿上孝布穿上。” “我不穿,有人披麻戴孝,不差我一个。”洛音轻飘飘的眼神从母子俩身上一带而过。 十年前她匆忙离家,现如今,鸠占鹊巢,她像个晚来的客人似的。 洛音对比了下遗照和他儿子的样子,说:“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她二婶管薇主动过来解释,“阿音啊,是这样,你不回来,我们找不到跪灵的人,也是没办法。” 洛音则绕着冰棺走动,红底皮鞋落地有声,一下下叩在在灵堂。周期保持戒备,看她绕冰棺一圈,停在遗照倒影前,一脚踩上去,刚好落在洛怀德脸上,她说:“我回来,他们可以走了。” 一时间灵堂上鸦雀无声。 洛胜连左右看了看没人说话,吸溜下冻出来的鼻涕,“凭什么,我才是爸的儿子,你凭什么赶人?” 周期刚准备过去,洛有为一个眼神让她止住了脚步。 洛音淡淡斜了一眼,揪下一朵白菊的花瓣,“白天在宾客面前哭得跟狗一样,这会没外人怎么不哭了?非上赶着当他儿子,干脆跟他下去,再续父子情缘。” 单玉珊拉着儿子的胳膊,对她说:“你没回来,没人给你爸跪灵。” “是吗?”洛音扔掉花瓣,看向她二叔,“两个弟弟不能跪?他们也是晚辈。还是你们也觉得这急病死的丢人?” 洛有为脸上很难堪,“阿音,你爸爸过世,你又不回来,肯定要有骨肉给他跪灵,不然他走不安心。” “有什么不安心,一个死人,谁在乎他安不安?”这一屋的人,有谁在乎死人走得安心?又有谁是希望她回来的?洛音对单玉珊说:“单阿姨,你以什么名义来跪灵?你来了他就能走得安心?” 单玉珊无言以对,她没名没分,在洛怀德身边二十几年,愣是没给自己争到名分,如今人死了。好在,她还有个儿子。 洛胜连替亲妈抱不平,把绿豆大眼睛瞪成黄豆大,指着洛音的鼻子,“你作为老头子闺女葬礼不回来,我不跪谁跪?除了你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那你继续跪着。”洛音掏出手机,对他说:“给我个银行账户,一小时付你两块,把我的也一起跪了。” “你...” “不是我小气,是我的孝心只值这么点。”洛音没发现灵堂有能坐的地方,她还想坐着把孝心给表了。 “阿音,”洛有为说:“好歹你们父女一场,最后一面了。” 洛音笑说:“二叔,见他最后一面的不是那个只比我大两岁,有望成为下一位单阿姨的人吗?” 管薇问:“你在国外怎么知道的?” “二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洛音看向冰棺里画了油彩的脸,语气陡然冷了几分,“他不要脸,我可是要脸的。” “公关对外极力为他遮掩,担心负面消息有损集团脸面,”洛音嗤笑,望了他们一眼,“结果呢,让名不正言不顺的人登堂入室。” “你妈那...”洛有为欲言又止。 “我妈说直接火化,丧礼事宜一切从简。”洛音的眸子冷淡得不行,“你们不仅阳奉阴违,还大摇大摆把灵堂设在家里!” 周期看着她,仿佛在看陌生人,有个陌生的灵魂住进了洛音的身体,十年前的她,是个会撒娇要求母亲多回家看看的女儿,十年后她能代替母亲处理成年人的复杂算计。 “集团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犯不着自曝家丑。就算要分割财产,也该有点法律常识,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配偶才是第一继承人。至于私生子,”洛音懒得看洛胜连这种被人拿出来当枪使的无脑胚胎,“态度好一点,我倒是愿意多施舍些。” 周期陪着洛音长大,很小就知道她锦衣玉食的日子有多苦闷,大多数时间她在偌大的房子里等父母回家,后来她父亲在外面有了第二个家,母亲坚决不离婚,还对外宣传伉俪情深,夫妻双方耗着。印象中,他们一家三口从没在一起吃过饭,父母见面就吵架,周期常拉着她躲出去。 有次她父母出席剪彩活动,镜头对准这对模范夫妻,画面走进千家万户,而他们女儿发着烧敲碎了家里所有合照,洛音当时十七岁,抱着她哭到几近昏厥。 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洛音从失控痛哭,到平静面对父亲的死亡,时间让她成长,磨砺出此刻的从容不迫。 “你爸爸好歹是有身份的人,草草处理容易被外人怀疑,而且风水大师算过,出殡最好选在家里,对大家都好,能保佑我们顺遂。”洛有为解释。 “二叔,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指望一个死人保佑?” 管薇的脸色登时比丈夫的还要难看,“阿音,我们念在你爸刚死,好言好语劝你,晚辈要懂规矩!” “二婶,这是你家吗?”洛音皮笑肉不笑:“你跑我家来对我讲道理,又是什么规矩?” 灵堂上三个长辈,没一个人能反驳她,洛音年轻归年轻,但她是封昭的女儿。 洛音拉开冰棺,白森森冷气冒出来,一张板青的脸,讨厌的人死了是讨厌的死人,怎么看还是讨厌,她的目光在四人脸上逡巡而过,“看来是不走了?” 单玉珊拉着儿子往洛有为夫妻旁边挪过去。 “我有必要提醒你们,这处房产从我出生起写的就是我一个人的名字,我十年不在家管不着,现在回来了,我有权让不相干的人出去。” 洛有为打着不痛不痒的圆场,“至少再等等,还有几个小时,天亮了出殡去殡仪馆,阿音,也不差这几小时。” “我再说一遍,让他们出去!” 洛有为继续劝:“人死为大,你是你爸的女儿,不要不懂事。” “谁知道我是不是他唯一的女儿?”洛音的眼神落在单玉珊母子身上,“人刚死,私生子登堂入室,过几天会不会从别的地方冒出另一个私生子?” “我说的对吗?单阿姨。”洛音笑得很淡,淡淡地嘲讽事实,“不过,问您也没用,毕竟不是死在你床上。” “阿音!”洛有为用长辈的架势喝道。 洛音知道没人会站自己这边,她看了眼离自己最远的周期,转身抄起香案上的灯,把香油倒在遗体上,“也不用送殡仪馆,现在点了算了,反正房子脏了,一把火烧干净最好!” 四人脸色大变,后退的同时紧盯着洛书手里的灯,生怕下一秒挥脸上。 “阿音你先冷静先冷静!”洛有为朝周期使眼色。 “您老糊涂了吧,该冷静的是你,我妈还在,就算她不来,也不该让他们跪在这。”洛音把灯往下放,寿衣上的灯油闪烁辉映着火苗的光,“不走?” “走走走,我让他们走。”管薇不需要丈夫的首肯,推搡着单玉珊母子俩离开。 洛音抬起火,“二叔,有些话,你不适合听。” 洛有为松了一口气,走前眼神示意周期盯紧点。 “你不走?” “我是这次葬礼聘请的安全主管。”周期来到近前握住油灯,洛音不放手。 两人握着油灯谁也不松手,周期是安全主管职责所在,洛音是真的想把尸体给点了。 周期不得不提醒她,“在国内,侮辱尸体犯法。” 灵堂响起一声轻笑,“我看上去像疯子吗?” “不像。” 铜制灯台被搁置在冰棺玻璃盖上,金属磕在玻璃上的声音很钝,在雪夜里听得牙酸,洛音撇了周期一眼,“二叔还真是未雨绸缪。” 周期的沉默一如当年,她拿起灯台,准备放回原处。 洛音视线跟着她走动,周期的背影还是那样长,比十年前的夜还长,像被拉长的阴影,穿越时间,重新盖在眼前。 “你帮二叔做事?” “公司对外承接安保服务。” 洛音的脚步靠近周期,“你大学那么好的专业,为什么选择开安保公司?” “为了挣钱。” 周期始终背对着洛音,就使她不得不面对洛怀德的遗照, 洛音来到周期旁边,“你现在很缺钱?” “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洛音横入周期与遗照之间,“他付给你多少,让你这个老板亲自出面。” 周期往后退一步,洛音就踩在她刚才的位置逼近,直到周期踩烂冰棺周围的铺着的花。 洛音一把将她推倒,压在她身上,艳绝的脸一寸寸逼近,“躲什么?” 周期背上是冰棺蚀上来的冰凉,洛音的身体还和十年前一样,软的不像话,带着侵略性的木质香,在身前烘出不正常的暖意。 洛音被推开,往后踉跄两步,得意地看着周期整理稍显凌乱的大衣。 周期慌得口不择言,“这是你爸灵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所以呢?”洛音问她。 周期被洛音的反问哽住。 “我是他女儿,身上有一半的血不干净。”洛音嘴上红妆如荼蘼盛放,“劣质的基因就是蛮横,自然不如你高尚,不如你有理。” “你不要蛮横不讲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明白吗?”二十二岁的周期红着脸对十八岁少女吼道:“你在家当小公主当惯了,出了社会不是所有人都要捧着你,其中包括我,我不喜欢你,厌倦你的蛮横,讨厌你的无理取闹,能听懂吗?” 十年前的夜里,周期的声音在绚烂升空的缤纷中裂响,撕开对等假象下的不平等。十年后,二十八岁的洛音回应她,她们之间依然不平等。 洛音扬着笑脸,“你看,我还是蛮横,无理取闹,一点长进也没有。” 十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是周期失语。 “哪怕我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依然有身份有资本。”洛音在她面前踱着步子,“你却要服务你最看不上的客户,不感到厌恶吗?” 周期当年和洛音提出分手时有多清高,如今就有多狼狈,“我凭本事挣钱,不需要感到厌恶。” 洛音站定在她面前,“你完全服务雇主?” “我只提供合同条款内的服务。”周期将手背到身后,抬起胸膛,完全是工作时的姿态。 “我要把遗体带走,超出了你的服务条款?” 周期垂下目光看了她一眼,洛音的行为并不在服务范围,合同上只需要她的安保团队维护葬礼期间一切的安全事宜,说白了就是防止有人闹事。 “你是他女儿,这是你的自由。”周期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只要不把灵堂点了,其它不在合同范围内的事情不归我管。” 洛音母亲封昭在丈夫去世的第一时间回到集团总部处理要务,交给女儿的任务是尽快送遗体火化,洛音倒不急,她知道有人利用葬礼大作文章,太着急反而落入对方圈套。封昭对女儿的做法既没反对也没同意,只说处理好就行,电话一挂又开始忙碌,她相信女儿能处理好。 周期的工作原则不会对雇主好奇,洛音并不是这次服务的雇主。 洛音在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交涉,死亡证明,火化证相应手续一应俱全,她虽然回来的晚,准备工作却很足,在和工作人员沟通时,行为上的成熟,对话时的平等站位,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至少,这不是她认识的洛音。 年少时,周期带她出去,去接触脱离她阶级以外的环境,洛音表现出巨大的好奇,但她的好奇更像是一种养尊处优的傲慢,伤人于无形。 “麻烦尽快帮我处理。”洛音将签好字的家属同意书递还工作人员。 遗体被拉走,洛音不着急上车,这会雪停了,她嘎吱嘎吱踩碎积雪,“这次服务还有多久?” 周期抬表看时间,“还有两小时。” “你告诉二叔,让他去望山殡仪馆收骨灰。” “你不去?”周期借着不那么耀眼的雪色看她。 洛音没往运尸车离开的方向多看一眼,“最后一程,父女缘分止步于此。” 她们没有多余的对话,在雪地里静默站了一会,影子呈两条平行线延伸出去,洛音的影子先动,一步步保持着平行的距离,直到她的脚步完全离开,原地的影子盖上她的脚步,同一平面上两条向量短暂衔接,然后再次分裂。 洛音上车离开,汽车尾灯的红光完全看不见,刚才被压在引擎盖上的安保小刘怯怯地过来,担忧说:“周组,遗体被拉走了,雇主不会让咱赔钱吧?” 小刘来公司两年,比起公司不固定的外包,他全职还没外包挣的多,没办法,老板实在不上进,手里的资源快耗光了,好不容易接了个熟人的老本生意,结果遗体被人抬走,老板还旁观不阻止。完蛋,公司要完的节奏!此刻,他连简历里的工作经历都在脑子里拟好了。 周期不喜欢员工喊她老板,听着市侩,还显得不专业。洛音把遗体带走,合乎情理,于理于法她都有这个权利,洛有为签署的合同中没有遗体不能被带走的条款,周期淡定说:“不会。” “不会吧!” 过来给冰棺换花的花店老板有种家被偷的感觉,不对!是遗体被偷,那么大一个死人,那么大一单生意! 周期正在扫拢一地的残花,告诉他:“遗体已经送去火化了,张老板。” “不是八小时一换吗?说好的今天早上六点前完成最后一换?”张老板打过发腊的飞机头被照得锃亮,还以为这单要赚麻了,此时人先麻了,外边又拉来一车菊花,结果遗体没了,最关键,尾款还没结! “他们有钱人之间的家庭纠葛,会管我们底层老百姓吗?”张老板求助周期,“周老板,你和这家比较熟,尾款好要吗?” 周期是第一次和洛有为合作,这位集团副总经理在洛音小时候就是副的,现在好像还没扶正,至于手头上是否宽裕,周期只能模棱两可地说,“合同有尾款交付时间。” 张老板完大蛋的表情,“我没签合同。” 无棺可插花的张老板只能等到天亮,还帮着周期收拾没有遗体的灵堂,六点起床的管家过来一看,惊得头皮快飞了。 周期淡定告诉他:“你家大小姐把遗体送殡仪馆了。” 还好还好,不是被偷就好,管家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大小姐?!就是那个十年不回来,不过问,活在洛先生嘴里的女儿?管家急得要跳脚,周期顶了他葬礼上的工作,眼下总算让他找到发泄的借口,“你怎么能让大小姐把遗体带走?七点送殡的亲属要从这出发去殡仪馆,现在遗体没有了,让宾客送什么?” 周期平素冷淡的脸依然波澜不惊,对他说:“我认为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管家当即哑火,压着火气去通知洛有为,留下一句,“洛先生把安保工作交给你是个错误。” 周期只做自己该做的,葬礼期间没人吵起来,也没人动手,洛音要带走遗体,那是他们家族内部的事,跟她实在没关系。 洛有为对着空荡荡的冰棺无能狂怒,洛音实在青出于蓝胜于蓝,居然把遗体拉走火化了! 此刻的洛家院墙外,陆陆续续开过来了亲友送殡的车。 等在院外的人,快到七点了也没见人从里面出来,倒是几辆贴着装修标志的车从对向开过来,停在大门外。 洛胜连下车过来,对门口的陌生面孔喊道:“你们干什么的?” “我们受洛小姐的委托,对她的房子进行翻修。”项目负责人看洛胜连不信,去车里拿来了合同,她说:“这是我们的合同,从今天开始动工,洛小姐只给我们一个月的工期,实在赶,劳烦让让。” 洛音破釜沉舟干脆沉到底,这边闹哄哄乱做一团,她清清静静回了酒店。 她有时差要倒,并不准备睡觉,到酒店把自己沉进放满水的浴缸,在水下闭气,习惯性让窒息驱赶不美好的回忆,黑缎般长发在水里漂浮,浴缸边缘的手指用力而泛着白,哗啦一声,她掰着浴缸边缘大口喘息。 八点整,助理陈典带着化妆师和搭配师过来敲门。 陈典在洛音身边五年,十分了解她的喜好和性格,她对化妆师说:“不要化太浓,眼妆可以重一点,要强势有气场。” 化妆师在画眼线,洛音的眼形是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挑,睫毛浓黑且密,直直的一把黑扇子扑下来,过于顺直的睫毛搭配桃花眼会给人一种忧郁的气质,要强势,得把睫毛夹翘,放大眼形的气势。 化妆师和搭配师走后,陈典发现洛音今天很沉默,她从包里拿出个小面包,“是不是低血糖?早餐要去总部和封董一起吃,先垫垫。” “不用。”洛音扶着墙换好鞋,“走吧。” 到达集团总部,韩秘书带洛音去董事长办公室。 洛音在国外读完经管研究生,又在集团海外业务线上学习,一步步踩着母亲的脚步过河,她未必是洛怀德的继承人,但绝对是封昭唯一指定继承人。 “董事长,大小姐到了。” 封昭从文件中抬头看到女儿,先是一笑,对韩秘书说:“早餐端进来。” “没睡觉就过来了,累不累?”封昭问女儿。 “还好,当是熬夜了。”洛音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 “处理的怎样?” “这会,早成灰了。”洛音借着玻璃折射观察自己的妈妈,头发好像又白了不少。 签字笔落下有力的一点,封昭合上文件夹,拿过手边的拐杖准备起身,洛音转身要过来,她抬手意思自己可以。拐杖是特殊材质设计,造型华丽,手柄处雕着繁复的花纹,是一只振翅的鹰,嘴里衔着一颗色泽浓郁的祖母绿。 设计感十足的拐杖,代替了右边空荡荡的裤腿。封昭灰白短发,穿一套暗蓝色定制西装,站起来像座肃穆神山。 “今天不戴假肢吗?”洛音还是过来扶母亲到落地窗前的沙发坐下。 “昨天穿一天了,歇歇。” 敲门声响起,韩秘书推着小餐车进来,封昭说:“今天在这吃,视野好。” 黑色大理石桌面上,一碗普通的豆腐脑出现在并不合适的西式早餐之间。 封昭的早餐必须有高蛋白和脂肪,一块七成熟的牛排被切割,她对女儿说:“尝尝,特意让小韩安排人去买的,还是以前那家,不过换了地方,看看是不是之前的味道。” 洛音端起玻璃碗,碗外边是模糊凸起的花纹,温度正正好,洛音舀了一小勺,甜的,温润的,激活了某些不怎么清晰的记忆。 封昭熟练切着牛排,“见到周期了?” 豆腐脑划入食道,在口腔留下淡淡甘甜,洛音点头嗯了一声。 “怎么样?” 玻璃碗被放置一边,洛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味蕾的甜味退散,她说:“挺淡的。” 封昭把切好的牛排摆在女儿面前,“那以后不吃了。” 母女俩吃饭很安静,洛音成年后,距离和时差的原因,本就相处不多的母女更是聚少离多,除了工作和学习,她们之间的话题很少。牛排寡淡,她不喜欢七分熟的甜腥。 不多时,韩秘书过来通知她们律师到了。 洛音盘子里还有一半牛排,封昭用餐巾擦嘴,不急不慢说:“让他们等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周期停好车走进早餐店,“老板,老三样。” 老板端上早餐,对老顾客热情道:“今天来得晚,包子给你留了一个,油条刚出锅的,豆浆卖完了,豆花要不要?” ——豆花。 洛音很喜欢这家的豆花,她们还在学校时,周期有一个专门装豆花的碗,老板和她认识,她自己掌勺装到三分之二,会在上面多撒些白糖,司机过来的时候,糖刚好化开,用勺子将豆花拌开,洛音喜甜,每周一总期待着这一口。 周期回过神,对老板说:“豆花吧,不放糖。” 她打开手机点开本地新闻,从头看到尾,没有关于天音集团的任何报道,她又去查看官网,还是三天前发布的讣告,没有想看的只言片语。 切回微信,上面好几条未读,她没心思回复,目光聚焦在列表置顶的头像上,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穿着全套粉色雪服,背景是连绵雪山,她笑得很灿烂,比银装素裹的雪山还刺眼,带着厚手套对镜头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雪镜上能清除看到拍照片的人,她们不在一个平面,却同框。 她放下手机,拿着勺子不动,还在恍惚和洛音的重逢,她们午夜后相见,像极了一场梦,此刻天光大亮午夜梦回的怅惘裹挟上来。周期以为这辈子不会和洛音发生交集,比起童话般的相遇,她们分离才是现实的刻骨铭心。 当洛有为找到她公司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她很想,非常想再看洛音一眼,看看她长成了什么样子,会不会依然爱哭,有没有活得开心快乐,会不会带伴侣一起回来。 她太想看了,这十年她到处都找不到洛音的痕迹,只是出国而已,却从她的世界消失地干干净净。可真见了面,她又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藏到洛音看不到的角落,她太耀眼,看过来的目光太冷淡,令她卑微的无处遁形。 老板现在不忙,看她没动勺子,便说:“不加糖的豆花不好吃吧。” ——不加糖的豆花怎么能吃呢!周期,你好奇怪。 她怎么能懂,自己的人生就像是没加糖的豆花,无味,无趣,无望。机缘巧合才被浇上一点甜,那点甜蜜是洛音。 一切的开始,是八岁那年暑假,小姨家来了客人,封昭带着女儿来做客,四岁的洛音,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小小一个,很有礼貌,喊她周姐姐。 周期不能理解才四岁的洛音为什么会对八岁的自己产生依恋,只是两天而已。到离开时,小小的洛音问封昭:“妈妈,周姐姐可以去我们家玩吗?” 那是周期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有钱人,才知道住宅是可以用来观赏的。 洛音小学一年级入学,自己也转到了昂贵的私立学校,开始了长达九年的校友生涯。 周期换了学校刚开始很能跟上,升入初中部学习逐渐吃力,吊车尾的成绩几度让她想退学,后来封昭过问成绩,还请了家教。以她的家庭条件根本支付不了如此高昂的补课费,封昭只要求她辅导洛音,要求不高,及格线就行。 洛音讨厌数学,气跑了很多数学老师,只有自己给她讲题,她才会安静下来,长睫毛耷拉着,用铅笔认真抄错题。她数学第一次考过八十分,抱着试卷从初中部跑到高中部,在教室门口很大声喊:“周期我考了八十。” 课间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她跑出满额头的汗,笑得那样开心。又裙角翻飞地跑回去,风撩起她额前的头发,轻盈地像掉入凡间的精灵。 她们同吃同住,从叫周姐姐,到后来的周期。从小学牵到初中,小姑娘一点点长大,高中毕业精心准备的告白,早恋的少女捧着鲜花边哭边说:“如果我十八岁还喜欢你,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周期没有回答,也没拒绝,暗暗期待着。洛音当时还小,她当时最大的烦恼无非是高中读本部还是国际部,她烦恼给她补课的老师换了人。没有哪个老师会容许学生听不懂后被拦腰抱住,周期可以,因为她是这样过来的。 十八岁的洛音,连夜跨越两个城市,出现在清晨的大学宿舍楼下,“周期,我十八岁了,我还喜欢你。” 洛音不知道,十年前的六月初六,她期待了一整晚。 