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生死簿,夺神识,杀四方》 第1章 屠得干干净净,连条狗都不会剩 ——手握生死簿,掌人生死,天选之人,舍我其谁! 天界·南漓龙宫 骤雨如注,四下一片寂然,雨打幽兰,吹落一地芳华。 琉璃瓦顶铺满彩缎锦带,檐角处的夜明珠泛起亮光,千层玉阶下,一女子在殿前跪得笔直。 月白衣衫被数道利剑捅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血迹斑驳了衣裳,白衣被染成了血衣,血混着雨水冲刷地面,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气浇灌在伤口上传来阵阵钻心之痛。 可这点痛又算什么,还不及心里痛的万分之一。 南落予被雨淋得睁不开眼,在恍惚间仿佛回到昨夜。 师兄们提前给她过生辰,桌宴上摆满各色山珍海味,一年轻男子端着一碗长寿面递到她面前道:“按照人间的习俗,生辰前夕可是要吃长寿面的,这寓意着仙寿绵长。” “诶,你着什么急啊?一碗破面待会吃不行吗?师妹,你快看看大师兄特意遣人送来的生辰礼,诶哟,这东西可了不得呢,还设了术法禁制,大师兄他虽离开了云渊,但心里仍然记挂着你呢。” “哦哟~~~” “看来咱们师门很快就有喜事要办喽。”同门的师兄弟们跟着瞎起哄。 南落予在一片闹哄声中感到自己面红耳热,她甩袖挥动灵力将黑色匣子藏进了天灵之中。 天灵即为天族之人蕴养修为之处,可收纳法宝,随主人的心意变幻空间大小,如藏宝阁。 “诶哟,害羞了,居然不给我们看,那就是要带回去自己偷偷地看,咱们的小师妹终究是长成大姑娘了,要嫁人喽。” 南落予嗔怒,“师兄,你再说我就不帮你给她牵线了,你形单影只一个人凑合过吧,我看甚好。”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语气戏谑。 “师妹,师兄我不说了,来来来,各位举杯,咱们今日定要不醉不归哈哈哈......” “看谁能喝得过我哈哈哈哈哈哈......”宴上一片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同门的师兄弟们已喝得歪七扭八,东倒西歪。待酒尽人散,南落予走在长廊上,神色清明,步履轻快,不见丝毫醉意。 每逢生辰前夕她都会被灌酒,这得多亏师兄配的解酒丹才能让她得以应付。 虽无醉意,却头痛得厉害,南落予单手撑在长廊的石柱上吹着风。 阁楼之下,仙侍进进出出收拾着残局,暗处的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她瞥见那群人中藏着几个行踪鬼祟的身影,不似仙侍,更似——杀手! 南落予突然间警觉起来,在那几个人身上下了追踪术就回了房间,施法做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随即隐匿了身形,只见那分身唤来了影卫道:“送我回去吧。” 影卫们俯身听命,行事利落,光影闪过便消失不见了。 明日的生辰宴远不及师门的安危重要! 这李代桃僵之法定能蒙混过关,那她自是不必亲自回去。 南落予变幻了容貌隐匿在一处偏僻的普通弟子房内,坐在软榻上思绪杂乱,莫名地有些惴惴不安似是有大事要发生。 半夜三更,结界被悄无声息地攻破,四周烟雾缭绕,火光四起。 与此同时周围布满了暗杀术,成千上万的骨甲卫不间断地攻入师门,一时之间血气四溢。 南落予在第一时间给分身传去求援令,她在厮杀中分明接收到分身已将自己的话成功传达的信号。 可是死伤大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云渊作为天界的关口,向来易守难攻,如今结界被轻易攻破,必有内奸! 南落予脸上沾满鲜血,凝力挥动长剑,数道蓝光化为攻势挑落了对方的剑,剑尖直抵对方脖颈。 “云渊之人待人素来亲和良善,向来只会治病救人,从未与旁人结过私怨。说!你受何人指使,为何杀我同门?” 看那人非常痛恨云渊,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 与此人周旋已久,见对方仍不肯招认,她剑尖往前一抵,血迹隐隐冒出,她耐着性子重复最后一遍道:“说!” 蒙面男子冷哼一声,“待人亲和良善?当年我满心欢喜地来拜师,可结果呢!苏弈那厮说我资质平庸,不肯收我为徒,你的同门嘲笑我,还将我像狗一样地赶了出去,让我颜面扫地。” “我也曾想做个好人,可惜,没人给我这个机会!非逼我作恶!他们欺我辱我,他们就该死!别急,这场杀戮才刚刚开始,我保证一定屠得干干净净,连条狗都不会剩!至于何人指使,我就不告诉你,来啊,来杀我啊,往这捅啊。” 南落予眼眸中渐起杀意,只觉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忍着不适强压了下去。 下一秒一道剑光闪过,对方胸口处划过一道伤口,“以这么荒谬的借口来大开杀戒,屠杀我师门众人,那你便为死去的同袍陪葬!” “我即便是死也要拉上那些卑贱下等货的性命垫背,我要让他们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哈哈哈......” 正巧赶来的一男一女和一堆死卫打偏了南落予的剑,并将她包围在内。 女的狠狠剜她一眼,道:“我可不是他,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给我去死吧!” 她侧腰突然传来阵阵刺骨的痛,她反手挥剑将偷袭的骨甲卫劈开,面前的黑影化为股股黑烟消失不见。 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群骨甲卫的利剑再一次捅破她流着血的伤口,身上驳杂的血迹顺着台阶往缝隙里渗,握着长剑的手隐隐作抖。 手持长剑勉力维系着站立的姿态,直到数剑刺进心口处,她疼痛难忍再也忍不住口吐鲜血,失血过多倍感头晕目眩。 阖眸左右晃动了下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感受到天灵处的修为正在一寸寸地消散,变幻之术早就难以保持,恢复了原本的面容。 就当骨甲卫要刺向她命穴之时,两位师兄们及时赶了过来。 一位师兄护起结界,另一位师兄帮她抵挡了骨甲卫们给她的重重一击,他闷哼一声,一口殷红喷溅而出,催促道:“快带她走。” “我一走结界就会消失,你怎么办?师妹,你快走!我撑不了多久了。” 南落予指尖处凝聚微弱的灵力加强着结界,倔强地道:“我不走,我誓死与你们共存亡!” 师兄们相互递了眼神,然后合力将她往外一推,耗尽自己最后一丝仙力凝聚成层层结界把她护在其中,将她送走。 接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师兄们被那道黑影万剑穿心,他俩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地,鲜血漫过唇角,在渐渐消散的身影中宠溺地笑着祝她:“师妹,生......辰......快......乐......” 她灵力荡然无存,拼尽全力挣扎着但也只是徒劳,始终都无法破开这结界,她满脸泪痕,嘶吼道:“师兄!!!” 那一刻的心情复杂到无法用言语诉说。 充斥着滔天怒火,满腔恨意,叫嚣着要将眼前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然孤立无援凭她一己之力又能如何呢? 那一刻唾弃以及痛恨自己无能,绝望而无力。 第2章 满门覆灭,无人生还 南落予拖着那身触目惊心的伤偷偷潜入龙族宝库,盗走了南漓龙族的至宝,正准备离开之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声响。 “你这是在干嘛?你准备去哪?要做何事?” 回来便听到有些人的议论,尤其是给她选定的那位未婚夫婿,她早就心生不满,南落予无视他接连的提问,火急火燎就要离开,“腿长在我身上,去哪是我的自由,怎么您还能把我绑起来吗?可有些事我若不愿您便是绑也绑不住我。” 听出她话外之音有些莫名其妙的南霖道:“你给我站住!既然你主动提到了此事,本尊正好也想问问你,人人皆传你喜欢这人,本尊瞧他也挺不错,家世人品才貌与你也相配,那这婚事何处让你不满意?” 南落予冷冷道:“我不喜欢他,我也不知您从何处听说我喜欢他的谣言,我与他绝无可能!绝对不会嫁给他!” “本尊还未下旨,你在那同本尊置什么气。你先把东西归还,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南落予眼下局势处于下风,毫无还手之能,她不想走漏风声,只想息事宁人赶紧将东西带过去,“您今日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我,等我办完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现在这东西我非带走不可。” “混账东西,偷了东西不仅不知错,还学会顶嘴了,你平日的端方有礼都到哪去了?把宝物留下,本尊念你是初犯,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听到这话的南落予看向他,“不偷能如何?我若开口问你要,你会给吗?神官们难道不会百般阻挠?除非我死,不然绝不可能归还。” “你明明及时收到了求援令,为何迟迟不派天兵前来?若不是因你之过,我何须多此一举?他们说到底是因为你才惨死的!” 南霖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但并未开口解释一言片语。 南霖弃云渊于不顾,妄想不费一兵一卒明哲保身,如此愚昧无知,殊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云渊若被攻破便可长驱直入南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南落予想到带着一众同袍在前线奋战的师尊师姐以及那些无辜惨死的同门,她口不择言道:“师尊与你情同手足,他如今有难,你怎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冷血无情、薄情寡意之人凭何配作君主?” 南霖胸口剧烈起伏,被气得哽噎,“你!放肆!本尊做何事还需向你交代!真当以为本尊不会惩罚你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逊,顶撞本尊,恃宠而骄,若再不罚,往后该成何体统?” 南霖大手一挥对南落予下了禁制,“滚到殿外罚跪,好好反省自己错在何处,何时认错,何时解罚。” 若是一般人就顺着台阶道歉认错了,但南落予偏偏是个犟种,现在又在气头上,咬牙切齿道:“休想,我-绝-不-会-认,你这种人不配当爹。” 南霖被彻底激怒,“好,好得很!你既不认,本尊也没你这么离经叛道的女儿,你以后别叫本尊父皇!从今日起本尊与你再无瓜葛,任由你自生自灭。” 南落予回过神,感觉自己双膝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 她本不愿跪,可是挣脱不了这法术禁锢,硬生生地被压制跪在这里。 除了几个时辰前的争吵,眼下回应她的只有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雨声。 她试着运转灵力,发现困住自己的禁制要解除了。 “吱嘎一声--” 朱门大开,走出一人。 南落予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不,她早已与他断绝关系,应该称一声龙尊。 听信小人谗言,耽于美色。 在一众神官跪地以命相逼下勉强派出一队天兵前去支援,但已错失良机。 耽误救援,贻误战机,昏庸糊涂,与曾经的英明睿智相去甚远。 彼时战报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微妙局面。 “报--” “启禀尊上,我方寡不敌众,损伤惨重,云渊已被攻破,满门覆灭,无人生还。” 好一个满门覆灭,无人生还! 南落予听完只觉舌尖发苦,肩头微颤,双手握拳,悲极反笑,最后竟低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笑时眼泪落入鬓间,嗓音嘶哑、悲鸣,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下一秒她完全不顾膝上的伤,踉跄地站起来要离开。 南霖开口制止她,斥责道:“你要胡闹什么!还不滚回去,别给本尊添乱。” 南落予听完眉头紧皱,凝聚灵力召出长剑,剑指围住她的重重天兵,“让开!我看今日谁敢拦我!挡我者死!”大有一种毁天灭世的疯癫。 “你!逆女!”南霖气急:“性情如此乖张,忤逆犯上,大逆不道,你今日若敢踏出去,本尊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即刻命人除神位,废神籍......” 他嘴边的话猛然顿住,言辞一转,道:“你以后都休想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尊上,望三思。殿下她只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才会如此。”众神官俯首求情。 天族之人除神位,废神籍意味着贬下九重天,沦为散仙彻底失势。 更有甚者削神骨,彻底断绝翻身可能。 如笼中鸟,处处掣肘,来去不得自由。这权势于她而言就是枷锁,左右不过都是些虚名,王权富贵,非她所求,不要也罢。 过了好半晌南霖才道:“让她滚!” 南落予身形一顿,终是迈出脚步离开,急如星火地赶往云渊,然而等她抵达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疮痍。 结界碎如薄纱,浓烟滚滚,烈火正无情地灼烧着被精心养护的一草一木。宫宇坍塌,砖瓦焦黑,朝阳似血,染红半边天,风中满是血腥焦灼之气。 曾经盛极一时的仙门,如今再难看到往昔欢声笑语的场面。 断壁残垣间不见尸山,只见血海。 天族之人身死道消,不会如凡人那般留下尸体。 她的师兄弟们一个一个地消散而亡,并无留下半点痕迹。 归去无声,散入凡尘。 反倒是地上残余的血迹和各处留下的打斗痕迹印证了一场残酷的厮杀。 南落予瘫跪在地,眼神渐渐变得空洞无神,哭得肝肠寸断,心痛到麻木,她手持玉魂,歃血为盟,指腹画出繁复的术法图腾,吸收着残存的神识。 只闻九天之上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龙吟,似琉璃月华的龙身穿云而过,霎那间乌云蔽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似浩瀚江海倾泻而下,瞬息之间,烈焰渐渐平息嚣张的气焰,化为股股浓烟。 这时数道散发着黑色光芒的箭羽从暗处以迅雷之势刺向她,她往后一躲拉扯到身上的伤,动作一凝,毒箭堪堪偏离命门。 “啊--”利箭刺骨,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嘶鸣,从云端坠落,堕入丛林间。 血海深仇,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上至碧落,下至黄泉,不死不休! 桩桩件件,我定与你一一清算! 第3章 你大可试试看谁先死 林间深处,猛烈的强光一闪而过,地上的龙影渐渐变幻出了一抹人影。 南落予的脸被熏得焦黑,一袭长裙血迹斑杂,她随手捡起一根树藤,撑着树藤寻到一个隐蔽的树洞,用指腹沾着身上的血,就地画了几道防御结界。 布置完结界已是冷汗淋漓,南落予再也撑不住,阖上眼,精疲力尽地倚靠在树干旁,暗自松了口气,闭目养神。 片刻后,她素手一挥,药箱内各种仙药仙丹整齐的陈列在地。 南落予挑选了几枚仙药服下,利落地拔掉了身上的毒箭,凝神闭目,运转灵力疗伤。随着灵力在周身运转,狰狞的伤口在慢慢愈合,她紧锁的眉也稍微得以舒展。 蒙面之人究竟是谁? 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她定会揪出幕后之人,此仇不共戴天,势必要报仇雪恨! 南落予收回灵力,望了眼四周,除却她头顶上的夜明珠照亮的一片角落,其余区域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黑得看不清任何东西,附近的地面上在夜明珠的光亮中清晰地呈现出横七竖八的黑色妖迹。 凡修仙法者,不论仙法是否精纯,都不会留下黑色印迹。 这往往只有妖界堕落之地才会有此特征,身死,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黑色痕迹。 堕落之地乃半妖半仙、堕仙居住之地,修炼着各种邪术、禁术,充满了无穷恶的地方,有人称之为万恶之源,妖王嫌名讳不好听便效仿人间的文人墨客,取名为枯灯残影。 她眼下深受重伤,只勉力恢复了三成灵力,此地危险重重,不宜久留。 闻到浓重血腥之气的妖邪们在远处蠢蠢欲动,眼神里充满贪婪嗜杀之色。 “都说龙浑身是宝,龙血最是滋补,食之,可涨百年修为,对我们的修炼最是有益。” “你不要命了,那可是龙族!天界的历任君主向来出自龙族,你就不怕引来灭族杀身之祸?”那妖邪嘴上说着胆怯,一听可以获得的好处,眼底还是掩饰不了兴奋。 “你以为现在的天界还是以前吗?如今那主昏聩无能,怕他作甚?”暴徒妖邪们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指不定哪日就小命休矣了,自然是能放纵快活一日是一日。 南落予刚站起身,就察觉身后的丛林窸窣作响,似是有妖邪朝这边移动。 南落予藏在袖间的手聚起灵力,在对方靠近之前率先出手攻击,被击开的妖邪们似是恼羞成怒,突然发起疯来。 “妈的,竟然敢弄伤我的脸,今日我定要喝上新鲜的龙血,臭娘们,你给我去死!!!” 南落予闪身抵挡了他的攻击,冷冷地嘲讽道:“凭你们也配?” “死娘们,老子今日铁定弄死你!” 南落予眼底划过厌恶之色,冷嗤道:“你大可试试看谁先死?” 哪怕散尽修为,她也定要解决掉这群残害生灵的妖邪! 南落予手中的数道蓝光聚合凝成更亮的光影,与此同时妖邪们催动着邪术,那术法冒着乌泱泱的黑气,似团团雾霭般的毒烟。 双方交战同时攻击,妖邪们倒退几步,摔倒在地,化为黑色浓雾一命呜呼。 南落予中了那邪术,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绞痛,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撑着剑准备在附近寻一处僻静之所解毒。 待她撑着剑走出密林时满头冷汗,不清晰的意识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脚下不慎踩到陷阱掉了进去。 她还真小巧了这妖毒,这毒霸道刁钻,若再不能解毒,她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行,还没报满门血仇,她还不能死! 南落予也顾得不得现在身在何处,她运转周身气血,要强行排出这诡异至极的妖毒。 耳畔处响起一位年迈的妇人沙哑的嗓音,“这位姑娘,强行排毒不仅不能解毒,还会让你死得更快,姑娘何必急着枉送性命。” “谁?出来!”南落予防备地看着来人,她身上有股莫名熟悉的味道,这似是...... “你和他是何关系?” “他虽有恩于我,但他与我其实并无交情,他或许都不认识我。可我知你是他心悦之人,我与姑娘因缘际会相识,就当我投桃报李,帮你解毒就算还了他的人情。姑娘若想活命,就服下这个解药。”老妇人递给她一瓶药。 南落予看着那瓶药并不打算接下,“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你让我如何信你?” 那年迈的妇人无所谓地笑了笑,“姑娘既然想知道不妨自己走进去看看。” 南落予望了眼晶莹剔透似琉璃般的水墙,上面还提了字——天命天命,逆天改命,一笔定殊荣! 南落予接过那瓶药却没有马上服用,只是拿在手里,她迈开步履走进水墙内。 南落予看到幻境内的场景,入眼是漫无边际的黑,集天地间灵气而生的龙伴随着神器降生于妖界堕落之地枯灯残影。 呱呱坠地啼哭的婴孩被一丧子妇人捡到并带回了家。 转瞬间他已是垂髫之年的孩童,将疯癫的母亲照顾得极好。 有个小胖子急匆匆地跑过去对着一个名唤阿珩的人传话,那阿珩的年纪虽小,但他的行为举止却如少年般老成持重。 小胖子紧急传达着堕仙又来抓人,且被抓去炼药基本都有去无回的消息,让阿珩赶快带着阿娘离开。 阿珩给母亲喂完药粥之后哄着自己的阿娘跟着那小胖子先走了,自己独自去寻找夫子想要将他一起带走。 阿珩在阿娘神志清醒的那几年常听她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夫子对他多有照拂,理应带他一起离开。 可阿珩不但没寻到夫子,还听说堕仙抓走了阿娘和小胖,为了救出他们,阿珩让自己也被抓去,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和被抓的一群人关在一处。 人一旦发现自己的价值,就该抓住机会加以利用。 阿珩以死相逼下,堕仙妥协将他阿娘放出了牢狱,单独关押还找了人贴身照顾。 他日日除了被割放血外,还会被灌各种带毒的汤药,不过幸好他体质特殊,暂时没被毒死,偶尔还能见一见阿娘。 一月时间足以让他摸清了整个府邸的地形情况,当夜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阿珩拼死从那群守卫里救出了阿娘,还顺便救了被囚禁的一群炼药人。 南落予神色中充斥着痛苦,没想到他之前过得那般苦。 南落予闻了闻没发现任何不妥便将手中的解药服下了,她走出水墙对那年迈妇人说:“我要去忘川,不知可否劳烦尊者引路?” 第4章 神偶尔也会动恻隐之心 能轻易展示别人的生平过往,除了天命神官世间再无第二人能行此权。 被识破身份的天命恢复了原本面貌,是个书卷气极浓的青年男子,“初次相见便让殿下见笑了。” 南落予蹙眉垂眸,纠正他道:“我如今已并非神籍,烦请你日后不要再叫殿下了。” “你若入了冥界任职,那咱俩是平级,那相互称呼官位?” 南落予神色恹恹对此话题毫无兴趣,敷衍道,“随你。” 妖界有规定,进入妖界地界,千里之内,不可御剑飞行,只可乘船而入。 渡过风陵渡,经过浮生,途经花海,在一座庄严肃穆的殿宇内,南落予见到了冥王,距上次一别他俩已是许久不见。 冥王于南落予而言亦师亦友,比朋友多一分敬重,少一分随性。 “你这是想明白了要掌管生死簿了?之前说了多次都被你拒绝了,我倒想知道是何事改变了你的想法?” 南落予脑海中闪过些碎片画面,确实是某些事改变了她,但她不想明说。 南落予将玉魂拿出来道:“这里面是我搜集到的一点神识碎片,我要救他们。” “行,不过规矩想必你也清楚,你若要救他们就得先换功德,用功德换线索,你手里的这一点可远远不够。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逆天改命终究违背天道,成与不成,皆是命数,强求不得。” 冥王递给她官牌和一本厚厚的书册,“这里面的内容你要仔细熟读,一应条规务必做到烂熟于心。既然选择为官,理应做到公平公正,不徇私枉法!” 南落予接过官牌和书册,颔首应道:“这是自然。” 冥王望着她调侃道:“那我现在带你去熟悉一下去官衙的路,省的你找不到路影响办差效率。” 南落予微抿着唇瓣,终是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 转眼已过百年。 