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破镜重圆]》 1、第 1 章 金色灯光如融化的蜜糖,从莱茵琥珀音乐厅穹顶倾泻而下,虞笙以一袭墨绿色丝绒长裙,踩着光与影的分界线,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如潮的掌声让两千支烛光摇曳生姿。 虞笙向台下微微颔首,继而将她那把从不离身的“夜莺”斯特拉迪瓦里,架在肩头。 这个经过她无数次微调、向内收敛的姿态,能让植入她左臂尺骨的钛合金支架更稳定些。 观众席传来的掌声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消散开,虞笙下颌轻抵腮托,眼睫低垂,安静地等待着第一个音符的降临。 作为全球巡演第一站的开场,虞笙选择的是勃拉姆斯极具爆发力的作品:《d小调奏鸣曲》。 几秒后—— 没有预兆,没有酝酿。 虞笙的右臂猛地一扬,琴弓精准地落在弦上,看似纤弱的无名指,却极具力量感地在g弦上划出一道稳定而完美的弧度。 惊雷般的和弦开场之后进是舒缓的慢板,她手腕灵巧地带动琴弓,一个行云流水的“钟摆式揉弦”,从她指尖流淌出柔韧与细腻。 紧接着是第三乐章里的高潮段落。连续七分钟的密集双音里,她小指在g弦按压时有过短暂的颤音,但依然被她一个华丽的抛弓掩盖过去。 就像五年前最初开始复健时,她咬紧牙关也未哼一声。 九十分钟的演奏,观众不会知道在那云雾缭绕的滑音里,有多少是艺术处理,有多少是肌腱在报警。她像是踩着刀尖跳芭蕾的舞者,完成了令观众惊叹的十度双音。 当最后一个颤音如烟消散,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席卷了整个大厅! 虞笙将琴弓举起,弧度刚好遮住了从她太阳穴滑落的冷汗。 舞台的帷幕刚一落下,虞笙便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地踉跄了一下,幸好助手林菁及时冲到她面前扶住了她。 “你这只手是不想要了是不是?”林菁又气又无奈,“你知不知道,刚刚你那个钟摆式的揉弦,把我吓的......” 她拽着虞笙的手放到她心口上:“到现在还砰砰跳呢!” 虞笙知道她的担心,安慰道:“今天是第一场嘛,总要拿出些压箱底的——” “你行了吧,”林菁红着眼打断她:“医生说过,你再这样高强度使用小指,迟早要……” 后面的话被她嗓子里的哽咽压了回去。 虞笙虽然也心有余悸,可胸腔里还沉积着演出时的激动:“但是观众听到了完美的十度双音!” 她声音里有丝毫藏不住的满足,林菁无奈叹了口气,撕开镇痛贴贴在了她的左肩上:“你啊,真是为了小提琴,连命都不要了。” 「命」这个字,让虞笙短暂晃了下神。 五年前,她就是用了自己的左手才死里逃生。 既然老天都不收她,那她为什么不用这挣来的「命」,用力再活一次呢?更何况,远在七千多公里外的母亲还等着她去见...... 耳边传来林菁如释重负的叹气声:“幸好下站巡演在八天后,不然够你遭罪的!” 说到这儿,林菁突然蹙起眉头:“去年疯乐找你合作,你还一口回绝,今年怎么就突然答应了?” 因为她要趁着这机会回一趟京市。 虞笙扬起唇角,浅浅笑意在眼尾绽开:“因为这次他们给出的条件太诱人了呀~” 作为助理,合同细则从来不在她的知情范围内。 不过对林菁来说,条不条件的不是重点。 “别的我不管,从明天起,直到登台前,禁止所有超过两小时的练习。” 虞笙指尖点上她鼻梁,“知道啦,小林医生。” 回到休息间没两分钟,门轴转动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休息室的宁静。 逆着走廊的灯光,一个手持红玫瑰的身影跨过门槛。 是klausvonrichter。 林菁认得这人,是法兰克福交易所的一名银行家。 她上前一步,嘴上挂着商业式的笑容:“klaus先生,在莱茵琥珀音乐厅,连首席指挥进休息室都会敲门。” 男人轻笑着调整领结,丝绸方巾上暗纹的家族徽章若隐若现。 他越过林菁,视线直直锁定虞笙的脸:“clara,我可是你这次全球巡演的赞助商。” 林菁撵着他的尾音:“可我怎么记得,这次巡演的三大赞助商里并没有您的名字?” 虞笙垂眸失笑,她家这位‘小林医生’真就像植物园里那些带着晨露的玫瑰,美则美矣,却总能让冒犯者指尖见血。 klausvonrichter的面部肌肉随着林菁的这句暗讽,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林菁才不管他的身家背景,她侧身挡住化妆镜前的虞笙,“klaus先生,clara还要换装,请您回避。” 对方极为不悦的眼神往林菁瞥过去一眼,视线收回的下一秒,他突然抬手,将抱在怀里的厄瓜多尔玫瑰擦着林菁的发梢递到虞笙眼前。 “abendessen(晚餐)。”他省略了所有敬语,带着德国上流社会特有的傲慢,命令地开口。 虞笙不卑不亢地朝他笑了笑:“抱歉,klaus先生,我今晚还有其他约会。” 在今天之前,klausvonrichter就听闻这位亚裔小提琴家温和表象下的疏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你确定要拒绝我的邀请?”他鼻腔里哼出短促的气音,带着明显的嘲弄,“你可别忘了,我和你们乐团是签了合同的。” 虞笙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就那么直直地迎着他审视的视线。 她生了双极为漂亮的眼型,眼角轻尖,眼尾上挑,笑时,像能融了冬雪,此时她眼底却凝着冰。 “那是您与疯乐的契约关系,不是我的。” 闻言,klausvonrichter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随之一眯,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审视,牢牢锁在虞笙脸上。 默了几秒,他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玩味的笑来:“我以为clara小姐会很聪明。” 说完,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虞笙虽然也吃艺术这碗饭,可到底和明星不是一条路线,至少商业性不是一个层面。 她嘴角依然维持着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只是一开口,声音冷了:“林菁,送客。” klausvonrichter向来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如今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扫地出门,那脸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阵青白交替。 林菁努力抿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抬手示意门口方向:“klaus先生,这边请。” 休息室厚重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甩上。 几乎是同时,虞笙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林菁更是直接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我猜他这会儿,”林菁边笑边喘气,“肯定气得够呛。” “说不定正——” 不等她话说完,门外走廊就传来一句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林菁嘴角弧度一压,“这么没素质的德国人,还真是少见!” 虞笙却只是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她的肩:“随他去吧。收拾一下,我们也该走了。” 暮色中的莱茵街头飘着细雨,虞笙鲜少离身的小提琴盒被林菁背在肩上,在路边等司机来接的间隙里,林菁突然有些后怕:“那个klaus...会不会向erik告状啊?” 虞笙笑笑:“巡演刚开始,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上周伦敦站的预售,听说是今天的三倍。” “天呐,”林菁尖叫到捂嘴:“那他岂不是要把你捧手心里供着?” 虞笙浅浅笑了笑,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巡演海报。 细密的雨丝在窗外织成帘幕,霓虹灯的光晕被雨水晕染开来,模糊了海报的边缘。 与此同时,相隔七千多公里的京市。 一只曾无数次温柔描绘过她眉眼轮廓的手,此刻却悬在一幅巨大的巡演海报上。 似乎意识到这不过是一种徒劳的触碰,那手指以一种克制到近乎僵硬的姿态,缓缓地收了回来。 而后,他打开保险柜厚重的金属门,从里面拿出一沓演出票根,而后和桌上的一张边缘仔细对齐,最后稳稳地、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保险柜深处。 保险柜门被缓缓推回原位。就在光线即将被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刹那,飞速掠过的光影清晰地照亮了另外两样东西:一个深蓝色的圆形丝绒首饰盒,以及一个白色信封。 信封惨白的底色上,布满了狰狞的撕裂纹路。 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然而,每一道裂痕的边缘,又被一丝不苟地重新拼合过,留下无法忽视的黏贴痕迹和永远无法复原的褶皱。 “咔哒。” 带着金属齿轮精准啮合质感的轻响声传来。 柜门严丝合缝地闭合,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彻底切断,连同柜内承载着的美好……又绝望的记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莱茵河畔的雨声在车窗上织成细密的网,车内暖气氤氲,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湿冷与喧嚣。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后,林菁在虞笙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到了。” 虞笙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 回到酒店房间,林菁立刻给她拿来热敷垫。 虞笙目光却落在梳妆台的平板屏幕上。 “林菁,”她声音带着强压下的疲惫,“等巴黎的演出结束,到了京市,能帮我留出一些时间吗?” 林菁在她身边坐下,“是要去看伯母吗?” 虞笙微微一愣。 林菁轻笑一声:“真当我傻子呀?你之所以答应疯乐的合作,不就是因为这么多家的乐团里,只有他们一家给出的巡演城市里有京市吗?” 被她一语戳中,虞笙一时之间不知该解释还是该否认。 倒是林菁,轻轻拍了拍她没受伤的右肩:“放心吧,我会给你安排好,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让手恢复一下。” 随着房门轻轻合上,虞笙从沙发里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解锁了平板。 没有新邮件。 那个匿名的“神秘人”头像依旧灰暗。 五年了,她不敢回国,不敢联系,只能被动地接受那点可怜的信息碎片。 这份愧疚在她心头缠绕了五年。 她点开相册,里面是这五年来,那个神秘人发来的所有她母亲的照片。最新一张是三个月前收到的:母亲穿着疗养院的白色病号服坐在花园长椅上,身形消瘦,面容憔悴。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半个月…… 她还要再熬过这漫长的半个月,才能看见母亲。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现在、立刻、马上回去! 可是不行。 她不能冲动,一个微小的异动,都可能触动那双隐藏在暗处的、属于陆家的眼睛。 她只有等,等待巡演这艘“诺亚方舟”将她安全送回京市。 只有在那座城市,在众目睽睽的巡演日程掩护下,她才有可能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怡安疗养院看一眼。 虞笙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焦灼和无力感一同压下。 窗外,法兰克福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逢这样的天气,林菁总会担心虞笙的左臂。结果天气预报显示未来一周都是阴雨的天气。 为了减轻虞笙的左臂在阴雨天持续的神经痛,林菁不得不将巴黎的行程提前。 车厢里,见她眉心紧锁,林菁再次低头看了眼时间。 “还有半小时到机场,到了休息室,我给你换块新的热敷垫。” 虞笙含糊地应了一声。 昨天她为了攻克巴黎曲目单上那段魔鬼般的双音,自己偷偷加练了两个小时,代价就是今早醒来,左臂酸痛明显。 到了机场,两人刚一下车,几个认出她的年轻乐迷就兴奋地从不远处围了过来,随行保镖将虞笙挡在身后,林菁刚解释赶时间,一个女孩就将签名本和笔塞了过来,语带恳求:“clara,就签一个名!我们专程从柏林赶过来的!”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被虞笙咽了下去。 她强扯出笑,接过笔,结果笔尖刚触到纸面的瞬间,她无名指和小指就剧烈地抖了一下。 “啪嗒!” 签字笔脱手而出,砸在了地上。 虞笙脸色顿时煞白,好在林菁眼疾手快地捡起笔,塞回女孩手里,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是我不小心碰到了clara的胳膊,这样吧,我送你们一人一个签名专辑,可以吗?” 终于赶上飞机。 虞笙靠窗坐着,目光失焦地落在窗外。 林菁以为她还在想签名那件事,“没事的,刚刚她们拿着你的签名专辑,可高兴了,不会多想的。” 见她没有反应,林菁这才感觉到不对劲,“笙笙?” 虞笙睫毛一颤,这才恍然收回视线:“什么?” 这几天,她发呆频率高得反常,林菁都看在眼里。 “是在担心巴黎的演出吗?” 虞笙用力抿紧了唇,朝她扯出一个强撑的笑来:“有点。” 林菁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除了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外,似乎还有不想被她发现的慌张。 但林菁知道她的性子,若是她不想说,再是逼问都没用,她把虞笙膝盖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别多想了,以你的琴技,即便是在演出前一分钟都不练,也不会有失水准。” 飞机落地巴黎戴高乐机场。 随着人流走出廊桥,各种语言的喧嚣、香水与消毒水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菁将行李车交给随行人员,转身时看见琴箱正斜斜地搭在虞笙肩上。她眉心微蹙,手往她面前一伸:“给我。” 虞笙肩膀下意识地一偏:“我用的是这个肩——” 不等她说完,林菁就往她身侧一迈,带着不容她抗拒的力道,强硬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她宝贝似的琴盒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就在这时,虞笙感觉到随行小包里震了一下。 她心脏一紧,慌忙从包里拿出平板,解锁后,屏幕上,那个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头像旁,赫然显示着一封新邮件。 指尖几度蜷缩后,虞笙忍着心跳的加速,点开。 屏幕上随即跳出几个刺目的文字:安分守己。 短短四个字,却让虞笙大脑“嗡——”的一声。 一股熟悉的、如影随形的被窥伺感顺着脊椎爬升。 她指尖攥紧了平板边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匆匆走过的旅客、随行的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保安…… “看什么呢?”林菁的声音猛地将虞笙从恐惧里拽了回来。 虞笙触电般将平板紧紧压在胸口,“没、没什么。”说着,她仓皇地别开脸,躲开了林菁眼里探究的疑惑。 入驻酒店后,虞笙没有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便一头扎进了疯乐乐团提供的排练厅。 巴黎,这座流淌着浪漫血液的城市,对古典音乐家而言,更像一座供奉着严苛神祇的圣殿,这里的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被置于高倍显微镜下。 前所未有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虞笙肩头,然而,真正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是那封短短四字的邮件。 排练厅里,松香的气息与陈旧木地板的味道交织。 一个需要极致细腻控制的延长音段落,因为她的失神而滑出了一道颤音。 “抱歉!” 指挥的手甚至还未抬起,虞笙已先一步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盯着乐谱,“再来一次。” 排练厅角落的阴影里,林菁目光追在她脸上。 苍白的脸、紧锁的眉心,还有她每一次运弓前的吸气,以及弓弦落下时带着疲惫的轻吐…… 真的只是紧张? 可是比巴黎更大、更重要的舞台,都被她从容不迫地征服过。 她清楚虞笙的克制力有多强,以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她如此外露的紧张,林菁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 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林菁还是趁着休息的间隙,拉着她来到酒店对面的咖啡厅。 临窗的位置,温暖的阳光洒进来,让虞笙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给,”林菁把一杯热可可放到她面前,“傍晚再练一个小时,一直到明天早上,你休想再碰到你的小提琴。” 虞笙轻笑一声:“没事——” “我可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林菁打断她:“是命令,命令!” 虞笙当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她咽下嘴边的反驳,默默端起咖啡杯。 谁知温热的杯壁刚一贴上掌心,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紧紧追随她的视线。 虞笙浑身一僵,下意识望向窗外。 然而对面的街道上,只有几名游客举着的手机在拍照。 难道是她太敏感了? 可那封邮件里显示的内容,明显是有人在跟踪她。 “嗒!” 失神间,咖啡杯底失力地磕在桌面上。 杯中的热可可溅在了林菁的手背上,她抬头:“怎么了?” 虞笙仿佛被她的声音烫到,肩膀猛地一缩。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她眼神涣散地愣了两秒,才恍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突然有点累,我先回酒店了。” 见她起身动作慌乱,林菁忙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抓起包追了上去:“笙笙——” 酒店客房的走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踩在上面本该寂静无声,可虞笙却总觉得身后脚步声传来。 她猛地回头,可是除了墙壁上装饰画里人物空洞的眼神之外,再无其他。 林菁也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虞笙挽着她胳膊的手紧了几分:“刚刚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林菁轻笑一声:“这一层已经被疯乐包下来了,不会有闲杂人员上来的。” 是吗? 难道是她的错觉? 林菁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就像琴弦,绷得太紧,会断的!” 门开,林菁把她推了进去:“今晚你就一个任务,泡一个舒服的澡,睡一个舒服的觉——” 虞笙失笑一声:“这是两个任务好吗?” 林菁才不管这些,把她推到沙发里坐着:“你别管一个还是两个,反正今晚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看着你!” 浴室里,热气氤氲开,虞笙站在窗边,透过帘缝往下看。 巴黎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美得不可方物,可此时这幅美景却像无数窥伺的眼睛。 与此同时,京市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陆邢周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办公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在光暗交界处。 电脑屏幕上,正无声播放着一段外媒关于虞笙法兰克福首演成功的报道剪辑。画面里,她穿着墨绿丝绒长裙,站在金色光晕笼罩的舞台中央,高举琴弓接受如潮的掌声。 那耀眼的成功,那被全世界赞誉的才华,还有那封信里的“……接近你,只为你的资源……”凿成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记忆深处。 曾经他说过,我要让你站在金字塔尖,即便没有我陆邢周,你也可以成为一颗耀眼的星星。 可却是踩着他的资源,踏着他的爱。 被欺骗、被利用、被在婚礼前一日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屈辱感,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 五年了,这份恨意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化作最恶毒的诅咒,在她独自闪耀的光芒里淬炼成针,根根扎进他溃烂至今仍无法愈合的皮肉。 夹在指间的烟已燃至尽头,却又被他猛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灼痛。 目光再次扫过海报上的巡演日期。 快了。 她就要回来了。 还有十三天,她就会带着她的荣光,回到这片她曾汲汲营营又狠狠践踏的土地。 陆邢周捻灭烟蒂,拿起电话,“查清楚,疯乐在京市巡演前后的行程安排,包括所有非公开的、小范围的聚会。” “是,陆总。” 陆邢周重新靠回椅背,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 他拿起手边的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的火苗燃亮烟蒂,也映亮了他眸底深处那抹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 京市的舞台已经搭好,这一次,轮到他来主导这场“重逢”的剧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五天后,虞笙一袭渐变蓝礼裙站在了巴黎最顶级的音乐殿堂。 在她身后,二十米高的水幕将万颗水珠精准喷射成五线谱形态。 每一次高难度的技巧展示,都让她左臂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植入的钛合金支架在肌肉深处传递着无声的抗争,然而她脸上只有沉浸于音乐的专注。 整整一百分钟的演出,就像把她的技巧和灵魂都放在烈火里淬炼了一遍。 当她自创的曲目《冰河之下》最后一个颤音消散在穹顶之下,观众席被死寂笼罩了数秒,随即是足以掀翻屋顶的起立掌声。 剧场内的余波还在回荡,疯乐欧洲区负责人erik便携高层和几位赞助商来到了后台。 “clara,今晚我必须给你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我要请上所有的媒体,来见证我们疯乐的荣耀时刻!” 虞笙只觉心头一沉。 原本她是打算把庆功宴留在京市的演出当晚的,那是她此次回来,唯一可能溜去怡安疗养院的机会。 虞笙压下心头不安,抬头:“erik,”她礼貌拒绝:“感谢您的好意,但请允许我把这份期待留给京市。” erik脸上的兴奋顿时一僵,“京市?”他眉心皱出不解:“但我们现在在巴黎,这里才是这场奇迹的发生地,在这里庆功意义非比寻常!” “但是erik,”她礼貌但异常坚定地拒绝:“相比这里,我更希望将此次巡演的第一场庆祝留给京市,您知道的,那里是我的故乡。” 话音落地,几位高层的脸上顿露不悦。 捕捉到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林菁上前半步,“erik,”她语气带出了专业的考量:“还请您理解clara的坚持,她并非在推却您的盛情,实在是她今晚体力消耗巨大,不适合应酬,为了确保她身体和状态都万无一失,我觉得还是将庆功盛宴放在京市巡演结束最好,这既是对京市市场的尊重,也是对今夜巴黎成功最有力的延续!您觉得呢?” 林菁的话,如同一盆冷静的水,浇在erik被一时成功冲热的头脑上。 他看了看虞笙苍白的脸,又看向林菁笃定的眼神,最终,那份商人的精明和对演出状态的考量压过了即时的庆功冲动。 他耸耸肩,带着一丝遗憾但理解的妥协,“好吧,clara,谁让你是我们征服巴黎的‘夜莺’呢?就依你!京市巡演结束当晚,我会在你的故乡,为你举办一场真正无与伦比的盛大庆祝!” 众人散去,回到休息间,虞笙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稍许。 她看向梳妆台,那面巨大的镜子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天知道她礼裙的内衬几乎要被冷汗浸透。 好在她为自己争取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夜晚,那个,她计划中唯一能见到母亲的机会窗口。 翌日下午,飞机引擎的轰鸣被京市机场特有的喧嚣取代。 下了飞机,虞笙坐进提前等候的黑色轿车后座。 车门关闭,瞬间隔绝了机场的喧嚣。 她像是没有听见林菁问她是先去酒店还是直接去排练厅,同前排的司机低声道:“麻烦开慢点。” 车子缓缓驶离航站楼,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京市的天空,是记忆中熟悉的灰白底色。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投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林立的高楼切割成冰冷的几何体,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窗外景致流转,如同倒带的旧胶片,模糊又锋利。 无数崭新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阴郁的天光,像一片片巨大冰冷的鳞片。它们陌生的轮廓,带着一种强势的侵略感,挤压着她记忆里那些低矮、温吞的旧街景。 她想起小时候热闹的胡同口。 冬日午后,阳光正暖,有老人坐在马扎上晒太阳,有孩子追逐跑过。 车窗隙进了丝缕凉风。 她仿佛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听到了铁铲与铁锅碰撞出的哗啦哗啦声。 她好像看见母亲在朝她招手:“笙笙,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虞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 一座气势恢宏的摩天巨厦闯入眼帘。 楼顶,巨大的“陆氏集团”logo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悬立,冰冷的金属光泽即使在灰白天色下也异常刺目。 圈在膝盖上的双手猛然攥紧,虞笙迅速别开了脸。 就在这时,林菁抓住她手腕晃了晃:“笙笙,你看!” 是国家大剧院,五天后她即将登上的舞台。 “还真是蛋壳造型呢!” 虞笙被她欢脱的笑意感染到,轻笑一声:“你以前没来过京市吗?” 林菁扭头看她:“拜托,我五岁就跟全家移民到德国了好不好?” 想到大剧院建成的时间,虞笙失笑:“差点忘了你今年才28岁。” “瞧你那老气横秋的语气,”林菁朝她撇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没有我大呢?” 是啊,她比林菁还要小上两岁。 可是26岁的她,却经历了这个年龄段本不该经历的一切。 车子驶入酒店地下车库。 下了车,凛冽的干燥寒意,瞬间扑面而来。 但是虞笙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 因为接下来的五天,时间几乎被压缩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齿轮。 与指挥反复推敲着每一个乐句,与乐手们精确校准着每一个和弦,每一次排练都像一次微型的演出。 当排练厅的灯光熄灭,回到酒店套房,虞笙总会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落在她眼睛里的不是窗外璀璨的夜景,而是看见母亲那一刻可能出现的画面。 心酸、狂喜、愧疚和孤勇交织成复杂的洪流,让她期待又害怕。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见到母亲,必须亲眼确认那份安好。 时间在近乎自虐的专注排练与辗转难眠的期待煎熬中,飞速流逝。 五天后,京市国家大剧院。 穹顶之下,璀璨如星河。 虞笙一袭优雅利落的黑色长裙,宛如暗夜中走出的精灵站在舞台中央。 她向座无虚席的观众席鞠躬的那一刻,台下掌声雷动。 虞笙轻吸一口气,将琴弓搭上琴弦。 低沉的g弦长音幽幽铺开,如同沉入漆黑无光的深海,在低音区缓慢爬行。紧接着节奏陡然急促,音符如同狂暴的浪潮,高难度的双音咆哮、凌厉的跳弓飞溅、急速音阶如瀑布倾泻! 然而在最激烈的冲突顶点,一切喧嚣又骤然沉寂。 一段哀婉到极致、如泣如诉的慢板旋律,浸透了深切的悲伤与孤独,在她的指尖与琴弦下脆弱流淌。 悲歌的余韵未散,那狂暴的音符 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又猛然回潮! 最终,在一个强横无比却又戛然而止的和弦中,一切归于死寂! 长达数秒的绝对寂静被一声突兀、清晰、且慢的击掌声打破。 “啪。” “啪。” “啪。” 那掌声并不响亮,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将死寂的空气撕开了一道口子,也让台下的观众恍然回神般,随即,掌声与喝彩爆发,雷鸣般席卷了整个国家大剧院。 然而,这只是今晚演出的开场。 虞笙维持着刚刚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姿势,在掌声还未平息的余韵里,琴弓在琴码附近擦弦,一段缥缈空灵又带着神秘回响的音色响起。 声音清冷入骨,却又蕴含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惊心动魄之美。 紧接着的华彩乐段,是虞笙为特意为今晚精心打磨的杀手锏:一段“魔鬼的阶梯”。 她的左手在四根弦上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和跨度疯狂跳跃,同时右手运弓,在连跳弓与抛弓间瞬息切换。 看似超凡的琴技,却是她左臂伤痛与强大意志的极限对抗。 植入的钛合金支架在每一次极限伸展和按压中传递着尖锐的抗议。但她的脸上,除了有汗沿着她苍白的太阳穴滑落之外,就只有全神贯注的平静。 当最后一个音符,一个如同冰晶碎裂般清脆却又余韵悠长的泛音消散在空气中,整个音乐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片刻之后,掌声不再是爆发,而是如同积蓄已久的海啸,轰然炸响! 巨大的声浪如同潮水,拍打着她疲惫不堪的身心。 手中的琴弦滚烫,虞笙缓缓放下琴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深处尖锐的痛感和翻涌在胸腔里的复杂情绪,努力保持着“clara”应有的优雅和得体,向观众席鞠躬致谢。 璀璨灯光下,无人看见她垂眸瞬间,一滴汗水混着无法控制的泪水,悄然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掌声愈发热烈,在观众忘情的欢呼里,虞笙缓缓直起腰,看向台下那片沸腾的海洋。 当目光从最前排,几位赞助商和疯乐高层的脸上扫过时,一个空置的座位让她视线倏然停顿住。 这几年,只要是她的演出,观众席的第一排永远会空出一个座位,从开场空到结束。 像一双眼睛,无形又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再次深深鞠躬,借着低头的瞬间,迅速敛去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疲惫,重新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退场的瞬间,她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无声地追着她。 虞笙只觉后脊窜出一阵寒意,她猛地转头。 就在她视线仓惶扫过观众席最后方那些光线相对昏暗的区域时,那片被精心设计的阴影里,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无声地倚着冰冷的墙壁。 陆邢周。 他并没有坐在属于他的第一排空座。 他选择了这里,一个能俯瞰整个舞台,又能将自己悄然融入黑暗的角落。 舞台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穿透喧嚣的掌声与模糊的人影,精准地锁在她脸上。 他看得清清楚楚。 带着一种久违的、刻骨的熟悉感,也带着一种尖锐的、时隔五年的钝痛,他看见她转身时礼裙摆动的弧度,看见她仓惶回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与茫然,甚至额角未干的细汗,都像高清影像般落在他眼中。 而虞笙,却看不见他。 舞台的强光是天然的屏障,将前排观众的脸映照得清晰,却无情地吞噬了后排角落的光线。 视线在阴影区域徒劳地扫视了几秒,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以及一丝强行说服自己的释然。 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一定是连日的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疑神疑鬼而已。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在更加热烈的掌声中,她挺直脊背,快步走向侧幕。 然而,陆邢周却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强行压制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 他追着虞笙的身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幕布后,陆邢周嘴角轻勾:“clara,一会儿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后台的喧嚣祝贺被林菁尽力挡开,虞笙被簇拥着回到休息室,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需要换装,需要赶赴那场被她亲手争取来的、至关重要的庆功宴。 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的热闹,虞笙坐在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卸去了舞台浓妆后、更显苍白的脸,以及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 林菁手脚麻利地打开带来的礼盒,取出一件优雅的珍珠白晚礼服。 “笙笙,”她走过来,一边帮虞笙解开演出服背后繁复的搭扣,一边看了眼镜子里她那张异常疲惫的脸,“伯母那边,必须今晚去吗?” 她声音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不解。 虞笙朝镜子里的她重重点了点头:“嗯,必须去。” “可是庆功宴马上就开始了,今晚你是绝对的主角,要是让erik知道你中途走掉……” 林菁的关心像一只温暖却带着无形锁链的手,攥紧了虞笙的心脏。 欺骗的苦涩堵在喉咙口,她不想骗林菁,却也无法跟她说出实情。 “林菁,”虞笙不再去掩饰自己眼底的顾虑和害怕,全部都摊开在她面前:“我知道今晚的宴会很重要,可是我等不到明天了。” 林菁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解到一半的搭扣停住了,她愕然地看向镜中的虞笙:“等不到明天…是什么意思?” 虞笙深吸一口气,“我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我今晚必须要赶过去看一眼。”她转过身来,让林菁能清楚看到她眼中厚厚一层雾气:“我怕…我怕再等一晚,万一…” 林菁显然对她口中犹如“噩耗”一般的消息毫无准备,她倒吸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演出前?”因为演出后,林菁没有见过她接到任何的电话。 虞笙点了点头:“刚才在台上,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她。” 她直视着林菁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脆弱、哀求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持:“我不在乎erik他们怎么想,疯乐的合同也好,名声也罢,都没有这件事重要。我保证,我会在庆功宴上撑足场面,该做的社交一样不少。但我需要你帮我争取一点时间,最多一个半小时,我必须要确保她身体情况我才能安心。” 她握住林菁的手:“林菁,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帮我这一次,好吗?” 林菁彻底愣住了,不仅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还有认识她到现在,从未见过她把自己的脆弱和恳求表露得如此直白。 她想起了虞笙左臂的旧伤,想起了她无数次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揉按手臂的样子,想起了她提到“家”时眼底那瞬间的黯淡。 所有的职业顾虑在林菁心头烟消云散,她反握住虞笙微凉的手,“我明白了。”她用力点头,眼里充满对她的保护欲,“你放心,庆功宴交给我。找准时机我就掩护你悄悄离开。erik他们如果问起,我就说你手臂旧伤复发,疼得厉害,必须立刻回去休息,谁也不能说什么!” 虞笙伸手抱住她:“谢谢你,林菁。” “跟我还这么客气,”林菁拍了拍她后背,“赶紧把礼服换上,到时候我把你的便装带着,走的时候你就在车里勉强换一下。” 虞笙点了点头:“好。” * 京市顶级酒店的宴会厅内,看似是为虞笙举办的庆功宴,其实也是一场不仅仅只属于她一个‘胜利者’的鎏金幻境。 璀璨的水晶吊灯阵列倾泻下亿万星辰,将流转的华服与矜贵的笑靥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流动的光晕里。空气仿佛被精心酿制过,馥郁的香槟气泡裹挟着顶级香氛的分子,与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商业气息无声交融,织就一张奢靡而紧绷的网。 虞笙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跟着erik周旋于疯乐高层、赞助商巨头、知名乐评人和乐团成员之间。 她优雅地举杯、颔首、接受赞美,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精心排练过。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层华丽的面具之下,她的神经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每一秒都在倒数着溜走的机会。 就在她刚与一位著名的乐评人碰杯寒暄完,一声“陆太太”从身侧传来。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在虞笙耳畔! 她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不能回头,不能回应! 也许对方喊的不是她! 对,一定不是她。 虞笙强行压下起伏不定的心跳,装作没听见,她重新扬起笑,同时身体也顺势地转向了旁边另一位赞助商夫人。 然而,站在她身旁的erik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陆太太”,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疑惑地看向虞笙,低声问道:“clara,刚刚那个人是在跟你打招呼吗?” 虞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强自镇定,扭头看向erik,“当然不是,”她眼里有茫然,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无辜的轻快:“可能…我长得有点像他认识的某位太太?” erik的眉头这才缓缓展开,然而没一会儿的功夫—— “陆太太!真是好久不见啊!” 一个更加洪亮、带着不容错辨的熟稔和笃定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虞笙刚刚勉强拼凑起来的镇定。 虞笙和erik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大步走来,目标明确地直奔虞笙。 虞笙认识这人,是陆氏集团一个重要的下游供应商负责人。五年前,陆邢周带她出席过几次有这位李总在场的饭局! 没想到五年过去,对方竟然还认得她,而且认得清清楚楚。 对方无视旁边erik疑惑又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到虞笙面前,“陆太太的风采真是更胜当年啊!” 完了! 虞笙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甚至能感觉到erik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那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质疑。 就在erik紧锁的眉头和即将脱口质问的目光下,虞笙的脑子飞速运转,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等了,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猛地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身体也配合着微微一晃。 见状,erik忙伸手扶住她:“怎么了clara?” 虞笙强扯嘴角:“抱歉,erik,我…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可能是刚才演出消耗太大,酒也有点上头…” erik下意识扭头找林菁,又突然想起她临时不在:“那边有休息区,我扶你过去休息一下?” 虞笙故作为难:“这么多的客人在,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不等erik做出反应,虞笙便拎着裙摆,仓惶地转身。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erik刚压下去的疑团再次涌了上来。 clara…陆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宴会厅的侧翼是一个连接空中花园的玻璃露台,眼看再一个转弯就能彻底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浮华牢笼,虞笙攥紧裙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嗓音,在她身后不过几步之遥突然响起—— “五年不见,你的琴声进步了不少,clara。” 虞笙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被那声音瞬间抽走了所有温度。 京市深冬的寒意,透过露台,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刺入了她的骨髓。 时间,在她整个人僵住的几秒钟里,被拉得无比漫长。 她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耳中只剩下那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 虞笙几乎动用了全身的意志力,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水晶灯下,他身姿挺拔,浮华光晕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只见他嘴角扬着一丝极淡的、仿佛社交礼仪般的笑意,可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过来。 虞笙突然想起演出谢幕时从观众席头来的那一记让她后脊发凉的视线。 原来那不是过度紧张的神经跟她开的玩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有人走过来:“陆总,我就知道今天一定能在这里见到你。”一个带着讨好笑意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当年我在国外错过了您和虞小姐的婚礼,今天我自罚三杯。” ‘婚礼’二字,不仅像生锈的钝刀片开虞笙心底最深的伤口,也让陆邢周眼底的眸光瞬间翻涌成灾。 然而,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快速锁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只余一片令人胆寒的平静。 就在虞笙嘴唇微张,下意识想要否认的刹那,她的手被猛地捉住。 他的手还和当年一样,从指腹到掌心都是那么温热,不同的是,那握着她的力度,恨不得要将她的手折断。 虞笙被迫抬头望向他。 他脸上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痕,但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 “王总客气了。”虽是回应对方的话,可陆邢周的目光却始终定在虞笙惨白的脸上,那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像是在无声警告她闭嘴。 虞笙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所有的辩解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那位王总见陆邢周似乎没有深谈旧事的意思,又见虞笙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识趣地自罚了一杯后便离开了。 就在虞笙想挣开他手的束缚时,陆邢周突然低下头,温热的呼吸突然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clara?还是该叫你……”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带出冰冷的玩味:“虞笙?”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虞笙心上,她猛地后退一步,抽回手的同时也与他拉开了距离。 “陆先生,请自重。” 她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庆功宴,只想立刻离开这个男人、这个场合!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就迅速地转过身,朝着宴会厅外一路跑去。 银色的金属墙壁映出她仓惶的身影,她手指慌乱,一遍又一遍地按着电梯下行键。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虞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步跨了进去,然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 刚刚那只恨不得攥得她腕骨欲裂的手突然伸了进来,强硬地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缝! 电梯门感应到阻碍,再次向两边滑开。 陆邢周看向被困在电梯里的她,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当了一晚上的陆太太,现在才跑……”他语气里带着耐人寻味的兴味,“是不是晚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当了一晚上的陆太太,现在才跑……”他故意停顿,语气里带着耐人寻味的兴味,“是不是晚了?” 他一步步走进来,高大的身形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虞笙条件反射地连退数步,双睫轻颤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个踏破她所有侥幸的身影,直到背脊紧贴到冰冷刺骨的电梯壁,退无可退。 然而陆邢周并未立刻逼近,只是从容地抬手,按亮了负层的按钮。 金属按键发出清脆又冰冷的“滴”声,电梯无声合拢。 密闭的空间,只剩下电梯运行的低微嗡鸣,和他身上迫人的、令人窒息的气场。 黑色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电梯地板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虞笙濒临崩溃的心跳节拍上。 距离在无声中急剧缩短。 虞笙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眸里翻涌的冰冷暗流,更能感受到他身上迫人的寒冽气息。 可她后背抵着冰冷的电梯壁,根本退无可退。 当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自己时,虞笙只觉心脏就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虞笙猛地抬头,直直地迎上了那双俯视下来的、充满压迫感的视线!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邢周凝眸看她。 他预料过她的恐惧、她的求饶、她的沉默,甚至她试图辩解的模样。唯独没有预料到,在这绝对的劣势和压迫之下,她竟然会用质问的语气反问他。 他眼角微眯,眼底露着兴味,像重新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已然变异的藏品。 “我想干什么?”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股迫人的气息更加浓重地压下来,几乎将虞笙完全禁锢在他滚烫的胸怀与冰冷的电梯壁之间。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混着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额头:“陆太太难道不知道吗?” 他猝然抬手,冰凉的指尖带着无声的压迫感,轻轻落在了虞笙紧攥成拳的手背上。 虞笙下意识躲开他的碰触,但是晚了。 她的手被他的指掌完全包住,能清晰感觉到他指尖缓缓用力,带着一种残忍的力道,一点点撬开她因用力而僵硬的手指。 尽管虞笙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徒劳无功。 “放开我!”三个字,几乎被她从齿缝里挤出来。 然而,她那点微弱的力气在陆邢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如同蚍蜉撼树。 “叮——” 电梯发出清脆的提示音,稳稳停在了负二层。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敞开,虞笙只觉得凉气瞬间灌入她全身,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要挣开他的束缚,否则今晚她肯定见不到母亲。 可是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山峦,带着不可抗拒的蛮力,将她整个人从贴紧的电梯壁上狠狠拽离! 虞笙彻底慌了,“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 陆邢周对她的反抗和质问置若罔闻,拽着她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旁,一个黑色西装的司机对眼前粗暴的一幕视若无睹,只是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你放开我,陆邢周!” “你要带我去哪——” 细长的高跟鞋跟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而那扇如同怪兽巨口般敞开的车门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再不松手,我就喊救命——” 不等她尾音落地,人就被陆邢周粗暴地推进了宽大的后座。 巨大的力量让虞笙扑倒在冰凉的真皮座椅上,然而不等她爬起来想冲出去,陆邢周高大的身影已经紧随其后地堵在了车门处。他甚至没有弯腰,只是居高临下地、冰冷地瞥进来。 虞笙整个人僵住。 下一秒,他俯身坐进车内。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密闭的车厢内,瞬间被陆邢周身上凛冽的气息完全填满。 虞笙蜷缩在另一侧车门的角落。她用力咬住下唇,透过散乱的发丝,死死瞪着身旁那个沉默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男人。 然而陆邢周并没有看她。 “去温莎国际。” 波澜不惊的语调,简短而清晰的四个字,瞬间让虞笙面如死灰。 引擎低吼一声,车辆平稳滑出停车位。 车窗外,冰冷的光线飞速掠过,映在虞笙惨白的脸上。 温莎国际。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她记忆深处最尘封的锁孔。 那是京市罕有的、深冬最冷的一个雪夜。 温莎国际后花园那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草坪,被厚厚的、未曾沾染一丝尘埃的新雪覆盖,宛如一片纯净的银色梦境。 她记得那天,自己穿了很厚的一件白色羽绒服,帽檐有一圈蓬松的狐狸毛。 在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的冰天雪地里,她将心爱的小提琴稳稳架在肩头。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发顶、肩头,也落在光洁的琴身上。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把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搭上琴弦。 弓弦摩擦,她用第一个音符破开雪夜的寂静。 是陆邢周写的一首极其考验技巧曲子。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和这片纯净的雪地里,那原本凌厉的音符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空灵、纯净又带着孤勇的诗意。 琴弓在四根弦上跳跃、飞驰,左手指尖在冰冷的指板上飞速按压、揉弦,她指尖被冻得发红,甚至带出了微微的刺痛,却更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倔强和投入。 当最后一个高亢激昂的音符在冰冷的空气里震颤,掌声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响起。 虞笙放下琴弓,回头,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氤氲开,她看见那个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的男人。 陆邢周。 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朝她走来。 雪花落在他宽阔的肩上,落在他乌黑的发间,他深邃的一双眼望过来,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 “手冻坏了吧。”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在这冰寒的夜里像温过的酒。 说话的间隙里,他接下她手里的琴弓和小提琴递给身后的管家,继而将她那双冻得通红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温暖宽厚的掌心之中。 那瞬间传递过来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渗透进她冰冷的皮肤,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他却生怕暖不热她,低下头,对着她的指尖呵着热气,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指关节,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酥麻和暖流。 虞笙眼里满是挑战后的得意:“谁让它叫《雪吻弦歌》呢?” 犹而不决的名字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而有了灵感的确认。 陆邢周低笑一声,“喜欢?” 她重重点头,虽然鼻尖冻得通红,但眼睛里却亮晶晶的:“毕竟是陆总花了两个月的心血。” 这首《雪吻弦歌》的诞生,确实耗费了他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集团公务繁忙,他的时间几乎被精确成以分钟计算的单元,所以他只能在密不透风的日程里寻找缝隙。为此,他不知多少次在凌晨反复推敲,修改的草稿每次都能堆满半个书桌。 渐深的目光里,陆邢周俯下身,温热的唇瓣带着不容抗拒的暖意,轻轻印在了她的唇上。 带着想为她抵御寒冷的滚烫力量,吻变得绵长而炽热。 体温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递过来,像一个坚不可摧的温暖堡垒,将她与这冰封的世界彻底隔绝。 那时的她,不仅能感觉到沉稳有力的心跳,更能感受到他唇齿间滚烫的温度。 让人沉沦…… 让她差点就忘了,再纯净的雪都会被踏出污痕,再震颤的弦音都会消散,再炙热缠绵的吻都会结束。 一切的一切,都会像火焰投入冰河,迅速熄灭、冷却、凝固,最终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 就像她现在。 那个曾用体温温暖她冻僵双手的男人,此刻,他本身就是最深的严寒,冻结了她今晚所有的希望。 可是凭什么? 她的人生凭什么一直被他陆家的人操纵? 这个不屈的念头像野火,瞬间燎原,烧尽了恐惧的荒草,只余下滚烫的、不顾一切的愤怒! 虞笙猛地挺直了背脊,“陆邢周!”她那双燃烧着屈辱火焰的一双眼,此刻带出毁灭性的亮光,“停车!” 陆邢周扭头看过来,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你听见没有?我要你停车!否则——” 她手握门把,带着困境里自毁也要给自己寻到机会的疯狂,像五年前在那个破旧仓库里醒来时那样—— “我就跳下去!” 五个字,被她咬牙切齿地吐出,像一把尖刀,狠狠捅向陆邢周!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下意识看向后视镜。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邢周脸上那冰冷的漠然和翻涌的占有欲被她突如其来的、惨烈的自毁行为彻底搅乱! 震惊、暴怒、难以置信…… 在他眼底激烈碰撞! 他完全可以将门锁上,可她竟敢用这种方式,试图再一次逃离他身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引擎的低吼是唯一的背景音。 陆邢周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的脸,然而余光却死死‘咬’住她的手。 下一秒—— 陆邢周身体猛地向她那边一倾,牢牢攥住了虞笙那只握在门把上的手腕! 不等虞笙尖叫出声,人就被陆邢周往相反方向一拽! 那力量狂暴、蛮横,让她身体完全失控,重重地撞进陆邢周坚硬如铁的胸膛! 一道痛苦的闷哼随着她紧皱的眉心,从喉骨深处溢出。 而陆邢周的另一条手臂,在她撞入怀中的瞬间,紧紧地箍在了她的腰间! 不给她一丝逃脱的可能,那力道将她勒得死紧,紧到让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一下又一下撞击她心口。 心头的恐惧越来越深。 虞笙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要下车!” 她像一条脱水的鱼,用尽全身力气扭动、捶打他禁锢的手臂。 陆邢周却纹丝不动。 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将她所有的挣扎都死死压制在自己的双臂与胸怀之间。 他喉结滚动,深不见底的一双眼紧紧锁住怀中这张近在咫尺、因挣扎和愤怒而呈现出一种破碎又倔强的脸。 她还是那么美。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他想……亲手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永远只能扑簌在他的掌心。 “你以为我还会像五年前那样,无条件地纵容你?”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着她的尊严和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虞笙抬起眼,毫不退缩地迎视他:“难不成你还想把我关起来?” 视线一寸一寸掠着她苍白失色的脸,陆邢周唇角一勾:“不行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不行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让虞笙眼睫剧烈抖了几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陆邢周箍紧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廓:“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反问的语气里夹杂着一声冷沉的笑,“你知道我的,我这人,”他微微停顿,嘴角勾出意味深长的兴味:“没什么底线。” 虞笙只觉鼻腔一酸。 他怎么会没有底线。 记忆里,他对她从来都是优雅又有风度,无论对错,他都让步。 还是说,他身上流的是他父亲的血,所以骨子里终究是和他父亲一样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一丝无法言说的酸楚在她心底蔓延开。 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低吼和她压抑的呼吸声。 陆邢周也沉默下来,只是那双眼,紧紧定在她脸上。 车窗外,城市的繁华霓虹飞速倒退,渐渐被更幽静、更宽阔的道路取代。车灯掠过之处,高大的古松与虬枝盘曲的老梅树影在特制的仿古石灯映照下,投下疏朗而富有禅意的水墨画影。 车子无声地驶入一片灯火氤氲、却异常静谧的区域,修剪成自然云纹状的常青灌木篱墙,在夜色中勾勒出含蓄而沉静的轮廓。 这里就是京市顶级的别墅区:温莎国际公馆。 门口摒弃了刺目的现代光源,被形态古朴的落地石灯取代。烛火般的琥珀色光晕,温柔地描摹着一栋栋掩映在竹影松风间的宅邸轮廓。 然而,这种“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宁静,对此刻的虞笙而言,却犹如一座精心雕琢的华丽囚笼。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三层宅院前。 宅院整体色调沉静,白色院墙,深色木构,巨大的落地窗被设计成可完全打开的槅扇样式。门廊下悬着的两盏素雅绢灯,散发着昏黄温润的光晕。 