那年夏天如绚烂花火一样短暂,短暂地绚烂过,又长长久久清晰着,洛音在自己枯燥的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厚重到十年过去,依然经久不衰。 现如今,洛音回来,十年距离像被折叠,成为一道被时间对折起来的褶皱,彼此相对,她们分手在昨天,近到能清晰想起每一处细节,近到令她再次有了可望不可及的绝望,将她这些年的努力幻化为泡影,无比清晰展示着她们之间的巨大鸿沟。 周期淡然一笑对老板说:“不加糖才能尝出食物本来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一口甜豆花的缘故,也可能是时差的缘故,洛音胃不舒服,平时这个点,她该上床休息,国内的时差和气候确实让她有点适应不过来,在会议室听得昏昏欲睡。 其中一位律师说:“我们对这次财产分配问题有很大把握,前董事长没有留下任何遗嘱,封董事长您作为配偶是排在首位的遗产继承人,考虑到没有其它直系亲属,洛小姐作为婚生子女,余下部分的遗产继承,胜算也大。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整理清楚前董事长名下的财产情况。” 封昭了解遗产分配的情况,她专程从外面请律师过来,只是为了做下表面功夫,现在他们夫妻不合的事实人尽皆知,她也没必要替一个死人粉饰太平。外面有私生子又如何,她女儿照样是继承人。 “阿音。” “嗯?” “听累了吧?” 洛音不加掩饰地说:“有点。” 封昭对律师团队说:“我女儿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今天先到这,之后的情况,我会让小韩和你们联系。” 带队律师起身和封昭握手,“封董事长,我们随时为您待命。洛小姐注意休息。” “最近先住半山别墅。”结束和律师的会面,母女俩脚步匆匆往外走,封昭还要赶着参加下一场会议,语速很快,“倒时差要段时间,其它的事情等你调整好作息再做打算,国内多余的不用担心,但是国外的工作你要及时处理。” “我知道。”洛音问封昭:“今天回家吗?” 封昭脚步一滞,停下来看着女儿,随即叹了口气,“等忙过这阵子。” “好。”洛音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造价再高的假肢,行走还是会不自然,一深一浅地戳着她的肺腑。 陈典过来问她:“现在回去吗?” “走吧。” 洛音靠在车座上假寐,困,但是睡不着。她想起和周期的重逢,想起她们的对话,二叔请她,未必要去的。 当年在雨巷里,周期明明说的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洛音,我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既然是两世界的人,明知道会见面,不还是来了,周期在期待和自己的见面。见了面又像当年一样龟缩回她的安全线内,口是心非的胆小鬼! 陈典知道她还没睡,抱着平板问她:“宅子里的人要不要换掉?” 洛音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建筑和行人快速掠过,这座她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又大又匆忙,回来第一个遇见的人是周期,很荒唐又是被安排的必然。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先不换,事情还没了,先用着。” 遗产分配历来是拉锯战,双方扯皮的时间还很长,虎视眈眈的又不只是一个私生子。现在洛怀德死了,母亲临时被推上代理董事长的位置,要不了多久,临时被扶正,更要直面刀阵箭林。 “陈典。” “有什么吩咐?” “国内比国外更忙,你再帮我物色个合适的助理,你可以问下韩秘书有没有人选推荐。” “啊?你要把我踹了吗?”陈典假模假样委屈上了。 洛音无奈笑道:“国内的业务你不熟,一时接手不过来。” “好吧,我勉为其难再加上一个同伙吧。”陈典又说:“刚才韩秘书问我,你身边要不要安排个贴身保镖。” 韩秘书在封昭身边多年,她的意思基本是封昭的意思,昨天的两个保镖是韩秘书派来接机的临时人员,洛音用人很挑剔,这种临时安排的人,她基本看不上。 “不着急。”洛音脑子里有了合适人选,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连几日过去,洛音时差倒得实在慢,因为要处理国外的工作,远程会议大部分在晚上开,倒来倒去倒了个寂寞,依旧白天睡,晚上起,这种时差令她无力维系国内的任何社交。 好在这几天也还算太平,不知道是不是她回来在总部露了一次脸的缘故,居然没什么幺蛾子飞出来,公关部门完全服务于封昭,一点风吹草动没泻出去。后天有集团的董事会议,封昭将正式成为集团董事长,作为女儿,洛音前两天才开始认真调整作息。 这天一早,陈典送过来一沓材料,“韩秘书发过来的,国内不比国外,安全问题还是要重视。” 洛音捏着半片面包,懒懒地翻开,是私人安保的备选人员名单,她一眼就看到了周期的名字,在她的名字下面还有她公司的其他人员。 她放下食物,右手搓着两张纸,陈典看出她的纠结,“韩秘书说,要是里面没有合适的,她可以再物色物色。” “先不急。” “封董想尽快定下来,私人安保不比临时随行安保,到时候出行也方便。” 洛音松开手,现在答应显得她太着急,她转移话题问陈典:“助理还没选到合适的吗?” “也不是,韩秘书的意思是先让你好好休息一阵,总部那边封董能应付过来。” 洛音也不是急着要投入工作,稍一思忖,大概明白了封昭的用意,既然这样,她缓缓说:“先去会会二叔和我那个弟弟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周期一到公司,辛岛跺着高跟鞋就来了,“我让你给姓洛的打电话要尾款你打了没有?” 周期往嘴里塞了口包子,她现在听到姓洛的就犯怵,“打了吧。” “吧?”辛岛剜了她一眼,劈手夺过周期的手机,熟练解锁翻通话纪录,当即拉下脸,“打个屁,姓洛的手机号码我现在倒着都能背出来,你为什么不打?” 辛岛是周期的合伙人,两人各出资一半合开了这家周到安保,头两年还能挣点,经济下行期都不招全职,有任务临时摇人,公司也从5a商业大厦搬到了租金更便宜的创业园,她们这个月才开了洛有为这一单,服务结束,尾款却卡住了,身兼财务总监和行政总监的辛岛比谁都急。 “再不催,这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你是想等着公司破产,回格子间当牛做马?”辛岛也是从格子间出来的打工人,创业初期,凭借周期在投行工作积攒的资源,她同时拿下房和车,如今房贷还没还完,公司快不行了。 周期把豆浆杯子扔进垃圾桶,没所谓道:“回去打工而已。” “而已!”辛岛声音劈了叉,“你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吗?十年前你一个金融本科公司随便挑,现在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以你的年纪,想打工都没人要你。” “......”周期自然知道形势严峻,她手里还有点存款,拖上几个月不成问题的,主要是她实在不想给洛有为打电话。 “你不打我打。”辛岛直接用周期的手机拨过去。 周期一脸忐忑地走开,一阵忙音过后,直接被挂了,辛岛气极,“靠!要钱的都是孙子是吧。” 周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大爷的。”辛岛向来是个急性子,手机一扔,“老娘今天就不信了,没有我要不回来的钱!” 周期看到她从前台拎包,“你干嘛去?” “去要钱。”辛岛把车钥匙扔给她,“你开车。” 到了车上,周期还在犹豫,“还是找律所发个催款函或者催款电话,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你以为我想去,昨天打了十七个电话,一个没接还给我拉黑了,”辛岛对着镜子补口红,啪嗒合上镜子,骂道:“拖欠尾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让我把他们当大爷伺候,不能够,开车!” 周期选择和辛岛合作的主要原因是欣赏她的性格,直来直去,沟通方便相处也舒服,两人是在业余教练班认识的,周期从十二岁开始学习散打,本来是给洛音请的顶级私教,课全让周期上了,也因此成就了她的另一份副业。 封昭给女儿请的私教,曾是全国散打冠军,教练之余她还开了一家安保公司,周期大学的时候还去打过零工,报酬相当丰厚,毕业之后周期顺利进入投行工作,帮有钱人打理他们的私产。她对这份职业的滤镜在入职两个月崩得稀碎,被折磨了几年,终于在受不了奇葩客户后摔键盘走人。 辛岛也被职场虐的不行,两人一拍即合,周到安保成立,两位合伙人,凭着时代东风,和全国散打总冠军关门弟子的名头,算挣了点。只不过这两年经济实在不好,要不然也不用着急忙慌去催尾款,毕竟谁知道前一天的富豪,明天会不会成为被限制高消的破产人士。 “我说,你妈给你发的信息以后能不能及时回,”辛岛在副驾吐槽:“你不回她消息,她就给我发,回回让我当你们母女之间的调解员,我又没在你身上长眼睛,我哪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提到她父母,压力细细密密倾轧下来,“让你把她删了。” “我靠,你这说的是人话,我要是把阿姨删了,她追到公司来怎么办?” “她不会来。”她父母除了开业来过一次,此后再也没来过。 “算了,我就不该跟你提。” “你当初就不该加她。” 辛岛:“......” 不多时,她们到了目的地,辛岛下车,对着望不到头的院墙感叹,“有钱到这种程度,几万块尾款还拖,我和这些有钱人不共戴天。” 据周期知道的消息,洛音出国之后,洛有为兄弟搬进了这里,毕竟封昭不住,偌大豪宅空着,不住白不住。她熟悉这庭院的一砖一瓦,此刻大门半掩,旁边停着装修公司一排的车,洛有为的车也停在了外面。 辛岛在院墙外踱步,“你再打个电话,要是没人接,我们直接推门进去。” 来都来了,退堂鼓想敲也敲不响,周期掏出手机打电话,辛岛走到拐角,想要查看洛有为的车,车停在带点坡度的石板路边,周期想提醒她那边很滑,还没来得及,辛岛哎呦一声滑倒在湿滑的石板上。 周期挂了电话过去扶她,辛岛出师不利穿了双羊皮底的粗高跟,化开的雪和着石板上泡开的青苔比溜冰场还丝滑。 周期一只手拉不起她,“你别蹬脚,蹬脚我更拉不动你。” 辛岛两手都是泥,抬起胳膊,“你先抱我起来。” 周期呆立在原地,有一年下雪,洛音也在同样的位置摔了一次,跟在后面的自己没拉住,洛音赖在雪地上可怜巴巴说摔疼了,问她哪疼,她也说:“你先抱我起来。” 辛岛的胳膊被架起,周期不很温柔地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摔了一跤本来就不体面,又被架成一只大鹅,辛岛对周期叫道:“你不能抱斯文点,我好歹还穿了我的战袍。” 辛岛的战袍是去年某大牌打折买的卡其色廓形双面羊绒大衣,她目前最贵的装备,为了避免看上去太狼狈,她抬手揽住周期的脖子。 洛音在车里刚好看见这一幕,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陈典问她:“怎么了?” “没事。” 洛音款款从车上下来,冷白色羊绒大衣穿在她身上高级有格调,辛岛不由得看呆了,她第一次见到阳光下会放光的大衣面料,非常想要个链接。 “这位是?”洛音含笑不笑地问周期。 周期在合伙人,同事,搭档等一堆选择了回了个,“朋友。” 辛岛多聪明,当即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她手脏,往周期身边一凑,“我包里有名片。” 周期心领神会很自然地打开辛岛的挎包,熟练从夹层拿出名片盒,递给洛音。 辛岛礼貌笑道:“我们是周到安保公司的,过来找洛先生要尾款。” 洛音捏着名片,冷淡的眉眼低低垂着。辛岛,周到安保项目总监。周期,辛岛,周到安保。她微微一笑,把名片交给陈典,“跟我来。” 两个催尾款的人跟着洛音,大小姐优雅端方走路不疾不徐,周期知道她家院子大,头回觉得院子实在大,大得离谱,半天也没到。 韩秘书被封昭安排过来稳住场面,等很久了,她主动迎上来,多往周期身上看了一眼,转而恭敬地对洛音说:“大小姐,双方律师到了。” 周期看到韩秘书,转而悻悻地别开目光。 洛音问她:“二叔到了吗?” “到了。” 洛音很久没回来,院子管家也换了,她对陈典说:“让管家招待下客人。” 两人被安置到偏厅,辛岛再也憋不住了,“我靠,这宅子少说上亿,这样的家庭,怎么连几万块也拖。” “房子不是这次雇主的。” “那是谁的,刚才那大小姐?” 周期从玻璃花窗望出去,凋败的荷塘一片萧萧,洛音最不喜欢冬天。辛岛撞了下她的肩膀,“问你话呢?” “是她的。”这里每一处都是她的。 洛音的窗外也是一片残荷,洛胜连的律师主张遗产的百分之三十。十分的狮子大开口,不需要她开口,封昭的律师替她反问对方,“根据继承法,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配偶享有财产百分之五十的继承权,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由配偶和洛先生的直系亲属共同继承,就算按均分,封女士作为妻子,洛小姐作为女儿,且是婚生子女,你们提出百分之三十的依据是什么?” 洛胜连年轻沉不住气,大声道:“要是均分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她一个人就能继承大部分的遗产,我才是老头子的儿子,二十几年也是我陪在老头身边,她一个逢年过年连个电话都没有的女儿,凭什么?” 洛音葱白的手指无聊地揉了下耳朵,蛮不在乎地说:“我听得见。” “听见了吗?”辛岛拉着周期贴着门缝听墙根,“哇塞,大型财产争夺战现场诶。” 周期不为所动还提醒吃瓜的猹,“你是来要钱的。” “要钱哪有有钱人八卦有趣。”辛岛左手握成桶状,说:“这洛大小姐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小,看着柔柔弱弱的别是被他们欺负了。” 周期心里一紧,旋即推开门出去,辛岛登时警惕,低着声音问她:“你干嘛?” “不是要听墙根,当然是去能听清楚的位置。” 两人和陈典打过招呼,借口参观,猫着腰绕到后窗下,周期清楚听到洛音的声音,还是清泠泠的,像雪山化下的溪水,澄净清冽,“二叔,您这些年在集团没有苦劳也有功劳,母亲的意思是,可以给您百分之十。” “喂,你听没听到我说话。”洛胜连的沸叫成了背景音,嘈杂不堪。 洛有为和洛怀德是亲兄弟,他们父母早年过世,一直是哥哥帮扶弟弟一家,遗产本来没有他的份,还是封昭让他参加,才有资格坐在这。 “两个弟弟也在集团任职,一家人只要齐心协力,集团蒸蒸日上,分红和股权肯定少不了他们。”洛阳浅笑着看向斜对面,“二叔,认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洛胜连大声喊道:“我也是财产继承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做决定?” 洛有为脸上堆起笑,“都是一家人,坐一起不说两家话,嫂子现在是集团董事,当然是听她的安排。” 洛音温和道:“二叔明白就好,律师会把拟好的股权继承协议发您,到时您仔细确认。” 一直被忽略的洛胜连,气不过腾地站起来,椅子极速滑动的刺耳声,然后哐当倒地,紧接着是瓷器摔地上的裂响,伴随着洛胜连骂骂咧咧,“你他妈听没听见我说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周期听到动静,身体比脑子先动,好在辛岛及时拉住她,急道:“你干嘛?” 想到韩秘书在里面,周期脊背陡然放松,只是免不了的心有余悸,虚声说:“习惯。” 习惯?辛岛莫名其妙,摔杯子冲出去算什么习惯,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韩秘书挡在洛音身前,飞崩的瓷片溅到了她脚下。 洛有为也站起来,呵斥道:“聊好好的发什么疯。” 洛音缓缓来到洛胜连面前,面无表情说:“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她的声音说得上是轻缓,语调也很平和,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就这么站在洛胜连面前,她穿的鞋不高,还矮对面的人一截,洛胜连在碰到她眼神的一瞬,立马低下目光,像是看见了黑洞洞的枪管。他稍回过神,人怂嘴不能怂,像被操控一样,开了口:“你他妈...” 啪一声脆响,听墙角的人也能知道这是一巴掌,周期听到心里又是一惊。 洛胜连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你他妈敢...” 还没说完另一边也挨了一下,速度之快,洛胜连甚至反应不过来直觉用剩下的一只手捂上脸,像巴掌里端出一个有头发的卤蛋,然后才想起来要还手,“敢打我,你...” 洛有为老当益壮从后面一下拉住他,“一家人动手算怎么回事,阿音,还有外人在场,让别人看了笑话。” 两边的律师吃完瓜,纷纷挪开目光欣赏起这富贵的新中式装修,有钱人的家事能不掺合就不惨和。只是这位洛大小姐看上去实在不像会动手打人的主,高级成衣的料子服帖在她身上,温婉又安静,动起手来倒是相当利索。 “看就看吧,”洛音不担心洛胜连还手,这里没人想让他还手,“不好好说话就这下场。” “二叔,你别拦着我。”洛胜连丢了面子挣扎着要动手,洛有为要顾及韩秘书在场,手忙脚乱拦住他,喝道:“别在这发疯,没看见这么多人。” 韩秘书冰冷的眼镜片晃过白色反光,镜片后面的眼睛冷冰冰看着他,封昭的得力助手,工作能力出色之外,传闻她能生生卸下人的一条胳膊。 洛胜连一怂,气消大半,粗红着脸把头扭到别处。 洛有为当事后好人,“有话好好说,嘴巴上放干净些。” 洛音安坐回首位,身后站着韩秘书,两人不动如山。 洛胜连两边脸上各一个巴掌印,着实滑稽,又气又难堪道:“她不听我说话。” “这不是在商量嘛。”洛有为推着洛胜连到末位坐下,“跟你姐学学,沉住气不会?” 洛胜连憋着一肚子气,洛音看都不看他,而是撇向他的代理律师,“余下的百分之四十,三等分。这位律师认为分配合理吗?” “额...”律师有些犹豫地看向他有气没出撒的代理人,为了避免火点到自己身上,他说:“余下的百分之五十该由配偶和洛先生的子女,也就是你们三方共同商讨,封女士分出其中的百分之十,恐怕需要我的当事人同意。” 洛胜连别过脸,表明态度,“我不同意!” 洛音略显为难地看向洛有为,“二叔,现在怎么办呢?” 叔侄还没剑拔弩张之际,洛音不慌不忙添了把柴,“另外还有,父亲在世期间没有经过配偶同意,用夫妻共同财产在外购置的不动产,母亲有权利追回,且属于遗产的一部分。” 听墙角的辛岛压低声发表评价:“我靠,这洛大小姐是个狠人,挑拨离间够可以啊。” 双方都不说话,洛音观他们的反应,差不多该结束今天的见面,便说:“遗产清单还没列出来,完全统计好还要些时间。” 洛有为出来说和,“毕竟是大事,现在下决定还早。” 洛音此行目的达到,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点别的,转身对洛有为说:“对了,二婶房间还没搬走,要是她太忙的话,我可以安排搬家公司。” 洛有为跟出来,“她最近忙,估计忘了,我让她今天搬。” 叔侄俩和后面的人错开一段距离,洛音说:“二叔是聪明人,董事会议之后,家宴记得让弟弟们来参加。” “一定来。”洛有为眼珠子一转帮忙说起好话:“阿音啊,胜连这孩子被你爸给惯坏了,嘴上说些不应该的你别往心里去,人嘛,总要为以后做打算,他们母子也是想要以后有个保障,当然,该是你的他们也没资格要。” 两人走到从荷塘边,翻新工程还没进行到这,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洛音讨厌冬天的荷塘,死气沉沉,还能闻到淡淡泥腥气。 “他要是乖乖拿自己该拿的,不搞小动作,母亲之后,天音终归还是姓洛。” “这小子一根经,目光短浅,他妈妈也没用心教。” 洛音没接话,反倒问:“二叔最近手头上是不是不宽裕?” 洛有为一头雾水。 “您在集团多年,一直是副总经理,这么些年二婶和两个弟弟开销一定不少。”洛音穿着价值不菲的大衣,眼底映着残败荷塘,说出来的话令人感觉更像是何不食肉糜的嘲讽,“现在两个弟弟还没结婚,之后的家庭开销只会更高,我去母亲面提一提,待遇方面看能不能涨上去。” 洛有为知道洛音是客套,尽管他这个副总经理在集团占股不多,养不起家那是不可能的。他笑说:“集团职级待遇是固定的,别搞特殊,现在子承和子业也工作了,就你二婶喜欢买包,花不了多少钱。” “这样啊。”洛音眉头微微耸动,“既然不差钱,周到安保的尾款尽快去结。都要到家门口了,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家要破产。” 洛有为先是脑门一热,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唉呀,你二婶估计忘了,她一天天光想着买包买衣服,交给她一件正事也能给我搞砸。” 就这样,周到安保的两个老板,在今天顺利要到了尾款,辛岛看着银行卡到账的余额,乐着嘴角,“我就说,没有老娘要不到的钱,可惜今天外套脏了,干洗的费用我要做进公账报销。” 辛岛也做过私人安保,工作时有多戒备,不工作时就有多松弛,她走路看手机,周期提醒过她很多次,她改了,不过是改成挽着同行之人的手臂继续看手机。辛岛性格好跟人处久了都这样,久而久之周期也习惯了。 周期忽然停下脚步,洛音和装修公司老板一起站在花架下说着什么。 