南落予接了件被底下小官拒来拒去始终都不愿着手的案子,最后实在没办法求到她面前,哭嚎自己实在办不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态度之诚恳的请她接下这烫手山芋。 南落予实在受不了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扰她清净便答应下来。 接下案子之后按理说有挺久的时日去处理,但那群人硬是拖到最后一日才塞给她。 眼下只剩下半日,若她还无法找到生死簿上记录的人就无法顺利结案得到相应的功德。 不仅如此还会扣掉这个案子对应的功德。 若无功德,就无法换取神识的线索。 因为当日她勉力护住的也只是些零星碎片而已。 现如今只差一步就能兑换第一个线索,她可不想让自己之前的辛苦功亏一篑了。 悬浮在半空中的绯色簿册以极快的速度翻动,闪过一道流光,形同司南左右上下摇摆,最终指向一个方向停了下来。 南落予跟着它七拐八绕,前方不远处出现一间破的不能再破的破屋。 她微愣,随即隐了身走进去。 脏乱的地面上躺着一个被长发遮盖住半张脸奄奄一息的妇人,跪在旁边的孩童约七八岁,扯着嗓子,拉着妇人的手,哭得撕心裂肺,“阿娘,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求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呜呜......” 她看着那个孩童,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慢慢与某个模糊的人影相重合。 南落予听到那个瘦弱的孩童在心里祈祷道:“若世间真有神仙,神仙在上,请听我一言。” “我愿以我的寿命来换我阿娘,只求你能大发慈悲救救她,请救救我阿娘吧,求求你了。”他说完朝着门那边一直磕头。 她听过最多的无非是求财、求权,求长生,求封侯拜相,求前途无量,求光耀门楣。 这世间之人最是贪婪,若不付出些代价,太过轻易实现,他们只怕会变本加厉的索求。 头一次听到孩童如此赤诚纯真的祈祷,不为自己,只为娘亲,南落予的心绪难免有所波动。 神不会时时关照,但倘若你足够虔诚,神偶尔也会动恻隐之心。 了却夙愿,引渡忘川,再入轮回是身为阎官应尽之责。 然神也会有约束, 不可光明正大做事, 不可让对方发现, 不可发生龃龉斗殴, 不可惊扰旁人, 不可与簿册记录之人走得太近, 尤其是不可滥发善心,多管闲事,过界去做簿册之外的事! 要隐秘、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事。 这些便是最重要且必须遵守的办事规则。 违者,当受惩罚。 孩童额角磕破皮渗出血,南落予微叹气,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定法有常,行权在我,何必拘泥于条条框框,这人她救定了,这孩子她也管定了。 南落予施法救完人,问那个孩童:“你可有何心愿?” “我想成为文曲星那样的人,我要当状元郎。”稚气中充满雀跃,“多谢神仙救了阿娘,神仙神仙,那我要如何报答你?” “那便如你所愿。”南落予只回应了他前半句,对后半句仿若未闻。 因为她不需要。 事既已了,离开前南落予将母子二人送去该去之处时,顺便抹除了他这部分的记忆,他这辈子恐怖都不会记起半点。 南落予殊不知刚才发生的一幕被躲在墙缝里的一双眼窥探到了,那双眼里渴望得到救赎,也想要得到神的偏爱和拯救。 南落予从破屋出来之前,开了灵智的簿册便自顾自地回去复命,丢下她跑了! 丝毫不管她认不认识回去的路,能不能安然回去。 今日出来得急没有带任何与引路相关的法器,换而言之就是她迷路了! 这人生地不熟、鸟不拉......荒烟蔓草之地,完全找不到东南西北。 就在这时,杂草间发出细碎的声响,然后传来微弱的猫叫声,“喵~喵~喵~喵~喵呜~” 南落予把沾在猫毛上的草絮扒拉干净,抱着满是伤的小猫,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她舒服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毛茸茸,手感很是不错,南落予爱不释手道:“你若是没有家的话,那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不过,猫的嗅觉也比较灵敏,让她闻闻气味,应该能给她带路吧? 南落予心里这么想着,下一秒便行动起来,她左手抱着猫,右手摘下腰间的白玉妖牌,放到她鼻子前道:“能不能回家就看你了。” 猫:...... 南落予跟着猫爪指向的方位,徐行间笑谈:“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你榷柠,怎么样?你要是喜欢就喵一声。” “喵喵喵喵喵喵喵~” “真乖啊......” 有谁知她曾是个爱笑的姑娘呢。 彼时天光恰好,风亦知时。 第5章 故人归来喜重逢 所幸榷柠不负她的期待,带她回到了妖界。 风陵渡上有艘画舫,南落予向那个船家招了招手,船家会意之后慢慢地靠岸。 画舫左侧站了个身穿青色长衫,外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身量高挑,背对她,看不清脸,腰间似乎佩带了一枚玉珏。 画舫缓缓行驶,既然坐了对方的画舫,南落予觉得有必要跟对方表示一下谢意,“这位公子,多谢你......” 她话还未说完,那人已经转过身。 她抬头时,瞥见那少年面若冠玉,双眸浅带笑意,像散落九天的星辰,耀眼夺目,唇角微微扬起点弧度,侧脸半染暮色的霞光,丰神俊朗,清隽矜贵。 天边突然滚过一道闷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少年在她身侧撑着伞,宽大的伞面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两人并肩而立听雨声,相对无言。 两人一猫,倒是惬意。 这时画舫好像撞上了某物,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南落予脚下一滑,少年立马扶住她的腰身,将她揽入怀中。 掌间滚烫的温度透过微薄的衣衫,随即传来一阵酥麻,耳畔处是他若有似无、浅浅的呼吸,令她莫名的有些心乱,心跳如敲击的擂鼓砰砰作响。 南落予怀里的猫剧烈挣扎着,从他俩中间分开跳到船板上,找处檐角摇头晃脑地甩了甩淋到的雨。 南落予寻思着说点什么好缓解一下这尴尬气氛,想了想开口道:“师兄,别来无恙。” “师妹,别来无恙。” 四目相对,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云渊相处十年,分离百年,再见难免生疏。 故人重逢,明明按捺不住心间的悸动,她有千番话想问,可一想到那日之后他对她闭门不见,待她越发疏离,想问出口的话如梗在喉,再难言语。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师傅书房,他对她也愈发冷漠,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 清冷无尘的玉面神君,对谁都不近人情,冷得好似一块寒冰。 正巧停船靠岸,烟雨朦胧间的巨门气势恢宏,宽大的牌匾上是狂草书写而就的妖界二字,精雕玉琢的青白玉狐狸头镶于正中,嘴里叼了颗可随时查看周遭发生的一切,还可千里追踪的云镜珠。 右侧有处三层高不大不小的楼宇,那妖官道:“诸位诸位,请先安静听我讲话,今日大王有令,要换新的妖牌才可入内,请诸位先来此处兑换妖币,然后抽取妖牌,若是之前就来过的,也请换新妖牌。” “那如何兑换?” “诸位带的值钱物件即可兑换。” 妖牌就是通行令,凭此物可在妖界畅通无阻。 它共分九种,每一种对应不同的通行时间,自然在妖界待的时限就不同。 时限一到妖牌自动消失,得马上离开妖界,在入口处重新购买。 妖牌仅限个人使用,其他人不可冒名使用,但可叠加使用。 甲等心上人一年,乙等痴心人半年,丙等意中人三月,有缘人两月,眼前人一月,梦中人半月,过路人一日,失意人半日,负心人一炷香。 在云隐中随机抽取,至于抽到什么,全凭运气。 猫跟在他俩身后,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南落予带着他俩走向左侧的内部人通道,小妖守卫们对她颔首行礼。 领头小卫毕恭毕敬地道:“大人,这通道今日混入了凶恶的妖兽,大王有令,恐伤及大人,暂时不能入内,烦请您用一下临时妖牌。” 南落予看到那边排着长队,还吵吵嚷嚷的一群人,一时只觉头疼。 这时有个小妖托着一个漆玉匣子过来,领头守卫马上道:“大人,这是大王特意让人给您准备的,那您试试?” 南落予听说过外界人来妖界的一套流程,但从未有机会尝试过,倒也觉得新鲜。 她伸手从拈阄匣子里抽出一张挺薄的木质妖牌,翻转过来一看是心上人,又翻回去反握手中,听到旁边的对话忍俊不禁。 “你叫什么名字?” “谢珩之。” 这领头小卫是刚升上来的小官,之前没见过谢珩之,又见他穿着并非华贵,对他有些许傲慢。 手上拿着他抽到的负心人妖牌,对谢珩之说:“哪个谢?哪个珩?哪个之,说清楚,这上面写错名字,到时候后悔了想改,我可不会给你改。” “姓谢,珩玉温良的珩,安之若素的之。”语调平稳,透着些寒凉。 南落予一直都知道人间有男子弱冠,族中长辈会为他取表字的习俗,这也让天界的世家贵族们纷纷效仿。 但他孑然一身,并无亲族。 师傅又是个成日专研医术之人,自然没有旁的心思。 而他的冠礼还未来得及办,师门就惨遭灭门之祸。 想来这是他自己取的,南落予这是头一回听到他解释自己的表字,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憋屈的时候,甚觉新奇。 南落予扫了眼木牌,字写得一塌糊涂,还写错了名字,写成了榭横芝。 她心想让小妖们效仿人间读书习字果真是明智之举。 妖界为首的都城当属月都,妖王楚知韫喜爱吟诗作对,爱极了人间的江南水乡,就仿照人间,把妖界变得相差无几。 还照搬了凡间的一切,小到起居用度,大到人才选举,政策制度,这其中就包括很让妖们叫苦连天的科举制。 南落予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堆积了许多公务尚需处理,她得马上赶回去,但也不好撂下对方一走了之,于是她对谢珩之说:“师兄,你若无要事的话,不妨随我一道去府衙看看。” 她其实只是假意客套一下,因为他之前都会以有要事婉拒她,可这一次让她错愕的是对方竟然应下来,“好,我随你一道去看看,正好我已许久没来妖界了。”嗓音如泉,语气温柔。 他似乎变了不少,和以前比甚是不同。 谢珩之来妖界的次数屈指可数,距离上一次来也确实过了很久,妖界这些年可以称的上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落予一进府衙,就有个小吏妖官急冲冲地跑过来道:“阎官大人,那个烫手山芋要求见您。” 南落予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个在事情了结之后还要求见之人。 第6章 江湖草莽就不配有尊严了吗 一般了却对方的夙愿之后生死簿上的记录会从红色字迹化为乌黑,并且此簿分为主簿和副簿,相互连同且可看实像。 也就是说涉及到对方差事的那部分过程对方能看到,此法为监督,防止浑水摸鱼,敷衍了事者。 主簿用于外出办公,副簿留对方那里为凭证,待诸事皆了归档案,然后安心等待轮回再世。 南落予坐于高台官座之上,手拍惊堂木,几个衙役小妖押着拷了手镣、脚镣五大三粗的壮汉进来。 那壮汉是个为救百姓而杀人的江湖草莽,逃亡路上顺手拐了个妇人,谁知竟成了他的真爱还有了个孩子。 可惜好景不长,他的仇家很快寻来,为了保护妻儿只能慌乱送走,后来苦苦寻找但是始终都未找到,自此再无相见之日。 他在主副簿上都签字画押的案簿中提到自己的夙愿是在临行前想再见他们一面。 他既了愿,那还有何求? 南落予正疑惑之时那壮汉拽开拉着他的小妖衙役们,一副要下跪磕头的阵仗,南落予一惊,手一挥用灵力阻止了他,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跪天,跪地,跪父母,本官实在受不起你这一跪,你可还有别的事?” 壮汉俯首作揖道:“回大人,某王霸心愿已了,并无别的事,只是想亲自拜谢大人救命之恩,谢大人救了贱内,还给妻儿找了安身之所,此等大恩某铭感五内,此生不忘,待他日寻得机会,定结草衔环以报大人。”说完这话又作一礼阔步离开。 南落予倒未想到这王霸还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桌案上曾被设了禁制隐去姓名面貌的信息才一一归档。 而对姓名面貌一概不知的目的就是防止官吏提前知晓会滥用职权,徇私枉法。 “那烫手山......王霸那厮之前打伤好多同僚,还差点杀了人,这才导致无人敢接这个案子,个个互相推诿,生怕惹来更大麻烦,大人,对这种人何须给他留脸面,便是磕头磕死都是活该。” 南落予沉默不语。 是人便有尊严,要脸面。 难道江湖草莽就不配有尊严了吗? 杀人偿命,做了恶事自有恶报,渡不了忘川,入不了轮回,只能罚下九幽地狱日日刑罚加身饱受蚀骨之痛,直到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便算是赎完了罪。 南落予在进公堂前将谢珩之暂时安置在庭院内,她一进院落就闻到了一股烤鱼的香气,谢珩之已经换了一身行装正气定神闲地烤着鱼。 察觉到她的到来,谢珩之把烤好的鱼放置在雕花长盘内,递到她面前,南落予倒也不扭捏作态,接过笑道:“多谢师兄,不知师兄为何学了厨艺?” 君子一般不都是远庖厨吗? 一旁闻到鱼味的猫激动地要蹿上桌,又被定在原地。 南落予执起筷箸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圆碟里,蹲下身放到榷柠面前,顺手解了谢珩之给她施的定身术。 猫埋着头大快朵颐。 谢珩之斜睨那猫一眼,不咸不淡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南落予尝了口鱼肉,肉质鲜嫩,并不腥气,酱汁的味道调得恰到好处,也并无什么刺,鱼肉软嫩入口即化。 南落予大方夸赞道:“师兄好手艺。” 谢珩之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过来:“既然喜欢那就多吃点。” 他转身把另外一条鱼喂给猫,她咬了口鱼肉满嘴刺。 呸! 某猫无比庆幸自己是只猫。 谢珩之望着她眼底的笑意渐渐加深,那一刻她有种错觉,感觉自己也像是被投喂的猫。 之前从未下过庖厨,他真的变了许多。 南落予在书房才处理完堆积的公务,小官就闯进来扯着嗓子,慌慌张张地喊:“大大大......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南落予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语气不耐。 “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女子趴在地上浑身是血但仍死死地拽住那男妖的衣摆不放,男妖很是暴躁地将她一脚踹开,她撞碎白瓷花瓶,重重地摔下昏厥过去。 南落予走进难与故人归的地下九层就看到了那女子被欺辱的这一幕,她给妖卫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把那男妖拿下。 那女子被人活生生地剥离了皮相,皮囊坑洼不平余下一双眼和一张嘴,狰狞可怖,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凡见者,皆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尖叫,然后像鼠鼬一般四处逃窜,人人避之不及。 南落予走近了发现她的身形莫名眼熟,手腕上的玉镯雕刻着繁复花纹,淡鹅黄的苏木花瓣栩栩如生。 这是她送给师姐的生辰礼! 这人莫不是...... 南落予掌心凝起莹蓝微光,贴近那女子的伤处,浅光渗入皮肉,流血的伤口慢慢愈合,女子痛苦的表情才得以舒展。 几个时辰后躺在床上的女子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望了眼陌生的厢房道:“你......这是何处你是何人?是姑娘你帮了我?姑娘为何......” 一个人的皮相哪怕能变,但嗓音和说法方式无法轻易改变。 南落予面上看似平静如水,但藏于袖间的指尖曾暗暗发颤,眼下紧绷的那根弦终是一寸寸地松缓下来。 南落予打断了对方的接连追问,道:“姑娘,我有一事想问,烦请姑娘如实相告你手上的玉镯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个是我在人间集市捡到的。” 她又问道:“那你可曾遇到过来寻玉镯的人?” “不曾。” “不知姑娘可否将这玉镯转卖于我?” 谁知那女子主动褪下玉镯递到她手中,道:“这镯子的主人想来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姑娘既帮了我,我理应归还旧友之物,何谈钱财。” 倒是个通情豁达的女子。 那女子继续道:“还不知姑娘芳名,姑娘可以唤我......”脖颈之间突然浮现起数道锁链般的纹路,无法再继续说方才的话。 生死簿上的任务未完成,是无法提前泄露姓名,即便是小字也不行。 第7章 爱取名还爱折腾的大王 南落予离开了那女子的房间,正是千头万绪之际,小妖来报:“大人,大王有请,邀您去顶楼一聚。” 她颔首道:“知道了,你先去转告他,我忙完过去。” 谢珩之对面坐着的男子想起那五张负心人的妖牌,放声大笑:“哈哈哈......谢暻漓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那男子有着浓郁的眉,一双略显妖媚的桃花眼,眼尾轻轻上扬,如秋水荡漾起的涟漪,也如醇香的佳酿,令人沉醉。 谢珩之泼墨似的眼眸沉沉地敛着,眸光深如寒潭,眉宇紧蹙,催促道:“妖牌拿来。” 若不是谢暻漓早一步寻到楚知韫从他那里多抽了几张妖牌,只怕他原来仅限一炷香的功夫一到就会有收到滞留者信号的妖兵们将他请出妖界。 楚知韫命小妖把装有妖牌的黑木匣呈给他,谢暻漓打开一看是块黑玉制成的妖牌。 “好看吧?喜欢吧?这和她的那块可是一对。” 楚知韫随即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据我所知,南漓龙尊当年可是亲自给她选了个未婚夫婿,时至今日仍对这个女婿赏识有加,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内定的女婿,他俩也就差门面上的一道旨意便可结为夫妻,你当真能不为所动?” 楚知韫又苦口婆心道:“这些年来他老人家可没少派人送来奇珍异宝,企图能早日修复父女关系。你若是再不把握机会,错失良机,待尘埃落定,纵你后悔也无转圜之机。” 谢暻漓执杯浅啜一口放下茶盏道:“本君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操心。” 楚知韫碰了一鼻子灰索性不语了,想来他若真的能无动于衷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南落予对正在作山水画的暄暝说:“我要去一趟凡间,顺便去办那女子的案子。” 暄暝垂首提笔勾勒山的峰峦道:“冥界之事我已全权交于你,自行决定便是。不过你今日虽办了案,但也确实违了律法,可功过相抵,然小惩大诫是免不了,就扣掉那案子的三倍功德以示惩戒。” 南落予已经从那女子口中探查到蛛丝马迹,即便功德被扣也无妨,她自知理亏便应承了下来。 有功就有赏,有错便得罚,本该如此。 破例一次便罢,若是次次都如此视法度于无物,带坏了风气人人效仿都如她那般行事,那这世间便再无公道可言。 他二人已经许多年未曾切磋过棋艺了,眼下正好无别的事便让人拿了暖玉棋盘,谢暻漓和楚知韫各自执棋对弈,谢暻漓执黑棋,楚知韫执白棋。 等他二人厮杀数轮后南落予才姗姗来迟。 楚知韫调笑道:“哟,事情解决了?” 谢暻漓余光一瞥,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后错开,南落予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棋局输赢已出,黑子胜。 他哀呼又又又又又输了。 南落予看了眼二人寻了处软榻坐下,很想知道楚知韫邀她前来的目的,开口道:“你有何事找我?” 南落予转头看向窗外,日微出天边的云染着霞光,云雾间雀鸟啼鸣,庭院间落满暖意。 楚知韫懒洋洋地伸了伸腰道:“瞧你这话说得多生分,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嘛,我找你确实有正事,难与故人归的生意越发红火,但那群蠢蛋居然理不清账目算错了账,我寻思着一会开设考试再多招揽些聪明能干的算师进来。” 谢暻漓收回眸光,右手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戒,听到这话他指腹一顿。 谢暻漓想起了二人之前对弈之时楚知韫对他说的话:“眼下你的行踪不可暴露,既然要留在妖界,那总得有个由头留下来吧。不过你来我这白吃白住可不行,得给你找点事做,不然太闲容易憋出毛病。” 楚知韫信誓旦旦地担保道:“我想了个可以让你名正言顺留下来还不会暴露的法子。我保证这个身份绝不显眼,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并且完全不会有失公允惹来半点闲言碎语。” 原来是这。 楚知韫自顾自地说:“我一会有事要出趟门没空监考,可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就劳烦你做一下监考官了。” 南落予想了下可以代替她办此事的人,结果细想了一圈下来发现靠谱的好像一个都没有。 若没有靠谱的人负责此事,招到些歪瓜裂枣进来,费时又费力,岂不白费吗。 那她只能亲力亲为了,回道:“好。” 月城在酉时三刻敲响了钟声,沉睡的都城也渐渐传来了烟火气,市集间人声鼎沸,孩童的哭闹、嬉笑声,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小妖们聚众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查看张贴在墙上的告示,看完之后都有些跃跃欲试。 意气风发的青年们暗暗宣誓一定要为自己争口气,务必拿下这美差,他们在巳时中胸有成竹地踏入考场开始了算试。 南落予手持戒尺立于堂前,小妖官们来回走动着。 谢暻漓垂眸翻开考卷,执笔作答,对摆放在右侧的算盘视若无睹。 其他人迅速地拨弄算盘,拨完上珠,下珠顺势归位,上珠下、下珠上来回反复着,漆木算珠一时间被拨得噼啪作响。 有妖匆匆地瞥了他一眼,笑他嚣张,轻他张狂。 只有她很清楚谢暻漓并非狂妄自大,他对数字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有视物即辨数,算理随口解之能。 谢暻漓当年在云渊的课业样样第一,每次考核毫不费力就能次次拔得头筹。 她的课业成绩虽也名列前茅,但和他相比还是高下见影,让她自愧不如。 课业中唯有算术让她吃尽苦头,崩溃瞬间真的很想放弃,但她又心有不甘,于是只能加倍努力。 她埋头苦学不眠不休才勉强拿到甲等,而他却不需要付出任何多余的努力就足够耀眼夺目,让人很是羡慕。 至于为何说是勉强拿到甲等呢?因为一人是全对的甲等,一个是堪堪过线的甲等。 她深感天赋异禀和天道酬勤的巨大差异,毕竟有些事真的需要天赋,有天赋者一学就能融会贯通丝毫不费力,反之就要花上数倍的功夫才能勉力追上。 