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辅国长公主的白月光》 1、第 1 章(修) “臣以死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站出来的说话的人声音铿锵有力,但是他却没发现,整个垂拱殿瞬间静了下来,几乎陷入了死寂。 陛下还是个三岁的孩提,如何收回成命? 能够做决定的只有同在龙椅上的那位辅国长公主。 当年长公主还只是一个公主时,曾偷偷跑去南疆参军,却险些丢了命,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兵救了她。 后来长公主为报恩,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求了个恩典,赦免了那小兵欺君之罪,并且让她以女子身继续做军兵。 那女子也没有辜负长公主好意,四年过去,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镇南将军。 而现下他们争论的便是对这位将军的处理。 大夏在去岁入朝求和,并签署和平条款,便有人起心思,想要将镇南将军沈安何召回京城,换成自家后辈过去镀金。 陛下正绷着小脸,一脸严肃地把小胖手捏成肉拳。 皇家的孩子个个早慧,三岁稚子听不懂这句话中更深的意义,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人对长公主的恶意。 小皇帝坐在长公主怀中,正想说什么,小动物般的直觉让她打了个冷颤,又将自己缩了回去。 萧昭玉感受地清清楚楚,她用大袖将小皇帝拢住,看向台下。 出列的官员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他的确觉得自己是站在道义的一方。 萧昭玉认出这是前几日刚从地方提拔上来的一名官员,没有见识过几年前的腥风血雨,于是哪怕对上的是自己这位凶名在外的辅国公主,言语间也有藏匿不住的轻蔑。 萧昭玉不怒反笑,语气轻飘飘地,像是面对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死谏?那就去死吧,你若不敢死了,本宫帮帮你也未尝不可。” 她面上不见生气,声音听上去还有一丝玩味,却无端让人觉得被一座大山压倒了身上。 那人脸色一下子白了,他终于从在朝堂上大展拳脚的幻梦中回神,惶惶看向高位朱红衣袍的大人,又茫然地将目光移向龙椅。 然后他看见——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施舍般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砂土,轻蔑,漠然,又带着些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威势。 他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身体不自觉哆嗦起来,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诸位爱卿还不给罗大人让出个位置?不然罗大人可怎么死谏?”萧昭玉戏谑道,她已经将小皇帝的脑袋埋在了自己怀里,以免带坏小孩子。 朝臣们垂着头,沉默到近乎残忍,又熟练到令人心惊,“哗啦啦”分开一条道,没人敢为他求情。 罗大人终于回过神来,身上的冷汗把朝服都浸湿透了,他被调入京城两个月,却是第一次真正看清长公主对朝堂的威慑力。 他有些站不住,后退两步稳住身体,看了一圈自己周围紧绷着身体不敢看他的同僚们,突然疯了一样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牝鸡司晨,国不幸啊!” 说完,他一头撞上了柱子,血淋淋直挺挺地倒了在大殿上。 萧昭玉将这场闹剧从头看到尾,等到内侍试探过罗大人的鼻息之后才开口:“五服之内,男子流放,女子没入奴籍,赵宰执亲自处理。” 赵宰执明白,这是对他的敲打,因得这人实际上只是他们用来试探萧昭玉态度的棋子。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敢明目张胆地站出来和长公主硬刚。 赵宰执心里暗骂姓罗的蠢货,若是没来这一出,他还能与萧昭玉分辨分辨,现在可好,在她那里丢了个大把柄。 他心知萧昭玉还给他留了面子,拱手应下:“臣领命。” “其他爱卿可还有异议?”萧昭玉问。 无人敢应。 发生了这么个插曲,有本来打算上奏其他事务的官员对视一眼,默契地当做无事发生。 “退朝。” 下了朝的官员陆陆续续离开,若是走近点还能依稀听到他们刻意压低的交谈。 “长公主这段时日好像脾气好了不少。” “是好了不少,竟然只有那姓罗的一人遭殃。” “嘘,这话可不敢在宫里说。” 有和罗大人一样今年刚刚从地方调入京城的官员听见这话,不可置信问道:“说杀人便杀人,这也能叫脾气好?”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不要命了!”赶紧有人打断他的质疑。 一直等除了皇宫很远一段路,才有人长吁口气,给他细细讲了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是萧昭玉刚掌权几个月的时候发生的,当时世家、宗族对她的印象都只是一个被先帝宠过头的小公主,自然看不起她。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没人敢忘记。 那是启宸元年的寒冬,也是这些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季。 大朝会开始的时候天色还暗极了,若不是提着灯笼,几乎看不见路上的情况。 偶尔也会有几个早起做活的人打个寒噤,像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行走更加匆忙。 象征着无尽权利的高高的龙椅上,身穿黑红色冕服的女人高高坐着,她冷淡地扫视下方昂首站着的世家与言官。 再扫一眼过去,其他的官员被禁军用刀指着,围成了一团。 萧昭玉却没有一丝慌张。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已经有了帝王威仪模样的女子,半年前还只是一个他们眼中不谙世事的公主。 起事的世家之首赵家家主走到最前面,他缓缓抽出剑:“长公主殿下,您想要一个怎样的死法,自己选一个吧,不然就不要怪老夫不怜香惜玉了。” 萧昭玉觉得好笑,她也的确笑出了声,手指轻点,问道:“本宫再怎么说也是先帝临终前托孤的人,你若杀了本宫,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兴许是觉得萧昭玉没有办法翻身了,赵家主心情很好,也不介意多说两句,他洋洋得意道:“长公主殿下辜负先帝所托,联合外戚,意图谋权。臣痛心至极,秉承对先帝的忠心,剿灭逆贼萧昭玉。” 萧昭玉看了眼自己的“外戚”,他站在被威胁的那群官员中,面色铁青,极力忍耐着什么。 萧昭玉有些愉悦地笑开。 赵家主莫名其妙,但是有几个曾经和她打过交道的却察觉到了不对劲,变了脸色。 垂拱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随着兵甲碰撞的声音靠近,金吾卫首领径直进了殿内,他略过神色震惊的赵家家主等人,单膝跪在萧昭玉身前,声音洪亮:“禀殿下,臣幸不辱命,叛军已尽数服诛。” 萧昭玉看着剩下的人发白的面色,接过金吾卫递来的刀,亲自斩了为首的几个逆贼,血液飞溅到她脸上,指尖擦过反而留下了一抹血痕,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像是修罗一样瘆人。 参与其中的所有人,从世家到官员,全部被满门抄斩,菜市口的血腥气整整一个月没有散去。 这件事被史官记为“启宸之变”。 也正式开启了大雍朝官员们心惊胆战的生活。 毕竟萧昭玉不仅仅掌握着京城的大半驻军兵权,身后更是有掌管南疆的镇南将军支持。 而在她掌权后,隔三差五就会发难一次,虽然遭殃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足够让人提心吊胆。 被告知往事的官员从前在地方只听过长公主的名号,知道她政令严苛,却还是头一次听这种往事,唏嘘一声,不敢再提。 萧昭玉将小皇帝给太傅送了过去,才去御书房处理奏折。 晚间她并没有留在宫中,而是回了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灯火通明,等待主人归家。 府上女官迎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汇报:“太后送来了十男十女共二十名细作,下官按旧例将他们关入地牢,。” 萧昭玉神色如常,前两年宫中漏成了筛子,三个宫女里面就有一个是被送进来的眼线,甚至还有一些两头吃的,被她一个个揪出来处理了。 这两年情况好了很多,宫内差点就被萧昭玉的人围成了铁桶,也亏太后竟然还能扒出来一批细作。 “对了,珍宝阁送来一箱当季的首饰,听说您想要换一个妆奁,还将新收的百年沉香木妆奁送来了。” “做工怎么样?”萧昭玉漫不经心问。 “工艺上佳。”翠秾回道。 “送到我房中吧。”萧昭玉也没在意,她自小锦衣玉食,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珍宝阁要讨好她就自然不可能敷衍。 “是。” 萧昭玉晚膳在宫中用的,梳洗过后披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身白色绣着金线的中衣,在烛火下懒散又艳丽。 那妆奁款式并不新奇,外表也不华丽,却胜在工艺精致,又是以上好的沉香木做原料,等到真正看见东西的时候,萧昭玉心想。 还有冥冥之中一道声音告诉她,留下这个妆奁。 留下它。 如果错过,她会后悔一生。 萧昭玉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鬼使神差地,她抬手制止了女官往其中放东西的动作。 “就这么放着吧。” 翠秾并不多问,顺从地将妆奁盒子盖上。 “啪嗒。” 一声闷闷的响被掩盖住,翠秾没有注意到,萧昭玉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向翠秾做了个手势,自小就跟在萧昭玉身边的翠秾自然能看懂,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萧昭玉伸手打开盒子,却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两颗碎银子。 “公、公主。”翠秾被吓了一跳,素来宠辱不惊的女官声音都有些结巴了,“刚才这妆奁还是空的。” 她话音刚落,下一秒,当着两人的面,盒子里凭空落入了一颗漆黑的药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修) 而遥远的,遥远的边境小城的夜里,豆大的烛火被气流带得晃了晃。 沈忻乐扒拉着妆奁有些茫然无措。 她今天刚得的新妆奁,欢喜极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存了好久的碎银子放进去,结果只听了个响,银子却凭空消失了。 “一定是幻觉。”沈忻乐不可思议地狠狠揉了揉眼睛,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消失的银子从盒子里晃出来。 沈忻乐想了想,拿过旁边的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将药丸丢进了妆奁。 然后眼睁睁看着药丸在落到盒底的瞬间消失不见。 这异样甚至让她暂时忘记自己丢了银子的悲痛。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探入盒子,指尖落到了实处。 “不可能啊。”沈忻乐喃喃自语,她使劲摁了摁盒底,虽然在她拿到这个妆奁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了,是实打实的沉香木。 白日她出门买东西的时候遇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那和尚拉住她,神神秘秘地从破布兜里掏出一个木质妆奁。 “施主可是识货的,这可是上好的沉香木,施主只需要一百两银就能买下来,若不是和施主有缘,我怎会忍痛卖出来?” 沈忻乐虽然平时不爱占人便宜。但是正如那老和尚说的,她识货,能认出来这沉香木有多宝贵。 哪怕老和尚骗了她,到手的东西也骗不了人。 哪个医者对着成色这样好的沉香木会不心动?又有哪个女儿家对着这样贵重的妆奁会不心动? 沈忻乐只是没钱,并不能免俗,到最后和尚看她实在穷,叹了口气,只收了她二十两。 “罢了罢了,二十两就二十两,还是找有钱那个敲两笔。”老和尚摇头晃脑地离开,嘴里还嘟嘟囔囔唱起了沈忻乐听不懂的经文。 想到白日的事,沈忻乐忍痛想,没关系,哪怕是这妆奁额外吞了她二两银子,也还是自己赚了。 反正她本来的想法也是把沉香木收起来,等到用时刮掉一些。 下一瞬,她就瞪大了眼睛,看见妆奁底部凭空出现了一盒看着就贵极了的香膏盒子。 “闹鬼了!” * “公主,这妆奁要收起来吗?”翠秾眼睁睁看着萧昭玉放进妆奁的香膏盒子消失不见。 “此事莫要对外说。”萧昭玉吩咐,一边心里盘算着明日去白马寺找住持一趟。 “是。” 萧昭玉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比起纠结这种无足轻重的怪力乱神事件,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先太子病逝时膝下有三岁幼子,先帝本来想要册立其为皇太孙,只是被提前得到消息的萧昭玉给劝住了。 也是正如此,朝廷里一直有人怀疑关于九皇子登基是否真的是先帝遗诏。 先太子的子嗣最终被封为安王,现在暂居京城,待到及冠会被遣返封地。 萧昭玉前两年的时候忙于收拾烂摊子,又看那群老头安分守己,所以才没有动手。 时间一长,他们还真以为萧昭玉心慈手软了,这几日连着上了好几封折子暗示她放安王就藩。 如果今日早晨姓罗的没有站出来,就该是那群老臣在她面前慷慨陈词了。 萧昭玉一边想着,将信纸放到烛火上引燃。 先帝毕竟是真心疼爱过她的父亲,萧昭玉又怎么会更改他最后的意志? 不过是先帝想要保下安王性命的无奈之举罢了。 先帝临终时才发现萧昭玉夺权的心思,但是几个成年皇子都已经因为内斗死绝了,皇室中只剩刚满月的九皇子与七岁的安王。 “若是安王即位……”先帝将萧昭玉召到身边,声音喑哑。 “父皇莫要说胡话。”萧昭玉动作很轻地将皇帝的手塞回了被子,“若是安王即位,也只看他有没有本事坐稳那把椅子。” 先帝便明白了,小九是萧昭玉选出来的傀儡皇帝,他目光有些悲切:“看在先太子对你好的份上,留他孩子一命。”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父皇,太子若真心拿女儿当亲妹,又怎会妄想用婚姻的方式将我绑到他那边?” “明明知道那谢非晚养外室,被我骂了一次还不善罢甘休,儿臣被他念叨烦了,还是决定让他念叨不出来好,父皇不会怪儿臣吧?” 才怪。 萧昭玉亲眼看过洪水汤汤,因为太子党官员贪污,导致大坝决堤。 她也亲眼看过饿殍遍地,因为四皇子党官员贪下了赈灾的粮食,换成了陈米和米糠,导致疫病蔓延。 她还亲眼见过山匪当道,因为三皇子豢养私兵,那一整山打家劫舍,骚扰百姓的土匪都是他的私兵。 这都还只是萧昭玉从南疆回京时的路上所见。 萧昭玉做不成天真纯善的公主,也做不成男人眼中的金丝雀鸟,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 沈忻乐那边却是一宿没睡,她一直在研究那个凭空出现的香膏盒子,终于从盒底的花纹中依稀辨别出了图样—— 尚宫局。 大雍朝皇室一应用品都是由六尚供应,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会刻有花纹状的“尚宫局”三字,以辨真伪。 “陶陶,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老人打完一套五禽戏,神清气爽,转身就看见沈忻乐顶着黑眼圈边打哈欠边从房间里出来。 “昨晚没睡着。”沈忻乐揉揉眼睛。 沈阳吹胡子瞪眼:“不就是得了块沉香木,连觉都不睡了?回去补觉去,今日坐堂不用你。” 沈忻乐虽然自己不觉得通宵有什么,但是她现在浑身疲累,实在不适合给人看诊,沈阳也不可能让她这个状态干活,于是回房服了两粒安神丸躺回了床上。 “沈老大夫,小沈大夫今天没坐堂吗?”来人是羊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每日都带着人来医馆,一坐就是一天。 沈阳听见这个声音就烦,语气也不好:“现在是非战时,我老头子自己一个人就能看顾好医馆,缺了忻乐天还能塌吗?” “老大夫,我可没这么说啊。”那纨绔随意坐在桌子上,笑眯眯地,他被沈阳冷言冷语习惯了,不气不恼。 来医馆看病的病患们也都习惯了他们两个的斗嘴。 街市上热热闹闹的气氛很快被打断,医馆外走过了一队又一队士兵。 南蛮子又来攻城了。 沈忻乐刚刚陷入沉眠,在睡梦中也好像听见了小院外整齐的脚步声。 香炉之中安神香的烟雾袅袅,又消散在空中。 * “大师这香不错。”萧昭玉浅抿了一口茶。 “施主说笑了。”明悟大师检查过妆奁,轻轻念了一声佛号。 “这是施主的缘,顺其自然便好。” 萧昭玉挑眉:“你莫要与我说,这妆奁里藏了个人。” “佛曰:不可说。”明悟低眉顺眼。 “一千两香油钱,我再出钱出人把白马寺翻修一遍。”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明悟还没什么反应,等到听到后半句,他不自觉地换了一下姿势,坐得更端正了些。 出钱没什么,白马寺日日有香客捐钱,出人简直是敲到了明悟心坎上。 明悟指了指妆奁,意味不明地说:“对面本该死之人,因与公主结缘得一线生机,救与不救,如何去救,全在公主一念之间。” “哪怕公主将此物销毁,也该是那人命数不好。” 萧昭玉显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嗤笑一声便起身离开。 明悟轻轻叹了口气,手中佛珠越捻越快。 “本宫杀生,不过。”萧昭玉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她身子半边被阳光拢着,半边被罩在阴影里,微微垂眼去看那个妆奁,声音带了些微不可查的玩味和恶意。 “如果对面那人是个有趣的,本宫也不介意救一救。” 在外守着的侍从进来将妆奁带走,那抹大红色衣裙的裙摆随风飘起,又落入一片融融阳光之中。 萧昭玉让人将妆奁送回公主府,老和尚贪财但有些真本事,也犯不着撒谎骗她。 至于为什么留下妆奁,也不是因为她心软,而是纯粹好奇,她萧昭玉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奇才,什么样的人才配与她结缘。 * 沈忻乐睡得正沉,突然感觉鼻尖痒痒的,她猛地坐起来打了两个喷嚏:“谁在骂我?” “不知道欸,但是爷爷如果听见了,肯定要骂你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把脑袋磕在她床边,拉长声音。 “沈绮英,不许告状。”沈忻乐哼笑一声,捏上女孩粉嫩嫩的脸。 沈绮英“啊呜”一声咬了上去,反正她年龄小,爷爷最后不舍得骂她。 “反了你了。”沈忻乐松开手,用帕子擦干净手上被糊了一手的口水。 “爷爷说羊城又快打起来了。”沈绮英闷闷道。 沈忻乐皱起眉头,朝廷与百越停战不到半年,而上一场战争持续整整三年,最受苦的就是羊城百姓,现下又要开战。 “好阿英,医书背完了吗?姐姐去找爷爷,去继续背你的医书去。”沈忻乐声音温和,拍拍小姑娘的脑袋。 沈绮英人小鬼大,知道沈忻乐单纯是想支开她去找爷爷,一蹦一跳地跑出去。 沈忻乐梳洗一番,她这一觉错过了午膳,幸好是老爷子开的尊口,不然饮食不规律又要被念叨上好一阵。 医馆这时正空荡,除了没办法挪动的病人,连纨绔都回了自己家中。 老爷子正在发愁药材的问题,当今昏聩无能,被送往边关的粮草和药材次次都被克扣,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冬天甚至曾经有过被冻死的。 镇南军之前能和南蛮子胜多败少打了几年,很大一部分就是靠着百姓们咬紧牙关省下来物资。 那是边关几座城池,数十万名百姓托举着规模庞大的军队,一千多个日夜,到了后来,几乎人人都要变成了镇南军。 “等到消息传出去,药价又要涨。”老头子头发花白,眉目间拢着散不开的忧愁,胡子颤颤巍巍地,“按照惯例,应该还有半个月才会封城。” “我与其他几家医馆和药铺老板都商量过,这次是我和济善堂两位大夫去买药。” “我就猜爷爷是要这么说的,银钱若是不够,便把我昨日买那个沉香妆奁锯开倒卖出去。”沈忻乐笑道,她心底盘算了一番,觉得好像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还在呢,用不着你那二两银子。”老头子冷哼一声。 沈忻乐垮起脸,她前一天拿出二十两之后的确还剩了二两,但是现在,她手里只剩了一两十钱,一下子回到了一穷二白的时候。 老头子见自己真的戳到沈忻乐痛处,讪笑一声,借口去看其他病人的状态跑了。 沈忻乐叹口气,抓过一旁的算盘开始算老头子能从账上支走多少银两。 战前采买药材的事宜本来由朝廷负责,朝廷不靠谱,他们只能自救,几年前羊城被破的惨痛经历不能再出现一次了。 天光从门外洒在沈忻乐的侧脸上,路过医馆的人都要侧目看一眼,那是羊城姑娘们身上最常见的气质——野草般勃勃的坚韧生机。 半壁江山守边关,半朝文武论朝堂。 萧昭玉提剑斩了刚刚还在骂她狗贼的刺客,瑞凤眼里满是凌厉,她指腹擦过冰冷的剑身,把剑抛给侍从,微微偏头看向收拾残局的暗卫,红唇微勾:“查出来谁派的,然后把这些人割了脑袋,挂到他家大门上。” “还有,召安王入宫。” 萧昭玉笑意冰冷,马车已经四分五裂,不能再坐人,她看了一眼,红色衣摆扫过一地的鲜血,然后纵身上马。 亲卫不敢怠慢萧昭玉的命令,快马先一步进城奔向安王府。 安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丝毫不敢懈怠,当即让人套了马车将自己送进宫。 他被拦在了御书房外,足足两刻钟过去,萧昭玉的仪仗才到。 安王抹了抹头上的汗,他一向很怕萧昭玉,却还是不得不上前行礼:“见过姑母。” 萧昭玉是换了衣服过来的,先前那身沾了血脏了,她冷眼看着安王有些畏缩羞窘的表情,甩甩衣袖:“跟上。” 她带着安王进了御书房,小几上是一副下到一半的残局。 萧昭玉问:“会下吗?” 安王不知道萧昭玉的意思,不自在地拢了拢袖子:“技艺不精。” “你下白子。”萧昭玉两指从棋篓夹起一颗黑子,随意一放。 半刻钟不到,安王被杀的片甲不留。 “再来一局。”萧昭玉淡淡道。 安王又败。 “再来。” …… 安王已经有些目眩了,少年面色苍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服,终于在又一次的惨败中起身。 “侄儿愚钝,不知可否有哪里惹了姑母不愉快?”少年声音发哑,清瘦的身形晃动一下,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本宫今日从白马寺回宫的路上遇刺受惊,召安王进宫陪本宫下下棋,好好叙一叙你我二人的姑侄情。”萧昭玉声音温和,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势。 安王直接跪了下来:“侄儿绝对没有谋害姑母的心思,姑母明鉴。” “下去吧,这次与以前便不计数,再有下次。”萧昭玉亲自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拾入棋篓,清脆的玉鸣也敲打着安王的心。 “本宫便送你去守皇陵。” 安王蓦然抬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御书房陷入死寂。 良久,安王才有些艰涩地回道:“多谢姑母。” 萧昭玉摆摆手让安王回府,一个多时辰过去,想必也有人该着急了。 “殿下太过心软了。”屏风后转出一人,向她行礼。 “之前劝本宫留安王一命的也是老师。”萧昭玉说,“小孩子而已,我答应过先帝留他一命。” 太傅沉默,知道这是萧昭玉的心病,不再劝说。 太傅是当世大儒,在士子中威望极高,是以前长公主给自己挑选的老师,等到后来幼帝开蒙,萧昭玉便将太师送去给小皇帝当了老师。 此时出现在御书房也是有事要寻萧昭玉,急匆匆赶来,然后被宫人引到偏殿等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萧昭玉轻笑一声,她把手里棋子一扔,起身去了书桌边,宫人受到示意,上前将残局收拾干净。 “太傅有什么事寻本宫?” 太傅肃容:“臣正是为了安王而来,不过殿下心中既然自有决断,臣亦无需再言。” “安王的事情先放一放,太傅来看一看这个。”萧昭玉抽出一本奏折递给他。 太师接过,眉头越皱越紧,紧紧抿着唇:“殿下有意开设女学,提拔女官?” “前两日与陛下论策,谈及当今盛行的女德女戒,见陛下颇为不喜,又论及有高洁之士隐居不愿出仕。”萧昭玉笑笑,“陛下回本宫,既然男子不愿,便让女子来,便有了开设女学的想法。” 是不是真的由小皇帝提出的暂且不论,哪怕没人信才三岁的小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萧昭玉说是皇帝说的,那就没人敢反驳。 并且,太傅一听就清楚了,萧昭玉若不是铁了心要做,不会借助小皇帝的名头。 “此事需循序渐进。”他沉吟一声。 “还需太傅帮忙。”萧昭玉手指点了点桌子,暗示,“太傅家中二小姐林锦和温柔佳慧,琴棋诗书无一不精,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只是遇人不淑,现下是和离之身。” “锦和幼时对本宫颇有照顾,后来她成亲,本宫担心亲自出面会适得其反,只能一直私下照顾,也算是本宫亏欠她。” 萧昭玉缓声道:“太傅会助本宫的,对吗?” 太傅便知道萧昭玉打的什么主意,他小孙女是顶顶好的姑娘,被人设计失了名节,家中虽然不在意,却不抵小人谗言,使先帝赐婚,还被夫家磋磨,直到长公主掌权后赐休夫才得以解脱。 只是长公主名声也不太好,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背地里仍旧不停有流言蜚语。 但若是女学女官之事能够推行,林锦和就是第一个摘桃子的人,必定会有权力在手,也好过当那群杂碎口中被退婚养在家的妇人。 太傅想到这里,咬了咬牙,俯身谢恩:“臣替锦和,拜谢殿下。” 这封奏折是萧昭玉找人写的,她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地去做一件事,办女学选女官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最好能有一个足够有名的人先站出来。 林锦和便是萧昭玉选出来的,她不但是曾经的第一才女,还是当世大儒林知行的孙女。 萧昭玉没有任何不用她的理由。 “太后今日召了锦和进宫,询问她的意见,现在应该还在慈宁宫,您顺便将她接回去吧。”等到与太傅商讨完,萧昭玉眉眼放松,说道。 “臣告退。”太傅低眉顺眼。 萧昭玉派人将太傅送了出去。 * 沈忻乐白日与沈阳说要将妆奁锯开卖了的时候其实已经忘记了这个盒子的神异之处。 等到晚上回房,看见自己摆在妆台上的香膏盒子才想起来,还稍微有些心虚。 她昨晚上试着将其他东西放进妆奁,都是碰到盒底就会消失,唯独这盒香膏不会。 沈忻乐挠挠脖子,像是为了补偿白天说的话,她真的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又往盒中放了一瓶驱虫的药粉。 ——沈忻乐不知道盒中是精灵还是神怪,还是有一些敬畏的。 这么想着,她又往其中放了些供奉用的果子,口中喃喃:“小女子无意冒犯,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再抬头,妆奁中已经多了一张淡蓝色的笺纸,说不出的颓靡冷香混着药制的墨香直直往她鼻子里钻。 沈忻乐身体一震,被香得连打了两个喷嚏,颤颤巍巍地将笺纸拿出来,下意识捻了捻,纸质细腻,在她贫瘠的认知中,就连羊城首富家中也不会如此铺张。 纸上只写了寥寥数字:“别再放东西了。” 显、显灵了! 沈忻乐杏眼瞪圆,下意识地想再塞些果子进去,又想到纸上的话,尴尬地停住了手。 她找出来一张草纸,认认真真地写好放入妆奁。 * 却说萧昭玉刚处理完公文,就看见妆奁里多了一个小瓷瓶和一堆果子,瓶子收了起来,果子喊翠秾处理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早晨便从妆奁里倒出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晚上竟然还有。 于是萧昭玉随手写了一张笺纸放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盒底多了一张看起来便粗糙的白纸,她拿起来看。 “你是人还是鬼?” 萧昭玉捻了捻手上的纸,纸质粗糙,有一股很淡的清苦药香,纸上的字迹也圆钝秀丽,像是小姑娘家。 若不是个医女,也至少是久病缠身,才能沾染上这样的药香。 她突然来了兴味,提笔写:“我名昭玉,是江南富商之女。” 然后放入其中。 对面慢吞吞地吐出来一张被裁剪工整的字条:“我叫沈忻乐,你的名字真好听。” “乐”字后面被晕了一团黑墨。 萧昭玉突然笑了,她将字条轻飘飘扔在妆台上,艳丽的眉眼笑得舒展张扬。 她觉得沈忻乐真是个妙人,误打误撞的试探都能夸到她心坎上。 萧昭玉的名字是她的生母元后翻了半个藏书阁,又与先帝和礼部扯皮了半个月,最终退了一步,封号宸宁,名昭玉。 金昭玉粹。 如果萧昭玉想,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尤其是她们只靠文字交流,侵略性与都被隐藏在了薄薄的带着冷香的信笺后,很快就套出了不少沈忻乐的信息。 沈忻乐,年十六,籍贯羊城,家中有一个爷爷和一个妹妹。 