全能家装的老板叫楚素,她说:“下面的根系盘太远,要是全挖出来,这院子里的砖肯定要全掀开,工期一个月估计不够。” 洛音站在紫藤花架下,抬头望着冬日里干枯的藤条,树是洛怀德亲自种下的,她认识的第一种花,便是紫藤。院里这颗紫藤和她同岁,在她十几岁时,延展的枝蔓能铺满整个院子,从花架,从屋檐垂下,她会在紫藤花开的季节,专门睡到这里的房间度过花期,有时搬来摇椅,周期抱着她在紫藤花下睡午觉,伴着虫鸣,周期用扇子挡在头顶,一下一下晃着摇椅,安然晃进梦里。 她的视线往下,周期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辛岛自然挽着她的臂弯。 而她此刻站的位置,刚好是她们放摇椅的地方,冬天的风吹过来是冰的,二十八年的老树枯枝也挨不住这样的冷,几条干燥的藤条被风吹落,冻死在今年冬天,再也赢不来春天。 洛音缓缓收回目光,“砍了吧。” 楚素啊了一声,这种老桩紫藤,养得又好,砍了未免太可惜。 “不是工期不够?”洛音说:“直接砍了,简单了事。” “这,挺好一棵树...”楚素惋惜道。 “楚老板,”洛音脸上挂起友善的笑容,“逾期可是要赔付违约金的。” 楚素顿时感到钱包一紧,一棵树而已,哪里值得了那么多,“我们会按时交付,洛小姐慢走。” 洛音没往周期身上多看一眼,迈着从容的步子走了。 辛岛啧道:“这位洛小姐看着不太进人情的样子,还想当面感谢,看能不能请她吃个饭什么的。” 周期望着远去的背影,说:“你这点尾款估计不够。” “诶,我忘了问了,你之前认识洛小姐?”辛岛问完脑子才跟上嘴,“看我在这脑子,上上周你还这个工作。” 周期来到院子中央,问楚素:“好好一棵树,真要砍了?” “是啊,有钱人的世界我也是不懂。” 这天洛音回到半山别墅,到了傍晚有点低烧,陈典认为是受了风导致的,刚在楼下冲好一杯感冒冲剂,封昭回来了。 封昭在玄关换下鞋子,“阿音在睡觉?” “下午回来精神有点不大好,处理了一会邮件回房间休息了。”陈典端着感冒冲剂回答。 封昭看到桌上的包装袋,“谁感冒了?” “大小姐起来有点头疼,我给她量了□□温,有点低烧。” “医生来了吗?” “说是小问题,不用请医生。” 封昭没有取下假肢,“阿音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有。” “让厨师准备两个菜,最好有开胃的,我陪她吃点。”封昭来到陈典面前,“药给我吧。” 洛音正坐在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夜晚降临,从浅灰到黛青。半山别墅顾名思义,建在半山,人少僻静,远离喧嚣,为了拿下这块地的建宅许可,还费了点功夫。洛音很远就看到封昭的车从山脚下盘上来,她听见楼梯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脚轻一脚重。 十年前发生了很多事,其中包括封昭失去一条腿,她为了赶上女儿学校的成人礼,在路上发生意外,开车司机当场丧命,封昭用一条断腿和人命,让女儿明白弱肉强食的社会法则。 当生存面临挑战,其它则无足轻重。 二楼黑漆漆的,封昭上来说:“怎么不开灯。” 洛音起身过去,“太亮了晚上会睡不着。” 母女俩在水晶茶台两边坐下,封昭只开一盏小灯,“陈典说你有点低烧。” “白天外面风有点大。”洛音喜欢晦暗的光,目光才可以大胆。 封昭随手翻开韩秘书送过来的私人安保候选名单,“还没选好?” “周期在里面。” “我知道,周期各方面能力突出。”封昭把杯子往女儿面前推过去,“你二十八岁了,该与不该,心里有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谢谢,妈妈。”洛音端起杯子,缓缓吹凉,说:“二叔不反对百分之十的分配。” 将遗产百分之十分给洛有为是洛音的主意,现在封昭一人作为最大的受益方,没喝到汤的人免不了要在背后搞小动作。封昭也看好女儿的计策,分出来百分之十能挑起内讧,四两拨千斤,比自己使用强硬手段得到的效果更好。 “够他们闹很久了。”封昭赞许道:“你回来缓解了我不少的压力。新年有想要的礼物吗?” “年前让我入职总部。” 封昭知道女儿在找助理,也明白她是想帮忙,“年后吧,离过年也没多久了,新年换新装,图个好彩头。” 洛音抿了一口感冒冲剂,难喝到眉头皱起,她放下杯子问:“助理这个月能安排好嘛?” “小韩在备选人员里帮你物色了,下个月中旬之前肯定能找到。” 封昭趁着稍有缓和的气氛,试探说:“找个时间去看看外公外婆。” “不想去。”洛音直接拒绝。 “你也这么多年没去看过他们,在国外可以搪塞过去,回来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就当是替我在他们面前露个脸。”封昭笑说:“不高兴随时可以离开。” 洛音没再拒绝,淡淡说:“倒完时差再说吧。” 封昭想起总部的人说女儿像她,其实不太像,自己从小要强,什么都靠抢,日子艰难又辛苦,当她得知自己怀的是女儿,就决定把遗憾弥补给女儿。她只有一个女儿,生下来什么都有了,自然不用像自己。她愿意把女儿养成小公主,给她最好的一切,无忧地去当一个小女孩。只是没料到,当一个女人拥有权利,同时会招来不怀好意的算计,有人觊觎她手中的权利,使她不得不把家庭重心偏移给工作。 “小韩说你今天动手了。” 洛音抬起目光看到封昭脸上浅浅的笑,母亲从来不会责怪她,“他嘴巴不干净。” “我知道。”封昭心情很好,她喜欢女儿有攻击性的一面,“你做的很好,咱娘俩可不是好欺负的。” 封昭看了眼手表,不是代理董事长之前,她的时间也按分钟分配,“时间还早,一起吃个饭,本来还想喝一杯,既然你病了,下次吧。” 一楼餐厅,经过设计的餐厅灯光令食物看上去更加可口,洛音还是让封昭喝上了酒,母女俩一个端酒一个端冲剂,轻轻碰了一下,是属于她们母女之间的小小庆祝仪式。 封昭死了丈夫,大权在握,洛音死了亲爹,遗产在手。 这场仗打得太长,太久,封昭喝了一整杯,笑眼稀松看着女儿,“阿音长大了。” 封昭想起自己在手术后醒来,她的女儿满脸眼泪哭着喊她妈妈,她一生要强,要事业要成绩,她去博去抢,有不甘心,更多是为了女儿,她小小的阿音,世上唯一会为她流眼泪的亲人,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牙牙学语第一个叫的是妈妈。 她当时想的是,这么爱哭的孩子,要是自己走了,以后可怎么办,要怎么在豺狼堆里活下来。她把女儿养得太纯洁,纤尘不染不可能存在于世间。 封昭选择降下为女儿铸造的城堡,让她走出去,去了解社会规则,去窥探不能直视的人心,去锻造属于她自己的铠甲。 “是人都要长大。”洛音没什么胃口,夹了一筷子开胃沙拉,酸甜口,味道还不错。 封昭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庆祝我的小战士回国。” 洛音觉得亲妈有点幼稚,但还是放下筷子,端起杯子碰了一下。 一饮而尽的空酒杯放下,封昭又给自己倒酒,“等财产分配好了,我去立个遗嘱。” 洛音没了胃口。 暗红色酒液泼出浓郁酒香,封昭当然看见女儿冷下来的脸色,“他之前要立遗嘱,我不同意,现在他走了,我的反对有意义。”封昭端起酒杯,“来,再碰一个。” 洛音没有端杯子。 封昭则是笑着倾斜酒杯碰了下女儿的杯子,自顾自说:“你要了解我的处境,你外公外婆还在世,你舅舅这些年虎视眈眈,要防患于未然。” 洛音当然知道,她最清楚不过,当一个人拥有别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便处处是陷阱是算计,何况拥有这些的还是个女人。配偶作为第一继承人,是伙伴,也是敌人。否则母亲也不会被截掉一条腿,现在虽然没了名义上的丈夫,整个天音集团都是她的,但在她的身后,还有其他直系亲属在世。 封昭有手段有能力,她现在的位置,多少眼睛盯着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再经历一次意外,但她不怕,她的女儿不是只会哭泣等着她醒来的无助小姑娘。 “遗产还没厘清。”洛音说:“现在庆祝太早了。” 封昭饮尽一杯酒,“女儿回来了,我高兴。” --- 周期在车里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才开门下车,又从副驾拎起路边水果店买的水果,才往单元楼走去。 她开门把钥匙挂在玄关钩子上,“爸,妈,我回来了。” 她爸周项坐沙发上看晚间新闻,头也没转过来嗯了声。 邬芸从厨房探出上半身高兴说:“周期回来啦,洗手准备吃饭。” 周期只有周末才回来一趟,大部分时间她以工作为借口,要么住雇主提供的居所,要么外面租的房子,有工作甚至周末都不回来,她上次回家还是一个月以前。 她和父母关系并不好,更准确来说是生疏,她自小清楚自己的地位,她叫周期,期待又不被期待,只因为是女儿。父母为了要个儿子,把自己的户口挂在小姨名下,养在小姨家,偶尔想起来过来看一眼。 她父母扫除一切障碍也没得偿所愿,周项找大师算过,他这辈子注定只有一个孩子,而周期占了他儿子的位置,父女关系常年的紧张。 邬芸先给丈夫盛好饭,周期则自己动手,只不过桌上的菜让她没胃口,清蒸鲈鱼,红烧肉,白灼虾,蒜蓉生菜,中间围着一碗倒映吊灯的番茄蛋汤,白晃晃的灯光在汤里浮动。 是有求于她的规格。 周期没出来开公司之前是父母眼中期待的模样,学习好,专业好,还进了很不错的公司,她的人生只差在投行找个合适的金龟婿带回来他们当儿子,一家四口完完满满。 可没有尽责的父母哪能事事称他们的意。她练散打,离职,开公司,周期脱离父母期待的形状,从此周项没再给过她好脸色。 周项看女儿只夹生菜,冷嘲热讽说:“到底是在有钱人家吃过饭的人,瞧不上自家饭。” 周期干脆放下筷子不吃了,“什么事直说。” 邬芸的眼神在父女间来回,笑着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到女儿碗里,“也没什么事,你太久没回来了,一家人吃顿饭。” 周期起身要走。 邬芸赶紧拉住女儿,“你爸就这脾气,别跟他一般计较。” “不说我走了。”周期站在不动。 邬芸也站起来,“你小姨那边你好久没去,她说有个男孩子条件不错。刚好你最近不忙,明天过去看看。” 周期看了眼闷声夹菜的周项,“我最近很忙。” “忙个屁,公司都快开不下去要倒闭了,再不嫁人,看看还有谁要你。”周项忍不住嘲讽。 周期不回家的原因之一,从不会在周项嘴里听到好话,要不是邬芸在,她一年未必回来一次。 “我公司开不下去就准备把我推出去找个饭票,”周期嘲讽回去:“这样才能保障你的四菜一汤,对吧。” 周项把筷子甩出去,“老子生你养你,养老不是你应该!” “你是生了我,你养我哪了?你说出来,”周期怼回去:“我学费你付过几块钱,大学生活费是我自己兼职挣的,爸,长嘴不是用来吼的,不是你嗓门大你就有道理。” “别吵别吵,上上下下都是邻居,被人听热闹不好。”邬芸拦在父女之间,她不仅洗衣做饭还要调停父女之间的矛盾,总显得力不从心,周期看到亲妈为难的样子,自然不会把矛盾升级,她实在不能理解,守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离婚的话挂在嘴边说了几十年,到现在也没离。 小时候父母吵架,邬芸打电话过来哭诉,周期就安慰她,时间长了劝不动,麻木听着,现在她对绝望的家庭关系不存任何期待,但架不住血脉联结的关系,还有小姨邬君的好言相劝。每次不高兴地来,不欢而散地走。 这次她也走了,关上大门还能听见周项在房子里的骂声,她习惯沉默,她知道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惜她不爱哭,哭也没用,她早早的漠然。 她逃回车里,打开手机,躲进她的小世界。手机翻来翻去,最后停在了微信置顶,还是笑靥如花的粉色头像,洛音在她的置顶,安安静静躺着,每年的六月初六,她会发一句得不到回复的消息:【洛音,生日快乐!】 她换了新手机,数据无法同步,一屏就展示完了,这个账号自洛音出国就没了动静,朋友圈还停在十八岁,一张她参加学校成人礼活动的照片,浅黄色礼服裙,轻纱上点缀羽毛和水晶,灿烂鲜活美得不可方物,这条裙子是她挑的,独家定制的设计稿提前三个月就出来了,小姑娘苦恼选哪个。 周期一眼相中这一款的设计,优雅明媚,符合洛音的小公主形象。 不能参加典礼的周期只能从朋友圈保存下照片,但其实不用存,洛音没删她好友,她直接放弃了这个账号。 聊天界面是她每年发过去的祝福,她想起第一次发祝福时的忐忑,害怕洛音看见,在床上辗转反侧,凌晨三点多终于鼓起勇气才发出去的,在不重要的时间节点,企图混在别人的一众祝福中,像往大海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与波浪混一起,平平无奇地送达。可发完之后,她又害怕洛音没看见。一连过了好几天,都为这条信息怅惘,又过了一段时间,停更的朋友圈让她确信洛音放弃了这个账号。 此后,每年的六月初六,凌晨整点,祝福准时发送。这十年,她们的交集,只有永远无法送达的祝福。 周期寻遍各大社交软件,真的再也没看见洛音的身影,她原打算就此淡忘,她们本来也不该有任何交集。冥冥之中她又很想见她一面,因为她们最后一面,洛音实在太伤心,伤心到她一想起来,心口像被攥紧,疼得无法呼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下过雨的狭窄巷道里飘着复杂的味道,混乱的光被斜切进来,洛音红着眼睛说出这句话,她在哭,她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周期从来没见过她如此伤心。 “最后一次,周期,我要走了,最后一次...” 周期怕自己心软,她没有资格去心疼,“洛音,世上不是只有爱情,你应有尽有,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爱情,很遗憾,我不喜欢你。” “我要生存,我有学业,也会有事业,在我们普通人眼里,爱情不重要。你会伤心,是你从小什么都有,你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只能从我这里得到关爱,这不是爱情,是你对我的索求。” 周期穿着衬衫西裤,她刚到单位实习,套上职业装,一副成熟冷冰冰的模样,连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情感。事实本来如此,出了校园,她要面对种种挑战,洛音是不会懂的,她不会有这方面的烦恼,她们之间的巨大阶级落差,不会因为洛音的主动靠近而消弭,只要她们在一起,理智总在提醒她配不上。 她也确实配不上,周期总在后悔,如果那天早上,自己没有答应洛音,她们就没有分手可言,洛音也不用伤心,她从来不舍得让阿音伤心。 洛音的房间,手机在播放一段录音,她倒背如流的一段录音,“我承认我当时一时冲动,你也长大了,是成年人,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吗?” 她出国之前最后一次去见周期,尽管她们当时已经分手,她还是执着地从白天等到晚上,等到周期从写字楼出来。 她只想要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她提前打开录音想要录下周期的祝福,像每次考试鼓励她加油一样,出国无非也是一次考试,时间更长而已。然而,周期给她的话远比分手时说的话更令她痛苦, 她一遍遍舔舐痛苦,将周期在她年少岁月留下的美好遮盖。 各取所需?手机屏幕光熄灭,洛音当年不认同,现在也不认同,她只取自己所需。从小到大,她向来要什么有什么,周期也不例外。 --- 第二天一早,辛岛还没到公司门口,隔老远看见有人在公司外,再走近过去一看,眼熟,再近一些,妈耶,是大生意。 洛音今天穿一件驼色斗篷大衣,戴着同色系圆帽,衬得脸小小的,垂顺的直发绸缎一样披在肩上,一副优雅端庄大小姐打扮,礼貌地对跑过来的辛岛说:“辛总监,早上好。” “洛小姐早上好。”辛岛从包里找钥匙开门,公司大门挂着u型锁,在精心打扮的矜贵大小姐面前略寒酸了些。 咚隆当啷打开门,里面比走廊还冷,辛岛生怕怠慢了送上门的大生意,解释说:“物业中央空调昨天下班关了,我去开下。” 辛岛去开空调,路过饮水机发现没水了,她当财务又当行政的,哪里忙得过来,只能给周期发信息:【大客户,速来,再买点饮料】 洛音在会客室翻开桌上的一本宣传册,上面是周到安保这些年接手的项目,承接过演唱会,大型聚会,重要人员来访会晤,看着挺像一回事。 不多时辛岛端着隔壁公司借来的热水进来,“公司的水刚好没有了,送水师傅也没这么早上班,见笑了。” 陈典接过来把两杯水放在自己面前,“谢谢,我家大小姐不喝外面的水。” 辛岛尴尬笑了笑,洛音差不多翻完了宣传册,亲自过来一趟才了解官网和宣传册上的水分有多大,她双手合拢,好奇问道:“我看宣传册上说贵司承接一次活动能提供一百五十余人。” “是的,别看我们公司地方不大,在人脉方面还是很有优势的。”辛岛信誓旦旦,论摇人的本事,全市她第二,没有哪家安保能称第一,只是最近资源差了点。 “私人安保呢?” 辛岛拿出另一本册子,上面有挂在她公司名下的专业保镖个人介绍,其中还包括两位老板在内。洛音翻了两页笑说:“辛总监和周老板个人履历还真是丰富。” “哪里哪里,打工哪有当老板舒服。”辛岛偷摸在心里道:再不来大客户,她们估计回去当打工人。 “洛小姐是需要私人安保吗?”辛岛准备把挂在公司最贵的特种兵转业选手推荐出去,回扣能拿不少。 洛音淡淡嗯了一声。 辛岛立刻毛遂自荐,翻开另一本册子推在桌子中间,“这是我们公司的王牌,身高一八五,体重一八五,特种部队出身,参加过不少任务,近身格斗追捕擒拿通通不在话下。” 洛音撇了眼上面的照片,确实挺高大一个壮汉,短袖都包不住的肌肉,隔着照片她能味到汗味,又垂下目光继续翻。 辛岛一看不喜欢,准备换一个,洛音边翻边说:“单独雇佣周期如何?” 啊?周期基本不做私人安保,她一般是大型活动的统筹人员,已经很久没做过私人安保,但是吧,辛岛想起每个月的水电费,员工工资,来不及咬牙跺脚,连声答应,“可以可以。” “洛小姐眼光不错,别看周期是非专业出身,但她十几岁开始学习散打,还是巩茉莉,巩茉莉您肯定知道,国内连续蝉联五年的专业赛级散打总冠军,周期正是她的关门弟子。” 洛音听得心不在焉,脸上依然礼貌的认真。 辛岛极力推荐她的合伙人,一切以公司岌岌可危的正常运转为重,“她不但身手好,业务能力也相当出色,同时还是平安卫士的首席安全顾问,能统筹大型活动的安全保障工作,是国际要员保护者协会的特级女保镖。同时还具备急救医疗能力,精通常规法律,有金融工作经验的基础,她的外语沟通能力也不在话下。” 洛音合上册子,微微一笑:“听辛总监介绍,要雇佣周期做私人安保,费用肯定不低吧。” 辛岛不傻,她洛大小姐能差钱,她笑得熟稔,“周期给您当私人保镖最合适不过了,周期还可以对您所在的住所进行安保升级,洛小姐的宅子不刚好在升级装修嘛,我上次过去就看到不少安全隐患。您找她肯定价有所值。” 辛岛一脸热情,安保公司和软件公司有合作,还能连带销售一波定制的安保系统。前面介绍周期的一堆title,给辛岛说得热血沸腾,她选的合伙人非常牛非常牛好吧,所以报价时的热血劲还没下去,开出了她们公司目前为止最高的价格,原以为洛音会杀价,毕竟在行内人看来,她的报价虚高不止一点点。 洛音往旁边微一侧头,陈典心领神会从包里拿出合同,“辛总监,这是拟定的合同,里面注明了服务期间的相应事项和条款。” 辛岛翻开合同,甲方是一家叫起越的公司,她一琢磨,不对啊,甲方不应该是天音集团?这个起越看着普普通通的样子,再往后一瞧,普普通通的公司行事风格倒是挺利索的,连公章都盖好了。 洛音最不差的就是钱,没有她花钱买不到的东西,钱在她手里只是一串数字,辛岛没来及看服务细则,麻溜盖下公司公章,周到安保的老板就这样被她给签出去打工养公司,速度之快生怕金主反悔。 周期很晚才看到信息,为了避免辛岛发火,她还是去买了饮料到公司。 打开门,公司会客室轰隆震天响地放着一首及其欢脱的歌,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周期:“......” 辛岛正手舞足蹈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卫生,要么是公司倒闭穷疯了,要么是天降横财。 嘹亮高昂的女声悠扬唱着:心想的事儿都能... 周期一下关掉音响,辛岛回头双眼冒光,“周期,咱好日子来了。” 桌上两杯水原封不动,客户水都没喝叫好日子?周期把水杯扔进垃圾桶,“大上午的发什么疯?” “我签了个大单子,就刚刚,老客户。” 周期现在没什么老客户,她投行积攒的人脉差不多用完了,现在中产以上的富豪都捂紧钱袋子,以前十万以下的单子她们看不上,今年能有一两个十万以上的算天上掉馅饼。 “我哪还有老客户。” “你认识的,洛小姐,昨天才见过,一定是你在她面前刷脸熟,她才想起你,我说的吧,你平时没事经营下你的朋友圈,这活不就来了。” 周期本就稀烂的心情更糟糕,她不太想和洛音发生交集,每见一次,被她淡忘的沟壑便清晰几许。 “合同呢?” 辛岛恭恭敬敬把合同递给公司的活招牌财神爷本尊。 周期在合同里没有看到洛音的字眼,这份合同是通过公司名义签署,并没有说明服务对象是谁,“所以是谁需要私人安保?” “应该,可能是洛小姐吧。”辛岛后知后觉不太确定,“她也没说是自己。” 周期打开手机搜索起超这个公司,法人叫姜隽一,公司成立还不到五年,注册资金三千万实缴,股权架构中也没有洛音的影子。她又去找姜隽一,没有,全网都找不到这个人的照片。 在周期的印象里,洛音没有叫这名字的同学。 辛岛看她眉毛拧一起能夹死路过的苍蝇,“干嘛呢,我跟你说,见到雇主可别是这幅表情,我还指望你三个月之后续约呢。” 周期放下合同,下意识去用右手去搓左手手腕上的红绳,时间太久的缘故,绳子退了色,中间串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绿色翡翠圆珠,水头相当好,因而显得红绳更黯淡。 “雇主信息呢?” “没给,说是会安排人来接你。” 