前者靠天资,后者靠努力,但前者倘若又有天资还又勤学的话,必定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第8章 跪地磕头叫他一声爹 一个时辰后线香燃尽,考试结束,考生交卷离席。 有妖懊悔道:“啊,我只差一点就能解完那题了,可惜时间不够,若是再给我半柱香,我保证......” 那妖的朋友搭着他的肩,打断他道:“你少来,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快看,他就是那个全程都没用过算盘的人。” 谢暻漓从旁经过,那群妖们便开始窃窃私语:“诶诶,看那人气度不像是个平庸无能之辈,看着倒像是个有本事在身的。” “诶诶诶,管他作甚,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种爱装腔做事之人,且看他能否通过考核吧。” 有妖反驳:“可是他若能通过考核呢?也不知我们方才的话他是否能听到,若是能,那我们岂不是把人得罪了。” 那妖有些讨厌他的胆小怕事,叱道:“他若能通过,我跪地磕头叫他一声爹。” 神族修为高深者,能听到方圆百里之声。 刚才的小插曲落入了南落予的耳中,她有些想笑,但是想到自己还在大堂内,她面前坐满阅卷官,必得威严一些不然如何震慑下属。 南落予盯着妖官们阅完卷,拟定入选名单,公布榜单,忙完这些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等她跨出门发现谢暻漓竟然还在,背对而立好像在沉思。 “师兄。”南落予走过去唤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师兄,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 谢暻漓不会告诉她,他想起了她曾为了算术考试而焦头烂额的事。 南落予当时正为了下月的考试日日忧心彻夜难眠,在课业上花了大把功夫,只有遇到实在解不开的难题才会找人讲解。 某次她眼泪汪汪地求到他面前,态度诚恳地请他帮她指点一二。 眉目清明,心无旁骛。 那道算题画了红圈旁边是密密麻麻的字迹,错了很多次但她始终没放弃,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尝试最终解答了出来。 聪慧而勤勉,倔强而坚韧。 南落予和谢暻漓二人相对而坐,置身于酒楼顶层的一处富丽堂皇的雅间内。 谢暻漓皱眉看着菜单上花里胡哨的名字,分辨不清是何菜肴,南落予便笑着为他解释。 他二人所在的是妖界最大的酒楼,楚知韫取名‘无关风月’。 妖界有三大楼,第一楼当属‘难与故人归’,占据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总共十八层,分为上九层和下九层,上九层是最大的藏宝阁,下九层是连接忘川的必经之所。 第二楼是酒楼‘无关风月’,共九层,顶层仅限于内部人使用。 第三楼是最大的客栈‘不如怜取眼前人’也是九层,顶层也是同样的规矩,不对外开放。 三大楼的共同点就是层数对应不同的身份,而且随着层数的增加,对应的消费也会比上一层高一倍,以此类推。 三大楼设于月都这种繁华之都,每日宾客满座,座无虚席,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 其实被楚知韫大骂蠢蛋的那些妖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通算术,是数一数二的个中翘楚。 只是进账的数目实在太过繁杂这才让他们力不从心,出了纰漏。 谢暻漓的答卷工整干净,全卷无疵,更重要的是无丝毫错处这让许多妖红了眼抢着传阅。 满心满眼都是欣赏的妖官们决定亲自去迎接,毕恭毕敬地将他请进门,妖官们纷纷对他夸赞有加,还扬言道要重用他,绝对不会让他的才能被埋没。 通过考核的人可以自行挑选心仪的地方任职,且排名越靠前就越有选择权,反之只能捡别人剩下不要的。 谢暻漓是本场考试的第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率先挑选。 无需借助外物便可计算的能力,在小妖们的心中掀起狂然巨浪,他们从未遇见过这么出色卓越的人。 各自领到身份铭牌的小妖们过来巴结谢暻漓,谄媚道:“吾等愿听从先生的差遣,往后诸事,但凭吩咐便是。” 世人慕强,最是崇拜强者,到哪都不例外。 之前口出狂言要喊爹的那妖也凑过来,在众妖戏谑的眼神中,他走过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扑腾跪地大喊道:“爹。” 全场爆笑如雷。 少年身姿挺拔,气度不凡,风姿卓绝。 而跪着喊爹的妖却是面垢容枯,眼细眉疏,垂头丧气。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好笑。 其实谢暻漓当时就在附近并没走远,他听到那话时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暻漓受了那妖一拜,赶在对方要喊第二遍之前开口道:“随他们一道唤我先生便可。” “是,先生。”他双手抱拳行礼道歉,“之前是小的冒犯了先生,还望先生海涵,大人有大量,不与小的一般计较。” “你先起来。”谢暻漓让跪地的妖起身,那妖即刻照做,对他的话非常地言听计从。 强者既让人畏惧,又让人心甘情愿地打从心底里诚服。 南落予低头翻看着更换人员之后重新做好的名册,出乎意料地在第一页就看到了谢暻漓的名字。 她原本以为他会选一个闲差。 如今的他越发让她捉摸不透。 谢暻漓此时正在难与故人归一间单独的账房内查看账册,其他负责管账本的算师们也在简单地打了个照面之后恐打扰到他理账就退了出去。 账房内只有他一人以及堆得比人还高的账册,自下而上如垒阶砌。 谢暻漓翻动着这些历年来的账册,册上滴落了些墨迹,记录混乱毫无条理,还有多处涂改痕迹,望去只觉杂乱刺目,很是不舒服。 谢暻漓紧皱眉宇,边看边执朱笔画圈批注,待这一堆处理完,他按了按眉心随即叫来管事,递给他一个册子,“以后账目记录按照我这个来,还有把这些处理完的搬走。让他们务必好好学,下次若再记成今日这般,我必严惩决不轻饶。” 管事大惊他的理账速度,但也恐他的雷霆手段,连忙应承道:“是,先生,小的必会严加督促他们。” 管事退下之后转头吩咐小妖又送了些账册过去。 第9章 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谢暻漓一连半月都在查账理账,南落予那边也没闲着,她原是打算去人间的,结果被突然横插进来、更为紧急的案子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两人都忙碌到见不到彼此的身影。 楚知韫觉得他俩辛苦了好些时日理应好好地去放松一下,找人接管了他俩手中剩下的事,让他们去人间游玩。 走之前楚知韫抱着猫送他俩,“你们难得去一次人间,可要好好游玩一番。” 还暗暗地给谢暻漓递眼神,让他务必抓住时机好早日抱得美人归。 他怀里的猫喵喵大叫,南落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猫猫头,哄道:“我去去就回,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乖乖待在家。” 猫停止了叫唤,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谢暻漓冷着脸瞅了猫一眼,那猫挑衅似的还蹭了蹭南落予的手。 片刻后南落予收回抚摸着猫的手,对一旁默默等待的人道:“师兄,那我们走吧。” 旁人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其实是去办差,不过此去之城名满天下也算是美差。 他俩慢慢走远,猫边叫边剧烈挣扎着要从他手里逃脱,一副要追上去的架势。 楚知韫被她吵得心烦,拎着猫脖子,道:“烦死了,你能不能别叫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叫得比之前更卖力了。 猫趁着楚知韫没有防备之时抓了他几爪,留下的抓痕顷刻便见了血。 “嘶-”楚知韫倒吸一口冷气,放开猫骂道:“死肥猫!” 他愤怒咆哮道:“我要弄死这只猫!今晚就把你送去膳房,炖猫汤喝!” 桉城临湖而居,飞鸟落在屋檐上栖息,堤案边的柳枝垂入波光粼粼的湖水中,与远处的庙宇交相辉映。文人墨客在亭台楼阁间吟咏,美人在一旁抱着琵琶弹奏。 南落予和谢暻漓二人抵达桉城后,南落予就去忙公务了,二人暂时分道扬镳。 手提花篮的一个小贩瞥到锦衣华服气质出尘的谢暻漓,似是发现了商机,笑盈盈地迎上去,带了点江南口音,道:“这位公子,侬要不要买个香囊?侬可不要看这个香囊普通,其实这香囊的寓意可是极好的哟,在我们这可是促成了不少有情人之间的姻缘,未婚的公子小姐们可喜爱哩。” 他给了小贩一锭金子,小贩接过金子笑得嘴都合不拢,将整个花篮都递到了他面前,说着漂亮话:“祝公子早日与心上人结成连理,举案齐眉,白首永偕。” 谢暻漓幽深的眼底略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暖意,唇角微翘。 毫无所获的南落予前往二人约定的地方,抬眼望去,他立于广玉兰树下,风卷起花瓣簌簌飘落,一时间花香阵阵。 “师兄你这是?”南落予刚才就看到他拎了个花篮,出于好奇还是问出了口。 谢暻漓把手中的花篮递到她面前道:“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南落予从花篮里捻起一支月白的香囊,拿到鼻尖嗅了嗅,“这香囊的味道真好闻,不似桂花的浓郁,草木之气清淡,香气轻柔馥郁,这似是......” 这话还未说完,恰在此时,方才还在远处兴高采烈地放着纸鸢的孩童,此刻大哭:“呜呜呜呜......”他的娘亲抱着摔疼的孩童安抚着。 可合欢花一般寓意夫妻恩爱,情投意合。 她转念一想可能就是巧合,暗嘲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自作多情。 南落予收回视线,对谢暻漓道:“师兄,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好。”语气透着宠溺。 南落予和谢暻漓并肩徐行,粉衫衬蓝青,衣袂被风微微吹起,他俩踏上石桥,选了处极好的视角欣赏着荷花开满池的盛景。 池塘间的粉瓣透着深浅不一的红,绽放着艳丽风姿的荷花带着娇艳欲滴的媚,水面清圆,风荷随风摇曳,鱼戏荷叶间激起层层涟漪。 南落予看到此景莫名想起曾读过的一句诗“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书中枯燥的文字在这一刻鲜活化,让她对这烟雨江南也有了置身其间的真实感。 赏完了景,踏下青石台阶,一白发老翁席地而坐,竹筐内是刚采摘下的仍带着些水气亭亭玉立的荷花,花骨朵含珠凝香,花杆被清理得很干净,还修剪得极为平整。 谢暻漓从老翁那里买了一捧送给她,花为芯荷叶为底,绿叶衬花红,情绪原本有些低落的南落予接过荷花后唇瓣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未施粉黛的面庞笑时宛若夏日的芙蕖,明媚而动人,瓷白的肌肤透着微红。 这时过路的人在行走间谈起当地很出名的一家戏班子,急不可耐道:“一会有好戏要上演了勒,咱们快走吧。” 南落予眼下正愁去处,听到那人的话顿时起了听戏的兴致便拉着谢暻漓跟在她们身后一起去了戏楼观戏。 戏台上的女子手握白布,白布上写着醒目的休书二字,她唱着休书上的内容。 女子忠贞当属第一,夫妻之间需相互坦诚,不能有所欺瞒。 她的丈夫说她对他有所隐瞒,没有对他坦白自己婚前就失贞一事,勃然大怒自己婚后才知道这事,说她不贞。 还说若再与她一处必然颜面扫地,要以此为由休了她,一纸休书,从此一拍两散。 女子怀中的婴儿放声啼哭,她心痛难忍跪地哭泣,言辞中表明自己并未被强盗所污。 但是丈夫却辱她清白的名节,不顾她的哀求仍然要狠心地休妻弃子,完全不考虑她们孤儿寡母该如何自处。 最后女子决绝地唱到自己不愿低头,要去公堂之上让众人评理,让她的丈夫还她清白的名声以及收回休书赔礼道歉,否则的话就要一路上告,告到底。 观完这出戏,南落予暗自唏嘘,她始终想不明白那女子为何要宽恕那人,还和他破镜重圆了。 她敬这女子刚烈果敢,但也惋惜她观念顽固僵化。 一纸婚书,良缘永缔,曾经有多恩爱变心之后就有多薄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但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若真能如此的话,那便能少很多痴男怨女。 此外世间对女子的贞洁有着层层规矩桎梏,只给女子设限。 却放任男子在外风流成性,三妻四妾,各色通房。 凭何女子嫁人之前就非得是贞洁无瑕,未经人事? 试问一下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在娶妻之前自己也是清白之躯? 她认为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她们不该被拘于封建世俗观念内! 若真的要谈论起来的话,女子的不幸大多源于婚姻,婚后婆母刁难,妯娌难处,丈夫不闻不问。 若能摆脱不幸的婚姻,她们本该如男子那般有着更广阔的天地可以去大展平生之志,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权谋营贾,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不论身在何处都能施展自己的才能活出精彩的一生,而不该只被困于后宅那方寸之地勾心斗角满腹算计。 第10章 何来人间惊鸿客 只有两层的戏楼,楼上楼下的四方木桌摆得极密,他们俩的旁边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这场戏来看的最多的皆为女子,离他们比较近的一姑娘在听戏时就曾多次痛哭流涕。 混在女人堆里的谢暻漓就显得格格不入,南落予看出谢暻漓对看戏兴致恹恹,不好强留他在这里,便寻了个由头请谢暻漓去帮她一个忙。 等谢暻漓一走,那姑娘瞥到桌上的花篮里放着的许多香囊,为南落予忿忿不平道:“他既然已经有了你这位貌若天仙的夫人,为何还要买那么多香囊,难道他还想再勾搭其他的好姑娘哇,有了你这么漂亮的美人竟还不知满足,好一个负心汉薄情郎,怎能这般臭不要脸的哇。” 莫名被骂负心汉薄情郎以及臭不要脸的谢暻漓平白中箭很是无辜。 南落予一听就知道那好心为她打抱不平的姑娘误会了他俩的关系,怕那姑娘又说出些过分的话,她马上解释道:“姑娘,你误会了,那位是我的师兄。” “你撒谎!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就跟我家官人当初求娶我时一模一样,明明就是男女之情!不过他都这样了你怎么还维护他。” 那女子大胆推测道:“看他人模人样,莫不是个衣冠禽兽,背地里对你拳打脚踢口出恶言威胁你,让你这么地袒护他的名声?姑娘,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报官,我们知州大人为官公正,必会为你主持公道。” 南落予觉得这个姑娘若是去写话本子的话,当是个中好手。 她无奈笑道:“姑娘,事情真的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师兄他待我极好,而且我们今日是初次抵达桉城,并不熟悉这里的人情风俗。姑娘,无需担忧我,当真是误会一场。” 那姑娘瞧她神色不像撒谎,听完她解释的姑娘坐在她左侧道:“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不知姑娘来桉城所为何事?” “我是来寻人的,不知姑娘可知陈家的大少爷。”南落予手中的簿册好像失效一般竟找不到具体位置,她问了附近百姓但他们都对此毫不知情。 妖界耽搁半月,人间已过二十年,寻起人来犹如大海捞针。 那姑娘情绪激动地站起身,很是防备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为何要打探陈家大少爷,你和王曼云是何关系?” 下一秒她抽出腰间的鞭子,长鞭如毒蛇般狠厉地劈向南落予,南落予侧身一闪灵巧地躲过,随即夺下对方手中的鞭子道:“我不知姑娘方才说的是何人?但请姑娘信我,我是友而非敌。” 南落予见那姑娘冷静了不少,将手中的鞭子还给她,“想必姑娘和陈家是旧识,不知可否同我讲一讲?” 簿册所记的生平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听她讲完南落予才知道自己错过了许多事。 眼前的姑娘是陈家偏房所生,名唤陈玥,而自幼病弱的陈家大少爷陈砚清是陈家嫡子,由大夫人所生,大夫人生下孩子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了尚在襁褓中无人照顾的陈砚清。 大夫人一死陈家老爷子就急不可耐地续弦,纳了个年芳二九的花魁做继室,对生下来的孩子是不管不问,丝毫不管孩子的死活。 府里的下人最是势利,一见老爷对这孩子的态度,又何必费力不讨好地伺候这个不受宠的孩子,于是便寻了可以得到更多银钱的活溜之大吉,任由孩子自生自灭。 陈砚清入夜便生了病,等陈玥的母亲寻到时已是半死不活,陈砚清就此落下病根。 等陈砚清长大些,继室王曼云生了自己的孩子,担心他和自己的儿子争夺家产,对他视如眼中钉要除之而后快,趁着陈砚清外出之时派了杀手,陈砚清乘坐的马车从悬崖掉落。 南落予把无名氏姑娘的经历和刚才听到的那些内容捋了捋,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要么是陈砚清跌落悬崖没死,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在车内,掉下去的是辆空车,歹毒的继室派去的人一日没寻到尸骨便一日不能安心,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找那位名义上已经死了的大少爷。 想必他俩就是在那时相识并相爱的了,也难怪陈玥对无名氏姑娘只字未提了。 估摸着是陈砚清给陈玥递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好让她们放心。 无名氏或许是那时为了保护陈砚清才会被抓到然后被剥皮的。 南落予想到那无名氏的夙愿便觉得那姑娘太过痴傻,唯一的机会不用到自己身上反而用到别人身上,这样痴情的人她所见并不多,她算其中一个。 南落予感叹他俩的结局,若用句诗来形容的话便是何来人间惊鸿客,偏偏花叶不同期。 南落予在第二日并未如期等到要带她去见陈砚清的陈玥,反倒是陈玥的侍女着急忙慌地跑来说自己的主子在昨晚杀了人被官府的人抓进监狱了。 陈玥被衙役压着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道:“请大人明察,民女并未杀人,民女昨日归家之时那人就已经死了。” “本官不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可有人证或者物证?” 陈玥叫来自己的侍女,道:“大人,她昨日与我一道进的房间,和我一起看到的尸体。”她顿了顿,又道:“大人,我......目前并无物证可证清白。” “她是你的侍女算不得人证。而且据本官所知,死者曾对你屡次纠缠,他若是......你便有充足的作案动机。” 那官员虽然说得很隐晦,但是在场的人又有几个是不懂其中意的呢? “既无人证物证,你若还不从实招来,本官便命人大刑伺候。” 陈玥只觉自己百口难辩不再说话了,那官员道:“来人!” 找到凶器匆匆赶来的苏妍婳喊道:“慢着!” 恰在这时南落予也赶到了公堂,南落予看着苏妍婳呈上了证据并为陈玥极力辩解着,那人便说先退堂容后再审。 是他。 她暗自感叹他俩还真挺有缘分。 第11章 你该试着放过自己 南落予找了师姐百年,她想了千百种重逢的方式,但始终没料到会是在今日这种情形下相逢,让她很意外。 有时候人真的很矛盾,没见到对方的时候心里想了千言万语待来日可闲聊,可是真的见到对方后反而莫名情怯。 南落予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说,最后还是苏妍婳主动靠近她,拉着她的手,给她引荐自己的夫君。 “怀安,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师妹落予。” 苏妍婳转头介绍沈怀安时,难得见羞赧,道:“这是我家郎君沈怀安。” 南落予淡淡地笑了笑。 沈怀安颇有深意地看了南落予一眼,客套地笑了笑。 苏妍婳附耳对沈怀安说了几句,他便脸色难看地走了。 百年时间对于神族而言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可怕的是曾经关系最为要好的人在有了心仪之人后会在无形之中与自己渐行渐远。 “师姐,你为何不回来找我们?还有师傅他老人家在何处?”南落予犹豫之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有些已经看似愈合的伤疤一旦被再次揭开注定会心如刀割般被寸寸撕裂,饱受撕心裂肺之痛。 “当日混战之际父亲派人把我及时送走,自己却带着一众弟子拼死抵抗,当年天界纷纷传言满门覆灭了,可我始终都不愿相信,这些年来我在四处地打探寻找,可是杳无音信,我苟活于世还有何脸面回来见你们?” 苏妍婳那时已经彻底崩溃极度厌世只想随时化为归墟消散于天地间。 苏妍婳说完已是满脸泪痕,南落予的泪珠也坠落在青衫衣襟上。 门外之人负手而立手上拎着个精致的食盒,骨节分明的手掌上青筋凸起暴露了那人情绪。 “若不是我遇到了怀安,我们姐妹二人只怕已无相见之机。”苏妍婳说着说着便和南落予提起了他二人的往事。 苏妍婳终日过得浑浑噩噩,某天醉酒后偶遇丧母之后被一伙人拳打脚踹的孩童,大约十一二岁。 “这是我阿爹送给我阿娘的,是阿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你今日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放。” “还挺有傲骨,那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挺到几时,让你不松手让你不松手......” 那孩童被揍得鼻青眼肿但仍然不肯放开手里的簪子,用弱小的脊背抵挡着猛烈的攻击,死死护着那玉簪。 最后那伙人揍累了便换了法子打算强行掰开他紧握的手,可孩童又如何能与壮汉一较高下? 只能眼睁睁绝望又无助地看着东西被人夺走,然后他对在一旁看戏的她求助道:“姐姐,求求你帮帮我。” 她那时不知这孩童为何会觉得她会帮他,还笃定她会打赢那群人,后来在她的追问下才知道了缘由。 可那时的她已是心死之人自顾都不暇哪还有什么闲情去管别人的烂事。 她和同门之人并不同,她只想独善其身,不欲治病救人普度众生。 那孩童继续道:“我可以给你做小厮,给你端茶倒水洗衣叠被,关键是我很好养活,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还有如果能有书可以读的话就更好了。” 苏妍婳听完嗤笑出声:“还要看书?你这是给人当小厮还是当少爷呢,谁要你。我一人足矣,不想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说完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走,那孩童就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死皮白赖地跟着她,怎么赶都赶不走。 