并且如她刚开始所猜测,是个医女。 萧昭玉将这些整理,写进暗信中,给目前驻扎在羊城的沈安何送了去,让她好好查一查。 做完这些,她才将查到的白马寺一应事项放在烛火上烧了干净。 萧昭玉心思多疑,哪怕是明悟通天之能天下皆知,她也是不敢多信,白日从白马寺离开之后,便派人将最近与白马寺和尚来往的官员翻了个底朝天,连暗通曲款那种腌臜事也没放过。 若是沈安何能查到沈忻乐的存在,萧昭玉便将人接回来放到身边安置,若是不能。 萧昭玉神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凛冽又冷淡,若是不能,那么参与其中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包括这位今天晚上讨她欢心的沈忻乐。 * 沈忻乐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被人惦记上了,她疲累地把自己瘫到床上,不知是不是与昭玉聊得太兴奋了,脑袋又累又精神,像是被人砸了几锤头。 她还是第一次与人通过书信交往,哪怕察觉到了昭玉对她有所欺瞒—— 昨晚那盒香膏是昭玉放的,沈忻乐籍贯虽然是羊城,却是在老头子那一辈被流放过来的,祖上曾任太医院院正,传下来一些后宫娘娘们的赏赐,才能认出来尚宫局的标志。 昭玉是宫里的人。 沈忻乐心情复杂,她对奢靡腐烂的皇宫没有任何好感,但是直觉告诉她,昭玉是不同的。 沈忻乐说不上来昭玉哪里触动到她,只是看着昭玉的字就觉得她应当是个胸有丘壑的女子。 屋内安神香慢慢起了作用,清浅安稳的呼吸声散进了夜色。 * 有林锦和的前程这颗萝卜在前面吊着,太傅不眠不休几天,一边做方案一边说服同僚,嘴皮子都磨出来几个泡。 萧昭玉则在几日后的大朝会上提出了设立女学一事,大臣为此一连吵了四五天。 期间还有不少文人写檄文骂她小女子,罔顾人伦、有违天理,甚至还有太学学生集体罢课事件。 萧昭玉难得没有暴力解决问题,直接令人消了罢课之人的学籍,又将暗卫查出来的那些文人做过的德行不端的事让说书人轮着讲。 文人要脸,酒楼的护卫又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短短下来,反对的声音就被压下去不少。 而萧昭玉则在铺天盖地的骂声中任命了第一位女子监祭酒,当代文坛大家林行知的孙女林锦和。 太傅拄着拐杖站出来,一把年纪声泪泣下,言说自己为国为民了一辈子,只想在致仕前为自己的孙女谋一把前路。 说到情至深处,连声音都抖着。 太傅今年七十有八,这话一出又沉默了不少人。 “小子认为,太傅为小姐好,给她谋个好亲事即可,何须行这种有违天理之事?”领头反对的白面皮书生站出来拱手道。 “瞧这话说的,本宫为你们好,便都收进公主府做个面首即可,你们又何须辛苦科举,期待被人榜下捉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修) 那书生面色涨红,四处张望,最后看见了酒楼二楼靠窗的红衣女子。 “公主万安。”太傅行礼。 嘈杂的士人学子哗啦啦跪了一地。 “起来吧。”萧昭玉道。 “那书生,本宫觉得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你意下如何?” “男、男儿志在四方,怎可像妇人一般被困于后宅?”白面书生面色涨红,被气得变成了红脸。 萧昭玉冷下脸,嗤笑:“所以现在妇人不用被困于后宅了。” “这是诡辩!” “但是本宫说的话不做假,今日的学子全入我公主府,亦或者就此散去,自己选吧。”萧昭玉道,“毕竟本宫仁善,做不来那种恩将仇报,用纸笔喉舌定人清白的事。” 萧昭玉这话简直是把所有人的脸面扯到地上再踩两脚。 她说的是当初林锦和被人设计嫁人一事,书生显然也想到了这处,脸涨得更红了,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太傅桃李满天下,因此在文人中的地位极高,并且人人皆知当年太傅将林锦和接回家中时,七十多岁的老人大喜大悲之下险些一病不起。若是他今天说出些什么不得体的话,刺激到老太傅,隔日便能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考虑好了吗?”萧昭玉放下茶盏,随着她话音落下,不知何时将人群围起来的侍卫纷纷拔剑出鞘,雪亮的剑刃在阳光下明晃晃地。 有些个书生只是跟风的墙头草,看见长公主府这阵仗,用脚想也能想清楚如果真进了长公主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连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当下就起了离开的念头。 脑子转得快的的当即用衣袖半遮住脸,混在人群中嚷嚷:“你们要抓的是书生,我们只是路过的平头百姓,你们先把我们放了!” 有了第一个想离开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群躁动起来。 “锦和,今日这出戏可喜欢?”萧昭玉转头含笑看向对面身形消瘦的女人,她声音不大,与人群的闹腾比起来就像是一滴沸水落入大海。 即便如此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对面。 林锦和被窗户挡住了半边身子,一身山青色衣裙,细长如烟的眉似蹙非蹙,含情目中化不开的愁,像是被风催折过,气质却是由内而外的温和明亮。 她像是没有听到过那些曾经羞辱她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楼下人群复杂的目光,温温和和地笑,细瘦的身子坐得端正,声音不疾不徐道:“劳殿下费心了,锦和喜欢极了。” “我们下去吧。”萧昭玉起身下楼,林锦和看着这个曾经趴在自己膝上撒娇,如今却令人闻风丧胆的长公主殿下,起身温顺地跟在她身后。 好脸面的文人们看见自己背后谈论的正主出现在面前,都有些熄了火,哪怕是有偏激的学子,也顾忌名声不敢在太傅面前口出狂言。 萧昭玉将府卫留给林锦和,坐进马车离去。 “长姐为何不趁机提出女子科举一事?”小皇帝拿着银勺子来回捣弄碗中的冰果子,歪头问道。 “你看女子监设立半个月,可有女孩来报名?”萧昭玉温声问。 萧凤白摇摇头,有些懵懂,又带着遮掩不住的失落。 “这便是原因。”萧昭玉声音是不太常有的温和,泛着透骨的凉意。 “男子利益一体,哪怕有想要报名的人也没办法越过家中长辈,我们难不成真的管到他们家务事去?。” “那幸好女子监只是个靶子。”萧凤白拍了拍胸膛,面上一团孩气,“还是长姐最厉害了!” 女子监目前的确只是个给世家看的靶子,女学哪怕推行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收获成效。 但是无人知道,女子监的背后却是一间间悄无声息开设的女子学堂,最早的甚至已经开了四年,马上要教出来一批学生。 第二日上朝,官员们看着一身绯红朝服的林锦和面面相觑。前几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女学上,竟然都忽略了为她授官时长公主的全话。 “封林锦和为女子监祭酒,兼翰林学士!” * “话说长公主离经叛道,残暴不仁,竟然完全不顾舆论,命人庭杖两位反对的大人。” “真真是心狠手辣小女子!” 等到下朝,很快有内侍小碎步进了御书房:“殿下,长平侯求见。” 萧昭玉眉心一压。 长平侯是她亲舅舅,心思深沉,不好相与,野心极强。还曾经谋划过太后垂帘听政,结果先帝临终时被萧昭玉摆了一道,舅甥两人几乎只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长平侯背后是京城百年世家贵族,萧昭玉现在还不能与他撕破脸。 前几日萧昭玉用一些贵族族中子弟欺男霸女侵占良田等事将他们拖住了,再加上世家需要人打头阵,一直到看见林锦和上朝才实在忍不住,让长平侯过来做这个出头鸟。 萧昭玉先让人领着小皇帝去了屏风后,才传召长平侯。 “殿下这几日所作所为是否有些不妥当?” 说长平侯是老狐狸,其实他长相看上去并不符合旁人眼中老奸巨猾的形象,国字脸美长髯,一身紫色朝服,沿大街走一圈,没人会怀疑这样的人有什么罪过。 “舅舅说这话,本宫不明白。”萧昭玉脸上适时表现出了点疑惑的情绪,执朱笔的手停了一停,然后继续流畅地给手下的奏折批了红。 长平侯姜霁桐皱起眉,眼神锐利地看向萧昭玉,仿佛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来什么。 萧昭玉神色不变,随便他看。 “自罗大人死谏之后,长公主殿下行事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姜霁桐道。 “南蛮虽然求和,但是谁都知道他们随时有可能撕毁协议,若沈安何回来,朝廷无武将补缺。舅舅是觉得我做错了?”萧昭玉问。 “说要将安王送去守皇陵也有理由吗?”姜霁桐冷哼。 萧昭玉也冷下面色:“本宫以为,那小崽子被吓过一次,应该会接受舅舅的示好,毕竟我与陛下都不如舅舅的意,您再去哪找一个有皇室血脉的傀儡呢?” “荒唐!是谁与你说的这些挑拨离间的话?”姜霁桐大怒,胸上一起一伏,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昭玉。 他很快遏制住情绪,放轻了声音,只是藏不住语气中的咬牙切齿:“那女学又是怎么回事?陛下年纪尚幼,断不可能提出这种离经叛道之事,殿下为何不与我提前商议?” “今日才来问,说明这事对舅舅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否则在我提出的第一天您就该提剑冲进这御书房,要找是谁妖言惑众了。”萧昭玉漫不经心回道。 姜霁桐极力忍住怒气。 他自从两年前被萧昭玉算计之后,每次见到她就恨得牙痒痒。 两年前长平侯与其他人一样,对长公主的手段多有轻视,哪怕他与长公主合作,想的也是利用她的身份扶持傀儡皇帝,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先帝一辈子没能摆脱的姜家,被一个弱势女儿家砍了大半的党羽。 每每想到这里,姜霁桐都要庆幸长公主是个女子。 只是个女子。 * 羊城。 “小沈大夫,现在刚过午时,医馆这就关门了啊?”顾同尘一手撑着柜台,跳了下来。 “顾公子,我今日要和绮英去祭庙那处,你可要与我们同行?”沈忻乐只是温和一笑。 祭庙虽然沾个庙字,平日里却是没什么香火的,反而纠集了一群流民和乞丐,是名副其实的贫民窟与寒窑。 自然会有些身体不好的受不住这种环境,病死饿死都是常事。 为防南蛮在流民中散播疫病或下毒,城中各家医馆每旬都会轮流出人义诊,只是医治时会用一些劣等的药材。 这也不是他们草木皆兵,在沈忻乐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曾经发生过一次。 百越的内奸偷偷在羊城埋死老鼠,流民乞丐是身体最弱的一群人,平日又没多少人注意,等到发现疫病的时候已经难以控制了,那次疫病波及到了羊城周围大大小小的城池数十座。 疫病导致的死伤人数上千人。 一次一次的战争带来的惨痛都刻在羊城人的骨子里。 “小沈大夫说的可是真的?”顾同尘受宠若惊,连忙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回家中再调二十个家丁护卫,去祭庙护着小沈大夫。” 顾同尘纨绔但不蠢笨,知道沈忻乐这话是想用他的护卫。 现下多事之秋,无论羊城再多熟人,两个女孩家在外也还是需要小心一些。 沈绮英一蹦一跳地跟在沈忻乐身旁,双丫髻的小脑袋一晃一晃地,余光瞥见顾同尘靠近自家姐姐,肉嘟嘟的脸气鼓鼓地,立刻跑过去把他挤到一边。 “小丫头,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你走另一边。”顾同尘再混账也不好和小孩子计较,磨了磨牙道。 “才不要。”沈绮英往前跑了两步,回过头来朝他做鬼脸。 沈忻乐提着药箱跟在他们后面,她早已习惯了两人凑到一起就会变成这样打打闹闹,顾同尘大少爷脾气,沈绮英又像一个护卫一样守着沈忻乐,明明是一大一小,总会变成两个小孩子一样拌嘴吵架。 事实证明沈忻乐将顾同尘一起拐到祭庙的做法是正确的,他们一行人刚靠近祭庙,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尖利又恐惧的叫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修)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他瘦瘦小小的身子挂着破烂的衣服,血迹和脏污让路边的人都忍不住避开。 跟在小乞丐身后出来的是几个同样衣衫褴褛,拿着棍子的男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小乞丐。 沈绮英有些被吓到,往后退几步,躲在了沈忻乐身后。 小乞丐警惕地看了一圈,确定里其他人并没有想要横插一脚的意图后,对上了那几个大乞丐的视线,喉咙里还发出来“嗬嗬”的威胁声。 “是小蛮鬼。”沈绮英有些惊讶,认出来小乞丐的身份,扯着沈忻乐的衣角小声说道。 沈忻乐微微点头,显然也认出来了。 小蛮鬼就是小乞丐,小乞丐母亲原本也是这乞丐窝的,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正经名字,而不是像这样被人恶意地被人称呼小蛮鬼。 然而他却是汉人和蛮人的混血。 羊城人恨极了蛮人,哪怕知道孩童无辜,也无法做到善待。 祭庙生存艰难,恶意更加明显,小蛮鬼的名号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又不会说话。于是后来除了小蛮鬼已逝的母亲,没人再知道他叫什么。 其中一个乞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看着小蛮鬼:“下次再让我们看见你来祭庙,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官兵来了!”远远有人喊了一声,乞丐们显然不想和官府打交道,瞪了小蛮鬼一眼,一人往他身上吐了口口水才回了祭庙。 沈绮英挣开沈忻乐的手,她刚刚在乞丐放狠话的时候就想冲出来,只是被沈忻乐死死拉住了。 她走近小蛮鬼的时候还差点被咬了一口。 沈忻乐这才从小蛮鬼的动作中看出不对劲,这孩子刚刚竟然一直是单腿支着的,另一条腿则反常地垂着。 联想到刚刚那群乞丐的话,沈忻乐皱眉。 “小崽子还挺凶。”顾同尘把呲着牙的小蛮鬼掐着后脖颈提了起来,动作粗鲁,虽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蛮鬼上衣破烂到根本无从下手。 小蛮鬼挣扎得厉害,到最后沈忻乐不得不让护院上前将他制住,就地给他先检查了一下。 “情况不太好。”沈忻乐皱着眉头,这附近没有医馆,沈绮英又在一旁巴巴地想要救人,她只好带着人先回了医馆。 小蛮鬼冷静下来,大概也辨认出来沈忻乐这是在给他看伤,小心翼翼地收拢起了自己尖锐的态度。 沈绮英虽然要救他,却还记恨着自己差点被咬到那一口,于是路过被护院抱在怀里的小蛮鬼时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走开。 小蛮鬼受过的冷眼多了去了,并不在意沈绮英这点小孩子脾气。 安顿好小蛮鬼,沈忻乐这次将沈绮英留在了医馆看着他。 顾同尘虽然混不吝,但是对小孩也算照顾,主动帮忙看门,但是把护院都派给了沈忻乐。 沈忻乐这才返回祭庙。 那群乞丐认得沈忻乐,虽然对着小蛮鬼凶恶,对她的态度却很好,尤其是沈忻乐身边还有一群护院守着的时候。 她趁机询问了午时发生了什么事。 “小蛮鬼先打的人!”小孩嚷嚷。 “就是小蛮鬼,他还咬人!”周围的三两个孩子听见小蛮鬼的名字,七嘴八舌起来。 沈忻乐想到那小孩的反应,感觉咬人可能是真的,抿了抿唇。 乞丐堆里长大的孩子对看人脸色尤为熟练,看见沈忻乐被吵得皱起眉,又都一个个闭了嘴。 沈忻乐叹了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 乞丐没有干净的条件,身上基本都是脏污结块,味道也没有那么好闻,沈忻乐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直确认过祭庙没有什么疫病的风险才离开。 沈忻乐回去时借了相熟的女儿家洗了手,她把了太多脉,还顺带看了一些其他的病情,手上沾上的土和泥用帕子总感觉擦不干净。洗完手又拐去买了些其他东西回去,回到医馆时天已经有些擦黑。 医馆内,沈绮英埋头看医书,小蛮鬼自己低头坐在木板扣手指。顾同尘早已离开了,哪怕羊城民俗开放,医馆老爷子不在,他一个男人待在这里也总显得居心叵测。 沈忻乐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奇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只是走到小蛮鬼旁边打量他。 小孩可能是被顾同尘走前找人拾掇了一番,上半身被白布包成了一个粽子,应该是沈绮英的手笔。 收拾干净的小蛮鬼瘦到有些脱相,却还是能看得出来蛮人的特征,也难怪被排挤挤兑成那个样子。 可能是沈忻乐目光停留的时间太长,小蛮鬼身体紧绷,下意识做出来防备警戒的姿态。 “我问你几个问题,摇头或者点头,告诉我实话,好吗?”沈忻乐放轻声音,示意自己无害。 小蛮鬼看她好一会,才放松身体,点点头。 “今天在祭庙是你先动的手对吗?”沈忻乐问。 沈绮英动动耳朵,将医书半竖起来,露出眼睛,悄摸摸地去瞥沈忻乐。 小蛮鬼抿着唇点头。 沈忻乐思忖片刻,道:“你也知道羊城快打起来了,医馆现在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敢留你。” 小蛮鬼虽然预料到了,却还是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但是。”沈忻乐看见小蛮鬼猛然抬起的脑袋,心底叹气,“这样简单把你放出去我也亏了医药费,在你伤好之前,端茶倒水,劈柴这些都是你的活。” 小蛮鬼抿唇点点头。 沈忻乐将医馆关门,和小姑娘一起去前院给小蛮鬼收拾出了一间柴房。 等到一切都安置好,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烛火不安稳地晃了两下,沈绮英白日受到惊吓,晚上睡觉时就抱着枕头要来与沈忻乐挤一张床。 沈忻乐只能先将她哄睡着,才腾出手来继续抄写白天的医案。 * 被烛火照得亮堂堂的卧房。 萧昭玉将侍女都赶了出去,独自坐在书案前,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如玉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她半个时辰前往妆奁中放了一封信笺,但是等到自己处理完手里的事务后却还没有得到回复。 萧昭玉眉眼微沉,越发不耐烦,她轻啧了一声,感觉自己对沈忻乐的容忍度过于高了。 朝臣们都知道长公主是个霸道又唯我独尊的性子,在她面前不能够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轻视怠慢,更别说晾她半个时辰。 敢这么做的人坟头已经郁郁葱葱长满野草了。 萧昭玉冷着脸,随手从另一个妆奁的小屉里抓出一把东珠。 “啪嗒”一声扔进去一颗。 “啪嗒”。 沈忻乐停笔抬头看了一眼,妆奁盖子是打开的,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两张信笺,一颗硕大漂亮的东珠滚了两滚,才慢慢停在了笺纸上,应该就是声音的来源。 沈忻乐人都懵了,小心翼翼地将东珠拿出来,她虽然不太识货,却也能看出来这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然后才将信笺拿出来看,两张纸上的内容都很简单,第一张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第二张问她还没有忙完吗。 沈忻乐只说有些忙,稍微有些麻烦但是已经解决了,然后又问昭玉这枚东珠是不是她手滑掉进妆奁的。 昭玉通过妆奁送到她手上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再用妆奁还回去的。 萧昭玉漫不经心地写:“只是看你在不在而已,手边刚好有一颗,便丢进去了。” 沈忻乐一下被她的财大气粗震住了。 萧昭玉紧接着又送了一张信笺过来:“送你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沈忻乐笔尖有些抖:“太贵重了。” “觉得贵重的话,可以给我讲讲羊城吗?”萧昭玉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笔在纸上写,“我从小在江南长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边境什么样子。” 沈忻乐其实已经疲累了,她今天废了不少精神,但是看到昭玉的信是还是莫名生出了一股倾诉欲。 她边想平常的生活边写,写卖花的姑娘,打糕的老人,还有枕戈待旦的军兵。 萧昭玉这下等了近一刻钟才等到沈忻乐的回信,前面写的还是羊城的风土人情,等到后半截,沈忻乐写到快要打仗的时候,萧昭玉皱起眉头。 羊城是隔绝蛮夷的重要关卡,镇守羊城的主将沈安何每旬都会向京城报备羊城的讯息,并且还有她安插的眼线。如果羊城出事,她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除非沈安何勾结她的眼线。 又或者这个所谓的“沈忻乐”根本就是一个假的。 写信的人不知道她无意间透露出了多么残酷的信息,还在自己的下一封信里表露了自己的担忧。 军备不足,物资不足,沈忻乐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将一些敏感的东西用墨涂黑了。 萧昭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险些没压住自己笔走龙蛇的草书,试探她:“镇南军如此艰难,长公主不管此事吗?” 沈忻乐从妆奁中拿出凭空出现的信笺,就看见这样一句话。 本朝荣华长公主骄奢淫逸,传言府中养了上百个面首。长公主为人高调,民间自然也会有不少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除了她贪财爱色,还有就是喜爱酷刑。 还会帮助皇帝收集民间女子,助纣为虐。 昭玉怎么会觉得长公主会管这种事情? 沈忻乐犹豫半晌,提笔问道:“你见过长公主吗?” 沈忻乐本来猜测昭玉可能是宫里的宫女,但是她又觉得哪怕宫女应该也不会将此等品质的东珠随手乱丢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并且昭玉言谈中像是对长公主多有偏向,她想了想,委婉劝道:“我听闻长公主喜金银珠玉,性情直爽,心怀大爱,不会关注我们这些小民的。” 言外之意,长公主奢靡成性,并且不理朝政,不会管这件事。 萧昭玉气笑了。 不管对面是不是假的,她此刻都确定了,肯定是个蠢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修) 萧昭玉本来有一瞬间起了杀心,她本来几乎已经认定了沈忻乐是被人安排来的眼线,又觉得应该不会有眼线蠢成这个样子。 萧昭玉没有在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上与沈忻乐争辩,她在沈忻乐身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每天晚上通过信纸聊两句,竟然还会觉得放松。 她一手支着下巴,浑身的气势没有因为暖黄的烛火有半分的减弱,反而更加令人悚然,凤眼微微上挑,带着股似笑非笑的颜色。若是沈忻乐能看到她这副表情,只怕要打个激灵,把眼前的妆奁扔得远远的才安心。 萧昭玉提笔,黛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肉下随着动作一起一伏,力道落在纸上的时候却又尽数收敛。 狡猾又危险的狼发现了一头可爱天真的猎物。 她笑着写:“谁知道呢?” 萧昭玉给沈忻乐写信时一向用的是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全然没有平时草书那般有侵略性。 沈忻乐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激灵,虽然没看出来对方字迹因为情绪的变化,却还是感觉昭玉可能是生气了。 她想了想,觉得昭玉若是实在崇拜荣华长公主,自己也没办法说些什么,顶多只能可惜一下,昭玉这样金玉其质的人竟然会喜爱长公主那样的人。 沈忻乐没打算多管闲事会给自己家人或者昭玉带来灾祸,于是将自己刚刚写的委婉劝说的字条扔进油灯里烧了个干净。 她很照顾自己小伙伴的心情,婉转地回道:“长公主远在京城,又是公主之尊,她的动向岂是我们这种小民轻易能够得知的?更何况天高皇帝远,哪怕这些事情能够被长公主知道,她也不方便出面插手啊。” 边关十八城都在亥州巡抚管理范围内,城城街上小儿人人都会唱“秦梁马钱,豚脂肉膏”。 秦、梁、马、钱分别是巡抚秦良知,知州梁齐山,和马钱两家富商,剥削百姓无恶不作。 其中秦家一家独大,手眼通天,便是因为秦家远在淮阳的本家,是荣华长公主驸马的家族。 镇南军分守几城,镇南将军治下严明,眼里容不得沙子,若不是荣华长公主护着,南蛮子又在外时时等着撕大雍一块肉下来,早就与秦良知翻脸了。现在也只不过勉勉强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羊城是关隘,镇南将军盯得紧,这几家暂时不想和将军鱼死网破,在羊城的势力多有约束。 当然也不排除羊城没什么油水捞的缘故,哪怕是首富顾家,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蚂蚁肉蚊子腿而已。 萧昭玉并没有看沈忻乐这封信。 这样的手段太过低劣笨拙。从前她做公主的时候每月都要遇上几次,有趣了便陪人玩一玩,没趣了就扔到一边不再理会。 沈忻乐现在在萧昭玉心里就属于兴趣过了的时候,反正她十几天前就给沈安何传了信过去,查到沈忻乐之后,如果是真实的人,就将人送到京城。 算算时间,沈安何应该已经收到密信,查到人了。 萧昭玉并不担心人会跑。 更紧急的是刚刚被报过来的另一件事——河南大旱。 消息是河南一个女学的山长递到京城的,本来旱灾就不好定性,旱成什么样子才称得上是灾,很多时候长久不下雨也只能骂两句老天爷。 但是河南现在已经出现了蝗灾,按照山长的说法,蝗灾已经出现有半个月,然而当地知县、知府等人却下令封闭消息,导致京城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萧昭玉连夜骑马进了宫,没打扰小皇帝睡觉,而是将丞相、太傅、枢密院使等几人召进了宫中。 第二日是大朝会,长公主府的女官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跟在萧昭玉马后将朝服送了过来。 萧昭玉与丞相几人商讨完就已经到了要上朝的时间,她洗漱一番,换上朝服,就带着睡眼朦胧小皇帝去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朝臣行礼。 “起。”女官传声。 “谢陛下、长公主。” 几个朝臣先零零散散地禀报了一些小事,然后丞相才出来将话题拉到了河南大旱一事上。 “臣有本奏,河南已经三个月滴水未下,又正值夏季,土地干裂,恐怕这一茬的麦种要颗粒无收。甚至封城还发现了蝗灾,若是再放任下去,只怕饥荒和疫病都会遏制不住,到时候就出大乱子了。” 萧昭玉视线扫过,看见有几个人用芴板轻轻地挡了一下脸,互相看过,脸上藏不住的惊讶和慌乱。 萧昭玉眯了一下眼。 小皇帝听得出来这是件严重的事情,也皱着眉头,她感受到自己肩膀被长姐拍了拍,心领神会地开口,声音还带着些奶气:“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朝臣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小皇帝怎什么会主动开口问,却也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臣以为,当尽快安排将河南干旱地方的百姓暂时迁到其他地方,以尽可能减少损失。” 虽然这样有些麻烦,但为了减少伤亡却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人又不会下雨。 “迁民工程浩大,劳民伤财,怎可如此草率?” “既然李大人觉得迁民草率,那可是有更好的办法?”提议迁民的官员冷哼一声,反问道。 几个官员们说着说着又开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开始互相攻击对方的痛点,话题早已偏离了“旱灾”这件事。 “那按照你这么说,应该是陛下德行有亏,才会导致上天降下惩罚吗?” 说这话的是右谏议大夫,他与吏部侍郎争论得有些上头,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将萧昭玉一起骂了进去。 右谏议大夫原本朝向其他人的身体转了个方向,看向萧昭玉,微微低头,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本来就是打算这么说的。 “当今陛下圣德,长公主殿下也是真凤降世,承天景命,普天之下莫不臣服,刘侍郎这话将陛下放到何处?又将长公主殿下放到何处啊?”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已经有些愤慨,甚至还恶狠狠地瞪了刘侍郎一眼。 “微臣失言。”刘侍郎脸色发白,伏身叩首,不敢多作辩解。 “不吵架了?”萧昭玉手指敲了敲龙椅扶手,声音冷淡。 方才声音最大的那几位都垂首不敢再说话。 右谏议大夫悄悄抹了一下脖子上的汗,还好还好,脖子还在,他长舒一口气,就听见一小阵倒吸气的动静。 