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车厢,虞笙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陆邢周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下车。” 虞笙却一动不动。 内心的强烈不安,让她只想逃离这个空间,逃离他身边。 然而陆邢周已经站在车门外,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穿透昏暗落在她苍白倔强的脸上,“要我请你?” 虞笙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他口中的“请”意味着什么。 是像刚才在电梯里、在车上那样,粗暴的、不容反抗的拖拽。 她攥紧拳头,用指甲深嵌掌心带来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静。 她不能在这里,在司机面前,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羞辱,可是她要怎么离开这里赶往怡安疗养院? 还是说,先顺从他,然后再寻一个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从骨缝里隙出的无力感,缓缓挪到车门口。 高跟鞋踩在别墅前冰冷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邢周没再看她,转身径直走向别墅大门,指纹解锁后,“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门扉向内打开。 望着那黑洞洞的入口,虞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几乎是同时,耳边灌进一道洞悉她内心的警告—— “都到这了,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那声音不高,却彻底碾碎了虞笙心底伺机逃跑的侥幸。 是啊,都到这了。 这里是他的地盘,她能跑去哪? 可她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了! 错过了这次,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亲…… 如果求他呢? 求他放过自己呢? 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渺茫的希望浮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眼看求他的话就要冲破齿关—— “跟上。” 提到嗓子眼的话就这么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仿佛笃定她别无选择,陆邢周再也没有回头。 虞笙僵立在门口,夜风吹起着她单薄的礼裙,她双脚重得仿佛灌了铅。 她还有什么筹码? 还有什么能改变他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沙漏里的沙子无情地坠向底部。疗养院的方向,仿佛传来了倒计时的滴答声,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最终,在这份巨大的的压力面前,虞笙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啪。” 随着一声轻响,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门口狭小区域的黑暗,照亮了脚下被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以及一侧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小品。 一个线条简洁流畅的紫檀木端景台上,静静放着一只素雅的青瓷梅瓶。 只是没想到,那瓶子里插着的,竟然是一束早已干枯的粉色奥斯汀玫瑰永生花。 这抹突兀的粉彩,让虞笙眼波顿住。 她认得那束花。 是五年前她心血来潮买回来的,为了让这素净的瓶子多一点甜蜜的点缀。陆邢周当时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却默许了它一直放在这里。 光线越过玄关,客厅的轮廓映入她眼底。 依旧是那浸润着宋代风骨的框架。 宽大低矮的紫檀木榻几,线条洗练的官帽椅,巨大的落地槅扇窗透进庭院幽微的光。但虞笙的目光,却看向了客厅的几处角落。 钢琴依旧蒙着防尘罩,但那罩子不是素色的,而是覆盖着一层带着精致蕾丝花边的米白色棉布罩。 是她当年特意挑选的,只因嫌弃原装的罩子太素。 靠近楼梯的边柜上,一个造型简约的宋代风格瓷盘里,仍然放着几枚造型可爱的水晶摆件,也都是她逛街时买回来的。 空气里弥漫着混合了高级木材、纸张的冷寂气息,但虞笙的嗅觉仿佛穿透了时空,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甜香,是她五年前最爱的、带着蜜桃和铃兰气息的香薰蜡烛的味道。 这些残留的、属于她少女时期喜好的小玩意儿,与这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然而此刻,却犹如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她记忆的锁。 每一处细节都如此熟悉,熟悉到让她心尖发颤,仿佛昨天她还生活在这里。然而,也正是这种熟悉,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这些东西,竟然都还在…… 以一种被时间凝固、被遗忘在角落的姿态存在着。 可它们的存在,非但没有让虞笙觉得温暖,反而像无声的嘲讽,无声地提醒着她“五年后的物是人非”。 陆邢周没有去触碰任何灯源的开关,他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到闭着眼也能行走。 他高大的身影径直穿过光线微弱的玄关,走向客厅深处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脚步声踏上木质台阶,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空间里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虞笙被迫跟在他身后,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让她每上一级台阶,心脏就沉下一分。 踏上二楼平台,眼看陆邢周走向主卧的方向,虞笙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似乎察觉到她的停顿,陆邢周在卧室门口停下,侧身看过来。 虽然他一字未说,可眼神却在无声地催促。 虞笙咬着牙,一步一步挪过去。 主卧的门被陆邢周推开后,他侧过身。 意识到他是让自己先进,虞笙眉心蹙紧的同时,深吸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就在她踏入房间的瞬间,头顶上方突然亮起一片柔和的光影。 虞笙下意识抬头。 只见一幅巨大的动态画面被投影在天花板上。 是五年前那个雪夜,陆邢周在雪地里吻她的那一幕。 此刻以一种让她避无可避的姿态,呈现在她眼前。 虞笙瞬间僵在原地。 看着当初沉浸在幸福中的自己,那个依偎在陆邢周怀里的自己…… 时间,仿佛在这个房间里停滞了五年。 就在虞笙被这充满讽刺意味的投影画面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时,一道“咔哒”声突然响在耳边。 她猛然回神,转身却发现,那扇原本敞开的实木门已经关上,而刚刚站在门口的人也已经消失不见。 虞笙瞬间从震惊中清醒,她像猛地扑到门后,可是锁柄怎么往下按压都打不开,虞笙顿时慌了,她双手用力拍打着门板。 “陆邢周,你放我出去!” 一下又一下的拍门声在寂静的别墅二楼回荡。 然而门外却没有任何回应。 陆邢周背靠着门边的墙壁,身体微微绷紧。 门内传来的每一声拍打,每一声嘶喊,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墙面,闭上眼。 “陆邢周,你开门!你不能把我关在这!” “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了!” “陆邢周,陆邢周!” “你这个混蛋!疯子!你开门啊!!” “陆邢周!!” 嘶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力道,在厚重的门板后回荡。 然而门外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回应,没有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旷得可怕的房间里激起空洞的回音。 时间在她绝望的拍打和呼喊中一分一秒流逝。手掌的刺痛越来越尖锐,喉咙也越来越干涩发紧。 虞笙只觉得手臂酸软得再也抬不起来,最后一下拍打之后,她的两只手无力的垂落下来。 “陆邢周,你开门,你放我出去……”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从她唇边溢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虞笙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缓缓滑落,一点一点瘫坐在地毯上。 巨大的无助感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她蜷缩着,背靠着门,眼泪无声滑落,滴在柔软的地毯上,氤出一块又一块的深色。 过了许久,久到连抽泣都变得断断续续,虞笙缓缓抬起头。 她看向这个囚禁她的房间。 布置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巨大的落地窗垂着厚重的深色窗帘,欧式雕花床上方,是他们曾经的合照,是他说很适合当结婚照的一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大呈在了相框里。 还有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她曾经很喜欢的牌子。 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心碎,也令人毛骨悚然。 陆邢周竟真的把这里的一切,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五年…… 她的视线茫然地扫过,最终,定格在床对面靠墙的一个胡桃木展示柜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打开的、黑色的天鹅绒琴盒。 盒盖敞开,露出了里面躺着的小提琴。 琴身是温暖的琥珀色,琴颈曲线优美,琴头雕刻着精细的卷叶纹。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虞笙也能认出那独一无二的木纹和色泽。 那是五年前,陆邢周特意请意大利制琴大师为她量身定做的礼物。 鬼使神差地,她撑着发软的双腿,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展示柜走去。 距离的拉近,让她清楚看到了琴颈靠近琴头的位置,在深色的木纹中,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签名。 sheng。 笙。 那是她的名字。 是大师在琴制作完成后,应陆邢周的要求,亲手刻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他曾说,这把琴只属于她,就像她只属于他一样。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烧灼出那段早已面目全非的回忆。 同样是这间主卧,五年前的阳光透过纱帘,温柔地洒满房间。 那时的陆邢周,眉宇间虽已有了商海沉浮的沉稳,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是独一无二的温柔。 他牵着她走到房间中央,“把眼睛闭上。” 她听话地闭上眼,听到琴盒搭扣的轻响,然后是琴盒盖被缓缓掀开的细微摩擦声。 再睁眼,阳光恰好落在那刚刚被取出的琴身上,穿过f孔,仿佛在里面点燃了小小的金色火焰。 陆邢周小心翼翼地托着琴颈,将琴递到她面前。 “喜欢吗?”他含笑的声音里露出难得的紧张,“这把琴的木料,用的是阿尔卑斯山阴坡的云杉和枫木,共鸣箱的弧度也根据你的演奏习惯调整好了的。”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光滑如缎的琴身。 那是一种很温润的木头质感,带着一种仿佛能与人对话的生命力。 “这太贵重了……”她声音哽咽。 但是对陆邢周而言,贵重的从来不是琴,而是她。 他将琴轻轻放进她怀里,“以后就让它见证你征服每一个舞台。” 可现在…… 琴身上蒙着一层肉眼可见的薄灰,天鹅绒琴盒的内衬也不再崭新。它像个被遗忘的珍宝,被精心保存在这里,却失去了它的演奏者,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抚摸那熟悉的木纹,想触碰那个刻着她名字的地方,想感受它是否还带着过去的温度…… 可是当她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却在距离琴身几厘米的地方停住。 不能碰。 那是过去的遗物,是五年前她付出真心的警告,更是此刻对她最大的讽刺。 还有那束干枯的花,那些幼稚的小摆件,这个带着蕾丝边的琴罩,所有的一切…… 他把它们像标本一样封存在这里,连同那段早已腐烂的“爱”一起。 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提醒她曾经有多愚蠢? 还是为了证明他有多长情? 又或者,只是他失去她后,不甘心而生出的一种病态收藏? 她猛地后退一步。 现在不是她去想这些的时候,她不能任由他将自己关在这里! 她必须要尽快赶去疗养院! 可是像刚刚那样生硬地命令他,甚至试图逃跑,根本行不通。 她太了解陆邢周的性子了。 硬碰硬,她毫无胜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用力压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她站起身走到门后。 隔着门板,她深吸一口气。 “陆…陆邢周,我知道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车上……那样和你说话,也不该……想跑。” 她刻意软下语调:“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等了等,依旧不见他回应,她耳朵贴门听着门外的动静。 “陆邢周,你还在吗?” “陆邢周?” 隐约的声响让她眼睛一亮,她语速抑制不住地放快了:“陆邢周,你放我走吧……” “你别这么对我……” “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求你!” “陆邢周……” 这一声又一声的哀求传来,陆邢周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求他…… 她竟然在求他。 那个曾经骄傲得像只小孔雀,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候也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人,此刻却用这样卑微的姿态,带着哭音,一遍遍地、只为求他放她走,只为逃离他身边。 不是为了别的,仅仅是为了能离开他,远离他。 五年。 他用了五年时间,试图抹去她留下的痕迹,试图用恨意填满被掏空的心脏。他以为囚禁她,就能找回点什么,哪怕只是报复的快感。可当她真的被关在门后,用这样卑微的姿态求他时,他感受到的不是掌控的快意,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巨大的失败。 原来,她真的不爱他。 原来,他所有的执着、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不甘,在她眼里,都只是负担和恐惧的来源。 她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这份挫败,让那支撑了他五年的、近乎偏执的恨意开始寸寸崩塌。 为了逃离他,她连最珍视的骄傲都可以放下。 那他……还能从她那里强求到什么? 陆邢周伸出手,握住门把。 “咔哒。” 门锁拧开的瞬间,那一声又一声几乎力竭的呜咽也戛然而止。 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一条缝,走廊的光线透了进来。 照亮了蜷缩在地、满是泪痕的脸。 虞笙抬起通红的一双眼,望向门口。 陆邢周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蹲了下来,视线与她狼狈的泪眼平齐。 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用指腹,轻轻擦过她脸颊上的泪痕。 “虞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燃烧殆尽的挫败:“你赢了。” 他盯着她泪眼婆娑的一双眼,那里面映着他同样狼狈的影子。 “从今天开始,再也别让我看见你,否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从今天开始,再也别让我看见你,否则……”后面的话,最终被他沉默在深不见底的眼神里。 就在虞笙心脏无止境地下坠时,陆邢周压膝起身。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一声,两声,最终随着距离的拉远而彻底消失在虞笙的耳边。 虞笙整个人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空洞洞的门外。 他走了? 他真的放过她,走了? 这份难以置信让她大脑空白了几秒。 可是他刚刚那句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只是不等她深想,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席卷而来。 她双手撑地站起身,腰还没完全直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走廊的光线刺得她眯了眯眼,她扶着墙壁稳住发软的身体,踉跄着冲向楼梯。 鞋跟敲击木质台阶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别墅里,让人耳膜发胀,还有周围那些熟悉又冰冷的,让她不敢多看一眼的摆设…… 虞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强迫自己不能回头。 冲出大门,刺骨的凉风扑面而来,虞笙猛地打了个寒颤,就在她咬紧牙关时—— “虞小姐。”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响在耳边。 虞笙惊得肩膀用力一提,她站住脚,扭头看过去。 是那个送他们来的司机。 只见他正从墙边的阴影下走出来,手里拿着她遗落在车上的手包。 “您的包。”司机上前一步,将手包递过来,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需要我送您吗?” 虞笙条件反射后退一步:“不用!” 目光警觉地从对方脸上扫过,虞笙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她伸出手:“包给我。” 看出她的害怕,司机站在原地没动,只把包递了过去。 虞笙把手快速往回一拽。 长裙在寒风中翻飞,她一手紧紧提着碍事的裙摆,一手紧攥着手包。 谁知刚还没跑出别墅,细长的鞋跟就陷进了石板路的缝隙里。 身体失去平衡,她膝盖重重磕在了坚硬粗糙的地面上。 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和膝盖传来,她眼泪瞬间从眼眶里砸出来,可她却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喉咙口的呜咽咽了回去。 她要争取时间! 她必须要尽快赶到疗养院! 这个念头像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注入体内,她吃痛起身,双手抓住那碍事的裙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呲啦——” 昂贵的裙布应声裂开,从膝盖处被粗暴地扯断。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裸露的小腿。紧接着,她又毫不犹豫地脱掉脚上那双精致却致命的高跟鞋。 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得她骨头都在打颤。可就是这切肤的冰冷和刺痛,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粗糙的石板路磨砺着娇嫩的脚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一口气跑到了别墅大门口。 门口一辆空载的出租车恰好亮着顶灯驶过。她几乎是扑过去拦下。 在司机诧异的打量下,虞笙快速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师傅,去怡安疗养院!” 说完,虞笙整个人虚脱地瘫在后座。 脚底被粗糙路面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膝盖和脚踝也传来阵阵钝痛,可她来不及顾及这些,眼里只有霓虹在她眼底飞速倒退。 怡安疗养院矗立在近郊一处相对僻静的街区。 深夜时分,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出微弱的灯光,让整栋建筑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肃穆。 不等车开到门口,虞笙就让司机停下车。 门开,刺骨的冷空气再次袭来,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穿上高跟鞋,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近那处清晰印在她脑海,却又因五年时间未踏入而让她陌生的大门。 入夜的疗养院大门紧闭,但左右两侧各开着一米宽的人形通道。 虞笙站在一株高大雪松的阴影下,警惕地扫了眼通道上方的监控探头,她迅速从手包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口罩戴上,又将长发仔细整理,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侧脸。 住院区在主楼右侧。 到了楼下,虞笙再次脱掉脚上的高跟鞋,赤脚踏上空旷寂静的大厅。 消毒水的气味透过口罩渗入鼻息,冰冷而熟悉。她没上电梯,沿着寂静的楼梯快步走上三楼,最终停在了走廊尽头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外。 门上方的小观察窗透出里面柔和的夜灯光晕。 虞笙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方小小的玻璃。 昏黄的灯光温柔地勾勒出床上的人影。 目光一点一点落到侧在枕头上的那张熟悉的侧脸,虞笙只觉心脏都要停住。 是母亲! 母亲没事……真的没事! 这份确认让她高悬起的心脏终于重重落回了胸腔实处。同时,混杂着这份无法言语的欢喜的,还有她眼底厚厚一层雾气。可是她却连声音都不敢泄露出半分,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咬牙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死死堵在喉咙深处。 然而在亲眼确定这份安好后,一股更加强烈,甚至可以说是近乎贪婪的渴望又猛地袭来。 她再次踮起脚尖,看见母亲五年前乌黑的的鬓角如今已经花白,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涌出眼眶。 原本只想确认母亲的安全后就走,此刻,一股强烈的,想要用手去碰一碰母亲体温的念头,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扭头看了眼走廊。 一个人都没有…… 推门进去…… 哪怕只是轻轻碰一下她的手……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蜷起的手指,一点点抬起,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伴随着压低的女声交谈,骤然打破了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304的王阿姨,最近几晚睡眠都不太好,你多注意。” “好……” 护士巡房! 虞笙的心脏猛地一提,指尖猛地往回一缩。 如果被护士撞见,盘问身份,惊动疗养院……甚至惊动陆政国…… 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往楼梯方向跑去。 所有的贪恋、不舍、渴望,都被求生的本能和对母亲安危的恐惧死死压住。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扇门,就这样迅速跑回了楼梯间。 本想等一等,等到护士查完房再回去,谁知没两分钟的功夫,耳边又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以及男人的说话声—— “宝宝有没有闹腾你……我正巡查——” 虞笙顿时又慌忙转身,一步两阶地向下冲,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钻心的疼从脚掌下传来,可她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楼下大厅空旷依旧,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再次涌来。她冲到侧门,胸膛剧烈起伏的同时,警惕地向外张望片刻,确认无人后才迅速闪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咳嗽。 她捂住嘴,强忍着咳意,回头,深深地地望了一眼三楼那个亮着柔和夜灯的房间窗口。 那温暖的光晕,此刻却像遥不可及的星辰。 母亲近在咫尺,她却只能像个小偷一样,仓皇地溜走。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的时候,“砰”的一道关门声刺破寂静的夜。 是林菁。 在虞笙转身看过来的短暂间隙里,林菁已经快步跑到了她面前。 “你怎么没换衣服就——” 后面的话突然停住。 她惊骇的目光从虞笙赤着的双脚,撕坏的裙摆,再到她擦伤的膝盖,还有她满是泪痕的脸。 林菁整个人到抽一口冷气,“你、你这是怎么了……”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发生什么事了?” 虞笙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对上林菁惊惶关切又充满探究的眼神,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她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说! 无法倾诉的沉重,还有那一道木门将她和母亲隔出遥远距离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她。 她扑进林菁怀里。 压抑了整晚的呜咽终于破出喉咙,她像一个迷路许久、受尽惊吓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在林菁怀里嚎啕大哭。 林菁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僵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怀里的一声哭嗝恍然回神。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该不会被什么流氓...... “笙笙,”她声音满是后怕的不确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虞笙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破碎的哽咽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请求:“林菁……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 林菁的心陡然一沉,眼眶瞬间一红,“好好好,不问,我不问了,”她在虞笙的背后轻轻来回抚着:“我们回去,先回去再说。” 一上车,林菁就脱下外套裹在了她身上。 当她碰到她冷如冰块的脚背,看见污脏的脚掌满是纵横交错的擦伤,林菁心脏一紧,“你——” 虞笙忙把脚缩回去:“没事,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林菁哽咽着打断她:“你就会逞能!” 她吸了吸鼻子,握着她的脚腕,将那双伤痕累累冻得发紫的脚抱进自己怀里暖着。 回到酒店,林菁把她扶到沙发里后,立刻跑进浴室,放好温度适宜的热水,又把常备于身边的医药箱拿来。 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掉她脚底的污垢,掌心最严重的一处伤口顿时又渗出血来。 林菁眼圈一红,她忍住哽咽,尽量不让自己拿着棉签的手发抖。 消毒药水碰到伤口,虞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她只蜷起脚趾,用力咬唇没有发出声音。 林菁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一忍,很快就好。” 清洗、消毒,然后敷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纱布小心地包扎好。全程,虞笙都没有喊一声疼,只有偶尔因疼痛而绷紧的脚背泄露着她的不适。 帮她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后,林菁扶着她躺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她自己也快速洗漱完,熄了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然后躺在了虞笙身边。 “睡吧,我今晚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 虞笙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后闭上眼。 隔着被子,林菁轻轻拍着她。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见她眼睫安静下来,林菁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妈……妈妈……” 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梦呓响在安静的房间,林菁瞬间惊醒。 “……别……别过来……”清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像是在梦里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放我出去……求你……” “……求求你……” 接连的求饶,让林菁的心跳骤然失序。短暂怔愣后,她撑起身子,借着昏暗的光线,震惊地看着身边深陷梦魇的虞笙。 那紧蹙的眉头,饱含恐惧、痛苦的卑微哀求…… 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在林菁心上。 就在她用力去晃虞笙的肩膀,想把她从可怕的梦中喊醒时—— “……陆邢周……” “……陆邢周……” 断续的两道声音,像是溺水者绝望的呼救,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面对绝对力量的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林菁的手僵在半空。 陆邢周。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今晚的疑团。 难怪今晚她回酒店取完东西再回来时,erik眉头会一直紧锁,一问才知道,虞笙突然从clara变成了陆太太。 所以这个「陆」就是她口中的陆邢周的「陆」? 和她今晚这身触目惊心的狼狈、撕破的裙子、赤脚的伤痕,有关系吗? 如果有,那她是在向这个另她恐惧的人求救? 这个念头让林菁感到一阵荒谬。 这太矛盾了! 恐惧与求救,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怎么会同时指向同一个人? 可如果没有关系,那陆邢周这个人对虞笙来说,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陆太太…… 难道她之前结过婚? 和她口中的陆邢周? 可她认识虞笙四年了,为什么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这个名字? 林菁想不通,也理不顺,直到天光熹微。 壁灯昏黄的光线早已熄灭,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幽暗里。 林菁几乎一夜没睡,她侧躺着,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虞笙沉睡的脸上。 那段梦魇像是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在喊完那两声“陆邢周”后,她便再无声息,像是昏睡过去。可她即便是沉睡中,身体也保持着一种防御性的姿态。 “陆邢周……” 林菁看着虞笙那张苍白疲惫却又熟睡的脸的同时,又一次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不再是庆功宴上一个令人疑惑的插曲,它变得具体、沉重、充满压迫感。它像是虞笙所有痛苦的深渊,又像是她在深渊里看到希望的浮木。 可如果他真的能救虞笙于水火,那虞笙喊他名字时的语气,又为什么会带有深深的绝望? 还是说,那个人,是一个既让她深深恐惧,却又在绝境中不得不、或者潜意识里仍想去依赖的对象? 就像陷入流沙的人,对伸过来的、可能同样危险的树枝,也会本能地抓住。 林菁的心沉甸甸的,那个关于“深渊”还是“浮木”的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天光终于艰难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线微光,房间里的轮廓渐渐清晰。 林菁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 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更需要……一个突破口。 直接问虞笙? 可是昨晚她几乎是用求她的语气让她不要再问了。 那不然,从侧面,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下那个名字? 等到林菁从卫生间洗漱后出来,虞笙已经醒了。 她拥着被子抱着双膝,长发散在双肩,遮住了大半张脸。 听到动静,她微微抬起头,露出红肿未消、空洞茫然的一双眼。 一夜的哭泣和噩梦似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只余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林菁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她走到床边坐下,将手里温热的毛巾递到她面前,“擦擦脸。” 虞笙迟缓地眨了眨眼,似乎用了点力气才聚焦到林菁脸上,而后才默默地接过毛巾。 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林菁的心跳微微加速。 她知道这是个极其冒险的时刻,任何试探都可能触动虞笙紧绷的神经,但她必须试一试。 她需要知道那个名字在虞笙清醒状态下,会激起怎样的波澜。 “笙笙,”林菁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目光紧紧锁住虞笙低垂的眼睫,“昨晚……你睡着后,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虞笙握着毛巾的手陡然一僵。 虽然她极力控制,但林菁清晰地捕捉到她捏着毛巾边缘的手指瞬间收紧,甚至肩膀也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林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着她沉默,看着她极其缓慢地将毛巾从脸上拿开,看着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是吗,我不记得了,”她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平静:“大概是……太累了。” 她在撒谎。 林菁无比确定。 那瞬间的僵硬和眼底闪过的惊惧,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菁没有戳破,只是顺着她的话,“嗯,可能是巡演压力太大了,不过……”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虞笙的反应,“你在梦里……好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你在梦里……好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话音落地,虞笙猛地抬头,那双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瞳里,瞬间被巨大又无法掩饰的惊慌填满。 “谁?”她声音微颤,“...我喊了谁?” 她的反应像是被窥到了心底的秘密。 看着她本就惨白的脸又褪了几分血色,林菁不敢再试探下去。 她脸上挤出一个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笑来,“哎呀,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听清。” 她迅速岔开话题:“饿不饿?我去给你叫点清淡的早餐。” 虞笙却好像洞察到她的掩饰,眼睛紧紧定在她脸上。 林菁被她看得心里心里慌慌的,却又只能强行镇定,“怎么这么看着我?”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虞笙眼眸闪烁几下后,迅速移开视线:“没什么......” 见她背身躺下去,还把被子蒙过了头顶,林菁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攥紧。 心底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积越大,越来越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深想。 “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楼下餐厅看看。” 但是虞笙没有应她。 林菁深深看了眼她的后背,这才无奈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房。 接下来的两天,虞笙的状态如同被强行按下了“静音”模式。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空洞茫然取代了往日的灵动神采,像是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她变得异常安静,除了排练外,她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沙发里,抱着膝盖,眼神放空,整个人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但她又会试图表现得正常,努力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点虚弱的笑容,回应林菁的各种关切。 但林菁看得清清楚楚。 她绝口不提那个夜晚的狼狈,不提那个让她恐惧失态的名字,仿佛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魇,随着黎明的到来烟消云散。然而在林菁心底,关于“陆邢周”的疑问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沉甸甸地压着她。 她不是没想过做点什么。 可是虞笙那晚濒临崩溃的反应,像一道不容忽视的警示牌竖在她面前。 若是自己贸然去查,且不说她在国内那点“不多”的背景能查到什么,万一被敏感的虞笙察觉到一丝风吹草动…… 林菁不敢想象后果。 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增加任何负担。 更何况,这个“陆邢周”显然和她们所处的艺术圈不是一路人。她甚至有一种很强烈的第六感,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牵扯的势力也绝非她一个身在德国、根基在国内并不深厚的家庭能轻易触碰和解决的。冒然行动,可能适得其反。 “再等等……”林菁对自己说,目光落在虞笙收拾好的小提琴箱上,“等她安全到了米兰,状态稍微稳定一点……或者,等一个更明确的契机。” 她总觉得,围绕着这个名字的风暴,不会就此平息。 * 两天后。 京市国际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 虞笙穿着舒适的长裤和平底短靴,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背着琴盒,和同样低调的林菁,走向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 距离飞往米兰的航班还有宽裕的三个多小时,足够她再去一次怡安疗养院。 两天前深夜的仓促一瞥,确认了母亲的安然无恙,却像饮鸩止渴,反而勾起了更深、更贪婪的渴望。她想听听母亲的声音,哪怕一句,哪怕母亲可能认不出她,哪怕只是含糊不清的呓语。 所以这两天,她一直在心里计划着。 “林菁,”虞笙停下脚步,“你先去办手续,然后就在休息室等我,我争取尽快回来。” 来的路上,听说她还要再去一趟疗养,林菁就提出要陪她一起,但被虞笙拒绝了,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在后方等她归来。 “那你小心,别再像——” “不会!”虞笙语气肯定地打断她,“上次那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林菁眼里的担忧藏不住,可终究是拗不过她眼底的那份执拗。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一定要小心,手机必须保持畅通!”说完,她接过她的琴盒,并把肩膀上的包递给她:“你要的保洁的衣服,还有帽子和口罩,都在这里。” “嗯!”虞笙用力点头,转身迅速汇入机场涌动的人流,朝着通往机场快轨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个小时后,怡安疗养院的后勤通道侧门。 虞笙穿着事先准备好的深蓝色保洁制服,戴着同色鸭舌帽和口罩,推着一辆空的清洁车,熟门熟路地闪了进去。 她没有走人多的住走廊,而是选择了相对僻静的内部通道。 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制服下,她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终于,熟悉的走廊尽头再次出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推着清洁车,尽量自然地靠近那扇病房门。 一步,两步…… 距离越来越近。 到了门口,她看了眼身后的走廊,见没人,这才透过门上的观察窗望进去。 视线落下的瞬间,虞笙整个人一僵。 病床上……是空的! 整洁的白色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枕头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床头,床头上方的病号牌也没有了。 不……不可能! 她一定是看错了! 虞笙来不及深想,一把拧开门锁。 空无一人的病房再一次如同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 她甚至跑进了卫生间,甚至打开了衣柜。 空的,全是空的! 母亲呢?她的母亲呢? 虞笙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尖锐的耳鸣声猛地炸响,盖过了走廊里所有细微的声响。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一卷又一卷地朝她席来。 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又无序地撞击着。 “护士……护士!”她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嘶哑,她顾不上是否会暴露身份,踉跄着冲向不远处的护士站。 值班护士被她近乎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你找谁?” “306!306的病人呢?姓虞的那位病人!她去哪了?”虞笙双手撑在护士台上,身体前倾,帽檐下露出的一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护士。 护士愣了一下,低头迅速翻看记录本:“306……虞女士?”她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平静,“哦,那位病人啊,今天上午已经办理出院了。” “出院?”虞笙的声音陡然拔高,“谁办的?谁允许她出院的?她是我母亲!她的情况根本不能出院!谁签的字?” 护士被她激动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戒备:“这位……女士,你别激动。出院手续是家属来办的,签字很齐全,符合流程。至于病人去了哪里,这是家属的隐私,我们无权告知。” 家属? 她虞笙就是唯一的家属! 还有谁? 一个冰冷而狰狞的名字,带着五年前仓库里刺鼻的铁锈味和血腥味,瞬间冲入虞笙的脑海。 陆政国! 陆邢周的父亲!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发现了自己来了医院,所以才把母亲转移,好给她警告!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报警? 可以陆政国的手段,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如今的她,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是病人的亲生女儿! 找疯乐?找erik?可是他们怎么会介入这种“家务事”,稍不小心反而可能暴露自己与陆家的过往,引来更多麻烦。 所有可能的途径都被绝望的黑暗堵死。 她感到自己正在坠入无底的深渊,四周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 除非…… 除非找到陆邢周。 只有他,才有可能对抗他的父亲陆政国。 也只有他,才可能帮她查到母亲的下落,或者……有能力找到她。 可是…… 他恨她,恨之入骨! 两天前,在那个冰冷的别墅里,他亲口说:从今天开始,再也别让我看见你,否则—— 否则会怎样—— 虞笙几乎不敢想,但她可以肯定,那结果一定不是她能承担的。 可是不找他的话,母亲怎么办? 一个神志不清、毫无反抗能力的老人,落在陆政国那个魔鬼的手里…… 虞笙不敢再想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凌迟的钝刀。 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着母亲多一分危险。 最终,对母亲安危的恐惧彻底碾碎了最后一丝犹豫。 她快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颤抖的指尖,划开解锁,点开拨号界面。 那串数字,即使五年未曾触碰,即使无数次强迫自己忘记,也依旧像用滚烫的烙铁深深刻在她记忆的骨头上,清晰到根本不用去思考。 指尖落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一个数字,又一个数字…… 十一个数字输完,她压下心头巨大的委屈、恐惧、无助和深不见底的绝望,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听筒里传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等待音。 “嘟…嘟…” 仅仅三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那一瞬,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深处,被汹涌的泪水和哽咽死死封住。 虞笙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呜咽和剧烈抽气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到了另一端。 短暂的,死寂一般的沉默后,话筒里传来了陆邢周低沉而冰冷的声音:“说话。” 这两个字,成了压垮虞笙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带着满腔的委屈、恐惧和无助,哭喊出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名字:“陆邢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陆邢周正站在落地窗前。 看见手机屏幕上,五年不曾出现,却在无数个深夜被反复咀嚼、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虞笙。 这两个字带来的,是瞬间燎原的怒火,也如同带着倒刺的荆棘,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陆邢周的背影瞬间僵直。 她怎么敢! 两天前,他几乎是耗尽了毕生的克制,才放她从那栋别墅里离开。那句“再也别让我看见你”的警告,每一个字都淬着恨意,也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妄念的决绝。 可仅仅两天,她竟主动拨通了他的号码! 愤怒像岩浆一样冲撞着理智的壁垒。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掐断这通不知所谓的来电,让她彻底明白,她早已失去了站在他面前,甚至开口和他对话的资格。 然而,身体却违背了意志。 他甚至没有思考,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急切…… 用力按下了接听键后,陆邢周深吸一口气。 “说话。” 声音低沉冰冷,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紧攥着手机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的青白,暴露了他内心山崩地裂般的震荡。 听筒里,只有急促而压抑的抽气声,破碎得不成调。 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他几乎要冷笑着质问她在玩什么把戏,用沉默和哭泣来博取他早已丢弃的怜悯。 可下一秒,一声凄厉的、仿佛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呜咽,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耳膜。 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发出的、濒临崩溃的绝望求救。 所有的嘲讽、所有的恨意、所有精心构筑的冷漠外壳,在这声呜咽面前,轰然坍塌! “陆邢周……” 电话那头,虞笙终于喊出他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陆邢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声音却比刚才更沉更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喉咙里即将失控的哽颤。 “虞笙。”他齿缝里挤出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否则——”这“否则”之后的威胁,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我妈妈……不见了……”她语无伦次,声音支离破碎,“我以前带你来看过她的……怡安疗养院306……她被人带走了……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我……” 怡安疗养院。 306。 虞念姝。 陆邢周的眼神瞬间凝结成冰。 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她崩溃的根源。 那个地方,那个房间里的妇人,是他这五年里,除了恨她之外,唯一持续关注的存在。 他定期会让秘书陈默去打听她母亲的状况,情况不好时,他甚至会亲自去,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个偶尔沉睡,偶尔呆坐在床边的身影。 “你确定不是正常转院?”他的声音依旧冷硬,但语速快了几分。 “不可能……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没人有权……” 陆邢周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苍白如纸,泪流满面,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 理智在疯狂叫嚣:挂断电话!她母亲的死活,与你何干?让她自己去承受她当年背叛他的代价! 可内心深处,一个更汹涌、更蛮横的声音却在瞬息之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等我消息。”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带着巨大屈辱和卑微的:“……谢谢。” 陆邢周没有回应,直接挂断了通话。 手机被他重重地掼在冰冷的桌面上。 带着一股无法驱散他周身弥漫的阴鸷与自我厌弃,他手撑桌沿,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帮了她。 他竟然又一次,对她低了头。 陆邢周,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然而下一秒,他却一把抓起手机,拨通了秘书陈默的号码。 “查虞念姝被谁从疗养院带走的,带去了哪。” 一个小时后,陈默电话回过来:“陆总,医院那边的记录是空白,莫院长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可能……需要您亲自去一趟。” 陆邢周眉心微蹙。 怡安疗养院的最大股东莫院长莫怀远,也是他们陆氏集团的一位董事…… 陆邢周没有给自己深想的时间,他抓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一个小时后,陆邢周亲自站在了怡安疗养院院长办公室。 “莫院长是觉得我的秘书不够资格站在您面前?” 面对着眼前这位年轻却气势迫人的陆家太子爷,莫院长强忍两只两只暗暗发软的膝盖。 “陆总,误会、误会,”莫院长脸上极力堆着笑,“我刚刚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下面的人可能是怕打扰,这才——” 不等他说完,陆邢周就冷言打断了他:“住院部306的虞念姝,现在人在哪?” “306……虞……”莫院长茫然了两秒后,忙解释:“住院部的病人,我并不了解——” “不了解那就现在去了解!” 莫院长忙点头:“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陆总,您先坐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莫怀远匆匆赶回来。 “陆总,我们院内的精密检查设备出了点小故障,无法使用,306的虞女士今天正好需要做一项定期的深度监测。为了不耽误她的治疗,我们紧急联系了合作的分院,所以上午才临时安排她转院做检查!” “临时转院?”陆邢周目光锐利,钉在莫院长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谁签的同意书?” 莫院长眼神闪烁了一下,“肯、肯定是家属啊!” “家属?”陆邢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虞念姝唯一的直系亲属表示,她对此事毫不知情,莫院长,还请你告诉我,”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扑面碾向对方,“是哪个神通广大的家属,能在她女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她母亲签下转院同意书?” 莫院长额角沁出冷汗,眼神躲闪间,他嘴唇嗫嚅着挤出几个不成句的音节:“这、这个……手续是下面人经办的……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陆邢周嗤笑一声,“莫院长,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还是说……”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矮胖的莫怀远完全笼罩。 “你也是陆氏集团的老人了,难道不知道虞念姝的女儿,曾经和我是什么关系?” 五年前,陆邢周和虞笙的那段恋情,别说整个陆氏集团,就连整个京市都可谓人尽皆知。 莫院长整个人僵在原地,就在他脸色灰败之际,一阵突兀而尖锐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办公室内几乎凝固的紧张气氛。 是陆邢周的手机。 他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断的暴戾,瞥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赫然是——父亲。 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又看了一眼眼前抖如筛糠、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莫院长,心里陡然生出一个让他模糊的猜测。 他没有立刻接听,任由那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 铃声执着地响了十几秒,在即将自动挂断前,陆邢周才缓缓按下了接听键。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放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陆政国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欧洲分部那边出了紧急状况,法务和项目组的人都在会议室等着。事关重大,半小时内,我要看到你出现在我办公室。” 没有询问,只有命令。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掐断了陆邢周继续深究此事的可能。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 他看着眼前狠松一口气,如蒙大赦的莫院长,眼神逐渐深如幽潭。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几秒钟后,陆邢周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知道了。” 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没有再给陆政国多说一个字的机会。 当他目光再次落在莫院长身上,那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莫院长,”他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我好像很久没在集团董事会上看见你了。” 莫院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主要是院里太忙,实在抽不出身。” “不过陆总您放心,”他趁机岔开话题:“虞女士在分院绝对安全,我亲自盯着,检查一结束,立刻、毫发无损地给您送回来!绝对!我以人格担保!” “人格?”陆邢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对这个词的无声嘲讽。他没有再看莫院长一眼,仿佛对方已经不值得他再多费半点口舌。 “今天晚上九点前。”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留下四个冰冷的字,如同最后通牒,“我要见到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莫怀远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肥胖的身体虚脱地靠着书柜。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刚才那一瞬间,如果没有陆董那个及时的电话,他真要怀疑自己会被这位年轻的煞神生吞活剥了。 而走廊上,陆邢周步履如风,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他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 金属门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父亲……欧洲分部……紧急状况…… 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他拿出手机,屏幕光映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快速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陆总。” “安排两个可靠的人,盯紧怡安分院。”陆邢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务必确保虞念姝的安全,有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任何试图接近她的人,无论对方是谁,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陆总。” 车子驶离疗养院,汇入车流。 陆邢周拿出手机,点进最近通话,看着那个被他删除添加、删除添加不知多少个来回的号码,短暂犹豫后,他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的女声,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刺耳。 关机了。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忽而又想起她今天要飞米兰准备之后的巡演。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飞机上,手机关机是正常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焦躁攀升,看了眼时间,陆邢周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查虞笙今天飞米兰的航班号,确认她是否已经登机。”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正午的阳光在高楼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但却无法穿透他眼底积聚的阴霾。 