路人看到那孩童一身脏兮兮、青面獠牙惨兮兮的,还委屈巴巴地拉着她的裙摆,路人以为她是虐待孩子的后娘纷纷谴责她,破口大骂她到底是怎么当娘的。 最后实在没办法她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那孩童也很尽职尽责地做着小厮的活。 光阴流转,一晃就是多年,沈怀安连着参加科考,一路高中,十六岁的沈怀安便成了当朝最年轻的一位状元郎,圣上大喜赐他官爵,自那以后他便繁忙得经常见不到人影,两人时常聚少离多。 容貌俊逸,惊才艳艳的沈怀安一度成为京都名门贵女的倾慕对象,然而沈怀安弱冠那年却拒了圣上的赐婚,圣上勃然大怒将他贬官至桉城。 在此之前的一个夜晚,沈怀安生气之下扔掉了苏妍婳的手镯,苏妍婳因这事和沈怀安大吵一架,两人不欢而散,二人自此分隔两地。 沈怀安来到桉城励精图治从芝麻小官一路升迁至知州,一晃又是许多年。 听完这个不算完整的故事,南落予问道:“师姐,他为何要扔掉你的手镯?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你赠予我的手镯被我一直收纳在匣子里妥善保管,但是没想到沈怀安那厮误认为是某个男的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乱吃飞醋,然后一气之下就给扔掉了,后来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生了他很久的气,直到气消了才去了桉城寻他。”苏妍婳解释道。 闻言,南落予的指尖流转微光变幻出那个玉镯给苏妍婳戴上,“好了,这下终于物归原主了。” 苏妍婳转了转手上的玉镯,很是惊讶,道:“你是怎么寻到的?” 南落予言简意赅道:“就是看到一个身形和你很像的无脸姑娘被人欺辱,我见她手上还戴着这镯子,我以为是师姐你就出手帮了她,可结果不是。那姑娘听我过问此事后便主动交还于我了。” 苏妍婳奇怪地看了南落予一眼,很不服气道:“好呀,敢情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弱啊?我在怎么不学无术也不至于那么弱吧,都弱到被人扒脸了,不说了呸呸呸......” 苏妍婳还摸了摸自己的脸,臭美道:“诶哟造孽造孽,我可怜的宝贝脸蛋哟,今晚一定给你用最好的药材配一个好方子敷养颜露。” 唠完磕两姐妹之间变得亲近了几分,南落予笑道:“师姐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那个风趣幽默,喜钻研美容养颜之法的师姐回来了。 “多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收敛不少,不过变得有些寡言无趣了,不如以前天真明媚的性子好。” 苏妍婳劝她:“血海深仇我们早晚势必要报,但你不能让自己一直沉溺于过往之事,让自己终日被仇恨所麻痹,除了报仇再无其他,你该试着放过自己,惜眼前今朝。” 第12章 狗都嫌的未婚夫婿 南落予听言拿出了放有神识碎片的玉魂,苏妍婳看着这东西疑惑道:“这个不是你们龙族的至宝吗?他们竟然舍得这么轻易地就给你了?” 南落予沉默不语了。 可当时那种情形除了行此法还能怎么办? 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苏妍婳很了解她,南落予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她道:“你长本事了啊,学会不问自取了。” 苏妍婳稍顿,“不过......” 随后道:“龙族至宝丢失这么大的事,外界倒是没有传出任何风声,不过也难怪你父亲会那么生气地把你赶出家门,这要是换做旁人早被剥皮拆骨了。” 苏妍婳转念一想似是想起什么立马道:“可我怎么依稀记得这玉魂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什,用法也极其刁钻,要......” “并没有。师姐,你记错了。”南落予想起沈怀安离开时难看的脸色,道:“师姐,你今晚不回去陪姐夫吗?” “我跟他说了不回去,今晚我们就像小时候那样挤一间屋子睡觉。” “好。”南落予回应道。 当年她酷爱看戏,没少逃课去看戏,看戏之时还无意结识到楚知韫,两人有共同喜好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后来在她的引荐下南落予和楚知韫相互认识并成为了知己好友,她便经常拖着南落予往返妖界。 她在云渊的课业可是差得一塌糊涂,次次倒数,因为她每逢考试前几日才开始温书,自然得不到什么好成绩。 她什么书都看不进去,一看书就打瞌睡,唯一能看得进去的就是戏本子了,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经常通宵达旦地看。 她和南落予恰恰相反,她喜动不喜静,不爱医术、也不喜欢修习仙术,云渊的课业在南落予的帮助下每次都能很幸运地勉强通过。 她自认有些小聪明,只是从未用在正途上过,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戏和戏本子上,没少让苏弈头痛,苏弈为此没少没收她那些闲书。 具体要什么苏妍婳并不清楚,有几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懊悔。 她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太过不思进取,不该只顾吃喝玩乐的。 听南落予讲完她紧张地询问:“那你没受伤吧?没怎么样吧?” “师姐,不用担心,我无事。” 当年抄书抄得手都要断了,有些内容也是因为抄得多了在脑海中留了点印象但真的不多。 加之南落予修为一向高深,当年一众女仙皆望其项背。 苏妍婳心想:想来应是她记错了吧,既如此她何必杞人忧天呢。 苏妍婳话机一转拉回正题道:“谢暻漓那家伙不是很喜欢你吗?为何过了百年你和他还没在一起?” 这话已经不是头一回听到,准确来说是早已听到麻木,南落予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陈述着实情,道:“我师兄他不喜欢我。” 苏妍婳一听被这话气笑了,“是是是,他不喜欢你,喜欢某个傻子行了吧。呵,你可别告诉我,你对他没意思没生出半点别的心思,喜欢你爹给你选的那个未婚夫婿。” 苏妍婳怒其不争道:“既然是自己的心上人,那主动一点去争取又有何妨?你呀就是脸皮太薄太端着了。” 南落予听到她说那位未婚夫婿时眉头紧拧,她对那位他们每个都称呼为‘未婚夫婿’的人没半点好印象。 初见那日就拜他所赐受了伤,还搞得一身狼狈。 如今再谈这事依旧很不爽。 她实在想不明白那位龙尊为何非得把他俩硬生生地凑成一对。 毕竟彼此性情完全不同,还话不投机半句都多。 自初见那日后,她就对那位龙尊坦言:“我不喜欢那人,这辈子绝无可能嫁给他,你若强行逼我,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 谁知那时所言竟一语成谶。 南落予解释道:“别一口一个未婚夫婿地叫,我与那人不过一面之缘,并不熟,和他既无缘也无份,绝无半点可能。” “哟,你这是承认自己喜欢某人了,不过这话要是被某人听到的话,很难想象他该有多高兴,估计你二人后日,不,明日就能成婚,快一些下下月就能有孩子了。”苏妍婳自顾自地说道。 一想到神自带防偷听的结界,远处的人难以听到她俩的话,她就深感遗憾。 “师姐!” 苏妍婳知道她有些恼了,就不再逗她了。 苏妍婳倏然灵光一闪想到那位狗都嫌的未婚夫婿,顿时觉得好笑,她调侃道:“狗都嫌弃他,你不喜欢他也正常。”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南漓龙族有条极有灵性的神犬,对所有仙僚一向都温顺亲近的灵犬,唯独对他又追又咬狂吠不止。 苏妍婳记起此事笑出了声,“不是有云女追男隔层纱嘛,那不如教你一招?话本子上说男女情爱始于鸳鸯帐暖,你一会见到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他直接亲,我保证立竿见影,刚才说的话能立马实现。” 南落予听到这话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师姐,你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 她忆起那日站在花树下风华灼灼的某人,眸光暗敛。 另一边在书房内批阅奏折的谢暻漓握笔凝思,转瞬回神,御笔朱砂定乾坤。 远处的桌案上雕花食盒整齐地摆放着,盒身上刻有鸳鸯交颈而卧的纹样,雕琢工艺极为精巧。 门外传来三声“笃、笃、笃”的轻叩声,谢暻漓并未抬头,只道:“进。” 沈怀安踏进房间,谢暻漓余光瞥到是他,挑了挑眉,随即放下笔,阖上奏折放于一侧。 沈怀安躬身恭敬地给他行了一礼,开门见山地说着自己的来意,“在下沈怀安有一事相求,特来求见。” “何事?”谢暻漓疏应,语气中的情绪浓淡听不分明。 “求天帝陛下赐我灵骨,渡我成仙。” 谢暻漓审视此人片刻,道:“你一介凡人如何得知本君的身份?是何目的所求为何?” “在下自有在下的法子。”沈怀安说起自己打探到的事,“听闻天界曾在一百多年前因前主的昏庸无能,暴虐无道让众仙妖苦不堪言,一时间怨声载道。最后在新君的带领下推翻了残暴统治,结束了动荡,自此百年之内再无战事,得以太平。” 第13章 即便飞升失败,本君也保你不死 “据说那位新君天资卓绝,是位不可多得的天纵奇才,这样的人甚为罕见出挑,只要有心人稍加探查便能得知。而且据我所知新君曾拜入过云渊。” 沈怀安继续补充道:“天帝陛下这些年来一直深居简出,甚少接触凡尘俗世。我虽从未见过天帝陛下,但却知道天帝陛下的心仪之人是谁。”话至此处,已无需再言明。 沈怀安一开始并没有将这些情报联系在一起,直到苏妍婳有次无意中提到她师妹南落予和谢暻漓的事,他才突然恍若大悟,茅塞顿开。 谢暻漓轻掀唇角,评价道:“她对你倒是推心置腹。” 沈怀安又道:“我们在桉城曾多次遭到不明身份之人的暗杀,我只求有力自保,在关键时刻能保护她,而不是她反过来保护我。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所爱之人而已,相信陛下定能感同身受。”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痛恨无力自保的自己。 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知对方早就洞若观火,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凡人成仙,需历雷劫,成之,可得道飞升成仙;不成,受万丈雷霆魂飞魄散而死,再无转世之机。此事她可知?” 谢暻漓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师姐苏妍婳。 沈怀安摇摇头据实以告:“此事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她知情。” “你不怕她恨你一意孤行不与她商议?” 沈怀安坚定地道:“哪怕她知道之后恼我怒我也好,亦或是恨我也罢,我都愿一力承担绝不后悔。” 谢暻漓问他:“你要何时成仙?” “我找人推算过今晚天象,子时一刻有雷雨,加之她姐妹二人今晚待在一处话家常,定无暇顾及其他,今夜便是我成仙的绝佳时机。” 谢暻漓颇为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即便飞升失败,本君也保你不死。” 谢暻漓走之前在府内设了结界,只见金色的光罩如细网般严密地罩于姐妹二人所在之处。 这结界可助她们一夜好梦,不被电闪雷鸣声吵醒。 子时一刻狂风大作,灵雨降世,云层中劈下数道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接连不断地劈砍下来,雷势猛烈似凶兽,落地时发出尖锐的暴鸣声。 雷势慢慢地渐渐趋于平稳,乌云散去,月朗星疏,余下坑洼的一地狼藉。 一人负伤盘膝而坐,一人立于侧给他输灵力疗伤。 谢暻漓配了一堆灵丹妙药递给沈怀安道:“这些可治内伤,你先服用,一会运转丹田的灵力,运功疗伤。” 沈怀安接过道谢,“多谢。” 苏妍婳睡得不甚安稳,做了个噩梦从梦中惊醒过来,翻身的窸窣声响惊动了本就浅眠的南落予。 南落予侧身过来,拿着手帕擦了擦她额角的汗,问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苏妍婳仍心有余悸,“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也不知怀安现在在干嘛,我们许久未曾分开了,倒有些挂念他。” “师姐,你既如此担心姐夫的话,那现在过去找他?” 苏妍婳摸了摸南落予的头道:“没事,我明日看他也无妨,既然我们现在已经醒了,不如干点别的打发时间?” 毫无睡意的姐妹二人便拿起戏本子一起看,边看边闲聊,遇到有所触动的桥段会挑出来细品。 “良辰美景奈何天。” “景好却无福消受,赏心乐事谁家院。” 南落予走出房门便看到婢女送吃食去饭厅,精致可口的菜肴被端上桌。 南落予看到桌上的菜肴时微愣,苏妍婳看了眼,她爱吃的和南落予爱吃的各占一半,道:“既然已经有人贴心地给我们送来了,那我们就不用去外面酒楼吃了。” 两人用膳时举止端庄,还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饭后才有说有笑。 一早就回府的谢暻漓和沈怀安二人听到下人回禀说姐妹二人昨晚的房间灯火通明,她俩看戏本子看了一夜。 为了免去姐妹二人出府折腾的麻烦,谢暻漓就命人去酒楼买些南落予爱吃的菜肴,沈怀安见状有样学样,也让人去安排了些苏妍婳爱吃的。 饭后消食的姐妹二人在园内闲逛,苏妍婳感叹道:“谢暻漓让人采办的这院落真是雅致,诶,那里怎么还有只偷吃的猫,猫吃着的食盒倒是精致,还刻了鸳鸯。” 猫正是从妖界跑出来的榷柠,一听楚知韫要清炖了她,她就立马屁颠屁颠地逃了。 疲于奔波赶到这座府邸的猫饿得眼冒金星,有下人正好提着食盒似是把里面的东西扔掉。 猫见此猛地扑过去打翻了他手上的食盒,蹲在地上咬着干巴、冷掉了有些发硬的糕点。 想念小鱼干的猫正委屈巴巴着,听到对面的声音,抬头一看立马跑过去泪眼婆娑地大叫:喵喵喵喵喵喵喵~ 南落予循声望过去是榷柠,她看到猫风尘仆仆的模样,拿掉她嘴边吃剩的半块糕点,给她擦了擦嘴,心疼道:“你怎么来了?别吃这个了,我让人去给你做你爱吃的小鱼干。” 苏妍婳瞅了一眼脏兮兮的猫,道:“这是你何时养的?看着挺可爱的,就是有些脏,她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丑哇。” 喵!!! 猫愤怒地叫了一声,南落予逗了逗猫道:“半个多月前在办差时无意中遇到的小猫,瞧她瘦骨嶙峋,受了伤,还无人照顾就带回去了。” 苏妍婳见夫心切就先离开了,南落予带着猫往回走。 谢暻漓一袭仙鹤云纹的湖蓝锦袍,缓步踏入庭院。 吃饱喝足被婢女洗完澡的猫伸了伸懒腰,趴在石柱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南落予在凉亭里作画。 谢暻漓经过猫时凝视了一眼,他走近一看,她画的是昨日观赏到的满池荷花。 南落予放下笔抬头唤道:“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在南落予的印象中谢暻漓非常忙,甚少有余暇的时日。 处理完政务的谢暻漓道:“闲暇无事,正好过来看看你。” 谢暻漓的丹青水平一向出神入化画通神髓,但他极少有空闲时机作画。 第14章 扎眼的猫爪印 眼下他正好无事,南落予也想看他作画,于是说道:“师兄,我这画还剩一部分就可完成,剩余的不如师兄帮我补全?” 谢暻漓微微颔首道:“好。” 南落予把手中的笔递给他,他接过时指节不经意地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灼热的触感,像被炙阳灼烤般有些烫手。 南落予收回手,谢暻漓挥毫落笔,荷花的花蕊跃然于纸上,寥寥几笔便让整幅画更加鲜活逼真。 谢暻漓提笔落款,原本晒太阳的猫跳上桌,猫的前爪子踩进墨砚里,下一秒在谢暻漓刚才的落款之处踩上一个硕大的猫爪印,动作一气呵成,黑黑的山竹印遮盖在上面。 谢暻漓盯着画上漆黑的印记,这扎眼的猫爪印真是越看越刺眼。 南落予欣赏着画轻笑出声,把猫爪从砚台里拿出来,指尖戳了戳猫猫头,道:“你呀,可真顽皮。” 谢暻漓眼底原本暗藏愠怒,听完这话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 苏妍婳推开客房的门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看到沈怀安闭着眼躺在床榻上,嘴唇煞白,一副很虚弱的样子。 沈怀安听到门边传来的声响,睁开了眼,苏妍婳一脸担忧疾步冲过去,“才一晚没见,你怎么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可是又有人来了?不行,我马上去找师妹,让她给你看看。” “不用,你师弟已经看过了,还给了药,我只要按时服药就行。”沈怀安指了指桌上的那些药瓶,示意她稍安勿躁。 云渊声名远扬的是一脉相承让人引以为豪的医术,谢暻漓的医术全仙门第一,她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下。 “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些事她早晚都会知道,与其瞒着她,日后被她发现惹她生气冷战,不如现在实话实说。 沈怀安想了一圈道:“我这是历雷劫受的伤,我成仙了,妍妍,以后我有灵力可以保护你了。” 苏妍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小子长本事了,这么大的事不跟我商量,竟然敢瞒着我,你万一死了让我一个人怎么办怎么办......你个混蛋!” 苏妍婳哇一声就放声大哭,沈怀安坐起来揽着她,苏妍婳扒开沈怀安的衣衫查看伤势。 但并未看到任何被雷霆加身留下来的伤口,她疑惑道:“为何没有伤口?” 沈怀安拢了拢衣襟,道:“你师弟给我输了灵力治伤。” 谢暻漓给他输灵力的唯一条件就是对他的身份暂时先保密,作为回报他自会守口如瓶。 “这......”苏妍婳对此非常惊讶,她真的没想到谢暻漓会耗费修为帮他治伤,毕竟他俩是初次相见,根本不熟,并无任何交情。 用灵力治愈伤口,需耗费大量修为,一般神仙都只会用灵丹妙药,而非耗修为治伤。 承了他这个人情的苏妍婳夸赞道:“他倒是懂得知恩图报,没白对他好。” 谢暻漓刚入云渊那会对谁都爱搭不理,防备心还重,见谁都很戒备。 不爱说话的谢暻漓在一群有说有笑的人中,形单影只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她那时便带着南落予主动接近这个师弟,对这个师弟也很是照拂,不仅拉着人陪他说话聊天,但凡是南落予拥有的也会给他安排最好的。 渐渐地孤僻的少年在第三年打开了心门,诚然地接受了他们,开口叫了第一声师傅师姐师妹,可惜他长大之后就再也没叫过师姐了。 外人都觉得他不近人情,其实他只是慢热,面冷,实则心热。 苏妍婳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沈怀安带跑了,她怒道:“你遇到的若不是我师弟,而是其他人,你可是会死的,到时候我即便想救,但未必救得了你,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苏妍婳想到这些仍然后怕,顿时感到心惊胆战。 谁知沈怀安却格外认真地跟她担保:“妍妍,我当然怕,可我们还没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是不会让自己死的。” “可是......” 沈怀安打断她,“我不会让自己去见别人,只会见他,你别担心了,我养些时日就能恢复了。” 能将凡人点化成仙,此能非天帝不可为之。 即便他们素不相识,但他笃定谢暻漓会因昔日同门之情助他,当然也会因此救他。 至少他不会让自己死在他面前,那对两个人都不好交代。 此事能成占的并非天时地利,而是人和。 他的幸运在于遇到的是彼此之间有渊源羁绊的人,若换个人沈怀安势必会死,很难全身而退,且他未必会铤而走险行此下下策。 苏妍婳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便让他好好休息,她去厨房给他炖些温和的滋补羹汤。 沈怀安一连休养多日才去了官衙办差,处理上次未结的杀人案,他核实了物证并无伪造痕迹,和死者身上的刀口也对得上,又审了一众相关的人,口供都首尾一贯,便放了人,结了案。 陈玥回府洗漱完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想到之前答应了对方但还未办成的事就写了一封信差人给南落予送去。 南落予收到信去了城门口与陈玥汇合,两人坐着马车一前一后地到了城郊一处农庄。 在院外就能听到男子发出的阵阵咳嗽声,有个病弱的青年男子坐在轮椅上望向来人,“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大哥,我找了大夫过来看你。” 南落予在凡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并且也不可以使用灵力,所以她跟陈玥介绍之时就说自己是大夫,受人之托来给她大哥治病。 陈砚清自嘲道:“我已是将死之人,用不着看大夫了,你带她回去吧。” 南落予让婢女放下了药箱,随即道:“我受一位姑娘所托前来给公子看病,公子不妨先看看这物件再说。”说完递给他一个木簪。 陈砚清接过木簪露出悲戚的神色,这是他俩的定情信物,他开口唤道:“阿......阿禾。” 原来那姑娘叫阿禾。 簿册规定当事人不能提前泄露身份,办事人也无权得知,但没锁定当事人之外的有关联之人不能说,这算是个很大的漏洞。 其他小官当然也知情,但他们更害怕受惩罚,于是乎都会想方设法地堵住对方的嘴,必要之时会使用一些强制的手段。 例如敲晕对方让其住嘴,确保他们不会提前泄露,让自己受到惩罚。 南落予探了他的脉,虚浮无力,濒死之相,错失救治良机,为时已晚,回天乏术。 可生死簿之前并未显示他是将死之人,按理说一个人不会突然虚弱至此,除非...... 第15章 自作主张的男人 当日阿禾为了救他被毒妇王氏的人所抓,后来他听说阿禾被人活生生地折磨致死。 可当时的他一副残破的身体又如何能斗得过那群恶虎,还要从他们手中堂然皇之地抢回人,并全身而退? 他知眼前女子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就请了南落予进屋单独一叙。 他双手抱拳行礼,求道:“我此生已别无所求,只求见她一面,姑娘可否让我与她见上一面?” 隐形的绯色簿册悬空翻动着,他的名字被记录在册。 南落予察觉到暗处有人,她看了眼簿册道:“你与她此生缘分已尽,别再执着了,况且你造了杀孽,更无权与本官讨价还价。” 陈砚清在临死之前设计弄死了曾经害过他的人,还夺回了陈家的掌家之权,让陈玥的母亲执掌中馈,也算报答了她曾经的养育之恩。 南落予思虑良久才开口审判道:“你杀了王氏一干人等,共计二十余条性命,本官判你入九幽地狱二十轮回,你可有不服?” 陈砚清对此并无不服,“草民拜谢大人。” 陈砚清过了一会问道:“大人,她如今过得可好?” “挺好。” “如此我便放心了,谢大人相告。”陈砚清心如死灰地坐在轮椅上不动不动。 