周期牙酸道:“你连雇主信息都没要到,就同意把我派遣出去?” “那怎么啦?”辛岛还振奋在余额增长的喜悦里,她点开手机,“看看,你看看,对方多有诚意,全款都打过来了,整整六个零啊,就偷着乐吧。” 确实是非常诱人的价格,周期要是有职业操守肯定也高兴,不管服务对象是不是洛音,这一单她都不能接,她这辈子欠洛音的还不完,也还不了,最好的方式是两人形同陌路,她能再见她一面,不该奢望太多,认清事实,摆正位置,才是理智。 “这单不能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为什么?”辛岛不解,她们开门做生意,居然有客户不要。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接。”周期不想接,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和洛音再有交集,她还能再见一面,该满足的。合同上的金额,是一种施舍,从前她欠封昭人情,如今,她不想再欠洛音人情。 洛音所在的阶层,随随便便从指缝里漏下一点,够普通人奋斗一年,这种随便却令她却无力偿还。 辛岛哪里晓得她们之间的过往,公司好不容易开了一单,到明年上半年都不用愁,她想不通周期有什么理由拒绝,“我知道你不当私人保镖,但洛小姐指名道姓要你,我还帮你问了,这次的服务对象是女的,不是那些只有下半身的动物。况且你也要考虑公司现在的财务状况。” 周期刚开始做过私人保镖,体验很糟糕,她长相不差,夹在一众男保镖之间足够显眼,被开玩笑是难免的,强烈的不适催生了她要做大做强的念头,她发奋学习提升能力,从私人安保到带团队统筹安保任务的核心组长,她努力走远就是为了不走回头路。 兜兜转转,不能因为洛音而踏上回头路。周期说:“客源的问题我能搞定,我可以多在朋友圈更新,多和老客户联系。” 辛岛更不理解了,周期和这位超级富婆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之前让你发朋友圈营业,你死活不肯,怎么让你出去打工,就愿意主动了。我说,你和洛小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没有。”周期翻着合同,翻到了违约一栏,其中白纸黑字说明:如乙方未能及时履约,将十倍赔偿甲方损失。 周期:“......”她们之间是真的有过节。 辛岛签合同光看见令人两眼放光的金额,没注意后面的违约赔偿条款,她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你确定洛小姐和你没有过节?”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辛岛收起合同,夹着宣传册准备出门谈客户,“既然你不想,当然是把你换下来啊,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当保镖。” 合同上留下的是起越所在的公司地址,联系人电话留的是陈典的号码,双方约了在起越见面。 此时的洛音正和好友姜隽一在外面吃饭,两人本来聊好好的,洛音接了个电话后,明显被影响了食欲。 姜隽一是在国外认识的洛音,两人读同一个专业,不一样的是姜隽一读经管是为了在国外镀金回国找份高薪工作,洛音读经管是为了能回家继承家业,毕业后,她们一个回国工作,一个在国外接手海外业务。 洛音出资成立起越,作为隐形股东在幕后,姜隽一表面公司法人,实际高级打工人,专为大小姐服务。 刚才在电话里,姜隽一听了耳朵,“是上午的事?” 洛音用叉子拨动盘子里的油橄榄,胃口缺缺地说:“有人拒绝了我。” “还有人能拒绝你?”姜隽一听着好笑,历来只有洛音拒绝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别人拒绝她,笑道:“不会是你前女友吧。” 洛音单手托着脸神色说不上黯然,总之心事重重的样子,油橄榄在她的盘子里滚过来,滚过去。 “不会吧!”姜隽一知道洛音有位非常非常在意的前女友,还是初恋。 “你被同一个人拒绝了两次啊!”姜隽一尾音拖很长,以此来表示震惊,洛音啊,洛大小姐诶!攀上她等于攀上了富婆,分分钟不用努力了好吗?用现在的网络热梗来表达,那就是自动打包上门都要说句“姐姐久等了”。 姜隽一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叉起一颗油橄榄送嘴里,边说:“想不通,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拒绝你两次。” “是三次。” “yue~”姜隽一快速拿起餐巾捂嘴,五官扭曲着,“这坏了吧,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她围观一圈,有钱人是真体面,也是真能忍,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也吃得下去。 洛音习惯了好友的日常,眉眼淡淡不说话。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姜隽一正经道。 “不换人,合同照原样履行。” “对方要是不履行呢?” “按赔偿条款来,要是对方出的起,钱都归你。” 姜隽一坐在椅子上,这是要把前任当孙子整啊,真要按赔偿条款来,乙方赔的裤衩子都不剩,她笑笑问道:“所以,贵司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换人?” 周期说:“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当过私人保镖,格斗技巧和其它能力难免有所退步,出于雇主的安全方面考虑,我们建议您选择合适的人选。” “周老板客气,虽然你没打过职业比赛,非职业也是全省冠军,我想肌肉记忆肯定是在的。”姜隽一四平八稳,“我选中你,主要你有性别优势,比起男保镖,我更看好女保镖。” 辛岛和周期对视一眼,他们这一行女保镖实在少,带过来的册子都没有拿出来的必要,周期又说:“或者您考虑下我同事,我们是同一个教练带出来的,她的身手不在我之下。” 姜隽一端起茶,和煦地笑,“我这人比较看眼缘。” 办公室一时陷入沉默,周期大概能猜到是洛音的意思,问道:“雇主是姜总?” “雇主是我,服务对象不是我。” 周期没往下问,她不知道洛音请自己当保镖的用意,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选了自己。 姜隽一能看出来周期知道真正的服务对象是谁,洛音这位初恋貌似除了长相比较舒服外,其它优势她暂时还没看出来,她不禁好奇,洛大小姐难道肤浅到只看人长相。 “所以我们必须按合同规定来执行?” “嗯哼。”姜隽一倒是不介意自己户头上多点零花钱,“不履行也可以,但盖了公章的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应。” 周到安保两位老板卖车卖房差不多能把这比违约金给还上,既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辛岛拍拍搭档肩膀,“你回去收拾收拾,等着人派车来接你吧。” 周期生出来一种很荒唐的感觉,洛音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洛音,她记忆中的洛音对外温和有礼,只会在自己面前胡闹,会卸下大小姐的架子,天真的一个富家少女。 现在她会在受到冒犯时动手扇人,完全不用顾忌对方的面子,这是她的身份特权,她生来就有,只不过从未在外展露过,现如今她张扬跋扈,不是她认识的阿音。或者应该问,她们分手之后,洛音杀死了年少的阿音吗? 洛音顺利参见了董事大会,看着母亲坐上本来就属于她的位置,她们母女在这一刻才迎来真正的象征性胜利。 前董事长洛怀德暴毙,他的发妻封昭这些年在集团内手握大权顺理成章成为董事长,而他们的女儿也正式在集团董事大会上露了脸,之前议论纷纷的有望成为继承人的私生子,不仅没有出席董事大会,外界也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 得益于封昭手底下的公关团队人脉够广,嗅觉足够灵敏,一点触及红线的风吹早动,董事长是最先知道的。 洛音是在学习管理之后才真正意识到母亲的处境有多艰难,只有一个女儿的洛怀德,即便拥有偌大产业,没有儿子始终是他的遗憾。或者说当一个成功男人,有地位有事业,多几个孩子算什么,如果只有一个女儿,才是身后无人可继承的一大遗憾。 但是封昭不想生,她认为有一个孩子就够了。她生下女儿,就决定要好好养,对于一个母亲而已。事业和家庭是很难平衡的,小洛音不喜欢和保姆睡,她对母亲的依赖程度非常高。 一直到洛音六岁,公司传闻洛怀德出轨他的秘书,封昭开始是不信的,她相信夫妻共同创业的艰辛,她相信执手共克困境的情谊。 然而,男人背叛很简单,只需要不控制所谓的欲望就行。他们的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儿子。 封昭不得不去面对现实,她没有时间难过,不忠的男人不值得。为了自己,为了女儿,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夺回来。 她扮演歇斯底里的女人,为丈夫的出轨愤怒,让洛怀德相信她还是爱他的。 洛音读小学那年,封昭回归事业,她要权,她要表演模范夫妻,时间一长,封昭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大,洛怀德要离婚,封昭不同意,更加大力宣传洛怀德如何坚守本心,夫妻如何齐心。企业家的名声一旦打出去,私德有亏,损的就不是他个人的面子。 封昭用虚假的宣传,用洛怀德不具备的品格,把他架上高位,把他经营成一个符号,她步步为营,卧薪尝胆,才为自己,为女儿,在今天迎来本就属于她的胜利。 她们母女在董事长办公室共用午餐,还是在能俯瞰全市的落地窗前,封昭说:“宅子过段时间能完工,你定下时间,我好让小韩安排行程。” 今天中午有洛音喜欢的法式鹅肝,她虽然上过礼仪课,在封昭面前,她还是叉起一大块塞进嘴里,吃得一点都不优雅。 封昭从小告诉她:“我的女儿不用讨好任何人。” 洛音咽下食物,“下周三怎么样?” “怎么选个工作日?” “周三舅舅要出差。”洛音说:“那天我安排满了,中午去外公外婆家吃饭,晚上是家宴。” 封昭旋即笑道:“我的阿音是不是在国外学坏了。” 洛音不谦虚道:“妈,你应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洛音称呼一个单字时,说明心情很好,封昭问她:“你还是选了周期。” “嗯,她能力确实出色,要找个合眼缘的女保镖实在难。”洛音托腮笑道:“况且,我胜于蓝,掌握分寸,易如反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周期拎着包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栋现代风格的别墅,上面三层,司机放下她开车去了地下车库,直线条搭配大块方框的落地玻璃窗,别墅盘踞在半山腰,像现代文明入侵原始社会。 陈典从一楼出来迎她,“周老板,又见面了。” “陈助理,你好。还是叫我周期吧,听着顺耳。” 陈典笑了笑,说:“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别墅内部也是现代风格,家具多是直线条,视觉上简单清爽,内部房间分布又跟走迷宫似的,周期说:“内部的布局构造有图纸吗?” “我也是第一次住这里,图纸要起来挺麻烦的,一会我带你熟悉下,用脚量吧。” 周期的房间在一楼,带独立卫浴,房间面朝山谷,视野极佳,有扇门直通一楼的花园,陈典在窗前说:“这里一般不会有访客过来,也不对外公开,我也是听其他人说起,之前有人经过,还拍照录了像,被人举报违章建筑,费了点功夫才把事情压下去。” “辛总监说你们公司有成熟的安保系统,等参观完,你看看能不能完善这里的安保。” “那先从外面开始。”周期直接进入工作状态,既然雇主花了钱,当然是工作要紧。 陈典带她从花园走出去,为了保证视野优势,花园建在一个没有围墙遮挡的斜坡上,现在是冬天,花草冬藏,略显萧瑟。 周期来到花园边上,她脚下是几十米高的陡坡,要是有人从下面爬上来,并非完全做不到。 洛音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一片凄凉的花园,这个角度看过去,周期也没有很高。 周期正观察哪里适合装摄像头合适,转身看到二楼露台,高度,角度都符合要求,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边安全系数低,我建议在二楼那加个摄像头。”周期给陈典指了下位置。 “那里啊,估计不行。”陈典说:“那边露台是大小姐的窗外,她不喜欢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出现摄像头。” 单面防窥玻璃看不见房间里面的情况,也就是说,洛音的房间在自己头上,周期只好说:“我再转转。” 别墅空旷,外面里面看着都没什么人,陈典介绍说:“别墅有两个厨师,三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接你过来的是东叔,他是别墅司机,还有别墅管家闻姐。” “因为你的工作特殊,其他人做六休一,你做二休一,大小姐年前不会很忙,你要休息的时候让东叔送你回去。” “我能开自己车过来吗?”周期说:“每回让东叔来接,会很麻烦。” “可以,你把车停车库就行。” 她们回到一楼,刚好楼梯上下来一个女人,陈典主动打招呼:“闻姐,大小姐起了吗?” “醒了,还没起。”别墅管家闻姐看向周期,“这就是大小姐的贴身保镖?” 陈典:“是,我带她熟悉下环境。” “闻姐,叫我周期就行。” 周期扎着干净利索的低马尾,一米七几的身高腰板笔直,看上去很有精神,闻姐和她简单握了握手,便去忙她自己的了。 陈典说:“现在大小姐还没起,我带你去二楼溜一圈。” 周期疑道:“起来了不能上去?” “不能,大小姐喜欢一个人待着,要是没什么事,她基本不会下楼。” 二楼的格局比一楼更加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览无余的远山,周期能想象到洛音站在窗前的背影。 “二楼的两个房间是大小姐和董事长住的,除了早上阿姨打扫会上来,其余时间没有吩咐不要上来。”陈典带她简单看过一圈,“另外,二楼区域不能出现任何监控监听设备,外面也不能拍到。” 周期服务过有钱人,他们对隐私的要求都差不多,表示能理解。 再往上是三楼,三楼一半是客房,但从没人住过,另一半是楼顶花园,还打造了阳光暖房,一楼和二楼的鲜花来自这里。 陈典带周期逛完一圈,让她先回房间整理东西,余下的等大小姐起床再交代。 周期回到属于她的独立房间,床单和洗漱用品是准备好的,她带来的东西只有一个包,里面几件换洗衣物,一个笔记本,多余的没有了。 辛岛算是有点良心发信息问她到了没。 【到了。】 周期往床上一躺,别墅的布局摸清楚了,她望着天花板。洛音在楼上,她们的距离十米不到。十年之后,她们如此之近,却比十年前更远了。 洛音市区那套宅子也有她的房间,在洛音隔壁,小姑娘经常睡到半夜的时候爬到她被窝里,说怕黑。后面干脆住她房间不走了。 有时候写作业到很晚,洛音就会从床头滚到床尾,拉着睡衣撒娇,“周姐姐,你还不睡吗?” 小学的时候,洛音一直喊她周姐姐,周期在宅子里的地位和大小姐等同,她们吃住一样,周期只有周末才回小姨家,洛音周末要上课,偶尔也会翘课,让司机开车来找她。周期就拉着她出去玩,到了晚上再把她送回去,要是太晚邬君会留宿,那时候大人们还总说她们是上辈子的亲姐妹,形影不离的。 她们要是亲姐妹就好了,周期可以继续宠着她。 但是她们变了,她们不是上辈子的亲姐妹,一切是因为洛音长大了,她自小性格直率,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所以她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 “他为什么送你巧克力!”“咦,这个男生写的内容好恶心。”“你和同学走好近,我不喜欢。” “周期,我的喜欢不一样,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想当你妹妹。” 周期从没把她当成妹妹,这是一个借口。 她小时候以为父母把她放到小姨家是因为家里穷,洛音那样有钱,父母同样不在身边,但封昭还是会放精力在女儿身上。 只是不在乎而已,周期每周能和邬芸通话,除了关心学习,剩下的只有邬芸的抱怨,她的作用是当一只沉默的垃圾桶。洛音看她不高兴,有时端着小点心,有时候抄着网带她去池塘捞锦鲤,宅子那样大,她的心事到处可以藏,藏好了她能骗小姑娘继续开心下去。洛音开心了,她也开心,可以说洛音是她的情绪调节器。 洛音很好骗,有次从池塘里捞出一条一斤多种的黄金鲤,边尖叫着边跑厨房,要厨师给她做鱼汤。晚上鱼汤里的鱼变成了普通鲫鱼,周期哄她说:“鱼皮经过剥麟加工,煮熟了就是这样子。” 洛音信,自己说什么她都信。 洛音也有不信的时候,是提分手那天。洛音重复说,她不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洛音,我们到此为止。 洛音没有像以前跑上来抓住她的手,只有哭声,她一直是个爱哭的孩子,只是自己再也不会哄她了。 洛音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周期在楼下,或许已经收拾好了房间在休息,她会想什么?前女友雇佣她做私人保镖的用意是什么?洛音自己也不明白,就像她不明白周期和她分手一样。 回国的第三次见面,她们已经同处一个屋檐下,这次,自己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 中午,闻姐过来叫周期去吃饭,他们有专门的餐厅。 “大小姐没吩咐的时候,可以出来走动,前面花园,后山都可以去走走。” “我知道了。”周期的工作原则是不打听不该她知道的,自然不会主动过问洛音的情况。 闻姐作为别墅管家也不是嘴碎的人,员工餐厅地方不小,供应的餐食在周期的评分系统里算是上乘。封昭不是小气的人,周期一直清楚。 周期混了个脸熟,吃过饭又在别墅外逛了一圈,到下午三点,她才收到陈典发过来的消息:【大小姐晚上九点需要和朋友见面,你准备下。】 朋友?大晚上见面?周期隔了两秒才回复:【收到。】 洛音回国快一个月了,亲爹的灵堂她没跪,头七该烧的纸没烧,她都放烟花庆祝了,洛有为还提醒她头七要烧纸,谁想见到自己的死鬼爹。 洛胜连肯定想,这家伙朋友圈小作文截图都截不完。 一个私生子祭奠亲爹,就算他是真的伤心,又有谁在意他是真的伤心,多半是为了争夺遗产使的小手段,人心是最禁不起琢磨的东西。 洛音处理完工作已经很晚了,她缓缓来到衣帽间,纠结穿什么,最后她选了一件酒红色荡领真丝吊带裙,外面搭配黑色羊毛大衣,长发懒得搭理,随手拿了根簪子盘起来。 陈典看她这身打扮,免不了多嘴一句,“冬天还没过去。” “我的青春年华也没过去。”洛音站在全身镜前对着镜子涂口红,颜色是陈典挑的,真丝质地裙子搭配雾面红唇,弧度优雅的肩颈线条延展,两根细肩带挂在她光滑细腻的肩膀上,松垮荡领荡漾出精致腰线,酒红色包裹着如雪白的身体,她对着镜子盈盈一笑,“好看吗?” 身后的陈典咽了咽,“好看,就是有点冷。” 陈典是封昭给女儿安排的生活助理,从校园带到公司,见证了大小姐许多重要时刻,她们没有相处成老板和员工的关系,陈典的权限很大,比如洛音的银行卡她可以随便刷。陈典最喜欢的事情是给洛音买衣服,品牌的时装周邀请,洛音不一定去,陈典必须去。 好看的裙子当然要穿在好看的人身上,洛音说:“我现在不穿,到了夏天,满大街都是抄袭款。” “也没让你大冬天穿明年的夏款。”陈典从衣帽间拿了一条围巾,选了双合适的高跟鞋。 “老土。”洛音对着镜子把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我记得我有条红宝石项链。” “这条裙子够好看了。”陈典说:“你比宝石耀眼。” “你的工资不能再往上加了,裙子你按自己尺码再定一条。” “我喜欢折现。” 洛音淡淡说:“自己转账。” “好咧。” 老土归老土,洛音还是被围上了围巾。 周期早早从地库开车出来等在门口,自动车门,不需要她下车,洛音从楼上下来,车门自动打开。 暗红色高跟鞋叩在地上的声音其实不大,但隔着车门,周期依然清楚地听见,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像闷热的夏天傍晚,预告的暴雨迟迟不来,空气都是灼热的,一定要等过漫长的宁静,雨点才慢慢往下落,一颗两颗,然后突然急嘈嘈往下泼,目之所及被暴雨砸得不像样子。 车里温度很高,周期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沁出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洛音摘下围巾,眸光流转看向驾驶位,“不开车吗?” 周期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启动车子出发目的地。 她们重聚在如此闭塞的环境下,周期感觉身后裂开一道巨大深谷。 洛音除了上车看过周期一眼,之后的注意力在手机上,这个点,国外的工作群正是最活跃的时候,她回国这段时间,习惯了这个点来处理工作,手机上噼里啪啦交代工作相关事宜。 哪怕她和周期在同一空间下,她的注意力也不会被干扰,开车到目的的四十来分钟,与她而言,也就一晃神的功夫。 