林锦和拱手出列:“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迁民,将百姓暂时迁至附近城中安置,下发钱粮赈灾。另外,若是臣没记错的话,三年前长公主命人河南、山西两地兴修水利,其中河南修建水库五座,水仓上千,若是每年按例维护,哪怕是三个月不降水,靠着水库水仓,也不应该出现蝗灾,请殿下彻查此事。” 那几个方才用芴板挡脸的身子轻轻抖了抖。 林锦和早朝时虽然因为是女子身而显眼,却很少发表意见,也上的奏折也中规中矩,尤其今天大臣吵架红了眼,几乎都要把林锦和给忘了。 但是直到这时他们好像又想起来,这到底是太傅亲自教出来的京城第一才女。无论林锦和之前是什么表现,也不可能真的是个对他们毫无威胁的弱质女流。 而她方才那一番字字珠玑的话,也狠狠地在他们那看不起人的脑袋上敲了一记。 林锦和仍在不急不缓地说着,她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清晰有力,哪怕是有人出声辩驳也一一有理有据地反驳回去。 最后徐徐道:“请殿下裁决。” 萧昭玉眉目虽然依旧冷冽,却比林锦和开口前的脸色好了不少,她敲敲龙椅的把手,记下刚刚那几个有异状的官员的名字,下令道。 “传本宫旨意,将河南百姓分迁到两江和山西地区,任命御史中丞江淮明为钦差,翰林院学士林锦和随行,前往河南赈灾,并清查水库一事。” 江淮明是太傅门生,也是萧昭玉手下的人,闻言很平静地接了旨。 下朝后林锦和本来准备等太傅一起回府,却见翠秾出来远远叫住她。 “小林大人!”翠秾快步走向她。 “小林大人,长公主殿下请您去御书房,有事交代。殿下已经派人去和太傅说了,等下宫中备马车送您回去。”持重的女官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锦和。 林锦和顿了一顿,抿唇笑起来,她气质本来就柔和,绯红色的官袍也没让她变得张扬,反而更加有气色,不再是翠秾以前见到的一身郁气。 她声音温柔:“烦请大人带路了。” 翠秾耳垂有些泛红,避开她的视线说:“小林大人跟我来吧。” “小林大人。”快要到御书房的时候,翠秾突然停下。 林锦和疑惑地看向翠秾。 “殿下大抵会让你们今天就启程,我今日忙碌,没办法去送上一送。”翠秾笑盈盈道,声音温柔、真诚,还带着一丝遗憾,“祝您一路平安。” 林锦和愣住,也跟着笑了起来:“借你吉言了。” 御书房中江淮明也在,显然是为了河南大旱一事。 萧昭玉桌上铺了一张河南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五大水库和小水仓的所在,还用朱笔勾了出来每个水库大概能够灌溉到的地区。 朱墨未干,一看就是萧昭玉刚刚画上的。 “河南与山东的水库水仓修建好之后,本宫曾经亲自去看过,工部尽心尽力做的东西,每年还会拨大批钱款,如果每年检查维护,不可能会到蝗灾这个地步。” 萧昭玉淡声说:“河南官员将消息封死在河南,说不定还与朝中有所勾结,你二人此去务必查明怎么回事。另外,太医院会出几个太医随行,有了蝗灾,疫病可能也会出现,有备无患。” “臣领命。” “但凡有阻拦者,全部捉拿。”朱笔在白宣纸上留下最后一丝痕迹,然后被人随意般投入笔筒。 四溅的红色墨滴在桌上留下一丝浅淡的痕迹,又很快消失无踪。 就像是血迹落在土地上,一滴血无法给大地带来任何的改变。 脸上沾了泥土和泪水的女孩从地窖中爬出来,她本来想要转头将自己地下的同伴拉上来,余光却无意间瞥到了一抹猩红。 “山长!”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云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轰隆!” 一声闷雷撕开京城夏日闷热潮湿的夜,萧昭玉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她披上薄薄的外衫推开窗户。 短短几息,大雨就倾盆落了下来。 河南旱灾的消息传入京城的第三天,京城里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 这场瓢泼般的大雨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以至于萧昭玉竟然久违地产生了头疼的感觉。 虽然下雨算得上是好事,但是现下正值河南旱灾,足以变成别人用来攻讦皇室的工具。 每天堆满桌子的奏折里,越来越多的内容是上奏批判女学女官,认为此事有违天理,这才使上天发怒以至于旱灾。 满是长篇大论,萧昭玉看了几本之后,再看到就扔到一边去。 “殿下,河南急信!”翠秾步履匆匆,把火漆封的密信送进来。 信上的火漆印是最机密的一级,还有林锦和的私人小印,萧昭玉接过,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等到看完,已经像是结了冰一样冷厉。 河南常山县女学的山长,也是前些日子想办法将干旱与蝗灾的消息递往京城的人,在钦差一行到达河南的前一日意外身亡,贼人下落不明。 林锦和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关系,信中讲述的时候只是顺带提起来,而她着重说的是另一件事。 “河南官员早已开仓放粮,自松县至常山县,无灾民,怀疑有异,微服走访,有无人村,调查,疑疫病。” 萧昭玉将信纸拍到桌上,脸上是冷冰冰的怒意,吩咐:“你即刻备马备行囊,本宫先去慈宁宫一趟。” 翠秾应下,匆匆离去。 当朝太后是小皇帝的生母,与萧昭玉亲生母亲同宗同族,按照辈分还是她表姐,自从入住进慈宁宫便当了撒手掌柜。 “我要离开一趟,一个月之内会回来。”萧昭玉将一枚玉牌扔到太后身旁的桌子上,“在此期间,你不许出慈宁宫。” 太后本来在与身边的女官说笑,听了这话笑意收敛,她姿态温顺,收起了那枚玉牌:“要将凤白送来吗?” “不用,太傅会照顾她。”萧昭玉只是来通知一声。 “太傅怎么能!”太后神色变得激动起来,她年轻漂亮的脸庞上浮现了深深的厌恶。 “姜芷兰。”萧昭玉冷冷道,她对太后很有威慑力,只是这样叫一声她的名字,就像是掐住了太后脖子一样让她安静了下来。 “我说过了,我不会一直忍着你这样。这次是急事,若是你再闹,以后也不用再见皇帝了。” 太后一下子失了精气神,她很年轻的模样,也并没有被磋磨过,到最后却险些自己将自己折腾垮。 “哀家知道了。”太后又看了萧昭玉一眼,知道自己达不到目的,更不想触她霉头,不情不愿应下。 萧昭玉转身离开。 深夜,官道上的马蹄声撕开宁静,萧昭玉将自己走后朝中的事情安排好,就带着翠秾出了京城。 一路快马加鞭,就连休息也很少,将要到河南时,萧昭玉在附近的豆城停了下来。以防两个女子骑马进城太过引人注目,她让暗卫先进城买了马车,乘坐马车进的城。 暗卫扮作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马车外表普通极了,萧昭玉下马车时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感受到这些或惊艳或探究的眼神,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在酒楼一楼随便点了几道菜,一边听周围人聊天,修长漂亮的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萧昭玉自从收到林锦和那封密信,就一直处于压抑怒气的状态。 常山县女学并不起眼,山长更是当初萧昭玉亲自请出山的一位有德行的夫人,温和宽宥,人淡如菊,若不是年轻时被困于后宅,成就定然不输男子。 女学当初是以山长的名义创办的,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所书院与当朝长公主有关——若是有人知道,当初也办不起来了。 这样一个人却在钦差到之前被人害死了。 并且还有不知真假的疫病,让萧昭玉狠狠地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她最近脾气真的太好了,以至于那些囊虫在知道她关注这件事之后还敢有这样的动作。 “姑娘,一位公子想要与您拼一下桌,您看……”小二的靠近打断了萧昭玉的思绪。 “不拼。”萧昭玉直截了当地拒绝。 “小姐。”翠秾刚入城的时候以买东西的名义与萧昭玉分头走了,去打听了一圈消息才来与她汇合。 小二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察言观色的本能让他把话咽了回去,脸上堆笑:“您的菜品马上就好,稍等一会。” 翠秾换上一身寻常丫鬟的衣服,身上干练的气质却藏不住,她低眉顺眼地坐到萧昭玉身旁,嘴唇蠕动,语速很快。 “江大人和小林大人经过豆城没有停留,刚出豆城就被河南府尹接走了。 “河南自从两个月之前就严进严出,听说是府尹府上丢了一件准备献给长公主的至宝。府尹大怒,命官府排查,原本只有洛水封城,不知道为何全河南都变成了这样。 “突然严查不到一月,又突然放松关卡。下、奴婢向不少在洛水和豆城之间来回跑的商人打听过,没有一人知道缘由。一直到半月前,大概是因为蝗灾,才又不许人进城。” 萧昭玉冷笑一声:“我们绕行,直接去常山县。” 翠秾有些担忧:“小林大人那边……” “江淮明会跟着她。” 河南的天灾是交给他二人处理的,萧昭玉只要结果,哪怕她亲自来了河南也不会主动出手。 “是。”翠秾轻声道。 她们吃过饭便重新上了路。 “姑娘!等等我!姑娘!”萧昭玉刚出城,就听见一阵不伦不类的叫声,像是有些尖利,却压着嗓子装低沉。 “主子,有人拦车。”暗卫道,他定睛看了一眼,“这人好像不太对劲。” “停下看看。”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停下,翠秾掀开车帘。 搭讪那人走向前来,他看上去身形瘦弱矮小,一身白衣,体态风流,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看向萧昭玉的眼神也是惊艳而不狎昵:“这位姑娘,某名乔善安,方才在酒楼中窥见姑娘芳容,想要与姑娘交个朋友。” 萧昭玉抬起眼皮,态度冷淡:“无甚必要。” 暗卫接到指令,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车缓缓向前。 “唉唉唉,别急着走,姑娘你是要去河南吗?”乔善安见美人走了,急得险些扒窗户。 “你进不去河南的!我能进,我能带姑娘进河南!” 马车重新停下。 翠秾冒出半个脑袋:“我们要去常山县,你也能把我们带进去吗?” “你们去常山县干什么?”萧昭玉听见外面人的声音一下子紧绷起来。 “我家小姐是常山县李夫人的学生,听闻噩耗,想要前去吊唁。” 常山县女学教授课程很多,不仅仅是为了教出来读书明理的女子,还要让她们有一技之长。因此哪怕只开办了短短四年,也有不少学生学成归家。 翠秾任他试探,话中没有丝毫错处,大大方方道。 “常山县查得严,甚至还出了李夫人那场命案,哪怕是我,想要进城也得周折一番,这才问得仔细了些,两位姑娘多有得罪。”乔善安扇子一合。 “不过赶巧。”乔善安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萧昭玉看过去违和感更重了些。 “我半个月前就定好的行程,上下都打点好了,小生直接带两位姑娘进城就行。” “那便麻烦公子了。”翠秾笑盈盈道谢。 乔善安挠挠头:“不过我在去豆城的路上遭遇山匪,马和货物全没了,还烦请两位小姐载我一程。” 萧昭玉若有所思,手指不自觉敲了敲马车座,她原本计划进豆城低调些打听消息,等出城再换成骑马,到常山县大概半天时间。 虽然现在出了变故,但好在之前路上一直没有耽搁,马车行至常山县估计要一天,还赶得上。 算了算时间,萧昭玉便同意下来。 乔善安坐上车辕,一条腿曲着,声音懒散:“小生以前也结交过几个女学生,姜姑娘学的是哪一科?竟然结业得如此早。” “学的经商,正巧在这上面小有天赋,山长便准我提前回家了。” “嚯。”乔善安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那玩意可不好学,姑娘乃真神人也。” 乔善安健谈,一路上说话不停,却又善于交谈,若不是遇上萧昭玉和翠秾两个狐狸一般精明的人,底裤都能被他扒下来。 晚上的时候暗卫找到了一家驿站,避免了几人露宿野外的命运。 长长几道蝉鸣声响起,萧昭玉敲了敲桌子,暗卫翻身进屋:“主子。” “你白日看出什么来了?”萧昭玉问。 “禀主子,那乔善安是名女子。”暗卫低着头。 萧昭玉心里的猜测落到了实处,她虽然能看出来乔善安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具体,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萧昭玉让暗卫退下,闻了闻杯中茶水的味道,将茶水从窗户倒下,嗤笑。 “真有意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萧昭玉没有再碰驿站的茶水,她和衣躺下,不多时,床上就响起了浅浅的平稳的呼吸声。 夜色如墨,除了蝉鸣声和时不时的鸟鸣,静得人心底发凉。 直到后半夜,终于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萧昭玉几人房间不在一处,那动静便是从乔善安房中传来。 又过了会,轻巧的脚步声停在了萧昭玉门前,来人敲了敲门:“姜玉姑娘?” 是乔善安。 她没听见萧昭玉的回应,隔着门隐隐叹了口气,很快离开。 乔善安不知道在门外搞些什么,先是有些悉悉索索,后来就变成了沉闷的撞击声和摩擦声。 萧昭玉曲着一条腿坐起来,她青丝披散,就这样一个姿势坐着听外面的响动,坐了半夜。 瘦小的身影有些吃力地拖着两个晕倒过去的彪形大汉,河南正值酷暑,就连夜里也极其闷热,乔善安咚咚咚地把人从楼梯上扯下来,累的满头是汗。 她踢了踢那两个昏迷的男人,刚刚在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其中一个的脑袋,把人给磕醒了,乔善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用力把人磕晕了过去。 乔善安动作很随意,这两人与驿站勾结在茶水里下药,她刚刚还绕到驿站后看了一眼,果然停着一辆驴拉的稻草板车。 乔善安叹口气,把两人身上藏着的各种药都翻了出来,她做的是掮客,接触的人从官场到三教九流,又是个扮男人的女儿家,哪怕为了自保也得对这些东西门儿清。 尤其现在是灾年,这种专挑过路人下手的人贩子更加猖狂,男人就杀了卖人肉,女人就送到青楼。所以乔善安也没准备留情。 “药是好药,下辈子做个好人吧。”乔善安把他们挪上板车,又给他们撒了些能够吸引猛兽的药粉,这才抽了一鞭子驴屁股,目送板车远去。 大灾之年就连猛兽也吃不上饭,也不知道哪头会比较好运气抢到食物。 她回屋前又看了眼萧昭玉的房间门,心中还是可惜,美人虽然美,但是背景成谜。发现自己白天没套出来几句话,反而被掏了个底掉,更不敢随意招惹。 第二日天蒙蒙亮萧昭玉就起了,今日是李夫人的头七,她正是算好时间,午时之前大概就能到常山县。她一身缟素,头上的珠花都卸去了,换成了一支木簪。 乔善安也是一身素衣,精神有些萎靡,被翠秾叫起来还一边打着哈欠,却也动作利索。 萧昭玉看见乔善安的着装,手顿了顿,没问什么,再上路时几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许多。 因为已经进入了河南干旱的区域,萧昭玉将马车侧面的窗户打开,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而是求近走的小路。 其中经过村庄和田野,干裂的土地的野草几乎都变成了干草,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多少鲜亮的颜色。大概是蝗虫祸害过,农田里的稻谷大多都只剩光秃秃的木杆子,参天树木上零零星星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村子里也没什么人气。 “大哥,能停一下吗?不耽搁时间,我马上就好。”乔善安白净的脸上因为热辣的阳光已经变得通红,身上衣服也有被汗水浸湿的痕迹。 暗卫闻言,本来还有些犹豫,余光中看见萧昭玉的手势,将马车停了下来。 乔善安抿抿唇,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往远处跑去。 萧昭玉跟在乔善安身后下了马车,弯腰用手在地上一抹,土地表面的一层已经化成沙了,干裂的地方轻轻一掰就能掰下来一块。 萧昭玉搓了搓手里细小的土块,然后起身去循着乔善安离开的方向过去。 乔善安正站在一个低矮的茅屋前,茅屋的房顶已经没了,木板墙也破破烂烂的。 往里看去,只见几具干瘦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大人有小孩,看上去已经死了几天时间。因为天气太热,他们的身体上不仅有大块大块的尸斑,还已经出现了腐烂的迹象,站在门口都能闻见一股冲天的尸臭。 少年的脊梁有些微微地弯了下去,她的身体有些抖,眼圈红红的,一步一步走进去,给未曾瞑目的亡者合上了双眼。 然后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姜姑娘,走吧。”乔善安嗓子有些发哑。 萧昭玉已经解开身上的水囊,打湿帕子递给她。 乔善安有些无措,以为萧昭玉嫌弃自己碰了尸体。 “擦擦吧,天气太热,容易生尸毒。”萧昭玉说。 “多谢。”乔善安接过帕子,闷声道。 随后的翠秾问道:“乔公子可否要为他们安葬?” “不用了,我其实与他们也没什么交情,村民们发现了会处理的。”乔善安好像一下子剥离了那股伤感的情绪,无所谓笑笑。 “而且怎么再好意思耽搁两位姑娘的行程?小生既然说了要将二位带进常山县,可不能食言。” 翠秾其实没有什么柔软的心肠,她毕竟是萧昭玉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慈不掌兵自古以来都适用。 但可能是那一家人太过渺小,只是灾难中几个卑微求生的百姓,也可能是他们死去的状态太过惨淡。 她只是觉得,应该有人,像是乔善安这样的,路过时会专门下车看一眼他们的人,为他们的死亡难过一下,或者说做些什么。 他们回了马车,重新上路时乔善安才又开口:“这家人也算是好人,只是世上好人不长命。我听闻蝗灾一事,便预想到这个结果。” “我看见桌子上那盘虫子了,他们是饿得受不了时吃蝗虫死的。” “蝗灾之年,蝗虫有毒。”萧昭玉接话。 乔善安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想是没想到她会说话,慢半拍道:“大概是不信命吧,毕竟能活下来没人想死的。” 她一只手轻轻地拍自己垂落的腿,轻声哼唱:“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虽然河南到处戒严,常山县城门口不光排着入城的长队,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灾民聚集在搭建的大棚下。 翠秾叫住一位老汉:“大爷,那边的布棚是你们搭的吗?” “布棚?那是钦差大人命人搭的,我们不能入城,就先给我们搭了住的地方。” “可我听说朝廷还要钦差暂时把受灾的百姓迁到临近的县城,怎么只给你们搭了布棚子?”乔善安问。 “迁出去一批了,老头子我是自愿留在这的,我家老婆子和孩子都先走了。”老爷子笑笑。 “还是个干实事的官。”乔善安嘟囔,萧昭玉听见她的话面色不变,但是实际上知道林锦和两人做的不错时也是心里松了口气的。 乔善安看了一眼前面的长龙,让暗卫直接驾着马车去了最前面。 “进城不许插队,老实去后面继续排。”士兵绷着一张脸赶人,语气不耐烦道。 乔善安扔过去一块铁牌:“给你们上官,跟他说乔善安来了。” 那士兵原本还不以为意,后来听到乔善安的名字,绷紧了下颌:“您稍等。” 很快士兵回来,将那块铁牌也递了回来:“上官说请乔公子进城,他已经在城中安排好了宴席,还希望乔公子不要嫌弃。” 马车缓缓动起来,又被官兵拦住,官兵看向马车中两位姑娘,为难道:“乔公子,您能进,这两位姑娘……” 话没说完,就发现自己被塞了一个荷包。 乔善安声音很低:“这是我表家的两位姐妹,也是女学的学生,李夫人遇害的时候她们正好出城了,听见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路上遇见我,我才给她们捎进来的。” “手上路引什么的也都齐全,在下再怎么说也是给县令老爷做事,还能害了大人不成?那我这做生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官兵被乔善安说动,最后还是将他们放了进去。 马车咕噜噜地进了城,又走了好一段路,乔善安叫道:“停在这里就好。” 她跳下马车,回头看了一眼,摆摆手:“有缘再见啦!” “奇怪的人。”翠秾莫名有些怅然道。 萧昭玉却觉得她们很快就会再见。 李夫人自从创办女学之后,所有的心力都用开了教授学生,所以哪怕是去世,学生们也与她的家人商讨,将丧仪设在女学中。 萧昭玉到的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自从李夫人死讯传出,常山县多出了不少想方设法进城的女子。 而现在,她们都一身素衣出现在女学李夫人的灵堂前。 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和几个十来岁的姑娘,都穿孝衣簪白花。 其中一个女孩咬着下唇,把萧昭玉和翠秾拦了下来:“两位姑娘,前几日有装成女学学生来灵堂闹事,你二位不是我们学堂的学生,要去那边记一下身份。” “小颜。”中年男人正是李夫人的夫婿,他与李夫人伉俪情深,李夫人走后精神受了不小的刺激,方才也没忍住走神,听见小颜说话才回过神来。 他硬生生止住了自己行大礼的动作,拱手长揖:“长,姜小姐,没想到您会过来,小颜这孩子也是有些担心,没有别的意思。” “胡先生不必如此,李夫人也算是我半个老师,她出事我若不来才不应该,还希望老师莫要怪罪才是。”萧昭玉回道。 胡先生讪讪一笑,他面对萧昭玉的时候有些害怕腿软,也担心多说多错,但是又实在想要知道:“您来常山县可有其他要事?” 萧昭玉很轻易地看穿了胡先生的小心思,他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专程为了李夫人而来。 胡先生为人实在算是窝囊,一辈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勇气都是为了给李夫人出头,哪怕是面对自己平日里最害怕的长公主,也因为想要知道李夫人在她心中的份量大着胆子开口。 “有一些事,李夫人遇难的案子我还没来得及知道详细情况,等我上完香还要请胡先生给我讲一讲。” “李夫人教书育人,桃李满天,绝对不该因为其他人的私欲或者其他荒谬的理由长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萧昭玉说这话掷地有声,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威势让胡先生身子一哆嗦,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红了眼眶:“家妻能得姜姑娘如此评价,是她三生之幸。” 他转过身来招呼小颜到自己身边,让少女给萧昭玉领路。 “女学里的老师们都暂时放假了,小颜是阿玉最器重的学生,姜姑娘有事问她就好。” “姜姑娘,请随我来吧。”小颜语气敬重,她本就尊敬李夫人,对萧昭玉的态度也并不轻慢,得知萧昭玉是李夫人好友后,更加恭敬起来。 女学进门之后,白幡连绵,蝗灾没有进城,庭院里的林木虽然保住了叶子,却还是在烈日下被晒得蔫答答的,一片死气。 神色肃穆的姑娘们都穿着白衣,或是手上拿着一支白花,或是簪在鬓边,她们大部分都是去过灵堂,不忍再继续待下去,三三两两地在树荫下或是亭台中。 灵堂肃穆,李夫人的牌位是胡闲亲手刻的,上书: “千秋万世之女师,庸人胡闲爱妻李纨玉。” 来上香的人除了女学的学生,还有一些街坊之中受过李夫人恩惠的人,香炉中半炉子长长短短的香。 萧昭玉沉默着恭恭敬敬地给李夫人上了三炷香,然后被小颜引到了后室。 胡先生给林颜,也就是小颜打过招呼,让她在萧昭玉面前问什么答什么,包括李夫人的死,不用有任何隐瞒。 林颜倒了三杯茶水,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但是又想到了胡先生对萧昭玉的态度。 翠秾看出来林颜的犹豫,轻柔地拉过她的手,“林姑娘可是有什么顾虑吗?” “胡先生信任你们。”林颜摇摇头,她咬咬下唇,像是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事,原本就没什么面色的脸更加苍白。 然后,她猛地跪了下去。翠秾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林颜的话:“姜姑娘,胡先生说您是能帮山长报仇的贵人。我想知道,哪怕此事涉及到了权势滔天之人,你是否还会帮忙?” “权势滔天?”萧昭玉轻声复述,她审慎地看向林颜,她哪怕是刚刚在门口郑重地说李夫人不该长眠的时候,也是收敛的。 “说说看,他们的权力有多滔天。” 但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林颜身子一僵,直觉对面这个人的身份可能比自己猜测的还要尊贵。 尊贵到——万人之上。 林颜是女学中最聪慧的学生之一,李夫人在时就经常夸赞她适合入官场,为人处世和史学经策她都学的很好,只是经验尚浅,还需要多多磨练。 理所当然的,林颜也坚信自己从来不会出错,哪怕是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她死死掐住手心,遏制自己激动的颤抖。 林颜抬头,眼眶红红的,眼中也布满猩红的血丝,藏着深刻的恨意,一字一句里都漫着血气:“回禀长公主殿下,草民林颜状告常山县知县,连同匡城县知县、原州知州与河南巡抚等人,结党营私,侵吞修建堤坝、维护水库水仓的公款,草菅人命,侵占良田等数十项罪名。” “他们做的极其隐秘,还与朝中有所勾结。吾师李纨玉,常山县女学山长,因为无意间撞破了其中的交易,随后暗中收集罪证,却被杀人灭口。” “请长公主殿下为吾师做主,为常山县百姓、河南百姓做主!” 林颜字字泣血,伏身一拜。 萧昭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是仔细看去,茶杯壁上甚至有了不少被硬生生捏出来的裂痕。 她所能想到的远比林颜透露出来的事情更多,比如李夫人明明查到了这些人的部分罪证,为什么给自己写信的时候却只提到了蝗灾一事。 一旦有了些许怀疑,萧昭玉就发现了更多疑点,比如以林锦和的性子,在密信中提到的事情,怎么会一笔带过?除非是有人故意引导。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淬了冰一样冷:“可有证据?” “山长被发现时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将假账本交给了那群人,几本真账本和其他的一些证据分开藏匿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与胡先生只找出了两本,藏在女学地窖中。” 林颜说到“地窖”的时候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力又绝望的晚上,声音有些颤抖。 一身白衣的少女哪怕是跪着也是极为笔直的,像是朵经历催折却仍旧傲然的花,又像是巍巍松竹,面容悲切,眼神却坚定极了。 李纨玉遇害前就有预感,她知道无论自己会不会交出账本都难逃一死,萧昭玉远在京城,只凭李纨玉一人是护不住女学这些学生们的。 于是她准备了假账本交出去,给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留了一条退路。 知县带人来找李纨玉的那天晚上,正是她被林颜和其他几名姑娘拉上在院中论策,太过猝不及防,只能哄着学生们把她们赶进了地窖。 “那是穿肠烂肚的毒啊,老师还要担心我们听见她喊痛,把嘴里的肉都咬烂了……”林颜再说不下去,捂住嘴抽噎。 翠秾也对李夫人极为敬重,闻言脸上浮现就藏不住的怒意,看向萧昭玉。 萧昭玉敲了敲桌子,示意翠秾将林颜扶起来坐下,才问:“是李夫人告诉你们,她交出去了假账本?” 林颜没想到萧昭玉的问题竟然会是这个,不假思索道:“老师常讲无愧于心,又怎么会这么将证据随意交出?” 萧昭玉轻轻皱眉,不过她方才与林颜的交谈使她对对方颇有好感,于是也不介意提点一下这位尚且青涩的学生。 萧昭玉意有所指道:“林颜,本宫这里只要证据,没有信任。” 林颜顿了顿,她的确足够聪明,很快理解了萧昭玉的意思:“是胡先生,他很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等到老师出事后才从老师留下的一些东西里发现她竟然在做这么危险的事。” “好。”萧昭玉应下,“我这段时间会暂住女学,劳烦你收拾出两个房间。” “另外,让胡闲等会带上那两本账本过来找我。” “是。” 等到林颜出去时轻轻把门关上,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冷汗,腿脚也有些发软。 辅国长公主,杀伐果决,名不虚传。 她深呼吸,一手摁住心口,试图压制住自己因恐惧和激动变得迅疾剧烈的心跳。一直等到自己的心绪稍微平复下来,林颜才神色敬畏又复杂地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快步离开。 将要行至门口听见一阵骚乱。林颜眼皮一跳,赶紧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原本站在一起的学生们排成一排,把胡闲挡在身后,七嘴八舌地和对面吵架。 “你过来做什么?你走时闹得还不够吗?现在山长不在了,你还要让她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生吗?”女孩声音中满是厌恶,说出口的话也极不客气。 林颜听到这句话,眉目沉了下去,她上前一步扒开人墙,厉声问:“乔善安!你还敢回来?!!” 来人正是乔善安。 