躲在角落里的两个年轻男子,一红一篮走出来,红色身影戏谑道:“许久不见阎官大人依旧是铁面无私,威风凛凛,好生威武啊,下官真是对大人深感畏惧。” 蓝影朝南落予作揖,“拜见大人。” 南落予对那红影之人的打趣习以为常,只道:“你们既然来了,那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此案已结,南落予无意再逗留此处说完便走了。 “恭送大人。” 余下的两抹身影,红影滔滔不绝,蓝影虽一语不发,但神色间并无厌恶之色,反而耐心地听他说,偶尔回复一两句。 沈怀安在黄昏前接到报案,可那时人已死,捕快带回一封告罪书,书信中据实以告了自己的罪行。 既然杀人凶手已死,此案还何须再审便结案了。 彼时坊间笑谈陈家那个害了很多人性命的恶毒继室王氏以及在她底下作恶的那群杂碎终于恶有恶报遭天谴了,人人闻之皆拍手叫好,还称那人是大英雄,为他们狠狠地出了恶气,简直大快人心。 此次不光结了案子,南落予还得到了神识碎片。 许是怜陈砚清尚在襁褓之中,怜他悲惨的遭遇,她师兄们的神识之力护了他一命,可当他杀人之后,这碎片便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陈砚清被带走时有些疯癫地喃喃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苏妍婳夺过南落予手中的书道:“这一月以来你日日都在屋里待着都没怎么走出过这院子,你不觉得无聊吗?外面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 南落予被抢了书倒也不生气,她一听就知是师姐自己想出门逛,苦于无人作陪。 苏妍婳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自从陈玥变卖了家财带着自己的母亲和夫君离开了桉城,我就少了一个志同道合可以四处嬉闹的玩伴,唉,过得真是好生无趣啊。我不管,今日是乞巧节,外面可热闹了,你得陪我出去玩。” 南落予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节日,但从没体验过,对此很好奇,她疑惑道:“乞巧节一般做何事?” “乞巧节是咱们姑娘家的节日,姑娘们会祈求自己心灵手巧,顺便呢,还会求一求婚姻,希望自己来日的婚姻顺遂,姻缘美满,你等会可以试试。” 南落予见师姐又打趣自己,有些微恼,道:“师姐!” “哟!脸皮这么薄,还不好意思了呢。”苏妍婳笑了笑,让侍女送来新衣,“今日要穿新衣,我之前就让人做了两身衣裳,快去换上吧。” 苏妍婳把手上的一套红衣塞到南落予手中,催促她赶快去换上。 等她俩都换好了衣裳,苏妍婳嫌南落予暴殄天物,顶着一副好皮囊却日日不施粉黛,打扮得十分素雅,就让人给南落予上妆,还扬言她今日必能艳压桉城的姑娘们。 等打扮完,苏妍婳迫不及待地拉着南落予出了府。 街上四处张灯结彩,来来往往、跑跑跳跳的稚童手上拿着不同的物什,有拨浪鼓、香包、泥塑小人。 苏妍婳指着那个花花绿绿的泥塑小人对南落予道:“那个叫摩侯罗,在当地可是大名鼎鼎,你喜不喜欢,你若是喜欢的话,那我们也去买一个。” 南落予轻笑出声:“师姐,你当我还是孩童呢,我都多大了还拿我当孩子哄,你该换个人哄。” 南落予意有所指,苏妍婳听懂了,但是还生着气,她也并不想就此轻易地揭过,那样的话就太便宜那人了,不能让他吸取教训引以为戒。 这次的节日圣上连同文武百官休沐一日,闲在府上的沈怀安有意借此机会让苏妍婳消气。 苏妍婳看出了沈怀安的意图,一大早二话不说就直奔南落予的府邸,见不到人的沈怀安无计可施。 因为自沈怀安伤好之后,对他百般体贴的苏妍婳就一改往日的嘘寒问暖,彻底收回了在他受伤期间给的好脸色。 先是让下人把他的被褥贴身之物一应物什全都送到了书房。 然后俩人就开始分房而睡,对他也是连着一月的闭门不见,不管他怎么哄都没用,苏妍婳就是不消气。 总之就是苏妍婳要对他冷战到底,这一招秋后算账让沈怀安吃了不少闭门羹,还祸及到了他的‘帮凶’谢暻漓。 谢暻漓只要去见南落予都会被各种借口阻拦在外,此外还会非常‘巧合’地找不到人。 原想避开苏妍婳单独见人,但是她俩基本都待在一起,还外带着一只狗里狗气的看门猫,他屡试履败。 苏妍婳本来挺高兴的,听到这话她脸色一变,不满道:“哄他干嘛?他那么有主意的男人,需要我哄吗?我告诉你,男的有些时候就是欠收拾,不能给好脸色,不然就容易蹬鼻子上脸,况且我还没消气呢,干嘛提喜欢自作主张的男人?” 受人所托的南落予开口帮衬道:“师姐,你都气了一月了,该消气了吧,夫妻之间哪有......” 苏妍婳瞪她一眼,“你再说的话,我也不理你了,而且今日的佳节是我们女子的,与男的无甚干系,何必提男的扫兴。” 南落予见劝说失败,不再继续方才的话语,她道:“好,师姐我不说了,别生气了。” “经过这次的事我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何必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苏妍婳拍了拍南落予的肩头道:“我一会领你去找小倌,带你去见见世面,看看这大千世界的好男儿。” 南落予听到师姐清新脱俗的言论淡笑不语。 第16章 你不会是想假戏真做吧 苏妍婳拉着南落予在各处闲逛,经过卖巧果的小摊,她俩停了下来,苏妍婳对小摊的商贩说:“这个给我来一份。” “好勒,客官。”商贩用油皮纸包了一份刚出炉的巧果递给苏妍婳,他接过银子笑嘻嘻地道:“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 苏妍婳用干净的手帕包裹着一块巧果,喂到南落予唇边,道:“这是巧果,你肯定没吃过,快尝尝吧。” 南落予轻启朱唇咬了口,酥脆香甜,确实别有风味,“谢师姐。” 苏妍婳咬着巧果口齿含糊不清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往前经过一处偏僻角落那边卖着瓷器,来往行人无人问津。 青年拿着陈旧的竹管笔毫在瓷盏上写着字,地上摆放着各种样式的瓷器,有茶盏、有碗、有瓷瓶,款式新颖,颜色各异。 有个白瓷碗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不凑近看根本不能看清的小字,字字如蚁附纸,小字两侧的中央刻着醒目的红色字迹——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国泰民安,繁荣昌盛,此乃民心所向。 南落予刚才就被这位陶瓷匠人吸引了目光,她想要买下这个寓意极好的瓷碗。 她拿起瓷碗一看,这是一篇关于发奋图强希望建功立业,以身报国的赋文,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他这个年纪本该参加科考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许是家境贫寒,只能在街上靠着卖瓷器谋生计。 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如意,诸事顺遂,总会因为生计问题不断地对现实妥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地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南落予有几分惜才之心,拿出一颗可抵千金的夜明珠放到一旁的竹篮里,道:“这个瓷碗我买下了。你一腔报国之心想必不日定能得偿所愿,愿你不负鸿鹄之志,行忠君报国之事。” 那青年放下了瓷盏,本想拒绝她,但是听完她的话之后并未多说只是道谢:“多谢姑娘,谢姑娘好意。” 侍女接过南落予手中的白瓷碗,苏妍婳拉着南落予的手往前方热闹的赛巧比赛而去。 待她俩走远,那青年擦干净手从竹篮里拿出那颗光滑圆润、璀璨夺目的夜明珠,仔细打量,用指尖来回摩挲着,随后放入贴身的钱袋内。 看完那些姑娘们结彩线穿七孔针精彩的赛巧比赛后,苏妍婳便说到做到带南落予去了桉城的一处酒楼。 此处酒楼与别处不同,只进女子不进男子,还有不少专供女子欢愉的小倌们。 她俩一进门厚重的脂粉气就扑鼻而来,老鸨穿得花枝招展,瞅见贵客上前迎接。 “哟,二位姑娘瞧着面生,是头一回来吧?不知您二位喜欢何模样的男子,我这儿啊,一应俱全,定能满足二位姑娘的需求。” 老鸨说完就招手唤来几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面容清秀的小倌们,“还不赶紧地带二位贵客上天字号雅间。” “两位姑娘这边请。” 一个小倌在前面带路,其余小倌跟在她俩身侧,南落予走在苏妍婳的左侧,避开小倌们,眉眼间全是抗拒,她小声道:“师姐,这并非寻常酒楼,咱们要不还是走吧?” 苏妍婳反手拽住南落予的衣袖道:“我不走!你也休想离开。” 南落予望着苏妍婳,有些怕她冲动行事,担忧道:“师姐,你不会是想假戏真做吧?” “你想什么呢?那怎么可能。就是让他们给我们斟斟酒,顺便陪着一起看戏闲聊,仅此而已。” 南落予舒了口气,道:“那就好,逢场作戏便可。” 跟在她俩身边的小倌们听完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 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两位姑娘不仅长得极其貌美,还非富即贵,若是能发生一段露水情缘,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小倌们暗自唏嘘后,忍不住又偷看了她俩一眼。 苏妍婳巴掌大的小脸上描绘着细长的眉,弯眉之下是玲珑精致的秀鼻,唇点丹朱,美艳妖媚。 南落予云容月貌,容色无双,衣袂飘飘,翩若惊鸿,他们此生恐难再见这般出尘之姿。 只可惜落花无意,流水有情。 佳人无意,他们多情。 南落予和苏妍婳款款落座雅间,放眼望去就是戏台子。 台上一小倌弹着古琴,琴声宛转悠扬,但少顷就弹错了音。 南落予听出了错音,纠正道:“刚才的曲子你弹错了音。” “姑娘好耳力,小人的确弹错了音。正所谓曲有误,''周郎''顾。不知小人是否有荣幸能得姑娘指教一二?” 苏妍婳见那人勾勾搭搭的做派,放肆大笑,道:“我这师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你问她还真问对了人。” 南落予听到苏妍婳的话,皱起了眉。 有诗曾云,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她不喜与陌生之人接触,尤其是别有用心之人。 南落予寻了个由头拒绝道:“师姐方才所言皆是抬举之语,我才疏学浅恐难教导。” 那小倌是水云阁的头牌,从未有人拒绝过他,被南落予回绝之后脸色有些讪,尴尬离去。 小倌们见局面微妙,连忙安排人上台准备唱新戏缓和氛围。 余下小倌陪在苏妍婳身侧,一位小倌执起酒壶往杯中倒酒,倒完一杯后递给苏妍婳,苏妍婳笑了笑接过。 小倌转头看了眼在一旁的南落予,他方才亲眼瞧见被拒绝之后尴尬离去的友人,他不愿去触霉头,惹人嫌。 小倌握着荷盏壶的动作有些僵硬。 南落予看出他的迟疑,道:“不用给我倒。” “好的,姑娘。”说完便退开了。 苏妍婳对不解风情的南落予很是无奈,“我们都到酒楼这地了,你能不能别拒人于千里之外?瞧瞧这气氛多尴尬啊。” “师姐,你明明知我不喜与旁人接触,为何还执意让他们接近我?” 苏妍婳笑了笑道:“你多接触接触别的男子,没准就能明白自己所求为何了,我这是在帮你看清自己的内心。” “不需要。” 苏妍婳想到某个可怜人,叹了口气,道:“唉,行吧。” 台上之人唱着:“钱是无情物,本身并无错。若无这一物,让人愁白头。小姐......” 戏才刚开唱就被外面的打斗声打断了。 第17章 爱戏弄人的册子 南落予听到门外传来猛烈的剑器碰击声,须臾间就发出了物什碎裂之声。 紧接着粗噶的男声道:“给我往死里打!!!” 苏妍婳被搅了原本想听曲的兴致,此时她反而觉得外面发生的一切似乎比戏更好看。 苏妍婳拉起还坐在圆凳上的南落予道:“走,看看去。” 南落予不愿惹她不高兴,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跟在苏妍婳身后走到了雕花镂空的窗边。 苏妍婳往前走了几步,倚靠在窗柩边默默看着这场闹剧。 一男子受伤单膝跪地,一女子被家丁束缚住。 大腹便便的矮挫男指着那女子,凶神恶煞道:“她可是我花了八十两白银买来的,她既与你有染,身子不干净了,这种不守妇道的贱人,我留着作甚,凭何不能卖?” “你若能拿出一百两我就卖给你了,不然就滚蛋!别耽误我赎回银子。”把女子当作货物随意买卖,话语间没有半点尊重,全是轻蔑。 苏妍婳开口对南落予说道:“寻常百姓每日可赚一百到三百文,这八十两白银可够穷苦百姓吃上十几年了。那瘪货开口便是一百两,分明就是存心刁难。” 苏妍婳话音刚落,跪地的男子突然反击,将一家丁踹飞,那家丁撞破雕花镂空的窗柩,滚到了苏妍婳脚边的右侧方位。 “诶嘛!”苏妍婳惊呼一声连忙闪开,她对那人骂道:“你是不是眼瞎啊?没看到有人啊?” “我平生最恨喜欢听墙角之人!” 苏妍婳听到这话有些无语。 这点她承认,她确实喜欢凑热闹。 那矮挫男看了过来,被这对姐妹花惊艳到淫心荡漾,带着家丁围过来,“两位美人......” 南落予和苏妍婳二人背对而立,苏妍婳兴奋道:“好久没打架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可没等南落予出手,已经有人率先动手。 来人甩袖间的一道猛力将那些人打飞出去。 那男子猛地追上,将瘫倒在地抽搐不已的矮挫男一剑毙命。 南落予看着来人轻唤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听说你也在此处就过来看看。” 苏妍婳和沈怀安对视一眼,两人默然地抿了抿唇。 人死了血溅当场,来寻欢作乐的人见到这一幕吓得半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啊啊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沈怀安带着官差随后赶到,官差拦截挡在前面的人,“都让让,官府办案。” 他带官差前来是为了查封这座窝藏重犯的酒楼,可没想到会发生命案。 原先被苏妍婳赶回去的下人们回禀他苏妍婳带着南落予去了水云阁。 正在和谢暻漓喝茶的沈怀安一听这名,微愣片刻,他本来是要派人去查抄这座酒楼的。 后面又有人前来禀告说她俩所在的酒楼发生了斗殴,请求派人前去制止冲突。 谢暻漓一听这话,二话不说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现下公务中多少夹带点个人私怨,沈怀安便一改主意决定亲自带人前去。 官差将刚才的杀人凶手以及涉事的一干人等全都逮捕了,搜捕酒楼擒获了窝藏的罪犯,混乱的局面变回了井然有序。 一红一篮的身影走来,蓝影依旧率先行礼,对南落予道:“拜见大人。” 红影道:“哟,好巧,又见面了,大人。” 绯色簿册围在红影和蓝影身边雀跃地上下飘飞。 苏妍婳不认识这两人,扭头问南落予:“这俩是谁?还有那个册子是怎么回事,跟见了亲爹似得,好像很高兴。” 南落予望了一眼簿册,说道:“红影之人名唤皓晞,蓝影之人名唤默昀。” “此事说来话长,这要从我接管生死簿那日说起,这开了灵智的簿册原本在皓晞手下做事,也就是红影之人。暄暝让他给我选簿册,皓晞说它很厉害,定能助我一臂之力就把它分给我了。” 簿册刚才一出,苏妍婳就感受到了这稀奇玩意儿和南落予之间微妙的气氛,她恍然大悟道:“哦,敢情是不情愿啊,难怪它不怎么与你亲近,瞧着很是生分呢。” 苏妍婳还察觉到了南落予的言语间多少带了点对这簿册的怨气。 她轻笑,“那你和它之间没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吗?” “好玩的事是一件都没有。”南落予紧抿唇角说道:“它经常把我带迷路,还撇下我自己先走,让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南落予瞧见了谢暻漓眸间的一抹笑意,顿觉有些窘迫。 听到她这话的默昀走过来:“大人,真是抱歉,我实在不知它会如此对待大人,等会我就教训它。” 南落予回道:“那倒是不用,就是隽书认路的能力能不能再加强一下?” 多次迷路,浪费不少时间去寻路,太耽误办理公务的速度了。 冥界的簿册功能各异,而隽书是簿册之前的名字,南落予既然掌管了生死簿,它就得负责此事。 苏妍婳好奇地问默昀:“所以这册子也是那种会找不到路的?” 默昀摇了摇头,皓晞替他说道:“隽书它识路能力可是数一数二的,它若不行,其余就更不行。大人,你被它戏弄了这么多次,怎么都不跟我们说?” 苏妍婳憋着笑,想笑但不能笑,看这二人分明是南落予的下属。 她那么好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主动向属下之人暴露自己的短板。 原本飞舞的隽书藏到了皓晞的袖间,只露出了半页角。 皓晞轻拍了它一下,它颤颤巍巍地飞了出来,斜着身子对南落予道歉。 南落予把簿册扶正,吩咐道:“以后好好带路,不然我们就只能解契了。” 她不想强“人”所难,强留在身边往往只会更加不情不愿。 隽书上下晃动表示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苏妍婳虽认识暄暝,但她不了解他负责之事,“那你俩管何事?” “我俩负责抓人。”皓晞指了指正举着三角银叉在四处抓人的小妖捕快们。 苏妍婳把他俩身份对等人间的比较了一番,道:“换成人间的话说,就是你俩是捕头,而他们是你们底下的小喽啰,你们主要负责监督他们抓人,他们负责跑腿。” “姑娘快人快语,见解独到。” 当然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凡人自是看不见。 第18章 你真的不去偷看一眼 待小妖捕快们将人抓住了,有一小妖寻到上一层楼禀告道:“大人,那人已经擒获了。” 他在等南落予接下来的指令。 敢明目张胆地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行受贿之举,那人胆子可真不小。 南落予递给他一个在刚才写好的册子,吩咐道:“将这个交给底下接手之人,告诉他们数罪并论,务必严惩,若是罚轻了,我决不轻饶。” “是,大人。”那小妖接过册子,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了。 “大人,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回见。” “拜别大人。” 皓晞和默昀二人一前一后地说着,与在座的其余人打完招呼就走了,那小妖跟在他们身后,眨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寻常公务南落予不必亲自过问,她底下自会有小妖官们接手去处理,而她只有在必要之时才会插手。 例如底下的小妖官们遇到自己无法处理之事前来禀告时,她会做出相应的决断。 亦或是复审案子之时,发现刑罚太重或者太轻时会重新裁决。 不同的案子对应不同的接手人。 若那人是大奸大恶的凶徒,那么接手之人便会是酷刑手段更为严苛之人,行以暴制暴之法。 这种案子往往无需南落予经手,他们便能办好。 闹事的人等被押解带走,原本被束缚住的姑娘也得到了自由。 发生激烈打斗之时,她听从苏妍婳的话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直到打斗声结束,她才走了出来。 她刚才瞧见自己的情郎被官差抓走了,万分着急之下寻人打听了苏妍婳所在之处,朝看栏而去。 天字号雅间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遭人破坏的严重,他们便换到了视野更敞亮,可以一览无余之处暂时歇脚。 苏妍婳今日的好兴致被那群败类搅得干净,此处是半点都不想再待下去了,眼下她正思索着等会的新去处。 沈怀安坐在苏妍婳左侧,有些讨好地给她倒了一杯茶,苏妍婳见到了直接无视。 沈怀安原本还想着再跟苏妍婳说几句话,一姑娘猛地跪到他俩面前道:“求夫人帮帮我,求大人开恩......” 沈怀安认出了这位姑娘,她的情郎就在一盏茶前杀了人被逮捕了。 沈怀安沉眸说道:“他蓄意杀人,本官若是法外开恩,恐难以服众。” 跪地的女子道:“我知大人有自己的考量和难处,我只求大人能看在他是为民除害的份上能从轻考虑,饶他一死。” 在喝茶的功夫,苏妍婳就提到了那个姑娘的遭遇。 说那姑娘是穷苦人家出生,还有一个弟弟。她的父母重男轻女,为了给儿子看大夫治病,不顾自家女儿与隔壁农户的儿子两情相悦,强行将他俩拆散,把女儿卖给了商户做暖床丫鬟,以此换取了药钱。 而那商户是个奸淫妇女的淫荡之徒,被他强取豪夺的女子不在少数,若遇到不顺从的女子就将其全家一起杀害了,普通百姓们皆敢怒不敢言。 苏妍婳为这姑娘求情道:“她说的也没错,死的本就是个该死之人,为何不能从轻判?” 沈怀安想了想道:“本官会酌情考虑,然后从轻处置。” “谢过夫人,谢过大人。” 苏妍婳对那姑娘说:“那你就先回去吧,有消息我派人告知你。” “谢夫人,您真是个大好人。” 苏妍婳见那姑娘走了,她转头看向靠栏那边,对坐在美人靠上的南落予和谢暻漓两个人道:“我想到了个好去处,咱们走吧。” 南落予疑惑道:“何处?” 苏妍婳神神秘秘道:“你跟着我去不就知道啦。” 一行人坐着马车到了当地很有名气的一座姻缘庙。 庙内来往着不少年轻男女,红墙之上写满了各种寓意极好的祝语,比如琴瑟和鸣,珠联璧合,矢志不渝,比翼双飞等。 有女子跳起来去触摸红墙上刻着的字,想要图个好兆头。 一旁的姻缘树上挂满了鸳鸯红牌,红牌上写着各种男欢女爱的肉麻情话。 苏妍婳带着南落予逛着这座庙宇,她指了指那棵树,对南落予小声道:“我和沈怀安的牌子就在上面好好挂着呢,你赶快去捐香火钱,然后领一块牌子写下自己的心愿,记住务必要拿出十足的诚意去写。” 苏妍婳看到离她俩不远处的谢暻漓已经领了一块红牌正提笔写着什么。 她取笑道:“你快看那边,即便是神又如何,还不是如凡人一般会动凡心啊。” 南落予看着他微微一愣,沉默不语。 “不行,我要找个借口把他俩支走,我要知道他挂上去的牌子写的是何内容。” 苏妍婳走得太快,南落予没拉到她的衣袖,她唤了一声,“师姐!” 苏妍婳看着往来的姑娘手上提着芳云斋的点心,她随即开口道:“芳云斋的点心一日只卖百份,每日去买的人不在少数,若是能吃上他家的点心该多好啊。” 正在等时机求她原谅的沈怀安岂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他应下了,道:“好,你等着我去买。” 他要离开之前,苏妍婳又说:“芳云斋的点心一人只能买一份,你俩一起去可以多买一份。” 谢暻漓走之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南落予一眼,南落予被他盯得有些莫名的心悸。 等谢暻漓和沈怀安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苏妍婳就要往姻缘树那边去,南落予拉住苏妍婳的衣袖,淡淡道:“师姐,算了。” 越是有期望,就越怕会失望。 怕看到的内容不是自己想要的。 听她这般说的苏妍婳再一次确认道:“你真的不去偷看一眼?” 南落予望着苏妍婳摇了摇头,正色道:“师姐,他喜欢何人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你呀,那么聪慧的人,怎么在情爱之事上这么愚钝?你想想看,他当着你的面还会写旁人吗?你真是个笨蛋,气死我了。”苏妍婳越想越生气,真觉得她是块朽木实在不可雕也。 她气愤地往前走去,有个孩童撞了她一下,然后跑得飞快,很快就没影了。 “我有这么吓人吗......”