二十分钟后,手机震动,消息传来。 「陆总,已确认虞小姐登记,航班于11:30分准时起飞,目的地是米兰马尔彭萨机场。」 陆邢周盯着「确认」两个字,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回实处。 回到公司,陆邢周径直去了父亲陆政国那间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办公室。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父亲的身影一如他记忆中无数个重要时刻那般,带着山岳般的沉稳和掌控全局的气度。 那是他自幼仰望、敬畏并努力追随的身影。 然而陆政国却没有抬头,只是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情况比较紧急,刚才已经和欧洲分部的几个负责人开了一个简短的视频会议,这是纪要,你拿回去看看。” 文件标题清晰,内容也确实重要,但这份“紧急状况”出现的时机…… 陆邢周余光瞥向父亲那双一向难以捉摸的眼睛。 那份对父亲的敬重,此刻像一块沉重的势头压在他心头,让他无法像对待莫院长那样去逼问、去探究。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疑惑,说了声:“好。” 再回办公室,时间便在忙碌的会议和堆积的文件中度过。 陆邢周处理事务的效率依旧惊人,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得让助理和下属都噤若寒蝉。 几近凌晨,陆邢周依旧在办公室没有离开。 被他拿在手里的手机从十点之后,就安静的如同一块沉重的砖石。 他背身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城市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虞笙有多看重她的母亲,陆邢周非常清楚。 所以她一定会在飞机落地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询问是否找到她母亲的下落。 可是现在距离她所乘坐的那班飞机已经过去近13个小时,别说电话,就连一条短信都没有。 联想到她出发前那通绝望崩溃的电话,联想到她母亲“被转院”的蹊跷…… 一种强烈的不安在他心底汇聚,沿着脊椎往上攀爬。 陆邢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几乎一秒都没有停留,主动拨了电话过去,可是耳边传来的依旧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安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他又立刻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陈默恭敬的声音传来:“陆总。” “立刻给我查到虞笙助手,那个叫林菁女人的联系方式!” 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杀伐之气,陈默隔着听筒都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是,陆总!我立刻去办!” 通话挂断后,手机被陆邢周撂到了桌上。 “咚”的一声沉响里,他坐回宽大的皮椅,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修长的手指交叉抵着紧抿的薄唇,目光紧盯着手机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办公室内静得可怕,只有他腕表秒针走动发出的细微“滴答”声。 终于!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震动。 陆邢周几乎是瞬间将手机拿到手里解锁。 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来自陈默,内容简洁到极致,只有一串以“+39”(意大利国际区号)开头的手机号码,后面紧跟着一个名字:林菁。 陆邢周迅速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国际长途特有的、略显延迟的等待音。 “嘟…嘟…嘟…”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眼底翻涌的焦灼几乎要冲破眼底那层看似平静的伪装。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模糊的意大利语广播声,还有行李箱滚轮滑过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带着明显疲惫、沙哑的女声传来,用的是英文:“喂?哪位?” 陆邢周没有废话,声音低沉、冷冽而直接:“林菁?” 他停顿半秒,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用的是中文,带着一种穿透一切杂音的压迫感:“我是陆邢周。”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仿佛连机场嘈杂的背景音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时间仿佛凝固住。 林菁握着手机,听见这三个字的下一秒,她双脚陡然停在原地。 陆邢周? 是虞笙在梦里喊的那个男人? 这份不可置信让她瞳孔瞬间放大,下一秒,又快速被茫然和疑惑填满。 他为什么会打电话给她? 就在林菁大脑一片空白之际,话筒那头再度传来声音。 “虞笙在哪?”陆邢周没有给她任何消化震惊的时间,开门见山。 林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种保护虞笙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她在酒店休息。”林菁压制住声音里莫名的颤抖,努力维持镇定,“刚到不久,她就发高烧了,现在吃了药已经睡下。” 她刻意强调了高烧和睡着,希望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没想到电话那头短暂沉默后却传来—— “地址发我。” “什么?”林菁以为自己听错了。 “酒店地址。”陆邢周虽然又清晰地重复一遍,但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被压抑的焦灼,“现在。” 林菁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和强势! 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先生,”林菁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强装的冷静和冷漠,“虞笙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她病得很重。如果您有事,可以等她身体好转一些再——” “林小姐。”陆邢周直接打断了她,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那冰冷的、带着上位者威压的语气,让林菁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再拒绝,这个男人绝对有能力和手段,用更直接、更可怕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 几秒后,林菁深吸一口气,带着被逼无奈,从齿缝里挤出酒店的名字和虞笙的房间号。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听筒里的忙音干脆利落,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切断。 林菁怔在原地,本就没有舒展的眉心又缓缓往一块拢。 刚刚是她听错了吗? 那个人的语气里好像带着很明显的……急切,又或者慌张? 是听到虞笙生病,所以担心了? 如果是这样,那和她心里临摹出的那个人的形象,似乎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而此时此刻的陆邢周,握着手机,大脑里正一遍一遍回响着刚刚从话筒那段传来的—— “高烧、病得很重、刚吃了药睡着、静养……” 这几个关键词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长途飞行后的高烧,绝非小事,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了母亲失踪的巨大精神冲击之后! 他无法再等待,也无法再忍受任何未知的风险。 手机屏幕再度亮起,冷白色的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依旧是陈默干脆利落的回应:“陆总。” “给我订最早一班去米兰的航班,立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耳边意大利语广播的急促、各国旅人的嘈杂、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隆隆声,都在林菁周围形成了一个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陆邢周…… 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力远超她的预期。 那个在虞笙支离破碎的呓语和极致恐惧中才得以窥见一鳞半爪的名字,那个象征着巨大未知危险的存在,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她的电话另一端。而他语气里那种不容错辨的、几乎要冲破冰冷外壳的急切,更是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这感觉……太矛盾了。 但是想到虞笙还在酒店病得人事不省,林菁的心脏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她用力甩甩头,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确保虞笙的安全。 她拿出手机,快速从通讯录里翻找出她在德国学医的堂哥林屿。 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至少可以寻求专业的医疗建议和心理支持。她迅速编辑了一条长信息,简明扼要地描述了虞笙的病情,请求他提供远程指导和建议。 看着“发送成功”的字样,林菁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拖着此刻感觉有千斤重的行李箱,无视了身边各种推销纪念品的小贩,快步走向出租车候车点。 - 私人飞机撕裂云层,在平流层平稳飞行。 舷窗外是无垠的夜空和下方城市群落的点点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陆邢周靠在宽大的座椅里,闭着眼,眉心却紧紧锁着。 机舱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在得知最早一班直飞米兰的航班要在九个小时后,陆邢周就动用了特殊渠道。 协调航线、申请紧急降落许可,再到飞机起飞,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但陆邢周的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只有一片沉郁。 “高烧……刚吃了药睡着……” 林菁的声音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 难道是长途飞行后的高烧,又或者是因为她母亲的失踪受到了惊吓? 他觉得不是。 记忆里的她,面柔骨硬,遇事第一时间不是慌,而是沉静地去想解决办法。 可她面对的是她唯一的亲人。 陆邢周睁开眼,幽深的目光落在舷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上。 那张脸冷硬,眼底却翻涌着连自己都厌恶的焦灼。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 相比机舱里的静谧却又无所不在的低气压,此时的林菁却心急如焚地手忙脚乱。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还没完全停稳,提前付完钱的林菁就迅速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门童殷勤地上前,林菁却无暇顾及,匆匆道谢后,推着行李箱就一阵风似的穿过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 电梯停落,她顾不上把行李箱放回隔壁自己的房间,直接刷卡冲进了虞笙的套房。 房间里,紧闭的窗帘隔绝了窗外正在斜落的夕阳。 昏黄黯淡的光线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退烧贴的清凉薄荷气息。 床上,虞笙依然在昏睡,被羽绒被包裹着的她,只露出烧得通红的脸颊和瘦削的下巴。 房间太过安静,几乎能听见她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嘶声,仿佛整个肺部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林菁轻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一颤,比她离开时感觉还要高! 她慌忙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计,再次测量。 “39.8°c”的数字在屏幕上闪烁着,让人触目惊心。 床头柜上,酒店送来的冰袋已经融化了大半,温水也凉透了。旁边放着医生开的退烧药和抗生素,还有一张手写的医嘱。 林菁记得医生临走时凝重的表情和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的话:“高烧39度,肺部有轻微炎症迹象。她非常虚弱,不仅是身体,精神也极度疲惫。这不仅仅是感冒,更像是……长期压抑后的总爆发。必须密切观察,如果高烧持续不退或出现惊厥,需要立刻送往医院。” 长期压抑后的总爆发…… 林菁看向床上的人。 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嘴唇也干燥得起了皮,呼吸急促而灼热。 她去卫生间拧了一条新的冷毛巾,小心翼翼地替换掉虞笙额头上已经变温的旧毛巾。 冰冷刺激让昏睡中的虞笙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后,她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破碎而痛苦,像是被困在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林菁看着她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也无法安稳的睡颜,只感到一阵阵尖锐的心疼和无边无际的无力感向自己袭来。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橘红色的余晖被深沉的暮蓝吞噬后,城市的灯火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的地毯上投下几道变幻的光影。 房间内的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虞笙时而急促、时而艰难的呼吸声,以及床头柜上电子时钟无声跳动的数字,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夜幕,彻底降临。 虞笙的体温像一个顽固的敌人,在退烧药和物理降温的双重夹击下,短暂地退到38度边缘,却又在药效减弱后,顽强地爬升回39.5度。 “妈……妈……” “……我错了,妈……” “……妈……” 带着哭腔的哽咽,含糊不清,一句接着一句。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林菁的心上。 她一遍遍地用冷水浸透毛巾,小心翼翼地覆上虞笙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冰凉与灼热的碰撞,让昏睡中的人无意识地瑟缩、皱眉,却无法真正醒来。 林菁用棉签沾了温水,轻轻润湿她干裂的嘴唇,看着她本能地汲取那一点微末的湿润,心中酸涩难言。 难道就一直在酒店里坐以待毙,等着她退烧? 可如果一直不退呢? 林菁拿起手机去了门口。 电话那头,erik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充满“专业考量”的凝重: “gina,我理解你的担忧,clara的身体状况确实令人揪心。但是,‘医院’这个词我们必须慎之又慎!你要明白,现在离下一场巡演只有十天,任何关于她健康问题的非必要曝光,都可能在乐迷和媒体中引发巨大的猜测和恐慌。这对她精心筹备的演出、对整个团队的努力,甚至对她未来的职业生涯,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短暂停顿,erik语气放软,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劝说:“我知道你心疼她,我也一样!让她好好在酒店休息,请最好的私人医生,用最好的药,费用完全不是问题!这才是对她、对大家都最稳妥的做法。专业的护理和绝对的静养,有时候比医院嘈杂的环境更适合恢复,你说是吗?” 林菁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话筒里erik那看似充满关切,处处以“大局”和“风险”为重的言辞,在她听来字字清晰,却又字字冰冷。 她心里明镜似的,erik长篇累牍的核心,不过是一层精致的包装纸,里面裹着的,是他对自己可能深陷“压榨病弱艺人的无良老板”舆论漩涡的深切恐惧。 而虞笙的健康,在他那精于计算的利益天平上,终究抵不过一场成功的巡演和乐团自己那光鲜亮丽的招牌。 床头柜上的温水换了一杯又一杯,冰袋也重新填充了一次。 林菁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酒店送来的三明治,味同嚼蜡。 她不敢睡,也毫无睡意。 每一次虞笙呼吸声的加重,每一次体温计数字的攀升,都让她心惊肉跳。她遵照堂哥林屿远程发来的建议,记录下虞笙的体温变化、呼吸频率和意识状态,冰冷的数字在白纸上排列,描绘着一条令人揪心的曲线。 窗外的城市喧嚣渐渐平息,偶尔能听见划破夜空的警笛或摩托车引擎的呼啸,遥远而模糊。 房间内,只剩虞笙不规律的呼吸声、林菁偶尔起身换水或换毛巾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寂静。这份寂静被病弱的气息和未知的恐惧浸透,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挪动。 夜色浓稠如墨,将房间紧紧包裹。 壁灯的光芒显得愈发昏黄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支撑着这一方小小的、被病痛笼罩的空间。 林菁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精神却高度紧绷。 她握着虞笙那只没有打点滴却柔软无力的手,她能做的,似乎只剩下这徒劳的守候,以及一遍遍在心里祈祷这漫长而痛苦的黑夜能快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深沉的墨蓝开始悄然褪色,边缘泛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灰白。 城市依然沉睡,但一种属于黎明前的、微妙的寂静和清冷,已经开始悄然渗透进来。 就在这时,房间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林菁吓了一跳,生怕吵醒虞笙,她几乎是扑过去接起了电话:“hello?” 前台小姐礼貌但公式化的声音传来:“林女士您好。抱歉打扰,有一位陆先生坚持要立刻见虞笙小姐。他说是您告知的房间号,并说情况紧急……” 陆先生? 林菁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来了! “我、我没空!请他离开!虞小姐需要休息!”林菁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语无伦次地用英文拒绝。 “很抱歉,林女士,”前台的声音带着一丝为难,“这位陆先生,他的态度非常坚决,并且……他持有我们酒店集团最高级别的贵宾身份,我们无法阻拦他上楼,只能非常抱歉通知您。” “喂?喂?”林菁对着话筒低喊,然而耳边只传来被挂断的忙音。 她猛地转身看向床上昏睡不醒、毫无防备的虞笙,又看向紧闭的房门,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下来。 完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冲到门边,慌乱地想挂上安全链! 可是,已经太迟了。 敲门声响。 安全链还没挂上,林菁的动作僵在半空。 紧接着,连续三声的电子门铃声传来。 林菁回头看了眼,如果她不开门,这扰人的门铃是不是会持续地响在安静的房间? 果然—— 那催命般的门铃再次尖锐响起,如同重锤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林菁绝望地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安全链锁槽,手指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在门锁上用力一拧—— 门开。 一个身着一件肩线利落如刃的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带着高空气流的冷冽,站在门口。 陆邢周。 走廊顶灯的光线从他身后倾泻而下,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拓印在门框之内。 林菁看着对面这位跨越万里、星夜兼程,抵达于门口的男人。 眉骨深邃,眼窝下藏着长途飞行的倦影,周身散发着迫人的低气压和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 然而陆邢周却没有看她,锐利的目光越过她肩膀,精准地、牢牢地锁向房间深处。 “她怎么样?” 声音低沉,裹挟着寒气的沙哑,像粗粝的冰面刮过。 林菁却在那冰层之下,捕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如同弓弦将断。 本能的,林菁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陆先生,电话里我就跟你说过,虞笙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医生强调过,她现在的状况,经不起半点惊扰。” 她声音竭力维持着堡垒般的冷静,然而陆邢周听了却微微挑眉。 “医生?”他重复着这个词,眼底掠过一丝冷峭的、近乎讽刺的微光,仿佛她提及的只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而后,他径直向前一步。 那股凛冽的、带着雪松与寒霜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菁被他迫近的气势压得呼吸一窒,双脚不听使唤地连退两步。 可她还是咬紧牙关,双臂展开,挡住了他的路:“陆先生请自重——” “让开。” 两个字,沉如磐石,不容置疑,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口吻,打断了林菁的话。 林菁却丝毫不退不让:“照顾她,是我的责任,还请陆先生离开。至少现在,别打扰她。” 陆邢周的目光从她身后落回她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像在审视一道微不足道的障碍。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冷硬。 下一秒,他双脚一偏,手臂擦过林菁的肩膀,迈步走了进去。 林菁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拦,但是晚了。 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从门口,快速侵占到了卧室。 冷冽的气息,强势地驱散了原有的病弱与压抑,带来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紧张感。 陆邢周走到床边,站定。 锐利如刀的眼神,精准地扫过床头柜上散落的药瓶、手写的医嘱单,最后定格在虞笙因高烧而痛苦蹙起的眉心和干裂的唇瓣上。 他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寒潭投入巨石,翻涌起压抑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长期压抑后的总爆发……”他低声重复着医嘱上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陆邢周回头:“所以你的责任,就是让她在这里,靠融化的冰袋和私人医生开的不痛不痒的抗生素硬扛?” 他冰冷的质问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菁脸上。 erik冠冕堂皇的阻拦、酒店的束手束脚、私人医生的保守与无力……所有她用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瞬间碎成了齑粉,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无能感。 林菁无力垂下脸。 陆邢周收回冷然的视线,回头看向床上的人。 昏黄的壁灯光晕下,虞笙的惨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冷汗濡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每一次的吸气都伴随着肺部的微弱嘶鸣。 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无边的梦魇里徒劳挣扎,却无法挣脱,陆邢周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又缓缓松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他猛地转身,看向僵立在门口、脸色苍白的林菁,“收拾她的必需品。护照、病历、常用药、换洗衣物。”他声音沉冷,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给你十分钟。” 林菁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砸得有些懵:“去…去哪里?” “centromedicosantagostino,”他报出米兰最好的一家私立医院的名字,“隔离病房已经安排好。呼吸内科专家和免疫科团队十五分钟后抵达。”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林菁脸上,直刺她心底的犹豫和恐惧。 “如果你真的想帮她,就不要让她在这里无声无息地烧下去,或者被那个只关心利益和声誉的erik耽误到肺炎加重、甚至更糟……”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立刻收拾东西。别再浪费她救命的时间。” 林菁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强势、冰冷、霸道,像一场席卷一切的寒流。 可偏偏是他,在这死局之中,撕开了所有虚伪的遮羞布,给出了最直接、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也是她凭一己之力无法解决当下虞笙最迫切、最核心的需求:专业的、顶级的、不受干扰的医疗救助。 所有的顾虑、恐惧、对erik的妥协、对陆邢周身份的忌惮,在这一刻,在虞笙痛苦的呼吸声面前,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林菁松开紧咬的下唇,“好!” 一个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从她齿缝里挤出。她不猛地转身冲向衣柜和虞笙的行李箱,动作迅速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利落。 陆邢周没有再看她。 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拿出手机。 窗外,米兰灰白的晨曦正艰难地刺破浓重的夜幕,给冰冷的玻璃镀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陆邢周对着电话,用低沉而流畅的意大利语快速下达着命令,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冷静、不容置疑。 而林菁则以近乎粗暴的效率拉开虞笙的行李箱,胡乱地将几件柔软舒适的衣物塞进去,又摸索床头柜上的药瓶和那份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医嘱单…… 所有她能想到的必需品都被扫入箱中。 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陆邢周冰冷高效的意大利语。 当她猛地拉上行李箱拉链,发出刺耳的“刺啦”声时,陆邢周也恰好结束了通话。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她脚边的行李箱一眼后,快速走出卧室。 也就是此时,走廊尽头传来电梯抵达的清脆“叮”声,紧接着是训练有素、节奏一致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口罩的男性护工推着一辆轻便担架车出现在门口。 一位神情严肃的女医生,提着便携式急救箱快步到他面前:“陆先生。” 陆邢周微微点头,转身让开空间。 护工立刻推着担架车进了房间。 女医生动作轻柔却极其利落地将覆盖在虞笙身上的羽绒被小心掀开,露出她蜷缩的、被汗水浸湿睡衣的身体。 冰冷的空气骤然接触到滚烫的皮肤,虞笙在昏沉中剧烈地瑟缩了一下。 林菁的心瞬间揪紧,下意识想上前。 “别碍事。”陆邢周出声阻止住她。 两名护工配合默契,一人小心地托起虞笙的上半身,另一人迅速将担架滑入她身下。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但异常平稳。 可即便如此,虞笙也依旧被这突如其来的移动惊扰,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几下后,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声模糊又破碎的呓语:“妈……别怕……” 林菁眼眶一热,眼泪瞬间掉下来。 眼看护工推着担架车快速而平稳地向外走,陆邢周紧随其后。 林菁来不及擦掉眼泪,拖起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跟上。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担架车轮滚过厚地毯的沉闷声响和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电梯早已被陈默用手拦住等候楼层。 直达地下停车场后,一辆车身印着centromedicosantagostino标志的救护车已经亮着警示灯等候在那里。 后门敞开,护工熟练地将担架车推上车厢固定,医生迅速上车,开始连接便携式监护设备。 林菁想跟着上去。 “坐前面。”陆邢周的声音不容置喙,他示意了一下副驾驶的位置,自己则长腿一迈,直接跨上了救护车后车厢,坐在了医生对面的固定座椅上。 车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林菁的视线。 林菁愣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后车厢门,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恐慌袭来。但她没有时间犹豫,一咬牙,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救护车鸣响警笛,汇入了米兰清晨稀疏的车流。 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城市的宁静,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一片。 林菁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每一次警笛的尖啸都像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让她心脏狂跳。 她不知道后车厢里正在发生什么,不知道虞笙的状况。只能通过后视镜,在闪烁的警示灯光下,看到陆邢周格外冷硬的侧脸线条。 这时,林菁注意到陆邢周拿出了手机贴到耳边,但是声音被警笛和引擎声掩盖,林菁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眉头狠狠一拧,虽然只是瞬间,但那细微的变化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林菁紧绷的神经。 他在和谁通话? 是关于虞笙的,还是……别的? 救护车一路疾驰,最终稳稳地停在centromedicosantagostino的急诊入口。 后门打开,护工和医生迅速将担架抬下车。等林菁拖着行李箱追上来,陆邢周已经站在入口处。 他没有看林菁,而是对着早已等候在此、穿着白大褂的几位医生和护士,用清晰而快速的意大利语交代着情况。 姿态沉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权威,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宰。 顶级私立医院的高效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虞笙被迅速推入专用通道,消失在通往vip隔离病房的深处。 林菁则被一名护士礼貌但坚定地拦在了通道外。 “女士,请在这里稍等。医生团队需要立即对病人进行全面检查和治疗。”护士用流利的英语说完后,转过身。 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隔绝了她与虞笙的门,林菁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陆邢周。 他结束了与医护人员的沟通,正独自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 窗外,米兰灰白色的晨曦已经彻底驱散了夜色,但天空依旧阴沉。 他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的影子。 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无形阴影,似乎还萦绕在他周身,让那份冰冷的压迫感中,又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菁的心沉了下去。 虞笙被送进了最顶级的医院,得到了最及时的救治,这本该让她松一口气,可看着陆邢周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复杂阴影,一直纠缠着她的疑惑再度爬上了她的脊背。 这个站在窗边、沉默如谜的男人。 对虞笙来说,到底是深渊,还是浮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弥漫的寂静中,粘稠而艰难地爬行。 陆邢周沉默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灰白的晨光勾勒出他冷硬如雕塑的侧影。 那份笼罩着他的、无形的沉重感,如同窗外的铅云,沉沉地压在医院光洁明亮的大厅里,与周遭高效运转的医疗环境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通往vip病房区的专用通道那扇厚重的门,终于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却神情极为严肃的主治医生。在他身后,则跟着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的助手。 医生目光迅速扫过大堂,精准地落在了陆邢周身上。 陆邢周几乎在门开的瞬间就已转过身,仿佛他全部的感官都系在那扇门之后。 “陆先生,”医生的意大利语带着几分沉重,径直走到陆邢周面前,“虞小姐的情况……比我们初步预想的要复杂。”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无声地锁定了医生,等待着接下来的宣判。 然而林菁却在听完医生这句开场时,心猛地一沉,她迅速往前一步,“很严重吗?会、会危及到生命吗?” 后半句让陆邢周本就紧绷的下颌线又僵硬了几分,他目光紧锁在医生的脸上,一开口,声音犹如拉满的弓弦:“请说。”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高烧40度且持续不退,肺部听诊显示啰音范围扩大,炎症有进展迹象。血常规和炎症指标也都非常高。但这些是表象,最关键的是,她的免疫系统功能检测结果……非常糟糕。” “免疫系统?”林菁未展的眉心又再次拧紧。 医生看向她,点了点头:“是的。多项关键免疫指标低于正常值下限,淋巴细胞亚群比例严重失衡,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几乎处于一种不设防的状态。普通的细菌、病毒,甚至环境中的微小刺激,对她脆弱的身体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胁。” 他顿了顿,目光回到陆邢周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犀利探究:“这绝非普通的感冒或短期疲劳导致。结合她的病史和您提到的信息,我们初步判断,这是长期、极度的精神高压和心理创伤积累造成的,您刚刚提到她母亲失踪,所以我们怀疑是这个应激事件,最终导致她身体防御机制彻底崩溃。医学上,我们称之为心因性免疫抑制,是身心极度耗竭后的极端表现。” “心因性……免疫抑制?”林菁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医学用词。 她想起这几年,偶有从虞笙眼底看见的恐惧和绝望,原来那些都不是她的错觉,如果她早一点发现,是不是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重压,为什么从来都没听她提过? 是有关她的母亲吗? 四年了,如果不是京市的这场巡演,她都不知道她母亲的存在,还有身边这个男人! 而医生的一番解释,也让陆邢周在短暂的沉默后,声音愈加发紧:“有多严重?”开口的同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非常严重。”医生直言不讳,“这不仅仅是退烧和消炎的问题。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抵抗和修复能力。普通的肺炎对平常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她目前身体状况而言,风险极高,更不用说潜在的感染并发症。而且,免疫系统的重建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需要绝对静养、精心护理,最关键的是,需要彻底移除导致她长期高压的根源性心理因素。” 医生的目光在陆邢周和林菁之间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否则,即使这次肺炎控制住了,她的身体也会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因为任何一点细小的病因而再次压垮。” 千疮百孔、再次压垮、根源性心理因素…… 林菁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缩紧,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陆邢周。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仿佛更重了,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林菁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暗流。 “那你们有什么治疗方案?”陆邢周没有理会医生的暗示,直接切入核心。 “我们已经给她用上了强效的广谱抗生素和抗病毒药物,同时静脉输注大剂量丙种球蛋白,这样或许可以在短期内强行提升她的免疫屏障。针对高烧和肺部炎症,也有专门的物理降温和呼吸支持方案。” 医生语速很快,“但这只是治标。vip病房是完全无菌隔离的,能最大限度减少外界感染源。接下来24-48小时是关键期,我们需要密切监测她的体温、炎症指标和免疫指标变化。同时,我们需要一位熟悉她情况、能让她有安全感的人,在符合隔离要求的前提下,尽可能陪在她身边。心理上的安抚和支撑,在这种状态下,有时比药物更重要。” “我!”林菁立刻上前一步,“我可以!” 陆邢周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林菁身上,眼神带着审视和评估。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林菁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时,他却缓缓开口,是对医生说的:“安排她进去,按最高防护标准。” 医生点头:“好的,陆先生。护士会带林女士去进行消毒和更换隔离服。稍后我们会将详细的检查报告和初步治疗方案送到病房外的休息区。”说完,医生对陆邢周微微颔首,接着便带着助手团队匆匆离去。 一名护士立刻上前,礼貌地引导林菁:“女士,请跟我来。” 林菁看向陆邢周。 只见他转过身来,“拜托了。” 三个字,让林菁难掩自责:“是我的拖延,才会让她受这么多的罪。” 说完,她咬了咬唇,快步跟着护士快步走向消毒通道。 厚重的隔离门在身后关闭,将外面的一切隔绝。 林菁在护士的指导下,机械地完成繁琐的消毒程序,穿上密不透风的蓝色隔离服、帽子、口罩和鞋套。 当最后一道门打开,她终于踏入了这间传说中米兰最顶级的vip隔离病房。 病房宽敞明亮得不像病房,更像一个高级套房。但无处不在的医疗设备: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输液泵的低鸣、空气净化器轻微的嗡鸣,以及中央那张被各种管线围绕的病床,都在提醒着这里严峻的现实。 虞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戴着透明的氧气面罩,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导线,手背上打着点滴。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病态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点。 高烧似乎暂时被压制住了,但她的呼吸依旧显得浅促费力,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紧紧蹙着,仿佛仍在与无形的梦魇搏斗。 一名护士正在轻声调整着输液的速度,看到林菁进来,护士点点头,轻声用英语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安静地退出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声响和虞笙微弱的呼吸声。 林菁一步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看着虞笙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白天强压下的恐惧、无助和深深的自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早已酸涩又模糊的视线。 生怕惊扰到病床上的人,林菁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带着用尽力气才压抑住的哽咽,她肩膀微颤。 隔着无菌手套,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虞笙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上。 冰凉而无力的触感,让林菁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笙笙……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不该听erik的话,我应该、应该在昨天就送你来医院的……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蓝色的隔离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凄凉。 就在林菁沉浸在巨大的自责中时,病房外相连的专属休息区内,气氛却降至冰点。 陆邢周坐在休息区的皮质沙发里,面前摊开着护士刚刚送进来的、厚厚一叠检查报告和影像资料。 目光掠过那些一行行冰冷的数字、曲线和充满医学术语的诊断描述。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当看到免疫系统检测报告上那触目惊心的、远低于警戒线的数值时,他握着报告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纸张瞬间被捏得变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长期精神高压……心理创伤……心因性免疫抑制…… 医生的话,反复扎在他的神经上。 到底是什么导致她出现这么严重的—— 就在这时,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滋滋”震动打破了休息区死寂般的沉默。 陆邢周思绪猛然断开,目光从报告上移开,瞥了一眼屏幕:「父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20 第13章 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父亲」二字,陆邢周眉心收紧,他没有立刻动作,任由那嗡鸣在空旷的休息区里徒劳地响了数声,每一次震动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终于,他缓缓抬手,拿起手机。 “喂。” 听筒里立刻传来陆政国标志性的嗓音,沉稳却威严,穿透电波直抵耳膜:“你现在人在哪里?集团今早的核心会议,为什么缺席?” 劈头盖脸的质问,让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指骨紧出白痕。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声音比积聚的阴云更加沉郁,压得人透不过气:“米兰。” “米兰?”陆政国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错辨的惊怒,“你去那里做什么?” 陆邢周没有隐瞒,“虞笙突发重病,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短暂的空白里,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几秒后,陆政国那雷霆般震怒的声音瞬间穿透话筒:“荒唐!” “陆邢周!你竟然为了一个早就抛弃你的女人,擅离职守,不顾集团 核心事务?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的会议关系到多少亿的布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陆刑周紧抿着唇,一个字也没有辩解。 这无声的反抗,无异于火上浇油。陆政国的斥责愈发凌厉,“公私不分!感情用事!为了点儿女情长就把整个集团的棋局抛在脑后,这是严重的失职!我命令你,立刻!马上动身回来!二十四小时内,我要在总部办公室见到你人!” 陆邢周目光垂落在手中那份被无意识攥紧的免疫报告上。纸张边缘已现皱痕,上面罗列的数据触目惊心,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缓缓抬起眼,视线穿透休息区冰冷的玻璃窗,牢牢锁定在远处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上。 门后,躺着那个他恨了五年、怨了五年,此刻却被死神阴影笼罩的女人。然而那些刻骨的怨怼,在冰冷的诊断数据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电话那端的咆哮仍在继续,字字句句都在强调他作为继承人的责任与义务。然而此刻,这些沉重的训诫,在他耳中却渐渐模糊,化作了病房里监护仪单调而揪心的滴答声的背景音。 终于,在陆政国愤怒的尾音落下,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凝滞时,陆邢周开口了。 “我会回去。”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坚如磐石的力量:“但我要等到她病情平稳。”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秒后,陆政国的声音再次传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沉甸甸的警告:“陆邢周,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嘟…嘟…嘟…” 忙音冰冷地切断了一切。 陆邢周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桌上散落的报告被带起的风掀动一角,他看也没看,径直大步跨到病房的观察窗前。 巨大的单向玻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内里的景象:林菁裹在蓝色的无菌隔离服里,正紧紧握着病床上虞笙那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而虞笙,则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免疫系统的崩溃让她的身体门户洞开,持续的高热如同一只贪婪的怪兽,正一点一滴蚕食着她仅存的生命力。隔着这层冰冷的阻隔,陆邢周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上,仿佛能穿透距离,感受到氧气面罩下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呼吸起伏。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恐慌感,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汹涌,甚至超越了他在商海面对最狡诈的敌手、在父亲高压下如履薄冰时的任何一次危机。 他习惯了掌控全局,习惯了用精准的计算和强大的力量扫平障碍。然而此刻,面对她体内这场无声的、不可见的战争和崩塌,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却像打在棉花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荒唐、昏了头、严重失职……” 父亲冰冷的斥责如同鞭痕,火辣辣地烙印在意识里。可此刻在他心中翻腾的,却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压倒一切的信念。 无论是庞大的商业帝国、沉重的继承人责任,还是那些牵动亿万资金的冰冷布局,在她微弱的生命体征面前,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变得遥远而模糊,苍白得失去了重量。 他拒绝了父亲的命令,选择了留下。 这个决定带来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沉甸甸地碾在他的肩头。然而,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回玻璃窗后那张苍白的脸庞时,预想中的悔意并未滋生,反而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胸腔里燃烧、凝固。 他不能走。 一步也不能。 他必须在这里,守在这扇玻璃之外。他需要亲眼看到那些该死的监测指标一点点回落,需要捕捉到她呼吸趋于平稳的细微变化,甚至……需要等到她睁开眼,哪怕只是虚弱地、带着一丝熟悉的倔强对他说一句:“陆邢周,我没事。” 他像一头被拴在悬崖边的困兽,焦躁地在观察窗前踱来踱去。 紧握的拳头松开,掌心留下四道深陷的月牙痕,随即又更用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徒劳的动作,是他唯一能宣泄那无处安放、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焦灼与等待的方式。 他痛恨这种失控的感觉,痛恨这种将整颗心悬在刀尖上、只能被动等待裁决的滋味。然而,面对着那扇冰冷的玻璃,面对着里面那个无声的生命,他所有的厌恶与挣扎,最终都化作了无计可施的沉默。 时间在监护仪单调、刻板的滴答声中,被无限拉长。 护士的身影定时出现在隔离病房内,记录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更换着透明的药液袋。然而,虞笙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透出灼人的热度,即使在强效药物和物理降温的作用下,体温也顽固地停留在39摄氏度上下,艰难地小幅波动,不见明显退却的迹象。 林菁强迫自己稳住微微发颤的手。她按照护士的指导,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小心地拭去虞笙额角不断沁出的细密冷汗。每一次擦拭,都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接着,她又用棉签蘸着温凉的生理盐水,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浸润虞笙那因高烧而干裂起皮的苍白嘴唇。 虞笙的呼吸声,透过氧气面罩传来,带着肺部深处炎症特有的、细微而急促的嘶鸣音。每一次费力的吸气,都让她的胸廓轻微起伏,每一次艰难的呼气,都牵动着林菁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的目光几乎无法从病床旁的监护屏幕上移开。那些代表心跳、血氧、血压的彩色曲线和不断跳动的数字,每一次微小的波动,每一次频率的细微变化,都让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医生口中那“关键的24-48小时”,此刻的每一分钟,都像在滚烫的焦油中缓慢跋涉,沉重而煎熬。窗外的天色,也从灰白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压抑的铅灰色,如同这场生命拉锯战阴郁的底色。 整整二十个小时,在无菌隔离病房特有的寂静与消毒水气味中,被心电监护仪那恒定的“滴——滴——”声,切割成无数个令人窒息的瞬间。 终于,在强效药物和物理降温手段的持续作用下,虞笙的体温从惊心动魄的40摄氏度峰值,极其缓慢地滑落,艰难地徘徊在38度到38.6度之间。虽然依旧灼热,但这微弱却坚定的下行趋势,如同厚重阴云边缘终于透出的一线熹微天光,让玻璃内外守候的陆邢周和林菁,那几乎绷断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其珍贵的喘息。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林菁似乎能感觉到掌下那只冰凉的手,其呼吸带来的胸腔起伏,比之前稍稍平稳了些许。 当护士再次进来记录数据时,那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她低声告知,声音里带着一丝谨慎的宽慰:“体温在缓慢下降,血氧饱和度指标有轻微提升,关键的炎症指标……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这已经是目前能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然而,单向玻璃窗外,陆邢周脸上那冰封般的凝重,并未因此融化半分。 他依旧像一尊凝固的剪影,矗立在窗前,身形纹丝未动。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紧紧缠绕在病床上虞笙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那份紧绷感,甚至比体温高企时更甚。 如同一个在漫长黑暗隧道中跋涉的人,终于窥见出口微光,反而对那光亮能否持续、能否最终抵达,生出更深的恐惧。他害怕这微弱的希望只是昙花一现。 “她需要更强的意志力。”主治医生在例行查房后,脱下防护装备,走到玻璃窗前,对着外面雕塑般的陆邢周低声说道,“免疫系统的重建,药物只能辅助,核心是她自身的求生欲和神经系统的放松。林女士的陪伴很尽力,但……” 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虞小姐潜意识里似乎…对某些刺激有很深的防御反应,即使昏迷中,生理指标也显示不安,我们需要尝试更多元的 心理支撑来源。” 医生的话像一颗巨石,在陆邢周心底掀起浪涛,几乎是出于本能,未经任何思考,他猛地抬眼,“让我进去。” 医生显然对这个要求感到意外,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与考量:“陆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进入隔离病房有严格的程序,尤其是对免疫系统如此脆弱的病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谨慎,带着探究,“而且……恕我冒昧,我需要了解您与虞小姐的具体关系?这直接关系到您的存在对她情绪状态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影响。” 关系…… 这两个字,如同两枚精准的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陆邢周心口最隐秘的角落。 他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瞬息间翻涌过无数难以名状的情绪。 有被触痛旧伤的挣扎,有一丝被窥探禁地的愠怒……最终,这一切激烈的暗涌都沉潜下去,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晦暗。 他选择了沉默,避开了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短暂的沉寂后,陆邢周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压抑到极致的克制:“如果我的存在…哪怕让她产生一丝不适的生理反应,我会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越过医生,再次投向病房内那个沉睡的身影,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让医生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医生沉吟片刻,看着陆邢周眼中不容动摇的光芒,终于点了点头:“好,按最高标准消毒防护,您只有最多两小时,并且,我会让护士全程在病房外监控虞小姐的生命体征,一旦有任何异常波动,您必须立刻出来。” “好。”陆邢周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转身走向消毒通道。 繁琐的消毒程序,冰冷刺骨的消毒液,密不透风的蓝色隔离服、帽子、口罩、鞋套……一层层将他包裹,也仿佛一层层剥去他平日冷硬强大的外壳。 当他推开最后一道气密门,踏入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仪器低鸣的病房时,他的脚步,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和小心翼翼。 林菁正站在床边,用棉签沾着温水润湿虞笙干裂的嘴唇。看到全副武装走进来的陆邢周,她明显怔住了,握着棉签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和排斥。 但这一次,那排斥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尖锐地爆发出来。或许是这二十小时里,她亲眼目睹了陆邢周在病房外不眠不休的守护,那份沉重和紧张做不得假;又或许是虞笙病情的凶险让她暂时放下了所有的成见,只希望任何可能对虞笙有帮助的力量都能靠近。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陆邢周,眼神复杂,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缓缓站起身,无声地退后一步,让开了紧挨着病床的位置。 陆邢周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林菁脸上停留一秒,从他踏入病房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只剩下病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躯在病房柔和的顶灯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将虞笙整个笼罩其中。 他没有立刻坐下,只是那样站着,目光深深地望着她。 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像是失去了所有血色。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紧紧闭合着。只有氧气面罩内微弱的雾气氤氲,以及监护屏幕上那些跳跃的、代表生命存续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这具躯壳内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在顽强搏动。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陆邢周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在这阵钝痛里,他缓缓地在林菁让出的椅子上坐下。 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悬停在虞笙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的上方,犹豫了几秒,他才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冰冷的乳胶隔绝了真实的触感,却传递着更深的寒意和脆弱。 林菁站在一旁,看着这无声的一幕,心中翻涌的困惑与疑虑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终于忍不住,隔着口罩,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探究:“陆先生…你和笙笙…你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邢周覆在虞笙手背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 他的全部心神,所有感知,都仿佛凝固和吸附在他掌心之下,那只冰冷而脆弱的手上。 病房里的空气,只剩下监护仪恒定的滴答声。 林菁得不到答案,只能将满腹疑惑的目光重新投向虞笙苍白的脸庞。 而陆邢周,仿佛彻底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存在。 