她穿着早上那件素衣,身上还带有一丝浅浅的酒味,有些嬉皮笑脸地讨饶:“好小颜,你再大点声喊我名字,明天就能见到我的尸体了。” 林颜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大概知道乔善安在外面用的大多是假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她既生气乔善安敢来,又生气自己狠不下心,看乔善安一身男子装扮,扬声道:“我们今日只欢迎女子来吊唁,实在没办法放你进去,这位公子请回吧。” 乔善安挑眉,心道林颜的反应速度还是那么快。她见周围路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知道自己这是进不去了,哪怕她现在换回女装也会被骂居心叵测。 林颜死死地盯着乔善安的动作,见到她真的没有再做尝试,而是讪讪离开,突然有股想把她拦下的冲动。 “乔善安睚眦必报,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若是我们被她气到才合了她的意。”她看着乔善安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心中担忧,和其他几个学生叮嘱道。 其中一个少女红着眼眶,愤愤道:“颜姐姐你放心,我们今天绝对不会让乔善安进来!她这样的白眼狼,山长也定然不会想见到她。” 林颜没有应下这句话,乔善安的鬼点子实在太多了,而且报复心极强。当初还在女学时,哪怕被李夫人拘在身边看着,都还是前科累累,现在出去闯荡了两年回来,不知道能干出什么来。 她先将萧昭玉的事情和胡闲说了,然后忧心忡忡地守在女学门口。 果然,不到一刻钟时间,乔善安便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一个香炉。她对上一众学生的目光,晃了晃香炉,笑道:“我又不进去,门口这块地方也是你们的吗?” “这么霸道可不像是李夫人教出来的啊。” 林颜看见越来越多学生从院子里出来,脸上都带着气愤,咬牙忍气道:“别管她,都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虽然是同辈的学生,但是没有老师时,在其他学生中话语权极高。于是女孩们哪怕不服气,也都听话地散去。 林颜的确对乔善安没有办法,她本来是想看看乔善安要做什么,就看见这人小心翼翼地将香炉放到了地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三根香用火折子点燃。 她脑袋“嗡”一声,气冲冲地进门。须臾,手上拿了根棍子出来,素来稳重理智的姑娘被气昏了头,眼里包着泪破口大骂:“乔善安你个杀千刀的!给我滚!” 学生们看见连林颜都不再忍了,纷纷拥上去驱赶乔善安。 乔善安也知道自己惹了众怒,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香也上了,撒腿就跑。 现在本来就是晌午,乔善安将人都引开之后,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悲切的叹息。 一双手从地上将香炉捧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精致的鎏金雕花冰鉴往外冒着白烟,极大地疏解了酷暑的热意。身姿婀娜的舞女踩在巴掌大小的小鼓上翩翩起舞,水袖飞舞间盈盈的眼从宾客身上划过,伴着缠绵的琴声,格外勾人。 一道道珍馐佳肴流水般被侍女送入席中。 林锦和仍旧穿着一身官服,她被敬了不少酒,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两颊酡红,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里水光潋滟,有些迷蒙地看着主座上油头粉面的男人。 男人便是河南巡抚赵周生,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林锦和一眼,抬起酒杯遮住自己唇角轻蔑的笑意。 他原本还以为这位“才女”有多难对付,才会让那人专程来信要他注意防范。这几天观察下去,也不过是一个靠着家中长辈余荫的纨绔罢了。 自从他们到了河南,围烧蝗虫、迁移灾民、开仓放粮和赈济灾民等一向事务都是江淮明在背后出谋划策,明明江淮明才是钦差,功劳却全给了林锦和。没有江淮明在,这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豪门贵女而已。 赵周生轻嗤一声,轻蔑地想:或许不对,林锦和也不算普通,毕竟能抱上那位长公主的大腿的可不是一般人,更别提还能哄得长公主给她铺官途。 这样想着,他又端起酒杯,笑眯眯道:“江大人和林大人这几日奔波劳碌,实在是辛苦。现下灾民的安置流程也做好了,只待几日之后,最后一批灾民迁走。下官代河南百姓敬两位大人一杯。” “好说好说。”林锦和醉醺醺道。她举起酒杯,将要用袖子遮掩,仰头一饮而尽时,拿酒杯的手却突然突然脱力,往旁边一歪,撒了她一袖子。 “林大人是不是有些醉了?”赵周生打圆场笑道。 林锦和抬起袖子,她动作有些慢,看得出是醉狠了,但是由于容貌和气质不俗,这样做起来也不显得失态。 她抱歉笑笑:“是有些醉了,我去换一身衣服醒醒酒,赵大人见谅。” 说完便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被身后的侍女扶着出了门。 这场宴席是在巡抚别院办的,林锦和出了宴席的厅堂,入目便是雕梁画栋,一步一景,设计精巧,哪怕是脚底的一棵野草也都是精心设计,处处都彰显着主人家的奢靡。 侍女带她穿过不知多少廊桥,才到了更衣的房间。 林锦和将侍女挥退,眼中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她早就准备了吸水好布包塞到袖中,喝酒时借着衣袖的遮掩,除了第一口酒是实打实地喝下去的,其他的酒全被她撒在了布包上。 赵周生大概真的确认了她与江淮明是可以拉拢的利益体,才能放心将宴席定在这里,一方面是向他们展示财力,一方面想要挑拨离间。 这样一个精巧的别院,也不知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林锦和捏了点香料灰,放到鼻尖闻了闻,她曾经被人在香料中下过药,因此对香料格外上心。 确认香料没问题后,林锦和才略微放了点心,她换好衣服,将布包掏出来用烛火点燃,扔进了博山炉中。因为沾了酒,布料烧得很快,转瞬之间就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不多时,侍女小心敲门:“林大人,您可换好衣物了?” “这就好了。”林锦和算了算时间,回道。 侍女松一口气,得到林锦和应允后进了房间,有些疑惑地耸了耸鼻子,觉得房间的熏香味道好像有些过于重了,可是很快被林锦和吸引了注意力:“林小姐?” 林锦和坐在桌旁,一手撑着脑袋,发出一声不太舒服的低吟,听见侍女唤她才轻轻敲了敲脑袋:“麻烦你与赵大人禀报一声,林某不甚酒力,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出门,便不久留了。” 侍女应下,没过一刻钟便回来了:“我们大人说,林大人不舒服,今日便住在这儿。若是林大人实在想回去,那便让奴婢将您送到马车上。” 林锦和:“麻烦了,你送我出去吧。” 回客栈的马车在侧门等着,侍女带着她走的是另一条路,林锦和装作醉酒的样子,一边记下走过的路。 忽的,一阵浓浓的合欢花香气传来,侍女慌忙行礼:“三公子。” 林锦和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形清瘦挺拔的男子站在一树合欢下。月影摇晃,三公子转过身,他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衫,正脸完完全全暴露出来,他看上去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歉意道:“这位姑娘可是父亲今日请的贵客?是赵某失礼了。” 林锦和闭了闭双目,喝下去的那一小口酒在见到这人时像是化作了一团火,在心中横冲直撞起来,让她险些没有控制住情绪。 “知道自己失礼了便滚。”林锦和语气不好。 赵三愣了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林锦和的反应会是这样。 林锦和冷着脸越过他,赵三还想试图挽留,就听见她清晰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只想用一个庶子就换到我林锦和,赵大人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下次你们还是这样没有诚意的话,我也不会再来了。想来还是江淮明这个钦差和你们合作来的更方便一些。” 赵三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脚步,脸上全是惊疑不定。 她怎么看出来的? 江淮明回到客栈,便被林锦和告知了这件事,他脸上也变得精彩起来。 江淮明前几日的走访灾民的时候见过赵家三公子,赵三身周的气质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位被五马分尸的故人,当时他还专门提醒了赵周生,让他不要把自己儿子随便放出来。 “怨不得后来有下人与他说了几句话,他面色就变得那么难看。”江淮明若有所思道,他又压低声音问: “疫病一事,长公主殿下可有回复?若是过两日还找不到他们将疫区设在哪,无法及时控制,那可就难做了。” 林锦和指尖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字“常”。 江淮明瞪大眼睛,长公主在常山县,可是京城却一直未有异动,除了陛下偶感风寒…… 林锦和见江淮明反应过来,将茶杯中的水全倒上了桌面,将茶杯扔了出去,江淮明会意,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在常山县的萧昭玉轻轻打了个喷嚏。 胡闲身子一抖,战战兢兢问:“殿下,可是冷了?” 翠秾眼角抽了抽,不知道胡闲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道:“胡先生,殿下耐心一向不多,你知道什么还是直说比较好。” 胡闲眼眶红着,身子也哆嗦着,将窝囊两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他抹抹眼泪:“我,我都说完了,若是早知道阿玉做这些事情会被发现,招致杀身之祸,我无论如何也会阻止她的。” 萧昭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拿起胡闲带来的账本,一页一页慢慢翻看,一直等到胡闲马上要站不住了才开口:“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继续给老师守灵吧。若有什么问题本宫会找你。” 胡闲喏喏应下,怂了吧唧地退出去。 “这胡先生忒窝囊,连话都说不全乎,也不知道怎么会得李夫人倾心。”翠秾没忍住道。 “那可不一定。”萧昭玉失笑,她又想到了那个看上去清瘦宽和的女子,“李纨玉可不是什么软包子,看上去和锦和一般性子。实际上,如果是真的蠢人和窝囊废在她旁边,早就被算计得渣都不剩了。” “胡闲窝囊是真的,聪明和机关算尽也是真的,不然李纨玉又怎么会允许她的牌位上,出现胡闲的名字?” 萧昭玉指尖一点:“怕不是牌位刚做好就被人砸了。” 翠秾呼吸一滞:“是下官偏见。” “无妨,下次注意便是。”萧昭玉将账本收起来。 夏夜闷热的天气让蝉鸣都有气无力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叫唤,女学的学生有固定的作息,此时都已经回房了。 一声长长的鹰唳划破了深夜的安宁。 萧昭玉解发的动作一顿:“青云?” 暗卫敲门:“主子,羊城来信。” 几乎是下一刻,窗户就被一股力道连连拍打,萧昭玉无法,开了窗户,一只身姿健美,羽毛鲜亮的鹰隼连飞带扑地撞进了她怀里。 “青云别闹。”萧昭玉轻声呵斥,青云不满地大叫一声,转头飞到了房梁上。 暗卫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提前把青云带来的信筒取了下来。 萧昭玉这几日各种事情,听到“羊城”时才想起来自己让沈安何查的东西:“你先下去吧,明早将青云带走。” 暗卫应下,青云听懂了一般,又大叫一声以示反对。 萧昭玉铁石心肠,坐在桌边拆了信筒,映入眼帘的一句:“羊城没有叫沈忻乐的医女。” 她皱着眉头,沈安何除了汇报重要军机,其余时候的字迹都潦草地厉害。 但是这次,一个沈忻乐的调查结果,却让她一笔一画认真写了。 再往下看。 “但是,我认识一个叫沈忻乐的医女,与殿下的描述除了年龄之外完全相符。” “臣姨外祖母沈忻乐,祖籍羊城,世代行医,卒于清平四十五年羊城屠城惨案,年十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自从萧昭玉掌权以来,已经遇见很少这么荒谬的事情了,她僵坐着看完了这封信剩下的内容。 沈安何知道萧昭玉多疑多思的性子,所以在信中写的极其详细。她外祖母虽然是在战火中失去父母,被沈家收养的,却也入了沈家的族谱,沈安何几乎要将族谱给抄了上去。 萧昭玉静静地看完,扶额笑起来。信中有好多东西都是沈安何听长辈提起的往事,毕竟这位姨外祖母离世的时间实在太早。早到她还未来得及留名,于是薄薄的两张信纸就能涵盖她的一生。 清平年间,哀帝昏庸无能,外戚和世家掌权,朝政混乱,战乱四起。 她当时还觉得沈忻乐是在骂偷偷自己荒淫无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史书记载荣华长公主那性子,沈忻乐当初说她喜金银珠玉都是委婉的说法了。 “年十八啊。”萧昭玉手指缓缓拂过那句“卒于清平四十五年羊城屠城惨案”。 清平四十五年不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但是对皇室来说足够耻辱,南蛮阿图罗连拔边关十五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阿图罗残暴不仁,喜好杀戮。他带领军队攻入大雍国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中包括羊城在内的六座城池被屠城,当时的镇南军与百姓坚守羊城六个月,镇南将军以身殉城,只看前人记载便能想象出那场战役的惨烈。 萧昭玉认识的沈忻乐刚刚十六岁,距离经历那一场浩劫还有两年。 等到回去,给沈忻乐送一些银两,让她带着家人搬家就好。 萧昭玉冷淡地想。 她没有让沈忻乐去改变那场屠杀的想法,先不说沈忻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医女能做些什么,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如果被改变,又会给现在带来什么影响。 更别提她又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远在羊城的沈安何打了个喷嚏,随手耍了个花枪。 “将军,怎么又有人背后骂你啊?”因为闯祸,大晚上还要被罚负重训练的几个兵调侃道。 沈安何一向没什么架子,闻言笑道:“兔崽子,被罚的不够是不是,还敢来笑你们将军?” 她一脚踹上去:“重心不稳,加罚半个时辰。” 说完不管身后的哀嚎,又溜达去了娘子军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心里嘟囔,估计又是朝廷上那群老古板找萧昭玉给她上眼药。 完全没想过萧昭玉在干什么。 毕竟沈安何连夜回家翻族谱的时候,还险些被老祖宗揪了小辫子。 老祖宗年龄大了,脑子也不太好使,近来总是会见到一个人就拉着叫“姐姐”,家里人没办法,只能陪着她演。 所以沈安何对沈忻乐着实是好奇的,到底要怎样一个女子,才会让老祖宗经历过那波澜壮阔的一生之后,对曾经相处的那几年还如此念念不忘。 被人念叨着的沈忻乐正在收药,她前两日看天晴,忙里偷闲炮制了一批药材,没想到还没晒够时间,大雨就先落了下来。 沈忻乐穿着蓑衣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一连下了两天,第三天晚上沈忻乐搬了个凳子出来,坐屋檐底下看着雨幕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沈忻乐总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心里突突地。她狠狠地捏了下自己的虎口,一道硕大的雷电划过天空,将她的脸照得惨白。 “姐姐。”屋里响起了沈绮英的哭声,沈忻乐急忙进去看了一眼,小姑娘有些癔症,不停地哭叫,煮的药也喝不下去,最后还是沈忻乐掰着给她灌下去的。 闹这么大动静,往日敏感警觉的小蛮鬼却没有任何声响,沈忻乐把沈绮英哄好,过去一看,果然是发烧了。 沈忻乐平日里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老头子总是会骂她说那些东西做过亏心事的人才会信,她小小年纪凑什么热闹。 但是沈忻乐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自己心里的惊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嘴里念念叨叨。 就这样撑过了一夜,两个小孩也没再出现什么不好的反应。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沈忻乐穿上蓑衣出了门。 她实在不放心昨晚上那持续了一晚上的心慌惊悸,但是小孩都在家中,会出事的只有至今未归的老爷子沈阳。 沈忻乐去的是另一家医馆,他们这次也出了人与沈阳一道,她先过来问问情况。 掌柜的见到她还有些惊讶,他们羊城中的几个医馆大夫关系虽然不错,一般却只有急事或是休息的时候才会互相上门,以免被当成抢生意的。 等到听见沈忻乐说了来意,掌柜的这才笑笑,像是刚想起这位医术精湛的小沈大夫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于是温和说道:“虽然晚了些,但是按照时日,老爷子他们大概这两日就能回到羊城了,不过是去采买一些常用药材,更何况将军还派了几名镇南军护着,小沈大夫不必忧心。” 沈忻乐知道掌柜的也没有确切消息,只是在安慰她,咬了咬下唇。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在雨声中听得不甚清楚。 直到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都让开,别挡道!大夫,沈老爷子出事了!快来看看!” “轰”一声。 沈忻乐头皮都炸了,大脑一片空白,险些腿软跌坐在地。 掌柜的脸色也一下子难看起来,他刚与沈忻乐说过老爷子不会有事,人就被抬进了他们医馆。 他还没说什么,就看见沈忻乐站直了身子,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扒开了排队的人群,虽然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声音却冷静极了。 “还活着吗?活着就先将伤患抬进内室。” 将沈阳送来的人显然没想到沈忻乐会在这里,但是愣了一下才忙不迭道:“活着!活着!” 沈忻乐抿唇,等他们将人抬到了内室才跟了进去。 昨夜打雷的时候,沈阳一行人在羊城几十里外的破庙处遭遇劫匪,那群劫匪训练有素,因为车队中的人拼死护着,只劫走了两车药材。 在防卫的过程中,两名镇南军士兵受伤,其他人大部分受了些轻伤。只有沈阳,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受伤显得更为严重。 野外没有足够的治疗条件,张大夫他们只能先简略地将沈阳的外伤包扎了一下。后半夜沈阳又发起了高烧,是两名士兵连夜冒雨将他送进城的。 “情况不太好,老爷子受伤很重,还有高热急症,先用药把命吊着。”坐堂大夫看过病情,神情严肃。 其实用针大概能暂且将病情稳住,他虽然医术不错,却不擅长针法,而羊城里针法最好的大夫就是沈老爷子,现在面色苍白地躺在内室的病房中。 “赵叔,麻烦借我一套针。”沈忻乐切过老爷子的脉,眉目沉下来。 “你要用针?”赵大夫有些诧异,“那我来给你打下手。” “不用了,还有两名将士身上有伤,还麻烦赵叔去帮他们处理一下,时间久了会耽搁。”沈忻乐道。 “这,”赵大夫犹豫一下,还是让药童将医馆里最好的一套针取出来交给沈忻乐,应下,“好。” 沈忻乐的针是老爷子教的,赵大夫一开始还担心她看着会不会被沈阳的状态影响,忍不住分神去看她这边的情况。没想到小姑娘下手极稳,面色沉静,细长的针尾抖动,一寸不差地没入了老爷子身体里。 而等到他给一同来的将士处理完伤口,去病床旁看的时候才发现,沈忻乐用针与她的性情完全相反,下针偏激极端,连着几个大穴,看得他心惊胆战的。 一套针下来,不仅旁观的赵大夫,沈忻乐也已经满头冷汗。她一夜没睡,早饭也没吃,施完针心神松懈,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一头栽过去。 又过了小半时辰,沈忻乐把针拔出来。沈老爷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赵大夫看过一遍,又把了一次脉,惊奇:“小沈大夫用针奇险,老爷子烧已经退了,内伤还要再养养,这两日大概就能醒。” “不过是情况危急的特殊办法,平日里是断然不敢用的。”沈忻乐苦笑一声,“爷爷现在的情况不便移动,我等会将医药费带来,还劳烦赵叔这几日多上心了。” 赵大夫自然应下来。 沈忻乐并没有在济善堂待太久,劫匪的具体情况还要等老爷子醒来才能调查。出了这么大事,将军之后肯定会亲自关注。 于是她与赵大夫确认好沈阳的治疗方案后就回了家。 沈绮英已经自己洗漱好,在院子里有模有样地打五禽戏。 沈忻乐将回来路上买的包子与羊肉饼递给她,让她与小蛮鬼分一下,自己回屋睡觉了。 沈忻乐给沈阳下的针是她很少用的一套针法,手稍微一抖就可能从救命针变成杀人针,极其费心费神。 更别提她前一晚还忙活了半宿,这下连衣服都不想换,倒头便睡着了。 沈忻乐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累到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最后还是勉勉强强下床给自己扎了一针才清醒。 她随意将睡散的头发束起,抽出自己记脉案的本子,开始记今日老头的脉案以及治疗方案。 沈忻乐写得很专注,时不时咬咬笔头回想细节,草纸被一张张涂黑,直到面前的妆奁发出“啪”一声巨响。 “昭玉?”沈忻乐吓一跳,墨迹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 自从长次那场谈话不欢而散,昭玉就再也没回过她,放进去的东西还是照样会消失。 她一开始还在担忧昭玉是不是生气了,但是时间一久,就担心起自己的字条会不会被人发现了,昭玉受到自己的牵连。 沈忻乐小心翼翼地打开妆奁,险些被闪了眼睛——整整一锭银子安安静静躺在盒底。 她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自己被昭玉砸东珠那个晚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前段时间生意出了问题,去了河南一趟,并非是故意不回你的传信。” 沈忻乐愣了一愣,问:“那现在解决了吗?” 萧昭玉冷淡地看了眼暗卫给她的名单,朱笔蘸墨,写下一个锋利的“杀”字,轻飘飘地扔了过去。 暗卫领命离开。 萧昭玉才重新换成黑墨,提笔写道:“暂时还有些小麻烦,过两天还要出门,不过应该很快能解决。” “你呢?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沈忻乐叹了口气,将今天的事写给萧昭玉,她一张秀丽的小脸皱成了包子:“羊城开战在即,此事不好闹大,哪怕有将军在,也很大可能会不了了之。” “可有怀疑的对象?”萧昭玉问。 “还要等其余人回城,官府才能继续调查。”沈忻乐回,她很快又想起昭玉那一锭银子,写:“你的银子放不回去了,我最近开销比较大,等过些时候还你可好?” 萧昭玉唇角拉平,玩笑道:“你若是要还,便将之前的东珠一并还上。” “那我便要倾家荡产了。”沈忻乐眉眼微松,“不若这样,等这次的仗打完,我去江南见你一面。” 去江南可见不到她。萧昭玉想,她不仅不在江南,甚至不在清平四十三年。并且沈忻乐如果要等到这场战役结束再下江南,可能就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你想过搬家吗?”她写字的手顿了顿,还是问道。 “没想过,羊城挺好的。”沈忻乐老老实实。 “如果这场战争输了呢?趁现在还来得及,离开羊城。路费和安置费我来出。” “你知道什么?” 沈忻乐写,但是犹豫过后又将这张纸条撕了,没有送到昭玉那边。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个很敏锐的姑娘,比如刚开始发现昭玉在身份上对她有所欺瞒的事情。 而现在,她不认为自己能够从昭玉口中得到答案。 思索片刻,沈忻乐还是认真写道:“那便等到输了再做打算。若是边关每个人都要因为一场可能会输的战争就离开,与留一座空城给南蛮有什么区别?” 还有一个原因,沈忻乐父母去得早,剩下家里一个老人一个女娃,后来又收养了不满周岁的沈绮英。若不是羊城人对他们的善意和将军的帮助,就算老爷子医术超群,也不一定能够将两个孩子平安养大。 沈忻乐自认为算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是却没办法在这方面选择逃避。 萧昭玉沉默了一瞬,手掌张开盖住了自己的脸,发出很低声的愉悦的笑意。 她想起来,虽然沈安何给她送来的情报中没有明说。但是萧昭玉却是知道的,从皇家典籍中看到过、从镇南军口中听到过这段历史。城破前镇南将军组织了一批将士,将不愿留在城里的人和老弱妇孺送了出去。 沈忻乐殉城。 一个历史上无名的人实在用不上殉城这个词的,但是萧昭玉心里莫名就出现了这句话。 沈忻乐。 萧昭玉又默念一遍她的名字,有些出神地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 哪怕一开始与她交流是因为好奇与有趣,但是现在,萧昭玉倒有些真心实意地喜欢沈忻乐了。 于是难得地认了错:“是我考虑不周。” 沈忻乐很宽容大度:“没关系,你也是无心的。” “殿下,大理寺卿白大人求见。” 萧昭玉微微勾起的唇角压平,她转过视线看向来通报的女官,漫不经心道:“让他进来。” 白大人随着女官进了书房,行礼道:“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 “找本宫有何事?”萧昭玉问。 白大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殿下,金吾卫今日突然押送了几位大人到大理寺,说是您的主意。” 其中甚至还有两名四品官员,萧昭玉又没说他们犯的什么事,大理寺拿不准主意,只能上门试探一番。 “先关着,不许任何人探视,等过些时间与河南官员一同审理。”萧昭玉道。 白大人呐呐称是,心中对那群人的处理也有了数:“那下官就告退了。” 萧昭玉捏了捏眉心,她快马从河南回到京城之后便处理各种攒下来的事务,除了方才与沈忻乐的聊天,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一天前。 李夫人头七过后,萧昭玉本来是要留在常山县继续调查李夫人留下的账本。 账本上记的账目看上去并无错漏,但是萧昭玉直觉,两本账本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就在她想要不要想办法从常山县知县下手时,京城突然传来了密信。 起因是在萧昭玉离京之前,一名邻里皆知的傻女罗敷突然恢复了神智,不仅从结巴变得口齿清晰,更是神思敏捷。家中人去上香敬告菩萨的时候,被告知罗敷前十几年是因为隔阴之谜,如今恢复也是因为菩萨开智。 女孩家人大惊,回家试探问她的时候,她果然展现了许多非凡之处。 不仅如此,罗敷还说自己被菩萨指点,有好奇者去找她问一些经策和佛法,都对答如流。 一直到第四天,官场的人也被惊动了大半。有人问她关于河南天灾一事,她便闭口不提,问的人多了,便神神叨叨地说了句这是天罚。 罗敷这话一出,本来被强硬压下去的,女子科举倒反天罡的言论瞬间声势浩大地卷土重来。 朝堂里请求收回成命与请皇帝下罪己诏的折子雪花一般飞向御书房,民间的流言也甚嚣尘上。 萧昭玉明知这是有人为了逼她出现设的局,却不得不让胡闲给她办出城的手续,一路快马加鞭跑甚至跑费了一匹马。 设局的人心知肚明,萧昭玉也清楚。 她离京的信息虽然保密,但是上朝时没出现却时瞒不住的。总有一些政治嗅觉敏感的人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又有河南刚出事不久,一些人便坐不住了。 他们不敢赌萧昭玉仍然在京城的可能性,更担心萧昭玉亲自去会查出些什么。 至于萧昭玉将翠秾留在河南的举动,没人放在心上。 萧昭玉回京后动作很快,自己去白马寺找明悟聊了半个时辰,期间还派人将罗敷“请”到了长公主府上。 另外,她走之前命人去查了曾经朝会上记下的几个官员,顺藤摸瓜还扒出来一些其他的事情,回来后便让金吾卫带着人分别以他们罪名中微不足道的几项,把人押入了大理寺。 至于其他的流言。 城内兵马司几天抓住了不少散播流言的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平民百姓。于是萧昭玉从牢里提了一批死刑犯出来,拉到菜市街街口,以散播流言的罪名当街杖毙。 京城中的流言经过这场杀鸡儆猴的震慑,一下子歇了一半。 至此,萧昭玉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明面上的罪魁祸首罗敷长得什么样子。 