洛音约见的地点是一栋玻璃大厦,周期停好车,洛音还在看手机,等了一会后,她不得不提醒:“大小姐,到了。” 一声大小姐,令洛音的手上的动作猝然停了下来,旋即又恢复正常,头也没抬,“知道了。” 在车里又耗了十来分钟,洛音完全处理完今天的工作才准备下车,说:“不用跟过来。” 洛音下车,周期也跟着下来。 “这是私人会面,你不需要跟着。” “根据服务条款,一旦离开安全区域,保镖需在可视范围内提供近身保护。”周期补充说:“这里不是安全区域。” 合同是韩秘书拟定的,洛音草草略了两眼,又让陈典加上了违约条例,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洛音懒得跟她理论,转身朝电梯走去。 两道欣长的身影进了电梯,洛音点亮顶楼楼层按钮,高端场所的电梯轿厢三面全是镜子,明明只有两个人,视觉上营造出了非常拥挤的观感,洛音完全无视周期的存在,对着镜子整理衣服和头发。 在周期的印象里,洛音的朋友基本是同学,私立学校的同学在她这个圈层足够优质,基本不会往外拓宽交际圈。洛怀德倒是给洛音准备过一次生日聚会,封昭和他吵得很凶,夫妻俩的矛盾在于,洛怀德在女儿生日时请的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封昭则是让女儿请她自己想请的同学。最后大人一个厅,小孩一个厅。 洛音到了高中,能聊得来的就那一两个,一个结了婚,一个还在国外。 正想着电梯到了,洛音率先一步走出去,周期紧随其后。 并没有周期想象中的光筹交错男男女女端着高脚杯穿梭的场景,这里很安静,穿西装的应侍生迎上来,“这位客人有预约吗?” 洛音报了个号码。 “请随我来。”应侍生在前面带路。 周期注意到两边的的文字,金豪酒店。 全市只有一个金豪,而金豪酒店的代言人,同时也是老板的女儿,金曼姝,洛音的同学兼好友。 应侍生轻叩了叩门,“金小姐,您约的人到了。” 门开到一半,周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人,洛音就被一截手臂给拉了进去,门嘭得又被关上。 周期和应侍生尴尬留在门外,她问:“里面是你们老板女儿?” “是。” 周期放心了。 金曼姝紧紧抱住洛音,又捧着脸左看看右看看,“臭阿音,总算回来了,约你见一次面比登天还难。” 洛音好不容易推开她,擦了擦脸上口水,“你优雅大小姐形象呢?” 金曼姝往床上仰躺,躺成一个舒服的大字,“没外人,要什么形象。” 洛音缓缓脱下外套,像她展示今晚见面的诚意,“好看吗?” “哇!”金曼姝双眼放光,咕噜从床上起来,“嗯...阿音你好看成这样子,我会嫉妒的。” “不用嫉妒,给你买了一件,你喜欢的宝蓝色。” “你回来了真好,总算有个活人能和我聊天,我的漂亮裙子也有机会穿了。”金曼姝进了换衣间,“等我换下衣服。” 这次见面金曼姝等了大半个月,洛音要倒时差,她儿子小金豆得了感冒,一礼拜才好,观察了几天确认好全了之后,她才约到洛音,还是晚上,白天她走不开。 她带来的衣服是洛音去年送的,一直没有机会穿,一件挂脖式的长礼服,不用担心长肉穿不下。 洛音看到她胳膊上一块要消下去的淡色淤青,“你手臂是怎么弄的。” “我儿子要玩积木,抛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砸到,都快消下去了。”金曼姝穿上想穿的裙子,特意在洛音面前转了一圈,“好不好看,魅力不减当年吧?” “好看。”洛音能看出她笑得有些勉强,“比当年更有魅力。” 金曼姝提前开了一瓶红酒,醒得差不多,“本来我要订温泉套房,可惜订完了,咱俩退而求其次,就在天空之城勉强庆祝我们重聚吧。” 两人聊起各自的近况,金曼姝得知洛音年后会去自家总部上班,羡慕的不得了,“真好,有妈的孩子是块宝。” “这话不吉利,阿姨还活着。”洛音笑了笑。 “你不懂,我妈不止一个宝。”金曼姝说:“我那哥哥,从我说想读商科就持反对意见,说什么女孩子别报费力不讨好的专业。他倒好,一毕业光速进公司。” 洛音无话,金曼姝经常跟她抱怨家里如何不重视她,资源全给了她的哥哥,她们从小学一路同班到高中,后来各自出国,洛音念商科,金曼姝学艺术。 “什么亲生的男女都一样。”金曼姝婚后被家庭套牢,没有可倾诉的对象,洛音回来终于有人能听一听她的委屈,“狗屁,要是男女都一样怎么没让我哥入赘豪门,让他在家带孩子。” 她拉住洛音的手,“阿音,你的人生,你的婚姻,一定要自己做主。要是有人逼你,你要抗争到底。” 周期坐在顶楼大厅等洛音出来,无聊之际打开手机熟练找到了金曼姝的社交媒体账号,她关注了很多年。这位酒店千金的家庭实力虽然不如洛音,人生也同样精彩。 国外读艺术,回国嫁给地产集团的独子,婚后生下一个儿子,经常陪着丈夫出席活动。晒出来的照片里,是光鲜亮丽的富太太,豪奢作为背景,顶配人生差不多是她的样子。 洛音也该是这样子。 高脚杯叮当碰了一下,金曼姝有些醉意,她们面前是安静的城市夜景,算不上宏伟,因为沙发摆的太靠外,颇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凉意。 “你好沉默。”金曼姝带着醉意道。 “曼姝,我在听。” 金曼姝醉软的身体躺倒,枕在洛音腿上,“你没什么要和我分享的吗?都是我在说。” 洛音缓缓晃动着酒杯,“我很好,一切尽在掌握。” “真好,阿音活出了我的另一种人生。”金曼姝由衷道。 “要不要离婚?”洛音问她。 金曼姝被洛音平淡无波的语气震惊到了,先是一愣随即荒唐笑道:“怎么可能,我哪有离婚的实力。” 聊到这里,好友重逢的喜悦淡的不能更淡了,金曼姝望着玻璃上她俩的倒影,“我结婚的时候,你要是来了就好了。” “你又没有嫁给喜欢的人,我去参加你走进坟墓的葬礼吗?”洛音反问。 金曼姝嘴一抿,她本来想高高兴兴和洛音聊会天,她好不容易给自己争取到自由的一晚,结果是倒不完的苦水,她们穿着昂贵华美的裙子,聊的却是生活的苦闷。她再也忍不住,揪起洛音的裙子盖住脸呜咽了起来。 洛音没安慰她,从金曼姝被迫嫁给不喜欢人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是被裱在画框里的展览品。红酒杯见了底,洛音将手轻轻放在好友颤抖的肩头。 金曼姝哭了很久,长久的委屈得以释放,她肿着眼睛又开了一瓶,“哭出来舒服多了,阿音,咱再开一瓶。” 洛音没有拒绝,金曼姝喝了多少,她就陪了多少。 “今天你睡这吧,这间房到明天十二点之前都是我的。” “不行。” “为什么?” “我不想住酒店。” 两人喝了两瓶红酒,金曼姝骂完老公,骂他哥,家里人一个没放过,借着醉意她过了嘴瘾,洛音就听着她骂,等酒醒了,她又是光鲜亮丽的千金,丈夫的好妻子,好妈妈,好儿媳。 最后金曼姝穿着洛音送她的漂亮裙子,心满意足醉醺醺进入梦乡,洛音酒量一般,踉跄着从房间出来,连穿过来的外套也忘了拿。 周期一听到开门的动静就过来了,现在是夜里两点,她们在里面共处了四个小时,她快步上前扶住醉得打晃的身体。 洛音在看清她的脸后,不耐烦地推开,周期不知道她里面穿这么少,趁着门还没关上进去找她的外套。 她进去就看见金曼姝躺在被子里,找到外套后迅速退了出去。 洛音扶着墙脚步虚浮走出好几米远。 周期追上来要给她穿外套,洛音左手被拉住,小时候出门,洛音会乖乖站着,先穿左手再穿右手。 现在不一样,洛音挣开手,赌气说:“这不在你的服务范围内。” 周期先是一愣,昂贵的羊毛大衣在她手里比秤砣还重,她压下没来得急冒出来的酸楚,把洛音堵在墙角,“的确不在服务范围内,大街上任何一个女孩在冬天穿成你这样,我都会给她送外套。” 这件价格昂贵的大衣被潦草裹在洛音身上,她挣扎着脱下来,肌肤再次暴露在空气中,她奋力推开周期,“我不需要你的博爱,大衣送你,你去找别的女孩。” 周期不会让她在外面零下的天气胡闹,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她就当洛音是醉了在撒酒疯,不管她如何拒绝挣扎,强硬地要把她外套穿上。 洛音拒绝把手放进袖子里,她讨厌周期的沉默,讨厌她们现在的关系,她明明那么讨厌周期,又非要把人招到身边,她更讨厌自己。 两人互相拉扯之间,这件某大牌裙子的细肩带在两人身体接触的摩擦下,不堪重负的绷断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光滑的面料从胸前滚下来,露出里面黑色蕾丝抹胸,画面冲击力之强,令周期不可避免的想到,洛音是真的长大了。 周期喉咙一滚,软下态度,“你裙子坏了,最好把外套穿上。” 洛音低下头,左边肩带断了,她推开周期,自己摸索着把衣服挂上肩膀,大衣随意敞着往外走。 她脚步虚浮,周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紧跟着,到了她们来时的电梯,应侍生过来询问她们要不要派车。 周期说:“不用,金小姐喝醉了,你们最好隔几分钟进去看下。” 洛音盯着跳动的数字,逐渐失去了耐心。 电梯到达顶楼,洛音踩着混乱的步子先进去,周期点亮地下停车场的楼层,她们在往下坠,从高不可攀的天空之城坠往地下。 洛音不如来时体面优雅,她头发乱糟糟,嘴上的红妆也是一片惨淡,但她看向镜子里周期的眼神肆无忌惮。 而周期站得笔直,今天不是商务场合,穿得也很随意,一件黑色夹绒上衣,同色的牛仔裤,系带马丁靴,她目光定在跳跃的楼层数字,像一颗被煎熬的顽石。 洛音撑在轿厢的扶手上,带着醉意的嗓音喊她:“周期。” 她是真的醉了,声音很轻,两个字念的非常重,沉甸甸的,像是从水里被打捞上来,湿淋淋往下滴着水。 周期的目光从楼层数字转移到镜子中的画面上,“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洛音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她的视线拢回自己脸上,原来已经这么不体面了,手在不可控的发抖,她把额头抵在镜子上,空气明明是热的,身上偏偏冷的厉害。 周期一句话就能把她拉入地狱,人可以绝情到这种程度。 她松开手。 周期及时抱住她,酒味盖不住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如同点着的干柴,被横冲直撞的火苗瞬间裹挟。 洛音抓着周期的手臂,“我今天要是在里面醉的不省人事,你会几分钟进来一次吗?” 在周期的记忆里,洛音只喝过一次酒,超市买的普通鸡尾酒,度数不高,对于一个第一次喝酒的人来说,足够醉人。洛音那天就醉了,醉得很厉害,软软靠在自己身上,对她们的未来展开畅享。 “周期,等我们老了买个海岛,住海岛上吧,风很大的时候岛会不会跟着晃。”“周期,你大学毕业要不要来我们公司,我让妈妈给你留个好位置。”“周期,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 洛音不管醉与不醉,都不会考虑她们之间的差距,而周期无论清醒不清醒,她都知道她和洛音不可能。 她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回答说:“不会,私人聚会的房间,除非你通知我,否则我没有资格进去。” 几乎是预见了洛音的失望,周期手上的重量陡然变轻,洛音靠回轿厢不再看她。 电梯即将抵达,周期帮她把大衣腰带束上,洛音只是抬起晶莹目光避开眼神接触。 电梯门一开,冰冷的空气几乎要把稀薄的空气冻住,周期拉着洛音的胳膊来到了车边。车门自动打开,周期扶她上了车,关好门上驾驶开车回半山别墅。 车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洛音解开安全带,躺倒在车座上团缩身体睡觉。后面的温度被调至最高。 开出去快一半的路程,周期找了个路边把车停下,洛音从小抵抗力差,酷暑天淋一次雨能持续高烧一星期,小时候还因为贪玩得过一次肺炎。 车门打开又关上,周期准备把被洛音压住的围巾抽出来充当临时被子。 还没抽出一半,洛音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周期的姿势尴尬无比,她半蹲在洛音前面,右手还拉着被洛音后腰压住的围巾。 “看你睡着了,想着用围巾给你盖一下。” 洛音醉得不算太厉害,只觉自己是在漂浮的海上,脑子和视线都晃得厉害。她听见声音,缓缓合上眼,挪动了一下腰。 超大的羊毛围巾被加热座椅烘得暖暖的,周期盖好围巾准备回驾驶位开车,还没完全起来被洛音拉住,猝然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洛音坐了起来,睡歪的大衣从肩膀滑落,不太明亮的闭塞空间里,莹莹一点白,夺走了周期的呼吸。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说的话吗?”洛音雪白的手臂抬到周期肩上,手指游走到她的后颈。 周期记得,每一个字她都记得。 ——我们各取所需。 洛音凑到周期眼前,漂亮的嘴唇没有浓烈的色彩修饰,素净成纯洁的水红色,“我们各取所需。” 近在咫尺的呼吸,洛音重复了一遍:“各取所需。” 她们的距离之近,近到周期能闻到洛音肌肤的香味,洛音又往前面凑了凑,她冰凉的鼻尖贴在了周期脸上。 像一块温润的玉石在肌肤上游走,刚接触的一瞬是冰的,缓缓变暖,从外到里。 周期喉咙发紧,发现自己动不了,洛音的眼睛如同沉在水下的宝石,随着水波荡漾,折射出醉人的光,吸引着岸上的人靠近。 洛音的唇停在距离周期两厘米的位置,又说了一遍:“我们各取所需。” 周期如梦方醒,她拿下洛音搭在身上的手,把大衣裹好,“大小姐,你醉了。” “醉了也不行吗?”洛音看着周期垂下来的目光,“你这些年都这么清醒吗?” “是。”周期非常果断地回答。 洛音冷笑,“那年在酒店,你也清醒吗?” 周期没有回答。 她则继续追问:“是我勾引你,让你不清醒了是吗?是我道德败坏带着你沉沦是吗?你孤高清傲,是我恬不知耻是吗?” 周期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看向洛音,“你想让我说什么?” 她们彼此对视,比分开时还要近,狭窄到能看清彼此晶亮的眼睛,洛音开口:“你说我们各取所需,是你的真心话吗?” “对,我的真心话,我喜欢你的身体,我也有欲望,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周期反问她:“答案还令大小姐满意吗?” 满意,满意得不能更满意,满意到令人厌倦,洛音垂目光,她刚才嚣张的像个主导关系的领导者,现在又像被现实打击落荒而逃的逃犯,要奔离困住她的牢笼。 然后周期在眼前,她无处可逃。 车门被关上,车子继续行驶在回程的路上,洛音背对周期躺着,她不想暴露狼狈的样子,她紧紧裹着围巾,单薄的羊毛根本盖不住她的难过,她没有眼泪,分开的时间足够她把眼泪哭干,她连伤心也被磨练成熟。 一半距离的二十分钟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期把车开进地下车库,车库自动亮起灯,照亮她们之间荒唐可笑的沉默。 周期通过后视镜观察,发现洛音没动,她知道洛音没睡,这点时间,不够她进入睡眠。 洛音睁开眼睛,掀开围巾起来,车门再次自动打开,她下车时,周期就候在旁边,地库里太冷,洛音酒意几乎冻没了。 地库有电梯,能直达别墅内部,洛音去二楼,周期去一楼,没有镜子的轿厢里,周期始终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只是几秒而已,要被望穿了一样。 煎熬的几秒钟到了,电梯门打开,周期离开时说:“大小姐早点休息。” 洛音几乎是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从电梯里出来,早吗?不早了,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又太早了。 周期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是脱下自己的外套用袋子套好放进衣柜里,上面有洛音近在咫尺的味道,她怕闻到会失控,又不想让味道消散。她挂好衣服缓缓在床边坐下,关掉了灯,她想起她们分手那天,自己同样在黑暗中枯坐到天亮。 她不伤心,只是没有情绪的麻木,睡不着,躺不下,脑子里全是洛音含着泪的眼睛。此刻,她不是麻木,是害怕,她害怕自己再度面对洛音失控,刚才在车里只差一点点。 她们不是当年冲动的小年轻,不可能毫无阻碍地在一起,一个连独处都不能开灯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和洛音在一起。 洛音房间所有的灯都开了,亮堂到从二楼能照到了一楼的花园,浴室的浴缸在注水,一点点攀升,洛音往里面扔浴球,香薰花瓣,沐浴露直接拧开盖子往里倒,表面飘起一层细密浓稠的泡泡,她脱下破掉的裙子,不着寸缕躺了进去。 鼻尖萦绕各种洗护用品的混合香味,她觉得还不够,还是能闻到周期的味道,周期占满了她整个肺腑,整个空间,细细密密无处不在,洛音屏气再度把自己沉入浴缸。 周期坐在黑暗里等,望着窗外落下的光,楼上没有脚步声,洛音还没睡,她坐到窗边,等着她窗前的灯熄灭,从漆黑夜晚等到黎明破晓,等到天光将灯光融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周期没有等到洛音关灯,她一夜没睡,简单洗漱后去了餐厅,给自己灌了杯咖啡,今天结束,没其它安排的话,她能回自己小窝,辛岛说得不错,上二休一的工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她只要离开一天,就能重新拉开与洛音的距离,三个月很快就能结束,这么算的话,她和洛音要相处两个月。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之后她的生活能重新回到正轨。 闻姐端着盘子在她旁边坐下,“昨天大小姐几点回来的?” “夜里三点多。”周期回答。 陈典在边上说:“那我晚点上去。” 周期吃过早餐开始正式工作,她对别墅布局已经了解的差不多,要升级安保,自然要采购设备,主要设备还是摄像头,另外要有监控室,不一定需要有人盯着监控,她可以安装安防系统,陌生人和陌生车辆靠近时,别墅里的人能收到提醒。 她在挑选摄像头的时候,看了眼窗外,一辆白色轿车由远及近地过来,再近一些她看清楚了车辆标识,一辆本地牌照的雪佛兰,陈典说这里一般不会有访客,封昭也不可能开这种价位的车。 周期从房间走出来,陈典刚好等在一楼外面,看样子这辆车是别墅今天的访客。 “有客人?”周期问。 “不是,上门的医生,大小姐发高烧。”陈典无奈道:“我昨天还说现在不适合穿裙子,可不就生病了。” “我...”周期想说上去看看,话没说完自觉闭了嘴,洛音有专业的医生照看,自己没必要凑过去。 “你刚想说什么?”陈典问她。 “我拟好了别墅安保升级的方案,准备让大小姐过一遍。” “这种小事没必要让大小姐劳神,你交给闻姐就好,别墅的采买归她负责。” 两人说着话,车子已经开进来了,车上下来两个人。 闻姐也过来了,“毛大夫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脚油门的事。”毛大夫是位年纪四十来岁的女医生,她对闻姐介绍道:“这是小何,今年来诊所实习的年轻人,我带她来见见世面。” 陈典她们带着医生去了楼上,留下周期在原地。 洛音最怕打针了,手臂上打疫苗要两个人按住,她怕疼,一点点都受不了,打完针豆大的眼泪滚下来,周期怎么也哄不好。 周期回到房间,她没关门,希望能有点声音漏下来,哪怕只是一点点,她站在门口,站在距离楼上房间最近的位置。 洛音烧得昏昏沉沉,眼前人影浮动,久久安宁不下来。她们分手那天下了一场大雨,这辈子她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比任何一场雨都漫长,她只淋了一会,却连骨头都打湿了。无论何时,无论在哪,只要下雨,她都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骨头返潮。 她睁开眼,“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今天有太阳。”陈典问她:“要把窗帘拉开吗?” “不用。”没下雨,她却感觉自己被泡在水里,密得像布一样的雨盖在脸上,喘不上气。 毛医生挂上水留下小何观察情况就回诊所值班去了,周期在食堂碰见了这位一脸稚嫩的实习生,于是端着盘子坐在了她旁边,“大小姐退烧了吗?” 小何有些腼腆,“啊?还没,估计要下午。” “没哭吗?” “嗯?”小何在想大人打针有什么好哭的,“病人打针的时候没醒,就没哭,怎么啦?” “没什么。”周期端起橙汁喝了一口。 下午周期去找了闻姐,把需要采购的设备和具体升级计划一并给了她,在这方面没人比周期专业,闻姐说今天下单购买,至于监控室的位置在哪,她需要找大小姐商量。 房间的太阳即将落山,周期下班时间快到了,小何一直没从楼上下来,倒是毛医生又开车来了。 毛医生上去没一会,陈典过来敲门,她脚步匆忙,语速很快:“东叔要送大小姐去医院,刚好你一起过去。” 周期知道洛音抵抗力差,生病很磨人,却没料到她长大后抵抗力还是差,一场高烧从上午反复,到傍晚也没下去。 洛音滚烫的额头贴在她的脖颈处,呼出来的气息几乎要将她灼伤。周期抱着洛音进了电梯,东叔开车停在了电梯出口。 陈典给洛音盖上毯子,没一会她电话响了,“封董,好,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出发。” 挂断电话陈典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董事长要骂我。” “封董事长是个很好的人。”周期说。 陈典疑惑地看过去,周期的目光只看着不省人事的洛音,车里光线晦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你之前认识董事长。” “以前认识,接触的不多。” 