他微微俯下身,隔着冰冷的防护口罩和透明的氧气面罩,将低沉的声音压得极缓、极轻,如同耳语般送入虞笙的耳畔。 “笙笙,你以前总说,你的小提琴不仅是乐器,也是你的翅膀,你说你要带着它,站在世界最高的音乐厅里,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声音。”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还说……”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你要去南极,在冰天雪地里,在企鹅和海豹面前演奏…你说那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要用琴声去回应那片寂静……” 林菁在一旁听得愣住了。 这是她从未听虞笙提起过的、近乎孩子气的疯狂梦想。 她看着陆邢周沉浸其中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温柔,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个男人…他到底了解多少她不知道的虞笙? “你看,你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世界之巅还没站上去,南极的冰雪还没听到你的琴声…你怎么能躺在这里?”他的声音微微发紧,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执着,“所以你必须给我醒过来,你的梦想还没实现,你不能就这么算了!听到了吗?” 他的语气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强势和命令,但那话语深处汹涌的情感,却如同岩浆般灼热滚烫。 就在这时,陆邢周覆在虞笙手背上的指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只一直柔软无力、冰冷的手,在他掌心之下,极其轻微地、却又是无比真实地——蜷缩了一下! 一股细微却强烈的电流瞬间窜过陆邢周的脊椎!他整个人僵住了! “笙笙?!”巨大的冲击让他脱口而出的呼唤都带着破碎的颤抖,“你听到了?!是不是?!” 他猛地凑近,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住虞笙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林菁也瞬间扑到床边,紧张地看着虞笙:“笙笙,笙笙……你醒了吗?” 然而,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等待后,虞笙依旧静静地躺着。 浓密的睫毛纹丝未动。 只有监护仪上平稳运行的曲线,无情地昭示着:刚才那一下微弱的蜷缩,很可能只是一个无意识的神经反射。 那瞬间燃起的希望,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骤然熄灭,只剩下巨大的失落。 陆邢周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他高大的肩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微微塌陷。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 他就那样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紧闭的双眼,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给她。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无声流淌。 中途,护士进来过一次,安静地记录数据,更换药液。看到陆邢周如同凝固般的姿态,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操作完,轻声提醒林菁可以稍作休息,然后退了出去。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又渐渐透出深沉的墨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林菁支撑不住,蜷缩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疲惫地睡着了。 而陆邢周,却在床边一夜未合眼。 柔和的夜灯映照着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让那张英俊冷硬的轮廓,此刻只剩下一种破碎的憔悴。 时间在仪器的滴答声里缓慢爬行。 熹微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百叶窗的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稀薄如叹息的苍白光 痕。 病房内,依旧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陆邢周依旧守在床边,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胶着在虞笙脸上,一夜未眠的沉重清晰地刻在他憔悴的眉宇间,但那份固执的、如同磐石般的守护姿态,却未曾有过半分动摇。 突然,虞笙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眉心猛地拧紧,紧闭的双眼下,眼珠也开始剧烈地转动。 “妈…妈…”她干裂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翕动出急促的低喃:“你别走……别丢下我……妈!” 那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绝望,仿佛在梦中被无形的恐惧追赶、撕扯。 “笙笙!”陆邢周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弹起身,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隔着无菌手套,双手用力地、却又带着克制地按住了虞笙剧烈扭动的双肩,试图将她从可怕的梦魇中固定下来。 “笙笙!醒醒!是梦!是噩梦!”他低沉的声音穿透口罩和面罩,带着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态的慌乱。 “妈——”虞笙的呼喊却陡然拔高,变得凄厉尖锐,身体的扭动更加剧烈。 监护仪上的心率和呼吸曲线骤然飙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林菁被尖锐的警报和动静瞬间惊醒,从沙发上弹起,看到眼前景象,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整个人僵在原地。 下一秒,她猛地回神,冲向门口,声音带着哭腔和撕裂般的急切:“医生!护士!快来人啊!”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墙上的紧急呼叫按钮。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护士和闻讯赶来的医生迅速冲了进来。 “病人情绪剧烈波动,镇静准备!”医生当机立断,声音严肃:“家属请立刻出去!快!” 护士迅速上前,试图分开陆邢周的手,“放开她!让她安静下来!准备给药!” 看着虞笙在梦魇中痛苦挣扎、濒临崩溃的模样,听着那撕心裂肺呼唤母亲的声音,陆邢周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但在医生严厉如刀的目光下,他不得不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禁锢她的双手。 “陆先生,林女士,立刻出去!不要妨碍救治!” 陆邢周深深看了一眼被医护人员围住、仍在痛苦呓语的虞笙,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的心疼和无力。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还在发懵的林菁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大步走出了病房。 厚重的隔离门在身后“砰”地一声无情关闭,瞬间隔绝了里面刺耳的警报、急促的指令和虞笙绝望的呼喊。 陆邢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 虞笙声嘶力竭的呼喊,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他猛地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电话几乎在瞬间被接通。 “陆总。” “虞念姝!”陆邢周的声音带着刻不容缓的急迫,“立刻安排人确认她的情况!” 电话那头的陈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戾气的命令惊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是!陆总,我马上让人去怡安疗养院确认!” “等等!”陆邢周又急促地打断他,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找到她之后…录一段她的声音,要清晰。让她说……就说‘笙笙,妈妈在’类似的话!立刻去办!要快!” “明白,陆总!”陈默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应下。 电话挂断,陆邢周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门内隐约传来的仪器尖鸣和医护人员模糊的低吼,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他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大约一小时后,陆邢周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几乎是秒接。 “说!”他声音嘶哑紧绷。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明显的凝重和慌乱:“陆总,情况……情况不对!虞女士不在病房!值班护士和护工都确认,今天早上交接班时人还在,但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疗养院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而且……而且莫院长今天也没来上班,电话一直关机,完全失联!” 陆邢周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 虞念姝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度消失,在他刚刚违抗了父亲的命令之后…… 一个冰冷、残酷的念头瞬间定格在他的思维。 父亲。 一定是父亲! 这就是父亲对他违抗命令的警告和惩罚!用虞笙最在乎、最脆弱的软肋——她的母亲,来给予他最沉重的打击! 对虞笙安全的焦灼终于压制不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不顾一切的决绝。陆邢周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通了陆政国的电话。 “刑周。”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与之前的雷霆震怒判若两人,沉稳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虞念姝在哪?”陆邢周的声音压得极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的回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你在质问我?” “是不是你做的?”陆邢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就因为我没回去?” 陆政国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语调说:“邢周,是你自己的选择,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你需要明白,任何选择,都有其代价。集团的利益,陆家的规矩,不容儿戏。”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彻底点燃了陆邢周心中积压的火山! “代价?”他冷笑一声,“你若真想让我付出代价,直接卸了我在集团的所有职务就好,但是,”他话音陡然一转,几乎一字一顿:“你!不!可!以!动她!包括她的母亲!” 这毫无保留、近乎挑衅的维护,如同利刃刺向话筒彼端。陆政国极力控制的平静被瞬间撕裂,怒火喷薄而出:“想和我谈条件?!那就立刻给我滚回……”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骤然打断了他的咆哮,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 陆邢周一直紧锁的眉心拧得更深,父亲近年来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他心知肚明。他强行压下喉头那一丝本能的关切,声音坚硬如铁。 “一个小时!从现在起,一小时内,我要看到虞念姝平安、毫发无损地回到怡安疗养院!否则——” 他顿了顿,沉冷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我立刻卸任陆氏集团所有职务!永久退出董事会!所有我经手负责的核心项目,即刻终止!我说到做到!父亲,你可以赌一赌,我敢不敢!”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像是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陆邢周甚至能想象到父亲此刻脸上那震惊和暴怒交织的表情。他从未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地挑战过父亲的权威,更从未用整个陆氏集团的根基作为筹码进行威胁! 几秒钟后,陆政国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邢周!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一个小时!现在开始计时!” 陆邢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和孤注一掷。 “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说完,他不再给父亲任何宣泄或斥责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林菁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她虽然只听到了陆邢周这边的只言片语,但那“卸任所有职务”、“终止核心项目”的威胁,以及陆邢周眼中那毁天灭地般的怒火和孤注一掷的疯狂,都让她明白,一场可怕的风暴已经因虞笙而起! 时间再次变得粘稠而缓慢。 陆邢周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在走廊里焦躁地踱步,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五十分钟…五十五分钟…五十八分钟… 就在最后一分钟即将耗尽,陆邢周眼中的风暴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毁灭欲时,手机屏幕猛地亮起——是陈默发来的视频消息。 陆邢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瞬间点开了视频文件。 屏幕 上,出现了虞念姝略显苍白但还算平静的面容。 她身处一个安静、布置舒适的房间,但从背景可以清楚判定,这绝非怡安疗养院那熟悉的病房环境。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画面外引导着:“夫人,您看这边,您跟笙笙说句话好吗,笙笙想您了。” 虞念姝的目光有些茫然,但在对方的轻声引导下,她仿佛捕捉到了“笙笙”这个关键词,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有些含糊的两个音节:“笙…笙…” 就是这简单至极的两个字,如同撕裂厚重阴云的一道微光! 陆邢周拿着这段珍贵的视频,不顾护士之前的隔离警告,一把推开病房的门! 里面的医护人员已经处理完毕,虞笙在微量镇静剂的作用下,重新陷入了深度但相对平稳的昏迷,监护仪上的指标也恢复了正常范围。 护士看到陆邢周闯进来,刚想阻止,却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震慑住了。 陆邢周几步冲到病床边,无视了一旁的医护人员,再次点开手机上的视频,将声音调到最大,然后贴到虞笙的耳边。 “笙笙,你听,是你妈妈的声音!她没事,她现在很好很安全,她在叫你!” 紧接着,虞念姝那声微弱的呼唤在寂静的病房里清晰地响起:“笙…笙…” 一遍。 虞笙依旧沉睡,毫无反应。 陆邢周将视频再次播放! “笙…笙…” 第二遍。 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平稳依旧。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视频里那单调重复的两个音节,在寂静中一遍遍回荡。 不知播放了多少遍,就在陆邢周眼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的时候—— 虞笙那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却无比真实地颤动了一下! 陆邢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生怕是幻觉,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再次重重按下播放键。 “笙…笙…”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只搁在纯白被单上的右手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动了!她真的动了!”林菁猛地捂住嘴,压抑的哽咽冲破喉咙,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护士也惊讶地看着监护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心率、血压…有轻微上升!脑电波活跃度有提升!” 陆邢周眼中瞬间爆发出灼亮的光芒。 他激动得俯下身,靠近虞笙耳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笙笙,快点醒过来,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立刻带你去看她!” 不知是他承诺的力量,还是视频里那一遍又一遍的“笙…笙…”还在回响。 虞笙的睫毛,再次颤动起来,一次、两次……幅度一次比一次明显。 与此同时,监护仪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生命体征的彩色曲线,也开始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攀升…… 林菁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 护士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拿起笔,快速记录着这令人欣喜的变化。 只有陆邢周,巨大的疲惫如同无形的巨浪,猛烈地冲击着他紧绷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神经。但他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态,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地锁在虞笙那微弱颤动的睫毛上。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轻轻去触到她苍白瘦削的脸颊。 然后,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也卸下了他所有冷硬的外壳,说了一句低到尘埃,却坚定无比的话。 “我在这里。” 四个字,轻若尘埃,却重若磐石。 是他倾尽所有、赌上一切换来的唯一锚点。 窗外的阳光,终于挣脱了最后一缕阴云的束缚,将一束温暖而明亮的光斑,恰好投射在他紧握着她的、未曾松开的手上,也照亮了他布满胡茬、憔悴不堪却写满不容动摇的决绝的侧脸。 一个小时后,主治医生仔细检查了数据,确认虞笙的各项生命指标均已稳定在安全阈值内。 听到这个结论,陆邢周一直如同钢筋般绷紧的脊背线条,终于松弛了一分。紧接着,一股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但他强撑着,只是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然而,这丝微弱的松弛甚至未能完全渗透四肢百骸,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名,瞬间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是王诚,父亲陆政国的私人助理。 陆邢周面无表情地接通。 电话那头,王诚的声音平稳而公式化:“陆总,陆董让我转告您:如果24小时内,您仍未出现在集团总部,那么,所有您此刻在意的人或事,都将回到起点。” 第14章 回到起点? 难道父亲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回去,虞念姝会再次“消失”? 还是在暗示他,会动用手段,让虞笙刚刚好转的病情瞬间恶化,重新回到那高烧不退、免疫崩溃、濒临死亡的“起点”? 不! 父亲应该不至于此…… 这个否定的念头,几乎是本能地从陆邢周心底最深处、那个对父亲仍残存着复杂敬畏的角落挣扎浮现。 在陆邢周内心深处,父亲的形象是复杂而多面的:既是严苛到近乎无情的导师,也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对手,更是规则与权力的化身。但似乎,也恪守着某种无形的底线,那种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或许冷酷但并非毫无人性的底线。他会施压,会束缚,会以规则之名惩戒,但对一个无辜的、生命垂危的女人下手…… 不会的,父亲不会这么做! 他宁愿相信这只是父亲又一次极限施压的策略,是逼他立刻低头的严厉警告!是他惯用的、将人逼至悬崖边缘的手段! 可是……他敢用这份侥幸去赌吗? 他不敢。 别的事情他可以置之度外,可以倾覆一切去搏,但那个人是虞笙。 他赌不起,一丝一毫都赌不起。 陆邢周缓缓放下手机。布满血丝的眼中,那片刻前因虞笙生命体征回升而燃起的、极其微弱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24小时。 父亲只给了他24小时。 他立刻拨通了陈默的电话,“立刻安排私人飞机回京市。起飞时间……”他短暂停顿:“定在11小时后。另外,立刻加派人手去怡安疗养院,给我寸步不离地守着!有任何异常,哪怕一丝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陆总!” 电话挂断,陆邢周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如沸的情绪压回胸腔深处。 窗外原本温暖的阳光,此刻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沙漏,每一束光线都在无情地计算着流逝的时间。 他缓缓坐下,将所有的焦躁、恐慌、不舍都强行锁进心底最深处。 接下来的11个小时,陆邢周无视自身的疲惫,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虞笙身上。 就在当他用沾了温水的棉签,极其耐心地、一点点润湿她干裂的唇瓣时,虞笙的眉头突然轻微地蹙了一下。 陆邢周的动作骤然一停,心脏仿佛在胸腔里猛烈撞击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她的脸庞,期盼着那双紧闭的眼帘能够掀起一丝缝隙。然而,几秒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只有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 巨大的希望如同泡沫般破灭,留下更深的焦灼:“你明明感觉得到我…为什么不肯醒?” 看着这个冷硬如冰的男人,笨拙又专注地做着这些最琐碎的照料,甚至因虞笙一丝微弱的反应而瞬间燃起又熄灭希望,林菁心中五味杂陈。 她能感受到陆邢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如山的压力,以及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 他赌上了一切,甚至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只为了争取这短暂的陪伴。这让她心中那个“深渊还是浮木”的问号,更加摇摆不定。 时间在无声的守护中悄然滑过。 陆邢周会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一眼腕表上那无情跳动的指针。每一次看表,他紧握虞笙的手都会下意识地收紧一分,眼底的焦 灼与不舍也更加深一层。那流逝的分分秒秒,如同钝刀,在他心上缓慢切割。 病房窗外的阳光,从炽烈的正午逐渐西斜、拉长,将他守护在床边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如同时间流逝的具象。 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是陈默的短信:「陆总,飞机已就位,随时可以起飞。」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一股巨大而尖锐的、如同血肉被生生剥离般的痛楚和不舍,瞬间涌上心头! 他刚刚倾尽所有才争取到这短暂的守候,甚至还未等到她睁开双眼,就要被迫离开,将她孤零零留在这病床上,面对未知的康复和暗处父亲可能的虎视眈眈。 他俯下身,离近虞笙苍白而沉静的脸。 “笙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他多想在她苏醒的第一缕意识里,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存在。 他抬起手,隔着无菌手套,小心翼翼的,带着万般珍重和流连,用指腹描摹她紧闭的眼睑轮廓。 “笙笙…”他声音低沉沙哑,“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就一眼……” 最后带着浓重鼻音的几个字,轻到几乎消弭在空气中。 他闭上眼,将翻涌的酸涩强行压下,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 Erik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焦虑。他先是快速扫过病床上的虞笙,随即转向林菁。 “Clara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声音有着刻意的柔和,“医生怎么说?一周后的首场巡演至关重要,全球的票务都已经启动,赞助商和媒体都在盯着。你我都清楚,”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带着压力,“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艺术生涯,也关系到整个疯乐的国际声誉。所以你务必要照顾好她,绝对不能影响演出计划。”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将无形的重担沉沉压下。 林菁看着Erik那张写满虚伪关切的脸,耳边仿佛又响起三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也是类似的场景,虞笙高烧未退,咳得撕心裂肺,Erik却拿着合同站在病床边,用同样“关切”的语气说:“Clara,这场演出对你至关重要,坚持一下,为了你的未来。” 当时虞笙脸色惨白如纸,但最终还是强忍着上了舞台,结果演出结束后直接昏倒在了后台。 林菁刚想开口反驳,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带着绝对的威压:“Erik先生。” 陆邢周缓缓抬起头,他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握紧虞笙手的姿态,但锐利如刀的眼神,还有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骤降。 “虞笙的身体状况,我想你来之前已经了解。她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而非赶赴任何演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钧的压迫,“如果疯乐或者你本人,不顾她的健康,执意要在她身体尚未恢复的情况下强行进行巡演,我陆邢周不介意动用我所能触及的关系和资源,让疯乐深刻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后悔’。” 他嘴角往上一抬,笑着说出让人胆战心惊的话:“从资本市场到你们乐团艺人的全球资源,我说到做到。” Erik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住,血色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一片骇人的惨白。 陆邢周…… 陆邢周! 那个陆氏集团的太子爷?陆政国那个活阎王的独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和Clara是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号如同惊雷在Erik脑中炸开,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当他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从陆邢周那张冷峻的面孔缓缓下移,看见他双手正紧紧包裹着虞笙那只插着留置针的手时,他所有的思维瞬间停滞。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触碰,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近乎占.有的姿态! 就在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刺入Erik眼底的时候,庆功宴上那几声清晰无比、带着敬畏与试探的称呼轰然炸响在他耳廓—— “陆太太,好久不见。” “陆太太风采更胜当年啊!” “陆太太……” 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金属撕裂般的尖锐嗡鸣在他耳朵里炸开!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人口中的「陆」竟然是陆邢周的「陆」! Erik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几下后,这才用尽全力挤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 “陆…陆先生言重了,”他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我们…我们当然是以Clara的健康为第一位!绝…绝对第一位!” 他语无伦次地强调着:“我…我只是…表达一下对巡演的…关切!纯粹的关切!具体安排,我们疯乐一定会百分百尊重医生的意见,和Clara本人的恢复情况!绝不会勉强!”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目光躲闪,不敢再与陆邢周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 陆邢周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收回目光,重新回到虞笙脸上。 然而,那无声的、弥漫在整个病房的沉重压迫感,比刚才任何一句威胁都更具威慑力。 Erik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兔子。 他丝毫不敢怀疑这个男人话语的真实性。 动用所有资源让疯乐“后悔”?这绝非虚张声势! 因为以陆氏在资本市场的恐怖能量和陆邢周本人的雷霆手段,那绝对是能让疯乐伤筋动骨甚至万劫不复!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旗下核心艺人被挖角、重要项目被截胡、股价暴跌、投资人撤资等一系列可怕的连锁反应画面! 当务之急,他必须立刻赶紧回去召集所有高层紧急商议对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艺人健康问题,而是关乎集团存亡的巨大危机!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语无伦次地又假意关切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废话后,狼狈地夺门而出,甚至连门都没顾得上关。 病房里重归平静。 林菁看着陆邢周依旧紧绷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低声道:“陆先生…谢谢你。”她感谢他替虞笙挡住了来自疯乐的巨大压力。 陆邢周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那声音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最后的倒计时里。 他重新握紧虞笙的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 时间无情流逝。 窗外的夕阳在窗框上不断移动的光斑里逐渐沉沦,最终被深沉的夜色彻底吞噬。 陈默的确认信息再次发来。 宣告着陆邢周停留在米兰的时间终于耗尽。 他缓缓站起身。连日来的疲惫和精神高压,让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也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佝偻。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床上依旧沉睡不醒的人。 最后,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隔着无菌隔离服和氧气面罩,一个滚烫而克制的吻,虽轻却无比珍重地落在虞笙的额头上。 那触感,承载了他所有的眷恋、不舍和沉重的承诺。 “等我。” 第15章 陆邢周离开约莫两小时后,病床上,虞笙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后,才极其缓慢、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视线初时模糊不清,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低沉的嗡鸣一同涌入感官。她茫然地眨动了几下眼睛,适应着光线,昏沉的意识如同沉船,正一点点从幽暗的水底艰难上浮。 “笙笙!”林菁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声音里裹着压不住的哽咽和惊喜,“你醒了!” 虞笙望向她,极其虚弱地牵了牵嘴角,发出的声 音沙哑干涩:“菁菁……”破碎的梦境片段在脑海中翻涌,一个声音格外清晰,“我……好像……听见妈妈的声音了……是妈妈在叫我……” 林菁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她用力点头,紧紧握住虞笙冰凉的手:“嗯,你没听错,是阿姨的声音。” 虞笙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被更深的困惑覆盖。 妈妈远在京市…… 她怎么会听见? 昏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察觉到她的茫然,林菁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讲述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高烧濒危、免疫崩溃、陆邢周突然出现并将她安顿在米兰最好的私人医院,还有她的病情、噩梦,为了让她听到母亲的声音,陆邢周和他父亲的隔空对峙…… 每一个字都沉沉坠落在虞笙心上。 震惊之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陆邢周……竟然为了她…… 去威胁他的父亲?甚至赌上自己的前程? 他不是……恨透了她吗? 然而,一股更尖锐、更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陆政国! 那个可以轻易让母亲“消失”又“出现”的陆政国! 陆邢周如此激烈地反抗、甚至威胁,会不会……反而更激怒了那个深沉毒辣的男人? 他会不会…… 会不会把怒火转嫁到毫无反抗能力的母亲身上? 巨大的恐惧下,虞笙眼皮陡然一掀,她猛然抓住林菁的手:“他人呢?” “他……”林菁下意识往门后看了一眼:“他刚走不久。” 走了…… 就这样……走了?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虞笙刚刚支撑起的后脑无力地落回枕头。她闭上眼,混乱的心绪如同惊涛骇浪,冲撞着疲惫不堪的神经。 陆邢周所做的一切,沉重得让她难以负荷。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与她内心深处对母亲安危的深切恐惧,激烈地撕扯着她。 林菁这才想起被激动遗忘的正事,忙替她掖好被角:“先别想那么多,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她伸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带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看到虞笙睁着眼睛,医生脸上立刻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他快步走近床边,语气温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头晕吗?呼吸费力吗?” 虞笙微微摇头,声音依旧虚弱:“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 “这很正常,你昏迷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身体消耗非常大。”医生一边说,一边示意护士记录数据。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将温热的听头轻轻贴上虞笙的前胸和后背,仔细分辨着呼吸音和心音。 “嗯……”医生凝神听了一会儿,又检查了虞笙的瞳孔反应,“呼吸音清晰多了,之前肺部的啰音基本消失了,这是非常好的进展。”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监护仪屏幕,“除了心率稍快,其他都在正常范围。虞小姐,你的身体恢复速度相当不错,免疫系统的关键指标也在回升。” 医生的话让林菁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然而,医生的目光并未离开虞笙的脸。他注意到,尽管虚弱,虞笙眉宇间却锁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虑,眼神涣散不安,全然不见一个刚脱离险境、正在康复的病人应有的放松。 见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揪着被角,紧张情绪明显。 “虞小姐,”医生的语气变得更为关切,带着一丝探究,“从生理指标看,你恢复得很好。但你的精神状态似乎太过紧绷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严肃了些,“这非常不利于你的康复。巨大的精神压力,会严重拖累你刚刚开始重建的身体防御系统。” 医生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虞笙的心事,她眼神慌乱地避开了医生的注视。 “你刚醒来,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医生温和但坚持地询问,目光在林菁和虞笙之间轻轻掠过,“或者…有什么让你感到极度恐惧和不安的事情?请务必告诉我,这对你的治疗和后续康复方案至关重要。” 虞笙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 她要怎么说? 难道告诉医生,她害怕万里之外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巨擘,会因为陆邢周对她的维护,而去伤害她病弱的母亲? 看着她神情中的挣扎与犹豫,林菁既心疼又明白医生触及了核心。 她犹豫片刻,低声向医生解释道:“医生,她刚醒,听到了一些……关于她母亲的消息,可能……太过担心了。”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神情更加凝重:“我明白了。亲人安危的担忧,确实是巨大的压力源。” 他看向虞笙,语气带着安抚也带着严肃的警告:“虞小姐,我理解你的担忧。但现在,对你母亲最好的帮助,就是你自己先好起来,真正地好起来。你的免疫系统正在重建,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它前功尽弃。试着放松下来,尽可能不去想那些你暂时无法掌控的事情。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所有盼着你康复的人,好吗?” 医生的话沉沉落在虞笙心上。 放下无法掌控的事情…… 可母亲的事,她如何能放下? 陆政国的阴影如同铅云,沉沉压在她心口。 护士记录完数据,轻声提醒:“医生,病人血压有轻微上升,心率也有些波动。” 医生看向监护仪,眉心微蹙:“虞小姐,你看,你的身体已经在发出信号了,试着平静下来,好吗?像我这样,深呼吸……” 虞笙强迫自己跟随医生的引导,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恐慌。然而眼底深处的忧虑,却如同凝滞的寒雾,依旧沉沉地锁在那里,无法驱散。 “我们会继续给你支持治疗,帮助你稳定免疫系统。但心理这一关,需要你自己努力去跨过。”医生最后叮嘱道,语气充满关切,“记住,一定要静养,避免任何情绪上的剧烈波动。有任何不适,立刻按铃。还请林小姐务必留意她的情绪变化。” 林菁连忙点头:“好的,医生,我明白。” 医生和护士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 门一关上,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虞笙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放下无法掌控的事情”、“身体在发出警告”、“对母亲最好的帮助是你好起来”…… 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连同对陆邢周那份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却像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了她。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陆邢周赌上一切为她搏来的生机,此刻却因他父亲无处不在的阴影,以及这份过于沉重的“恩情”,将她拖入了另一种无声的煎熬。 “林菁,”她扭头寻找了两眼:“我手机呢?” 林菁下意识蹙眉:“你要手机做什么?” 虞笙抿了抿苍白的唇:“……我想跟他道声谢。” 这要求无可指摘,林菁无法拒绝。她走到沙发边,从行李箱里找出手机。但在递给虞笙之前,她低声叮嘱:“记住医生说的话,不许激动。” 虞笙勉强牵起嘴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嗯,知道。” 林菁这才将手机递给她,并找了个理由离开:“我去问问护士,你现在能不能吃点东西。” 病房门轻轻关上。 虞笙点开手机的短信界面,看着空白的屏幕,她犹豫许久,最终,凭着内心那一点无法否认的、最本能的感激,极其缓慢地输入了两个字:「谢谢。」 —— 万米高空,私人飞机平稳地穿行在浓重的夜色里。机舱灯光调暗,陆邢周深陷在座椅中,闭着眼,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郁。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微光,映亮了他线条冷硬而憔悴的脸。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当看见发件人来自虞笙的那一刻,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谢谢。」 仅仅是两个字,却像一道微弱却耀眼的光,瞬间刺破了机舱内的沉闷和他心头的阴霾! 他难以置信地紧盯着那串熟悉的号码。 一遍、两遍…… 巨大的震动和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垮了连日积累的倦怠!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他立刻回拨了过去。 —— 虞笙没料到他会立刻回电。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心脏骤然一紧。 接?还是不接?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激烈冲撞。 最终,指尖还是划过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向耳畔。 听筒里传来飞机引擎低沉而持续的轰鸣背景音。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片空茫的寂静。 “……身体感觉怎么样?”终于,陆邢周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声音里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还好。”虞笙的声音干涩微弱。她顿了顿,低低地重复了短信里的字眼,“……谢谢。” 电话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这声疏离的“谢谢”,像一根冰冷的细针,无声地刺破了他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 那份刻意维持的距离感,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就好。”他压下心头的酸涩,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医生强调你需要静养。巡演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和疯乐交涉妥当。稍后他们会发布公告,将你的全球巡演的后续场次,整体延期一个月。” 虞笙再次怔住。 连巡演延期这种牵扯多方利益、需要精准协调的细节……他都悄无声息地安排妥当了? 在她昏迷不醒,对外界毫无知觉的时间里,他究竟像这样,默默地为她做了多少事? 他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在她坠入黑暗时,悄无声息地替她踏平了前方丛生的荆棘,在她苏醒之前,就已为她铺就了一段得以喘息、恢复的坦途。 这份无所不在、细致入微的安排,让她感到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沉重感。 他究竟……付出了多少? “谢谢。” 第三次,她只能吐出这两个字,苍白而无力。 除了这苍白的感谢,她还能说什么? 感激是真的。可那份沉甸甸的代价,连同对母亲安危的深切恐惧,同样真实地压在她心头。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久、更深沉的沉默。 而这道无形的隔阂,陆邢周清晰地感受到了。 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陆邢周才问出一句带着卑微祈求的话:“以后…我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虞笙揪着被角的手指陡然一僵。 她该如何回答? 接受?那意味着可能将他和母亲都将卷入更可怕的漩涡…… 拒绝?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强行插入了通话!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虞笙!她几乎是本能地接通了这个陌生来电。 听筒里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声,不带任何情绪,只有一句简短的警告:“虞小姐,请别忘了五年前你说过的话。否则……你知道后果。” 嘟…嘟…嘟… 电话干脆利落被挂断。 五年前的约定,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噩梦。 它从未消失,只是潜伏在暗处,此刻以最冰冷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刚刚因陆邢周所做的一切而产生的一点点微弱的动摇和感激,瞬间被这通电话带来的恐惧碾得粉碎! 她绝不能再和陆邢周有任何牵扯! 绝不能连累他! 更不能拿母亲的性命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安全! 她甚至忘记了挂断与陆邢周的通话,凭着绝望的惯性,在依旧处于通话状态的界面上,指尖微颤却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出去。 万米高空,陆邢周只听到虞笙那边突然接入另一个电话,接着是一串忙音,随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新信息。 虞笙:「这次真的谢谢你。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第16章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虞笙的手指仍停留在冰冷的屏幕上,仿佛那短短一行字已耗尽了她仅剩的力气。 「这次真的谢谢你。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沉甸甸地烙在心头。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枕边,仿佛那光亮本身都成了难以承受的重量。 巨大的空洞感无声蔓延。 像恐惧退潮后裸露出的冰冷滩涂,也像亲手斩断一线微光后残留的、绵长不绝的钝痛。 她闭上眼,试图用医生教的深呼吸法平复,可吸入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细小的冰棱,刮过喉咙,沉甸甸地坠在胸口。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菁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看到虞笙紧闭双眼、肩头微微起伏的模样。 “笙笙?”林菁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床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虞笙缓缓睁开眼,不想让她担心,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林菁知道她惯于强撑,但医生叮嘱过,现阶段,她最重要的就是放松心情。 林菁在椅子上坐下,将虞笙微凉的手拢进自己掌心,“心里若是有什么结,别急着硬解。你以前不是常说吗,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 是啊,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 这句曾是她在无数长夜里一次次对自己说的话。 看似是慰藉,实则是包裹着糖衣的鸵鸟心态,是她面对无法承受之痛时,最苍白、最无力,也最为懦弱的自我蒙蔽。 因为现实早已无数次证明,它在真正的沉重面前不堪一击。 像一块蒙住眼睛的布,假装看不见正在溃烂的伤口,以为只要时间够久,痛楚便会自行消散。 可她深知,有些东西,时间带不走,只会沉淀下来,结成坚硬的痂,或者……化为更深沉的恐惧。 见她不说话,林菁的目光扫过被扣在枕边的手机,状似随意地问了句:“你们……聊得还好吗?” 虞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摇头,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挺好的。” 可她的神情分明不是这样。 捕捉到她强抑的情绪,林菁心疼又无可奈何。 她起身倒了杯温水,“喝点水,润润喉咙。” 虞笙接过杯子,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紧绷的双肩这才松动了一些。 林菁静静地看着她,感觉那阵剧烈的情绪似乎稍稍平复,才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轻声开口:“有件事……陆邢周走之前,我看见,他在你额头上……很轻地……吻了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虞笙的反应,“笙笙,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你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和他父亲对立……这绝不是普通朋友或旧识那么简单,对吗?” 虞笙握着水杯的手指蓦然一紧。 林菁的话,仿佛让额头上残留着一种虚幻的、微凉的触感,挥之不去。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虞笙垂着头,视线模糊地落在水杯中微微晃动的波纹上,仿佛那里面藏着能吞噬她的漩涡。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林菁以为她不会回答了,虞笙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 过去那双最为灵动漂亮的眼睛,此时像蒙着一层散不开的灰雾,黯淡无光。 “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林菁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还是让她震惊不已。 “以前从来都没听你提过,”林菁微微侧头,声音放得极轻,“什么时候的事?” 虞笙低下头,声音带着一种遥远而破碎的疲惫:“五年前。” “那后来……怎么又分手了?” ‘分手’两个 字像冰冷的钩子,勾住了虞笙的心脏,同时间,也撬开了一道尘封的闸门,那些被深埋、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笙笙,你快去医院,你爸爸,你爸爸……” 她跌跌撞撞赶到医院,只看见那刺目的白布,覆盖过头顶的轮廓…… “砰”的一声巨响炸在她耳边。 是爸爸从高处坠落的声响,还是妈妈瘫软在地时,那撕心裂肺、几乎失声的哀鸣交织在了一起? 虞笙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间,她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笙笙!”林菁猛地站起身,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别想了!我们不说了!不说了!” 想起医生的严厉警告,林菁慌忙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深呼吸!快,跟着我,吸气……呼气……” 虞笙的手紧紧按在心口,用力呼吸着,过了好一阵,那几乎将她淹没的恐惧和痛苦记忆才渐渐平息。 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模样,林菁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不敢再问具体原因,但虞笙坚韧的,绝非轻易被击垮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她非常肯定,两人绝不是简单的分手,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后遗留的应激障碍。 * 与此同时,京市。 冬日的寒风凛冽,裹挟着北方的干燥与肃杀。 陆邢周乘坐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刺骨的寒气瞬间涌入,却丝毫未能吹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与眼底深沉的阴郁。 那条断绝联系的短信,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他心上。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赴刑场般的心情,踏入了陆氏集团总部顶楼那间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办公室。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降临。 落地窗前,陆政国背身而站,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出乎陆邢周的意料,陆政国脸上并无怒意,反而有一种温和的平静。 他抬手示意陆邢周坐下。 “米兰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陆邢周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动声色:“已经安排妥当。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正在康复。” “嗯。”陆政国点了点头,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下,目光落在陆邢周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但语气依然缓和,“身体恢复就好。那孩子,也不容易。” 陆邢周绷紧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 父亲…这是…默许了? 或者至少…不再反对或干涉? 不对! 这个念头几乎在下一秒就被他本能地否决! 五年前,父亲对虞笙的排斥就从未掩饰过。那双看向虞笙的眼睛,总带着冰冷的审视,言语间也多次流露出对他陷入“儿女情长”的不赞同。 陆邢周抬眼望向父亲。 陆政国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语气里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这次的事,是我过于急躁了。气急之下,才拿她母亲的事向你施压。” 他叹了口气,仿佛一个为儿子忧心的寻常父亲:“我也是担心你被过去蒙蔽,一时情急,说了重话,做了些……过激的事。爸爸向你道歉。” 道歉? 陆邢周只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攀升,瞬间覆盖了最初那一闪而过的、微弱的松懈感。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一生强势,掌控欲深入骨髓,字典里几乎没有“道歉”二字,他信奉的是铁腕与结果。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温和与歉意,非但没有让陆邢周感到安心,反而像一层精心涂抹的糖衣,包裹着某种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内核。 这完全悖离了父亲对他一贯近乎苛刻的要求。 他预想的是暴风骤雨般的惩罚,是更严厉的压制,而不是这样轻描淡写的“道歉”和“关心”。 陆邢周压下心头的重重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父亲言重了。是我行事冲动,考虑不周。”他谨慎地回应,没有流露出半分真实的情绪。 “都过去了。”陆政国摆摆手,仿佛真要将那一页揭过,“人没事就好。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公司的事,稍后再谈。” 这轻描淡写的“稍后再谈”,更让陆邢周心头疑云密布。父亲如此轻易地放过此事,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更为沉重的压力正悄然累积。 * 黑色轿车早已在专属通道等候。 陈默拉开车门,陆邢周沉默地坐进去,车门关闭的轻响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放大了他内心的空洞。 口袋里的手机沉重如石,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那条来自米兰的信息,字字清晰,如同烙印刻在脑中:「这次真的谢谢你。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谢谢? 不要再联系? 巨大的讽刺感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耗尽心力,赌上所有,换来的却是她如此斩钉截铁的断绝。 那份在米兰病床前守候时,隐秘的、不敢言说的期待,如同细沙,正顺着心脏的缝隙缓缓流逝,留下一种缓慢而深沉的钝痛。 车厢内是长久的沉默。 陈默透过后视镜,看到陆邢周靠在椅背上,侧脸线条冷硬紧绷,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却毫无焦点。 “陆总,”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贯的沉稳,“虞念姝女士那边,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安全送回了疗养院。只是……”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她的状态,比被带走前更糟糕了。” 陆邢周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视线却依旧凝固在窗外某处。 但陈默的话,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沉压在他心头。 他承诺过要护住她母亲,却只能看着情况恶化。这份无力感,加深了他心底的寒凉。 陈默从后视镜里捕捉到陆邢周眉宇间那抹愈发深重的阴郁与疲惫,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您……需要去疗养院看看情况吗?” “不用了。”陆邢周的声音低沉沙哑,打断了陈默。 他收回目光,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现在去,毫无意义。” 