虽然她其实也没打算那么快去见这人。 萧昭玉想起来什么,将自己去白马寺时顺手找明悟要的开过光的平安符放进了妆奁。 “这是开过光的,老秃子虽然爱忽悠人,但是有些本事,你最好随身带着。” 沈忻乐有些愣怔,随即失笑。她将昭玉给的银两和东珠都好好地收了起来,想着如果有可能物归原主,但是却很欢喜这枚平安符。 她小心翼翼地将平安符从盒子里拿出来。平安符外面套着很精致的红色小布包,金线绣着“平安”二字,手轻轻地捏上去,能感受到里面装着的叠成三角的符纸。 沈忻乐平日里不太爱在身上穿戴艳丽的颜色,想了想,找了根红绳,将平安符穿过去。长长的红绳编出漂亮的绳结,挂在脖子上,藏进了衣服里。 等到回礼的时候沈忻乐却犯了难,恰好沈绮英听见她屋里的动静,探进头来,顺口问了一句。 “平安符的回礼?你送一个荷包不就行了。”沈绮英随口道。 “她应该不缺荷包。”沈忻乐道,她觉得昭玉在宫里大概是缺不了荷包的,甚至很可能都不用自己绣。 沈绮英却误会了,以为对方是个花心的男子,人小鬼大地叹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若不喜欢便是他眼睛瞎,送点药给他看看眼睛。” “小小年纪都在想些什么。”沈忻乐伸手指戳小姑娘的脑袋。 不过沈绮英的话的确给了她点提示。沈忻乐起身去了药房,在沈绮英疑惑的眼神中带回来了几瓶药瓶,然后把小姑娘打发出去。 “沈忻乐你干嘛,我要告爷爷,你偷偷拿药干坏事。”沈绮英挣扎不过,气鼓鼓地看向沈忻乐。 “没大没小地,叫我姐姐。背你的医书去,晚上我要考你。”沈忻乐曲起指节,轻轻在小姑娘脑袋上敲了一下,成功地让小姑娘肉乎乎的脸变得看起来更可爱了。 沈绮英小脸耷拉,哼一声跑走了。 沈忻乐笑笑,回房将那几个药瓶放进了妆奁里。 萧昭玉则看着被标注好药性的各式各样的药陷入了沉默。 “你做生意行走在外应该也是多有不便,这些药虽然都是解药,但是有几样混合可变成剧毒,谨慎使用。” 她对沈忻乐的认知可能有哪里出了问题。 萧昭玉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萧昭玉最后还是将这些药仔细收了起来,虽然感觉有哪里出了错,但是她一时想不明白,也不会去追根究底。 她没有与沈忻乐聊太久。 夏日昼长,萧昭玉将堆积的奏折处理完后已经是半夜。 萧昭玉捏了捏眉心,余光瞥见那叠被压在奏折下,露出一角的浸着清苦草药味的草纸,将它抽了出来。 草纸上的字迹秀丽,散发的淡淡清苦药香也慢慢抚平了燥郁的情绪。 萧昭玉不自觉地在脑中细细勾勒出沈忻乐的样貌。靡丽的的容颜不知是因为烛火的映照,还是因为其她,侵略性软化了些,在寂静的书房中像是一个惑人心魄的妖。 她一张一张地把刚刚沈忻乐给她写的纸张放到烛火上,引燃。 火光跳跃间,是令人惊讶的,平静,但是真切的愉悦。 第二日上朝。 从早朝上消失几天的长公主的突然出现,官让员们都绷紧了身子。 萧昭玉前一天的动作极大,被不少人看在眼里。消息灵通一些的都猜到了什么,消息不灵通的这都能察觉到朝堂上紧绷的气氛,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殃及池鱼。 而另外一些中立的,猜想到今天会发生什么的大臣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率先发难的是世家的一个大臣,他装模做样地理理官袍,站出来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 萧昭玉听了一耳朵,大臣有些怕她,但是不多,至少还在委婉地骂她饰非据谏,残暴不仁。 话里话外都是她将传达天意的罗敷囚禁,又当街杖杀百姓,迟早会触怒上天。 萧昭玉没有立刻将人发落,而是问:“其他爱卿也是这样认为?” 大殿静默一瞬,第二个人站出来,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那群言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的一致,可能是天生的不怕死,又可能是仗着萧昭玉很少发落犯颜直谏的言官。 他们都身姿挺直,坚定道:“请长公主殿下废除女官,下罪己诏。” “嗤。” 大臣们被打断,惊异地抬头看向笑出声来的萧昭玉。 她今日没带小皇帝来,堪称大逆不道地坐着最高位象征权力的龙椅,黑红冕服衬得她身上威势极重,不由让人想起几年前那场宫变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只除了——在权力场浸淫几年之后,这位长公主比起曾经,越发让人觉得捉摸不透起来。 赵宰执心中一凛,暗骂那群不怕死的非要把人拖下水。 他刚刚要出列说些什么,就被萧昭玉的动作打断。 赵宰执瞳孔放大,看着萧昭玉缓缓起身,冕服上的龙凤暗纹随着她的动作在光下时隐时现,映在了官员们瞪大的双眼中。 一步、两步。 又一步。 一滴不知道是谁的冷汗落在了地上。 * “咳、咳咳咳!” 就在启宸三年的臣子们经历水深火热的时候,沈忻乐正板着脸给老爷子换药,剩下的车队在昨天晚上陆陆续续进了城,伤员全都拉到了济善堂。 若不是将军来得及时,老爷子再怎么心虚装可怜也得不到沈忻乐一个白眼。 “将军、曲从夫人。” 沈忻乐行了一礼。 镇南将军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声如洪钟。 站在将军身旁的曲从夫人身上是一种到了年纪之后,阅历沉淀出来的从容和成熟。她算不上白,也算不少纤细,哪怕在将军旁边硬生生地被衬得娇小起来,也不会被人所忽略。 无论是南蛮还是大雍的人,都不会对这个看上去慈祥和蔼的女人有任何的轻视不敬。 “乐乐,过来这边,我与你说两句。”曲从夫人落后半步,对沈忻乐招手。 若不是沈忻乐第一次见曲从的时候,就见这位夫人轻轻松松拉开了五石弓,百步之外击穿铜钱,大概也要认为曲从只如她表面一般了。 曲从夫人在羊城人心中是地位不亚于将军的巾帼,只是因为朝廷不承认她身为女子的将衔,所以城中百姓一般尊称她为“曲从夫人”,而非将军夫人。 沈忻乐乖乖跟着曲从夫人去了济善堂后院。 曲从将她带出去倒不是要沈忻乐回避相关的事情,而是真的有事情要找她。 “好孩子,之前你年纪小,我也不好意思提。”曲从声音温和,带着些为难和坚定,“虽然沈大夫出事,我现在说也有些不合时宜。” 沈忻乐心中浮现了一个大胆又模糊的猜想,有些压不住声音颤抖,目光灼灼地看着曲从的双眼:“没什么不合时宜的,您说吧。” “我的娘子军还缺一个军医,羊城的医女大部分都是给大夫打下手抓药的药童。只有你,人品上我们信得过,医术也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曲从不急不缓道,她眼神包容又温和,带着期待,问道。 “你愿意来吗?” 沈忻乐的猜想成了真,她险些没压住笑意,但是漂亮清澈的杏眼藏不住事,满满的全是欢欣。 她压了两次,唇角还是翘起,带着些小得意:“我愿意的!” 曲从的娘子军组建了也有几年,偶尔会请沈忻乐过去帮忙。只是老头子觉得她年龄太小,医术也还不够好,压着她的心思。不然沈忻乐可能早就找曲从自荐了。 沈忻乐说完,顿了顿,又认真重复道:“曲从夫人,我很愿意的。” 曲从看见小姑娘藏不住的情绪,心中的担忧也放了下来:“沈大夫那边,将军会去同他说,不会让你为难。” “我爷爷不会不同意的。”沈忻乐道。 “但是我想要等到他身体再好一些。” “当然。”曲从笑道,“我们又不是什么买卖人口的贩子。沈大夫那边我们也会让人帮你看着的,绮英太小,若是直接把你带走,不管沈大夫与绮英,我也会良心难安的。只是南蛮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如果开战。” “我们需要你。” 沈忻乐听得心潮澎湃,她的确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再怎么沉稳,在某些事情上也压不住情绪。 屋内,沈阳与将军谈完药材与劫匪的事情,听到将军提起曲从想要沈忻乐去做娘子军的军医时,反应了好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还请将军转告曲从夫人,乐乐她,就拜托夫人了。” 沈忻乐被好消息砸到,一整天都带着喜气,还被老爷子给半是嫌弃地轻斥一句。 她其实想要找人分享这个喜讯,但是她关系亲近的玩伴,除了在娘子军不得外出,就是已经成家,白天的时候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 沈忻乐思来想去,弯着唇角,用红纸折了一封红封,放入了妆奁。 * 萧昭玉下了朝就换上一身红衣常服,刚刚从天牢里出来,一身的血气和肃杀气。 长公主府上的管家提前在府上的凉亭中温了酒给她。 这算得上是她的一个小习惯。 萧昭玉杀伐惯了,但是她刚开始时也会为了死人害怕,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做一宿的噩梦,第一次看刑讯时吐了个天昏地暗,闭上眼睛就是天牢的鬼影重重和血气森森。 她这些时日处理的事情太多,颇有些疲累,也没再端着什么公主架子。 萧昭玉斜倚着凉亭柱子,一条腿曲起来,别说没有公主的样子,若是让别人看见,说不定都要骂她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 她就那样懒懒散散地坐着,一只手举着酒壶倾倒。酒壶中温热清亮的酒液从高处落下,顺着精致的下巴滑落衣襟,然后被那只白皙漂亮的手随意一抛,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 萧昭玉喝到微醺,她不能喝得太醉,保持着一个酒意上头又清醒的状态。 她一边醉着,脑中一边将这段时日发生过的事情一一理过,只觉得差一个线头,就能将事情连根拔出来。 她之前去河南时太过匆忙,方才让他们抓住了漏洞,造出来一个“罗敷”。 “殿下。” 一声陌生的少女声音传来,清清冷冷地,带着些凉意。 萧昭玉闻声看去,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远远走来,恍然看去仿佛是真的有股说不出的佛性,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张脸,却因为身上淡雅的气质,硬生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罗敷。” 萧昭玉好一会才想起来,她并没有见过罗敷的相貌,只是看过别人对罗敷的描述:“相貌不显,见之亲切。” 她当时看的时候不以为然,此时看见真人,倒有些觉得那描述不假了。 萧昭玉认定这位少女是罗敷的另一个原因,便是长公主府上的陌生女子,也只有近来被萧昭玉强硬“请”来,关在小院里的罗敷了。 她冷下脸来,微微眯起眼睛,任由罗敷含笑靠近。 萧昭玉没有指示,暗卫就也没有动作。 一直等到罗敷走到她面前。 “刷啦”一声。 长剑出鞘。 雪亮的剑身反射出罗敷的身影,然后横在了那白皙脆弱的脖子上。 萧昭玉声音冷淡,审慎地看她。 “你是怎么出来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罗敷缓慢地眨了下眼,身体动都没动一下,仿佛笃定了萧昭玉不会杀她。 萧昭玉手上略微用力,锋利的剑刃划破了罗敷的脖颈,一丝鲜血从肌肤中渗出来。 “殿下误会了。”罗敷轻轻道,她伸出两根手指,夹着剑将其从自己脖子上挪开。 “我不过是想要帮殿下而已,殿下何必对我如此防备?” 罗敷语气含笑,她款款坐在了凉亭的石桌旁,用手帕随意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然后把手帕叠好放到了桌子上,就像只是擦下了一块污渍。 萧昭玉对罗敷的话不置可否,她随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入剑鞘,红色衣袂翩飞,头也不回地出了凉亭。 罗敷没想到萧昭玉是这个反应,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起身抬脚就要追出去,却被另一把剑横在了身前。 “罗敷姑娘,走吧。”暗卫的声音平波无澜。 萧昭玉去了书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妆奁里。 然后就看见了沈忻乐的红封和她被曲从夫人邀请成为军医的消息。 萧昭玉沉思,沈安何给她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到过这个消息。 为沈忻乐性命着想,她自然明白让沈忻乐远离这些是最好的。但是昨天和沈忻乐的谈话却也让她知道,沈忻乐不会听自己的。 她是一个很有坚持的女子。 萧昭玉微醺的状态让她放弃了一些更加权衡利弊的想法。于是她低眉浅笑,提笔懒散地、又认真地写道:“恭喜你。” 沈忻乐看见萧昭玉的回复,没忍住翘着唇角,隔着衣服碰了碰昭玉送她的那枚平安符。 萧昭玉回到京城第五天的早朝上,官员们一个个比学堂里的学生还要听话。虽然这算得上是每次萧昭玉收拾过他们之后必有的一个阶段。 最多两个月过去,他们该搞事的又要继续搞事。 她那次早朝时正如那群人所想,其实并没有过分地处置那些言官,也没有大开杀戒。 只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年龄大的和不经吓的官员,隔天就告了假。 萧昭玉威慑力太强,自从她出手整治,不过几天,京城就像是多了一根定海神针。 不仅之前惶惶不安的百姓被安抚下来,之前闹得声势浩大的要萧昭玉下罪己诏的声音也尽数消散。 “殿下,河南急信,河南突发疫病,林锦和大人在去疫区时遭遇山匪截杀失踪!” “什么?!”太傅腿软踉跄了一下,失态问道。 萧昭玉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冷淡问道:“疫病情况如何?” “疫病来势汹汹,发现短短两天,就已经感染了上千人,死亡过百。” 萧昭玉捏紧了龙椅把手,她怒极反笑:“河南巡抚赵周生,管治不利,命钦差江淮明暂代河南巡抚一职,全力防治疫病。” “还有,林锦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到下朝,萧昭玉将太傅召到御书房,然后给他看了一封信。 那是林锦和去疫区之前给她传的密信,信中详细地写了她和江淮明与河南巡抚赵周生周旋,但是疫区突然失控,对方之前又数次拉拢她不成,可能会对她下黑手的事情。并写道她打算将计就计脱身,从暗处调查赵周生。 太傅松了口气。 “本宫本来打算让锦和将事情全部解决回京,但是从密信中的消息来看,赵周生竟然如此大胆,背后一定还有人指示。本宫这次离京,太傅照顾好皇帝。”萧昭玉道。 “臣遵旨。”太傅道。 萧昭玉让太傅退下,她又写了两封信,吹干后交到暗卫手里:“分别给赵宰执和长平侯送去。” 太傅是清流党,萧昭玉虽然信任他,也有林锦和这个软肋在手中。但是她不在京城中时,对太傅的过分倚重很容易让权力失衡,因此还是需要另外两派的制衡。 更何况,如果不这样做,又怎么能钓大鱼呢? 萧昭玉这次去河南走的是另一条路,她之前将翠秾留在了河南继续查李夫人的事情,谁知道翠秾竟然阴差阳错地和林锦和一起被封进了疫区。 疫区在洛水县附近的几个不太起眼村子,林锦和当初与江淮明私下排查了好久才找到了这里。 洛水县也是疫病最开始出现的地方,而当地知县发现疫病后并没有上报,而是直接将出现瘟疫的那两个村子全部烧了,村子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知县没想到的是,虽然此做法在刚开始遏制住了病情,却在之后迎来了更大的反扑。 他这才意识到可能闯了大祸,战战兢兢地将疫情上报,然后强行将所有和疫病有接触的人都圈在了疫区里。 若是如此,再及时调来大夫与药草,疫病说不定还能及时被遏制住。 但是谁承想洛水县只能找出来半库的药草,知县又不舍得用自己的家财去药铺买药。 而后来那次疫病被上报的时候,赵周生正在想办法应付江淮明,造假造得焦头烂额,只丢了一句“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便将此事抛掷脑后。 萧昭玉看到情报时,哪怕已经被河南官员的离谱行为震惊过太多次,还是忍不住怒意上涌。 “小姐。”翠秾隔着疫区的围栏看到萧昭玉,惊讶。 她和看守的士兵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塞了枚碎银,士兵便走远到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地方,只是目光还紧紧盯着这边。 翠秾也不甚在意,她戴着遮住口鼻的布巾,眼睛很亮地看着萧昭玉,声音压低:“乔善安也在这里。” 萧昭玉挑眉,之前和乔善安在路上那两天的相处显然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可能与小林大人有关。”说到这里时翠秾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我与小林大人在疫区经常一起行动,乔善安便想办法来插一脚。” “但是有几次我与小林大人分头走时,小林大人单独问她有什么事情,却又套不出来话。” 萧昭玉多看了自己这个有些被影响的得力下属一眼,没有点破她的情绪,只是道:“疫区的入口在哪?” “您要进来吗?”翠秾皱眉,“疫病凶猛,现在疫区的大夫也倒了几个,您金尊玉贵,万万不可涉险。” 萧昭玉正想说什么,那边突然传来林锦和的声音:“翠秾,你在与谁说话?” 林锦和走过来,她本来就瘦弱,自从到了河南之后多日劳累,更是清减了几分,但是看得出来精神头很好,皮肤也被晒得黑了一些。 “殿、昭玉!”林锦和同样惊讶,等到听过萧昭玉想要进疫区的意愿,露出的半张脸上也尽是不赞同的表情。 “疫区只能进不能出,若是几个月都解决不了,你还要在这里待上几个月不成?” 萧昭玉有些烦躁地敲了敲围栏,她往疫区中看了一眼,翠秾和林锦和身上还勉强维持着整洁,精神也还在。 而疫区中的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关了太久,脸上尽是麻木。 用沾了不少脏污的白布从头裹到脚的男人抬着一个草席子卷去了村子后面。 “后面是处理尸体的地方,染病死的尸体处理不好也会传染,就用草席子卷起来,扔到后面烧了。”林锦和低声道。 她不像是萧昭玉那样上过战场,从小到大都是精心教养的大家小姐。 这次来河南,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死人,也让她对人命的脆弱有了更深的认知。 萧昭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见旁边翠秾的神色。 她道:“好。” 萧昭玉又问:“还没有试出来药吗?” 林锦和摇摇头,跟着她的两名太医是和她一起进入疫区的,在此之前整个疫区几千号人甚至只有一名老大夫撑着。 朝廷调的太医和河南里其他医术精湛的大夫这两日都陆陆续续与药草一起被送了进来,只是这次的疫病太过凶猛,以至于十几名大夫每天都在吵吵,却最终还拿不出来一个可以根治的方子,只能先用药吊着。 萧昭玉呼出一口浊气:“江淮明如今暂代河南巡抚,他大概过两日就会接手这边。” 林锦和应下。 萧昭玉拿了林锦和的令牌,在洛水城内找了个客栈暂时落脚。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豆城时,翠秾曾经打听到的,河南刚开始严进严出时,洛水曾经不知缘由地封城了一段时日。 笔尖顿了顿,在纸上浸出来一块圆圆的墨迹。 第二日萧昭玉又去了疫区。 “我要见乔善安。”她说。 乔善安本来还在疑惑谁会来找自己,脑海中闪过一个清丽的身影,但是却也知道那人不可能来。乔善安摇摇头,顺着林锦和指的方向小跑过去。 “呦,姜姑娘!” 乔善安下意识地笑起来,有些轻佻却不讨人厌烦:“好有缘啊。” 萧昭玉轻笑一声。 乔善安仍旧是初见那副模样,第一眼看过去正正经经一个书生,一开口就是藏不住的懒散随意。 然而萧昭玉下一句话就让她变了脸色。 “是胡闲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乔善安面色变得警惕起来,微微眯眼,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目光锋利地看向萧昭玉。 “平原最有名气的掮客,乔姑娘,我没说错吧?” 乔善安听见自己的身份被点破,反而放松了下来,半靠围栏,吊儿郎当问:“谁告诉你的?林颜?” 说完,又自嘲一声:“算了,她应该不至于那么狠心。” 萧昭玉懒得照顾她那纠结的少女心思,直言道:“我手上有笔交易,做吗?” “姜姑娘,我拉一笔生意,可是很贵的。”乔善安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有些懊恼当初怎么就一时色迷心窍,被人给盯上了。 罪过罪过。 她抽出那把被她随身带着,保存地仍旧干净的折扇,“哗”一下展开扇面,猝不及防地靠近,暧昧低声道:“不过姜姑娘天姿国色,这一单给你免了银子,小生也是情愿的。” 乔善安这人,对美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不美的人软硬不吃。萧昭玉找上门来,一通话中有话的威胁,她便明白,这桩生意她无论如何都要接。 只是她乔善安睚眦必报,无论如何,口头上也得占些便宜。 萧昭玉面色不变,神在在的问:“你给胡闲做事,他就没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谁给他做事?”乔善安一脸嫌弃,挪开身子。 她大概也听出来了萧昭玉的身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但是并没有过分探究的意思,脸上也不带拘谨,仿佛是司空见惯:“先说好,我做事报酬不能少。还有,我现在在疫区出不来,别提那些为难人的东西。我是掮客,不是神仙。” “我要你先从疫区出来,你能出来的,对吗?”萧昭玉道。 乔善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道:“等着。”说完便小跑跑开。 没过多久,萧昭玉就看见乔善安从疫区入口的方向过来,她解了脸上的面巾,长时间的捂面让她看起来上黑下白,很有精神的样子。 “我要定金。”乔善安在萧昭玉面前停下,伸手道。 萧昭玉也没介意她那大不敬的态度,答应得很干脆,扔给她一个半鼓的荷包。 乔善安准确地接下来,掂量了一下,嘟囔道:“份量还挺轻。” 防止自己被坑,乔善安打开荷包看了眼,又赶紧合上,将荷包藏进怀里,瞪大眼睛看向萧昭玉,像只警惕地护着财宝的松鼠:“定金交了不退,杀人放火不干。” 萧昭玉将扔给乔善安一个包裹,让她找地方重新换了衣服,把在疫区穿的衣服就地烧了,才将人带进了洛水城。 乔善安看见萧昭玉竟然连她的衣服都准备了的时候,就知道萧昭玉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要将她带出疫区的主意。表情有些难言,看上去很不服气的样子,却还是看在荷包里半荷包金叶子的份上忍了下来。 “你怎么不让我把那个小丫鬟带出来?”乔善安也不再装成初见时的君子模样,笑嘻嘻问道。 “你口中的小丫鬟,是宫里出来的正三品女官,也是长公主最得力的下属,是朝中一品大员见到也需要客客气气的人。”萧昭玉冷淡道。 乔善安一下闭了嘴。她只是稍微嘴欠了些,又不是不知死活。 虽然萧昭玉说一半留一半,但是翠秾的身份就已经那般了,能被翠秾叫做小姐的萧昭玉,身份昭然若揭。 乔善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还挺大的,但是她很快正色。 萧昭玉给她看了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乔善安自从几个月前来了一次洛水,没过多久洛水封城。她离开洛水去潢川之后,河南戒严。等到乔善安离开河南去往山东,没过多久,河南便放松了查探。 还有乔善安在李夫人头七那天去闹事。 乔善安身体下意识紧绷,但是随即又想起来自己对面的人是谁,慢慢放松下来,开始思考自己能不能信任萧昭玉。 她听过长公主的名声大多都不好,与她有交易的大部分在官场的人都是提长公主色变,更甚至“长公主”这三个字在一些地方甚至能够止小儿夜啼。 但是提出女学女官的是长公主,实行水库水仓的也是她,千里迢迢赶来为李夫人吊唁的还是她。 哪怕是面子工程,也少有人会做到这样了。 在乔善安思考时,萧昭玉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很懂张弛有度的分寸,并不过分逼进。 “殿下知道洛水当初封城的原因吗?”乔善安问道。 “丢了件要献给我的宝贝?”萧昭玉讽刺地笑。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要给您的礼物。”乔善安叹了口气,回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 她接洛水县知县那笔生意时,其实是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的。 洛水县知县大概是想要讨好上级,找到乔善安,想让她找一个天上地下的宝贝,价钱不论。 乔善安找了半个月,寻到一颗半尺长的红珊瑚树,便给洛水知县传信,风尘仆仆来了洛水城。 她是刚进城的时候阴差阳错认识的秦秋水。 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就先被催着去见了知县。 洛水县知县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他可能曾经也算得上是一个有志气的官,踌躇满志地上任。但是在洛水蹉跎了十几年都未曾升迁后,也最终被河南官场同化了。 他对乔善安表面上还算客气,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另外看中了一件宝贝,只是那家人不肯卖,需要乔善安出马商谈一番。 然后乔善安就看见了秦秋水。她坐在知县旁边,被介绍给秦秋水认识。 知县想要的是秦秋水家的传家宝——几百年前的大画家葛求道的遗迹《山神赋图》 这幅画被人誉为千古之绝作,只是后来失传,没想到竟然就在洛水县知县眼皮子底下。 秦家是洛水有名有姓的富商,本就不缺钱,一开始不愿意卖,后来哪怕换了人来与她谈判,当然也不可能同意卖掉。 乔善安还挺遗憾的,她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于是在数次刹羽而归之后,向洛水知县提出了放弃,并且开始极力推荐自己找到的那株红珊瑚树。 洛水知县当时没说同意,也没拒绝。 乔善安曾经无数次后悔自己没有多问一句。 如果多问一句,可能也不会变成那样的结局。 乔善安当时自觉又做了一笔大生意,于是在洛水城多留了一段时间,当作休息,每天吃喝玩乐好不痛快。 直到洛水秦家出事。 她叼着一根糖葫芦逛街的时候,听见众人议论纷纷,还以为又有什么邻里的新鲜事,便凑过去听。 “秦家也是倒霉,大半夜的走水。可惜了,秦员外人还挺好的。” 乔善安叼着的半根糖葫芦“啪嗒”掉在了地上,滚落两圈。等到她回神,已经疯了一般朝秦家跑去。 她不是傻子。 乔善安圆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所以乔善安知道,那一定不是一场意外。 秦家经过一夜的大火,只剩下了一摊废墟。官府的人来看过,草草断定为夜间烛火未熄,被打翻时点燃了屋子。 乔善安轻轻地碰上秦家被烧焦的大门,腿软地几乎要站不住脚。 她好像终于想起来李纨玉曾经对她的评价。 “善安比小颜聪慧,但是太过自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把握住,实则总有一天会受到教训。” 乔善安想,她的确自负。 所以她在人群散去之后,翻遍了秦家,将昏死的秦秋水扛了出来。 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私下找了一个千金贼。 她是整个平原最有名的掮客,也是人脉最广的掮客。 以她一个人情换千金贼从知县府中将《山神赋图》偷出来,听上去可能天方夜谭,但是实际上却有大把人来做。 然后就是萧昭玉所知道的,洛水封城。 乔善安以生意耽搁为由,向洛水知县请辞,对方并未怀疑,于是她又将秦秋水拉到了潢川。 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太赶巧了。 潢川是赵周生夫人娘家的地盘,正好邀请了李纨玉。 因为乔善安是洛水知县介绍给秦秋水,所以秦秋水并不信她,哪怕她想办法将《山神赋图》物归原主。 乔善安闭眼,仿佛又回到了看见秦秋水被人灌蜡的尸体那天。 “李纨玉就站在她旁边,拿着有蜡油的油灯。”乔善安语气激动,“是李纨玉杀了她!” “乔善安。”一声清喝将她从有些疯魔的情绪中唤醒。 “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萧昭玉冷冷道。 乔善安苦笑一声,狠狠抹了一把脸。 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一脸的泪,声音也带着哭腔:“我知道不是李纨玉。” “秦秋水死之前写了血书,不能让那群人看见。所以李纨玉把那张血书藏起来了。” “我其实都知道……” “李纨玉是为了我才会去查那些事情的,要不是我,她也不会被人盯上。” “是我的自负害了秦家,害了老师。” “我只是承认不了……” 乔善安泣不成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乔善安一直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 在秦家出事后,她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最多是惋惜。而之后救下秦秋水、偷回《山河赋图》这些行为则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说不上来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被李纨玉说中缺陷,不甘心自己好像永远被困在李纨玉那一句评价之中。 