陈典恍然大悟,难怪周期会被推荐过来,原来是熟人。她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毕竟陈典的工作内容是服务于雇主,现在洛音病了,也没心思去八卦。 医院里韩秘书安排好了,周期陪着洛音进了病房,医生和护士进来做常规检查。 陈典问周期:“你怎么回去?” “地铁或者打车,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是很太远。”周期的目光在护士抽血的针管上,昏睡的洛音眉毛耸了一下,肯定很疼,“大小姐在国外也经常生病?” “偶尔吧。”陈典想了想,又说:“也不算偶尔,换季的时候,环境温差大也会,都是些小毛病,像今天烧这么厉害的少,我估计是水土不服,加上没好好穿衣服。” “一会董事长问起来,我可能还会被扣工资。” 周期悬着的心又被提起,“董事长要过来?” “说开完会就来。” 周期不敢留太久,她不太想遇见封昭,这种逃避和不想与洛音发生交集是不一样的,封昭在她心中的形象巍峨如神山。 在得知洛音情况暂时稳定后,周期从医院离开,外面实在太冷,寒风如刀子一样往脸上招呼,周期也讨厌冬天,换做平时她应该路边打辆车结束这种冷冰冰的凌迟,但今天她逆着寒风走到地铁站。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洛音才醒,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封昭。小时候自己生病,身边陪着的只有周期,她的父母永远在忙,封昭会打来电话关心,洛怀德则不知道她生过病。 每次生病,周期会让厨房给她煮甜汤,无论几点醒,温度永远刚刚好,当时有周期在身边,对她而言,也是刚刚好。 “妈”洛音烧得太久,嗓子都是哑的。 封昭立刻放下手机,手背贴上了女儿的额头,又和自己的额头做对比,半晌才说:“烧退了。” 洛音在国外生病从来不让陈典告诉封昭,此刻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动作,却让她莫名红了眼眶。 封昭一愣,然后笑话女人:“不哇哇大哭啦?” “我可没有。”洛音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收了回去。 封昭把枕头垫高,让女儿躺得舒服一点,架起病床边的折叠小桌板,打开一个保温盒,“先吃点东西。” 病房又开了一个灯,洛音才看清面前的食物是甜豆花。 窗边的窗帘被封昭拉上,“你小时候有次生病,我回去晚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要不是周期端过来一碗豆花,估计你能哭得背过去。” 洛音盯着洁白的豆花,一时不知是吃还是不吃。 “吃吧,小韩在合丰记买的,说是创新配方,用茉莉花茶做的底。你要是觉得好吃,以后都吃这家的。” 洛音用勺子搅开豆花,茉莉花的味道很淡,仔细闻还闻不到,她舀了一勺,味道还可以,甜味淡了点。 封昭在旁边坐下说:“冬天出门穿暖和点,病起来不难受?” “知道啦。”洛音确实需要摄入一点食物,烧了一天,感觉身上被烧干了。 封昭又拿起手机开始回信息。 洛音从小身体不好,早产的缘故体质一般。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封昭从来没让她去过,所以寒暑假基本是她和周期一起度过。金曼姝会在夏令营回来后给她讲点所见所闻,还笑话她是只宅子里的金丝雀。 金丝雀?洛音养过,买回来第一天就飞走了,她不喜欢小鸟细细的脚踝上栓链子,现在谁才是被拴住的金丝雀? 洛音放下勺子,“我昨天去见了曼姝,你还记得她吗?” 封昭掖了掖女儿腰间的被子,“没忘,也是一个皮丫头,她说池塘里有虾,你不信,两人一起围在池塘边上找,结果一起掉水里。我记得她结婚了,嫁给方圆地产的独子,孩子都几岁了吧?” “她儿子月底满三岁。她过得不好,我有点难过。”洛音说:“她丈夫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公公婆婆要她全天在家带孩子,虽然请了保姆,她还是很累,她连穿衣服的自由也没有,睁眼闭眼全是儿子。” 封昭叹了一口气,“她算是高嫁,方圆地产多有实力,要不是亲家拉一把,金豪早倒闭了。” “我会需要高嫁吗?” “嫁什么嫁!”封昭戳了下女儿额头,“你妈活生生的范例在眼前还不够警示你?咱家大业大的,兰城也要有人吞得下你。刚回国的聪明劲去哪了?高烧烧傻啦。” 亲妈手劲一点不小,像签字笔落下的强有力一点,洛音抬手揉了揉额头。 “女人自己能给自己归宿,婚姻不是唯一的选择。”封昭告诉洛音:“只要手里有选择的权利,就会有拒绝的权利,曼姝这孩子是被家庭拖累了。” 洛音忖了忖,“我拖累过你吗?”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会比往常敏感,洛音生病的时候身体难受是一部分,心里难过占大半。 封昭不清楚女儿为什么在今天聊起这种话题,她们母女促膝长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对女儿的了解也仅限陈典的旁观描述。 “你想听实话吗?” 洛音点头。 “其实有过。”封昭说:“我回总部那年,工作上的琐事常常压得喘不上气,而你又总是需要我,我顾不上你,你就在电话那头哭。我就在想,我一个铁打的女人怎么生出了水做的女儿。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你,就让小韩接电话,小韩接电话你就不哭。我知道你是依赖我,为了减轻心理负担,就骗自己说是阿音长大了。” “我也想过直接离婚了事,”封昭看着女儿,“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我的心血和成果给了别人,一场婚姻,为什么一定要是忠诚的人狼狈离场。” “你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境,你也不用去理解和感受。我在外面搏杀,第一是为了我,第二是为了你。”封昭拉起女儿的手,“你曾经是我的负担,也是我坚持的核心,阿音,妈妈从来没想过要抛弃你。” 洛音听完,忍住眼泪,“我知道,妈妈,谢谢妈。” 封昭像女儿小时候一样摸摸洛音的头,欣慰道:“妈妈的阿音长大了,从小小一点长成了一个会保护妈妈的女儿,妈妈也谢谢你。” 封昭工作忙,她在病房待了半个多小时就因为要赶飞机出差先走了,洛音站在病房窗边能看到韩秘书给她开门,封昭在上车前转身抬头,母女俩隔着距离遥遥相望。 洛音摆手是拜拜,封昭摆手是让女儿躺回去休息。她们不仅是母女,也是关系坚不可摧的盟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周期洗完澡准备休息,当然这么早她睡不着,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惦记她的人,邬君。邬君不仅是封昭好友,还是封昭手底下得力干将。周期要不是有这么一个优秀小姨,未必能认识洛音。 视频里邬君头发包着干发巾,也是刚洗好澡的装扮,“知道你还没睡,陪小姨聊会。” 周期在床头坐下,邬君说:“上次回家又和你爸妈吵起来了?” “知道就不用问了吧。”周期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 邬君是典型的事业型女性,快退休的年纪依然精神奕奕,未婚未孕单身到现在,“你妈总是为了你好。” “小姨,婚姻要是真有那么好,你会不结婚?”周期有时候觉得父母挺愚昧的,让一个不婚主义来敦促女儿走进婚姻,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瞎说什么大实话。”邬君年纪不小,思想观念倒是很新潮,“这不是为了走个流程嘛,你妈天天轰炸我。” 周期叹气说,“我真不想去。” “走个过场,我都帮你走一遍了,你哪怕是敷衍也行,至少能清静一个多月,不然你妈老在我开会的时候打电话。” 周期最后还是同意了,她不想让小姨在中间为难,邬芸当年为了供邬君读书,几千块彩礼随便嫁了人,靠给人洗衣服,洗烂一双手才洗出一个大学生,邬君对姐姐的付出心怀亏欠,常年帮扶姐姐一家。 “我听董事长说你现在是洛音的贴身保镖?” “是。”周期知道会聊到这个话题,“工作还挺轻松的。” 邬君是家里唯一支持周期出来创业的长辈,还提供了一定的人脉资源,几乎是她半个人生导师,对洛音印象也很不错,,“这孩子打小黏你,你给她当保镖再合适不过。” 对于她们曾经在一起的往事,知道的人只有封昭和韩秘书,周期想称呼大小姐,到嘴边又变成:“阿音,不怎么出门,我挺多余的。” “那是还没到要她经常出门的时候。”邬君在总部听到点风声,“她的处境确实需要一个保镖,董事长那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灯,前董事长一走,最大受益方是封家。” 周期其实也琢磨过,但洛音没出门,她没往这方面去想,“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小姨早点休息。” 第二天,周期起了个大早,开车绕路去吃早餐,还是老三样,要了一份甜豆花打包。 她到医院的时候很早,走廊上没什么人,她原想着让护士把东西送进去,但转念一想,入口的东西经别人之手总归不太好,她做安防的,该有的警惕不能放松。 于是,她怀揣着洛音还没醒的侥幸悄悄开门进去,刚开到一条缝,就和病床上的洛音四目相对。 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是从她转动门把手的那一瞬,箭就离了弦。周期不得不推开门走进去。洛音旁边的陪护床上,陈典睡得四仰八叉,这姑娘睡眠相不好,质量倒是好。 询问式的眼神在停在她脸上,周期沉着道:“刚好要去公司,顺路给你带了份豆花。” 洛音的目光从她身上抽离,语气淡淡的,“我不饿,你拿走吧。” 周期原地愣了两秒,旋即说:“好,你好好养病。” 门口只不过两步的距离,周期转身还没踏出去,洛音又说:“放桌上吧。” 周期又在洛音的注视下把食物放到床尾小桌上,对着豆花说:“趁热,吃凉的不好。” 洛音没应声,望着周期大步离开病房。 她们的对话以及进出的动静没吵醒陈典,这位助理的睡眠质量不是一般的好。等医生查完房,她才发现桌上早已凉透的一盒豆花,“谁放这的?” “不重要。”洛音吃过了药,有点犯困。 陈典走过去拉窗帘,“我把下周的行程安排一下,你看过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发给周期。” 许是生病的缘故,洛音胃口差,心情也差,懒懒地回应:“你决定吧,不用给我看。”说完戴上眼罩开始补觉。 --- “不是吧!”辛岛长长感叹道:“你一天工资五位数,无聊到这种程度。” “之前你说地方偏僻,我还担心你被骗到了某个犄角旮旯。现在看来这不是陷阱,是天上掉馅饼。” 辛岛来到财神爷的神龛前拜了三拜,对周期说:“我要不把洛小姐供上去,每天也拜拜。” 周期黑着脸,“你这是人话?” “哦,对对对,”辛岛又拜了三拜连声道歉:“财神爷勿怪,信女口无遮拦,还请保佑洛小姐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周期去公司其实没什么事,她只是单纯的没地方去,她不能回家,没有相处好的同学朋友,能和她聊得来的只有辛岛而已。如果周期没有和洛音成为校友,在她原来的学校,同样阶级的同学朋友她还能相处上一两个,可惜,她当时年幼,没有选择。 封昭向她家里人提出转学去昂贵私立,并且住宿学杂全包的时候,他们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更好的教育资源,更优质的人脉关系,仿佛拉近和有钱人的差距,只需要待在一个教室就行。 可他们不会明白,虽然大家穿一样的校服,表面看上去一样,可二十五块的帆布鞋与两万五的平底鞋,差距不仅仅是几个零而已。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新环境,唯一值得骄傲的是自己的成绩,还有每天放学跑到教室门口那声周姐姐。 她很喜欢同学的一句话,‘周期,你妹妹来接你放学啦。’ 她们手牵着手,像是真的姐姐和妹妹,如果永远是妹妹就好了。 “和你说话听见没?”辛岛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刚说什么?”周期确实走神了。 “我说这男的看上去一脸凤凰男长相。”辛岛把手机还给周期。 “怎么看出来的?” “老娘的火眼金睛。”辛岛信心满满说:“打理过的头发,修过的眉毛,金丝细边框眼镜,还半藏半露拍到了腕表,不是凤凰男就是骗炮的。” 她总结道:“你小姨估计也被人诓了。” “诓就诓吧,走个过程而已。”周期拿回手机退出相亲男朋友圈。 到了中午,辛岛为了犒劳独自在外挣钱养公司的老板,带着员工去吃了烤肉,周期也是这时候收到陈典发过来的下周安排。 下周三洛音有两个行程,白天是去看望外公外婆,晚上是市区宅子里的家宴。 辛岛让她提前确定下一周要休息的时间。很不凑巧地和相亲约好的时间撞了。工作当然排在首位,洛音工作日基本没什么安排,周期就把日期往后挪了。 周期礼拜二到半山别墅上班这天,洛音已经出院。 闻姐一早过来带她去二楼,洛音正端着一杯咖啡在落地窗前晒太阳,慵懒的像只优雅波斯猫。 “大小姐,周期到了。” 洛音把别墅安保升级的计划随手往旁边一放,“装监控没问题,我想知道哪里是监控死角。” 周期回答:“除了二楼区域,其它区域可以实现死角无覆盖。” 洛音缓缓站起来,踱步到落地窗前,“升级安保的初衷不是为了监控别墅里面的人。” “如果连员工餐厅这种位置都需要加装摄像头的话,那别墅里的人基本要一个月一换了。” 洛音背着光,如同截住阳光的一片剪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从上楼到现在,她没看周期一眼。 “我再调整下,先前是我对别墅内其他人员了解不彻底。” “能在这里工作都是被信任的人。”洛音说:“周老板不要打破目前的平衡。” 不知道为什么,周期听到洛音称呼她为周老板时,心里堵得厉害,像被塞了一团揉紧的棉花,胀开连喘气都在疼。 这天,周期在别墅四周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哪里要装监控,那里不能装,别墅外的监控既要没有死角,又不能拍到二楼,着实有点难为她了。 洛音倒是把落地窗当流动的风景画欣赏,心情被美景洗得不能更好。 到了周三这天,洛音上午要去她外公外婆家,周期在吃早饭的时候才知道陈典不去,她说:“我也是打工人,打工人要休息的。” 就这样,周期又只能既当司机又当保镖,带着大小姐和后备箱一堆礼盒出发。小时候封昭的父母来家里做客,洛音舅妈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过来,姐弟俩看见洛音有什么就要拿走,仗着有爷爷奶奶撑腰,土匪一样,洛音一个人抢不过他们,而且封昭从来没教过女儿要把东西抢回来,洛音就抱着周期生闷气,等人走了之后,洛音委屈巴拉掉眼泪找妈妈告状。 洛音在国外多久,就多久没见过她外公外婆,哪怕通讯很方便,也没联系过。原因很简单,他们不喜欢封昭。 所以,洛音不喜欢外公外婆一家。既然封昭也说了不高兴随时离开,那可不要怪她口无遮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今天天气很好,周期能看出来洛音心情很不错,从上车开始,她嘴角的笑容就没拉下来过。这大概是她回国这段时间心情最好的时候,可能是手机上有人能让她开心? 金曼姝找洛音聊天,让她帮忙参谋儿子三岁宴上穿什么衣服合适,洛音看到了放在角落里一套小朋友cosplay唐僧的衣服,说这个好看。 金曼姝狂发表情包抗议,过了一会为了满足她这位姨姨的奇怪审美,还是让儿子换上,专门发了视频过来。 洛音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小孩子,但要是特别乖的她会喜欢,就比如视频里奶声奶气叫她姨姨的小金豆。说起来,今年小金豆生日的礼物该她亲自送了,之前在国外都是韩秘书代劳。 刚放下手机,封昭的电话就进来了,“阿音,出发了吗?” “在路上了。” 封昭叮嘱女儿:“不要和他们吵架,吃个饭露了脸就行。” “知道了,妈妈,我有分寸。”洛音突然想到能给小金豆送什么,“我想让韩秘书帮我找找有没有成色好的翡翠料子。” “要做什么?” “曼姝的小金豆月底要办生日宴,准备送个护心镜给他。” “我让小韩帮忙找找。”封昭还是不放心,“今天谁陪你过去?” “周期。” 封昭沉默了两秒,“那行,我先开会去了,记得不要吵架。” 周期在听到护心镜就感到左手手腕有一小块肌肤热热的,她藏在袖子下面的翡翠珠子,是洛音的护心镜碎了之后切下来的料子,最好的一部分留下来让师傅磨成圆珠。 水头最好的一块磨成珠子后温润剔透,雕工师傅是个真正爱美玉的人,要在珠子中间穿孔还惋惜了很久。最后这颗珠子被洛音编上红绳,戴在了她手上。 圆珠外还切出来一个戒指,圈口特意留大了一点,洛音说长大再戴。周期见她戴过,在十年前的夏天。 洛音今天手上戴着漂亮的红色宝石戒指,皇冠造型设计,张扬夺目,周期要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才不至于被宝石夺走注意力。 车外的窗景从连绵远山到繁忙都市远景,再继续往城市探索,洛音把视线收回来,风景在变换,人也在变,要一以贯之,很难,在她这里很难。 洛音的位置只能看到周期右手,她转着食指上的宝石戒指,“周期。” “有什么吩咐?”周期回应道。 “为什么开安保公司?”洛音记得周期大学实习去的公司是国内top10的顶级投行,从长远来看是很不错的就业起点,哪怕要单干,也不该是和她本专业完全没关系的安保安防。 “打工太累。”周期对投行的工作不说有多厌倦吧,基本到了恶心的地步,同部门的同事大多只想结婚,想靠缔结婚姻关系来实现跃升,而正真想要好好工作的,又比不过带着资源空降的关系户。周期两边都融不进去,糟糕的工作环境,媚上的服务要求,她跟客户聊专业,客户问她喜欢什么类型。 利益交换的职场环境,她离开是必然,她宁愿挥洒汗水,也比在格子间端着几十块钱一杯的咖啡,听不关心的八卦要强一些。 在和洛音分手后,她下班练拳击,学格斗,她需要感受心脏加速跳动浑身充血的畅意,不然她只能躲在漆黑的房子里,看着身体一点点死去。 “现在还是打工。”洛音说。 “不一样,我是老板,相对自由。”周期不指望洛音能理解,大小姐不需要理解。 “放弃那么好的发展前景,不可惜?”洛音了解现在国内经济,十年前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周期忖了忖,她陷入过精英陷阱也挣扎过,“网上宣传有钱成功论,一个人生下来不够有钱,那一定要为了挣钱而努力奋斗,一辈子只有一个目标,才真正可惜。” 洛音把戒指抬到窗边,折射出的红光熠熠在车里盛开,她并不认同,“金钱带来的好处,远超金钱本身的价值。” 周期默然,洛音说的也是实话。自己不就是没钱,支付不了高昂的违约金才不得不成为洛音的保镖。与其说是清醒的认同金钱无用论,不如说是一种无望的自我安慰,当社会以金钱来区分地位,拜金慕强便成了主流。 但,周期不想随主流,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 半山别墅距离她们此行目的地不算近,洛音的外公外婆住在隔壁市,开车将近三个小时,洛音还特地压了饭点,到的时候刚好十一点半。 这里是一处自建别墅,依山傍水在自然风光中,养老选在这,是为了多活些年月。 洛音外公封肆穿着胶鞋蹲在别墅前的花圃里打理他的花草。洛音全套黑色,黑色收腰大衣,黑色圆帽,只露出三分之二的脸,踩在铺满砂石的地上走过去喊了声:“外公。” 封肆没抬头看她,只说:“来啦。” 周期忙着把后备箱的礼盒卸下来,院子里只有她索索作响的脚步声,洛音站了有半分钟的样子,步子刚动,封肆抬了下下巴,“把桶里的铲子给我。” 洛音弯腰,在桶里翻了翻,递过去一把扒犁。 封肆看了一眼,洛音是不打算踩进他的小花圃一步,“铲子都不认识,亏你在国外读了那么多年书!” 洛音当然知道什么是铲子,她没下过地,还没玩过过家家?别人让她不痛快,她就让对方不痛快,“外公,我学的是经管,经管专业不教种地。” 封肆只好自己走到花圃边,叮里哐啷在桶里翻找,“这才是,认识了吗?” “认识了,”洛音微微一笑,“外公你先忙,我去找外婆。” 洛音转身倏而换下笑脸,周期还在搬后备箱的东西,她走过去,“这些不拿进去,给你了。” “啊?” 走出去几米,洛音发现周期没跟过来,“愣那干什么,一起进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外婆,好久不见。”洛音拿起一盒堆在门口的老山参礼盒,往老人家手里一递,“给您带点药材补身体。” 梅老太太中气十足朝屋里喊了一声,“小吕,过来把东西搬进去。” 很快一个穿围裙的阿姨从别墅厨房出来,身上带着新鲜的油烟味。 周期一般不会跟雇主进屋,老太太自然注意到她,洛音介绍道:“外婆,周期也来了,多添双筷子。” 老太太认了半天,才认出这是当年寄养在女儿家的孩子,“哦哟,长这么高啦。” “外婆,打扰了。”周期帮着保姆把东西搬进去。 这是周期第一次来,迎面被客厅挂着的巨幅八骏图扑了一脸,别墅里家具厚重,实木沙发,整块灰绿色大理石茶几,电视上放着比她们年纪都大的苦情连续剧。 餐厅旁边是厨房,保姆让周期先把东西堆餐厅,一会她会安置。 周期把东西放下,一进来她就看见了,餐桌后面的斗柜上摆着一张喜气洋洋的全家福,她全认得。但,人不全。这里洛音外公外婆家,全家福只有儿子一家,没有封昭,所以不全。 