既然她已决意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他又何必再出现在她母亲面前,徒增她的困扰……或者是厌恶。 车子最终停在了壹号叠墅门口。 推开车门,冬日的寒风裹挟着凛冽的湿气瞬间灌入车厢,陆邢周下意识地收紧了裹在身上的大衣,然而寒意依旧能穿透衣料,直抵骨髓。他拒绝了陈默送他上楼的提议,只身走向那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厚重冰冷的入户门。 指纹解锁,门无声滑开。 扑面而来的并非家的暖意,而是空旷到极致的、凝固般的寂静。空气冰冷而滞涩,带着久无人居的尘埃气息。 那份被拒绝后的失落、被划清界限后的茫然,还有对虞笙身体状况无法释怀的担忧,以及对父亲反常背后深不可测意图的疑虑,像无数条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径直走到吧台,取出一瓶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倾倒入杯,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映照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仰头,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一路灼烧至胃底。 原本是想借酒精麻痹自己,然而几杯烈酒下肚,脑海里那张病床上苍白脆弱的脸庞,那双写满决绝、不容分说的眼眸,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清晰、锐利,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客厅宽大的沙发里。 黑暗瞬间将他吞没,视野里,天花板仿佛在无声地旋转,而虞笙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浮现:「这次真的谢谢你。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闭上眼,是她在病床上脆弱的样子; 睁开眼,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 窒息的寂静。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他辗转反侧,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米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父亲办公室里那层温和的假面、短信冰冷决绝的字句、以及五年前那些破碎不堪的记忆碎片之间疯狂冲撞、撕扯,找不到出口。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灰白,身体和精神都已透支到极限,他才在酒精与疲惫的双重碾压下,坠入一种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浅眠。 然而,仅仅只是片刻,那个纠缠了他整整五年的梦魇,便如铁爪一般,带着熟悉的、令人战栗的绝望感,将他从短暂的、虚假的安宁边缘,硬生生拖回冰冷的现实。 窗外天色已是大亮,冬日里苍白却刺眼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毫无遮挡地射入他布满猩红血丝的眼底。 宿醉的眩晕和彻夜无眠的疲惫沉重地压在颅骨内侧,他拧紧眉头,抬手用指关节重重揉按着仿佛要炸裂的太阳穴。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脚来到卫生间,陆邢周抬起头。 冰冷的镜面映出一张颓败的脸,眼底的猩红,眼下的无情,下颌的胡茬…… 恍惚间,镜中人影晃动,陆邢周仿佛看见了五年前那个被彻底击垮、失魂落魄的影子,正与此刻的自己重叠。 他嘴角扯处一味自嘲的弧度。 她赢了。 赢得如此轻易。 仅用一个决绝的姿态,甚至无需言语交锋,就将他这五年来倾尽所有意志力、用层层坚硬外壳与理智精心构筑起的、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瞬间冲击得摇摇欲坠。 一股无处宣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他眼神一厉,手臂带着失控的力道狠狠挥向洗漱台! “乒呤乓啷——” 瓶瓶罐罐应声飞起、砸落、碎裂,刺耳的噪音在空旷的别墅里轰然炸响,尖锐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他此刻崩裂的心境。 那天之后,陆邢周将自己彻底投入了工作。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用高强度、无间歇的工作塞满每一分每一秒。 冗长枯燥的跨国会议、堆积如山的待批文件…… 他用这些占据所有的思考空间,榨干每一丝精力,不留任何缝隙给那条绝情的短信,不给担忧她恢复状况的念头以丝毫滋生的机会。 他不断地、近乎催眠般地在心底重复:放下。 像五年前那样。 五年前他能将自己剥离得那般彻底,五年后的今天,他同样可以做到。 时间是良药,会冲刷掉一切。既然她选择了彻底划清界限,那么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就是彻底退出她的世界,不留痕迹。 然而,当城市的喧嚣褪去,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念头总会不受控地悄然浮现:她现在怎么样了?恢复得如何?物理治疗是否顺利?那些免疫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她是否还在承受?林菁有没有照顾好她? 他甚至有好几次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通讯录里那个被标注为“米兰-桑德罗医生”的联系人,是虞笙在米兰的主治医生。 他甚至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用最官方、最疏离、最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一下病人的恢复进度。 他有无数个看似天衣无缝、合乎情理的借口。 可是……那条「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的短信赫赫在目。 他有什么立场去问?他承诺过尊重她的选择,不再打扰。他的任何联系,无论包裹着怎样看似合理的借口,对她而言,恐怕都是一种违背她意愿的侵扰,一种令她不安的纠缠,甚至可能让她再次想起那些她拼命想逃离的恐惧。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咔哒”一声,用力按下了锁屏键。 第17章 米兰冬日的天空,是一种清透的灰蓝色,透着疏离的寒意。 远处,杜奥莫大教堂的白色大理石穹顶,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温润光泽,与近处层层叠叠的赭石色屋顶相映,构成一幅宁静而微冷的城市全景。 CentroMedicoSantAgostino顶层的VIP病房内。 阳光带着近乎固执的柔和,穿透玻璃窗,斜斜地倾泻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稀薄却执着的一片暖金色。 空气中,新鲜百合的幽香盖过了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虞笙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仍是病后的苍白,但双颊已褪去那种透明的脆弱感,唇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刚在物理治疗师指导下完成一套极其温和的上肢肌肉激活训练。 “很好,虞小姐,进步非常明显。”物理治疗师是一位笑容温和的意大利女士,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鼓励道:“肩关节的活动度和手臂力量都比之前好多了。明天我们可以尝试增加一点点阻力。”说完,她细心地将虞笙背后的靠垫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 “谢谢。”虞笙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林菁送走艾米丽,端着一小杯温水和虞笙需要服用的免疫抑制剂走回来。 看着虞笙疲惫却强撑的样子,林菁心疼不已,“累了吧?喝点水,把药吃了。” 虞笙顺从地接过药片和水杯。药片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她微微蹙眉,强忍着咽下。这些药物支撑着她脆弱的新生免疫系统,却也带来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偶尔泛起的恶心。 但是医生说,免疫系统的重建如同在废墟上重建城池,缓慢而艰难,容不得急躁。所以她只能忍耐。 “感觉怎么样?真的不需要再休息一下?”林菁轻声问。 虞笙轻轻摇头,“还好,就是有点累。” 那条「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的短信发出后,陆邢周那边再无任何消息。 这份沉默像是默认。 让虞笙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 她不愿承认这里有失落的成分。 因为所有的个人情感在母亲的安危面前,都无足轻重。 然而,这份刻意的断联,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了一片未知的恐惧。 陆政国会不会把陆邢周为她所做的一切迁怒到母亲身上? 那个匿名电话的警告声,总在寂静的夜里骤然回响,让她从浅薄的睡意中惊醒,冷汗涔涔。 还有妈妈,她现在怎么样了? 陆政国是否因为陆邢周已经回国而放过她?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寝食难安。 视线从窗外收回,几度抿唇后,虞笙看向林菁:“你、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陆邢周,我妈妈现在的近况?” 她话里有难掩的恳求,脸上更是一眼看尽的难堪与苦涩。 尽管这几天,她情绪看似正常,可林菁还是将她时有的失神都看在眼里。 “你干嘛不自己问?”林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虞笙试图维持的平静伪装。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虞笙垂下眼睫,下意识地避开林菁探究的视线。 自己问? 那条决绝的短信是她亲手发送的,是她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和联系的可能。 她用什么身份再去问? 前女友? 一个他付出巨大代价却换来“不要再联系”的……忘恩负义之人? 虞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我……” 所有的顾虑、恐惧、愧疚和那份不该存在的、被强行压抑的牵挂,都堵在胸口,沉甸甸的,让她后面的话难以再启齿。 她不能,也不敢。 每一次联系,都可能成为陆政国手中的把柄和筹码,不仅会对母亲造成威胁,也会将陆邢周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林菁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下,语气虽轻,却带着看透一切的犀利:“笙笙,你是不是……怕自己再联系他,会连累他?” “连累”两个字像沉重的石块砸在虞笙心上,她眼里闪过被戳中要害的惊惶与无措。 是的,她怕,她怕得要命! 怕自己的存在成为陆邢周的软肋和靶心,怕自己哪怕一丝卑微的关切,都会引来陆政国更疯狂的报复,最终反噬到母亲身上。 可是……除了陆邢周,她再也找不到任何途径能打探到母亲的消息了。 看着她最终沉重而艰难地点了点头,林菁轻叹一口气。 “你都能这么在意他会不会被你‘连累’,为什么就不能……在意在意你自己的内心呢?问问它,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除了担心妈妈,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是在意他!”虞笙几乎是撵着她的尾音反驳,她用力摇头,“我只是担心妈妈!这跟他没关系!” 然而,她急于辩解的语速和眼中闪烁的慌乱,早已把她真实的内心出卖得彻彻底底。 “跟他没关系?”林菁轻轻挑眉,没有因为她的激动而退让,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如果真的跟他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只把他当作一个能提供母亲消息的、纯粹的‘工具人’,那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拿起手机,像问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发一条消息:‘陆先生,请问我母亲近况如何?’反而让我来给你当这个中间人?” 林菁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了虞笙混乱而矛盾的内心。 她看着虞笙瞬间僵滞的神情,继续道:“分手了又怎样?谁规定分手了就不能做回普通朋友?一个问候,一个请求,仅此而已。还是说,你因为还在意他,还爱他,所以无法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朋友? 她和陆邢周? 那个在她濒死之际为她倾尽所有、赌上一切的男人,那个她曾交付全部身心、最终却不得不亲手推开的人……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存在“朋友”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有陆政国这座无法逾越的血色高山,还有她自己那份无法偿还、也无法坦然接受的巨大恩情。 和陆邢周,陆政国的儿子,不做仇人已经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不该有的“恶念”了。 所以别说是“爱”,就连朋友,也是她不该有的妄念! “林菁,”虞笙放弃了所有徒劳的辩解和伪装,只剩下最卑微的恳求,她伸出手,抓住林菁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求求你,帮我问问……以你的角度,好不好?就这一次,我只想知道妈妈是不是平安而已!” 林菁看着她苍白脸上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所有劝导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深处。 林菁看着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所有劝导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你别急,我帮你问。” 林菁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仔细斟酌着措辞,最终给陆邢周发出了一条信息: 「陆先生,冒昧打扰。我是林菁。虞笙现在身体正在恢复中,医生叮嘱她现在要放松心情,但我看得出她很担心她的母亲,不知可否方便告知一二?谢谢。」 信息发送成功,病房里陷入一种紧绷的沉默,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在无声中缓慢爬行。 虞笙的目光紧紧盯着林菁的手机屏幕,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电子设备看穿。 几分钟后,一声清脆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刺破了病房里紧绷到极致的寂静。 虞笙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狂乱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出来。 林菁迅速拿起手机解锁,目光落在屏幕上那简短的一行回复上,她的眉头瞬间蹙紧,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后,她抬头看向虞笙。 “他……说什么?”虞笙声音微颤。 林菁把手机屏幕转向她,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让她自己联系我。」 短短六个字,精准而残酷地刺穿了虞笙所有侥幸的伪装和试图逃避的幻想。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虞笙怔怔地看着那行字,眼泪汹涌地砸下来。 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被命运嘲弄的荒诞感,和一种无处可逃、彻底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 他知道了…… 他知道是她让林菁问的。 而他,用最直接、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将这堵由她亲手筑起的无形高墙,狠狠地、原封不动地推回到她面前。 而那条她亲手发出的“不要再联系”的短信,此刻像一个巨大的笑话,立在她面前,嘲笑着她的自相矛盾与软弱无力。 * 与此同时,京市,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市特有的、如同浩瀚灯海般的城市脉络。 室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宽大的办公桌一角。 陆邢周深陷在宽大的椅背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也隐约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影——那深处翻涌的,并非掌控者的得意,而是浓重的焦灼、彻骨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按捺在心底最深处、不敢奢望却又顽固存在的微光。 屏幕上,是林菁发来的信息:「陆先生,冒昧打扰。我是林菁。虞笙现在身体正在恢复中,医生叮嘱她现在要放松心情,但我看得出她很担心她的母亲,不知可否方便告知一二?谢谢。」 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陆邢周的目光反复扫过“虞笙很担心”这几个字。 林菁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如此正式地询问虞念姝的情况。这背后,肯定是虞笙,只能是虞笙。 对,一定是她。 她终究还是需要他。 哪怕是以这样曲折、隐晦的方式。 心底涌出酸涩的同时,眼前闪过她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还有她短信里“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的决绝。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心疼她的脆弱,心疼她的恐惧,心疼她此刻不得不向自己最想逃离的人发出这无声的信号。 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迫切。 她筑起的壁垒,终究被对母亲的担忧撕开了一道缝隙。而他,精准地捕捉到了这道缝隙。 他必须让她直面他,无法再回避! 指腹在屏幕上快速划过,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在屏幕上快速敲下回复:「让她自己联系我。」 信息发送成功。 手机被轻轻搁回桌面,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 陆邢周没有后靠椅背,身体反而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抵着紧抿的唇。 深邃的目光穿透台灯昏黄的光晕,紧紧锁着那方寸大小的漆黑屏幕,仿佛要透过这冰冷的电子设备,直接望进千里之外那个人的眼底。 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想象。 想象她看到这六个字时,那张好不容易养回些许生气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想象她眼中骤然浮现的惊惶、挣扎,以及那份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对母亲的担忧。 她会怎么做? 是继续倔强地保持沉默,忍受内心的煎熬? 还是……最终鼓起那点残存的勇气,愿意再给他一个声音?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屏幕依旧漆黑,像一口沉默的深潭,毫无波澜。 那点微弱的期待,在漫长的、无回应的等待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焦躁感开始啃噬神经。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是林菁还没告诉她? 还是她宁愿独自在恐惧中煎熬,也绝不肯再向他迈出一步? 那句“不要再联系”,真的就是她最终、无可转圜的决定? 期待如同被缓慢抽离的空气,渐渐被一种细微的、却不断扩大的焦躁取代。 难道她宁愿忍受母亲的未知,也不愿向他低一次头?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 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的风扰动了台灯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一股无处宣泄的疲惫与烦闷瞬间席卷全身。 他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带着一身低气压,大步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黑色轿车驶离陆氏大厦冰冷空旷的地下车库,迅速汇入京市冬夜穿梭不息的车流。 驶过两个路口,陆邢周握着方向盘的手腕一转。 道路两旁的景象悄然变化,高耸冰冷的写字楼和霓虹闪烁的喧嚣商圈,逐渐被两侧葱郁的行道树和掩映在树影后的低密度建筑取代。 半小时后,一片被浓密林荫与精心打理的低矮景观带温柔环抱的别墅群落,出现在视野尽头。 是温莎国际公馆,位于京市近郊,以其绝对的私密性与天价地皮闻名遐迩的顶级住宅区。 这里,记录着五年前他和虞笙的无数点滴,然而,自她离开后,这里便成了一座巨大而空寂的牢笼,是他这五年来鲜少踏足的私人领域。 指纹解锁,厚重的入户门无声滑开。一股久未住人的、混合着尘埃与清冷的气息,无声地扑面而来。 陆邢周拖着疲惫的身子,没有在客厅停留,径直上了二楼的卧室。 黑暗中,他几乎是把自己摔进宽大的床铺里,沉重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然而大脑却像被冷水浇过,异常清醒。 他抬起手臂,横亘在眼前,试图隔绝这无边的黑暗和内心的不平静。 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里,感官反而变得异常敏锐。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独特气息,仿佛还固执地萦绕在周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那份沉甸甸的失落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放下手臂,指尖在摸索中无意触碰到床沿的隐藏式开关。 嗡的一声轻响,一道幽蓝的光束无声亮起,精准地投射在天花板上。 一张照片清晰地浮现出来——是他和虞笙在漫天大雪中紧紧相拥亲吻的画面。 存着这张照片的手机,当时被他失控地从车窗狠狠扔了出去,后来又被他花了两天时间找回来。 这看似甜蜜的画面,此刻却像一把生锈的刀,猛地撬开了记忆的痂壳。 他想起巡演结束的那个夜晚,想起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房门,带着哭腔一遍遍求他:“陆邢周,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那时的她……该有多恐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向着那虚幻的光影探去,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空荡的空气。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声,从他随手扔在枕边的手机里传来! 陆邢周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这微小的声音死死攫住! 他猛地翻身,动作快得近乎本能,在黑暗中精准地一把抓起手机。 屏幕骤然亮起的冷光,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也清晰地照亮了他那双颤抖的眼睫。 发件人显示:虞笙 不是林菁! 是她,是她自己! 用她自己的手机! 她终究……还是跨过了那道她自己划出的界限。 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没有任何称谓,没有任何寒暄,直白得近乎仓惶,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妈妈……她还好吗?」 陆邢周死死盯着那行字。 惊喜、激动还有那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思念,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文字性的回复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 他需要听到她的声音,好确认这不是幻觉,确认她真的向他踏出了这一步!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权衡、所有的“给她空间”的承诺,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脑后。 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陆邢周的手指几乎没有思考的间隙,迅速按下了那串早已刻入骨髓、却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拨出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冗长的回响,都像沉重的鼓槌,重重敲打在他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上,与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共振。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陆邢周屏住呼吸,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就在他以为那单调的忙音会一直持续下去,最终将他推入更深的绝望时—— “嘟”声戛然而止。 接通了! 那一瞬间,陆邢周微微发麻的手指骤然一松。 话筒那边,安静的仿佛能听见电流的滋滋声,这沉默,和上次通话时如出一辙。 然而这无声的空白,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它像一块巨大的海绵,瞬间吸走了卧室里所有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无声地诉说着电话两端同样汹涌难平的心绪,以及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深不见底的沟壑。 陆邢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而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关于她的身体状况,那条划清界限的短信,还有他日夜煎熬的思念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但这些在他心头响彻的声音,最终都被话筒那边的沉默强行压下。 他不能急。不能吓退她。不能让她再次缩回那坚硬冰冷的外壳。 他必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联系,哪怕仅仅是为了传递她最迫切想知道的消息。 于是,他强迫自己调动起所有的自制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疏离的公事公办,没有任何迂回地给出了她等待的答案—— “你妈妈目前很安全,已经回到疗养院了。” 电话那头,依旧是无边的沉默。 但陆邢周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片沉默中,隐隐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吸气声。那微弱的声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冷静表象,直抵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 他几乎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 指尖深陷掌心,陆邢周在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绝不能越界。绝不能摧毁她小心翼翼在他们之间重建起来的安全距离。 他维持着那种近乎刻板的语调,声音低沉地追问:“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体情况。” 问完,他屏息等待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听筒那端的细微动静上。 几秒后,她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鼻音:“已经好很多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极力克制的吸鼻声。 是真的好转,还是只想用这句话堵住他所有后续的关切? 陆邢周不给她这个侥幸的机会。 他几乎能想象她强撑着说出这句话的样子,脆弱又倔强。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冲动,瞬间成形。 “想不想见见她?” 见见…… 两个字,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让虞笙心跳猛然加快,但紧随其后的,是冰冷的现实。 九千多公里的距离,她要如何见? 回国吗? 可是京市的巡演已经结束,她已经找不到名正言顺回去的机会。更何况,陆邢周刚刚才为她母亲解了围,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若是因为她贸然回国被陆政国察觉任何异常……母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恐怕又会化为泡影…… 那个匿名电话冰冷的警告声仿佛又在耳边盘旋。 然而,“见见”这两个字,却带着一种奇异而蛊惑的力量,轻易穿透了恐惧的屏障…… “……想。” 这个字几乎是从她齿缝里艰难挤出来的。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权衡巨大的风险,“可是……怎么见?”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无助的茫然。 “只要你说想,”陆邢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见到。” 他的承诺如此直接,如此有力,像一道强光试图穿透她心头的浓重阴霾。 虞笙的心猛地一震。 他不顾一切地 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这份想要达成她心愿的决心和能力,可若是被陆政国发现,后果呢? 一股强烈的不安迅速缠绕上心头,但同时,心底又有另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敲打着她。、 虞笙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有条件?”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防备的反问,让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倏然收紧。 他原本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想满足她,让她安心,想看到她眼中因希望而重新燃起的光。然而,“条件”这两个字,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引燃了他心底深处压抑已久、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贪念。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有条件?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自己争取一点靠近她、靠近这份联系的脆弱筹码了! 但陆邢周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在电话两端弥漫开,电流声中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和一种近乎危险的试探。 虞笙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果然…… 她就知道。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苦涩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微弱的希冀,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堤。 他会提出什么? 是要她回到他身边吗? 这个念头让她握着手机的手一点点收紧。 “什么条件?” 尽管她问得干脆利落,可陆邢周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筑起的高墙。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因为即将说出口的话而剧烈跳动,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勇。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可以说不。” 字字清晰,带着某种执拗的重量,敲在虞笙的耳膜上。 虞笙愣住了。 不是要求复合…… 不是要她承诺未来…… 甚至没有提任何具体的要求…… 只是……“不可以说不”? 心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如同一颗微小的石子坠入她心底的裂缝,悄然扩散开,随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和警惕覆盖。 她反复咀嚼着他的话,一遍又一遍…… 这条件既霸道无理,又模糊得让她一时无法判断其边界。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蛮横的通行许可? 而她长久的沉默,像无声的拒绝,让陆邢周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这份沉默像冰水,浇灭了他刚才因提出条件而生出的那点隐秘期待。 她连这个……都不愿意答应吗? 连见他一面,都让她如此抗拒? 就在他几乎要被失落吞噬时,虞笙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为难:“我……不能回京市。” 不能? 心脏被这两个字狠狠剜了一下。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背后的决绝意味。 不是“不方便”,不是“有困难”,而是“不能”! 这几乎等同于一种变相的拒绝! 一种将他彻底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宣告!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被推开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 陆邢周声音陡然拔高:“不用你回来!”他斩钉截铁,语气强硬:“我去找你!” 虞笙被他吓到了,脱口而出:“你疯了吗?你就不怕你父亲——” 她后面的话被陆邢周再次打断。这一次,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心。 “只要你愿意,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第18章 “只要你愿意,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低沉而义无反顾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重量,狠狠砸进虞笙的耳膜,穿透她脆弱的神经,直抵她心脏最深处。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被抽空。 病房里仪器的规律滴答声,窗外米兰冬日呜咽的风声,甚至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统统被这石破天惊的宣言彻底淹没。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冰冷的机身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疯了吗?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怕的? 他父亲陆政国是什么人? 是盘踞在京市阴影深处的庞然巨物,是动动手指就能轻易碾碎她们母女所有希望的绝对力量! 他为了她,已经公然违逆过一次,引来了母亲被掳走的惨烈报复。现在,他竟然要为了“见她”这个理由,再次将自己置于父亲的‘枪.口’之下? 一股灭顶的恐惧盘踞在心头,比五年前她自己直面死亡时更为强烈! 眼前仿佛出现了陆政国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正透过虚空冷冷地注视着她,紧接着,是母亲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无助颤抖的身体…… 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死死困住。 她下意识地想要说“不”,想要阻止他这疯狂的自毁行为,可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就在她因这巨大的冲击而无法思考时—— 手机屏幕倏然一暗。 “电量耗尽”的提示图标,像一个无情的句号,骤然切断了与他的联系,也切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听筒里只剩下空洞的忙音。 “嘟……嘟……嘟……” 断线了! 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挂断?以为这是她无声的拒绝和逃避? 握着那部耗尽电量的手机,虞笙浑身脱力地靠在病床上。 身体深处传来熟悉的、如同被千万根细针同时扎刺的痛楚。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呻吟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 虞笙下意识地用那只空着的手死死捂住胸口。 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渣刮过喉咙的刺痛感。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笙笙,”林菁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进来,声音轻快:“我洗了点你爱吃的……”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灯光下,虞笙的脸色惨白如纸,甚至比刚下手术台时还要骇人。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她一只手死死攥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指节绷得发白,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身体因为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微微颤抖着。 “笙笙!你怎么了?!”林菁大惊失色,手中的果盘差点脱手跌落。 她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迅速将东西搁在床头柜上,冰凉的手立刻覆上虞笙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冷湿腻,“天!怎么这么凉?我、我马上去叫医生——” “别……”虞笙用尽仅剩的力气,一把抓住林菁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冷僵硬,带着细微却明显的颤抖,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别叫……我没事……你、你帮我把手机充上电。” “都这样了,你还管手机!”林菁又急又气,看着她这副分明在强撑的模样,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先躺好,我去喊医生过来!” 不到两分钟,医生带着两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虞笙惨白的脸色、急促的呼吸和额上的冷汗,医生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拿起听诊器,仔细听她的心肺,又把手指轻轻按压她捂着胸口的手腕下方,感受脉搏。 “心率过快,血压偏低。”护士快速报出数据。 医生凝神听着她的心肺音,检查了她的瞳孔反应,又询问了她此刻的感受。 “是强烈的情绪波动引发的免疫系统过激反应。” 医生放下听诊器,表情凝重。他转向林菁,语气严肃:“林女士,我强调过无数次!虞小姐现在的身体需要的是绝对的平静! 任何剧烈的情绪起伏,对她脆弱的新生免疫系统都会产生巨大的冲击,会极大地增加排斥反应和并发症的风险!” 他一边指挥护士给虞笙注射了一针温和的镇静剂帮助她稳定下来,一边调整了点滴的流速,加入了额外的电解质补充液。 “现在,必须让她立刻休息,深度休息!”医生严厉地看着林菁,也扫了一眼脸色苍白、闭着眼微微颤抖的虞笙,“任何让她情绪激动的事情都必须立刻隔绝!她的康复,禁不起再一次这样的折腾了!明白吗?” 林菁连连点头,脸色也因后怕而发白。 医生和护士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虞笙在镇静剂作用下呼吸逐渐平稳,心率有所回落,才面色凝重地离开。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虞笙微弱却逐渐规律的呼吸声,以及点滴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林菁坐在病床边,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只刚被她插上充电线的手机上。 屏幕幽幽亮起,显示着充电中的图标。 能让虞笙在短短时间内情绪失控至此、身体反应如此剧烈的人……除了她母亲,恐怕只有那个人了。 难道是她离开的间隙,虞笙主动联系了他? 还是……她从那人那里听到了关于她母亲的不利消息? “林菁……” 林菁立刻回神,忙握住她微凉的手,“我在!” “帮我……给他发一条短信,”虞笙的声音依旧虚弱,断断续续,“就说、就说我手机没电了……让他……等我电话。” 短短一句话,她说得异常吃力。 林菁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在那深重的的恐惧之下,她捕捉到了一丝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在翻滚。那不仅仅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担忧,一种被强行按捺在心底、却无法割断的……牵绊。 这个发现让林菁心头疑云密布。 可她不敢追问,只能轻轻点头应下:“好,我这就帮你转告,你安心休息。” 直到虞笙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呼吸渐沉,陷入昏睡,林菁悬着的心才稍稍回落。 她点开虞笙的手机,斟酌了好一会儿的措辞,最后才在屏幕上敲打出委婉却又警告的两行字。 陆先生: 虞笙让我转告您,刚才通话中断是因她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目前身体不适,医生叮嘱需要绝对静养,不便打扰。待她情况稳定,会亲自回电给您。 就在林菁按下发送键的下一秒,陆邢周攥在掌心里的手机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撕破了他焦灼的等待。 他猛地抬手,看见短信来自“林菁”时,他眉心倏地一紧。 他迅速点开短信,视线先是从头到尾扫过,然后才开始逐字逐句地细读。 「陆先生:虞笙让我转告您,刚才通话中断是因她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不是她挂断的! 不是拒绝! 更不是逃避! 一股巨大的庆幸感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冲散了那因突兀断线而滋生的所有阴暗猜测和恐慌。他无声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然而,这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仅仅维持了短暂的一瞬。 视线触及接下来的字句,如同从温暖的云端骤然跌入冰窟。 「她目前身体不适,医生叮嘱要绝对静养,不便打扰。待她情况稳定,会亲自回电给您。」 身体不适? 需要绝对静养? 嗡的一声,陆邢周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刚才通话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尖利的回音疯狂回涌。 那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的细微吸气声,故作平静却难掩虚弱的“已经好很多了”,还有因担忧他安危而陡然拔高的“你疯了吗?”…… 难道是他的这通电话才让她…… 强烈的自责混合着尖锐的心疼瞬间将他席卷! 是他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如今却亲手将她推向痛苦的深渊! 陆邢周看着短信的最后一句:「待她情况稳定,会亲自回电给您」上。 待她情况稳定……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却像一把钝刀,反复刮擦着他的神经。 稳定?她现在到底有多不适?是普通的虚弱乏力,还是……危及生命的排斥反应? 而“稳定”又需要多久?几小时?几天?还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瞬间充斥进他脑海。 陆邢周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手指迅速按下了陈默的快捷键。 几乎在拨通音响起的第一声,陈默沉稳的声音便立刻传来:“陆总。” “查一下董事长近期出国的具体时间。” 电话那头没有丝毫迟疑,陈默的回答精准地接住了陆邢周命令的尾音:“是后天早上七点。” 后天…… 这个时间点像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火星,瞬间点亮了陆邢周脑海中的计划! 父亲离境,正是他飞往米兰的窗口! 他必须在父亲离开后立刻行动,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差。 “停留时间是多久?”陆邢周追问道。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我会让人尽快去查,最快也要明天上午有结果。” 电话挂断,屏幕暗下。 陆邢周没有丝毫停留,抓起外套便快步走出卧室。 引擎低沉的轰鸣划破了别墅区的寂静。 黑色的车身如同离弦之箭,融入主干道稀疏的车流,目标明确地朝着京市郊外疾驰——怡安疗养院的方向。 他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些事情。 压抑的思绪在沉默的车程中翻涌。 抵达疗养院时,已是深夜。 走到虞念姝所在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背对着门,坐在窗边的轮椅上,安静地面对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陆邢周轻轻推开门。 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惊动了窗边的人,虞念姝有些迟缓地转过头。 当她的目光触及陆邢周面容的瞬间—— “啊——!”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病房的宁静! 虞念姝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极度的恐惧所取代,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魔鬼!她整个人猛地从轮椅上弹起来,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她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别…别过来!走开!走开!……” 她惊恐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陆邢周脸上,里面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惊悚。 “虞阿姨,是我,邢周。”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靠近安抚:“您别怕!” 然而他的靠近却引来虞念姝更加恐惧的反应。 陆邢周僵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虞念姝如此失控的、针对他个人的恐惧!这恐惧是如此纯粹而剧烈,绝非普通的精神恍惚。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她怕的…是他的脸? 或者说,是这张与他父亲陆政国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 难道父亲把她带走后…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对这张脸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如同本能般的恐惧?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陆邢周不敢再动,立刻按响了墙上的呼叫铃。 护士迅速赶来,熟练地安抚着情绪崩溃的虞念姝,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看着在药物作用下渐渐平静下来、但眼神依旧空洞茫然的虞念姝,陆邢周站在病房门口,隔着冰凉的玻璃望着里面昏睡的女人。 她瘦弱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即使在沉沉的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依然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 他转身走向护士站,“我是陆邢周,虞念姝女士的家属。麻烦把她的详细病历,尤其是关于她精神状况的评估记录和入院以来的所有观察报告,给我看一下。” 护士认得他,不是因为他经常来探望,而是因为他是陆氏集团的陆邢周。 厚厚的病历夹被护士调出来放在了他面前。 陆邢周走到旁边安静的休息区坐下。 深吸一口气后,翻开—— 入院记录、基础疾病、用药清单,以及神科医生的评估报告。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虞念姝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噩梦、闪回、警觉性过高、回避特定场景或刺激……情绪不稳定、易受惊吓,偶尔伴有挥舞手臂驱赶的防御性行为,这些都与她长期的精神状况描述相符。 入院体检记录同样清晰明了,除了陈旧性的慢性病,没有任何关于“陈旧性软组织挫伤”或类似外伤的记载。 每一次病情波动的记录,原因都归结为“环境刺激”、“病情自然波动”或“药物调整”。 病历严丝合缝、清晰、逻辑自洽。 但原因呢?真的仅仅是因为这张酷似父亲年轻时的脸吗? 父亲……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在家中对他要求近乎严苛的男人,会去伤害一个精神崩溃、毫无威胁的妇人吗? 父亲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强势、精准、为达目的不惜代价,但虞念姝,她只是一个病人。父亲擅于控制,但控制不等于无谓的伤害,更何况,一个健康的筹码,远比一个伤痕累累的更有价值。 以父亲的城府,他不认为父亲会做出如此低效且留下明显隐患的行径。 那么,虞念姝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追寻真相需要方向,而此刻,他甚至不知该将怀疑指向何处。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心中那团乱麻般的疑虑压下。没有证据的猜疑,尤其是针对自己的父亲,是一种近乎亵渎的荒诞,也是无谓的内耗。 但父亲拿虞念姝来要挟他的那句“回到起点”,仍让陆邢周心有余悸。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必须将虞念姝安排到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和控制的安全地方。 可是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得上安全呢? 回去的路上,陆邢周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安全的地方……” 他眉心微蹙。 在国内,在父亲那庞大根系渗透的每一寸土地,要找到一个能完全避开他视线的“安全屋”,简直是异想天开。 陆氏的影响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覆盖着房地产、金融、医疗,甚至触及某些灰色地带。即便他能寻到一个看似隐秘的角落,风险也极高,一旦暴露,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彻底激怒父亲,将虞念姝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当虞念姝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时,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倏然闪现。 出国。 对,出国。 只有彻底脱离父亲势力所能及的核心范围,才可能最大限度地切断控制。 可是,那么多的国家,那么多的城市,要把虞念姝安顿在哪里? 必然不能出现在任何登记在册的医院,公立或私人,都会极大增加泄密的风险。可她的身体与精神情况又离不开专业的医疗支持…… 虞笙的巡演是在一个月之后,在这期间,如果能让她看见母亲,又或者能让她陪伴在母亲身边,一定会成为她康复的最大动力。 这个想法一旦成形,便带着强大的吸引力,瞬间压倒了其他所有的考量。 当然,这绝非易事。 虞念姝的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长途飞行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挑战和风险。她不仅需要专业的医疗团队全程护送,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必须绝对的隐秘。 陆邢周手里的方向盘一转,目标明确地开往一个他极少踏足,却绝对掌控在“自己人”手中的地方。 那里是京市郊区一家以顶级安保和绝对私密性著称的私人会所。名义上属于某个低调的海外基金,实际控制权却牢牢掌握在他最信任的心腹,也是他暗处力量的核心执行者——陈默手中。 会所深处,一间没有任何窗户、信号被严密屏蔽的会议室里。 冷白灯光下,陆邢周和沉默面对面而坐。 陆邢周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虞念姝的异常反应、自己的疑虑,以及必须将她安全转移到米兰与虞笙团聚的迫切性。 陈默静静听着同时事,大脑也在高速转运。以至于在陆邢周说完“情况就是这样”的下一秒,他抬起他那锐利如鹰的一双眼。 “Anchor,您还记得这个人吗?” 陆邢周眼底骤然一亮。 那个几乎被庞大危机和繁杂事务掩埋的记忆角落,被陈默精准地撬开。 “Anchor…”陆邢周低声重复指尖在冰冷的会议桌面上轻轻一点,某个冬夜的情景倏然在眼前清晰起来。 那个被资本围猎、濒临破产、眼神却倔强如困兽的中年男人,他一手建立的、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圣玛利亚私人诊所”,是陆邢周于千钧一发之际,调动了当时尚不显山露水的海外资金流,不仅保住了他的诊所,更让Anchor得以在米兰医疗圈站稳脚跟,甚至……浴火重生。 那是一个巨大到足以定义Anchor半生努力的人情。更重要的是,Anchor的为人重诺,视恩情如生命。 陆邢周当年出手,除了Anchor诊所在神经内科与精神康复领域的独特价值报告,更看中了这个人骨子里的义。 这样的人,在利益至上的世界里,是稀缺品。 “记得。”陆邢周的声音斩钉截铁,眼底那抹因绝望困境而凝结的冰霜,仿佛被这个名字带来的微光融化开一丝缝隙。 重点是,他的诊所就在米兰。 捕捉到陆邢周眼中闪过的亮光,陈默知道自己点中了关键。 “他的诊所如今已发展为顶尖的私人医疗团队,尤其擅长复杂精神疾病的康复治疗,拥有顶级的设备和高度忠诚的核心团队。最重要的是,它在米兰根基深厚,独立性强,远离国内纷争。而且,”陈默顿了顿,语气加重,“Anchor一直感念您的援手。三年来,他通过我,明里暗里递过多次话:若有需要,倾尽全力,在所不辞。” 陈默的话像一条坚韧的绳索,在他面前黑暗的深渊上,骤然绷紧! 一个几乎完美的解决方案正在急速成型。 将虞念姝送往米兰,由Anchor的团队秘密接手看护。那里有虞笙即将到来的巡演带来的希望曙光,有脱离父亲势力范围的绝对安全,更有Anchor这样重情重义、且具备专业能力的关键人物坐镇! 风险无法完全规避,尤其是跨国转移虞念姝本身的风险,但这几乎是当下唯一一条具备可行性的路径! 陆邢周当下立断:“立刻联系他!” 第19章 镇静剂的药效如同退潮的海水,缓慢地从意识中抽离。 虞笙猛地睁开眼,尽管头顶的光线已被调至柔和,依旧让她不适地眯了一下眼睛。身体深处那细密的刺痛感已经消失,但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感如同灌了铅般附着在四肢百骸。 “林菁……”她试着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刚醒来的虚弱。 听见声音,林菁立刻从不远处的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床边:“我在!”她握住虞笙微凉的手,“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虞笙轻轻摇头,动作有些迟缓,但望着林菁的眼神却很急切,“短信……你给他发了吗?” “发了发了,”林菁连忙点头,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屏幕递到她眼前,“喏,你看,我按你说的发的,他的回复也在这里。” 虞笙的手指还有些无力,微微颤抖着,努力稳住手机。冰凉的机身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定睛看去,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两条信息。 陆先生:虞笙让我转告您,刚才通话中断是因她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目前身体不适,医生叮嘱需要绝对静养,不便打扰。待她情况稳定,会亲自回电给您。 以及陆邢周的回复:「好,我知道了。麻烦你照顾好她。」 虞笙盯着那短短一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看到信息确实发出,悬着的心刚稍稍回落一点,却又猛地被另一种情绪悬起。 以她对陆邢周的了 解,这份过分的平静反而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他知道了她因那通电话而病倒,知道了她现在需要“绝对静养”,然后只是这样一句平静的“知道了”? 这太不像他了。 一点也不像那个在电话里斩钉截铁说着“只要你愿意,我就没什么好怕的”,甚至不惜提出条件也要靠近她的陆邢周。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如此平静地接受“不便打扰”? 这种不安在她心头越积越深。 她最怕的,就是他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已经在暗处铆足了劲,正不顾一切地准备着什么危险动作! 她必须把话说绝,必须掐灭他任何可能铤而走险的念头! 虞笙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涌上的酸涩和身体深处泛起的虚弱无力感。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一下、一下地敲击起来。每一次按键都显得格外费力。 「陆邢周,不要冲动。只要我妈妈安全,我见不见她不是很重要。不要为了我铤而走险。」 每一个字敲下去,都像是在心尖上划过一道。 天知道她有多想见到母亲,想确认她的安危。可正是这份渴望,此刻却像一把双刃剑,悬在陆邢周和母亲头顶,可能将他们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能冒这个险,绝不能- 与此同时,京市,陆氏集团总部。 一场关于海外市场战略调整的高层会议正在进行。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集团核心高管,气氛沉凝肃穆。陆政国端坐主位,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听取着冗长的汇报,偶尔开口,提出的问题精准而犀利,掌控着全场节奏。 陆邢周坐在他下首,面容沉静入水,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投影的数据图表,偶尔落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就在这时,手机在西装裤袋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却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 会不会是虞笙? 