但是当她看到秦秋水的死亡时,乔善安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恐惧。 “你真的是对的吗?” 她心里问。 然后下意识地、依赖地看向李纨玉。 * 萧昭玉静静地听着,一边从乔善安的话中抽丝剥茧地提取信息。 乔善安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用帕子擦了擦脸,又灌了杯冷茶。除了眼眶有些发红,再也看不出她方才有过那么失态的表情。 乔善安清楚萧昭玉想听的不只是她刚刚说的那些事情,继续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胡闲到底在做什么。” “在老师被人盯上之后,胡闲找过我。”她苦笑一声,慢慢回忆。 “他听我说完前因后果便离开了,再见就是老师头七那天,我将找到的老师留下的一些证据想办法给了他。” “胡闲手里有两本账本。”萧昭玉道。 “都是假的。”乔善安不假思索,“老师藏得很隐秘,我现在都还没找到。” “那秦秋水的血书在谁手里?”萧昭玉问。 乔善安将自己掩在衣服下的,巴掌大的锦囊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血书:“原本是被老师拿走了,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就想办法辗转给了我。” 萧昭玉接过,她展开血书看了眼。白色布帛上面的血字凌乱,不知道写下它的那个姑娘对自己下了多狠的手,流了多少血,才有这么一封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文书。 萧昭玉沉默着看完,轻轻点了点桌子,良久抬头看向乔善安:“本宫有件事要你去做,可能会受些皮肉之苦。但是有本宫在,你不会出任何事。秦家一案会被彻查,你可愿?” 乔善安猜到萧昭玉想做什么,有些惊愕地看她,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角。 “如殿下所愿。”乔善安声音紧绷,眼睛亮得惊人。 等到乔善安与萧昭玉商谈完,回了自己定的房间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并不怕萧昭玉,却还是会在那威势下不自觉地生出紧张的情绪来。 乔善安开了半扇窗户,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洛水河,映着对岸花楼的绿船红灯。她只消远远一眼,便知道那温柔乡里贵人的纸醉金迷,和背后的累累枯骨。 河上悬着一轮皎皎明月,温柔地、又清清爽爽地铺了满河面的清辉。 乔善安恍惚想起来了,她还没出书院时,也是被林颜拉着论策下棋的其中一个。 天上月皎洁如水。 女学生们最喜欢这个时候拉上李纨玉,再去偷胡闲两坛酒。一群人坐在院中,乘风乘月,你一句我一句,论策的架势比战场厮杀还要激烈。 等到结束,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一群姑娘们又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李夫人的弟子中唯有乔善安自傲,觉得她们幼稚又吵闹,于是抱着自己折回去偷的酒躺在树上,等到人群散去,提着剩了半坛子的酒坠在林颜身后回房。 那时微风拂过耳。 乔善安酒意上头,也会翻身下来与她们论两句,将姑娘们堵得哑口无言;或是去给棋局捣乱,然后和林颜一起抓耳挠腮地对上李纨玉。 现在想想,仿佛已经是隔世了。 乔善安轻轻呼出一口气。 江淮明动作很快,他接管河南之后直接将赵周生等人下狱,然后带着人来了洛水。 钦差刚到洛水那天,街上出现了一个素衣的清瘦男子,举着血书与讼状,拦下了钦差的马车。 “草民乔善安,状告洛水知县杀人夺宝,请钦差大人明查!” 在旁迎接的洛水知县脸色当场就变了,还不等钦差发话,高声斥责道:“何人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将他给本官押下去!” 江淮明提前得了长公主示意,知道乔善安是为何事而来。于是下了马车,拦下想要上前的官兵,声音淡淡:“民告官,你可知道,如果你所言不实或是没有证据,会受什么样的惩处?” 本朝民告官有一套完整的律法。 其中越级告官,也就是现在乔善安越过洛水县知县上级,直接状告到钦差的行径。为了防止有居心不良之人利用,往往会在案件查明之后,酌情对递讼状的百姓进行惩处。 过往不乏有沉冤之后没挨过刑罚的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萧昭玉与她说要受些皮肉之苦。 至少也要做出给外人看的样子。 “草民知道。”乔善安将血书与讼状高高举过头顶,冷静道。 “那便升堂吧。”江淮明接过血书和讼状,道。 他看了眼想要上前说些什么的洛水知县陈良才,冷淡问:“陈大人可有异议?” “这,大人,下官与这人的确有过交易,但是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啊。若是仅凭他的一面之辞。”陈良才为难道。但是可惜他这副模样装给了瞎子看,江淮明一向是个只看证据的犟种,从来不会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对谁有偏向。 “对方有讼状,有血书,甘愿担责受罚,哪怕是一面之辞,本官也得好好审。”江淮明意味深长道,“陈大人,和本官去衙门走一趟吧。” 因为乔善安是在大街上拦的人,不到一刻钟,衙门前便被来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萧昭玉则被江淮明安排好的人引到后面听审。 乔善安呈上自己曾经与陈良才签订的各项契书,证实了两人确实曾经有过交易,然后才缓缓将秦家的事情说出来。 “秦家坚决不卖,草民向来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于是便向陈大人说明情况。可谁承想,不过三四日时间,秦家就在晚上起了一场大火,只剩了一个弱女子。” “即便如此,陈大人也还不罢休,秦家那场大火唯一活下来的秦秋水留下一封血书之后含恨被杀。” 陈良才冷哼一声道:“本官承认当初见猎心喜,想要通过你将《山神赋图》买下,秦家拒绝之后本官是遗憾,秦家出事本官更是痛心不已。但是仅凭一封来源不明的血书就想污蔑本官,未免有些太过荒谬!” 他拢了拢衣袖,朝江淮明拱手:“大人,下官以人头担保,《山神赋图》绝对不在下官手上!” “乔善安,你可有话说?”江淮明问。 乔善安沉默拱手:“草民无话可说。” 陈良才缓缓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但是陈大人,您可还记得您向秦家买画时报出的价钱?”乔善安冷不丁开口。 陈良才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他没想到乔善安的目的竟然会是这个。 “陈大人记不得的话,草民帮您记一下。”乔善安嘲讽道,“大人出了万两白银,只可惜秦家不缺这点银子,一点都没被打动。” “空口无凭!”陈良才怒气冲冲,“本官向来清正廉洁,莫说万两白银,就是一百两也拮据,你要诬陷也讲究一下。” 乔善安不说话,只是一直挂着嘲讽的笑意。 萧昭玉在后间听见这句话,也嗤笑一声。 乔善安一开始就没想过将陈良才杀人夺宝这件事捶死,秦秋水早已下葬,《山神赋图》被她一起给埋了进去,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 而前面绕了那么多圈子,虽然啰嗦了些,但是却彻底将陈良才的路给堵死——乔善安讼状上提列的是数罪,其中便有贪污受贿、侵吞钱粮一项。 而乔善安给江淮明的契书上,清清楚楚写了此单生意的佣金、定金等。不仅仅有名字,还分别盖了两人的私章。 只定金便有一千两。 陈良才可能自己都忘记了,竟然留了这么一个把柄在乔善安手中。 “请大人裁决。”乔善安道。 她有的时候接的可都是些要命的生意,没点自保手段,怎么敢放心让自己入狼窟? 江淮明面露欣赏,看见陈良才时又变得严肃,将那份契书扔下去:“你自己看。” 陈良才捡起契书后,脸一下子白了。 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从后间出来,对着江淮明耳语几句,然后又匆匆离开。 “秦家走水一事重新调查,乔善安、陈良才分别看押。”江淮明下令道。 说完便退堂去了后间,见只有萧昭玉一人在,恭敬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方才正是萧昭玉给他传的话。 萧昭玉又交代了几句才离去。 她这几日在暗处查了不少东西,这件案子牵连不少,江淮明在河南查,萧昭玉还要抓京城牵连其中的世家的马脚,以免他们及时把证据销毁。 哪怕萧昭玉对付这些老狐狸已经算得上是得心应手,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烦躁。 然后她收到了一只狗尾草编的兔子。 沈忻乐很得意:“我学了好久,这可是编成功的第一只。” 丝毫不提其他奇形怪状的被怎么处理掉了。 萧昭玉本来就是鬼使神差地将妆奁带来了河南,只是觉得也不太占地方。 毛绒绒的草编兔子躺在手心,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萧昭玉突然就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很漂亮,我很喜欢。”萧昭玉写道。 沈忻乐捏捏耳垂,她知道昭玉这段时间忙碌,于是这些时日很少打扰。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打扰了昭玉也不会看就是了。 其实是因为医馆今日没有病人,又已经快到了医馆关门的时间,沈忻乐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做一些难得想起来玩的事情,于是找小孩一起去摘了些狗尾草。 她没想到昭玉竟然会回复这么快,还略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问道:“你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吗?” 萧昭玉本来想敷衍过去,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可知道《阳青医案》这本书?” 疫区的大夫渐渐多了起来,集思广益,虽然情况还是不甚乐观,但好歹研究出了药方将病患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十几二十个大夫头碰头研究药方,吵了个天翻地覆也没有结果。最后有人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一本叫《阳青医案》的书上看到过类似的症状。但是这本医书是清平年间一位无名的大夫所作,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父辈得人赠送,经历过战争,多有损毁,只剩下了半本。 不巧的是,关于相关症状的药方正巧在缺损的那半本中。 萧昭玉很快又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果然,沈忻乐很快给出了否定的回复。 “你亲朋生病了吗?”沈忻乐想来只有这个理由才会使昭玉问她这个问题,心里却想昭玉能够拿东珠扔着玩,在宫中只怕也是地位斐然,怎么会去寻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医书。 “洛水发现了一场小疫病,虽然及时控制,但是暂时却找不到根治的方子。有大夫说曾经在一个游医的这本医案上看到过类似的症状,便想问一下你。”萧昭玉半真半假道。 沈忻乐没忍住咬笔杆子,心里纠结,这番话在她知道昭玉的身份时算得上是漏洞重重。但是医者很难对疫病有什么逃避的想法,她想了想,还是问:“病患发病是什么症状?” 萧昭玉写了下来,连带着之前疫区送出来给她的脉案一起放入了妆奁。 沈忻乐喃喃:“肢节痛、头目痛……” 大多是疫病都有的表现,但是普通疫病不应该让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于是她又往后看去,不自觉拧起细长秀气的眉。 好眼熟的病状。 沈忻乐死活记不起来自己在哪本书中看见过类似的病例,本来想要试着根据病状尝试一下写药方。但刚刚落笔写了两味药,沈绮英就进来找她,说外面来病人了,沈忻乐才暂时将脉案放在桌子上,用妆奁压着。 来的病人病情并不严重,只是需要扎上两针,老爷子在旁边床上躺着动不了,于是沈绮英才去将沈忻乐叫来。 沈忻乐将病人送走,本来想要回房去将东西拿到前院,顺便问一下老爷子。没想到刚进屋就看见沈绮英撅着屁股,半个身子掉进装书的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绮英?在找什么?”沈忻乐走过去,掐着腰将小孩抱起来放到地上,这箱子有半人高,她担心沈绮英掉进去不好出来。 “爷爷以前的一本医案,我记得我看完之后放进箱子里了。”沈绮英道,她想了想:“爷爷年轻时那场大疫。” 沈忻乐就知道了是哪本,沈阳年轻时还在太医院任职,清平二十年一场大疫,他自请去救治,并且将此事记录在了医案之中。 家中的医书她都曾认真研读过,再加上这本书几个月前刚给沈绮英留过课业,很快就从书箱中将这本医案翻找出来。 那是一本厚厚的,纸面有些泛黄的书,因为时间太久,翻阅次数又太多,已经有些卷边和字迹模糊。 沈忻乐把书递给她:“怎么想起来找这本了?” “我刚刚看见你桌子上的脉案了,感觉有些眼熟。”沈绮英翻到她想找的地方指给沈忻乐看。 沈忻乐看过去,心中也是一惊,拿过昭玉给她的脉案和病状记载,果然相像至极。 她轻轻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松口气笑道:“绮英,帮大忙了。” 沈忻乐虽然也仔细看过这本医案,但是看过的时间有些久,记的自然没有沈绮英准确。 沈绮英有些懵懂地看她,但是随即就气鼓鼓地甩开了她的手:“头发乱了!” 小姑娘没错过沈忻乐说她帮了大忙的话,小机灵鬼黑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去抱沈忻乐的腿:“给我买十天糖葫芦。” “哎呦。”沈绮英捂住自己被弹了的脑门。 “三天,这次的课业给你减十页。”沈忻乐弯腰与她说。 因为担心小姑娘的牙,老爷子和沈忻乐都很少给她买这种过甜的食物。沈绮英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撇撇嘴,还是答应下来。 沈忻乐等到小姑娘离开,将那几页抄录下来给了昭玉:“你让大夫看一看,我爷爷曾经的医案记载中这场疫病与你提到的症状很是相似。” 萧昭玉没想到沈忻乐真的能找到,看完不自觉地捏紧了纸张,竟然有了股得来太轻易的荒谬与不真实。 萧昭玉上次看到过疫区之中的惨状,疫病一天,出事的百姓就越多。现在得到药方,说不高兴肯定是假的,她敛了神情,郑重地给沈忻乐回信:“感谢你的药方,等到疫病结束,我定然会有重谢。” 如果之前萧昭玉还对沈忻乐命中那场“死劫”抱有一种能救便救的态度。但是这一刻,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亦或者是答谢,她都希望对方能够长命百岁。 沈忻乐挠挠头,想要说这种程度的大疫,太医院也应该有记录的。 但是她不知道,也无法知道的是。 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出自多少年后的后世。 而就在清平四十五年那场战乱中,皇室的内乱导致太医院记录的医案被销毁大半,其余关于那场大疫的记载也因为各种原因损毁失传,到最后竟然只能从沈阳留下的医案中寻得只言片语。 这些事情对沈忻乐来说都太过遥远。 现在的沈忻乐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装作不知道昭玉的身份,于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来。 启宸三年。 疫区。 林锦和正在大夫们的营帐中静静地听着。她前些年身体不好,算是久病成医,对医理有些钻研和心得。 在其中一次提了点意见之后,这群大夫再有开会就会让人把她拉上。 一开始也有几个人觉得她一个女子,能懂什么。 但是随着疫情的严重,疫区气氛越来越严肃,林锦和在之中做了不少统筹调度,也没有人再有心思传那些闲言蜚语,这些天还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找她为刚开始的偏见表达歉意。 “锦和姐姐。”翠秾掀开营帐帘子进来,看见其中的人讨论激烈,于是放轻了声音叫她,“外面有信递过来。” 林锦和并没有表明身份,在疫区中就与翠秾以姐妹相称。 她接过信,本以为是关于外面局势的情况,拆开看了眼,面上突然出现喜色,有一瞬间甚至被冲昏了头。 林锦和激动地打断几个老大夫的讨论:“杨老,你们来看看这个方子!” 杨老本来正在与人争论几味药材的用量,闻言转过头来看,眼睛也慢慢睁大。等到看完,声音都有些颤了:“这是谁写的方子?” 他没有等林锦和回答,拿过方子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其他大夫看见杨老的反应,也都好奇凑过去看。 “妙极,妙极。” “甘草的用量有些多了。” 一群人嘀嘀咕咕,又争论了一个时辰,然后开始依照不同的症状,商量着改药方。 杨老这才想起来林锦和,两鬓斑白的老人朝她长揖:“还要多谢锦和姑娘了。” 林锦和侧身避开,扶着杨老的双臂将他架起来,温声细语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杨老你们每日为此心力交瘁,才是最大的功臣。” 她顿了顿,又道:“若要谢,便谢长公主吧。” 杨老是跟着林锦和进疫区的太医之一,听见这话便明白了什么,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殿下仁善。” 其他大夫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也对林锦和的身份有所察觉,她气质不俗,两位太医又对她毕恭毕敬,此刻听了林锦和这话,心中更是有了数。 林锦和并不打扰他们继续商讨药方,留下这句话便带着翠秾出了营帐。 黄昏的太阳仍旧有些热,只是没有了晌午那般,像是想要将人皮晒掉一层的毒辣。 病患被按照病情的严重程度被安置在低低矮矮的房屋里,之前一直有病重去世的尸体被抬出,但是这两日因为有了缓解的药方,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虽然仍旧是遭了灾之后满目疮痍的模样,来往的灾民却慢慢有了笑意。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之后会有更加大的,振奋的好消息。只是在病情被控制住之后,绝望之中生出来的芽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 “钦天监预测,大概过两日河南就会有雨了。”翠秾从远处带着孩子的母亲身上收回视线,声音很低道。 “真是个大好消息。”林锦和心底松快下来,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她笑盈盈地看着翠秾,眼睛亮亮地,是被希望感染的精气神:“借了小翠秾的福气。” 翠秾被林锦和看着,耳垂红透了,她知道林锦和说的是当初自己在御书房外的祝福。 但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措席卷了她,于是小声道:“是小林大人福泽深厚。” 林锦和看她这样子,没忍住笑了笑:“怎么这么拘谨?女官大人该更威风些的。” 她当年休夫归家时,来宣读圣旨的小女官可不是这副柔软的模样。反而因为跟在长公主身边久了,也是杀伐果决,气势凛然,将她那前夫和前夫的妾室腿都吓软了。 翠秾耳朵更红了,她抬起头,明亮地注视着林锦和,似是而非地说了句:“小林大人,下官当为登云梯。” 送君直上青云端。 翠秾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大,但是她仍旧想要在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上给林锦和一些助力。哪怕只是在林锦和失落时说些笑话,博她一笑。 这下反而让林锦和晃了眼,她失笑:“你这句话可不要让殿下知道,不然要怪我给她的得力干将灌迷魂汤了。” “殿下不会怪罪我的。”翠秾道。 林锦和被这直白又明亮的示好戳了一下,也抿抿唇笑了出来。 洛水城内,萧昭玉皱眉,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江淮明到洛水的第五天,河南迎来了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 瓢泼的大雨蛮不讲理地将被晒干的散沙土块冲刷干净。街上的人们不但没有躲雨,反而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家门,连雨具都没有带,直接用双手去接落下的雨滴。 萧昭玉一身暗红色衣裙,坐在酒楼二楼靠街的窗户往下看。这场雨实在是太大,像是要将之前缺了的雨水全都补上。雨幕隔绝了人的视线,使她看不清晰。 但是萧昭玉听见了混杂在雨声中的,喜悦激动的叫喊和悲怆哀恸的哭声。 有人是喜极而泣,也有人是为这场迟到大雨感到绝望——它来得太迟,一些悲剧早已无法挽回。 在这之前,洛水城附近村子没染疫的,有一部分被暂时挪到了城里。 懵懵懂懂的小孩的父母、爷奶全都因为那场旱灾、那场饥荒没了命,被婶娘带进了城。 小小的孩子被婶娘拉着出了那四四方方的拥挤的救济所,他已经理解了死亡的概念,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婶娘要又哭又笑地在外淋雨。 小孩有些被婶娘的举动吓到,他眼里包着泪,在婶娘又要来拉他的时候小小地后退一步。 就那一步,他透过阴蒙蒙的雨幕,看见了那小小的窗口,那道一晃而过的暗红色身影。 那道暗红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亮色,仿佛是幻觉一般,却在尚且稚嫩的孩子心中种下了一颗难以磨灭的种子。 “臣以为殿下会去街上看看。”江淮明自从来到河南便一直紧绷的面皮松了松,对萧昭玉说。 萧昭玉轻嗤一声,有些懒散地靠着椅背。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哪件事给了江淮明如此大的错觉,竟然让江淮明觉得自己会在这时候下去“与民同乐”。 江淮明看出来萧昭玉的意思,想说她现在坐在窗边,大雨也一直在往里刮,和在下面淋雨的区别不大。 他很快又想起来面前这位主子高高在上的性子,识趣地闭上了嘴。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的,江淮明重新正了正姿态,道:“疫区中的情况正在慢慢稳定。洛水知县的案子等到过几日也会重新开堂审理,殿下可要来听审?” 这次的重新审理并不只是接着上一次的继续审,江淮明在这几天里派人重新查了秦家失火一案,同时按照萧昭玉的指示将牵扯其中的李纨玉之死也一起清查。 这两桩案子牵扯太多,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各方施压,一两个月都难以定案。 不过这次有长公主亲自盯着,京城的手没有一只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往这往这边伸的,江淮明也少了不少压力。 萧昭玉点了点桌子,她已经派了人去常山县将胡闲带来,洛水县和常山县相隔不远,大概这两天就能到了。 萧昭玉道:“自然会去。” 江淮明又另外说了一些关于灾民迁徙和灾后重建的事务,他并不揽功,也不讨功,只是实事求是地将他做的事说出来。 但是江淮明心知肚明。长公主虽然不问,心里却知道。林锦和初入官场就接了这么大的差事,能办到十全十美,虽然有自己的本事在,也少不了江淮明背后尽心的教导和提点。 萧昭玉一边听着一边撑着脑袋去看窗外越来越大的雨,轻轻皱眉,等到江淮明汇报完,吩咐道:“你派人注意一下,等到雨停了,如果有因为树木倒塌或者地基被冲出来导致房屋损毁的,登记在册。” 这场雨太大了,说不定会导致一些地方二次受灾,到时候说不定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江淮明恭敬应下。 一道惊雷划破了被大雨蒙住的天空,萧昭玉微微向外伸手,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了她的手上。 萧昭玉坐在窗边又看了一会雨,靠窗那侧的衣服被斜风刮进来的雨水淋透了。 她不多时就觉得没意思,起身回房换了衣服。 下午的时候,萧昭玉去牢房找了乔善安。 牢房里本来因为酷夏而干燥闷热,等今天下了雨,又变得阴冷潮湿起来。 不过好在提前打了招呼,乔善安的待遇并不算差,也没有像陈良才那般受到什么磋磨。 乔善安的白衣在牢里几天已经有些脏了,不过精神还好,还能笑得出来。 “等这个案子审完,我也算是给李纨玉报仇了。”乔善安听完重审的时间,笑了笑。 萧昭玉不置可否,她来这里是为了再交代一些事情。 案子判下来之后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乔善安去做,好用的人才当然要用到该用的地方。 萧昭玉直到离开,也没有去看一眼同样被关起来的洛水知县,以及刚刚被押送来的,林颜一状告到她面前的那群官员。 这场大雨持续了一天,洛水河本来下降的水位都晃晃悠悠地涨了回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羊城也在下雨。 清平四十三年。 沈忻乐配药时突然听见街上的骚动,若有所感,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往医馆外看去。 一身甲胄身形高大的娘子连伞都没打,身上啪嗒啪嗒滴着水。她却一点没有在意,腰背直挺,乍一看像是一柄锋利的长枪。 但是当她看过来,深色的面容上露出笑意的时候,那股令人心惊的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煞气就消散了。 那位娘子看了一圈医馆中的人,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沈忻乐身上,大大咧咧地喊她:“小沈大夫!曲从夫人喊我来接你。” 沈忻乐心里早有准备,老爷子这两日也能下地了,沈绮英人小鬼大,还有街坊互相照看,她哪怕去军营也能放心。 沈忻乐应了一声,让娘子在前面等一会,自己打了伞去后面收拾东西。 她的行李也是早就准备好的,除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只带了那个沉香木妆奁。 沈绮英带着小蛮鬼,不,现在叫沈当归的少年在门外等她。 沈当归在医馆边养伤边做杂活赚药钱,手脚利索,话少省心。沈忻乐在和他商量过后,想了想,还是将他雇了下来,沈绮英就翻医书给他取名当归。 沈当归身形已经不再像刚来时那般瘦弱,逐渐有了点少年的模样,只是依旧不会说话,沉默地跟在沈绮英身后。 “姐姐。”沈绮英一头撞过来,抱着沈忻乐的腰。但是小姑娘很快又放开,鼻头红红的,声音也闷闷的,装作小大人的样子,拍了拍沈忻乐的手背:“我会想你的。” 沈忻乐原本还有些不舍,看到她这副强装无事的模样没憋住笑了出来:“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等仗打完了,回来给你抽背医书。” 沈绮英刚刚还只是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她瞪了沈忻乐一眼,跑回了自己房间。 沈忻乐有些无奈地笑笑,她没有去哄。 沈绮英这性子,哄了她才要嗷嗷哭。沈忻乐只是将沈当归叫到前面叮嘱了一番,然后给了他一个木盒子,声音温和:“等绮英出来了,再帮我给她吧。” 沈当归点点头。 那盒子里是沈忻乐自己做的蜜饯,也是沈绮英最爱吃的甜食。 那位娘子军的娘子还在前面,随意坐了个凳子,听见沈忻乐从后面出来的脚步声,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过来。 “东西这么少吗?”她挠挠头,肤色偏深的面庞上渗出明显的红晕。她听说要接的军医姑娘娇弱漂亮,年纪又小,还以为行李会多一些,就专门拉了辆板车过来。 娘子姓李,单名一个羽字,是曲从夫人亲近的属官。她们娘子军休假时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去医馆看大夫的,于是突然知道要来一个医女,都觉得稀奇。 沈忻乐和老爷子告了别,就跟着李娘子出了医馆。 李羽的马拉板车就停在医馆外,她略微有些心虚地挪开点视线,总觉得这么娇小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与板车不太相符。 沈忻乐也有些别扭,倒不是因为嫌弃,而是觉得这样子过街有些瞩目。不过她没说什么,而是穿着蓑衣直接坐在车上被雨水打湿的稻草上。 李羽看见她这样,也松了口气,上马道:“小沈大夫,坐好了!” 马蹄嘚嘚,踩着泥水,往城外行去。 沈忻乐第一次来娘子军,南蛮开战得猝不及防,她刚进军营就感受到了一股紧张肃杀的气氛,也不自觉跟着紧绷了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李羽拍了拍她的背,扫视了一圈一边训练还一边偷偷往这边瞄的女人们。“她们就是好奇。” 沈忻乐点了点头,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身形在姑娘里不算矮了,也算不上瘦弱,纤秾合度,但是往这群娘子军中一站,瞬间被衬得像是营养不良的小鸡仔。 