同样观察环境的洛音也被这张照片吸引,她拿起相框端详,老太太过来说:“去年过年拍的,你妈忙,你又不在。” 刚好在忙碌的保姆阿姨给她们端来了热茶,洛音颔首接过,“舅舅这些年胖了不少,阿姨您这手艺挺好的。” 老太太明显没有什么要和外孙女唠的,在楼下无聊地转了一圈,“阿音,我去楼上找个东西,等你外公外面弄好了我们开饭。” “外婆你先忙吧。” 偌大的别墅一楼,连空调也没开,好在洛音穿的暖和。房子被收拾的很干净,干净到连点吃的也找不到,小时候洛音一般是团圆的大节日才来,中秋春节之类的,其它节日她能不来就不来,一是麻烦,她们母女要自己布置客房,二是封昭来了还要给他们做饭,明明可以去外面吃,明明有保姆,非要女儿儿媳进厨房做一大家子的饭。 那时候洛音还不懂父母之间的嫌隙,只知道舅舅和爸爸关系好,再大一点她懂了一些,洛怀德还是会在节日过来住一两天,和舅舅的关系一样好。对于私生子的问题,外公一家隔岸观火,不批评也不反对,反倒劝封昭再生,最好是个儿子。 小时候洛音还问过封昭,“妈妈,如果你生个弟弟,爸爸就会爱我们吗?” 她的妈妈是很清醒的女人,“不会。阿音,爱这种东西一旦转移,就像坏了的蛋糕,吃了要闹肚子。妈妈不要坏掉的东西。” 在洛音年少的记忆中,她的爸爸倒不是十分恶劣,在父女关系上,封昭从不在女儿面前说丈夫的坏话。 人很难一成不变,何况感情这种东西。 二十八岁的洛音能理解母亲,当女儿要恨自己的父亲,必须亲自活剥下那层虚假的伪装。 周期搬完东西守在洛音旁边,偌大客厅实在冷清,何况电视里还放着令人汗毛倒竖的苦情剧,也就忆苦思甜的老头老太喜欢看。 硬邦邦的红木椅子,除了贵,挑不出任何优点,洛音刚坐下没一会,窝囊的直角靠背硬生生让她选择站着。 客厅里两人无话,洛音无聊地又转了转,时间快到十二点,她在窗边看到还蹲在花圃里的外公,吃顿饭还给她立规矩,用长辈身份来施展仅存的权利,倒是一成不变。 电视里咿咿呀呀的声音莫名令人烦躁,洛音满客厅也没找到遥控器,老太太说去楼上找个东西,上去就没下来,时间过了十二点,她们被晾在空旷的客厅,除了保姆倒的两杯水,其它食物一律没有。 回国这么久,洛音没养成吃早餐的习惯,没找到遥控器的她扶着椅子坐下,周期看她脸色不对,“哪里不舒服?” “把电视关掉。” 周期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遥控器,干脆把电源拔了,回头发现洛音脸色比刚才还要惨淡,白着一张脸靠在椅子上,她记得洛音早上没吃东西,早餐还在车上。 车门嘭地关上,封肆看到周期又风一样跑了进去,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他继续一点点给兰花松土。 温热的牛奶装在保温杯里,洛音只喝甜牛奶,周期怕她呛着,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湿了一手的冷汗。 才喝到一半,洛音极小幅度摇了摇头,周期放下杯子,“三明治吃吗?” 洛音枕在她怀里,又摇头。 客厅没开空调,周期把东西放一边,双臂把洛音圈住,尽可能让她多靠着自己一些。 洛音借着低血糖带来的眩晕,靠在周期怀里,像无数次的梦,窗外在下雨,她们靠在床头看同一本书,外面滴答雨声淅沥,漫过春水一样的青涩时光。 时间凝结的水珠,划破朦胧幻象,洛音逐渐缓了过来,她的睫毛动了一下。 周期知道时间到了。 洛音推开她缓缓坐直,周期问:“要回去吗?” 时间将近一点,洛音大老远过来被立了一次规矩,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不回,早餐给我。” 三明治完全冷掉了。洛音大口嚼着,她很少动气。封昭没给她立过规矩,没生她养她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她,既然他们不想体面,那谁都别想好过。 洛音吃完一整个三明治,她恢复了体力,抬脚就往厨房走。 中午的菜做好了,保温在灶台上,做饭阿姨不在,洛音问周期:“你饿吗?” 周期摇头。 被空肚子撂了一个多小时的洛音,直接揭开锅盖,把做好的菜,一个个全倒垃圾桶,不给她吃,那都别吃。 离厨房最近的保姆从房间出来,她还以为主人家要上菜,哪里知道是洛音在厨房捣乱。 洛音看到她出来,边倒边说:“阿姨,我不让你白辛苦,一道菜我给一千。” 这房子,包括房子里的保姆,水电费都是封昭负责,至于老两口的儿子在干什么,他坐收渔翁之利,插在全家福c位,当个不出钱不出力的好大儿。 一砖一瓦都是母亲提供的,到头来连个房间也没留给她,他们吃女儿的用女儿的,享受女儿给他们的优待,照片上却容不下她。 洛音越倒越气,为母亲的付出不值,这一家人趴在母亲身上吸血,吸得忘恩负义,吸得理所当然。 当年那场车祸,手术室在抢救,妈妈明明还活着,还徘徊在生死线,这一家子却在手术外吵着瓜分财产,洛音不敢告诉妈妈,她不敢想象要是妈妈不爱自己的女儿,那一定很绝望。 周期看着她泄愤一样糟蹋食物,既不阻止也不规劝,洛音就算在大街上撒现金,也有撒不完家底。 洛音倒掉最后一道蒸鱼,盘子往水槽一扔,“七个菜,七千,会转到工资卡。” 厨房刚倒干净,梅老太太倒是从楼上下来了,看她们聚在厨房,抱怨道:“这老头子怎么还不进来,等着他开饭呢。” 洛音怕老太太听不见,高声说:“想必外公也不饿,不用吃了,给你们省一顿。” 保姆尴尬地站在厨房门口,老太太往里面一瞧,当即拉下脸。 封肆拎着桶,踩进来一地的泥脚印,着到空荡荡的餐桌,喊道:“怎么还没开饭?” 洛音从厨房出来,看到地上的泥印子,冷声冷调的,“以为外公在地里吃饱了,我把菜倒了。” 封肆看到厨房垃圾桶,又看向罪魁祸首洛音,他把桶往地上一跺,“没规矩,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 “你有规矩把地上踩全是泥。”洛音嗓门不小,“你作为长辈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我有样学样。” “这我家,我想怎么穿怎么穿。”封肆没被晚辈驳过面子,吹胡子瞪眼的,“一个小辈来惩什么威风!你妈怎么管的你。” 洛音来到餐厅前,斗柜上摆在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全家福,说她惩威风!于是,洛音抄起柜子上的青花瓷瓶,碎在客厅正中央,“房子是你买的吗?除了选中这块地皮,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我妈妈张罗的。我怎么不能来惩威风?” 周期拦住了即将冲上去的封肆,她一米七几的身高,应付一个老头绰绰有余。 梅老太太赶紧过来拉住外孙女,试图在中间说和,“阿音,别吵架,不就是没吃饭嘛。” “你孙子来也让他饿肚子等着?”洛音撇开老太太的手,“上次大表哥过来,满桌的菜是喂猪吗?孙子来好吃好喝招待,我来让我坐冷板凳!” 封肆到底在外人面前要点面子,他转过身,“行啦!不就一顿饭,让小吕再做一顿。” “还吃什么吃!”洛音走到斗柜边,啪地把碍眼全家福扔地上,“这是一顿饭的问题?你们轻视我没关系,不能轻视我妈妈。” “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回来发什么疯。”封肆面子上挂不住,想动手又碍于周期在场,“你妈要是有把这当家,就不会连个职位都不给自己人,胳膊肘往外拐便宜了外人。” “你们给她留房间了吗?哪次过来不是客房换着睡?是你们不把她当女儿,”洛音冷笑道:“一群没本事只会吸血的臭虫,把总经理给舅舅,他接的住吗?除了使绊子,他还能干什么?” “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不满足,我妈吃力不讨好,比不过儿子在你们心里的地位。”洛音抬起下巴瞪着封肆,“别在这你妈你妈地喊,外公,我妈妈有名字,她叫封昭,她给自己起的名字。” “不管她做多少你们都看不上她,没关系,她以后不会喂你们这群白眼狼。”洛音宣布说:“从今天起,别墅的一应开支你们找舅舅。” 洛音一脚把地上的相框踢出去老远,大步往外走。 周期还没发动车子,封肆就把她们拎过去的东西一股脑全扔了出来,边扔边骂,“没规矩没教养的东西,以后都别来。” 很好,洛音以后都不用去了。 上车后,周期看到洛音拨出一个电话,对方没接,她把手机撂旁边座位上,双手一抄,一般这种情况说明她还在生气。 周期今天也是大开眼界,洛音从小是乖乖女,很听妈妈的话,很听她的话。从来不和别人起冲突,连金曼姝都吵不过,在班里不高兴受委屈了,撅着气呼呼的小嘴,牵着她回家,边走边哭,眼泪比林黛玉都多。 没一会,洛音手机响了,封昭打来的,她没听到女儿说话,大概知道这顿饭吃得不愉快,“不高兴啦?” “嗯。”洛音说:“他们不给我饭吃。” “然后呢?” “然后吵起来了,外公说我以后都不用去了。” 封昭先是叹气,然后说:“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不生气了。” “我还是生气。”洛音眨了下眼睛,“为你生气。” 封昭失笑,“不气,去吃顿好吃的,晚饭还好几个小时,别饿坏了。” 挂了电话,封昭继续忙碌,洛音撇了眼驾驶位,“找个地方吃饭吧。” 周期温吞说了声好。 她们去了兰城一家商场,周期选择的理由很简单,有洛音喜欢的粤菜,从电梯里出来,她们一前一后走着,周期观察环境时,看到商场玻璃上的倒影。 一样的黑色,洛音大衣衣摆连倒影摆动的幅度都透着矜贵,跟在后面的自己像是她的仆从。当年她怎么没这么想过? 大概是洛音去哪都会牵着她的手,拉近她们的距离。周期在后面能看到洛音鬓角的碎发,她是出身优渥的小公主,她们的身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心态和境遇确不如当年。 “你在看什么?”洛音停下来问她。 “观察环境。”周期心虚道:“工作本能。” “你在工作时,也不和雇主说话?” “我们一般只回答。”周期的目光停在洛音帽檐上,不知道哪来的一只褐色小虫子在爬。 洛音怕虫子,要是告诉她,她能把帽子扔出去八百米远。 “别动。”周期抬起手,“头发乱了。” 发丝经过周期的手,引起头皮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洛音垂下眼帘盯着地面。 小虫子被弹飞出去,“好了。” 她们一起进了餐厅,选了个安静的位置,周期杵在距离一条过道的旁边,洛音又问:“什么意思?” “工作期间我们一般不与雇主同桌。” “合同没有这条规定。”洛音只觉周期比她外公还气人。 “我们有职业守则。”周期硬邦邦回答。 “在没有雇主的同意下,亲密行为是否违反了职业守则?”洛音问的是中午给她喂牛奶的行为。 周期卡住,一时间没法回答。 没有得到回答的洛音心情好一点,拂了下大衣落座,微一扬下巴,“我只说一遍,坐下。” 工作期间,一切听雇主的,周期在对面坐下。 洛音在手机上点菜,“我随便点,这段饭aa。” 洛音说的aa是点满一大桌招牌菜,她是真记仇,周期无话可说。 这顿饭吃的安静又压抑,洛音没动几筷子,她中午吃了个三明治,没什么胃口,周期面对这一桌不敢吃太多,洛音放下筷子没一会她也吃差不多。 前台结完帐,洛音把单子给她,周期一看,这顿饭她要a三千块!!! 没关系,周期自我安慰,她一天的工资是五位数,三千块一顿饭怎么了,她吃得起,于是问道:“我怎么把钱给你?” “转我微信。”洛音淡淡道。 周期拿出手机,“你扫我,我扫你?” 洛音停下来转身看着她,并没有拿出手机的打算,她对周期的木讷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自己翻吧。” 周期琢磨了好久,碍于她自己说的只回答的工作原则,等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她才终于明白洛音的意思。 ——之前的账号,洛音还在用!也就是说每年发的信息,她都收到了! 想明白这点,周期竟不知是该尴尬还是该高兴。原以为她们分手后断联十年,她到处找不到洛音的身影,却不知,每年的祝福都发出去并送达成功,她们从未断开过联系,只是洛音单方面不回她的消息而已。 周期点开置顶,把一半的饭钱转了过去,“我以为这个号你没在用。” 洛音非要点破,直说道:“尴尬吗?” 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周期的社交媒体账号关注了洛音所有有头有脸的同学,只是为了能从他们的动态中发现洛音的痕迹,她卑微的渴望仅仅只是想在某个角落里知悉洛音的近况。她每年等到六月初六零点整,发送一条永远得不到回复的消息,是她唯一大胆的行为。 此刻她们面对面,十年落空的守望,可笑地成为她的独角戏,而洛音当个透明又一直在场的观众,围观了她独自守望的十年,令她狼狈的无处遁形,许是太狼狈,周期按捺不住她的不甘,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回?” 洛音帽檐下本该情浓的桃花眼,冷淡的带着点攻击性,她抬头一字一句叩问:“前女友的祝福,我该回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一句话,又将周期打回到她安全的工作状态,她离开这双漂亮的眼睛,“是不该回。” 周期连辩解也没有,洛音不打算放过她,“既然分了手,为什么还要发信息,说不联系不见面的人不是你吗?” 洛音的叩问在身后响起,周期一直在逃避,十八岁逃避洛音的表白,以她年纪小为借口,二十二岁逃避她们之间的身份差距,以她们相爱为借口,就连分手,她也以洛音为借口。 握住门把手的右手被抓住,洛音一字一句问她:“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你可以随意舍弃的物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吗?” 周期缓缓面对洛音,“大小姐想听什么?” “我要一个答案。”洛音望着她的眼睛,她从来不相信,不相信周期对她是各取所属,她们度过那么长的岁月,十年都回忆不完的岁月,她不相信周期是利用她,不相信周期从未心动,从未爱过。 “什么答案?” “你爱过我吗?” 周期同样注视洛音的眼睛,还是记忆中的通透模样,当年她表白时,懵懂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那样干净,十四岁的孩子哪里会懂爱情。十八岁的她,眼神比第一次告白更坚定,她说:周期,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姐姐的喜欢,我很确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很确定。说得那么坚定,那样铿锵有力,以至于余音盘桓,多年无法消散。她说我想,她说我要,她的坚定来自从小优渥的成长环境,来自周围人的追捧,洛音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连自己的爱,也被她轻而易举的获取,轻松到不费吹灰之力,她那么轻松地把爱意说出口,她捧着干净洁白的鲜花,好像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而快乐着。 那天清晨的风是轻柔的,拂动鲜花的丝带在少女的白色裙摆前柔柔的晃动,像洛音小时候撒娇,牵着她的一根手指晃荡,把‘周姐姐’喊得格外长,达到目的后会踮起脚在她脸上亲一下,然后飞快地跑远。 风有多轻快,洛音就有多高兴。她有多高兴,分手那晚就有多伤心,周期担心她会哭得昏过去,却依然离开了,直到韩秘书把洛音接走,她才从黑暗中出来,一直望到再也看不见。 “没有。”周期肯定地回答,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在十年前用光了,她不能给洛音希望,她不能再次伤害她。 袖子缓缓松开,地库的冷空气循着缝隙往里钻,一直钻到心口的位置,寒凉彻骨。 周期回答太决绝太冷静,像坠下来索命的山石,沉沉地压下来,洛音静静望着她,望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周姐姐,她很听她的话,她说没有就没有吧。 洛音像释然般倏尔一笑,极淡极轻的语气说:“知道了。” 而后她们开车回到市区,一路无话。 洛音这宅子在寸土寸金的老城区,四周被绿茵合围,是她备受宠爱的象征。 天音创立之初是一家小作坊,主要生产钢琴零部件,后来随着国内工业崛起,从小作坊做大做强,拓宽生产线建立产业园,如今是国内各大乐器品牌零部件生产商的首选。同时还成立了独家钢琴品牌,天音。也是洛音名字的由来。在二十八年前,恩爱的夫妻,是真的有把女儿当成唯一继承人。 如今的天音不仅仅是一家实体企业,封昭投资眼光独到,在房地产还没起来时,就扶持本地几家房地产,乘着蓬勃的东风,迅速积累大量财富,成为真正的资本,又在地产行业萎靡之前及时抽身回归实体。说天音姓封一点不过分,封昭过于凌厉的手腕和能力,使洛怀德后期疲于奋发,彻底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夫妻作为利益共同体,一人卓越,双方共荣。 洛音从出生就在这处宅院,她咿呀学语喊的爸爸妈妈,早已夫妻离心,如今生死永隔。她从孩童到少女,陪伴她时间最长的是周期,此刻还是周期在身后,她走在她们小时候一起走过的每一块石板,每一折回廊,昔日种种历历在目。 她年少的岁月,像一场无比盛大的宴会,像一颗昨日璀璨的烟花,因为周期在场,也因周期的离场而轰然谢幕。 她们的脚步声一点不欢快,节奏距离保持着生疏,洛音连新造景的院落也没心思欣赏。她和周期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每一天都闪着炫光,她们并不每天在一起,只有周末,那天她攒了一周的眼泪,抽出半天的时间去见面。她想告诉她家里的变故,她很害怕,还没开口,周期却提出要分手。 那是她听过最残忍的话语,从她最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每一句话都是凌迟,她是骄横跋扈的公主,无理取闹的大小姐,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懂,坐地铁还要教,是周期的负累。 她留在国内是妈妈的软肋,在周期身边是她的负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成了负担。 当年不懂的,洛音现在懂了。 这世上有的是比爱情更重要的存在——比如权利。 暮色四合,这次家宴邀请的宾客一家到了,别墅管家闻姐今天过来帮忙负责招待客人,洛音不参与迎来送往的场面,她坐在主厅二楼遥遥望着从门口进来的客人,百无聊赖等开席。 “无聊吗?”洛音问周期。 这是下午之后洛音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并没有。” 洛音看时间差不多,起身往外走,“我去门口,不用跟着。” 周期知道她是去迎封董事长,识趣地没有跟过去。 洛音对宅子的格局熟稔于心,刻意避开二叔一家,不多时,她出现在大门口。 如同无数次等妈妈回家的小女孩,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以往周期会陪她,现在她一个人望着夜色渐沉。 周期在陪着她,只不过是监控室。监控角度使洛音看上去小小一个,与孤寂的影子连成一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一辆黑色辉腾停在院门外,先下来的是韩秘书,她对洛音笑道:“大小姐这么大还蹲家门口等妈妈回家。” 洛音起来拍了拍大衣上的灰,恭敬喊了声:“韩秘书。” 封昭接过韩秘书递上来的手杖,嗔怪道:“这么冷的天在里面等不行?” “不行,”洛音上前挽住妈妈的臂弯,“不想和二叔一家说话。” “看给你懒的。”封昭只是说说并没有责怪。 行至月洞门小径,洛音说:“我下午放了狠话。” “是什么?” “妈,从今以后你把责任还给舅舅吧。”洛音依然不忿,“你这些年的付出,他们当理所当然,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封昭淡然一笑,“阿音还在气。” “难道不应该吗?”洛音很替封昭委屈,为妈妈这些年的付出感到不值,,“凭什么舅舅只是活着就能作为既得利益者坐享其成。” 洛音对那张不全的全家福耿耿于怀。 封昭把手杖交给韩秘书,她空出来的手拍了拍女儿手背,宽慰道:“我呀,早不和他们计较了,劳神劳力。花点钱能解决的问题,还不足以让我介怀。” “那你还让我去?” “你不是去使离间计?怎么回来还气呼呼的。”封昭问女儿:“快说说放的什么狠话,我看看能不能替你捞回点面子。” “也不算太狠,就是让舅舅负责给他们养老而已。” 封昭轻笑,对韩秘书说:“小韩,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道,明天开始我会切断日常一切供应。” “我还把中午做的菜倒了,一道一千,记得打七千块到保姆阿姨工资卡。” “好的大小姐,我记下了。”韩秘书转而问封昭:“董事长,保姆还留吗?” 封昭素来果断,“是时候让我弟弟来承担他应尽的责任,问问她愿不愿意来兰城,工资双倍。” 下午虽然先斩后奏,但洛音得到了封昭的充分认可,她们母女脚程慢,菜上齐了才到。 洛音拉开主位的椅子,封昭扶着女儿的手落座,“来晚了,路上堵车。不用不客套,都是一家人先吃吧。” 洛有为刚要端起酒杯,封昭眼尖道:“今天不喝酒,明天还有会议。” “大嫂辛苦,一个人操持这么大的集团,实在令人佩服,我干了。”洛有为自顾自仰头干了一杯白的。 封昭没有回敬的打算,“你哥在的时候不也是我在操持,没什么辛苦不辛苦,都一样。” “嫂子说的是。”