毕竟昨晚林菁说过,她醒来后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这个念头一起,他掏出手机的动作就迅速得有些仓皇,特别是他解锁屏幕,看见发件人的确来自虞笙时,他骤然一亮的眼底和不自觉扬起的眉峰。 短短一行字清晰地映入眼底。 「陆邢周,不要冲动。只要我妈妈安全,我见不见她不是很重要。不要为了我铤而走险。」 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说得有多违心? 她多想见她的母亲,他再清楚不过,可她却用这笨拙的掩饰,让他不要冲动不要铤而走险—— 等等! 她难道是在担心他?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带着一丝让他措手不及的暖意。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 他本以为她只想彻底推开他,划清界限。可这看似冷硬的短信里,竟然还藏着她对他的担心。这份担忧,哪怕被她用“不重要”极力包裹,哪怕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也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强烈的情绪冲击下,陆邢周的眉心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蹙拢了一下。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哪怕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然而这微乎其微的、瞬间的失态,却精准地落入了主位上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里。 几乎是同时,陆邢周从余光里敏锐感觉到了父亲那双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无声地压了过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陆邢周放在桌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松开。他没有立刻抬眼去看父亲,而是目光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投向闪烁着图表的幕布。 半个小时后,会议在一种无形的紧绷中结束。 陆政国没有起身,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邢周,你留下。” 陆邢周面上维持着惯常的平静,抬头看他。 陆政国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后靠,沉沉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深处:“刚才开会,看你表情,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果然一切都难逃父亲那双锐利的眼神。 陆邢周没有试图否认或掩饰,反而顺着父亲的话,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凝重和被下属背叛的愠怒。 “是有点事,正想向您汇报。”说完,他拿出手机,动作流畅地点开屏幕,却不是停留在虞笙的短信界面,而是迅速调出了一份的邮件截图。 内容是关于美国分部一位重要技术总监突然辞职,并有迹象表明是被竞争对手“科锐科技”高薪挖走。 陆邢周将手机屏幕转向陆政国,语气微冷:“美国分部的首席架构师DavidChen刚刚递交了辞呈,很突然。我们的人查到,科锐科技那边最近和他接触频繁,开出的条件很优厚,应该是被挖走了。” 陆政国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扫过邮件内容。 技术骨干被竞争对手挖走,尤其是在关键项目期,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层关注、也足以解释陆邢周刚才短暂走神的“烦心事”。 他脸上那份审视的意味淡了些,换上了对商业竞争中这种行为的惯常冷峻。 “这件事你处理一下,查清楚对方到底给了什么条件,我们的人是不是也有被渗透的风险。必要时,采取措施震慑一下。” “是,父亲。”陆邢周收起手机,恭敬应道。 “嗯,”陆政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语气恢复了平常,“我明天要去纽约,估计要一周才能回来。集团这边,你多留意。有什么重要事情,”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陆邢周,“给我打电话。” “明白。”陆邢周微微颔首。 陆政国不再多言,迈步离开了会议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声音仿佛一个信号,让陆邢周紧绷的神经瞬间切换了状态。 刚才面对父亲时的沉稳和顺从顷刻褪去,他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一种分秒必争的紧迫感清晰起来。 一周。 他必须抓住这个时间档口,将虞念姝的转移计划推进到执行阶段。 回到办公室,陆邢周立刻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陆总。”陈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陆邢周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话,“父亲明天飞纽约,行程一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声,显然陈默也感受到了这突然压缩的时间带来的压力。 陆邢周语速极快,思路异常清晰:“第一,24小时内部署好所有环节,包括Anchor团队的接应细节、转移路线、备用方案。但记住,所有部署不能有任何实际动作!疗养院那般,父亲的人可能会有眼线,一点异常都可能惊动他们。” 陈默立刻领会:“明白!” “第二,”陆邢周眼神沉静,“父亲飞机落地纽约后的12小时,是我们的行动窗口。王诚肯定会随行父亲身边。父亲对国内情况的掌控,尤其是疗养院这边的动态,必然会通过王诚留在国内的助手——李岩来传递。”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监听到李岩的所有通话,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一旦确认李岩与王诚或父亲进行了首次情况汇报通话,立即开始转移虞念姝!这个时间点,必须精准卡在父亲刚落地、事务繁忙无暇细究国内细节,且李岩汇报完毕、他们暂时不会再次联系的时间空档里!” 陈默:“是!” 陆邢周稍微停顿了一下,问出了最关键的一环:“莫院长那边,顺利吗?” 怡安疗养院的院长莫怀远,是整个转移计划能否悄然进行的关键人物。没有他的配合从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带走一个病人,难度极大。 陈默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达到了。” 陆邢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知道陈默没有明说的过程意味着什么。但只要最终目标达成,过程有些波折在所难免。 “很好。”陆邢周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提醒,“盯紧他。这个人贪利,但也怕事。别让他临时变卦或者出什么岔子,毁了整个计划。确保他每一步都按我们的要求走。” “明白。莫院长我会亲自负责,确保他全程配合,不出问题。”陈默的语气透着把握。 “最后,”陆邢周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透过灰蒙蒙的天空,看到遥远的米兰,“告诉Anchor,我抵达米兰后,需要第一时间见到他。” “是。”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陆邢周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常运转的城市。 这是一场需要精密配合的行动,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必须严丝合缝。而最关键的一步——虞念姝能否安全、无声无息地离开怡安疗养院,登上飞往米兰的飞机,将在父亲落地纽约后的那12小时内决定成败。 他闭上眼,虞笙那条带着双重担忧的短信再次浮现。 「陆邢周,不要冲动。只要我妈妈安全,我见不见她不是很重要。不要为了我铤而走险。」 每一个字都提醒着他,她的顾虑。 五年前,她一封绝情信,便将他所有的冲动与不甘,锁在了名为“失去”的樊笼里。 五年后,这条短信的字里行间,竟还藏着她对他不敢言说的担忧。 就为这,他也必须要“冲动”一次。 第20章 时间在无声的部署和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陆邢周将自己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务中,试图用繁重的工作压下内心的焦灼。他几乎能想象那架载着父亲的飞机在夜空中穿行,距离那个至关重要的12小时行动窗口越来越近。每一份签批的文件,每一次会议记录,都像在丈量着这段等待的距离。 晚上九点。 京市的夜色被万家灯火和霓虹点亮,陆邢周仍在办公室处理最后几份紧急文件。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厚的玻璃隔绝,室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响。他的神情专注,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就在这时,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震动。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陈默。 来了! 陆邢周立刻放下手中的钢笔,一把抓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的动作干脆利落,“说。” “陆总,”陈默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迅捷,带着一种确认完毕的利落,“两分钟前,王诚给李岩打了一通电话。” “内容?”陆邢周的声音平稳,但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 “李岩汇报了集团今日几项常规事务的进展,重点提及了您今天下午主持召开的欧洲市场分析会。但是有一件事出乎了我们的预料,王诚直接跳过了李岩,亲自给怡安疗养院的莫怀远院长打了电话,询问了虞女士的日常情况和疗养院整体状态。不过莫院长已经按我们交代,汇报了虞女士的情况。” 直接询问莫怀远? 陆邢周眉心骤然锁紧! 一股寒意无声地爬上后背。 难怪莫怀远这几年在集团核心层几乎销声匿迹,原来是被父亲不动声色地安插在了这个看似不起眼、实则至关重要的“观察哨”上。父亲对怡安疗养院的掌控,远比他之前预想的更深、更直接! 这绝不仅仅是为了控制虞念姝那么简单…… 父亲和怡安疗养院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更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个意外的发现,在陆邢周心里激起了巨大的疑浪。 “陈默,”陆邢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件事之后,动用所有资源,深挖董事长与怡安疗养院的一切关联!特别是莫怀远这条线!我要知道,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明白!” “留给我的时间窗,还剩多少?”陆邢周迅速将疑虑压下,当前最紧迫的仍是转移计划。 “已安排妥当。明天上午,会有几项重要但常规的‘集团高层汇报会’占用您的时间,行程公开透明。后天上午,王诚会因‘家中有急事’不得不离岗一天处理。”陈默的措辞隐晦而精准,点明了时间窗口的来源,“满打满算,您有两天半的绝对行动窗口期,不会被干扰。” 两天半。 时间紧迫,但陆邢周眼中精光一闪:“足够了!”他随即抛出最关键的问题:“莫怀远……你确定他这把开门的‘钥匙’,不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反悔,把门锁死?” 陈默的回答依旧沉稳,却透着一股洞悉人性的把握:“莫怀远今年56岁,在集团体系内,他的仕途基本已经到顶,没有上升空间了。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在陆氏旗下重要的分公司担任中层,前途尚可;另一个刚拿到常青藤名校的offer,未来可期。他很清楚,他自己的位置无关紧要,但他的儿子们的前途,乃至整个家族的未来,都系于陆氏这棵大树。而陆氏的未来,”陈默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只掌握在您一人手中。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很好!”陆邢周低头看了眼时间:“那就按照我们的计划,二十分钟后行动。” * 夜色深沉,疗养院走廊的灯光调暗,一片静谧。虞念姝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着,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被无形的恐惧紧紧缠绕,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瑟缩一下。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两个戴着口罩穿着疗养院高级护工制服的身影悄然而入。其中一人立刻俯身,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检查虞念姝的脉搏、呼吸,确认输液管路通畅,眼神专注而冷静。另一人则侧身站在门内侧,屏息凝神,敏锐地感知着门外走廊的任何一丝异动,如同一道无声的警戒线。 没有言语交流,只有眼神和细微动作的默契。 确认一切平稳后,检查的“护工”低声示意:“状态稳定,可以转移。” 两人配合默契,极其小心地将虞念姝从病床上托起,将她安稳地转移到一张特制的、铺着厚实保暖垫的移动担架床上。 每一个着力点都经过计算,最大限度减少颠簸和惊扰,整个过程快、静、稳,全程没超过五分钟。 担架床被平稳地推出病房,沿着事先规划好的、避开了主要监控探头和值班护士站的应急通道,滑向疗养院偏僻的后勤出口。轮子在地毯上滚动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很快被夜晚的寂静吞没。 出口阴影处,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商务车早已等候多时。车门滑开,内部经过专业医疗改装,配备了简易监护设备和吸氧装置。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名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和一名资深护士。 虞念姝被小心翼翼地转移上车,安置在舒适的病床上。 车辆平稳启动,悄无声息地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如同无数辆寻常的夜归车,没有引起任何额外的注意。 与此同时,在疗养院管理系统的深处,院长莫怀远坐在他安静的办公室里,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略显紧绷的脸。他移动鼠标,在虞念姝的病历中,一条新的“医嘱”被悄然添加:病人虞念姝因病情突发剧烈波动,伴有严重自伤倾向,情况危急,已由专业团队负责,连夜紧急转往位于邻省的“安鑫精神疾病深度干预与康复中心”进行封闭式强化治疗。 所有电子转院手续“齐全”,各项签名“完备”,记录在案,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京市近郊,一处小型私人机场笼罩在夜色中。 一架喷涂着某国际医疗救援组织醒目标志的中型喷气式飞机静静停在跑道上,引擎发出低沉而持续的低鸣,预热完毕,随时准备起飞。 机舱内灯光调至柔和,内部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设施完备的空中医疗舱,配备了必要的急救和维生设备。 那辆黑色商务车直接驶入停机坪,稳稳停在舷梯旁。 陆邢周早已等候在机舱内。他换下了平日常穿的挺括西装,穿着一身深色的舒适便服, 站在舷窗边。 当担架床被医护人员平稳推入机舱时,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上面那个瘦弱的身影。 虞念姝依旧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脸色苍白如纸,在机舱柔和的灯光下更显憔悴。 陆邢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无声地走近几步,在医疗床旁缓缓蹲下。 昏黄的阅读灯下,陆邢周能清晰看到她眼角的细纹和紧抿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这张饱经风霜、被恐惧折磨得失去神采的脸,与记忆中那个曾带着温柔笑意看着虞笙的妇人,判若两人。 “虞阿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重量,“别怕,就快结束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 那是他让陈默紧急找来的,虞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一张近照,特意做了防水处理。他将照片轻轻放在虞念姝的枕边,调整好角度,确保她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你看,笙笙在等你。”他声音很轻却郑重:“我会安全把你送到她身边。”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正在缓缓褪去,也许是照片上女儿那熟悉而充满生机的笑靥,如同暖流触动了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昏睡中的虞念姝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同时,在她宽大病号服袖子下,那只蜷缩的手,小指也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的回应。 陆邢周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转向守候在一旁、神情专注的医生和护士,声音沉稳而有力:“拜托了,照顾好她。飞行全程,以平稳和安全为第一要务。” 机舱门平稳合拢,将京市冬夜的寒意彻底隔绝在外。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增大,富有节奏地传入舱内,伴随着轻微的震动。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平稳地抬升,融入沉沉的夜幕,朝着遥远的米兰方向飞去。 舷窗外,京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在黑色绒布上的碎钻,渐渐缩小、黯淡,最终被厚重如墨的云层彻底吞没。视野里只剩下机翼尖端规律闪烁的红色航行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固执地亮着,成为唯一的光点。 陆邢周已经将椅背调至一个舒适的角度。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机舱内经过过滤的、略显干燥的空气,试图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接下来的米兰之行,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他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和体力- 米兰,CentroMedicoSantAgostino医院。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温暖而慵懒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气息,是林菁刚刚洗净的一盘草莓和蓝莓散发出的自然果香。 虞笙半倚在舒适的沙发里,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脸色虽然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双颊已隐隐透出些微血色,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灰败。 上午,林菁给她带来了一本书,是罗斯盖伊的《TheBookofDelights》。 这是一本由无数微小日常片段组成的散文集。作者用细腻而温暖的笔触,捕捉着生活中那些转瞬即逝的、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快乐与惊奇, 虞笙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目光停留在一段文字上。 「今天,一只麻雀在窗台上停留了整整三分钟,它歪着小脑袋,用漆黑的眼睛打量着我,仿佛在确认一个古老的秘密。就在那一刻,我感到一种纯粹的、毫无理由的喜悦,像一颗微小的气泡,从心底升起,啪地一声,在空气中绽开,留下一点湿润的凉意……它们像野草,在生活的裂缝中顽强生长,提醒着我们,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值得庆祝的奇迹……」① 这段文字让虞笙微微出神,她想象着那只歪着头、充满好奇打量人类的麻雀,想象着那种“毫无理由的喜悦”……一种久违的、带着酸楚的暖意悄然弥漫心间。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纯粹的、细微的快乐了。 五年?还是更久? 她扭头看向窗外,天是澄澈的蓝,几只鸽子悠闲地掠过远处教堂的红色屋顶。 不知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陆邢周……他有没有因为自己那条短信而…… 思绪如同水面下的水草,刚刚被书页上宁静的文字短暂梳理,又悄然浮动起来:不知妈妈现在怎么样了……陆邢周……他有没有因为自己那条决绝的短信而…… 然而这一次,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并未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或许是身体确实在一点点恢复元气,或许是这本书带来的片刻宁静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让她能够稍微稳住心神。 就在她望着窗外的蓝天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略显粗糙的边缘时—— 叩、叩、叩。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病房内这份难得的、浸透着阳光、果香与书卷气的宁静。 虞笙循声望向门口,以为是林菁回来了,她唇角稍稍弯起:“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走廊明亮的灯光站在门口。 深色的羊绒大衣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室外料峭的寒意,衣摆处也带着细微的风尘仆仆的褶皱。 他微微低着头,眉宇间是长途飞行后难以掩饰的深刻倦意,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然而,当他的目光穿透病房内光影的交界处,精准地、沉沉地落在沙发里那个纤细的身影上时—— 所有的疲惫仿佛被驱散一空,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距离和重重阻碍后、终于抵达目标的沉凝与专注。 陆邢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看见门口的人影,虞笙整个人猛地一僵,手中的书失去了支撑,“啪”地一声从松懈的膝盖滑落,沉闷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首先是强烈的意外,像冷水泼面,紧接着是迅速弥漫开来的紧张,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在这层层叠叠的不安之下,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分辨的、瞬间被更深层情绪淹没的悸动。这些感受交织着,无声地冲击着她,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敢来? 他……疯了吗? 门口那个逆光的身影,静静地立着,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用一双近乎贪婪的目光,久久地望着她。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泼洒进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里。光线勾勒出她依旧清瘦但不再显得过分单薄的轮廓,苍白的脸透出些许健康的红晕。那双曾经因虚弱而黯淡的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意外而睁得很大,清晰地映照出他风尘仆仆的身影。 这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视觉,比任何文字报告都更直接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她确实在康复,在那些他用尽心力争取来的日子里,一点点、坚韧地重新站立起来。 仅仅是看到这一幕,那跨越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从身到心的疲惫,似乎都被熨平了几分。 “你……”虞笙终于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明显的惊疑,“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警惕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他身后。 “他不在国内。”陆邢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旅途的倦意,清晰地传了过来。 说完,他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那一声轻微的落锁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让虞笙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奏。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窗外的车流声和城市的背景音被隔绝,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微不可察却又清晰可辨的呼吸声。 陆邢周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那节奏并不快,却透出一种内敛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虞笙的目光追随着他,而陆邢周的视线,也始终没有离开她。 那 眼神很深,里面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显而易见的疲惫,有沉静的审视,有某种压抑的暗涌,还有一种……让虞笙下意识想要回避的、过于专注的灼人感。 距离在缩短。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渐渐覆盖了她所在的位置。 他身上带着室外清冷的空气和他自身温暖的体温,矛盾地交织在一起。还有那熟悉的、带着清冽木质调的须后水气味,混合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 这气息瞬间唤醒了记忆深处无数被小心封存的碎片——那些曾经的温暖、尖锐的痛楚、纠缠不清的过往,都在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你别过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几分惊惶,双脚也同时仓促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陆邢周的脚步立刻停住了,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看着她在阳光下骤然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深深的戒备…… 一种沉重的、闷闷的痛感,无声地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扩散到四肢。 在米兰为她奔走时压抑的所有紧绷,在得知她脱离危险时强按下的那份悸动,在收到那条断绝信息时瞬间笼罩全身的冰冷…… 所有激烈冲突的情绪,此刻在她充满防备的目光下,如同暗流在他体内剧烈地翻腾、冲撞,无声地撕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笙笙……”他低声唤她,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别怕我。” 这句“别怕我”,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精准地触动了虞笙心底最柔软、也最酸涩的地方。 她怎么可能不怕? 怕他的靠近会再次招致灾祸,怕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唤醒那段充满欺骗与痛苦的、不愿触碰的往事,更怕自己在他面前,那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软弱和依赖感会重新占据上风! 然而,陆邢周终究没能抑制住。 那一步的距离,像一道冰冷的鸿沟,将他所有强撑的克制彻底瓦解。 在虞笙因惊愕而瞳孔微缩、几乎忘记反应的瞬间,他猛地向前跨出最后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难以阻挡的决绝,俯身将她整个人紧紧、牢牢地拥入怀中! 太过突然! 虞笙的鼻尖撞上他坚实的胸膛,属于他的、浓烈而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完全笼罩! 这相隔五年、毫无预兆的、带着强烈侵占意味的拥抱,让她脑中嗡地一声,思维瞬间停滞。紧接着,强烈的本能被激起,她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 “放开!陆邢周!放开我!”她声音尖利地嘶喊,双手在他背后徒劳地抓挠、推搡。 然而陆邢周的手臂却如同磐石,不仅没有松动分毫,反而收得更紧! 那力量大得让她感到压迫,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身体完全禁锢住,以此填补那漫长分离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巨大缺失感。 可她却在他怀里激烈地抗拒。 这徒劳却竭尽全力的挣扎,比任何顺从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刺痛。 “别动!”他的声音紧贴着她耳边响起,带着压抑的喘息,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低沉的颤抖,“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求你……”最后那声沙哑的、带着气音的“求你”,瞬间冻结了虞笙所有挣扎的动作。 撕扯他后背衣料的手指,缓缓僵在了半空。 他的怀抱异常用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紧绷和劫后余生的余悸。 隔着薄薄的衣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下同样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宽阔后背肌肉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震颤。 时间仿佛凝滞。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交叠的呼吸声。 虞笙如木偶般的被他用力按在滚烫的怀里,脸颊被迫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那令人心悸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五年了……这个怀抱,熟悉到深入骨髓,却又陌生得令人恍惚。 那久违的温暖和坚实的触感,几乎让她酸涩的眼眶瞬间湿润,心底涌起一丝沉溺的渴望。 理智在尖叫着逃离,身体却在他强硬的禁锢和那声破碎的“求你”中,如同被卸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无法凝聚起一丝反抗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陆邢周紧绷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微微放松了一丝力道,但他依然没有放开她,只是稍稍拉开了些许足以对视的距离。 他低下头,眸光很深,声音很沉:“想不想见你的母亲?” 虞笙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绷断,所有的挣扎、抗拒、恐惧和混乱思绪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瞬间冲刷殆尽!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离她咫尺的人,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玩笑或虚假的痕迹。 “你…你说什么?”巨大的冲击让她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我妈妈…她…她在哪?” 陆邢周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朝她伸出手:“跟我来。” 他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掌心朝上,带着一种清晰而坚定的邀请。 虞笙的脑中一片混乱。 巨大的惊喜和强烈的疑虑交织撕扯着她。 母亲就在这附近?陆邢周真的把她带来了? 如此轻易地将她母亲带出来,会不会是陆政国精心设计的陷阱?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但渴望见到母亲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五年了!整整五年! 她曾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对自己发誓:只要有一线见到母亲的机会,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一定会去! 她没有去握那只伸向她的手。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自己一步步、坚定地迈向门口。 然而,巨大的情绪冲击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抽空了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刚迈出两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骤然袭来,她脚下一软—— “小心!”陆邢周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次,他没有再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抱住,而是换成了更克制、也更稳固的支撑姿态。 他一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一手虚扶在她腰后,承接了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声音带着不容置辩的坚持,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慢点走,我扶你过去。” 虞笙没有再挣扎,任由他半扶半搂着自己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支撑力,一步步走出了病房。 当陆邢周停在1806病房门口,对护士微微颔首示意开门时,虞笙搭在他臂弯的手指骤然收紧了几分。 门,被护士无声地、缓缓推开。 病房里的布置和她那间相似,同样沐浴在午后温暖明亮的阳光里。然而,当视线穿过这温暖的明亮,落在房间中央那张洁白的病床上时,仿佛所有的光都自动黯淡了。 床上,一个身影静静地卧着,薄薄的被子盖至胸口,勾勒出过分纤细、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轮廓。被子边缘,露出一张侧向门口的侧脸,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薄得仿佛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紧闭的眼睑下有着浓重的阴影,看上去没有丝毫生命的鲜活感。 虞笙站在门口,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视线死死锁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胸腔里的空气似乎被瞬间抽空,喉咙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冰冷的、沉重的麻木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连指尖都感到僵硬。唯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几秒后,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气音的呼喊声,终于艰难地挣脱了她紧咬的牙关—— “妈——”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陆邢周的支撑 ,踉跄着扑向病床! 巨大的震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五年的委屈、思念、恐惧在这一刻化为汹涌的泪水,决堤而下。 “妈……”她扑倒在床边,身体因剧烈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母亲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 那手枯瘦、冰凉,皮肤松弛地包裹着细弱的骨节。她将脸颊贴上去,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母亲同样冰凉的手背。 “妈……”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是我,你看看我…我是笙笙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悲切的呼喊,终于惊扰了床上沉睡的人。 虞念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茫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带着初醒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像是在辨认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然后才迟钝地、一点点移向床边那个伏在她手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身影。 虞笙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在接到母亲看过来的眼神时,她激动得哭中带笑:“妈,你终于醒了……” 然而四目相对,虞念姝那双迷茫的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或慈爱,只有一片空茫的陌生,甚至夹杂着一丝被打扰后的烦躁和戒备。 她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紧抓着她手、哭得伤心欲绝的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警惕,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强烈的抗拒,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从虞笙的紧握中抽了回去! “你…你是谁?”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虞笙的耳朵里。 瞬间将她所有的期待和喜悦冻结在原地。 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让虞笙脸上的血色褪尽,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那双充满陌生和防备的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五年。 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思念与煎熬。 无数个在绝望中祈祷、在黑暗中惊醒的夜晚。 她付出一切所渴望的重逢…… 竟换来一句冰冷的“你是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走,身体不受控制地软软向下滑落。 陆邢周在她身后,几乎是同时矮下身,在她触地的前一刻,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揽进怀中。 “别这样…笙笙……”巨大的心疼碾过喉咙,让他的声音艰涩低沉,他一手紧紧环住她瘫软的腰身,支撑着她,另一只手急切地捧住她失魂的脸颊:“看着我,笙笙,看着我!” 可虞笙的目光涣散,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个虚无的点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 陆邢周的心沉了下去,一种钝重的痛感蔓延开来。 他放弃了言语的安抚,只是将她更深地、更紧地拥在怀里。一只手臂如同最稳固的依靠,紧紧环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笨拙却固执的温柔,一遍遍、缓慢地,用掌心抚过她凌乱的发顶。 “会好的,笙笙,”他低下头,唇贴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试图穿透绝望的安抚,“医生说了,她只是受了刺激,记忆暂时出了问题,不是永久性的。给她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她会想起来的,一定会的。” 虞笙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布料,把脸紧紧埋进他的怀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五年来的委屈、痛苦、恐惧,以及此刻铺天盖地的失落,都化作了无声而汹涌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陆邢周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脆弱,她的依赖。 他庆幸,至少在这一刻,他还能这样抱着她,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时间在压抑的哭声和无声的陪伴中一点一点过去。 病床上,虞念姝茫然地看着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眼神依旧空洞不解,仿佛在看一幕与她无关的默剧。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瘦弱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知过了多久,虞笙的哭泣终于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极度的疲惫和情绪耗尽让她无力地靠在陆邢周怀里,只剩下身体细微的颤抖。 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陆邢周微微松了松手臂的力道,却依然没有放开她。 就在陆邢周用指腹轻轻去擦她脸上的泪痕时,虞笙终于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透过朦胧的泪雾,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到他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路奔波的痕迹。一个巨大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陆邢周,”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陆邢周的眼神骤然暗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刺中。 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吐出四个字:“你知道原因。”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触动了某个开关,瞬间打开了虞笙深埋在心底、刻意回避的那个答案。 是,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从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为了护住她,第一次不惜与他父亲针锋相对; 到不久前,在米兰那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病房里,他不顾一切地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 再到此刻,他带着一身风尘、冒着难以估量的风险出现在这里,将她日夜牵挂的母亲带到她面前…… 这一切,这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的付出和牺牲背后,那唯一的原因,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那个答案,却沉重得让她不敢碰触。 内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为他付出的难以想象的代价,为他承担的足以压垮常人的风险,为他眼底此刻清晰可见的、几乎凝固的疲惫,以及那深处隐藏的、浓烈得让她心慌的…难以言说的痛楚。 一种复杂的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心头。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惶恐和无力。这份情意太重,太危险,像一道她无法背负的枷锁,一片她无力回应的深渊。 六年前,她带着隐秘的目的接近他,如同一个布下温柔陷阱的猎人。她步步为营,却未曾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最先深陷其中、无法脱身的猎物。 当陆政国强行将她“送”离他身边时,在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愤怒之下,在她内心深处,竟可耻地、隐秘地感到一丝解脱般的庆幸——若非如此,她自己根本狠不下心离开他。 这份始于算计和欺骗的感情,让她如何有资格、有颜面再去承受他此刻这不顾一切的深情? 可是她都那么‘伤害’他了,他怎么还不醒悟,怎么还能像飞蛾扑火一般,哪怕时隔五年,依旧能不计后果,不念前嫌,甚至像是不求回报地一次次帮她、救她? 虞笙心脏一紧。 差点忘了,他没有不计回报,他是有条件的。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可以说不。」 这就是他的条件。 虞笙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地垂下眼帘。 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带着苦涩和无奈的退却。 “但是…你想要的结果…我给不了你。”她声音虽轻,却带着斩断一切可能的坚决。 陆邢周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看着那张低垂的、写满抗拒和疏离的脸,一种沉甸甸的痛感在胸口蔓延开。 所以,她真如信中所言,对他,不过是一场利用,毫无真心? 陆邢周忽然俯下身,双手捧住了她冰凉的脸颊,迫使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清晰的、有些狼狈的倒影。 陆邢周的目光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眼神变得更加幽邃难辨,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那我就不要结果。” 他低沉而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力量,砸在虞笙的心头。 虞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要结果? 他付出了这么多,违逆了自己的父亲,赌上了未来,到头来却说…不要结果? 无条件地帮她? 他图什么? 她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她看不懂他了。 陆邢周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连,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脸颊,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进她的心底: “因为我希望…”他稍作停顿,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一种穿透当下的笃定,“我的笙笙,可以自己飞回来。” “我的笙笙”四个字,带着一种久违的亲昵和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瞬间让虞笙浑身一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酸涩难当。 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某种她不敢深想的固执,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莫名的抗拒涌了上来。 虞笙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我……飞不回来呢?”她话里有自嘲,也有试探。 陆邢周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收紧,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深邃,如同不见底的深潭。 他没有丝毫迟疑,嘴角甚至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不容置喙意味的弧度,目光紧紧锁住她。 “那你就要想办法,让我长出一双翅膀,不然……”他微微凑近,温热的唇贴上她冰凉的耳垂,“我就造一只笼子。” 第22章 笼子与承诺 “我就造一只笼子。” 低沉的语调,带着一丝玩笑般的轻佻,却又裹挟着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强势,让虞笙整个人一愣。 造一只笼子? 他是要把她关起来,囚禁在身边吗? 这个念头生出的恐慌瞬间席卷而来。 虞笙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一片幽暗的、翻涌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偏执与占有欲。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陆邢周却没有回答。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松开,转而用一种近乎安抚的力道,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泪水沾湿的碎发。 动作温柔,和刚刚那句冰冷的话语有着撕裂般的反差。 目光从她惊惶失措的脸上移开,陆邢周看向病床上再次陷入沉睡、眉头却紧锁的虞念姝。 “没什么意思。”他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将那个惊心动魄的话题轻描淡写地错开,“你妈妈长途飞行了十多个小时,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让她先好好休息。” 他语气里有对母亲真切的担忧,却丝毫驱不散刚刚那句“笼子”带来的彻骨寒意,反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沸腾的恐惧之上。 可他说的话又让虞笙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尽管她不想走,尽管母亲现在已经认不出她来。 虞笙目光偏转,看向母亲那张憔悴却真实存在的脸,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每一秒都钉在这里。 “听话,”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奔波后无法掩饰的疲惫沙哑:“让她睡会儿,我们别吵她。” 说完,陆邢周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无法挣脱的牵引,将她轻轻带离床边。 虞笙的身体僵硬着,被他半扶半引着往外走。她一步一回头,目光紧紧锁在母亲脸上,直到病房门被护士无声地合拢。 “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那一刻,支撑着她身体的那点力气仿佛骤然消散,她整个人软软地倚靠着陆邢周手臂传来的支撑,脚步虚浮,神情恍惚地被他带回了自己的病房。 病房里,阳光依旧温暖,却驱不散虞笙头顶的阴霾。 她坐在沙发上,双手勾缠,指节泛白。 那个“笼子”的的威胁和母亲眼中全然陌生的冰冷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绝望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陆邢周没有立刻坐下。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而站,高大的身影在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那是历经风浪后沉淀下来的掌控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你妈妈的病情,我会安排接手。是业内顶尖的团队,在精神康复和神经内科领域有深厚的经验和资源,”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专注,“更重要的是,会有一支可靠的安保力量,全天候保护你们母女的安全。任何潜在的风险,都会被排除在外。” 陆邢周依然选择了Ancho,但与最初计划不同,他没有安排虞念姝住进Anchor旗下那座如同灯塔般引人注目的圣玛利亚私人诊所。正如他所虑,圣玛利亚太过耀眼,一旦父亲起疑,极易暴露。因此,他买下了一家外表低调、规模适中,却在专业领域根基深厚的私人诊所,作为虞念姝暂时的避风港。而这座堡垒的内部核心,将由Anchor最核心的医疗和安保力量填充。 想到父亲陆政国,陆邢周的心底被一种沉甸甸的愧疚感所占据。 那是对父亲权威的挑战,是对家族利益的潜在背叛,更是对父子情分又一次沉重的撕裂。 但他别无选择。 他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起誓的郑重,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至于我父亲,你放心。我用我所拥有的一切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他再有任何机会伤害你们。任何。”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带着他骨子里那份坚毅的力量感,像一块沉实的巨石,试图镇住虞笙心中翻涌的不安与恐惧。 看着他眼底不容置疑的坚定,虞笙心脏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这沉甸甸的承诺轻轻触动了一下,带来一丝微弱却切实的安稳。 然而,她也无比清楚这份承诺背后意味着什么,明白他为了兑现它,需要站在何等危险的境地,需要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去对抗那座名为“陆政国”的庞然巨物。 虞笙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她正在艰难地消化着他话语里包含的巨大信息量。 私人诊所,顶级团队,精良安保……这几乎是她在无数个绝望深夜里都不敢奢望的庇护所。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现实的忧虑。 “那……以后呢?”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飘忽的不确定感,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个看似牢固、实则布满未知的未来,“等这次巡演结束,我是要……回德国的。” 「回德国」三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无形的阻力拖拽着,带着一种刻意划出的距离感,宣告着一个既定的、难以改变的分离结局。 果然,这三个字像带着寒意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陆邢周的心口。 他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暗了一瞬,下颌的线条也随之绷紧。 他与她之间,早已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只有彼此的小世界。横亘在眼前的,是浩瀚无垠的大洋,是整整五年无法追回的时光,是猜忌、伤害和无法言说的隔阂筑起的高墙。 而这距离,早已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我想见你”就能轻易跨越的咫尺。 低头沉默间,垂在身侧的手从攥紧到缓缓松开,这中间有着各种权衡和最终的选择。 陆邢周看向她,“后面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不会让你们母女离得很远。等你巡演结束,你妈妈的治疗也应该进入更稳定的阶段,到时候……会有妥善的安置方案。我保证。” 他的“保证”再次出现,试图为飘摇不定的未来锚定一个坐标。 虞笙看着他,无数个疑问在喉间盘旋。 那个“周全的安置方案”具体指什么? 那个“不会太远”究竟是多远的距离…… 但最终,面对他笃定的眼神,所有的问 题都无声地消散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随即推开。 林菁拎着一个保温袋走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笙笙,我买了点……”后面的话却在看到房间里多出的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时,骤然顿住,卡在了喉咙里。 错愕和难以置信瞬间凝固在林菁的脸上。 “陆……陆总?”她的声音陡然升高又迅速压低,目光在陆邢周和虞笙之间快速扫视,充满了荒谬感。但很快,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凝重的氛围,像是在进行重要的谈话。 “抱歉,打扰了。”林菁反应极快,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步,“你们聊,我待会儿再进来。” 然而,她刚一转身,陆邢周就开口了:“不用了林小姐,”他的目光只是淡淡掠过她,“我们谈完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暮色正悄然覆盖着最后的日光。 他转向虞笙,语气自然而熟稔,仿佛中间那五年的空白从未存在过:“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眼看病房门被轻轻合拢,林菁快步走到虞笙身边坐下,“怎么回事?”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虞笙抬起疲惫的眼帘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她低下头,“他把……我妈妈带来了。” “什么?”林菁的声音猛地拔高,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巨大的震惊,“你妈妈?他……他把你妈妈从京市弄到这里了?” 这个消息的冲击力显然远超陆邢周本人的出现。 老天! 这需要冒多大的风险,动用怎样的资源和决心!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在老虎嘴边拔毛! 林菁看着虞笙苍白憔悴却神情复杂的脸,再看看紧闭的房门,感觉思绪一片混乱。 陆邢周……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小时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陆邢周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设计简洁却质感上乘的保温餐盒。 他走到沙发前的矮几边,将餐盒一一打开。 盖子掀开的瞬间,浓郁的、令人垂涎的食物香气如同有形的暖流,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带来一种久违的、踏实的人间烟火气。 有晶莹的水晶虾饺、冒着热气的蟹黄小笼包、熬得浓稠鲜香的海鲜粥、几样鲜嫩的时蔬,甚至还有一份——虞笙曾经很喜欢的桂花酒酿小圆子。 无一例外,都是清淡易消化、适合调养身体的餐点。 更让虞笙心头微微一震的是,这些都是她过去偏爱的中式点心。 