娘子军们高大而不过分壮硕,是很健美的身材,气势如雌鹰一般,让沈忻乐不由有些自惭形愧。 军医的营帐很大,娘子军中原本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女医,后来又从军中挑了两个弟子。现在沈忻乐来到,便是四个军医。 沈忻乐小心将自己的东西放好,李羽走之前眼睛很尖地看见了一摞医书下的妆奁盒子,心里想,医术再好,也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呢。 忽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激起一片混着泥的水花。 “吁——” 启宸三年。 沈安何得了家里的传信,一路从军营冒着雨疾驰,最后勒马停在了城中一个青砖红瓦的小院前,长腿跨进院门。 然后冷不丁被院子里浓重的药味狠狠呛了一下。 她打着喷嚏进了小药房,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年至耄耋的老太太正蹲在地上煎不知道什么药,身旁还放着一个青花瓷罐子,装的满满一罐子的蜜饯,中药酸苦的味道哪怕下雨也飘满了一整个院子。 她身形比年轻时缩水了好多,腰板也因为年纪过大直不起来,满头的银丝更是昭示着主人的年迈。 沈绮英已经耳背了,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沈安何搞出来的大动静,于是眯着眼睛往门口看去。 年轻的女子穿着浅色的衣服,身姿俊秀挺拔,像是棵小白杨木,背着光站在门口看她。 沈绮英看不清女子的脸,眼睛也老花,脑子也混沌不认人。她直觉这个人应该是对自己很重要,于是歪着脑袋想了想,咧开掉光了牙的嘴,含糊笑着叫了一声。 “姐姐。” 沈绮英仿佛变成了曾经的孩子一般,浑浊的双眼中闪过无措,然后又欣悦地问:“你还要抽背医书吗?我都背下来了。” 沈安何否认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夏日雨水缠绵恼人,在干涸皴裂的土地被滋润之后,行人很快又开始烦闷于不绝的潮湿雨水。 但是总是有好消息的。 其中最振奋的便是疫区的大夫们的药方起了效果,不到十天的时间,已经有了不少痊愈的百姓被从疫区放了出来。 林锦和与翠秾两人也出来了。 林锦和换下了在疫区时的布衣荆钗,重新穿上了那身绯红圆领的官袍,瘦弱的身子看上去风一吹就倒,气质却清清爽爽温温和和。 重审那天,天气正好放晴。 堂上的官员除了江淮明、林锦和,还有一同跟随的官员以及湖广之地的总督等,均正色端坐。 萧昭玉并没有露面,只是在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正好能够看清楚公堂上的动静。 马车外看着不显,内部却别有洞天,博山炉香烟袅袅,精致的点心摆盘,马车的帘子被挂起来,露出主人家的红色衣角。 公堂上明镜高悬。 乔善安与陈良才分别被人带了上来。 “啪”! 惊堂木一拍。 就连下面的人群也肃静了下来。 翠秾为萧昭玉倒了杯茶水,也安静地向外看去。 秦家走水一案是江淮明负责,秦家人的尸骨都已经下葬,他没有开棺验尸扰了他们地下的清净,而是通过陈良才的心腹查到了杀人放火那群人。 衙役将证人一波一波地带上来,很快陈良才的脊梁就弯了下去,一脸灰败地认了罪。 堂下看热闹的人本来以为这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公堂上的官爷们和状告知县的那个书生都没有动作。 反而衙役又带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两人都穿着素衣,面容有些憔悴。 乔善安捏紧了手心,看着林颜与自己擦肩,然后在自己前面一步的位置站定行礼。 秦家灭门的真相虽然被查明,但是还有一个,秦家女秦秋水是惨死在潢川,死前留下了这么一封血书。 而与秦秋水有关的,李纨玉中毒身亡,乔善安为了真相奔波。 萧昭玉抿了口茶水:“走吧。” 她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乔善安当初出现在疫区就是为了故意接触到林锦和,只是她当时不知道翠秾身份,于是便一直谨慎观望到了萧昭玉找她。 萧昭玉已经将李夫人的事情调查地差不多,又有林颜与乔善安两人在,林锦和做主审官。 侍卫驾着马车将两人送到了一处小院。这是萧昭玉前几日为了方便买下来的,内里庭院也清雅。 约莫一个时辰后,胡闲师生三人被下了衙的林锦和送了过来。 河南巡抚赵周生被判押入京城,秋后问斩。而陈良才等人数罪并罚,斩立决,五服之内全部罚为罪奴,看得百姓拍手称好。 胡闲仍然是那副窝囊模样,他在刚刚的公堂上看见河南巡抚赵周生以及其勾结官员的名单账本时就知道自己给萧昭玉的假账本被发现了。 此时更是一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面色发白的样子。 林颜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敏锐的直觉还是感受到了不对,再联想到方才胡闲的表现,心里有了猜测,脸上神色也绷紧了。 萧昭玉只是笑笑:“胡先生好手段,险些将本宫也骗了进去。” 胡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长公主殿下息怒。” 自林锦和从疫区出来之后,萧昭玉与她通过消息,得知了当时她往京中去信时,刚开始并没有将书院一事放在心上,也就没打算将这事写进密信中的想法。 但是写密信时却无意间想起不知道听谁说的,这间女学能够顺顺利利地开办,是因为有京中的背景。 当初李纨玉揭发蝗灾的那封信,萧昭玉在中间回京那次也将其找了出来,仔细对比之前与李夫人的来往信件,终于发现了细微的笔锋的不同。 那封信实际上就是胡闲写的。 当时他发现李纨玉暗中探查河南官员贪污一事,本来装聋作哑,却很快发现李纨玉被人盯上了。 ——为了引人注意,他才送出来那样一封信。 只是没想到那群人并没有将注意从李纨玉身上转移,反而因为朝廷即将来人,更加心急地将李纨玉封口。 胡闲为人胆小谨慎,哪怕此次派来的钦差江淮明素有贤名,林锦和更是长公主的心腹,他也不敢多赌。 更别提后来两人为了套出赵周生的罪证,与他们多有交好和周旋。 哪怕后面的假账本,也是小心翼翼想要试探长公主对此事的上心程度。 而他三番两次小心试探的原因之一,便是河南官员沆瀣一气,背后站着的,其实是长公主外祖——长平侯姜家。 洛水县知县寻宝也是因为长平侯的寿辰将至,想要献一份至宝。 胡闲哆嗦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抖了个干净,他曾经也是考中了进士的才子,心力手腕一项不缺,若不是胆子小又窝囊,不至于在殿试上惹了先帝不喜,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萧昭玉对他干的事情大概知道个七七八八,唯一不知的便是赵周生背后竟然是姜家扶持。 “你想要什么?”萧昭玉问。 胡闲这人说是窝囊,也狠心得紧,言说想要姜家遭到应得的报应。 萧昭玉应下,她本来也是要对姜家动手的。 河南的事情到现在就算事了了,至于姜家要等到萧昭玉回京之后一一探查清算。 她又想起来什么,与林颜道:“今年乡试为八月末开考,时间不多,你若是想要进明年的春闱,记得好好温习。” 林颜谢过萧昭玉,然后才退下。 只剩乔善安。 萧昭玉看她一眼,问:“你可愿留女学教学?” 乔善安一口茶呛住。 江淮明与林锦和在河南主审的这桩大案传到朝堂,京中官员都震了三震。 萧昭玉回京的速度很快。 长平侯姜霁桐的五十岁生辰宴就在这几日,萧昭玉之前一直没有上心,等到那一天的时候也准备了一份礼亲自上了门。 姜霁桐看见自己这个不受控的长公主外甥女是十分不情愿的,脸皮子都抽动了一下,却还要勉强笑着行礼。 “长公主殿下安。” 萧昭玉难得与他温声说话:“舅舅这么大岁数,为国为民,白发都出来了。本宫身为长公主,自然要多关心关心舅舅。” 姜霁桐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萧昭玉心思多变,冷血无情,偏偏不知道为何,在姜霁桐面前都会格外“有礼”。 一边喊他舅舅,一边又毫不留情地利用算计他。 两次想要夺权都被反算计的姜霁桐对萧昭玉恨得牙痒痒。 “所以,河南那群蠢货,本宫替您料理了。舅舅最好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萧昭玉微微凑近,轻声道,“让本宫抓着舅舅的小辫子,大义灭亲啊。” 姜霁桐长髯抖了抖,咬着牙道:“殿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萧昭玉笑笑,拍了拍姜霁桐的肩膀:“您最好是真的听不懂本宫在说什么。” 说着,抬腿进了长平侯府。 长平侯的五十大寿,寿宴办得十分隆重奢靡,朝中大半官员都献了重礼前来庆贺。 姜家出过两任皇后,是当今长公主与陛下的外祖家,无论长公主态度如何,他们却是不能轻慢的。 小桥流水,雕梁画栋。 萧昭玉被侍女引着去见了姜家老夫人,她不喜姜霁桐,与老夫人的关系却还是不错的。 姜老夫人寿数虽高,却还精神矍铄,双目烁烁。 屋子里一屋子环肥燕瘦的美人,有姜家的小辈,也有其他姻亲的夫人小姐,都好奇地看向这位凶名在外的辅国长公主。 老夫人笑着拉过萧昭玉,神色骄傲喜悦,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关切地拉着她问一些近况。 萧昭玉很有耐心地一一回复。 下座的一些夫人都面色复杂,安静地听着祖孙俩叙旧。 能够来老夫人面前的夫人大多都四五十岁,身边跟着如花的儿媳或姑娘。 其中不乏在闺中时与萧昭玉有过交好的,还有两位她曾经的伴读,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等过了会,萧昭玉借口离开,才松了口气。 行到花园水榭处,她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 萧昭玉停了脚步,回头看去。 穿湖蓝色的女子梳着妇人髻,是她曾经的伴读之一,后来嫁给了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萧昭玉沉默看她,没有先去问她有什么事情。 当初两个伴读及笄前,萧昭玉都分别问过,要不要继续为她做事,只是两人都以夫家借口推辞过去。 应芙蕖有些无措,她揪着衣角,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有何事?”萧昭玉这才问。 应芙蕖窘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家中弟弟不日娶妻,婆母差我请您前去观礼。” 翠秾在后面听见,撇了撇嘴,然后才上前一步:“高夫人,长公主殿下日理万机,若是想请殿下观礼,将请帖送至长公主府就好。” “若是没有其他事,”翠秾顿了顿,眼神锋利,“还是不要挡路的好。” 应芙蕖面色一白,讪讪退开。 萧昭玉默认翠秾的话,转身离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与高昶议亲的女子是长乐郡主,请柬在前些时日就送到了府上,高家大概是想借您的势抬一抬身份。”翠秾道。 长乐郡主是当朝康亲王唯一的女儿,刚出生便被康亲王去找先帝求了一道“长乐”的封号,上面还有几个哥哥。也因如此,长乐郡主被宠得颇有些娇蛮任性。 而高昶则是礼部尚书家三子,自小便有神童之称,长大后更是温文尔雅翩翩君子,是京中四公子之一。 不过前几个月还有传言说长乐郡主喜欢威远将军家的独子,这些八卦消息萧昭玉是不关心的。 但是一旦有两家结亲,官场上姻亲关系错综连结,萧昭玉听一耳朵就要记到心里。 “到时让管家挑一份贺礼送去。” 言下之意,人就不去了。 翠秾微微笑着应下,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若是萧昭玉去了,这场婚宴能不能办得下去还两说。 萧昭玉本来只准备在园中走走便提前离开,没想到接二连三地碰上“迷路”的公子哥。 “啊!见过长公主殿下。” 萧昭玉绕着山石转了个弯,便看见一位竹青色衣服的男子蹲着,不知道在逗哪来的狸奴。 他听见动静抬头看去,变了脸色,连忙起身,声音里藏不住的惊讶:“是我失礼。” “不然呢?”萧昭玉问,她没有表情,声音冷冷淡淡。 不是这人失礼,难道还是她失礼不成? 那男子哪怕提前知道萧昭玉的难搞,也没料到她的反应。于是勉强笑笑,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拂袖离去。 萧昭玉不耐再待下去,就让人和老夫人知会一声,提前离开。 赵周生跟在萧昭玉后面被押送至京城。 他虽然被判刑,但是因为还要问出背后与京城的牵扯,直接被送入了大理寺中。 萧昭玉将事情交由大理寺卿,回府时才想起来自己府上还有一个罗敷没有处理。 前段时间罗敷在京城中因为隔阴之谜扬名,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后来萧昭玉强行将她关在长公主府,还引起了不少非议。 罗敷自从上次不知怎么偷偷出来又被带回去,关押她的小院看守力度便强了一倍不止,别说偷偷跑出来,连鸟雀经过都要被射下来。 她所在的小院是长公主府一处偏僻的院落,虽然是这样说,长公主府处处精致,哪怕是偏僻院落也只是更加清雅一些,不见任何破败残损。 萧昭玉推门进去。 院中一角银杏树极其高大,郁郁葱葱,疯长的枝桠微微垂下碰到屋顶,整个院落都被这株银杏树遮蔽在阴影下。 小院正中间摆放着石桌,罗敷正端坐着烹茶,她仍旧是一身月白色衣裙,身上带有一股令人平心静气的气质,见之则心生好感。 只可惜萧昭玉并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罗敷听见动静,却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她看上去对烹茶极为熟练,动作行云流水。小院中只有时不时的茶水沸腾的声音,一派岁月静好。 “殿下要不要尝尝我这茶?”她将最后一道茶水注入茶盏,才抬眼笑道。 萧昭玉接过被推来的茶盏,茶汤色泽清亮,浓淡相宜,晃动时一道道水波。 “殿下不怕我在茶中下毒?”罗敷眉眼弯弯,颇有兴味地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长公主。 萧昭玉嗤笑一声,这是她的长公主府,若是随便一人都能给她下毒,那她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罗敷被这声笑提醒,也想起这位长公主的手段,却并不尴尬,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 “若是要问,本宫还是觉得一位寻常女子,突然精通茶道、佛法,乃至朝堂局势。”萧昭玉意有所指,“岂不是更耐人寻味一些?” 罗敷仿佛不知道萧昭玉在说的是自己,安静一笑,全然不见上次会面时遮掩不住的急躁。 “殿下过誉了。” “本宫实在是好奇这隔阴之谜,所以去查了一些东西。”萧昭玉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在了桌上。 罗敷看见那荷包的一瞬间,瞳孔放大,险些没控制住面色。 “罗敷姑娘,聪明人该做聪明人的选择。”萧昭玉道,她并不废话,只将荷包留下就离开了。 罗敷在院中僵坐良久,眼神迷茫地看着桌上打着旋的青色银杏叶,半晌才回神苦笑一声。 长平侯寿宴之后,频频有官员弹劾长平侯,每日下朝时,姜霁桐的面色都黑如锅底。 偏偏往宫中递折子、求见都被拦在了门外。小皇帝和太后身边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明眼人都知道,长公主这是要动姜家了。 也因此,这几日朝堂上气氛紧张极了,有些胆子小些的中立官员夹在长公主和长平侯之间大气都不敢喘。 其实认真论起来,长平侯府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功绩,但是偏偏先帝在时出了个先皇后,也就是长公主的母亲。 长平侯府那时已经有没落之势,但是先帝登基之后偏爱先皇后,才让姜家慢慢发展成了后来的庞然大物,乃至敢觊觎更高的权力。 只是姜霁桐实在狡猾,难以抓住他的把柄。萧昭玉不知道暗地里削过多少次姜家的势力,若不是世家利益一体,哪怕是被打压过后的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萧昭玉揉了揉眉心。 姜霁桐曾经被她算计过两次,现在完全是表面上的和平,实际上记恨死她了。 第一次是几年前夺嫡时,萧昭玉联合太后,以九皇子当诱饵,让姜霁桐以为他将九皇子扶上皇位,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万人之上的国公爷。 结果是螳螂捕蝉,萧昭玉黄雀在后,姜霁桐反倒给她做了嫁衣。 自此他就看萧昭玉不顺眼,并且看不上她女子执政,背地里使了不少绊子。 第二次便是启宸之变,姜霁桐依旧是想要做背后得利的渔翁,发难的赵家等皆是受他背后的引导,起兵时也是姜霁桐给开的后门。 没想到萧昭玉什么都知道,反过来利用他。把冒头的世家全压了下去不说,还将其余世家权力收拢了大半。 这次姜霁桐寿宴上萧昭玉又专门过去放了狠话。 姜霁桐不恨她才天理难容。 小皇帝在另一边的小案上端着笔练字,时不时歪头偷看萧昭玉的表情,白白嫩嫩的牙趁着她不注意就往笔头上啃。 长平侯府。 姜霁桐沉着脸摔了一套茶具,他这些日子派了不少杀手去刺杀萧昭玉。 可惜长公主府铁桶一般,萧昭玉本人也不是什么废物点心,这么久连根毛都没掉。 幕僚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给长公主身边送人?” “你以为我没送过吗?我什么样的男子没给她送过!”姜霁桐怒道,“那混账油盐不进!人被赶出去的原因五花八门,留在她身边最久的一个原因竟然是地扫得干净!” “你问问有多少官员给她府上送过人?小倌当劳役使,还有被发现图纸画得精细,现在还在工部做活!” 幕僚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敢说什么了。 突然,他灵光一现,眼含期待,问:“既然男人不行,那女人呢?” 姜霁桐更怒了:“我姜家竟然出了个分桃的孽种!成何体统!” 幕僚嘴巴张了又张,被骂得老实了。 姜霁桐平复下心情,想了又想,觉得幕僚说得也有些道理,并且若是萧昭玉喜欢女人,说不定更好拿捏。 ——他又咽不下那口气。 长平侯的门生姻亲近来都受到了不小的牵连,还有一些不少久远的被他想办法压置的案子都被翻了出来。 于是姜霁桐又骂道:“你现在出这个主意有什么用?这么短时间还能让她中美人计不成!” 幕僚忍气吞声。 姜霁桐平常没有这么大脾气,只是近来与萧昭玉斗法实在憋屈难言,才这般迁怒于幕僚。 “你先回去吧。”姜霁桐有些疲倦地坐了回去。 “姜霁桐狐狸尾巴藏得深,但是本宫如此针对他,哪怕不露马脚,也肯定会慌。” 萧昭玉边说边将白子下至一处,方才还处于弱势,马上颓败的局势瞬间扭转。黑子步步为营,却因这一子,几乎要陷入一个满盘皆输的局面。 太傅喝了口茶水:“殿下棋艺又精进了。” 他执黑子思索片刻,放至棋盘。 “长平侯若是求援又该如何?” “姜霁桐这些年自居世家领头,实则自己也知道,若不是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和官场利益让那些人不得不保下他。” 萧昭玉平静道:“太傅是起死回生。” “殿下过誉。”太傅道,“等锦和回来,她才是真正的起死回生,您大致是久没与她对弈过。” 萧昭玉没有反驳,她的棋最开始还是林锦和教的,后来经历多了便自成一派。 小皇帝端坐在小案看两人下棋看得打盹,双眼发木。 “姜霁桐大概会去寻我那几个叔叔,若是走投无路的话。”萧昭玉落下最后一子,彻底赢下这盘棋局。 “您继续教凤白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长乐郡主成亲那日,萧昭玉虽然没去观礼,却放下了半天的公务,难得去街上逛了逛。 萧昭玉不常以公主的身份上街出游,哪怕是上次镇压书生闹事也只是短暂地露了一面,因此没有百姓认出来她。 十里长街,奴仆们抬着一抬抬红木箱子,流水一般随着队伍前行。 康亲王嫁女,仅仅安和的父兄给她备的嫁妆就有百十抬,更别康亲王府还将尚书府给的聘礼一起让安和带进了尚书府。 送嫁的队伍绕着京城走了整一圈。萧昭玉在路边的油茶摊子买了碗油茶,一边喝一边听着摊主与旁边客人的聊天。 “一直听闻康亲王宠爱女儿,今天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我七大姨的孙子的二表舅的表姐的儿子在康亲王府当差,听说为了给郡主送嫁,搬空了半个亲王府呢。” “真的?” “那还有假?” 萧昭玉敛眉安静地听着,一碗油茶喝完,送亲的队伍也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扔下一小块碎银子起身离开。 长街中的百姓大多不自觉地追着送亲的队伍一起看热闹去了,萧昭玉逆着人流往前去。 长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因为街上人还没有散尽,萧昭玉没来得及反应,慌不择路的女孩便直直地撞进她怀里。 那女孩才到萧昭玉胸口高,一张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慌乱,身上穿的是薄薄的轻纱,看上去却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给人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荒谬感。 萧昭玉看见女孩这模样,皱着眉下意识地抓住她手腕,不让她继续跑开。 “求求你放了我。”女孩挣脱不开萧昭玉的手,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惊惧地看向她,声音也带着哭腔。 “求求你。” 她声音绝望。 一群深色衣服,手里拿着棍棒的护院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见萧昭玉相貌不俗,身上的衣服料子看着也名贵,猜测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语气恭敬起来。 “这位小姐,轻蔓是我千金客的舞女,她家人收了我们的钱,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把人带回去。” “我倒不知京城何时有了家名叫千金客的地方。”萧昭玉将轻蔓拉到自己身后,沉下声音。 “小姐平日不常出门,自然不知道我们千金客的名头。”那护院仍旧笑着,只是夹杂了一丝藏得很好的轻蔑。 萧昭玉又问道:“当今长公主禁止买卖人口,天子脚下,你们敢知法犯法?” 护院警惕起来,不耐烦道:“我们自然不会,你是哪家小姐?若是是在不信,我们可以请掌柜的亲自上门去谈。” 萧昭玉眉目一凛,明明还是一身素衣,面容昳丽,却让护院心中发紧。 领头的护院在千金客也是见过大人物的,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撞到什么大人物头上了,却强撑着不想落了气势。 萧昭玉不再与他们废话,直接唤出暗卫将这群人送到了官府。 那群护院自然打不过长公主府的暗卫,为首的几个骂骂咧咧地被押去了官府,剩下被忽视的几个则见势头不对,连忙跑回去禀告主家。 轻蔓看见萧昭玉毫不费力解决了这群人,顿时将她当作救命稻草,死死抓住萧昭玉的衣摆不放。 行人们看完了方才那场闹剧,眼神异样。 “穿成这样子,说不定是从哪种地方跑出来的。” “成何体统。” “真是成何体统。” 他们的声音没有压低,轻蔓听见身体抖了抖,眼里泪珠大颗大颗滚下,却不敢哭出声来。 萧昭玉皱着眉头,她去最近的一家成衣铺,给轻蔓重新换了一套能上街的衣服,才将人带回了长公主府上。 一路上轻蔓都不言不语,如惊弓之鸟一般,问她问题时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用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睛不停流泪。 翠秾早就接到消息,将府医也安排好了。 府医把完脉,摇头叹气:“这位姑娘大抵是受惊过度,暂时失声,过段时间就好了。” 萧昭玉看向轻蔓:“会写字吗?” 小姑娘犹豫一下,摇了摇头,大概也是被萧昭玉难看的面色吓到,又轻轻打了个哆嗦。 正巧追着那几个回千金客的暗卫回来禀告,萧昭玉才去了书房,留翠秾和轻蔓在房间中。 翠秾看这小姑娘肩膀微微放心松了些,眼睛中却还是充满了惊惧,身子也微微弓起,一副警惕的姿态。于是让人找了一个面善的侍女在外面候着,自己带着府医离开了房间。 “那群人从清水巷一间院落中进去的,属下没有进屋搜查,院子中没有发现异样。”暗卫道。 “今夜你再去探一探。”萧昭玉道。 她从来没听过京城中有“千金客”这个地方,尤其是根据那护院所言,千金客的主家大概是背靠大树,才能让他们认为无论她背后的家族如何,掌柜的亲自去谈便能把人带回去。 又过了会,将人带去府衙的暗卫也回来了,他利落道:“属下在府衙等了不出半个时辰,安庆侯府的管家来赎的人。” 萧昭玉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今日那场十里红妆的婚礼。 安庆侯府这些年一直在没落,几乎快要被排挤出京城的世家圈子,家中二娘早年嫁与礼部尚书长子为妻。 她指尖轻点桌子,若有所思。 第二日下朝之后,萧昭玉在御书房召见安庆侯。 安庆侯空有爵位,无官无职,平日里是没资格上朝的,听说长公主召见之后半点不敢怠慢,立刻就动身了。 萧昭玉打量了安庆侯两眼,把他看得冷汗直冒,才漫不经心问道:“安庆侯可知道千金客?” “轰隆!”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一般劈到了他脑袋上,他哆哆嗦嗦道:“微臣、微臣不知。” “那为何昨日那群自称千金客的护院是被你家的管家领回去的?”萧昭玉看上去饶有兴趣。 “千金客是、”安庆侯没想到萧昭玉连这都知道,想到昨天那护院说是一个女子将他们送进府衙的,再联想到萧昭玉的话,哪里还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他狠狠地吞咽了一下,才继续道:“千金客是我那不成器的子侄开的一个舞楼,官宦不可经商,便、便挂到了微臣名下。” “臣也是昨日出事之后,他求到臣这里的时候才知晓的,殿下明鉴。” 萧昭玉曾在启宸元年时查封了京城的所有花楼,将花楼中的女子想赎身的放出去,无处可去的女子则找了个地方让她们做工。 现在京城中的烟花柳巷早就没了当年的盛景,取而代之的是官府管制的舞楼。 舞楼中都是写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且必须要得到官府同意才能开办,而开办之后,还常常有人监察舞楼中是否有逼迫女子卖身的情况,极其严格。 “可有官府凭证?” “都是齐的。”安庆侯战战兢兢道。 安庆侯离开之后,萧昭玉立即派人去查了千金客在官府的留档——一般来说,留档上都会有舞楼的地址。 而千金客的地址。 萧昭玉抿起唇,周围的宫人感受到她的气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在熙春楼处。 熙春楼是京中权贵常去的酒楼之一,萧昭玉曾经对其经营模式感兴趣,专程为了这个来熙春楼花销了几次,将自己砸成尊客。 ——熙春楼给前来的客人按照花费过的银两分为普通客人、贵客和尊客三种。 虽然大雍的商铺一直有实行这种分级的行为,但是像熙春楼这般反响如此好的酒楼还是独一份。 萧昭玉当尊客后,再去熙春楼吃饭便是在后面专门备下的小院中,不仅仅是技艺高超的琴师与袅娜的舞女,还有根据尊客喜好定制的贵重香丸等等。 更不提屋中摆放的精致的珐琅彩花瓶,哪怕喝茶用的茶具都是汝窑瓷。 这让哪怕见惯了奢侈的萧昭玉都觉得熙春楼尊客花的银两虽多,待遇却算得上一流。 再一想想,熙春楼后院若是和后面的人家打通,那不正是清水巷? 萧昭玉冷笑一声。 千金客,千金客,客千金入千金客。 就在萧昭玉准备对熙春楼下手时,林锦和的信从河南来了。 信中说在后续处理赵周生家产时,发现了一个囚禁着一群女子的院落。那群女子均是花容月貌,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岁。 林锦和审问过看守的护院,才得知她们原本是要被送到京中权贵人家的,有挑剩的就会被送到熙春楼。 这封信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萧昭玉本来就十分恼怒,看完这封信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昏了头,竟然冷静了下来。 萧昭玉曾经为了利益,查过熙春楼的东家,只是当时她尚未掌权,能查到的东西也少。 只是大概知道熙春楼背后的势力有皇家中不知道谁掺了一脚。 而现在看来,熙春楼背后可能是更大一张利益网。 萧昭玉没有立即想办法,反正她警告安庆侯时便已经打草惊蛇,并不着急他们会很快将尾巴处理干净。 只有翠秾后来收拾书桌时,看见了公务最上方盖着的一张字迹杀气腾腾的清静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修) 萧昭玉的动作很快,当天便让人以伪造文书的罪名将熙春楼给查封了,并且除了一部分身家清白的小厮,其余的管事以及护院之类的全部被人严加看管。 安庆侯与他那位“开办”千金客的子侄也被一并下了大狱。 京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大理寺日夜不停地审讯,他们前些日子只审了赵周生与其他那几个京城官员贪污受贿等罪名,却没想到这些人还瞒了一手。 大理寺卿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拿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算是对萧昭玉并没有那么惧怕的官员之一,但是这件事实在算得上大理寺的失职,被训斥时没有一点底气。 