洛有为感叹,“想我们刚创业的时候,厂房还没这院子大,我盯生产线,大哥和嫂子外面跑业务,几十年了,不容易啊。” 洛音兴致淡淡夹了块莲藕,二叔加入时,生产线有了一定规模,投资资金靠的是封昭在大学积攒下来的人脉,最艰难的创业时期早已过去了,纯自己人来捡现成而已,妈妈和二叔一家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在一起忆苦思甜的程度。 封昭说:“当年的事不提了,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吃好了早点回家。” 管薇给两个儿子使了眼色,坐在洛音右手边的洛子承端了杯茶,“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洛音端起杯子问他:“敬我什么呢?” 洛子承一愣。 “我即没有妈妈辛苦,也没有随着集团成长。”洛音主动碰了下杯子,轻飘飘说:“那就庆祝我爸死了吧。” 此话一出,洛有为一家都没法接话,封昭并没有要批评女儿的意思,还剔了快肥美的鱼腹夹给洛音。 到底是敢在灵堂上威胁要点她亲爸遗体的姐,洛子承端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洛音轻抿一口茶,“我随意,弟弟,你也随意。” 尴尬无比的开胃菜开始后,不敢忆苦思甜的饭局聊起了集团内务,管薇和洛音在集团内没有职务,自家人听听也无妨,洛有为有意无意聊起西南区域下半年业绩下滑严重,言外之意无非是今年下半年封盛荣负责西南大区,业绩立竿见影的往下掉。 百分之十的遗产在这体现了作用,当初西南区域销售总经理的位置,还是洛有为极力推荐的。 “报表我看了,确实比去年差了不少。”封昭看向洛音旁边,“子承刚结束销售的轮岗是吧?” “是。”洛子承自荐道:“从工厂到销售的业务线我都跑通了,如果需要我去西南地区轮一遍也没问题。” 封昭确实看好这位年轻人,比起他弟弟洛子业,洛子承更务实,她说:“我明天让人事部安排。” 这顿饭结束的很早,送走客人后,封昭来了兴致,要参观女儿新改的园子,二进院子里的紫藤砍掉后堆了个凉亭。 封昭看着略显萧条的院落,“你还真把树砍了。” 洛音听出了语气中的一点遗憾,“没什么好可惜的,世上树有千千万,一颗紫藤算什么。” “我还担心你会触景生情。”封昭抚摸凉亭柱子上的木纹,欣慰笑道:“阿音果然不让妈妈失望。” 洛音走进凉亭,城市的夜色很糟糕,连一颗星子也瞧不见,黑压压的。 小时候她们还会在花架下翻星空指南,周期会教她如何通过星星来判断方位,说要是以后走丢了,还能自己找回家。 “我为什么会走丢?”年幼的自己总有很多问题,“周姐姐,我一直跟着你就不会丢。” 到头来被丢弃的却是自己。 “和周期相处的怎么样?”封昭很直接地问。 洛音站得比封昭更高一些,她转过身,“当年我一定要和周期分手才能出国吗?” “不是,我只提供选择。”封昭也走进凉亭,“至于结果,是那孩子自己选的。” 封昭看向自己女儿,“阿音,人不能一直等待被爱。一段关系里,失去主动权等于失去自我。” “是我主动的。” 封昭在女儿这得到片刻祥和,她在旁边坐下,尽管有些晚,她还是认为有必要告知,“在感情中的主动往往被动,你当时还小,是我没有来得及教你。” “阿音,你要记住,好的关系,一定是双方为彼此考虑,彼此包容,共同成长和进步。”封昭说:“我虽然经历了失败的感情和婚姻,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拥有契合的伴侣。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人生课题,我只提供过来人的建议,至于要如何选择,如何完成,关键在你。” 封昭在女儿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的,“我把周期推荐给你,并不是对你的考验,我相信没有谁能比她更用心,而你主动选择她,说明你还没有完全放下。” 洛音目送妈妈离开,封昭住所不定,那次车祸之后,司机每一个月一换,只有韩秘书是铁打的台柱子,岿然不动,多年陪伴在封昭身边。 周期从回廊折过来,“大小姐,今天回半山别墅吗?” 偌大的宅子又空了,洛音没有回答,而是默默走到中庭,在新的秋千上坐下,她自己荡了两下,余光瞥到立在一旁的修长身影,挺没意思的。 “周期。” “有什么吩咐?” “你当年为什么不愿跟我出国?”洛音问出了她很想问的问题,她认为这是导致她们分手的原因所在。 周期在提出分手前接到了韩秘书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陪大小姐出国读书,只要愿意,一切都可以搞定。周期不清楚为什么洛音突然要出国,当时自己刚找到实习工作,属于自己的职业和人生规划才刚刚开始,几乎是没有思考的下意识回绝,韩秘书又开出条件,只要陪洛音出国,费用不是问题。 仿佛只要涉及洛音,她就该默认接受,十岁的突然转学,十八岁的志愿安排,仿佛从遇见矜贵的大小姐开始,周期就该是洛音的附庸,为她而活。 那么自己呢? “因为不想。”周期在十年后回答。 洛音仰头看着她,“不想?” “不想参与耀眼的人生,因为那和我没关系,不想自己的一生浪费在你身上,因为我是独立的个人。”周期十年前想说的话在此刻才说出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你不会明白的。” 靠近洛音围观她灿烂的人生是痛苦的,她们之间巨大的落差无法被忽视,离开洛音就远离了痛苦了吗?并没有,周期原以为她会拥有自己的人生,该是鲜活的,有选择的。可是没有,洛音太过灿烂,离开了她,归于平淡的生活,更像无望的挣扎,即使她努力,也不可能超越洛音,可不努力又不甘心自己烂在泥泞里。 种种挣扎,洛音不会懂。 浓重安静的夜色下,洛音说:“因为我的出身,让你痛苦?” “是。” “既然痛苦,为什么要接受我的表白?” “我是人,是人就会失控。”周期无法拒绝满含期待的十八岁少女,无法再次直视她泪水涟涟的眼睛。 洛音的睫毛向下轻扫,如此,各取所需成立了。周期十年前说的不完全违心,只是失控而已,失控的各取所需。 “周期。”洛音站起来,隔着夜色与她对望,“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家宴之后,洛音少有出门,她不需要住市区,洛怀德的遗产清单列出来了,母女俩简单商定了遗产分配的时间,定在下月初,届时会邀请洛有为和单玉珊母子。今天她早早起来晒太阳散步,走在人迹罕至的路边,有点像她刚适应国外那会,早起步行去学校上课,只不过国外的太阳总是惨白,照在身上不暖和,还刺眼,她不喜欢。 周期连着休了两天,今天洛音有外出的行程安排,早早出发,在距离别墅不远处遇见了独自在路边散步的洛音。上次家宴送她回别墅后就没见过了,市区宅子要加装安防系统,只要大小姐不出门,周期会在市区忙碌,其实也没有很忙,截止目前,这是周期接过最轻松的工作,报酬也是最丰厚的。 洛音在帮她,她知道。洛音一直有在帮她,跟不上学习她会让封昭请家教,高考后报志愿会请来专业人士咨询,洛音会把她的烦恼当成自己的烦恼,她会说:周期,不用担心,我去问下妈妈,妈妈肯定有办法。 封昭确实能解决,或者说,周期遇到的绝大部分难题,只要花钱就能解决,她们母女从不提钱,周期很介意,但是她又还不上,她能做的只是加倍对洛音好,去呵护她,她承了封昭巨大的恩情,却对恩人的女儿动了心。 高考结束后,周期收到洛音的一束百合,她骗她说,你还小,这不是爱情。周期去了另一个城市读大学,洛音每天给她发信息,周期知道,这是爱情。 如今,洛音长到了,她也该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纯粹不变的情感。 对于上班路上遇见雇主的情况,周期没处理过,她缓缓减速降下车窗,“大小姐,需要捎一程吗?” 陈典怕洛音冻感冒给她穿的中长款米白色羽绒服搭配同色束脚裤,还穿一双厚重的毛茸茸雪地靴,在清晨的太阳底下,活脱脱一只大白兔,她双手插兜,犹豫了几秒,“陪我走走。” 周期在路边停下车,小跑过来跟上洛音的脚步,保持三步距离,她们往旁边的山道上走,刚走进不算茂密的山林,洛音幽幽开口:“周老板这些年一直单着?” 针叶林堆积的落叶踩上去会滑,周期离近了一些,“有过几次相亲。” “看来是相亲失败,”洛音继续往上,“没有合适的?” “嗯。”周期不想解释太多。 洛音问她:“以你相亲的经验,我的条件如何?” “大小姐不用相亲,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都能选。” “是吗?”洛音停下脚步,转过身垂着眼看她,“那如果我不想结婚,只想找个人保持身体上的关系,也能找?” 周期一时哑然,洛音的问题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大小姐,这种话题该找关系更好的人讨论。” 松叶林被切碎的光,像冰棱一样刺进来,扎进洛音的眼底,她含着笑,“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没有差到这种地步。”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差,只是她们不受控地走到了这一步,周期说:“我们现在是协议关系。” “之前呢?”洛音追问。 “我们有各自的生活。”周期站在矮处,和洛音一起她从没站过高处。 太阳光晕出七彩,一圈圈在眼底打着转,洛音不指望能有自己想要的答案,她转过身继续往上走。 半晌后,她爬得有些喘,还没到山顶准备折返,上山不好走,下山更滑,周期为了防止洛音滑倒,主动伸出手。 周期的掌纹深刻,五指修长,不精于保养的手透着天然的质朴,洛音犹豫一会,还是握了上去,掌心有厚厚的茧。 旋即手指被有力的包在手掌,但她没动。 周期疑惑地看过来。 她们牵着手,洛音却说:“周期,我尊重你重新开始的选择。”洛音很用力握了一下,“但是,你为了开始你的生活把我抛下,有想过我吗?” 分手后,周期并不担心洛音会过得不好,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自然会被照顾,只要伤心一阵子就好了,她还那么小,还年轻,有大量的时间用来遗忘,她会遇见更好的人,拥有更精彩的人生,自己会在世界的某处角落,围观洛大小姐鲜花着锦的人生。 洛音去了欧洲,下不完的雨,永远潮湿的天气,晒不干的心情,她需要去适应异国他乡,需要去融入全是陌生人的环境,她白天疲于社交和学业,晚上喜欢在火炉旁,一点点烤干自己。 十八岁的洛音在遥远的彼岸想妈妈,想周期,想不通生活为什么会突然迎来如此巨大的转变,大到措手不及,到现在也不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健全的妈妈失去一条腿,不能接受周期从未爱她。十年前的变故也教会了她,这世上种种,如果不主动去争取,便会被旁人觊觎。 “你那天说你没爱过我,出自你的真心?”周期眼帘动了一下,洛音旋即握的更用力,“我要求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周期抬眼看过去,从洛音回来到现在,她第一次在这个距离,在阳光下直视这双眼睛,是淡色的瞳,像宝石,嵌在桃花眼的眼眶里,不笑时淡漠的凉薄,带着独有的傲慢。 如果她是个没有道德,对自己要求低下的人就好了,就可以接受大小姐向她索爱,可以委身。但是她不能,洛音不该如此卑微,而自己又没有抬头说爱的权利,她们最大的错误是十年前在一起,自己最大的错误是答应和洛音在一起,伤害如此纯真的感情。 “是的,出自我的真心。”周期看着洛音的眼睛,在冬日阳光渐暖的山林间,言不由衷,如倾洒下来的阳光,斑驳地碎了一地。 手上的力道逐渐变轻,洛音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她微微一笑,“谢谢你的真心话。” 说开到了这种地步,话题本该结束,洛音依旧没动,阳光晒得眼皮发烫,“你从来没爱过我,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解决你的欲望。” 周期急于让话题过去,回答也很急切,“是。” 洛音扣紧周期的手,盯着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那我该找谁?” “周期,当年你可以利用我,”洛音往下挪了小半步,“如今我该利用谁?” 周期依然沉默,还是没什么表情,手心出的汗却暴露无疑,洛音的手指在掌心轻轻一滑,轻笑道:“我只是问了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湿成这样...” 她说完,周期依然面无表情,但是红了脸,洛音不指望她开口,慢慢把手抽出来,“不过你提醒了我,利用谁不是利用,解决需求而已。” 她们松开手,洛音走在前面,缓缓下了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下午四点,洛音去参加她回国的第一次宴请,金曼姝儿子的生日宴。 今天化妆师没给洛音化太隆重的妆,毕竟她不是来求偶的,不过分夺目的红宝石项链和耳坠,长卷发慵懒散在肩头,黑色半高领针织衫,搭配一条质地厚重的香槟色半裙,外套是黑色长款收腰大衣,脚踩黑色红底细高跟,优雅低调不出错。 这也是周期第一次陪同大小姐参加公开的宴会,宴会地点在一处私人庄园,开的是车库最贵的一辆,车里驾驶位的挡板默认降下,周期看不到后面的情况,甚至庆幸有挡板的存在,上午她们交流的字字句句还在她脑海盘桓——利用谁不是利用! 在当时的场景,是气话,还是大小姐任性。不管是什么,周期都有点担心,因为洛音确实有任性的脾气和资本。 洛音很重视这次宴会,是她在兰城权贵阶层的一次公开露面,天音集团的继承人迟早要走到公开场合。 金曼姝丈夫是方圆地产独子,本地豪门前排中的前排,小金豆作为唯一的孙子,深得老两口喜爱,每年生日必定大操大办。 举办宴会的山庄是方圆地产早年买下的一块地皮,位置极偏,牺牲一定便利性的同时,拥有了更高的私密性,不需要出示请柬,豪车车牌和标识既是入场券。 从大铁门进来,开过一片绿地,白色欧式城堡嵌在一片浓绿中间,不可谓不气派,还有点欧式老贵族圈地为王的派头。 现在是冬天,兰城的温度还不适合草长莺飞,金曼姝告诉洛音,方老爷子为了这次宴会,庄园草皮全部盖上的新绿。 只为了新鲜一天,然后这连绵的绿,将死在冬天。 周期将车停在一众豪车之间,提着礼物跟在洛音后面。在门口迎接宾客的金曼姝挽着成熟的发髻,浅色大衣外围着一条毛领,她远远看到洛音,撩着不优雅的步子过来,笑容比她戴的硕大蓝宝石耳环还灿烂,“阿音,你总算到了。” 洛音向后一抬手,周期把礼物盒子奉上。 金曼姝看到周期还愣了一下,旋即问道:“你是周期?” “金小姐,好久不见。”周期礼貌道。 “啊...是,是好久不见。”金曼姝当然记得周期,当年她和洛音掉池塘里,还是周期把她俩给捞起来的,还记得洛音很依赖她,只是现在,看打扮... 洛音把礼物往金曼姝手里一塞,“走吧,带我去看看今天的小寿星。” 金曼姝往后看的视线被洛音拉走,她好奇道:“周期现在是你的司机?” “司机兼保镖。”洛音礼貌颔首回应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不是?”金曼姝了解洛音,“你和她关系那么好,混得再差,也不至于给你当保镖吧,你家大业大随便安排个岗位不行?” “你当我请保镖是当摆设?术业有专攻,她又不是花瓶。”洛音实在不想话题落在周期身上,“快收一收你八卦的表情。” 金曼姝挂上温和有礼的笑容向丈夫介绍:“老公,这是洛音,我铁杆闺蜜。” 方启明穿着和妻子同色系的西装套装,两人站一起确实有点金童玉女的即视感,他主动握手,“原来是洛小姐,久仰久仰。” 金曼姝从公公婆婆手里牵走了小金豆,“宝贝,叫姨姨。” 洛音蹲下身,三岁的孩子正是最可爱的年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长得不像你小时候。” “瞎说,我妈都说小金豆是一比一复刻我小时候,咱俩认识都几岁了。” 天音集团的实力在兰城众所周知,想攀上她家关系的大有人在,有这位重量级的宾客,金曼姝自然不用去应付其他人,乐得自在。 她拉着洛音走到一处人少的角落,招手要来两杯香槟。 这里能看到窗外,陆续有豪车开进来,还有专门的偏厅用来招待宾客的司机,周期在一众老老少少的男性中足够显眼。 洛音收回目光,“你把我拉这,是想避开什么人?” 金曼姝先是叹气,脸上很不高兴,“你堂弟,还拉上了你那个弟弟。” “是嘛。”洛音抿了一口香槟,红唇微启,淡淡笑道:“来就来了,你拉我躲起来不合适。” 金曼姝发现没结婚的人就是容易成为被凝视的对象,洛音之简单撩了下头发,就有数道视线拢到她身上。 “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你长嘴什么时候得过便宜,也怪方启明,他表弟和你堂弟玩得好,也没问我就把人带来了。” 洛音在主厅四下逡巡,果然在一众女性的簇拥下看见了她的弟弟们。 “你干吗?”金曼姝警惕拉住她的手臂。 “去打声招呼。”洛音笑说:“放心,我有分寸。” 洛音的外套在进来时给了周期,量身定制的裙子,裙摆撩动的弧度透着矜贵优雅的气质,香槟色面料掺银线编织,灯光下细细闪着光,她走哪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跟到哪,是她不喜欢参加宴会的主要原因。 “你们是不知道,那鱼有多大,能承重一百公斤重的鱼竿差点给折断了。”洛子业款在欧式沙发中央,左右各一个香肩半露的大美女,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子业。”洛音看向旁边撇开脸的洛胜连,“这种场合你怎么来了?” 洛子业赶紧推开两边的女郎,站起来捋了捋西装,“姐,你怎么来了?” “曼姝是我好朋友。” “嗐,这...”洛子业挡在姐弟中间,“前两年也没见你来过,胜连最近心情不好,带他出来散散心。” “散心散到别人宴会上?”洛音不惯着:“这种场合,当心别人看我们洛家笑话。” 洛胜连切了一声,“还什么洛家。” 洛子业踢了旁边一脚,他虽然和堂姐关系一般,但洛音手里有继承权,该恭维的还是要恭维,哪里还管便宜洛胜连心情好不好,“姐,一会你坐哪,我挨着你坐。” 有洛子业这个脸皮厚的做媒介,才有人敢过来搭讪,转了一圈,洛音的身份也传开了。 这种宴会吃饱基本不可能,上的菜是上流社会那套,主打一个精致不管饱,毕竟来这种场合没人是为了吃饱。 洛音作为适龄且貌美,有钱没爹的超级豪门千金,自然会有不少搭讪,此刻她端着酒杯靠在窗边,开了一条小缝醒酒,晃着即将见底的高脚杯,遥遥望着宴会,金曼姝结了婚果然是不一样,标准定制化的笑容,站在丈夫旁边,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至少在外人角度来看,她确实嫁得很好,公婆体贴,老公宠爱,豪门太太该有的她都有了。可,真是这样吗? 不喜欢夹在烟味中听别人高谈阔论的周期从偏厅出来便看见一个穿白西装的男人给洛音倒酒。洛音没有拒绝,两人还相聊甚欢。 周期从不憧憬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她见过豪奢阶级的资源互换,更清楚地知道她这辈子不可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她从来都是清醒的,尤其是在和洛音交往那段时间,虽然很短,但洛音描绘的很美好,在她口中的未来很长,很绚烂,长在金钱堆里,却是个陷阱。一个甜蜜的陷阱。 自己在洛音面前卑微的一无所有,要说仅有的,大概是她可怜的自尊,然而尊严又值多少? 思及此,周期又想到上午洛音说的话,利用谁不是利用。洛音现在的年纪,不是十年前被封昭护在城堡的公主,她身处成年人的社会规则中,能在规则中游走,她可以找任何人,却来问自己。 夜色茫茫,周期给不出答案,她很茫然,她和洛音千万不该有工作之外的关系,她该知足的,只要知道洛音过得好就满足了,当个观众就可以了。 洛音有些许醉意,她借口去洗手间结束了无聊的对话,离开时自然看见了窗外视线的主人,她冷淡地走过,像优雅的肖像画,从不垂眼画框之外。 周期追着的身影消失,她是保镖,主厅高端交流场合没有资格进去,她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所在的位置。 时间快到九点,年纪大的宾客渐渐离开,年轻人的主场却才开始,偏厅也没有了烟味,主厅的宴会不知道几点能结束,周期坐在窗边的位置,洛音要是出来她能第一时间看见,她不知道洛音的号码,收不到雇主的指示,只能等。 正盯着宴会厅出口,周期看到了眼熟的面孔,洛子业拉着醉醺醺的洛胜连出来了,她确定自己没看错,确实是他们两兄弟,这种场合怎么容得下他们姐弟! 周期从偏厅出来,醉醺醺的洛胜连嘴里不干不净,“什么姓洛!她姓洛吗?” 洛子业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到车里。 周期看向灯火通明的主厅,主厅还有男男女女谈笑宴宴,她在外面走了一圈,连金曼姝都看见了,唯独找不到洛音的身影。 刚打算找陈典要个号码,结果她手机先亮了,一个陌生号码,她狐疑接通,那边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洛音手上裙子上都是血,她靠在盥洗池,从未有过的虚弱,身体里的力气正被一点点抽干,呼吸急促,眼前糊成大片大片的光斑,她听到周期的声音,想回应却又从喉咙里涌出一大口的血,旁边的酒杯被碰倒碎开在地上,眼前的红逐渐被抹成了黑色,她再也撑不住,倒在泼红的酒液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