他记得,他竟然都记得…… 这些连她自己都快遗忘在时光里的细微喜好,被他如此精准地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呈现在她面前。 “林小姐,”陆邢周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菁,语气客气但带着距离感,“抱歉,不清楚你的口味,就……” “不不不,陆总您太客气了!”林菁立刻摆手,“我正好有点事要回酒店处理一下!笙笙就麻烦您多费心照顾了。” 她语速飞快,几乎是抢着说完,然后对虞笙投去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我懂”、“你小心”、“这太不可思议了”的眼神,便迅速拿起自己的包,快步离开了病房,还“贴心”地轻轻带上了门。 空间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食物的香气在温暖的空气中无声交织,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滞和微妙,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悄然绷紧。 陆邢周将那碗散发着鲜香的海鲜粥推到虞笙面前,又将一只温热的瓷勺递到她手边,“趁热吃。” 虞笙低着头,默默接过勺子,舀起一勺粥,机械地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然后才小口地含进嘴里。 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味道确实很好,是她记忆深处熟悉的滋味。但她吃得心不在焉,思绪仍停留在母亲那陌生的眼神上。 陆邢周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视线落在她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缓慢、甚至有些迟缓的动作上;流连在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上;掠过她被热粥熏蒸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肌肤;最后,停在了她唇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汤汁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先于意识,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拭过她的唇角。 “” 虞笙的身体猛地一僵,捏着勺柄的手指骤然收紧。 她倏地抬起眼,然而她看到的,只有他眼底一片坦然的平静,而那平静里却映着她小小的、有些无措的倒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窘让她心跳加快,耳尖悄然升温。 看见她鸵鸟似的低着头,耳后甚至还蔓延开一片诱人的红,陆邢周无声弯了弯唇,他不动声色地又夹起一只水晶虾饺,生怕烫到她似的,对着那只虾饺轻轻吹了两下,才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尝尝这个。” 这种细致到近乎呵护的举动,让虞笙愈加无所适从。 指间的勺柄不仅没松,反而被她捏得更紧了。 见她没有动作,陆邢周直接将那只虾饺夹起来,递到她嘴边。 虞笙轻咬下唇,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倾,想要避开。 陆邢周的手停在半空,稳稳地悬着,纹丝不动。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沉凝,带着一种无声的、却让人难以忽视的坚持。 食物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袅袅升腾、盘旋,时间仿佛被拉长,变得粘稠凝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难以顺畅呼吸的沉闷。 这种无声的、带着绝对力量差异的对峙,最终让虞笙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带着一种认命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她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虾饺被小心地送入她口中,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虞笙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仿佛被他目光触及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热。 一旦界限被突破,试探便得寸进尺。 之后,陆邢周手里的动作便彻底停不下来了。他不仅又喂了她一只虾饺,甚至还夹了两块时蔬,仔细地吹凉,固执地送到她唇边。最后,他更是直接伸手,不容拒绝地将她面前那碗还剩大半的海鲜粥端到自己手里,舀起一勺,吹散热气,再次递到她嘴边。 反抗无效,拒绝徒劳。 虞笙像一个放弃了挣扎的人,只能在这无声的、带着强制意味的照顾中,被动地、一点点填饱空虚的胃。与此同时,那熟悉的男性气息,也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她缓缓包裹、收拢,令她心绪不宁,却又无处可避。 一顿饭吃得漫长而煎熬,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复杂的情绪起伏。 当最后一口温润清甜、带着淡淡桂花香的酒酿小圆子被他小心地喂入口中,陆邢周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病房里再度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斑斓的光影,更衬得室内一片沉寂。 虞笙靠在沙发背上,感觉比练了一整天的琴还要疲惫不堪。 她看着陆邢周收拾好桌面,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 她看着陆邢周收拾好桌面,将空食盒归拢,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沉默地来回走动,带起细微的气流。任何词语都难以形容此刻心绪的纷乱。 “你……”她抿了抿唇,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什么时候回京市?” 陆邢周收拾的动作顿住,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辨不出情绪的弧度:“是在赶我走吗?” 虞笙被他看得心头发虚,眼神下意识闪烁了一下,“……不是。”怕他不相信,她又补充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陆邢周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腕,目光落在腕上那块线条冷硬的机械表盘上,冰冷的指针在幽暗中反射着微光。他凝视了几秒,然后才抬眼。 “放心,我这次只有48个小时。是从飞机起飞那一刻算起的。”他又看了一眼表盘,“现在,只剩下30个小时了。”他语气平静无波,清晰地报出数字,“除去今夜你必须保证的至少8小时休息,还有返程所需的12个小时飞行和机场周转……”他再次停顿,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缓缓说出结论,“我们最多,只剩下10个小时能待在一起。确切地说,是你能清醒看到我的时间。” 他走近一步,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浓重的自嘲:“现在,放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虞笙被他精准的数字和话语里隐含的尖锐刺伤,猛地抬起头反驳,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她并不是……真的在赶他走,只是……只是被那无微不至的照顾逼得手足无措,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的话题打破沉默,却没想到触碰到了他紧绷的神经。 陆邢周深深望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丝的不舍或挽留。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挟着浓浓的、仿佛要将人压垮的倦意,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终点,却发现终点并非归途。 “时间不早了,你需要休息。” 他走到床边,替她掀开被子。然而,当他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安置在床中央时,那力道却又在细节处透出几分不受他控制的、小心翼翼的体贴。 他仔细地为她盖好被子,将被角严严实实地掖在她身侧,动作笨拙却无比认真,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沉默而具有存在感。 “我走了。”他声音虽低,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虞笙轻轻眨了眨眼,看着他转身。 就在她以为他要这样离开时,走到床尾位置的陆邢周却毫无征兆地、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猝然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折返回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虞笙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眼前一暗,一股极具存在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和绝对占有意味的吻,精准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触感干燥、灼热,带着他呼吸间温热的气息,重重地印在她微凉的皮肤上,也印进了她的心底。 虞笙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凝固。 陆邢周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灼灼地锁住她惊愕的双眼,距离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温热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别忘了我说的。” 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一字一字、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可以说不。” 在虞笙的满目怔愣里,陆邢周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睡吧,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看你。”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轻轻带上,将走廊的光线、远处隐约的脚步声、乃至整个外部世界的喧嚣,都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骤然沉入一片更深的昏暗与寂静之中,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在地板上投下朦胧而疏离的影子。 虞笙僵硬地躺在床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只有眼睫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弱地扑闪着,一下、又一下。 那句“不可以说不”的低沉警告,像是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而额头上,被他唇捧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仿佛还带着滚烫的触感久久不散,就这么将她牢牢困在了这浓稠的夜。 第23章 翌日清晨,一层清冷的灰蓝色薄雾尚未散尽,陆邢周便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步履匆匆,再次来到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里面空荡无人。只有病床上掀开的被角,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床单的褶皱清晰可见,枕头凹陷的痕迹尚在。 陆邢周的心脏瞬间缩紧。 人呢? 几乎是同时,一个清晰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立刻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肃立着两个高大男人,见他径直走来,立刻颔首:“陆总。” “虞小姐呢?”他声音不高,但能听出明显的急促。 “在里面。”其中一个男人应声,同时轻巧地拧动了门把手。 陆邢周一步跨入。 病房里一片宁静,只有加湿器发出轻微的、规律的白噪音。 晨光熹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在窗边。 病床上,虞念姝仍在沉睡,但眉头舒展,呼吸平稳悠长,比昨天看起来安详了许多,而在她的床边,虞笙正伏在那里。 虞笙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晨曦勾勒着她恬静的睡颜,眉心舒展,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微上翘的弧度,像是沉浸在某个久违的美梦之中。 这一幕,美好得像一幅失而复得的油画,静谧、温馨,带着劫后余生的珍贵。 所有的担忧和恐慌瞬间被这幅画面熨平。 陆邢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过心田,连带着他冷峻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放轻脚步,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虞笙身后,而后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然而,衣料轻柔的重量和骤然包裹上来的、带着他体温的暖意,还是惊醒了虞笙。 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还带着未散尽的睡意和一丝迷茫。 当视线聚焦,看清眼前近在咫尺、背着晨光的高大身影时,她明显愣了一下,像是还没完全从梦境回到现实。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邢周已经俯下身,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臂揽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稳稳地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短暂的失重感让虞笙惊呼出一声,本能之下,她空着的双手下意识地搂上了陆邢周的肩膀。 “嘘——”陆邢周立刻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别吵到你妈妈。” 虞笙的话音戛然而止。,所有挣扎的念头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她扭头看向病床,见母亲仍安静地睡着,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她脸上的紧张这才缓缓松开几分。 回到病房,陆邢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病床上,拉过被子盖到她腰间,然后才直起身,垂眸看她,“什么时候过去的?” 虞笙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就……没一会儿。”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天快亮的时候……” 说完,她的视线飞快地抬了一下,掠过他的脸,随即又垂下,盯着被面上的纹路,睫毛小幅度地颤动着。 捕捉到她的心虚,陆邢周俯下身来看她:“说实话。” 被如此直接地拆穿,虞笙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她咬了咬下唇,有些负气地抬眼瞪他。那眼神里带着点被管束的不满,又有点无处遁形的羞恼。 昨晚他离开后,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额头上挥之不去的灼热感,都快把她逼疯了。为了驱散脑子里不断回放的他离开时的背影、还有那个滚烫的额头吻……她急需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地方,于是就去了母亲的病房。 走到门口时,她心里还忐忑了一下。 果然,母亲病房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面无表情的男人,如同两尊门神。 以为会被拦下,没想到对方一看到她,立刻颔首恭敬地给她开了门。 这意料之外的畅通无阻让她愣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显然是他的安排。 走进病房,看着母亲沉睡的侧脸,她纷乱的心绪这才找到了一丝寄托和宁静。她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母亲枯瘦冰凉的手。 连日来的身心俱疲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让她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没想到这一睡, 竟是难得的安稳深沉,直到被他惊醒。 陆邢周看着她咬着唇、眼神倔强又不服气地瞪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中已然明了。 他轻轻哼笑一声,“那就是睡了一夜了?趴在硬邦邦的床边?” 被他点破,虞笙脸上更挂不住了,一种被过度约束的束缚感涌了上来。 她扁了扁嘴,嘟囔着:“你怎么什么都管……” 然而这带着点赌气的语气,落在陆邢周耳里,让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床铺之间的小小空间里,“不能管吗?”他目光紧紧锁着她闪躲的眼睛。 虞笙没说话,但嘴唇却扁得愈加厉害,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河豚,无声地抗议着他的“管束”。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模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在她微微噘起的、柔软的唇瓣上轻轻蹭了一下,动作亲昵又带着点逗弄的意味。 “小鸭子吗?气鼓鼓的。” 虞笙抬头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小鸭子!” 这瞬间鲜活起来的、带着刺儿的反应,让陆邢周仿佛看见五年前的她,那个会跟他闹、会跟他顶嘴的她。 陆邢周眼底浸着很深的笑痕,他身体前倾,瞬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所以,能不能管?” 他撑在她身体两侧床沿上的手臂,带来的滚烫体温和强势的气息,让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带着点被看穿和被围困的恼意,虞笙抬手,在他肌肉紧绷的小臂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你起开!我要睡觉了!” 陆邢周却纹丝不动。他微微偏头,目光如影随形,紧紧锁住她刻意别开的侧脸,“想就这样睡过去,直到我上飞机?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虞笙心底那扇刻意紧闭的门,露出了里面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审视的、柔软又矛盾的情绪核心。 她几乎是本能地扭过头,视线刚触及他的脸,就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眼底那片低沉的失落里。 那失落如此清晰,浓重得化不开。 不止于此……他的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红血丝。 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昨晚他临走时那精确到小时的倒计时,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回脑海——“只剩下30个小时了”、“我们最多,只剩下10个小时能待在一起”…… 虞笙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感悄然弥漫开。 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又无力,矫情又虚伪。 最终,虞笙什么都没说。 而这短暂的沉默,以及她眼底那飞快掠过、几乎难以捕捉的不忍和动摇,都被陆邢周敏锐地捕捉到了。 心间那沉甸甸的阴霾,仿佛被这微弱却真实的光亮悄然驱散了一角。 “就几个小时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低沉:“多让我陪陪你。” 他俯身靠近,距离近得能清晰感知他呼吸拂过的微暖气流,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虞笙的眼睫急促地颤动了几下,最终缓缓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 陆邢周读懂了这沉默中的默许,可心底那份执拗却不肯就此满足。他想要更清晰的回应——一个点头,或者一声亲口的应允。 于是,他固执地停留在这个极近的距离,喉间逸出一个低沉而清晰的追问:“嗯?” 病房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两人交织的、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浮沉。 时间仿佛被拉长,久到陆邢周几乎要放弃等待,才终于捕捉到虞笙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极轻、极短促、带着浓重鼻音的音节:“哦。” 闷闷的一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却在陆邢周心底漾开一圈满足的涟漪。他直起身,宽厚的掌心在她发顶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刚要在床边坐下—— “叩叩。”两下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例行查房。 一番细致的检查和询问后,医生看着手中的报告单,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虞小姐恢复得很理想,各项指标都非常稳定。” 陆邢周的目光掠过虞笙略显苍白的脸颊,转向医生:“以她目前的状态,可以短暂出门吗?”他补充道,“就在附近透透气,时间不会太长。” 虞笙怔住了,带着困惑看向陆邢周。 出门?他想带她去哪里? 医生也略感意外,随即看向窗外。 冬日的清晨带着清冽的气息,但阳光已穿透薄云,洒下浅金色的光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医生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虞笙的气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理论上可行。适当的户外活动对身心恢复有益。但是,”他语气转为严肃,“务必注意保暖,绝对不能着凉!时间必须严格控制,最多一两个小时。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她消耗过多体力,避免任何劳累。最好……有人全程陪同照料。” 陆邢周干脆利落地应下:“我明白。” 在他的道谢声里,医生和护士相继离开。 陆邢周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厚实蓬松的羽绒服,转身走向虞笙,手臂微抬,准备帮她穿上—— “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陆邢周的动作在空中凝滞了一瞬,随即顺从地将羽绒服递到她手中。 虞笙有些费力地套上宽大的袖子,拉好拉链,将自己裹进温暖的绒絮里。 然而,就在她整理好衣襟的下一秒,陆邢周向前一步,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直接将她拦腰抱离了地面! “喂——”身体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让虞笙低呼出声,本能地挣动了一下。 “别动!”陆邢周稳稳地托抱着她,大步朝门口走去,语气不容反驳地搬出医嘱,“医生说了,你需要保存体力。”他低头瞥了一眼怀中人,“外面冷风一吹,更容易消耗热量。” 这近乎强词夺理的理由让虞笙一时语塞,在无奈与一丝气恼中,只能任由他抱着走出病房。 穿过安静的走廊,进入电梯,在寥寥几个早起病人和医护人员的注目下,他们离开了住院大楼。 清晨的寒气扑面袭来,虞笙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陆邢周抱着她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司机迅速上前打开了后座车门。 车子平稳地汇入米兰清晨的车流。行驶了一段路后,陆邢周示意司机停车。 “等我一下。”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快步走向一家街边小店。 等他再次回到车上,手里多了一个设计考究的纸袋。 陆邢周将袋子递给她:“戴上。” 虞笙疑惑地往袋子里看了一眼,是一条厚实的羊绒围巾,颜色是温暖柔和的燕麦色,还有一顶同色系的针织帽,帽檐缀着一圈蓬松柔软的绒毛。 “外面冷。”他简短解释。 虞笙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默默地戴上帽子,围好围巾。 细腻的羊绒贴服地包裹住脖颈和下颌,暖意缓缓渗入皮肤。 “我们是要去哪?”她忍不住问,声音闷在围巾里。 陆邢周侧头看她,被帽子绒毛衬得格外小巧精致的脸掩在围巾下,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带着疑惑的眼睛,像只懵懂的小动物。 他眼底掠过一丝柔和,卖了个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开阔的公园入口附近。晨光中,“ParcoSempione”(森皮奥内公园)的标志清晰可见。这是米兰市中心一片巨大的绿色肺叶,毗邻著名的斯福尔扎城堡。 陆邢周率先下车,从后备箱里抬出一个轮椅。 虞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他向医生提议出门,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但是和被他抱着‘逛公园’相比,这种倒是更让她心安。 清晨的公园浸润在一片静谧之中。 高大的梧桐与栗子树早已落尽 繁华,遒劲的枝桠在澄澈如洗的蓝天下勾勒出简洁而有力的黑色线条。常青的松柏点缀其间,为这幅冬日的素描添上盎然的绿意。 宽阔的步道铺着细碎的石砾,轮椅的滚轮碾过,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虞笙看着草坪上覆着的白霜,深吸一口气。植物和泥土特有的冷冽芬芳,像是一瞬洗净了腑里的浊气。 “要不要下来走走?” 身后传来声音。 虞笙没有回头,但感觉到轮椅稳稳停下,双脚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坚实微凉的地面上。 陆邢周将轮椅的把手交到司机手里,随即走到虞笙身侧,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藏在厚实外套袖子里的手。 虞笙的手指在他掌心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要抽离,却被他更紧地包裹进自己温热宽厚的掌中。 “地上有霜,滑。”客观的事实此刻成了最无可辩驳的理由,加上医生的叮嘱,让虞笙哑然。她索性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的手停留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阳光穿过光秃的枝桠,在他们身上投下跳跃的、斑驳的光影。 公园里人影稀疏,只有零星晨跑的人和牵着宠物散步的身影。 一种奇异的错觉悄然滋生——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有算计,没有沉重的过往和无法预知的未来,只有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和眼前这片铺展开的、宁静祥和。 在这片空旷的静谧和他无声的陪伴里,虞笙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松懈下来。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被他握着的手指,已悄然褪去了僵硬,微微放松,安静地依偎在他掌心的温度里。 陆邢周走得很慢,好像这样,时间也会变慢,他回京市的倒计时也会拉长。 冬日晨光中的森皮奥内公园有一种辽阔而静谧的美。 陆邢周牵着她,穿过一片枝桠交错的树林,站在一个如同明镜般的湖泊前。 湖水在晨光下碎金跃动,倒映着蓝天、城堡和光秃的树影,美得如同一幅宁静流动的印象派油画。 湖水的波光映入他深邃的眼眸,漾开一片少见的柔和。陆邢周抬手指向湖泊对岸,林木掩映间隐约可见一片低调的建筑轮廓,“看那边,眼熟吗?” 虞笙循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那片区域多是些不显山露水的私人居所。 她目光游移,最终落在一栋有着独特弧形露台、被高大常绿乔木环抱的现代建筑上,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悄然浮起。 陆邢周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浸染着旧日时光的弧度:“那里,以前带你去过的。”那是他在米兰购置的一处私宅,一个曾经短暂承载过他们甜蜜时光的“家”。 望着晨光中那熟悉的轮廓,虞笙的心跳,在围巾的包裹下,无声地停顿了一瞬。 他们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走着,湖面如镜,几只野鸭悠闲地拨动水面,划出道道细密的涟漪。 就在这时,一只白鸽忽然振翅飞来,似乎看中了虞笙帽檐上蓬松的绒毛,轻盈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重量和翅膀扇动的气流,让毫无防备的虞笙惊得低呼一声,身体猛地一缩,下意识就想抬手驱赶。 陆邢周反应极快,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的食指迅速抵在自己唇边—— “嘘。” 他声音有着近乎惊喜的笑意,“别动,它很放松。” 虞笙被他低沉的声音和手上的力道稳住,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心跳加速之余,她能清晰感受到鸽子爪尖隔着羽绒服轻轻抓握的触感,以及它转动小脑袋时,羽毛不经意扫过耳廓带来的微痒。 她紧张得不敢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瞥去。 那只大胆的白鸽正悠闲地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神态自若。 就在这紧张又奇妙的瞬间,陆邢周迅速松开了她的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她和肩上这位不速之客,“咔嚓”一声。 闪光灯让白鸽受了惊吓,扑棱一下飞走了,只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 虞笙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想起刚才的窘态被他拍下,她手一伸:“给我看看。” 陆邢周却手腕一转,将手机背到身后,嘴角噙着一抹悠然的笑意,“不给。” “小气鬼!” 陆邢周非但不恼,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伸出手,再次将她那只微微回暖的手,稳稳地纳入掌中。 走过古老的石桥,穿过一片即使在冬日也保持着墨绿色的雪松林。前方出现了一个开阔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宏伟的白色大理石拱门——和平拱门。 陆邢周牵着她走到广场中央,在距离拱门一段距离、能将其全景纳入画面的地方停下。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松开,虞笙扭头看他。 只见陆邢周后退了两大步,再次举起了手机,将镜头对准她。 意图不言而喻——他要以这座闻名遐迩的和平拱门为背景,为她留影。 虞笙的脸颊瞬间又热了起来。刚才鸽子的意外抓拍已够窘迫,现在还要正儿八经地摆姿势? 她有些别扭地低下头,试图用帽檐蓬松的绒毛遮挡住自己的侧脸,避开那瞄准她的镜头。 然而,她这带着一丝抗拒、微微侧身低头的姿态,与拱门顶端那六马战车雕塑的磅礴气势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在不经意间构成了一幅充满故事感的画面。 冬日清晨微冷的光线,包裹在围巾帽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的脆弱身影,与那肃穆庄严、象征着力量与和平的巨大拱门…… 脆弱与坚韧、渺小与宏大。 被陆邢周定格在了镜头里。 拍完,他收起手机,重新走回她身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虞笙被他这一连串的拍照行为弄得有点无措,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他拍成了什么样子。 倒不是担心拍得难看,他的摄影功底她是知道的。 只是忽然想起他曾说过:我的镜头里,只会有你的影子。 所以她‘消失’的这五年,有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在他的镜头里? 这个念头像根细小的刺,扎得她心口微微发涩,甚至盖过了被他偷拍拱门照的羞恼。 掌心被他滚烫的手焐出了一层粘腻的汗。 之后,陆邢周又带着她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到了公园另一侧一个更为幽静的角落。 这里有一片不大的池塘,水面结了层薄冰,几株垂柳光秃的枝条柔柔垂向冰面,宛如一幅凝滞的水墨画。 陆邢周牵着她慢慢走着,经过一张被漆成了墨绿色的长椅时,陆邢周再次举起手机,当前置摄像头将她和他的身影清晰投在屏幕里时—— “笙笙。” 虞笙本能地抬起头,视线先是撞上他举着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他深邃含笑的眼睛近在咫尺,而自己半掩在围巾下的面容,竟也透着一丝不自知的柔软…… 这画面让她耳根瞬间又烧了起来。 就在她抬眸,视线与屏幕中他含笑的眼眸猝然相接的刹那—— “咔嚓。” 陆邢周按下了快门。 手机屏幕上,清晰地定格下这一刻:萧瑟诗意的背景里,被围巾裹得只露出半张小巧精致的脸的人,正微微仰着头,清透的瞳孔里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和来不及掩饰的、被呼唤名字时本能回应的微光,正看向镜头,或者说,看向镜头里的他。 时隔五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她有 再见面的可能,如今却共同凝固在一个静止的、只属于彼此的画面里。 有他,也有她。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陆邢周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嘴角弧度加深。 和之前一样,他收起手机,没有给她看。 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没有再直接握住她的手,而是掌心朝上,平稳地递到她面前,给了她选择的余地:“要不要牵着?” 第24章 “要不要牵着?”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冬日清晨池塘边的寂静。 虞笙低头看着面前那只有着清晰纹路的掌心,耳边回响起他那句:“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可以说不。” 所以这份“不可以”……是不是也包括此刻他伸出的手? 如果她拒绝这只手,拒绝他此刻的接近,他会不会认为她违背了约定?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把母亲从她身边带走?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乱了她的心神,带来一阵强烈的紧迫感。 对可能失去母亲的担忧,轻易盖过了她所有的迟疑。 她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几乎是立刻,带着一种下意识的急切,飞快地将自己那只微凉、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放进了他宽厚温热的掌心里。 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他动作有极细微的停顿。 陆邢周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立刻收拢手指,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握得很紧,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回去的路上,陆邢周异常沉默。 不再像之前那样找话题,也没有逗她,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感受着掌心里的温度和她手的形状。 虞笙被他牵着,被动地跟着他的脚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和掌心那些薄茧的触感,感受着他掌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很高的体温,让她原本微凉的手,此刻不仅被焐热了,甚至开始微微出汗,掌心渐渐变得湿润。 她尝试着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想缓解那份粘腻,却被他更紧地握住,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份无声的、持续的紧握,让虞笙心思浮动。 说不清是抗拒,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只能任由他牵着,走向停车的地方。 司机早已等候在车旁。 车门打开,温暖干燥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虞笙身上的寒意。 她几乎是带着一丝放松,被陆邢周扶着坐进了后座宽敞的座椅里。暖意包裹上来,让她紧绷的身体缓和了一些。 谁知,刚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腿上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沉。 一股沉甸甸的重量毫无缓冲地压了下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熟悉气息,以及透过衣物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温热体温。 虞笙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陆邢周高大的身躯竟已侧躺下来,头不偏不倚地枕在了她的腿上。 他闭着眼,眉宇间那深刻的倦意清晰可见,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连紧绷的下颌线都松弛了几分。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远比刚才隔着衣袖的牵手更具侵入性,也更让她措手不及。 柔软的羊绒裤料清晰地传递着他头部的重量和温度,虞笙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半拍。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茫然地眨了眨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你、你干嘛?” “有点困,”陆邢周依旧闭着眼,没有睁开,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昨晚没怎么睡,让我枕一会儿……” 他语气里那份少见的、近乎示弱的低沉,让虞笙喉间那句“起来”硬生生咽了回去。 车厢空间对于日常乘坐是宽裕的,但对于陆邢周这样近一米九的高大身形,尤其是要完全侧躺下来,就显得异常局促。 他的长腿只能勉强屈起,膝盖几乎顶到了前排座椅的靠背,另一条腿也因无处安放而微微悬空。 整个身体以一种相当别扭、甚至可以说有些委屈的姿势,强行将自己塞进这方寸之地,只为将头枕在她腿上。 他本身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平日里总是气场迫人,此刻却流露出这样近乎依赖的姿态。这种强烈的反差,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虞笙心头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复杂涟漪。 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目光从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成色块的街景收回,她低下头,看向枕在腿上的男人。 冬日上午的阳光不算炽烈,透过洁净的车窗玻璃,柔和地铺洒进来。因为他侧躺的姿势,恰好有一束光斜斜地落在他靠近她身体一侧的耳朵尖上。那薄薄的耳廓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甚至能隐约看到皮肤下细微的毛细血管,和他修剪整齐的鬓角发根。 寂静的车厢里,除了引擎持续发出的低沉嗡鸣,便是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带着一种陷入深度睡眠的安稳节奏。 虞笙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睡着了,但隔着腿上厚实的羽绒服面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正有规律地、一下下地拂过她小腹的位置,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无法忽视的暖意和酥麻感。 车子碾过减速带,车身随之轻轻一晃,底盘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响。 这细微的颠簸让虞笙下意识地又低下头。 他眉心处那道原本舒展的纹路,此刻正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这蹙起的眉头,让她立刻想起他上车时那句低沉的“昨晚没怎么睡好”。 是因为彻夜处理母亲转院和后续治疗的繁杂事务吗? 还是因为……知道短暂的相聚后即将面临的、不知归期的分离?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 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酸涩与柔软的复杂情绪,如同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在心湖深处晕染开来。 那里面,或许有对他劳碌的感知,有对分离的隐忧,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纯粹的关切。 几乎是未经思考的,那只原本放松地搁在身侧座椅上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指尖带着车厢里尚未散尽的微凉,并且因为某种隐秘的情绪而难以抑制地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轻颤,缓缓地、朝着他眉间那道扰人的褶痕靠近。 距离越近,感官越清晰。 她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均匀呼吸时带出的、温热微湿的气流,正一下下拂过她的指腹,带来一阵轻微的、羽毛般的痒意。 然而,就在那微凉的指尖即将落在他眉心温热皮肤的前一刹那,虞笙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滞在半空。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瞬间在脑海中炸开:她在做什么?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怎么能……怎么能对他流露出这种近乎怜惜的举动? 他是陆邢周,是陆政国的儿子! 他们之间,隔着欺骗、伤害,还有他父亲那道恩怨的巨峰! 她答应那句“不能说不”,是源于对失去母亲庇护的深切恐惧,是一场冰冷而现实的交换,是退无可退的妥协。她允许他牵手,默许他此刻枕在腿上,都是被那无形的“不可以”所束缚,是内心深处那份对失去的恐惧在驱使。 她怎么能……主动去触碰他? 指尖就那样悬停在距离他眉心不过分毫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巨大的慌乱和对自身失控行为的强烈惊愕瞬间攫住了她。下一秒,她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带起一小股气流。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意从耳根迅速蔓延至脸颊,火烧火燎。她分不清这灼热是源于对自己逾矩行为的羞耻,还是因为那被她强行压回心底深处、却仍在挣扎冒头的、不合时宜的柔软。 她近乎仓皇地强迫自 己转过头,视线死死地钉在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光的街景上,再也不敢低头去看腿上的人一眼。仿佛只要不看,就能否认刚才那瞬间的冲动。 然而,腿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感依旧真实地存在着,他温热的呼吸也依然平稳地、有节奏地透过厚实的羽绒服面料,清晰地传递到她身上。 可现在,这份紧密的身体接触,带给她的不再是片刻前的复杂心绪,只剩下一种强烈而尖锐的不安,像细密的针尖扎在皮肤上。 差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越过了那条不该触碰的界限……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引擎持续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两人交织在一起、却各自带着不同心事的呼吸声。 这沉重的沉默,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路伴随着他们,直到车子终于平稳地滑行至住院大楼门口。 车身彻底停稳时那一下几不可查的轻震,透过座椅传递上来,让枕在虞笙腿上的陆邢周眼睫微动,彻底从短暂的睡眠中抽离。 他缓缓掀开眼,初醒的视野带着一层薄雾般的朦胧。短暂的失焦后,那双深邃的眼眸迅速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清明,仿佛沉睡只是片刻的假象。 他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将目光上移。 最先撞入视野的,是虞笙绷紧的下颌线条,那流畅的弧度此刻透着一种无声的坚硬。视线再往上,是她抿合得有些发白的双唇。 但这些都不及她此刻的神情。 那张侧脸对着窗外,上面覆盖着一层冰封似的平静。既没有被打扰的不悦,更没有丝毫的羞涩或赧然。只有一片纯粹的、近乎漠然的空白,冷冰冰地映在车窗玻璃上。 陆邢周的心往下沉了沉。 就在刚才,他枕在她腿上时,那份紧绷后难得的松弛暖意似乎还残留在感官里。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在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到她身体为了让他枕得更安稳些,而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的弧度。 那份无意识的、带着温顺意味的迁就,曾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松动。 怎么一觉醒来,她整个人又缩回了那层冰冷的壳里? 那份短暂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暖意,如同指间沙般瞬间流逝无踪。他睡着的那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邢周用手肘撑住身下柔软的皮椅,借力坐直了身体。随着他高大身躯的离开,虞笙腿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骤然消失,只留下被压出的清晰褶皱和一片残余的温热感。 “抱歉,刚刚睡着了。”他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低哑,语气平稳,但那句道歉的尾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目光紧锁着她的侧脸。 虞笙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窗外某个虚无的点。只是用一种异常平直、甚至刻意剔除了所有温度的声调说:“一会儿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语气干脆,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突然而直接的疏远,让陆邢周眼神瞬间一暗。 他清晰地感知到,她周身筑起了一道比之前更难以逾越的墙。 公园里,上车后那短暂的、甚至让他错觉有所缓和的距离感,如同被晨风吹散的薄雾,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司机早已无声地候在车外,此刻适时地拉开了虞笙这一侧的车门。 凛冽的寒风立刻裹挟着室外的清冷气息灌入温暖的车厢。 虞笙没有给陆邢周任何回应或眼神,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毫不犹豫地侧身下车。 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但这寒意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挺直了微微瑟缩的脊背,没有丝毫留恋或停顿,径直朝着住院大楼那明亮的入口走去。 陆邢周没有立刻下车。他沉默地坐在尚有余温的后座,目光穿透车窗,追随着那个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晨光勾勒着她清瘦的轮廓,在清冷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决然。 目光扫过腕表,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让他眼神一凝。 时间不多了。 陆邢周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长腿迈出车门,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那间熟悉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比离开时更浓了些。 虞笙沉默地脱下外套和围巾,将它们随意搭在椅背上,然后径直走到窗边, 陆邢周紧随其后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胸口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刚想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阵突兀、急促又极具穿透力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在他口袋中骤然响起。 陆邢周动作一顿,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陈默”二字,让他眉心下意识地微微蹙起。 这个时间点,陈默的来电,绝不会是寻常的问候或无关紧要的汇报。 他迅速接通,将手机贴到耳边:“说。”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传来,语速很快,背景音似乎有些嘈杂。 陆邢周沉默地听着,脸上如同覆了一层薄冰,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有那两道紧锁的浓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向下压着,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大半,变得粘稠而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量。 虞笙虽然背对着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股骤然升腾的紧绷感和无声的压力。 她放在窗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是京市那边出了状况? 还是……他父亲陆政国那边又有了什么动作?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凛,喉咙瞬间发紧。 她不敢回头深究。 通话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数倍,在凝重的空气中缓慢地滴答作响。 “知道了。”陆邢周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 他干脆地结束了通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病房重新被寂静吞噬,但这寂静不再是之前的空白,而是像灌满了铅,沉甸甸地压在两个人的心头。 陆邢周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目光沉甸甸地,带着穿透力般落在虞笙僵直如木的背影上,仿佛要透过这层屏障看进她的心底。 几秒钟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拉锯,像绷紧到极限的弦。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仿佛能抽空胸腔的疲惫,更深地,是一种面对既定事实、无法扭转的深深无奈。 他迈开脚,一步步走到虞笙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笙笙。” 他低声唤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虞笙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回头。 陆邢周看着那拒绝交流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得走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虞笙的指尖深蜷掌心。 尽管早有准备,尽管在心底早已预演过无数次,尽管深知这短暂的相处不过是命运夹缝中偷来的喘息,但当这四个字被他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说出口时,心脏深处还是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闷痛。 她像是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窗外的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勾勒出她清瘦单薄的轮廓。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几步的距离,落在陆邢周身上。 他脸上惯常的冷峻面具已然重新戴好,眉宇间残留的倦色被强行抹去,只剩下迫人的锐利 和一丝被极力压抑、却仍从眼底透出的焦灼。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冻结,连时间都停滞了。 虞笙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又干又紧。 想问“出什么事了?”,想问“是不是和你父亲有关?”…… 千言万语在舌尖翻滚碰撞,然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沉默。 她知道不该问,也明白问了无用。 最终,她只是极其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薄的音节:“嗯。” 这一声“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平静、将所有情绪都封存起来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沉寂,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他想说“别这样”,想上前一步将她拉进怀里,但陈默电话里传来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如同无声而急促的鼓点,催促着他,不容片刻耽搁。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想将此刻的她刻进脑海。然后,他从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手机,上前一步,拉起虞笙微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手机塞进她掌心。 “拿着。”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以后用这个找我。里面只有一个号码,拨那个号,我一定能接到。” 而后,他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纸,上面用蓝黑墨水清晰地写着一串数字,“这个,是另一个紧急联络方式,只有你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虞笙看着掌心里那部沉甸甸的黑色手机,像握着一块烫手的石头。 这不仅仅是一部手机,更像是一条无法挣脱的纽带,一个强加的承诺。她想推开,但想到病床上的母亲,想到无形的威胁,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陆邢周看着她低垂的眼和紧抿的唇,知道她的挣扎,但他没有给她任何消化或反驳的时间,更没有解释的余地。 “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没有等她的回应,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咔哒。”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咬合声响起。 门被打开,又被迅速而有力地关上。 那道挺拔而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连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瞬间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冬日的阳光依旧灿烂,暖意融融地透过玻璃洒满半个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但这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室内骤然降临的冷清和空旷。 虞笙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门板,久久未动。 刚才被他紧紧攥过的手腕,似乎还残留着那份不容挣脱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而腿上被他枕过的地方,那沉甸甸的重量感和被压皱的触感,仿佛也还未完全消散,成为一种顽固的物理印记。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冰冷、沉甸、棱角分明的黑色手机,连同那张写着数字的便签纸,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抿到失去血色的嘴唇,对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得可怕的病房,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低低地吐出了那句被强行压抑在心底深处的话。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第25章 父亲为什么会比计划里要提前回去?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或者蛛丝马迹? 这个疑问,从陈默那通电话后,就一直盘踞在陆邢周的脑海,挥之不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高速路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笼罩在冬日灰霾中的城市轮廓。光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缩,更添几分萧索。 陆邢周靠在后座宽大的座椅里,闭着双眼,试图在脑海中复盘每一个细节。然而,内心的波澜却无法平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焦躁的节奏,轻轻敲击着中央扶手的皮质表面, 不对。 太巧了。 父亲的行程向来严谨如钟,极少因个人意愿临时更改。这种毫无征兆的提前返京,绝非一时兴起或临时起意。背后必然有因,一个他尚未完全掌握的、足够推动父亲改变行程的原因。 一个不祥的预感,如同初冬湖面悄然凝结的薄冰,无声无息地蔓延上他的心头。 