熙春楼的掌柜拒不承认与千金客有关系,言辞恳切说他们从来没听过千金客这个名字,完全是被牵连的。 等萧昭玉让人带他去了清水巷那个宅子,从暗道进了熙春楼后,掌柜的脸“唰”一下白了。 “这是、这是误会。”他结结巴巴道。 “什么误会,能让人在你熙春楼开一个暗道都没人发现的?” 掌柜闭嘴了。 萧昭玉让人把他带了下去,冷声吩咐:“直接上酷刑,留双眼睛给他认主子。” 跟在萧昭玉身边的大理寺少卿打了个哆嗦,恭敬领命,身后跟着的人像是提着一头活猪一样将掌柜提走。 虽然已经确定了千金客就是熙春楼,但是整个熙春楼都要被翻了一遍,都不知道那些与轻蔓一起的女子被藏在了哪里。 熙春楼原本就是京城第一大酒楼,客如流水,但是现在被金吾卫围了起来,酒楼不许任何人进出,包括后面的清水巷,五城兵马司派人严加排查可疑人物。 “殿下。”翠秾刚刚看见长公主府的小厮,过去不知道听拿小厮说了什么,。 她到萧昭玉身旁,轻声耳语。 萧昭玉点点头,大步出了熙春楼,翻身上马回了长公主府。 轻蔓在长公主府被侍女收拾得干净,不再是初见时妆容妩媚衣衫轻薄的模样。她素面朝天,未长开的小脸一团孩气,抓着侍女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萧昭玉。 但是她又知道这是自己的恩人,小手抓了又放,最后跪下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侍女得了眼神,将轻蔓扶起来。 萧昭玉问她:“春枝说,你知道千金客其他的女子在哪?” 轻蔓重重点头。 春枝就是轻蔓身边的侍女。她实际上是萧昭玉身边的一等侍女,前几天划拳划输了,被翠秾赶过来哄孩子,便一直陪着轻蔓。 春枝是很讨喜的圆盘子一般的脸型,温和又耐心,笑起来两颊就会现出两个窝窝,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心。她不动声色地引导,轻蔓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年纪小,面上的表情实在藏不住事。 春枝心中也怜悯,据她这几日得到的信息拼凑。轻蔓今年不过十一岁的年纪,从小被养别院教导,被喂一些有损身体的秘药,后来被送到千金客,要伺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畜牲。 幸好逃出来了,还正好撞到了长公主怀里。 轻蔓当时不懂春枝为什么突然摸自己脑袋,却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唇,然后提出了想要救下千金客其他女子的想法。 她从千金客跑出来的时候记住路了。 萧昭玉本来想要让翠秾领着轻蔓去熙春楼认路,想了想,还是自己带人去了。 熙春楼占地非常大,对外说是一个酒楼,实则当做一个大别庄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前面的酒楼一共有四楼,三楼四楼招待的客人一般是一些勋贵。后面相连的一个个小院落,则是给尊客们准备的。 大理寺的人掘地三尺都没找出来他们将“千金客”藏在了何处。 轻蔓被带到是从清水巷那间宅子逃出来的,为了避免引人耳目,屋宅中住的正是熙春楼掌柜一家,因为千金客内看管极严,从来没有过逃出去的先例,并没有在此处另外安排护院。 她逃出来那日正好掌柜的家人有事出门,往常会留守在家的丫鬟也不知为何没有踪影,所以虽然她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却还是逃了出来。 小姑娘一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身体不自觉哆嗦起来。 * 京城这段时间夜里一直在下秋雨,天牢本就阴暗,气候潮湿,墙上直接生了霉。 安庆侯被关进来后并没有人来审讯他,萧昭玉打定了主意要熬着他,也不许有人探视。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安庆侯抬头一看,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眼睛瞪大:“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没有回答他,而是示意将他带进来的狱卒把门打开,自己拿着食盒进去。 他低头看着坐在潮湿的草席上,被带入牢狱而衣冠不整的安庆侯,语气中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古怪的怜悯。 “吃吧,吃完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萧昭玉得知安庆侯被毒哑了嗓子的时候并不意外,虽然那药发作后并不会被人发觉,但是她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让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文二娘。” “是。” 文二娘就是安庆侯嫁到礼部尚书的女儿。 礼部尚书共三子,长子与安庆侯府结亲,其次子娶的是鸿胪寺卿的嫡幼女应芙蕖,三子前几日与长乐郡主成婚。 其中长子最为平庸,又因为他成亲时他爹还不是尚书,就连岳家与两个弟弟比也差了不少,心中对此一直不平衡。 结果现在岳家又出了事。 文二娘紧紧咬着下唇,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止不住的恐慌。 萧昭玉不关心文二娘怎么想的,她只是不确定礼部尚书与这件事有没有牵扯,若是有,文二娘正好将水搅浑。 熙春楼被救出来的姑娘们被翠秾带着长公主府的人安置了下来,萧昭玉捏了捏眉心,谁能想到熙春楼竟然会利用院落与漏洞之间的间隙修建了大大小小的暗室。 虽然所有女子都被救出来了,但是轻蔓还是被留在了长公主府中。 一封从河南来的密信被送到了萧昭玉手上。 是胡闲送来的,姜家与千金客有关联的证据。 萧昭玉自然知道姜家有在其中,只是姜霁桐有关的东西做得太干净了,大多都是通过其他官员的手。 萧昭玉自从救出来受害的女子之后,就可以根据那些女子和看守女子的人的口供抓人结案了。但是一直拖到现在还迟迟不处理,便是想要用这件事撕开姜家的口子。 胡闲这时候送来的证据实在是雪中送炭。 三日后,所有与千金客有牵连的,或者接受过千金客送的女人的官员全部被清算。 安庆侯被斩首示众,九族流放崖州,五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其余的官员或被撤职,或被流放。 长平侯姜霁桐也被长公主狠狠申饬一顿,禁足半年,罚俸一年。 姜霁桐脸色黑成了锅底,萧昭玉的禁足对他来说就是羞辱。 长公主直接派了禁军将长平侯府给围了起来,不但不准姜霁桐出门,还会将来访的官员名单报给她。 萧昭玉正在盘算着以什么罪名给姜霁桐定罪。 姜霁桐一向爱做幕后的操盘手,总想着收渔翁之利,熙春楼背后的宗室大概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做了他的傀儡,其中利益牵连的高官也大多是与姜家有关的世家党。 这次几乎是将世家的利益网撬了个口子。 萧昭玉无数次忍下直接将长平侯府抄家的意愿的原因也在于此。 她将公务处理完,准备午后小憩一下,突然看见了近十日都再无动静的沉香木妆奁。 * “砰!” 浑厚的鼓声从远处传来,像是直接敲在了人心上。 一声接一声的战鼓声越来越激昂,将士们都振奋起精神。 “别乱动。” 沈忻乐正在给一位娘子军换药,她后背被南蛮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前些日子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快因为失血过多断气了。 那道伤口附近的皮肉仍旧狰狞地外翻着,露出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肉。 那娘子听见远处的战鼓声,下意识地动了一动,然后被沈忻乐按住。 沈忻乐上完药,将纱布绕过她前胸缠好打了个结,轻轻呼了口气。 “沈大夫辛苦了。”那名娘子疼得满头汗。 “这药有些疼,你忍一忍,过些日子就能长出来新肉了。”沈忻乐温声安慰道。 “沈大夫!”外面有人喊她。 “来了。”沈忻乐拿布巾胡乱擦了一下手,匆匆出了营帐。 营帐外站着一个身披狐裘披风的娇小身影。她转过头来,露出小半张苍白的小脸,她微微笑着看向沈忻乐。 “小沈大夫。” “曲姑娘。”沈忻乐停下匆匆的脚步。 这女子正是镇南将军与曲从夫人的独女曲问请。当年曲从怀孕时受了伤,生产艰难,于是曲问清自小便体弱多病,也练不了武。 将军夫妻俩并不执着于女儿能有什么成就,他们因为曲问清的身体对她很是内疚,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曲问清受父母影响,天然喜欢军营这个地方。不能习武,那便从文,她又正巧在兵法上有些天赋,十岁出头就用一场漂亮的胜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自此便正式成为了镇南军的军师之一。 “您没有上战场去看吗?”沈忻乐问。 “监军亲自征战。”曲问清又偏头咳了两声,脸上都被她硬生生咳出了两分血色,才笑着继续道,“我一个女子,还是在后方不要添乱的好。” 沈忻乐心中突然对那位监军升起了莫大的同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曲问清看着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但是只要对她有一丁点了解,就不会将她真的当成什么好惹的人。 那新来的监军是十日前随着粮草一起到的,整日在军营里挑剔吃穿不好,还想要将军给他找女人。 最后被曲从夫人一箭将头上的发冠射了下来,钉到了他身后的树上,才老实下来。 曲问清作为军师本来也是要上战场的,只是那监军不甘心曲从夫人的威胁,又不敢对着战功赫赫的曲从夫人耍威风,便想着给曲问清使些绊子。 沈忻乐看见曲问清有些苍白的唇色,她之前也被请来为曲问清把过脉,于是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笑笑:“既然留在了军营,你正好歇一歇,这两日有些冷,莫要在外面待太久了,当心着凉。” 沈忻乐在军中短短半个月,因为医术好,长得好,脾气也好,很快就混开了,与曲问清交情也不错。 “我正是要来这边蹭一下你们的营帐的。”曲问清叹口气,“是将军勒令我每日需在外面晒一个时辰的太阳。” 前段时间曲问清风寒,她这次病比往常要严重许多,病好后就被将军和曲从夫人联手压着让她每日在营里走一走,不要每天都窝在营帐中。 方才喊沈忻乐那人又喊了一声。 沈忻乐扬声回复道:“就来。”然后与曲问清说了下,便匆匆进了隔壁的营帐。 这个营帐里是另外一些伤员。战争开始之后,军中的伤员也越来越多,沈忻乐每日与其他军医一起忙得脚不沾地。 刚一进营帐,各种混杂的药味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些微的血腥气。 是一个重伤的小兵突然发高热晕了过去,沈忻乐给他扎了几针,找出来之前备的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让旁边的人给他灌水强行送服。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兵的高热才退了下去。 沈忻乐交代守着营帐的人,让他每隔一刻钟试一下小兵的额头,才出去其他营帐。 负责后勤小队断断续续地将伤员送回来,大都是被随军的军医暂时做了些保命措施,然后被送回营地医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一个粗大的嗓门嚷着找军医,又被人压了下去。 沈忻乐刚将伤患的肠子塞了回去,然后用桑皮线缝合伤口。随军军医的处理首要任务是保住他们的性命,实在不能要求手法太过精细。 用桑皮线缝合伤口还是沈忻乐前些天与一位老军医学的。这种方法在军队外很少有人尝试,但是在镇南军却是每个大夫都会的。 沈忻乐将沾了血渍的手用湿布巾随意擦了擦,她本来想要出去看一眼,却看见曲问清慢悠悠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曲问清温温和和笑道:“小沈大夫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她眼睛眨了眨,带了点俏皮和得意:“监军大人被流矢误伤,小沈大夫这会出去可是会被抓壮丁的。” 沈忻乐懂了,她用干布巾将手擦净,转身去拿药膏去给伤员上药:“军中伤员过多,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也不知道其他大夫有没有空闲。” “想必也是没有的。”曲问清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温声细语道。 “后勤刚好在监军大人回来之前送回来一批伤员,监军大人一定能理解的。若是监军生气,还要去请我娘与他讲讲道理。”曲问清细长的手指撑了撑额头,苦恼地笑笑。 营帐中的伤员和营帐外守着的都是镇南军,曲问清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顾忌。 沈忻乐有些担忧:“若是监军告将军的状,会不会影响到将军?” 曲问清眯了眯眼睛,扬唇笑笑,没说什么。 沈忻乐便知道她心中有主意,也不再问了。 监军果然怒不可遏,他被送回营帐之后,只有一个人过来帮他把箭给拔了,草草处理了一下,然后被晾了小半时辰才又有人重新过来给他上药包扎。 就连用的药也不是什么好药,疼得他险些以为自己在刀尖上又滚了一遍,险些晕过去。 等到大军回营,将军连战甲都没有换下,就迎来了监军跳脚指着他鼻子一顿骂:“宋承你是要反了不是?本监军受伤连个大夫都没有,你是不是就是想让本监军死在这里,好掩盖你反贼的证据!信不信本监军向圣上上书,告你个欺君罔上之罪!” 镇南将军转头一看曲从夫人已经没了踪影,捏着鼻子和监军周旋。他心里知道大概是女儿的安排,虽然不知道曲问清到底想做什么,却不妨碍他兜底。 曲问清不知道老父亲的沧桑,她手里多了一个手捂,坐在长桌旁静静地听曲从夫人与其他副将和军师讨论今日战场的情况。 等到开完会,天色已经黑透了,曲问清被曲从夫人留了下来。 曲从夫人喝了口凉透了的茶水,严肃道:“问清,今天的事情你太冲动了。” 曲问清笑笑:“还好,女儿有分寸。” 曲从瞪圆了眼睛,显然想发火,却担心自己声音太大被人听见,于是压抑道:“你的分寸就是差点把王鹿给杀了?” 王鹿便是监军的名字。 但是曲从夫人知道女儿虽然记仇,却不是什么不顾大局的人,今日监军的事很可能不是一时置气,又问道:“今日之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曲问清动了动有些僵麻的手指,面对母亲的质问,微微垂首,昏黄的烛火映在她的面容上。 她问:“母亲,粮草还有多少?” 曲从夫人一顿。 “他不会活着离开羊城。”曲问清冷静道。 “放心吧,王鹿和秦家有点利益关系,我还指望靠他从秦家薅些粮草呢。”曲问清拨了拨烛芯,漫不经心道。 沈忻乐吃完饭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同营帐的医女云霞在军中两情相悦的小将今日受了重伤,被人抬了回来。云霞心中担忧,便留在了小将身边照看他。 营帐中就只剩了沈忻乐一人。 她准备去娘子军的浴棚洗一下身子,再誊抄白日的医案。 沈忻乐先拿了要用的胰子和衣物,等到取平安符的时候,动作一顿。 自从与南蛮开战之后,沈忻乐就再没有与昭玉有过联系。一方面是做军医忙碌,每日与人轮班看护伤员,回营帐之后倒头就睡。另一方面军队严查细作,她与昭玉的交流颇有些神怪灵异之处,免得惹人怀疑。 沈忻乐手指紧了紧,将平安符放到枕头下面压好,才拿着东西离开。 浴棚依水而建,每日都会有炊事兵烧好水送过来供洗浴的人用,与秋日冰凉的河水混在一起。 其他来洗澡的娘子军看见沈忻乐,笑着与她打个招呼。 娘子军们在军营里训练久了,很少见沈忻乐这种细皮嫩肉的类型。平日里就喜欢捏她的脸或者胳膊,洗浴时更喜欢开她玩笑。 沈忻乐就像是误入狼群的小白羊,被揉搓的脸都红了。她曾经第一次来浴棚时几乎被吓得落荒而逃,现在与娘子军们一起赤身裸体洗浴,虽然还是有些羞涩,却比刚开始的反应好多了。 她无奈道:“我还要羡慕你们的身体,康健又有力气的,多漂亮啊。” 娘子们就笑眯眯地看她,当下流行的对女子的审美是体态婀娜,身形娇小。娘子军并不觉得自己高大的身体就丑恶,但是她们也喜欢如沈忻乐这般纤侬合度的身材。 不过她们知道沈忻乐面皮薄,捏了一把脸就心满意足地离开去洗自己的澡。 不过多亏今日洗澡的娘子军人多,秋日泛凉的夜里并不是很冷。 沈忻乐回到营帐之后先将头发拧干,才重新戴上了平安符。 她才写了不到一页,不自觉地走了神,脑中不受控制地好奇起来昭玉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宫中养出来的金枝玉叶,大概也是世人追求的美。 沈忻乐停了笔,又很快回过神来,暗暗唾弃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与昭玉写过信,有些想她了,今日又受到了娘子军们的影响才会如此。 沈忻乐做贼似的将妆奁从床下拿出来,有些被积压地有些浓郁的冷香一下子释放出来,连沉香木厚重的味道都没有将其盖住。 妆奁中共有十来张笺纸,看样子都是昭玉这几日写的,只是沈忻乐一直没有看过妆奁,便也不知道昭玉给她写了这么多信。 沈忻乐有些羞愧。 她将最上面的一张拿出来,墨迹还未干,大概是刚刚写的。 信中的内容问候她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沈忻乐将其他的信都拿了出来,有的是昭玉向她分享自己的一些事情,更多的都是在问候她的情况。 沈忻乐抽出一张白纸,先与她解释了自己没有写信的原因。 她心里还有些心虚,因为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是真真切切地断联了那么长时间。 不过好在昭玉给她的回复很快,颓靡冷香混着墨香的信笺出现的时候沈忻乐还松了口气。 “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为何要生气?”昭玉的回信如是说。 沈忻乐抿唇笑笑,然后没忍住,唇角上扬,心想,昭玉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女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第 24 章 沈忻乐撑着脑袋,如瀑的长发散在一边,豆大的烛焰跳了跳,又温顺地蛰伏下来。 清丽秀美的女子换上了一身寝衣,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抑制的开心的事情,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漂亮澄澈的杏眼也在烛火的映照下发着光一般。 沈忻乐在军中只是个小小的军医,并不担心自己会泄露出什么军中机要,很放松地和昭玉分享自己这些天在军营的生活。 她眼中盛满笑意,将昭玉写的信一张张按照时间翻出来,一封一封地写回信。 萧昭玉看见沈忻乐的回信中有曲问清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晃了一下神。 曲问清。 因为沈忻乐命中的“死劫”,萧昭玉后来将清平末年有关的史料反复看过,也命人查过当时的镇南军发生过的事情。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许多史料都遗失在战乱中,还有长时间的口口相传,早就让曾经的故事变了个样子。 曲问清是难得在皇家卷宗上留下名字的人之一,哪怕对她的存在只有寥寥几笔的叙述。 “曲问清,卒清平四十四年长阴坡之战,追封嘉平郡主。” 长阴坡险要,历史上在这里的战役不计其数,但是萧昭玉知道的清平年间的长阴坡著名战役有两场。 一场在清平三十七年。那年南蛮在长阴坡设下天罗地网,却不料被瓮中捉鳖。镇南军一路将南蛮的结盟打散,最后南蛮不得不求和递投降书,签订了十年休战协议。 年少的曲问清因此一战成名。 另一场在清平四十四年。南蛮在四十三年撕毁休战条例。大雍朝廷在休战的几年间越发腐败,打仗的钱粮几乎被贪官尽数侵吞。长阴坡再战时镇南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曲问清心力耗尽,在战场上呕血而亡。 胜在长阴坡,亡在长阴坡。 爱女亡故,当时的镇南将军宋承与其夫人曲从大受打击。但是当时内有皇帝昏庸,外有南蛮侵犯,两人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无人料到,南蛮将大部分军备对抗羊城的镇南军,还分出了一部分去攻了申城与蒲县,当地知县弃城而逃。等到镇南军去支援时这两座城池已经变成了空城。 哀帝被吓破了胆,不顾所有人劝阻派使者找南蛮求和,将亥州十八城割了九城出去,其中就包括羊城。 镇南将军被扣押降职,半年后才被封为副将,重新回到了亥州。他回到镇南军当天便砍下了主将的头颅,曲从夫人带领麾下娘子军将亥州巡抚、知州等官员全部斩首,搜出来的金银财宝充当军费,将朝廷割出来九座城全拿了回来。 哀帝大怒,认为镇南将军宋承叛国。但是他既没有下旨令人平叛,也没有找使者与宋承和谈,反而与南蛮勾结,最终酿成了清平四十五年的惨案。 哀帝退位后,新帝需要名声来恢复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这才为镇南将军一家平反,并为其同样为国而死的家眷追封。 对于这段历史,后世众说纷纭。但是大部分研究过后来流传出的兵法的人都认为,若是曲问清能够身体康健地活下来,凭她智多近妖,定不会发生后来的惨案。 经过时间润色的事情真真假假。萧昭玉并不太清楚沈忻乐所在的真实的历史中到底是什么样一番形势,她将曲问清这个名字圈了出来,直接向沈忻乐询问。 曲从与曲问清,还有娘子军的存在一直是朝廷默认的。 沈忻乐只以为昭玉是突然感兴趣,想了想,在纸上落下几字:“体弱多病,智多近妖。” 萧昭玉半垂着眼睑思索,现在是九月,她之前试探过,清平的日期与启宸的一致,而曲问清出事的长阴坡一战在清平四十四年二月份,还有几乎半年的时间。 她并不委婉,问道:“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曲问清的身体能活多久?” 沈忻乐被昭玉过于直白的疑问吓了一跳,大抵是因为昭玉之前与她交流总是温和又守礼,于是当沈忻乐突然面对昭玉的尖锐时有些不适,她皱眉问:“你这是何意?” 萧昭玉何其聪慧,哪怕是短短几字的回复,也很快察觉到了沈忻乐因她这个问题而产生的排斥与警惕。 沈忻乐好像是一只小兽,未曾经历人的刻意教导雕琢,却对某些事情有天然的敏锐和分寸。 萧昭玉都有些遗憾她只是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小小的医女了。 不过将这份遗憾丢开,她既然放弃了劝说沈忻乐搬离羊城的念头,又想要让沈忻乐活着,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通过沈忻乐来改变边关十八城的结局。 萧昭玉第一次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都险些觉得自己疯了。 但是那几天她正与姜家斗得厌烦,又要处理千金客的后续,虽然说将人全部砍了脑袋可以一了百了,但是背后的人还是会像臭虫一样潜伏在阴沟继续窥视苟活,令人作呕。 种种事情堆积在一起,若是放在之前,萧昭玉可能会选择直接掀桌子,参与其中的人一个不留。但是在这个念头出现之后,她突然有了其他的疯狂又惊骇的想法。 萧昭玉本来就是个手段狠辣的疯子。 她想。 萧昭玉没有直接告诉沈忻乐真相,只是意味深长地写道:“我有一个远亲,身体不好,但是家族中事务繁杂,都需要他亲历亲为,天长日久,积劳成疾去世了。” “你方才说到那位曲问清姑娘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位远亲,有些担忧,才想着关心一下,若是有什么冒犯,忻乐便当我什么都没说便是。” 羊城人大多率直爽快,哪怕有什么弯弯绕绕也很少使在自己人身上。沈忻乐哪里见识过这种以退为进的绿茶手段,当即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愧疚起来。 于是很诚恳地与昭玉道歉:“是我误会了。” 萧昭玉很包容:“无妨,你在边关生活,有警惕心是好事。” 沈忻乐更加歉疚,又感慨昭玉的好脾气。 因为萧昭玉的提醒,隔天沈忻乐给伤员换过药,再碰见在外“晒太阳”的曲问清是,将人逮去了营帐把脉。 曲问清眼神躲闪:“我还要去查军中布防,你莫要耽误我。” “军中布防你巳时便已经巡查过了。”沈忻乐道,她向附近的两个小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堵住曲问清的去路。 做大夫的经验之谈,伤患若是避之不谈,一定是瞒了什么事情。 比如曲问清。 沈忻乐被一群娘子军衬得再纤弱,好歹也经常为了采药爬山下水,制住一个曲问清不在话下。 沈忻乐手搭在曲问清腕上,脸色越来越差。等她收回手时,一向温柔到几乎没脾气的人难得沉下声音,阴恻恻问道:“问清,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一下的?” 曲问清装傻充愣,她忽悠大夫的经验十足,很镇定地道:“我解释什么?” 沈忻乐招呼营帐中另一个军医过来给曲问清诊脉,那位军医是军中老人,看着曲问清长大的,神色凝重地探了会,突然抬头吹胡子瞪眼道:“你多久没喝药了?” 曲问清:“我喝了。” 沈忻乐在旁边温和补充道:“我前两日从问清营帐前过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她营帐前养的两盆花都枯得只剩盆了。” 当时她还疑惑曲问清的花枯了怎么还留着盆,现在想想,没人喝的药总要有个处理的地方。 李大夫是从军三十年的军医,不知道救下过多少人的性命,整个镇南军都敬重他。同样地,他生气的时候一般也没人敢劝,沉着脸重新开了一张药方,让人去熬药。 理所当然地,等到将军带人回营之后曲问清又得了一顿训斥。 曲问清有些叹气,她被发现不好好喝药之后,李大夫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的药都换成了最苦的。 酸苦浓稠的药味让她有些干呕,却也知道短时间内不能连续触大夫的眉头。 但是喝苦药这笔帐不能算在大夫头上,她便要找到其他人来出气。 监军这几日都在帐中养伤,不常出来,哪怕出来也大多是被人抬着出来,颐指气使地对待留守军中的守将。 好景不长, 沈忻乐依旧是一个人住在营帐,云霞的小将军伤得挺严重,险些没从鬼门关挺回来。 这晚,沈忻乐换药晚了些,又与帐中的娘子军聊了会,忘了时间,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军营中不少地方已经熄了灯火。 但是在她快要回到营帐的时候,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扯着嗓子的高呼:“敌袭!” 南蛮夜袭了。 歇下的将士们纷纷从四方出来,往敌袭处赶去。 有一些南蛮人已经混在了军营之中,流矢与火光四散,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军营中一片混乱。 火光是从粮仓的方向升起来的,沈忻乐沉了口气,匆匆回了伤员的营帐。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过去只会是累赘。 还没走几步,一道箭矢突然擦着她的脖子过去,死亡的恐惧突然笼罩住了沈忻乐,她整个人都直接僵住了。 “沈大夫!”一道女声高喊她的名字,将她叫回了神。 沈忻乐回头,高大的娘子军握着还在粘满血的剑,她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血,背着燃烧的营帐看她,咧嘴笑笑,给她指了个方向:“往那边找到军师就安全了,我给你开路。” “你也小心。”沈忻乐张了张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腿有些软,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迈开腿往那边跑。 “怎么一副我快死了的样子?”娘子军低声笑笑,她突然后退一步,抬剑斩断偷袭者的脖子,换上了一副坚毅的表情,跟在沈忻乐身后护着她。 托娘子军的福,沈忻乐虽然受了些惊吓,只有脖子上一道刚开始被箭划过的擦伤。 一场偷袭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平定下去。 沈忻乐一直到回了营帐才松了松攥住平安符地的手,松了口气。 她之前攥得太紧,甚至没发现平安符挂着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裂开。 装着符纸的小锦囊也莫名破了一个大洞。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有些快,像是一种冥冥中的预感。 沈忻乐一向不是一个好奇心过重的人,但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将那张折起来的平安符拿出来拆开。 的确只是一张普通的平安符。 沈忻乐莫名变得惴惴不安的心才稍微落了下去。 还没等她一口气松完,又看见符纸背面右下角一排细细密密的小字。 沈忻乐愣住了。 符纸背面的小字写着一个陌生的年份。 ——启宸三年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