她话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惊呼道:“那孩子竟然把玉佩盗走了。” 那玉佩可是他俩定情之物,不可遗失。 南落予知道玉佩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她走到苏妍婳身边安抚道:“我俩得留一个在这里等他们,不然他们归来找不到人,会平添担心。师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追回来。” 第19章 他怎配得上你 南落予追随那道人影到了一处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岭,那黑影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南落予往前走了几步,右手食指上的戒环站着一只英武的蓝白小兽,戒环隐隐泛起了微光。 随即闪过一道光影,只见他扇动着翅膀从玉环中飞出。 通身雪白,羽翼末端带了点浅蓝,头上有两只似琉璃般的莹蓝龙角,额间蓝白的神印混了点璀璨的金,一双眼晶莹剔透,似一汪清泉,清澈见底。 戒环在顷刻间化为一把利剑飞了出去,悬在半空中做出防御之势。 这剑和蓝白神兽是她在某次办差途中遭到刺杀时意外觉醒的‘护身符’。 她原本的仙剑断裂,在她九死一生之际,一直被她藏在天灵之中从未被打开过的黑色匣子飞出了一把仙剑。 剑内寄居了神兽的一抹残魂,剑身沾到了她的血觉醒认主,及时地护住了她。 击退敌人后剑化为戒指戴在了她的食指上,神兽重伤回到戒环中沉睡了许多年,一直不见苏醒的迹象。 如今她并未遇到命悬一线的险境,他怎么突然醒了? 小兽飞到了南落予的身侧,用他的龙角亲昵地蹭了蹭南落予的脸,似乎是在对她撒娇。 南落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泫泠你怎么醒了?” 南落予给神兽取名为泫泠。 泫泠善用水系术法,与她修炼的法术同出一系,相辅相成,对她恢复灵力很有助力。 泫泠听完她说的话楞了半晌,他总不能说你俩拉手的时候,主上顺势给他注入了一道灵力唤醒了他,还暗暗用通灵术传话,让他找个合适的机会在‘醒’过来。 他若是暴露了,可是会被主上责罚的。 泫泠用独有的兽语回答道:“主人,经过漫长的沉睡我的伤势恢复好了,自然就醒了。” 南落予轻扯唇角一笑,不疑有他,下一秒她马上收敛了笑容,对前方窸窣之处道:“何人!出来!”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她误入了被人精心设计过的幻境,眼前呈现出一幕幕画面。 “啊-” 阿珩手腕上狰狞可怖的伤痕交错横生,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左右两边的胳膊上陈列着几道约两指宽三寸长的新伤口,伤口未经处理仍渗着血,血淹湿了脏乱的地面,留下一片殷红。 方才取了血的堕仙递给阿珩一碗毒药,阿珩喝下没多久体内的毒就发作了。 他面色苍白,满头冷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侧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后背上狰狞的鞭伤直直延伸到侧腰,尖锐的倒刺深深扎在皮肉内,他发出了一道痛苦的嘶吼。 原本瑟缩在角落里的少年在堕仙带着一群人走后,踉踉跄跄地爬到阿珩身边,想要给他喂自己之前珍藏起来舍不得吃的仙药。 阿珩意识溃散晕厥了过去,少年没能把药成功地喂进去。 他拍了拍阿珩的脸,试图唤醒他,着急地道:“阿珩,你快张嘴,这药能帮你凝血止痛。对不起,若不是我冲动行事,他们就不会拿着鞭子抽我,你也不用替我挨鞭子,受这酷刑了,阿珩,你别睡了,快醒醒,快把这药吃了。” 阿珩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脸颊之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睁开眼看到是阿瑜,动了动嘴把药吞服了。 他缓了好一会,没好气地道:“我没痛死,反倒先被你给拍死了。” 阿珩白皙的脸上清晰地挂着几道红印,阿瑜尴尬地撤回了手,道:“阿娘还在等我们,我们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你还知道阿娘在等我们,凡事你能不能不要强冒出头,眼下这种情形先顾好自己,护住自己的命更为重要。” “我知道了,你也好好护住自己的命,若有下次别再帮我挡了。” 阿瑜反应了片刻,说道:“我俩究竟谁是兄长,咱俩明明也没相处多长时日,你怎么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教训我?” 阿珩斜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服?” “没有,我哪敢啊,我又打不过你。” 兄弟二人各自靠在墙上,想起那位温柔似水的妇人眉眼间都是笑意。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名字的由来?” “这怎么能忘?” 他们回想起上月见到的阿娘,她坐在圆凳上手里握着书,耐心细致地给他们讲解自己名字的由来。 “怀瑾握瑜兮,君子如珩,这句话说的是君子怀揣瑾玉,手握重瑜,君子当如那枚温润的珩玉一般,坚守内心的纯净品德,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如美玉般保持温润光洁,不被凡尘沾染,阿娘希望你们俩如君子般拥有高洁的品性。” 画面一转是火光冲天的堕仙府邸,阿珩手握一把滴着血的刀反击着想要他命的人。 轮番厮杀后他终于闯进了那间曾被重重护卫的厢房。 他踩着趴在地上的一个侍卫的手,质问道:“上月被你们抓走的少年在何处?” 侍卫见他杀了主事的堕仙,他胆小怕死,不敢说实话,只道:“小的......小的不知,许是......许是逃了。” 阿珩搜遍了整个府邸都没寻到阿瑜的身影,他希望阿瑜如那侍卫所说的那般是真的逃离这里了。 他闻言收回了踩在侍卫手上的脚,让人将奄奄一息的妇人送到了马车上。 车夫驾着车往右侧而去,与此同时成功逃离的阿瑜正往左侧而去,二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南落予收回了视线,冷然道:“你还不出来吗?躲在背后行此鬼祟之事,你也配称君子?” 外界不明真相之人都以为他是个雅正端方的君子,只有她知道那其实是他的伪装。 因为她见过面具之下真实的他。 “你也看到了他曾经狼狈不堪的过往,他手段阴狠,满手血腥,还有着那般让人难以启齿的身世,他怎配得上你?他究竟有何处值得你对他心心念念,你因为他一再拒绝我,不愿嫁给我!” 南落予看向他,眼眸内带着按捺不住的愠怒之色,她冷厉地道:“你竟然监视我?” “他城府极深,又是那般残忍嗜杀之人,我岂能不防备?” 第20章 他敢让你知道他的真面目吗 南落予不想浪费时间去和他争论配不配得上这种无聊的闲话,她更不愿与他再继续纠缠下去,她唤了一声道:“泫泠,我们走。” 泫泠原本正带着敌意对着那人龇牙咧嘴,听到南落予叫他便马上飞了回来。 悬在半空中的剑仍然处于戒备状态,若他胆敢有半点不轨之举,剑就会立马飞出去直击对方的命脉,可随时将他一击毙命。 对方显然不肯轻易地放她走,拦下了她,道:“我究竟是何处配不上你,亦或是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满意?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改,你回答我!不然我不会放你走!” 他说完还想动手去拉住南落予,南落予避开了他的动作,随即往后退了几步,拉远了他俩之间的距离。 南落予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他为了拦下她寻得一个借口而已。 不管她是否回答他的问题,他都不会善罢甘休。 那回答与否又有何意义? 南落予看向他的眸光中淬了寒霜,她怒道:“风夷氏少主还请你自重!” 天界神族之首当属南漓,紧随其后的便是风夷氏。 风夷氏历代掌日月星辰和时间空间,风夷曜便是风夷氏新任的少主。 外界之人虽称呼他为少主,但他实则已经手握实权,牢牢地掌管着整个风夷氏了,一门的兴衰荣辱全系在他手中。 风夷曜成日摆出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对谁都一团和气。 加之他极擅处理与同僚之间的人际关系,美名在外,一众同僚更是对他赞不绝口。 他生得朗目疏眉,右眼之下有一颗红色的泪痣,一双含情眼勾得多少女仙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他来者不拒,通通收下,多年来留恋花丛中却片叶不沾身。 南落予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落入他耳中,只觉每个字都像是带了刺,扎得他心口发紧。 风夷曜语气间添了几分滞涩,他自嘲一笑道:“请我自重?你恐怕是忘记了我俩之间的关系,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来找自己的未婚妻需要自重什么!你告诉我啊!” 南落予否认道:“我俩并无婚约,也并非交情!” “哦,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俩的婚约还差一道旨意,可那又如何呢?明眼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夫婿。” 风夷曜想了想马上道:“你是不是怪我之前有太多的风流韵事,所以才会一直躲着我,不肯见我,也不肯嫁给我。我早已与她们断干净了,我保证以后只有你这一位正妻,此生都不会再纳妾室偏房......” 南落予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彻底说清楚,“风夷曜,你够了。我不嫁你,与你方才所言都无关。我俩说到底只不过见了一面,对彼此的性情都不甚了解,何必交情言深?我知你是为了给风夷氏谋取更多的利益才会选择与南漓联姻。” 南落予眼神里透着疏离,她将拒绝的话说得清楚明白,“我如今并非神籍,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好处。你若想与南漓联姻,你大可换一人,求娶我的堂姐或者堂妹们。” 风夷曜笑意单薄且毫无温度,他嘲讽道:“你对我可真够狠心啊,若是换成谢暻漓,你还会如此说吗?我对你毫无保留,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示在你面前,谢暻漓他敢让你知道他的真面目吗?” “还有一事你恐怕并不清楚,你父皇并未废除你的神籍。而且我不会娶别人,我只要你。” 他还真是冥顽不灵。 南落予懒得再与他发生口舌之争,“让开,你若再拦我,我们今日便可决一死战,看看最后是你死,还是我亡。” 风夷曜知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对他可从来都不心慈手软。 风夷曜下颌微抬,唇角抿成一条线,整个人没带半分暖意,他不想与她动手,怕伤到她,就放她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风夷曜回想起他俩初见之日的情形。 那日,风夷曜甩掉了自家的暗卫,披着一袭白狐裘,误闯进了南漓的梅园。 刚踏入梅园就听到了女子甜美的嗓音,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他那时就对这道笑声的主人产生了兴趣,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处没有梅树遮挡的角落。 月上树梢,梅园间暗香浮动,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倩影,终于窥见到了她绝美的容颜,她周身裹了一层清辉,笑靥如花。 眸间一瞬,惊为天人。 偶见之姿,烙于心上。 风夷曜见过不少女子,但很难有女子能带给他如此惊艳震撼之感。 他头一回色令智昏竟将看家本领用于流年幻梦上。 这是一种与现实世界分隔开的时空幻境,与外界有着巨大的时间差,即便在里面待上许久,现实经过的时间最短不过一盏茶,最长不过半日而已。 除非主人自愿中断,否则这幻境一旦开启,就不会受到任何的干扰。 他设计将她引入了幻境内,同样的梅园,只不过多了几个喧闹的人,以及精心布置的陷阱。 南落予远远就看到那群人团起雪球砸向一个瘦弱的男子。 那男子满头白雪,闷声不吭任由那群人欺负。 南落予挥手想用灵力赶走那群欺负‘老实人’的坏人,可是让她意外的是灵力竟然失效了。 南落予只好撑着伞去抵挡他们发起的攻击,她对坐在地上的人道:“快走。” 伞面遭受不住猛力强攻,破了一个洞,雪团从破洞之处砸向她,从她额角滑落至脸颊。 他俩一前一后在前面跑着,后面的雪团从四面八方精准地砸向他俩。 脚突然被藏于松软雪地上的石子绊住了,两脚踩空往前摔去,两人双双摔进陷阱内。 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露天的陷阱内,雪越积越多,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南落予后背受了擦伤,脚踝也受了伤动弹不得,她头上飘着白雪,没了灵力护体,冻得瑟瑟发抖。 她有些后悔为何要帮这个男子。 因为他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明明不合时宜,他却莫名想起一句诗,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那时并不知后半句是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初闻不知其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相思蚀骨,肝肠寸断。 第21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南落予回去的途中,脑海中不经意地一直浮现起那两句话。 若是换成谢暻漓,你还会如此说吗? 谢暻漓他敢让你知道他的真面目吗? 风夷曜质问她时,她虽然并未言语,但只要一想到他会娶别人,心尖处就会莫名地发紧,仿若被针扎了一般传来刺痛感,很是酸涩难受。 南落予在姻缘庙门口和苏妍婳碰了头,她带着歉意道:“师姐,对不起,那人我跟丢了,玉佩没能给你带回来。” 苏妍婳刚才就看到她两手空空地回来,虽然有些许失落,但是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到南落予的情绪。 苏妍婳宽慰道:“没事,玉佩丢了就丢了,大不了以后再让他送一个便是了,我看你脸色不佳,追去途中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南落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扯开话题道:“师姐,我想喝酒。” 苏妍婳一听这话就知道南落予是遇到了那位惹她不痛快的‘未婚夫’了。 当年南落予莫名其妙地在梅园失踪了小半日,她带着人找了好久,但是都没寻到人,那时可把她急坏了。 直到翌日朝阳初升,她才见到了一身是伤杵着树藤一瘸一拐的南落予,南落予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后来在她的追问下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是南落予帮那个年轻男子解了围,两人离开的路上一不小心掉进陷阱里了,费了些功夫才从里面出来。 当日下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雪,被困在陷阱内的南落予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外面传来任何动静,雪也越下越大。 心知求助他人是无望了,她眼下想要活命只能自救。 南落予在方才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脚踝上的伤,她撑着洞岩踉跄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人走过来想要扶住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只好尴尬地撤回手,“这雪下得这般大,恐怕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南落予往上扫了一眼,他们如今身处在穴底,这穴底到顶端之间的距离,好似隔了一道天堑,一眼望不到头,看着有些遥不可及。 没有灵力,想要凭一己之力爬上去的办法显然异想天开。 南落予望向处于洞穴右侧的寒潭道:“我们要想脱身,如今只有一计,就是从那边的寒潭游出去。”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不过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南落予听到他的话发出了疑问:“什么法子?” “就是我背着你爬上去......诶,你别走啊,我开个玩笑而已。” 南落予懒得理会那个还有心情开玩笑的人,深吸一口气后果断利落地跳入寒潭内。 潭水带着钻心刺骨的寒意直冲南落予的五感,寒气顺着骨缝往里钻,她紧抿着唇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潭水中混着几抹殷红。 等她强撑着抵达岸边时,整个人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她的脚刚沾到地面就不省人事了。 屋外的鸟鸣声穿门而入,躺在床榻上的人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她的睫羽轻轻颤动,渐渐地掀开了眼帘,南落予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屋子内。 南落予随即慢慢坐了起来,随后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裳被人给换了。 南落予起身更衣梳洗完想出去找个人询问情况,就听到门那边传来了声响。 那人端着粥推门而入,瞧她醒了,似乎很高兴,“你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了整整三日,如今你可算是醒了,真是可喜可贺,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南落予自认不是保守之人,但孤男寡女,非亲非故,如果真的是他给她换的衣裳,她自己都预料不到会做出何事。 没准真的会克制不住自己失手杀了他。 南落予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粥,而是马上问道:“我身上的衣裳是谁换的,你要敢说是你换的,我就立马杀了你。” 对方一听这话直接笑出了声,“男女授受不亲,我又怎会亲自给你换衣服,你衣服是我找婢女换的,放宽心,安心喝粥吧。” 南落予喝完粥后在这个农庄小院里走动着,四周种植的草木虽不名贵,但却平添了几分雅致。 隔壁突然传来打骂之声,“你个臭婆娘,老子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竟然敢背着我去勾搭别的男人,还他妈的有说有笑,老子今天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 “娘亲她只不过是同阿叔说了句感谢的话,怎么就成勾引了?若不是阿叔及时送药过来,娘亲她早就病死了。” “小兔崽子,老子让你顶嘴!”随即响起了几道巴掌声,接着是桌椅板凳被撞击发出的哐当声。 下一秒门被撞开,孩童拉着妇人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 母子二人瘦骨嶙峋,遍体鳞伤,孩童的脸被扇肿,肿得老高,嘴角还带着血迹。 动手殴打妻儿的败类喝了酒,破口大骂道:“妈的,你个小杂种,竟敢带着那贱货逃跑。” 南落予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她只要一想到某个情景,她就会下意识地出手相助。 她低头暗自自嘲,她每一次的恻隐之心好像都与他有关。 在方才对南落予自报家门的风夷曜,原本还看着好戏,他看到南落予有心要帮那对母子时,他愣了半晌才带人前去解救那对母子。 “你为何不直接给他们银钱?反倒是大费周章地送他们去学一门技艺?这岂非舍近求远?” 南落予看着母子二人安然离去的背影,难得对风夷曜和颜悦色。 “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不好吗?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若是直接给他们,他们不劳而获平白大发一笔横财就不会懂得珍惜,只会坐吃山空,钱财迟早有一日会被挥霍干净,那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自食其力。” 风夷曜认同道:“你说的有道理。” 自她身体恢复之后风夷曜就打发掉了那些下人,只剩一个婢女照顾她,平日的饭食都是由他亲手烹制。 南落予看着他手脚麻利地挑水砍柴,没有半点世家公子的娇贵。 南落予找不到任何离开此处的办法,在还算融洽的气氛下,他俩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之后因为某事发生了激烈地争吵,南落予彻底看穿了那人的伪装,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第22章 那日为何不见我 苏妍婳其实还想知道更多的内容,但是南落予铁了心不想让她知道的事,那她无论再如何打探都不会知晓半点。 南落予当时觉得某些事让她知道得越清楚反而会有危险,顾虑到师姐自身的安危,她对苏妍婳说的内容才有所保留。 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为妙。 “这家酒肆我可是常客,风荷酒可是这店的招牌,你快尝尝。”苏妍婳一开始其实是想带她去另外一家酒楼。 但南落予不喜欢有人陪在身边,她只好作罢,带南落予来到这间酒肆喝酒。 南落予执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闷声不吭,埋头灌酒,迷迷糊糊间看到前方出现了人影。 少时的谢珩之带着身中剧毒命悬一线的阿娘四处求医。 他访遍了位于人界和妖界分界线内的大小医馆,大夫把完脉都说了类似的话:“这人救不活了,你趁早给她准备后事吧。” 他不肯相信,执拗地说道:“你胡说,明明是你医术不行。”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我身为大夫治病救人,这人若是能救,我岂会见死不救?这妇人的脉象极弱,已是濒死之兆,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喽。” 谢珩之反问那大夫:“那你可知医术高超的大罗神仙在何处?” 既然妖界和人界的大夫医术都不行,那他就去找医术高明的神仙来救人。 “自然在九重天喽。那你可知天界的九重天为何叫九重天,这可是按照身份和仙力来划分的等级,一层住的是身份低微的散仙,越往上住的人身份地位就越显赫,神官们一般住在第七层,天界的世家贵族在第八层,而第九层住的是神族。” 那大夫捋了下胡子,慢吞吞道:“仙门云渊世代研习医术,药尊医术卓绝,在天界声望极高,深受众仙的爱戴和敬仰,其下三千弟子个个都精通药理。” “可是九重天岂是你这种人能够高攀得上的地方?”那大夫说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嘲笑他自不量力。 谢珩之不在意那大夫的嘲讽,当务之急是得快些找到去九重天的法子。 “那如何能上九重天?” 原本嘲笑他的大夫在听到他的话后,终于正眼看他了,“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血性,若你真的是心智坚韧之人能上九重天的话,那老夫就用尽毕生所学帮那妇人吊住一口气,尽可能地拖到你去请到人救她。” 那大夫还想再讲些别的,但是谢珩之已经没时间听他的长篇大论了,催促他,让他讲重点。 谢珩之仔细听他讲完去九重天的法子,将关键信息记在小册子上,带着那人给他的法宝,片刻都不敢耽搁,马上就出发了。 去九重天只有两种法子,第一种便是掌权之人下旨传唤过去,第二种就是攀登陡峭环生的云堑。 第二种尝试过的人数不胜数,但基本都以失败告终,那些人从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谢珩之吸取了那些失败之人的经验,小心翼翼地攀登在云堑上,跨越了千难万险的层层阻碍,费尽全身力气终于抵达了灵气充沛的云渊。 谢珩之模仿着前面之人弯腰行礼的姿势和口吻道:“晚辈求见药尊,请药尊救我阿娘性命。” 门口的守卫瞅他是个孩子,就杵在原地不动,甚至有些懒得搭理他。 晾了他一会才开口赶人:“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能到云渊来求医?你!还是赶快回家吧,药尊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谢珩之见他们好言好语听不进去,那就只能动真格了。 谢珩之打伤了门口的守卫硬闯了进去,刚走了两步就触发了云渊的防御阵法。 云渊远处浑厚的钟声咚咚作响,云渊的弟子们收到警报声持剑赶来。 苏弈听到外界闹出的动静以为是敌军来犯,他匆匆赶了过去,谁知见到的竟是个孩子。 那孩子见他第一眼就将置于法宝之内的一辆马车变幻出来,随即恭身行礼道:“晚辈恳请药尊救我阿娘性命。” 苏弈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却异常沉稳的可怜孩子。 想起自家姑娘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却还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家伙,一对比他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了一肚子的火。 苏弈掀开车帘把上那妇人的脉,随后他摇摇头道:“你来晚了一步,但凡早到一个时辰本尊还能救她,眼下毒已入肺腑,无力回天,不过本尊可以帮你拖上一些时日,让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道别。” 谢珩之看向躺在软榻上还阖着眼的阿娘,眼眶内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用袖口反手擦掉了眼角的泪,道:“多谢药尊。” 他被云渊的众弟子包围的一幕便是南落予第一次见到谢暻漓的情形。 谢暻漓那时被那么多人围住,但眉目间毫无对死的胆怯惧怕,显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唯一让他放下满身戾气服软低头的就是自己娘亲了。 为了自己的娘亲放下自尊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南落予又灌了一杯酒,她想起了那妇人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嘱咐的事:“请你好好照顾他。” 南落予这么多年来一直谨记并践行这句话,一刻都不敢忘。 他对她知根知底,但她对他却是知之甚少。 他的那些前尘往事从未对她提过半个字,常有人在她耳边说谢暻漓喜欢她。 可喜欢不应该做到毫无保留吗? 真实的他究竟是何模样? 他对她的态度让她琢磨不透,他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亦或是真假参半。 酒意上头,南落予走上前抓住了来人的手腕,开口责问道:“你那日为何对我闭门不见,为何不肯见我?为何对我那般冷漠?” 被她抓着手腕的谢暻漓莫名地看了她一眼,眼眸间藏着不被人察觉的一抹柔意。 在一旁扇着翅膀的泫泠很想大声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但他刚才被主上冷冷地瞅了一眼。 他有贼心没贼胆,不敢违抗主上的命令。 谢暻漓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行人,眼下并非可以谈闲话之地,他声音放得极轻,无奈哄着她道:“我们先回家,回家之后再告诉你。” 第23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① 苏弈命人将他母子二人安置在了别院内,他给那个妇人施了针写完药方就让弟子去抓药煎药,想要尽快给那妇人服用。 虽然为时已晚,但他能做的就是尽医者本分,尽力为那妇人续命,能拖一时是一时,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妇人所中之毒诡异至极,一看就是出自妖界堕落之地枯灯残影。 既然这妇人身上有毒,那孩子又怎能幸免于难,安然无恙。 看那孩子的脸色泛着青灰,嘴唇发紫,想来他也中毒已久,体内必定积攒了不少淤毒。 苏弈对守在那妇人身旁的孩子说:“你坐到这里,把手给我。” 那孩子听了他的话顺从地走过来,坐在了苏弈的左侧,把手递给他。 苏弈把完脉后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你这脉象还真是稀奇,本尊从未见过有人身中数种剧毒,竟还能活蹦乱跳的。你的情况明明比你娘亲还要严重数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让你没有当场毙命,还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苏弈成日痴迷于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毒,他现在对于眼前这个浑身充满谜团的孩子很感兴趣。 不过更让他兴致盎然的是他身上混着的各种毒,只要一想到要是能解了那些毒,他就忍不住地开始兴高采烈了。 若能研制出解毒的法子便可记载于医书上,这能让更多的人受益。 看这孩子和那妇人的衣着都并非富贵之人,他们中的毒需要花费很多名贵的药材,若是离开云渊必死无疑。 苏弈生出了几分慈悲,他道:“你可愿拜本尊为师,做本尊的关门弟子?” 他其实已经收了一名弟子了,那弟子虽勤勉但到底少了几分学医的天资,他对此感到十分惋惜。 那孩子闻言思考了片刻,若是能修习医术,他就有能力自保,不用再四处求人了。 他点了点头,对苏弈行拜师礼,道:“弟子谢暻漓拜见药尊。” 苏弈没听到他叫自己师傅有些意外,不过转瞬一想他俩才认识没不久,不愿亲昵叫他也是人之常情。 改称呼这事反正也不急,来日方长,他早晚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开口叫师傅。 九重天并非寻常之人可随意踏入之地。 苏弈问出了他从方才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你是怎么上来的?” 谢暻漓口吻平淡地开口道:“通过云堑爬上来的。” 苏弈震惊道:“你说你是通过云堑爬上来的?你小小年纪竟有此等心性,往后必能成大事。” 虽然只和这孩子短暂地相处了一会,还不甚了解,但这孩子毅志难摧,心智坚韧异于常人,想必他定会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拉着南落予在门外听墙角的苏妍婳听到那人的话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对一旁的南落予道:“哇,他看着比我还小,真看不出来他还挺厉害的嘛,竟然能通过云堑。” “每年爬云堑死的人不计其数,他能安然通过来到云渊确实厉害。”南落予心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情。 苏妍婳刚才就偷看到了父亲收徒弟的那一幕,“他以后可是我们云渊的弟子了,那他就是我的小师弟了,他方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这一打岔我给忘了,不然我进去问问他吧。” “他说自己叫谢璟璃?不过我不太确定他名字里的字,书上曾言珺璟如晔,璃华若月,许是出自这句话。” 南落予深知苏妍婳平素对读书并无兴趣,她用通俗直白的方式解释那句话,“璟乃玉之光华,璃是美玉,这句话是指美玉的光华如同明亮的星辰般璀璨夺目,璃玉的光彩如同月光般柔和雅致,暗含了内心澄澈,品行坦荡的美德。” 苏妍婳回应道:“哦,没事,管他是哪个璟哪个璃呢,反正知道他叫什么不就好啦?” 苏妍婳就要往前走,南落予拉住她道:“师姐,他刚经历生死一线,先让他好好休息,改日再去拜访吧。” “哦,我竟然忘了这事,还是你细心,那我们改日再去吧。” 在屋内就听到她俩在外面叽叽喳喳的苏弈带着谢暻漓推门而出,走到她俩面前。 苏弈嫌弃她不通文墨的丢人模样,他没好气地道:“你呀,看看你师妹再看看自己,没事少出去玩,多读点书。” 苏妍婳看着苏弈哀嚎道:“可我看不了书啊,我一看书就头痛,身体痛,哪都痛,父亲您就放过我吧。” 苏弈被她的话整无语了,他转头对身后之人道:“你们相互认识一下,明日一道去学堂听夫子讲课。” 苏弈再留下来怕被这逆女给活活气死,他说完就走了,留下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 苏妍婳对谢暻漓介绍了自己和南落予的姓名后说道:“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师姐,叫她师妹。” 谢暻漓没吭声,少顷,他望着南落予说道:“我的名字并非玉之光华和美玉,是暻日当空,万物皆显的暻,漓俗漓世中淡薄的漓。” 美玉无瑕。 可他生于黑暗,不见天日。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无瑕的美玉。 南落予听到他解释自己名字里的漓字,挑了挑眉道:“漓俗漓世寓意不好,甚少有人用于名字中,师兄的想法真是独特。” 在一旁听他俩咬文嚼字听得云里雾里的苏妍婳打断道:“好啦,请你们打住,不要再谈任何跟名字相关的了,咱们换个话题吧。” 苏妍婳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说道:“明日夫子有算术考核,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那课我听得全程都在打瞌睡,我什么都不会,明日的考核怎么通过啊?” 苏妍婳一连说了好几个怎么办,她转头看向南落予,求助道:“明日能不能给我看?” “不能。” “那我能不能带夹带。” “也不能。” 苏妍婳说的所有不诚实的行为都被南落予否决了。 南落予气定神闲地给坐在对面的谢暻漓倒了一杯茶,才道:“夫子明日考核的是书上的内容,一会我给你讲。” 第24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② 苏妍婳听完她说的话,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这天杀的算术考核能不能放过我啊,我真的学不明白一点啊。” 南落予本来要回书房,但苏妍婳死活都不肯,“我不去书房,那么沉闷的破地方,我啥都看不进去听不进去,我就要在这里温习功课。” 刚才被南落予吩咐去取书的仙侍们把一摞书放到玉石圆桌上,南落予随即道:“师兄,明日是你入学堂上的第一课,这些书你先看,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问我。” 南落予把画了红圈的一本册子递到苏妍婳面前道:“你把这册子上的内容全部掌握,明日的考核就不成问题了。” 苏妍婳哗啦啦地翻动了一下那本册子,她撇着嘴道:“我的天呐,这不是要我的命嘛,这册子展开之后比门口的那棵小树还要长,我一个晚上怎么看得完,我要放弃,我要逃课不去了。” 南落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明日若是不去,师尊就要禁你的足,找人单独给你讲课,如何抉择,你自己看着办。” 苏妍婳抓狂道:“那糟老头子坏得很,天生克我啊啊啊。”她发完牢骚就认命地学了起来。 南落予给苏妍婳讲解册子上的算术题,一旁已经看完两本书的谢暻漓放下看了一半的书道:“你刚才讲的这一道题其实还有更简单的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谢暻漓执起笔在宣纸上写下解题方法,南落予转过头去看,发现确实比自己的法子好,能更快速地解题。 她夸赞道:“师兄这法子真不错,确实比我的要更简单,也更合适师姐。看来师兄很擅长算术,那师姐就交给你指导?” 谢暻漓执笔的动作一顿,苏妍婳一听南落予说还有更简单的法子,她岂会不乐意? 谢暻漓三言两语快速地讲解着下一道题,一旁的南落予听懂了。 但苏妍婳从他开口就没跟上他的思路,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跟听天书似的,眼里写满了迷茫。 谢暻漓讲完反问道:“有不懂的部分吗?” 苏妍婳老实巴交地交代道:“哪都没懂。” 谢暻漓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苏妍婳扶额叹息道:“师妹,还是你来吧,师弟讲得太快了,我真的听不懂啊。” 南落予无奈笑了笑,接着讲还剩了一大半的题。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暻漓以照顾娘亲为由提前离开了。 南落予和苏妍婳二人一夜未睡,赶在天光泛起鱼肚白前终于结束了。 苏妍婳伸了伸懒腰,对一旁的南落予道谢:“师妹辛苦啦,那我们回去补觉吧。” 南落予疲惫地点了点头,两人各自返回自己的院落。 服侍谢漪用完汤药才回到自己房间的谢暻漓沐浴更衣,换下一身粗布麻衣,换上了素衣锦袍,前往学堂。 在门口等候的苏妍婳和南落予二人主动和他打招呼,谢暻漓礼貌地回应,谢暻漓跟在她俩身后踏进了学堂。 等他们考核完,夫子交代了几句就下了课。 苏妍婳踏出学堂,得了自由的她就一改方才的死气沉沉变得活跃起来,就跟飞出笼的雀鸟般兴奋地叽叽喳喳,“我头一次见夫子们有这么和颜悦色的一天,谢暻漓你可真行啊,以后这种可以提前下课的好事,请多多益善。” 谢暻漓今日在学堂惊艳四座,夫子们捡到了宝,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心情大好,提前放他们下了课。 原本不服他的同门师兄弟们,见识到他的能力之后也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个新来的师兄。 他们刚出走学堂没几步,就有人来请谢暻漓去参加拜师礼。 昨日收了弟子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四方的苏弈就让人安排了拜师礼。 在众人的注目下,礼官高呼:“吉时已至,拜师礼始,第一拜,拜师门,望汝求学合于天道,不负本心;第二拜,拜师长,愿汝谨守师训,勤勉治学,第三拜,拜同门,愿尔等能友善相处,互学互助。” 苏弈坐在主位上,谢暻漓朝着他躬身,郑重地行了三拜弟子礼,“弟子谢暻漓今日拜入云渊,往后必遵师训,勤治学,承师道,定学有所成,必不负师名。” 南落予和苏妍婳时不时带着羹汤和点心前去看望谢漪。 谢漪的疯病在苏弈的医治下恢复了神志,从最初的礼貌客套渐渐对她们敞开了心扉。 时光如流,原本还能和她们有说有笑的谢漪身体却每况愈下,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睡的时日竟比醒着的时候还要多。 在一个落雪时节,谢漪看着满园盛放的寒梅含笑而逝。 自那之后谢暻漓变得越来越孤僻,喜独处,不喜与人接近,对谁都爱答不理,不近人情。 庭院间的梨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春去冬来,年年复年年。 当年充满稚气的人在流年暗换中都渐渐褪去了眉宇间的青涩,蜕变得成熟稳重。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南落予吸引了不少世家子弟的目光,每日想要求娶的人都快踏破云渊的门槛了。 许砚知看着那群闹哄哄的人转头对谢暻漓道:“咱们小师妹可真受欢迎啊,也不知她以后会嫁给何人?” 林疏越听他这话,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道:“咱们小师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能配得上她的肯定是家世极为显赫的神族啊。” 他不服道:“我们大师兄怎么就配不上小师妹了,论相貌有相貌,论才华有才华,论......” 他到嘴边的话哽住,随后道:“除了门第稍微差点,其他都还说得过去啊。咱们师尊不是有意让大师兄接管云渊吗?这身份怎么说都不会差。大师兄若有意,咱们师尊前去说和一下,说不定能成呢?” “在这里当月老牵红线,你知道大师兄喜欢的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大师兄喜欢咱们小师妹啊。” 许砚知想起这些时日几乎和南落予朝夕相处的谢暻漓,他辩解道:“大师兄近日早出晚归,天天给小师妹指点迷津,也没见他对谁这般体贴照顾,若不喜欢会费这功夫?” 许砚知用手肘抵了抵一旁的谢暻漓,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暻漓闷声不吭,但他们毕竟相处了十年,彼此是何性情早就能摸透了。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第25章 他心悦于她 谢暻漓此人极难接近,林疏越和许砚知二人当初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才得以靠近,让他这位尊神偶尔能搭理他俩一下。 一言不发的谢暻漓方才听到许砚知说的那句话时,幽深的眼底划过一道寒意。 他无须否认。 正如许砚知所言,他确实心悦于她。 除了他,她谁都嫁不了! 他自会给她应有的一切,然后去正式求娶她。 林疏越没想到谢暻漓真的对南落予有意,他对此颇为感慨:“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喜欢小师妹,不过你俩郎才女貌确实很般配,有句话说得好,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比起外面那些来求亲的人占了先机,你可要把握好时机,和小师妹好好培养感情。” 林疏越看着谢暻漓将满是朱红批注的册子阖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暗地里可为她做了好多事,但又不让她知情,你不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小师妹如何能明白你的心思,那你何时才能娶到她?” 许砚知也附和道:“是呀,大师兄你这追人的法子真的好差劲,你别闷在心里,你得言明啊。” “若论旁的,我俩比不过你,但若论追姑娘这事,你不如我们,你得听我俩的。” 男人们之间讲话素来荤素不忌。 “俗话说得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给你看样好东西。” 许砚知望了一眼四周,眼下除了他们三人,并无旁人。 他放心地拿出珍藏已久的一本画册,翻开一页摆到谢暻漓面前道:“你看看这一页的内容。” 谢暻漓扫了一眼那画册之上交颈缠绵的两个人影,说道:“污秽不堪。” 谢暻漓拿起书册就离开了。 许砚知望着他的背影道:“真是闷骚!明明喜欢却偏偏不肯承认。” 在水榭阁楼等候谢暻漓多时的南落予笑盈盈地迎上去,“师兄,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师兄向来守时,今日怎么迟了许多?” 谢暻漓想起刚才瞧见的画面,他再看眼前的女子,她在夜明珠的盈盈光华下,肌肤似雪,笑颜如花,唇瓣娇艳欲滴。 他有些莫名的燥热。 谢暻漓移开视线,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有些事耽搁了。” 谢暻漓倒了一杯茶喝下,才慢慢地翻开了书册,南落予坐在了他的右侧。 为了能将他写的内容看得更清楚,南落予往他身侧又靠近了几分。 南落予没意识到他俩之间的距离挨得极近。 谢暻漓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的阵阵冷香,暗香浮动,他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乌黑。 他抬眸见身侧的女子神色专注地解着算术题,眉目清明,心无旁骛,无暇顾及旁的事。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耳后的一片雪肌上,香气缭绕间谢暻漓的眸色又深沉了几分,只觉喉间发紧,热气上涌。 南落予的手在谢暻漓眼前晃了晃,谢暻漓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回过神后才松开了她。 那香乱人心神,惹人心生出杂念,让他一时忘了该守的分寸。 “师兄你眼底布满了红丝,是昨晚没休息好嘛?那我们就先到这里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我无事,我们继续吧。” 南落予看他不太舒服的样子,有些担忧:“师兄,要不还是算了吧。” 南落予想要起身,谢暻漓反手握住了她的臂膀,道:“我真的无事,你不必担心,再说也没剩多少了,给你讲完我再去休息也不迟。” 南落予被他的力道压得站不起身,妥协道:“好吧,那辛苦师兄了。” 谢暻漓正经严肃地给她讲做错的题,南落予边听边记重点内容。 等整理完那些题,南落予按了按酸痛的脖颈,站起身,笑道:“师兄辛苦了,这次真的多谢师兄了,若没有师兄帮我,我还不知如何应付明日的考试。” 这场考试南落予极为看重,准备了一月有余。 她随后变幻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递给谢暻漓道:“师兄,这是我的谢礼,你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我可以换成别的......” 南落予话还未说完,谢暻漓已经伸手接过并打开了木匣,将一枚玉珏从木匣中拿出来,语气平淡地道谢:“多谢师妹。” 南落予瞧他的神情虽然没有表现出喜悦,但眉宇间并无厌恶。 她舒了口气,只要无厌恶便好。 就是不知他是否能领会到其中的深意。 谢暻漓帮了她的大忙,南落予之前一直很苦恼挑选什么礼物送他比较好,就去同苏妍婳商量。 然后她就从苏妍婳那里得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回答:“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以身相许算了。” 南落予听到这话转头就要走,苏妍婳嬉皮笑脸地拉住她,“好啦,我不逗你了,送心上人嘛,当然是送玉佩最合适了。话本子上说玉佩一般都是有情人之间的定情之物,你送他再适合不过了。” 南漓富有四海,宝库中存了不可胜数的古籍和奇珍异宝。 南落予从宝库中挑选了一枚品相上乘质地绝佳的玉珏。 让她失望的是,她等了半天都没有听到眼前人再开口说任何话。 她看到谢暻漓一脸的疲惫之相,她于心不忍,不好再过多地叨扰,就失落地回去了。 翌日一考完算试,南落予就拉着苏妍婳到了某个偏僻的角落,小声私语道:“师姐,昨日我把东西送他了,他就说了一句多谢,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奇怪,不应该啊,玉佩是定情之物,收礼之人若是对你有意的话,他会有所表态才对啊。” 南落予突然间恍然大悟道:“我没送玉佩,送的是玉珏,宝库内玉佩的质地不如玉珏,不如玉珏贵重,所以我换成玉珏了。” 苏妍婳瞅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冷静了半晌才道:“你呀,真是个笨蛋,玉佩和玉珏能一样吗?定情之物一般是送玉佩,那玉珏可是祭祀时才能看到的物件,有离别之意啊,谁会送玉珏啊,你可真行啊。我真服你了,早知道你回南漓的时候我也跟去了。” “送都送了,我还能去要回来吗?不过玉珏的兆头确实挺不好。” 苏妍婳没好气地道:“还担心兆头不好,你怎么不担心一下收到礼物的人作何感想,我终于知道他为何不说别的话了,估计是被你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26章 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谢暻漓在书房内手握南落予送的那枚玉珏,用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玉面。 忆起许砚知看到他腰间别着的玉珏时说过的话:“这是小师妹送的吧,送的竟然是玉珏,而不是玉佩,看来她对你无意啊,小师妹若是不喜欢你,那你俩的事就很难成了,趁情根尚未深种,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谢暻漓的眸色深不见底,眼底笼罩着化不开的阴翳。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不过他会给她时间接受他。 倘若到最后仍不愿接受他,哪怕背上骂名,他都不介意金屋藏娇! 谢暻漓抬眸瞬间南落予的传话灵蝶飞了进来,灵蝶飞过留下几道彩色的痕迹,“师兄,师姐今晚在醉星阁设宴,酉时三刻,不见不散。” 谢暻漓回了一个好字,灵蝶带着这个字就飞回去了。 收到这个字的南落予指尖轻抵下颌,她苦闷道:“师姐,你说他对我可有意?” “这我不确定,不过我感觉他对你并不一般,反正不太像同门之情。” 南落予反问:“怎么不一般?” 苏妍婳认真地给她分析起来,“首先呢,谢暻漓在我们师门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除了你,没见他亲近任何女仙,其次呢,也没看他对谁这么有耐心。” 苏妍婳记起陈年旧事,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气愤,“谢暻漓当年给我讲解时语速飞快,还十分不耐烦,他能连着一月不厌其烦地给你讲,可见他对你多有耐心了吧,也足以证明他对你存了些与旁人不一样的心思。” 南落予莞尔一笑道:“师姐,你这是在安慰我吧。” “你若不信,今晚就给他灌真言酒,喝了此酒只能吐露真言,说不了谎言,醒酒后还不会留下半点记忆,这多好啊,万一你真的问出了些什么,大家都是同门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也不至于不自在。” “我不想用这种下作的方法知道他的心意,等得了机会,我要光明正大地问他。” 苏妍婳想到被谢暻漓拒绝的女仙们,个个无地自容,哭得惨样,“行,那到时被拒了,你可别哭啊。” “师姐放心好了,我自是不会哭。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他喜欢谁也是他的自由,若能成皆大欢喜,若不能成便遥望相祝,愿君觅得佳人。”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强迫不得。 苏妍婳轻嘲:“感情之事可没你说得那么容易,你现在说得轻松,等你到了那一日,未必能轻易地抽离自己的感情。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我们还是先喝酒好好庆祝一番吧。” 苏妍婳对一直折磨她的算试深恶痛绝,一想到从明日起再也不用修这门课了,她就很激动:“我们终于结束了那让人憎恨的算术课了,愿与它此生不复相见。” 苏妍婳轻笑出声,“师姐,恭喜你解脱了。” “也恭喜你,你也解脱了。” 虽然跟谢暻漓约定在酉时三刻,但她俩早就到醉星阁了。 因为她与师姐有一些体己话要说,女儿家的某些小心思不想让他知道才会如此安排。 等谢暻漓到时就看到了一幅极为赏心悦目的美人画卷。 倒影着满天繁星的星河掺杂着月色,南落予身在其间卧于画舫上,墨色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谈笑风生,笑得楚楚动人,让人挪不开眼。 南落予言语间满是醉意:“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苏妍婳见谢暻漓到了,对他叮嘱道:“你先照顾她一下,她若问起我,就对她说我去更衣了,去去就回。” “好。” 谢暻漓走到南落予身侧,看着醉眼迷离,透着妩媚风情的女子,他将人揽入自己怀中轻唤她的名字,“落予。”语气带着缱绻温柔。 南落予蹭了蹭他的脖颈,“师兄,你来啦?”说完就靠着他的肩膀昏睡了过去。 谢暻漓望着怀里的女子,他喉间微动,眸色间带了满眶灼热,藏着翻涌的情绪。 他情难自抑下在她额间落下极轻的一吻。 返回来的苏妍婳看到这一幕,欣慰一笑,庆幸他俩都不是单相思。 郎有情,妾有意,当真是好极了。 谢暻漓神色坦然,没有半点被人撞破的尴尬,他将南落予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给她披了大氅,随后将她打横抱起。 谢暻漓抱着她从苏妍婳身边经过时,苏妍婳放下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严肃地说道:“你和她尚未成婚,与她独处之时,你切莫失了分寸。” “未成亲之前,我不会做逾矩之事。” 谢暻漓很少承诺,但只要是他承诺过的事,那他必会言而有信。 苏妍婳对他还算放心,随后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你务必好好照顾她,将她如珠如宝地护着,你若负了她,不论你身在何处,我都会派人杀了你。” 谢暻漓并未回答她的话,但苏妍婳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谢暻漓抱着她上了二楼的厢房,将她轻放在床榻上,温柔地扶着她的头枕到云枕上,给她褪下了大氅,盖上了云被。 南落予用手扯了扯衣领,含糊不清地咕噜道:“热,好热,好想沐浴......” 谢暻漓盯着那片冰肌玉骨,谢暻漓紧扣住她继续脱衣服的手腕。 若再放任她脱下去,他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谢暻漓平日里沉稳的呼吸乱了节拍,他在南落予耳侧道:“你且忍忍,明日醒了自己洗。” 他可不是无欲无求的正人君子,能坐怀不乱。 南落予拉着他的手到脸庞降温,被她折磨得欲火焚身的谢暻漓道:“你故意的吧?” 南落予头昏脑涨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 谢暻漓轻叹口气,“没什么,你好好睡吧。” 床榻上的女子无意间的举动撩拨得他起了一身的火。 谢暻漓望着安然睡去的罪魁祸首,他感觉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若再待下去怕真的会克制不住。 他站起身去隔间冲了好久的凉水澡,脑海中是挥之不去香艳的画面,越洗越热,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第27章 亲上了梦中之人 谢暻漓在隔间待了许久,等彻底降下那一身的火,才穿好里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打湿了锦帕给南落予擦了擦额角和脖颈处的汗,绅士地将她散开的衣襟扣好。 他的动作惊醒了南落予,南落予睁开迷离朦胧的眼眸,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她眼前乱晃。 她盯着看了半晌,认出了眼前人,握住他的手,用了一分力道,将他往自己跟前一带。 心里面有句话在反复萦绕。 那话在她耳边蛊惑着她。 亲上他,亲上他。 反正是做梦,勇敢一些,别怕。 他既然不主动,那就由她主动靠近他。 她的脑子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在酒意的驱使下南落予拉低了他的头,猛地亲上了他的唇。 很热,很软。 还带了一股好闻的清洌之气。 她的唇瓣紧贴着他的薄唇。 谢暻漓浑身僵硬,任由她贴着,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但当她想要撤离时,他反手将她圈入怀中,紧握住她纤细的腰,扣着她的头,含住了她的唇瓣,吮吸啃咬。 不知过了多久,南落予感觉到自己的腰很酸,她轻推开眼前的男人,撒娇道:“我的腰好酸。” 谢暻漓被她莫名地推开,眼神间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听到她这话后挑了挑眉,顺势将她压在床榻上,与她十指紧扣,加深了炙热的吻。 直到南落予发出“唔”的一声,她轻呼:“好痛。” 南落予的嘴唇被他吮破,冒出了血。 谢暻漓意乱情迷地撤回动作,指腹轻抚着她红肿的唇瓣,指尖蕴着灵力愈合了她唇瓣上的伤。 谢暻漓在她耳边道:“这下不痛了吧,那我们继续?我会轻点,不会再弄疼你。” 南落予娇憨的点了点头,谢暻漓低头深吻着她,她搂着他的脖颈,轻启朱唇回应他,指尖触到了他发烫的肌肤。 谢暻漓噙着她的唇,看到她发丝微乱,脸颊轻红的诱人模样,他用低沉暗哑的嗓音说道:“别闹。” 南落予不安分地动了动,谢暻漓擒住她不老实的手,说道:“别诱惑我。” 谢暻漓随即拉开了他俩之间的距离,道:“你是来克我的吧?” 南落予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谢暻漓给她整理了下凌发的发丝,用被角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她身侧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南落予不满自己被束缚住,她挣扎着,拽开了被角,挪到他身侧,搂着他的腰身,带着满足的笑容,阖上眼睡去。 谢暻漓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唇角微勾,紧搂着她的腰,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他俩身上。 佳人在怀,杂念飘飞。 他深吸着气,试图平静自己高涨的念想。 翌日,开市的喧闹声吵醒了南落予,南落予坐起身,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她扫了眼四周,没看到其他人。 随后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整齐地穿在身上,她叹道:“果真是场梦啊。” 不过昨日那场梦好像还挺真切,梦里的画面也挺香艳。 她和他做着情人之间的亲密事。 唇齿相依,卿卿我我。 过了一会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回忆着那场梦境,自嘲地笑了笑。 她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再加上房间内的炭火烧得又过旺,她热出了好多汗,汗腻在身上很不舒服。 南落予洗漱完,素来爱洁的她接受不了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就凝了灵力给自己净了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虽不如沐浴更衣那般舒适,但无论如何都比方才好太多。 苏妍婳推门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来送吃食的伙计,她八卦道:“你和他昨晚相处得如何呀?” 南落予头一回在没有提前服用解酒丹的情况下喝了那么多的酒,昨夜发生的事她一觉醒来竟然什么都不记得。 南落予疑惑道:“你说谁?” “就是谢暻漓啊,你昨晚喝醉了酒,是他送你到这里来的。” 南落予惊讶道:“你说昨夜是师兄送我来的?那他何时走的?” 那会不会不是梦,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伙计送完吃食就退下了,这房间只有她姐妹二人,苏妍婳讲话就颇为大胆,“这不清楚,不过嘛,你房间并没有事后的气息,那你们肯定没有发生......” 南落予捂住她的嘴,“师姐,你快别说了。” 苏妍婳拿开她的手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啊,男欢女爱,与心悦之人水乳交欢本就是人之常情,只要是个人就都会生出欲念,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不过和你说这么多都没用,等你大婚那日,自会有人教你,到时你切身体会就知道了。” 南落予听得面红耳赤。 南落予喝下小半碗粥,问道:“那师兄去哪了?” “父亲派人来说与谢暻漓有要事相商,他就走了。” “哦。”南落予没见到谢暻漓的那点失落被苏妍婳看在了眼里。 苏妍婳瞅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调侃道:“你还没嫁给他呢,怎么就能满心满眼都是他,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跟离了夫君的深闺怨妇似的,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若太粘人反会让男的心生厌烦。” “是吗?” 苏妍婳于风月之事上很有见地,“以我的经验来看呢,确实如此,男的就得吊着他的胃口,行欲擒故纵之计,不可对他太过热情,但也不可太过冷漠,要拿捏好分寸,保管他对你死心塌地。” “师姐,我喜欢他许久了,我想同他长相厮守。神的一生虽漫长,但我不想再与他蹉跎时光了,我心疼他曾经遭遇的一切,我想好好照顾他。我也不想用任何旁门左道去对付他,他是我心悦之人,我想用真心换真心,换他对我坦诚相待。” 苏妍婳见她对谢暻漓一腔赤诚,也不好再过多劝阻,“行吧,那我只能祝福你,愿你能得偿所愿。再过几日就是花灯节了,那是你送他,还是他送你?你脸皮这么薄,你豁得出去吗?” 花灯节是天界众仙定情之日。 若男女仙之间有意,会托人给对方送去连理灯,寓意愿结连理。 若对方有意,会收下花灯。反之,则会闭门不见。 一般是男仙送女仙花灯,当然也有女仙送男仙的个例。 女仙若对男仙有意,会收下花灯并回赠自己亲手绣的手帕以作回应,那这对有情人便是成了。 第28章 对他表明心意 苏妍婳想到他二人都是那种闷葫芦的性子,就很是为他俩着急,她道:“谢暻漓我是指望不上了,那你是如何想的?” 南落予轻轻一笑,“这事自然是由我主动了。师姐常跟我说人总要为自己勇敢一回,到时我秘密行事,不会有第四人知晓此事。总之师姐不用担心了,此事我早就做好安排了。” 苏妍婳听她这么说本来放下的心反而高高悬起来了,她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感觉此事没那么容易成。 但她又不想扫了师妹的兴致。 让表明心意一事,还未做就被腰斩了。 她这师妹挺聪明伶俐的一个姑娘,偏偏在情爱一事上少了根筋,木讷,不解风情,还有些糊涂犯傻。 花灯节这一日,云渊大大小小的院落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和灯笼,檐角处的风铃颤动,泠泠作响。 南落予变幻了模样,提着她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花灯走向谢暻漓居住的院落。 庭院内素白的梨花裹着淡淡的花香,顺着和煦的风,簌簌落下。 南落予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这梨树,这棵树是谢暻漓娘亲离世后他栽种在院落内的,灌注了灵力让这梨树得以四季长春。 当年只冒着些许枝丫的梨树转眼间已经枝叶繁茂了好多轮。 时光流转,在与他朝夕相处中,她早已对他暗生情愫,动了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今后她只愿能常伴在他身侧。 那日她对师姐说的话里其实藏了假话。 这是她第一次说谎。 他俩若真的有缘无分,她绝不会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可以大度地祝贺他觅得佳人。 她能察觉到他对自己有些许不同,或许他对她有意呢? 不论结果如何,她总归要试上一试。 她不想留下遗憾,让自己抱憾终身。 南落予忐忑地敲了敲内院的府门,门随后被打开,走出一个护卫,他问道:“你有何事?” 南落予想了想仙侍平日说话的口吻,开口道:“这是我家主子让我转交给神君之物,还请你代为通禀。” 那护卫不敢擅自做主,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禀告主上。”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护卫远离府门,走进了内院,对另一个人说道:“门外又有人来送花灯了,都数不清是第几个了,要禀告给主上吗?” 那人责骂道:“你没看到主上重伤而归啊,主上如今正在闭关疗伤,这种关键时刻怎可因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 “那些痴心妄想之人理她们作甚,咱们主上眼界何其高,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高攀得上的,每日都不知要拒多少回,只希望眼前这个被拒之后别在咱们院外大哭大闹就行。” 那护卫问道:“那可要去回绝了她?” “不用,晾着她就行了,她等不到回复自会主动放弃,何必浪费气力在这种人身上。” 那护卫点点头应道:“你说得对。” 门外之人从烈阳高照等到日暮黄昏,被布了层层结界的院落紧闭着府门。 她一开始还以他公务繁忙为借口麻痹着自己,让自己能坚持等下去。 随着天光变暗,渐渐心如死灰。 等了许久,她双腿早已麻木,心口似有钝刀被一寸寸地切割。 他就这般厌恶她? 原来自始至终,他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对她只是同门之谊而已。 是她会错了意,自作多情了。 南落予转过身,骄傲地擦去了脸颊上的泪。 他既对她无意,那她又何必对他死缠烂打。 物物而不物于物,念念而不念于念。 南落予刚离开没多久,谢暻漓就强行出关了,手上拿着一个黑色匣子踏出了院门。 苏妍婳看到南落予情绪低落地回来,还红肿着眼,就知大事不妙了。 同门的师兄弟们见此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今日本是佳节,小师妹为何如此伤心?” 苏妍婳帮腔道:“你们这群男人懂什么?做了可怕的噩梦被吓哭了不行啊,一群臭男人怎么如此八卦。” 许砚知说道:“师妹那性子会被吓哭?你听听自己说的话,你信吗?” 他被苏妍婳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投降道:“好的好的,咱们不问了,师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对对,咱们继续喝酒。” 许砚知看了眼拿着花灯的南落予,他决定助某人一臂之力,“今日可是有情人定情之日啊,小师妹,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没有不如考虑一下咱们的大师兄。大师兄千好万好,还是咱们仙门的翘楚,如今尚未娶妻还是个孤家寡人,你俩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凑一对岂不正好?” 南落予灌了一杯酒,想起刚才吃的闭门羹,她赌气道:“师兄纵然千好万好,可惜非我心悦之人。” 许砚知灵光一动,大胆猜测道:“小师妹,你怕不是表明心意被拒了吧?谁这么不识好歹,竟然敢拒绝咱们小师妹。” 苏妍婳拿了块糕点塞到他嘴里,怒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你还是闭嘴吧,聒噪得让人心烦。” 她对何人表明心意? 在不远处听到这话的谢暻漓顺势扫了眼那花灯,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掌背上的青筋暴起,随即收回了黑色匣子,拂袖而去。 谢暻漓想起不久前南漓龙尊屏退了左右,单独召见他时说过的一些话。 南霖对他道:“她是本尊唯一的掌上明珠,本尊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你别怪本尊对你狠心,望你能体谅做父亲对女儿的爱护之心。如今乱世当道,灾祸不绝,身处在这乱世,你无权无势,拿什么护她?” 谢暻漓反驳道:“我自是有能力护她安然无恙。” 南霖轻蔑一笑,“无知之辈,好生狂妄。本尊懒得再与你多费口舌,本尊已为她选定了门当户对的婚事,你还是趁早放弃,早日离开云渊吧。” “她若嫁与他人,我自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 南霖将桌案上的砚台砸向她,勃然大怒道:“罔顾伦理纲常,不知羞耻,你立刻给本尊滚出去!除非本尊道消神灭,否则本尊有生之年绝不会接纳你。你称早死了这份心,滚出云渊。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