他猛地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锐光乍现,他再次拿起手机,迅速拨通了陈默的号码。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迅速接起,“陆总。” “再确认一遍,”陆邢周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莫院长那边,还有整个医院,安保是否滴水不漏?有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接近过虞念姝的病房,或者试图向医护人员打听她的情况?任何异常,无论多小,都不能放过!” 电话那头的陈默显然深知事态严重。 “陆总,接到您上一个电话后,我已经亲自带人复核过。莫院长本人及家人一切正常,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医院安保系统运行记录显示一切正常,虞女士病房外走廊和关键通道的所有监控录像,我已调取并仔细核查过最近48小时的记录,确认没有任何生面孔长时间逗留、徘徊,也没有人试图接近病房门或向值班护士探询。所有接触记录都核对无误。” 陆邢周眉头锁得更紧。 不是医院那边……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哪个环节被忽略了? “李岩那边呢?”他追问,声音更沉了几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另一个可能暴露的点。 陈默的声音透着一丝凝重和确认,“是的,陆总。我正是监听到了王诚主动打给李岩的那通电话,才立刻给您打了那通电话。” 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王诚问了什么?原话。” “王诚在电话里问李岩:‘公司这两天一切运转正常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处理的突发状况?’” 一字不露地转述完,陈默说:“李岩当时正在医院,估计是这突发的情况引起了王诚的注意,进而汇报给了董事长。” 原来如此! 陆邢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王诚那看似“例行公事”的询问,绝非偶然或巧合! 这必然是父亲在某个他尚未察觉的环节,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或者仅仅出于他那掌控欲极强的、对任何计划外变动的本能警惕。而李岩因突然状况请假,成了点燃父亲疑虑的那点火星。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腕表,大脑飞速计算着时间差和航班信息。 Ancho提供的、经过周密伪装成国际医疗转运机构的私人飞机已经就位,停靠在专用机位。航线也已通过特殊渠道协调完毕,优先放行。 虽然父亲那边突然提前了行程,但好在自己反应足够迅速,几乎是在挂断陈默电话的同时就动身赶往机场。 按照目前的交通状况和起飞安排,他抵达京市机场的时间,应该能勉强抢在父亲乘坐的航班落地之前。 “陈默,”陆邢周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确保我这次离境的所有信息,尤其是最终目的地和具体行程轨迹,必须彻底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可能被查到的痕迹。” “陆总放心,”陈默回答斩钉截铁:“您这次的出入境记录,已经做了特殊处理,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查到。” “另外,”陆邢周的目光投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更沉了几分,“虞念姝那边,尽快联系Ancho。让他立刻把人安全转移,要快,要隐秘,确保万无一失。” “好的,陆总。”陈默立刻应下:“我马上联系Ancho。” 当这架带有医疗标识的飞机轮胎重重地碾过私人机场的专用跑道时,东方的 天际才刚刚泛起一层朦胧的青白色。 陆邢周没有片刻耽搁,舱门一开就大步走下舷梯。 一辆早已静候在专属通道出口的黑色迈巴赫,如同蛰伏的猎豹,无声地滑到他面前。 车门被恭敬地拉开,他矮身坐入后座。车身几乎没有停顿,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汇入清晨稀疏、带着倦意的车流,目标明确地朝着市中心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陆氏集团总部大厦疾驰而去。 抵达那座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时,大楼内部还是一片寂静,只有几名安保值班的身影,以及保洁人员推着清洁车发出的轻微轱辘声。 专属电梯无声而迅捷地攀升,将他送至顶层。 厚重的红木包铜总裁办公室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 陆邢周步履沉稳地走进这片他无比熟悉的空间,他抬手,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和高度紧绷后的疲惫,利落地脱下身上那件沾着风尘和飞机舱内消毒水气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随手就要往旁边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一扔时,他动作又猛地顿住。 指尖隔着细腻柔软的内衬面料,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虞笙的。 清冷的,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药水味的独特气息。 几次三番将她抱在怀里时沾染上的,是枕在她腿上时萦绕在鼻尖的味道。 他低头,眸光落在手中的大衣上。 柔软的羊绒似乎还残留着拥抱她时传递过来的、那种奇异的温暖和重量感,以及那份沉重之下难以言喻的短暂安宁。然而,这丝温存的记忆碎片,瞬间被她在医院门口决然离去的、那个裹在寒风中的冰冷背影所覆盖。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混杂着一丝他不愿深究、更不愿承认的微弱眷恋,悄然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两秒,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衣料。最终,他没有将它丢弃在沙发上,而是转身,拿着这件沾染了她气息的大衣,走向办公室侧后方的休息间。 休息间内整洁得一丝不苟。步入式衣帽间里,数套顶级面料、熨烫得笔挺如刀的定制西装和衬衫整齐悬挂。 他打开其中一格尚有空位的衣柜,动作近乎小心地将手里这件还带着虞笙气息的羊绒大衣挂好,让它安静地待在一众冰冷挺括的商务套装旁边。随后,他才抬手,略显用力地解开衬衫领口束缚的第一颗纽扣,转身走进了相连的浴室。 温度适宜的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冲刷掉长途飞行的仆仆风尘,也冲淡了那份在此时此地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能动摇他意志的柔软。 衣柜里整齐地挂着数套熨烫妥帖的定制西装和衬衫。他将手里这件还带着虞笙气息的大衣,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其中一格空位上,随后,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走进浴室。 一个热水澡,洗去了长途跋涉的痕迹,也洗去了那份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会动摇他柔软的意志。 二十分钟后,陆邢周换上另一套色调深沉的手工西装,坐在了陆氏集团未来掌舵人的办公桌前。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 窗外,那混沌的青白色天光终于彻底褪去,被冬日里一种清透却缺乏温度的阳光取代。 陆邢周看了眼时间,九点整。 几乎是同时,办公室厚重的门外,传来两声清晰、克制而规律的叩击声。 “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陆政国的生活助理李健。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餐盒,脸上挂着训练有素、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董事长特意吩咐,让我给您送一份早餐过来。” 陆邢周这才从屏幕上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李健那张过分标准的、仿佛戴着面具的脸上。 “父亲有心了。”陆邢周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掌控感,“放茶几上吧。” “是。”李健应声,动作轻巧而利落地将食盒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而后,他再次微微躬身:“您慢用。”说完,他干脆利落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停留。 门轻轻合拢,陆邢周的目光并未立刻移开,依旧停留在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的门板上。 李健送来的,绝不仅仅是一份早餐。 那份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那看似寻常实则精准的送达时间,以及父亲“特意吩咐”的举动本身,都构成了一种极其隐晦却不容忽视的试探。这足以证明,父亲对他并非全无保留地信任,疑虑的种子已然埋下。 他走到茶几前,打开餐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蟹黄包和一碗熬得浓稠的鸡茸粥。 父亲连他的口味都记得如此清楚,这份“关怀”背后,是掌控还是疑心? 陆邢周拿起象牙白的筷子,动作斯文优雅地夹起一个蟹黄包,慢条斯理地吃着,温热的汤汁在口中爆开,鲜香无比。然而脑中却在飞速运转,复盘着每一个可能留下破绽的环节。 两个小时后,整栋陆氏集团总部大楼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过,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和紧绷感。 走廊里脚步匆匆却刻意放轻,员工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一种无声的宣告弥漫在每个角落。 陆政国到了。 他没有像陆邢周预想的那样,打一通简短的电话让他去办公室。而是直接下令,立刻召集集团所有核心高层,召开紧急会议。 巨大的环形会议室内,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椭圆形的深色实木会议桌旁,坐满了集团的核心人物,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屏息凝神。 陆政国坐在主位,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质感厚重的深色中山装,银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不敢与之对视。 陆邢周坐在他下首第一位,位置显赫。 他全程保持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冷静和专业姿态,认真听取着每一位高管的汇报,无论是关于南美矿场突发的政策危机,还是欧洲市场遭遇竞争对手的恶意狙击,他都能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给出精准、高效且极具洞察力的指令或点评,逻辑清晰,一针见血。 他的表现,无可挑剔地符合一个未来掌舵者的标准。 但他的眼角余光,始终未曾离开过主位上那道威严的身影。 从会议开始到接近尾声,陆政国眉心处那道深刻的竖纹就如同被刀刻上去一般,紧紧地拧在一起,从未有过片刻舒展。像一块无法被任何温度融化的寒铁,昭示着他内心的沉重与烦忧。 最关键的是,在整个冗长的会议过程中,陆政国的视线扫过全场,却仿佛刻意避开了他所在的方向,一次都没有真正落到他脸上,哪怕是在陆邢周发言时。 这种刻意的、近乎绝对的“无视”,再结合父亲那紧锁的、明显为眼前棘手公事所困扰的眉头,尤其是对南美矿场政策变动的震怒和对欧洲市场失利的极度不满,让陆邢周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父亲此次提前返京,九成以上是因为集团突发的重大危机,是公事上的燃眉之急,而非……针对他个人的私情纠葛。 压在胸口的悬石似乎轻了一些。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轻松感,如同暗流般悄然涌过紧绷的神经。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温热的骨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清澈的茶汤微涩回 甘,他借着这个自然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沉重的如释重负。 傍晚六点,陆邢周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父亲”。 陆邢周没有立刻接起,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几下,才拿起手机,划开接听:“父亲。” 陆政国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立刻从听筒传来,没有任何铺垫:“晚上有个应酬,你跟我一起。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现在下来。”语气是惯常的、不容分说的命令式,没有征询意见的空间,仿佛只是一个通知。 陆邢周眼神沉了沉,但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好。”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融入晚高峰的车流,最终驶入市中心一片闹中取静的隐秘区域。 穿过戒备森严的岗哨和精心修剪的园林,停在一座古意盎然的独立院落前。 侍者无声引路,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间私密性极高的包厢门前。 推门进去,陆政国已经到了。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宏远集团的董事长林振邦。 宏远集团是陆氏在能源版图上举足轻重的战略伙伴,实力不容小觑。 然而,让陆邢周眸光瞬间冷下来的是林振邦身边,坐着一位妆容精致、穿着得体晚礼服的年轻女人,是林振邦的女儿,林薇。 看到陆邢周进来,林薇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脸上立刻扬起得体的微笑。 捕捉到对方眉眼和唇角的笑,陆邢周顿时明白了父亲此行的目的。 “邢周来了,快坐快坐!”林振邦笑容满面地招呼,声音洪亮,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络,随即转向女儿,“薇薇,邢州你应该见过吧?” “当然!”说完,林薇笑容明媚地站起身,主动朝陆邢周伸出手,“陆总,我们又见面了。” 陆邢周面无表情,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节,伸手虚虚一碰,随即迅速收回,“林小姐。”他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公式化的疏离。 接下来的宴席,话题表面上围绕着两家公司正在推进的能源项目展开。但林振邦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频频将话题引向年轻人的生活情趣和共同爱好。林薇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努力寻找着共同话题。 “陆总工作节奏这么快,平时都喜欢用什么方式放松呢?”林薇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带着明显的试探,“听说您对品酒颇有见地?” “工作需要,略知一二。” “那……音乐会呢?”林薇并不气馁,继续尝试,“下周大剧院有场交响乐,我刚好有两张票……” “抱歉,我未来几个月都会很忙。”陆邢周直接打断,他放下筷子,他转向林振邦,语气是纯粹的商务腔调,冰冷而直接:“林董,关于刚才提到的西非管道项目,陆氏对第三方的风险评估标准……” 林薇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父亲。 林振邦毕竟是老江湖,立刻打着哈哈试图圆场:“哈哈,年轻人事业心重是好事!邢周说得对,正事要紧……”然而,包厢里原本勉强维持的和谐气氛已然荡然无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尴尬。 陆邢周全程维持着基本的餐桌礼仪,该举杯时举杯,该回应时用最简短的词语回应,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无声地弥漫在整个空间。 他就像一个完美运转的商业机器,礼貌周全,却毫无温度。 * 送走强颜欢笑的林家父女,包厢门关上。 陆政国脸上那副精心维持了一整晚的、商人式的和煦笑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阴沉。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直直刺向陆邢周。 “你今晚什么意思?”他声音不高,却压着雷霆之怒,“林董是重要的合作伙伴!他女儿对你示好,你连最基本的客气都没有,存心要当众打我的脸,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陆邢周背对着父亲,身影在窗外京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硬。 他仿佛没听见身后的咆哮,目光牢牢锁着楼下,直到那辆载着林家父女的黑色轿车尾灯彻底消失在他眼底,他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父亲的怒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吐出几个字:“我现在没这心思。” “没这心思?”陆政国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把他看穿,“我看你是对别的女人没心思吧?” 陆邢周心头猛地一跳,但他面上不露声色,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躲闪,就这样直直地、近乎挑衅地迎上父亲那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犀利目光。 包厢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无声的对峙,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几秒的沉默,漫长得让人心慌。陆政国眼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无声的对抗烧得更旺,那是一种被彻底忤逆的、带着寒意的暴怒。“怎么?戳到痛处了?哑口无言了?” 陆邢周看着父亲咄咄逼人的眼神,知道此刻任何关于“别的女人”的解释或否认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暴露更多。 他需要一个能堵住父亲嘴,甚至能够让他理解的理由,一个带着陆家继承人应有的傲慢与野心的借口。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流露的、冰冷的不甘:“不甘心罢了。” 陆政国眉头狠狠一皱,这个答案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甘心?”他狐疑地重复:“那你要怎样才甘心?” 陆邢周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带着点嘲弄,又仿佛蕴含着深不见底的野心。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沉默下来,视线移开,重新投向窗外京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 这份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力量。 它像一团迷雾,将陆邢周真正的内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不甘心”的模糊轮廓,任由陆政国去揣测。 陆政国盯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讳莫如深的侧脸,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冰冷的、饱含失望与警告的冷哼。 “再不甘心又怎样?”他声音陡然沉下去:“别忘了,当初那个女人接近你的目的!更别忘了,她离开你时的绝情!” 第26章 “再不甘心又怎样,你别忘了,当初她接近你的目的和离开你的绝情!” 陆政国的这句话,在空旷冰冷的包厢里留下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那句“接近的目的”、“离开的绝情”在陆邢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撕扯着他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 * 此时的米兰,正值午后。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斑,但这暖意丝毫没能驱散虞笙心头的沉重。 她坐在病床边,手里紧紧握着陆邢周离开时留下的那部黑色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属于他的号码。 从昨天上午他匆匆离去,到现在,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粘稠。 他父亲为什么会提前回国?是因为紧急公务,还是……察觉到了她母亲的消失? 她看向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那个唯一的号码上。 想立刻打给他。 想确认他是否安全,想问他父亲那边有没有起疑,有没有为难他? 陆政国那张不怒自威、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 如果陆政国知道陆邢周为了她,做出这种忤逆的事,会勃然大怒到什么程度。 那份怒火,会不会烧到陆邢周身上? 可是,她又不敢按下那个键。 万一……他父亲此刻就在他身边? 万一这通电话,反而成了他“忤逆”的证据,被当场抓住? 万一……听筒里传来的不是他低沉的声音,而是那个陌生而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男声? 恐惧像细密的冰针,一阵阵刺入心底。 她既渴望那黑色的屏幕能突然亮起,跳 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带来哪怕只言片语的安全信号;又害怕它毫无预兆地响起,带来的是她无法承受的坏消息或警告。 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眠。 病房里异常安静。 窗外的月光,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甚至是暖气管道里极轻微的嗡鸣,都让她瞬间惊醒,误以为是手机在震动。每一次心跳狂跳后的死寂,都让失落和恐惧更深一层。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拖沓前行。 下午四点。 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将病房染上一层淡淡的金橙色。 虞笙站在窗边,眉头紧锁,目光茫然地投向楼下花园里稀疏的人影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窗框。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清晰而持续的震动声,猝不及防地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 虞笙几乎是立即扭头看过去。 不是那部黑色的手机! 是她自己的手机!就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充电!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在光滑的柜面微微滑动! 虞笙浑身一颤。 是他吗?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冒出来,她就立刻小跑了过去。 「陆邢周」 三个字,清晰无比地映入她眼底,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刺破所有阴霾。 她几乎是一秒接通—— “喂……”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然而电话那头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短暂的空白,让虞笙刚刚落回胸腔的心脏再次疯狂擂动起来! 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难道……难道他身边有人? 还是说,电话那头不是他? 就在她心脏一点一点往下沉的时候,一个低沉、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电波传了过来。 “……是我。” 短短两个字,瞬间击溃了她苦苦支撑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防线。 虞笙只觉得鼻腔猛地一酸,眼前瞬间模糊,为了不被他听出来,她只能用力咬住下唇。 “笙笙,”陆邢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几分,却也带着明显的紧绷:“你……还好吗?” 虞笙用力深吸一口气,但浓重的鼻音还是一开口就露了出来:“我没事,你……怎么样?” 电话那端,陆邢周沉默了几秒。 隔着冰冷的电波和遥远的距离,虞笙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某种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沉甸甸的东西。 “我没事。”他的回答简洁有力,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磐石,试图稳住她的心神,“别担心。” 但这三个字在虞笙听来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安抚。 “真的没事?”她忍不住追问,“你父亲他……有没有……” 陆邢周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真的没事,”他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稳:“他提前回来时因为公司遇到了些棘手的突发状况,与你无关,”停顿一下后,他又补充:“也与你母亲无关。” 这后半句话,像一只无形的手,终于将虞笙那颗悬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心,稳稳地托了回来,轻轻放回原处。 短暂的沉默在电波两端弥漫开来,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在听筒里交织。 陆邢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低,也更沉:“别怕。你母亲现在很安全,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你们见面。” “嗯,”虞笙用力点头,尽管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可最终还是都化成一句发自内心的“谢谢!” 不是为了和他拉开距离,也不是故意在疏远他,是此时此刻最想对他说的两个字。 但是这一声“谢谢”,却让陆邢周想到临走时,她对他的冷淡。 心头的失落因这两个字,蔓延而持续。 但他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就在虞笙皱眉,想着要不要解释那句“谢谢”的时候,耳边又传来—— “保持手机畅通,有任何事,打那个电话。” 虞笙轻咽了一下,“好。” 以为这通电话就要如此挂断,就在她把手机拿离耳边的下一秒—— “等我。” 两个字,音量不高,却异常低沉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距离和阻碍的沉实力量,清晰地烙印在她心上。 电话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虞笙却依旧维持着接听的姿势,久久没有放下手机。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那句低哑的“是我”,和他最后那句清晰有力的“等我”。 蓄积已久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夺眶而出。 如果。 如果他不姓陆。 如果他不叫陆邢周。 如果他不是陆政国的儿子! 该多好…… 但这份永远不可能成立的假设,只在她心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她看向不远处的琴盒。 这场被推迟一个月的小提琴巡演,如今只剩下两周。 虽然这场世界巡演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见母亲一面,但也是她职业生涯的关键阶梯,是她挣脱过往、在音乐世界立足的重要一步。 她不能再沉溺于无休止的担忧和等待里。 所幸医生说她肩伤恢复得比预期要好,肌肉力量也基本恢复。 她走过去,抱起她那把珍贵的小提琴。 琴盒打开,熟悉的松香味混合着保养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手指抚过光滑的琴身和紧绷的琴弦,她将琴托稳稳抵在下颌。 第一个音符破空而出,音准无误,但音色带着一丝久未开声的微涩,但她没有停下。 琴声持续着,那最初的微涩感在专注的练习中渐渐褪去,内里的光华开始隐隐透出。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虞笙停下琴弓,扭头看去。 门开处,是Erik。 他怀里抱着一大束盛放的红玫瑰,脸上堆满了与上次截然不同的、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Clara,刚在门口就听到你动听的琴声了!” Erik的声音刻意扬得轻快又热情,好像之前那个不顾她病体、催命似的逼她演出的人不是他。他走进来,眼神飞快地在病房里扫了一圈,似乎在找那个让他忌惮的身影——陆邢周。 虞笙放下琴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Erik没有接她这句话,而是把花束递到她面前:“祝你早日康复,重回巅峰状态!” 虞笙没有接,伸手示意不远处的茶几:“放那儿吧。” Erik忙走过去将花立在已经插着百合的花瓶旁,转过身时,他眼角笑纹更深了:“刚才在门口听见你的琴声……”他做了个手势:“我觉得完全可以登台了。” 虞笙嘴角弯了弯,没有说话。 她太清楚Erik的为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在被陆邢周警告之后。 Erik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目光在虞笙和她的小提琴之间游移,最后落在她脸上,带着点随口似的好奇:“陆总他…他最近…还好吗?”他话里的试探根本藏不住:“他……还在米兰吗?” 虞笙心中冷笑,果然是为这个。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没有回答。 但Erik却没有放弃,甚至压低了声音:“你和陆总……你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吧?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窥探和确认的意味。如果虞笙真的攀上了陆邢周这棵大树,那她对于乐团的价值就不仅仅是首席小提琴手那么简单了,他必须重新评估,甚至巴结。 虞笙抬眼,静静地看着Erik那副市侩的嘴脸,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厌烦和讽刺。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看透一切又拒人千里的味道,轻轻地、清清楚楚地甩出两个字:“不是。” 她的声音很平 静,给出的答案更是没有丝毫暧昧的余地,直接把Erik那点试探堵死了。 Erik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显然没料到虞笙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否认,而且态度如此冷淡。他不相信似的,又追问:“可是那天陆总他……” “Erik!” 一道清脆而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打断了他。 林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手里拿着虞笙的琴谱和护理用品。她快步走到虞笙身边,把东西放下,然后一点不客气地看向Erik。 “Clara等下还得练琴,医生说了练习时间要严格控制,不能耽误太久。巡演可就剩两周了,时间有多紧张和宝贵,不用我多说吧。” Erik略有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西装:“是是是,练琴要紧、练琴要紧!那Clara,你好好练习,我就不多打扰了。乐团那边排练一切顺利,你专心恢复,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少有地朝虞笙欠了几分腰身。 病房门关上,林菁没好气地收回眼神:“见风使舵!才被陆邢周警告两句就怕成这样!” 虞笙疲没有接话。 虽然Erik的试探让她感到反胃,但也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打上了“陆邢周”的标签,无论她是否承认,在Erik看来,她和陆邢周已经是不再清白的关系了。 林菁看向她略有失神的眼睛:“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虞笙摇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到自己的小提琴上。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走过去,再次架起琴弓,这一次,琴弦震动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坚定,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直指目标的锐利。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映照着那份在困境中愈发闪耀的、独属于她的孤勇。 * 虽不是同一片天空,但同样被阳光铺洒的落地窗前,陆邢周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 他捏了捏眉心,带着一丝疲惫,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历图标上。 光标移动,点开。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行程标记中,一个特意用鲜红色标注的日期,瞬间跳入他的视线。 是虞笙米兰站小提琴巡演的日期。 距离那一天,只剩下短短五天。 五天。 时间像流沙一样在指缝间飞速流逝。 他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座遥远的城市,看到音乐厅璀璨的灯光下,她重新站在舞台中央。 强烈的渴望和隐隐的焦躁悄然升起。他盯着那个醒目的红圈,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叩,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在短短五天内,将京市这些堆积如山、被父亲有意无意推到他案头的棘手事务,压缩、解决,哪怕只能挤出一天的空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 不同于助理或秘书的节奏,这叩门声带着一种沉稳的、不容忽视的权威感。 陆邢周几乎是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他关掉日历界面,视线落到面前一份待处理的合同上。 “进。” 门被推开,陆政国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父亲。”陆邢周站起身,语气恭敬。 陆政国点了点头,走到沙发前坐下,“都灵那边,菲亚特集团牵头的一个新能源车合作项目,有了新进展。技术细节和合作框架需要高层亲自过去敲定一下。” 都灵? 都灵,距离米兰,不过咫尺之遥。高速列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陆邢周不动声色地看向父亲:“什么时候?” 陆政国端起秘书刚送进来的热茶,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陆邢周身上,“下周三。” 下周三…… 正好是虞笙巡演首演的前一天! 他平静地迎视着父亲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刀的目光。 “这个项目,之前不是一直由欧洲分部的陈副总在跟进吗?”他语调平稳地提出疑问,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工作细节。 “陈副总那边遇到点技术瓶颈,需要总部这边更高层面的决策支持和资源协调。你亲自去一趟,更有分量,也显示我们的重视。时间不长,主要是考察评估,快则两三天,最多不超过五天。下周三出发。” 陆邢周几乎瞬间就洞悉了父亲这步棋的精妙。 这绝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商务考察,这是试探!一场直指他内心弱点的、针对性极强的试探! 父亲在赌。 赌他陆邢周会不会在公事之余,“顺路”去一趟近在咫尺的米兰。 赌他会不会出现在那个女人的小提琴巡演现场。 如果他去…… 父亲必然震怒。这不仅是对他公然违背的愤怒,更是对他“沉迷旧情”、“因私废公”的彻底失望。 那句“再不甘心又怎样”的警告言犹在耳,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更关键的是,这可能会暴露他对虞笙母女的真实关注度,引发父亲更深入的调查和干预。 如果他不去…… 父亲会不会认为他“心虚”?毕竟,他不久前才亲口承认对虞笙“不甘心”。 一个对旧情人念念不忘、心怀不甘的男人,在公干地点距离她的重要演出如此之近时,却能做到避而不见、毫无行动? 这本身就显得刻意、显得欲盖弥彰!这反而可能加深父亲的疑心,认为他是在刻意掩饰。 去,是引火烧身。 不去,是埋下隐患。 进退两难!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陆邢周的脊背。 但面对父亲审视的目光,他必须回应,且必须回应得无懈可击。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借着这个动作短暂垂眸,掩去眼底翻腾的思绪。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 陆邢周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恢复成近乎漠然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波澜。 他看着父亲,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带着一丝对工作应有的审慎: “都灵的项目……技术瓶颈的具体情况,我需要先看一下陈副总的详细报告。如果确实需要我亲自过去,时间上……”他微微蹙眉,像是在斟酌日程,“下周三出发没问题。考察评估,我会尽快完成。” 他没有提米兰。 一个字都没有提。 他的回答,完全围绕都灵的公事展开,冷静、专业、滴水不漏。 陆政国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数秒,仿佛在掂量这份平静背后的分量。最终,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报告稍后会发给你,行程让秘书安排好。”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陆邢周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许久没有动。直到确认父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紧绷的后背才猛地松懈下来。 五天后那个鲜红的日期,此刻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意识里。他几乎能勾勒出她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那挺直的背影。 强烈的渴望与现实的困境在胸腔中激烈冲撞。 他想去!他想亲眼见证她的回归! 他想在她至关重要的时刻……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可父亲的试探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束缚。 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布满荆棘,充满风险。 而那个在米兰、在五天后等待绽放的身影,此刻却成了这盘复杂棋局中最牵动人心却也最危险的变数。 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被父亲彻底掌控棋局。 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碾碎,陆邢周猛地坐直身体。 电话拨通,他声音发沉:“陈默,进来。” 不过两分钟,陈默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陆行周面前,“陆总。” “三件事。”陆邢周思路异常清晰,“第一,通知Ancho,在巡演开始前两天,安排虞笙和她母亲见 上一面。地点就在虞念姝现在的诊所。时间要短,控制在半小时内。” 陈默略感意外,但立刻应下:“明白!我会亲自协调Ancho,确保见面顺利且不留痕迹。” “第二,在巡演当晚为我制造一个突发状况。记住,要真实和紧急,要能完美解释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必须留在都灵项目组的会议室里,通宵达旦,无法脱身。” 陈默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 这是在制造一个完美的、无法辩驳的“不在场证明”。 一个即使董事长派人监视,也抓不到破绽的“铁证”。 “是,陆总,我马上去办!” “要快。”陆邢周强调,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下周三之前,我要看到方案。” “是。”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 陆邢周靠回椅背上,闭上眼。 第一步棋已经落下。利用都灵项目本身制造一个无法脱身的“牢笼”,将自己牢牢钉在父亲眼皮底下。 这是明面上的“不去”。 但这远远不够。 巡演那天晚上,他不能去现场,但必须“在场”。 他拿起那部与虞笙单线联系的黑色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拨出。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更周全的安排。 于是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短暂几句交代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男声,“明白,保证您如同亲临。” 电话挂断,陆邢周紧绷的神经这才才稍稍松弛了一丝。 远程的“眼睛”和“耳朵”安排好了。既能让他“看到”她,也能“听到”她的琴声,哪怕隔着一层冰冷的屏幕。 但他还需要一个更直接、更能在那个时刻触碰到她的方式。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丝绒方盒。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设计简约却无比精致的铂金音符胸针,音符的尾端镶嵌着一颗微小却光芒内敛的钻石。这是他很久以前在某个拍卖会上偶然拍下的,当时只觉得那流畅的线条像极了她运弓的姿态,便鬼使神差地留下了。 一个念头瞬间成形。 他再次拨通陈默的电话。 “陆总。”陈默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联系米兰的LuceEterna花店,下周三,准备一束纯白色海芋,搭配银叶菊,包装用最素雅的浅灰色雾面纸,送到斯卡拉剧院后台,给首席小提琴手ClaraYu。署名……”他顿了顿,“一个仰慕者就可以了,另外,”他拿起那个丝绒小盒,“把这枚胸针,用最安全的方式,匿名送到这家花店,让他们务必在送花前,将盒子先送出。” “是,陆总。”陈默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记下所有细节。 做完这一切,陆邢周才彻底长吁一口气。 他看着窗外京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剩下沉静和完全无需掩饰的疲惫。 破晓前的棋局已经布下,剩下的,便是等待那场远在米兰、注定牵动他心神的乐章奏响。 第27章 距离巡演倒计时还有两天。 虞笙随Ancho来到一栋安静坐落在一条街道深处的四层小楼前,褪色的招牌上写着“ClinicaPrivataSantAnna”,看起来毫不起眼,与社区里其他小型医疗机构别无二致。 位于三楼一间安静的病房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浅色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带。 虞念姝靠坐在舒适的扶手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 她的眼神依旧带着些微的迷茫,但比之前在医院时,似乎多了几分安稳下的平静。 房间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位气质温和的女护工安静地在一旁整理物品。 门被轻轻推开,Ancho亲自引着虞笙走了进来。 听到动静,虞念姝的目光缓缓移向门口。四目相对,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之前的剧烈排斥和恐惧,只是带着一丝陌生的打量,像是在辨认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 “妈……”虞笙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温暖,一步步慢慢走近,在虞念姝面前的矮凳上坐下。 她不敢贸然触碰母亲,只是将一直小心抱在怀里的琴盒轻轻放在脚边。 虞念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开,看向窗外。 这份没有回应的沉默,让虞笙鼻腔酸涩,心也微微下沉。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轻轻放在虞念姝的手背上。 “妈,”她声音放得很轻:“我今天带了琴来,我给您拉一首曲子好不好?” 说完,她轻轻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和琴弓。 不是什么恢弘的乐章,而是小时候,虞念姝夸她拉的最好听的一首曲子:《爱的礼赞》。 音符如同清澈的泉水,温柔流淌在安静的病房里。 细腻而克制的揉弦,将旋律中那份深沉的爱意与温柔的抚慰表达得淋漓尽致。 起初,虞念姝依旧望着窗外,眼神放空。但随着那宁静如夜曲的琴声持续传入耳里,她的目光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了回来。 视线从她在琴弓上优雅的动作,到她微微低垂的侧脸…… 当最后一个温柔的音符渐渐消散在空气中,虞笙放下琴弓看向母亲。 在她的满心忐忑和期待里,虞念姝的嘴角,终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然后,一个非常轻,也非常模糊的声音,从她微张的唇角里吐了出来:“真好听。” 短短三个字,却如同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瞬间席卷而来。 唯恐自己任何过激的反应惊扰了母亲这来之不易的回应,虞笙紧紧咬住下唇,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差点就要汹涌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妈……”虞笙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您……您喜欢听吗?” 虞念姝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眼神也比之前更加清明了一些。 Ancho对护工使了个眼色,护工会意,立刻安静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女。 这短暂的、珍贵的半小时,在温暖的阳光里和无声的情感交流中飞快流逝。 Ancho走到虞笙身后,轻声提醒她时间到了。尽管虞笙很舍不得走,但母亲那句“真好听”,已经如同一剂强心针,给她注入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力量。 离开诊所时,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温暖的金色。 虞笙抱着琴盒,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普通的“圣安娜诊所”小楼,转身后,她脚步变得异常轻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回去的路上,她对林菁说:“我感觉我准备好了!” 此时的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林菁认识她到现在,从未在她眼里看见过的坚定的神采。 林菁握住她的手,“你一直都是最棒的,一直都是!” * 周三,也就是虞笙米兰巡演的前一天晚上,陆邢周坐上飞往都灵的私人飞机。 舷窗外,那无垠的、被夕阳染成金红与深紫的壮阔云海,如同燃烧的熔岩凝固在天空的尽头。 陆邢周坐在宽大的座椅里,摊在他面前的,是都灵菲亚特项目的核心文件,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条款摆在眼前,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充斥在他脑海的,全是陈默精心准备的那份“突发技术困境”的剧本。 目光穿透厚厚的舷窗,陆邢周看向那片燃烧的云海。 明天。 就在明天。 米兰的斯卡拉剧院,晚上八点整。 她将会站在那座艺术圣殿里,而他,此时乘坐的这架飞机却飞往相反的方向,飞向一场精心设计、由他本人导演的“困局”。 那是一种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煎熬,一种明知她即将踏上最耀眼的殿堂,而他却只能缺席的无力感。 他缓缓闭上眼,想象着她一身华服,站在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琴弓挥洒在琴弦上肆意燃烧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冲破这机舱,想撕碎父亲布下的天罗地网,想不顾一切地降落在 米兰的土地上,坐在正对舞台的VIP席,直面享受她那一刻的荣光。 然而,理智将他牢牢禁锢在座位上。 他不能。 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不仅会毁掉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更会将风暴引向她和她刚刚获得一丝平静的母亲。 指骨在身侧悄然收紧,在指甲深陷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中,他一点一点压下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冲动。 “等我。” 电话里对她说的那两个字,此刻翻涌在他不露声色的眼底,陆邢周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逐渐被夜色吞噬的云海。 * 与高空之上的凝滞压抑截然不同,位于米兰斯卡拉剧院后台的独立休息室里,这里弥漫着一种紧张与兴奋的灼热气息。 虞笙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发型师为她挽起了一个优雅而利落的发髻,几缕精心挑出的碎发垂落侧颈,突出了她那双此刻亮得惊人的眼眸和优美的下颌线。 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两套Erik让人送来的礼服,一套水蓝色,一套墨蓝色。 林菁一手一件取下来:“笙笙,想好穿哪套了吗?” 虞笙看过去。 水蓝色那套是真丝材质,设计是简洁的抹胸A字裙,但是腰间点缀着细密如浪花般的手工水晶,灯光流转,折射出细碎的星芒。 而另一套的墨蓝色是天鹅绒材质,经典的一字肩鱼尾,裙摆处,用银线刺绣着繁复而低调的古典藤蔓花纹,灯光一照,银线暗纹若隐若现,如同夜空中流淌的银河,神秘而优雅。 目光流连间,虞笙走过去,手指轻拂过墨蓝色天鹅绒的厚重质感,然而,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抹水蓝色上。 那清澈的、充满生命力的颜色,像一束光,像极了她此时的心境——在废墟之上,绽放出全新的、属于ClaraYu的光芒。 “就这件吧!”虞笙从她手里接过那套水蓝色礼服。 “好,那就这件,”林菁把手里的那套墨蓝色礼服挂了回去:“我来帮你换上。” 当那如同流动海水般的水蓝色真丝包裹住虞笙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身体时,林菁激动地捂住嘴:“天哪,这也太美了!” “哦对了,”林菁突然想起来,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精致小盒子,“刚才剧院工作人员送来的,说是后台收到的匿名礼物,指明给你的。” 虞笙微微一怔,接过盒子,轻轻打开。 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设计极其简约却无比精致的铂金音符胸针。音符的尾端,镶嵌着一颗微小却光芒内敛的钻石。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 但虞笙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个仰慕者…… 自己粉丝众多,可不知为何,虞笙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脸。 林菁从她手里接过那枚冰凉的铂金胸针,别在了她的左肩。 小小的钻石音符,在纯净的水蓝色映衬下,如同指引归途的星辰,散发着温柔而坚定的微光。 “好看,要戴着吗?” 虞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礼服纯净,音符闪耀。 她点了点头:“戴着吧。” 此时,在距离米兰一百多公里之外。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都灵璀璨的夜景,埃菲尔铁塔形状的安托内利尖塔在远处亮着标志性的灯光。然而,位于菲亚特集团总部的顶层会议室里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长型会议桌旁坐满了菲亚特方面的高管和核心工程师,个个面色凝重。 陆邢周坐在主位,深色西装衬得他气场愈发冷峻逼人。 他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一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电池能量密度模型和实时测试数据流,旁边还开着视频窗口,连接着远在实验室焦头烂额的陈副总。 “陆总,”说话的是菲亚特首席技术官,他指着屏幕上的异常波动,“您看,第37号样本完全超出了预期模型,参数根本对不上,我们怀疑是阴极材料界面——” “实验室那边的模拟环境搭建还需要多久?”陆邢周声音冷冽,打断对方的同时,扫向视频窗口里的陈副总。 “设备调试遇到点麻烦,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陆邢周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叩,沉闷的响声让整个会议室为之一静。 “时间就是市场窗口!等你们调试好,竞争对手的方案可能已经摆到客户桌上了!立刻协调所有备用资源,给我压缩到一小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紧迫感。围桌一圈的高管们面面相觑,被这位年轻陆总突然爆发的强势所震慑。 会议室内气氛更加紧绷。 讨论转向如何临时调整测试方案,如何在有限时间内获取关键数据。 陆邢周专注地听着,时不时抛出精准而犀利的问题,引导着讨论方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在这场由他导演的“技术危机”上。 他表面看似在处理着眼前的一切,然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个倒计时正在无声地跳动。 七点四十五分,距离她站在米兰的斯卡拉剧院舞台,还有15分钟。 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艺术殿堂,今夜星光璀璨。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夺目光芒,将金碧辉煌的巴洛克式内饰映照得如梦似幻。 衣香鬓影的观众席早已座无虚席,来自世界各地的乐迷、评论家、音乐界名流济济一堂,共同等待着这场被推迟一个月的小提琴演奏现场。 而此时的虞笙,正站在休息室的门后。 随着她最后一次深呼吸后,林菁掌心轻压她肩膀:“准备好了吗?” 虞笙对她露出一个自信的笑,重重点了点头。 休息室的门拉开,虞笙走了出去。 通往舞台的走廊光线略暗,两侧是其他乐团成员鼓励和期待的目光。 Erik站在乐团首席的位置附近,看到虞笙走来,眼神复杂,有惊艳,有紧张,也有一丝刻意的讨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虞笙平静而强大的气场无声地压了回去。 虞笙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那扇通往光芒的厚重幕布。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幕布缓缓升起。 刹那间,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虞笙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对音乐最纯粹的虔诚。 她向观众席优雅鞠躬,然后,稳稳地将小提琴托上肩头。 开场是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个长音,她的揉弦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带着水蓝色般的清冽与穿透力,将旋律中深沉的情感如同醇酒般层层晕染开来。 紧接着,一连串的快速音群又如同珠玉落盘般,颗粒感十足。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镶嵌在节奏的链条上,快而不乱,疾而不躁! 她站在舞台中央,水蓝色的身影仿佛与手中的小提琴融为一体。 琴弓挥洒间,时而如狂风骤雨,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时而又化作月光下的溪流,细腻婉转,低吟浅唱,诉说着她刻在骨子里的温柔与坚韧。 那份在毁灭后涅槃重生的磅礴生命力,在绝境中淬炼出的,直击灵魂深处的艺术感染力,通过琴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这超越技巧的演奏所震撼。 就在第一乐章推向最高潮,虞笙一个凌厉的、如同闪电般的跳弓即将完成时—— 啪! 整个音乐厅,毫无预兆地,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断电了! 不仅观众席一片慌乱,舞台上的乐手门也是一阵茫然,指挥更是在黑暗中僵在了原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后台的林菁心脏差点骤停,Erik 更是差点失声叫出来! 然而,就在这令人恐慌的黑暗之中,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音符,如同黑暗中倔强燃起的火种,坚定且从容地响了起来! 是从虞笙指尖流淌出的琴音。 她的演奏并没有因为这场始料不及的意外而中断。 那个未完成的跳弓音符,被她以惊人的稳定性和控制力,稳稳地接续了下去。 紧接着,流畅而充满感情的旋律,如同夜空流淌的星河,缓缓从她的琴弦上倾泻而出。 观众席的惊呼声渐渐平息下来,很快,后台应急灯也随之亮起,只是光线微弱,只勉强勾勒出舞台的轮廓。 虞笙稳稳地站立在舞台中央。 她闭着眼,仿佛黑暗对她毫无影响,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指尖的琴弦与内心的音乐图景中。 乐团成员们被她的镇定和强大的气场感染,也纷纷摸索着拿起乐器。指挥也在微光中,努力看清虞笙的轮廓,抬起手。 渐渐的,乐团的伴奏跟了上来。虽然有些凌乱,但在虞笙临危不乱的引领下,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顽强而奇迹般地延续了下去! 而此时的都灵会议室。 陆邢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除了那份让所有人焦头烂额的技术报告,还有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加密小窗口。 小窗口中,正是斯卡拉剧院舞台的实时高清画面。 角度绝佳,如同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他看到了她的登场,水蓝色的身影在聚光灯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看到了她肩头那枚闪烁的钻石音符; 他听到了那震撼人心的开场华彩,听到了她琴声中蕴含的磅礴生命力! 他放在桌下的手,因为激动和骄傲而紧握成拳。 然而,当画面毫无预兆地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嘈杂的惊呼声传来时,陆邢周眉心狠狠一皱! 怎么回事? 难道是父亲? 就在他脑海里闪过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小窗口的音频里,在巨大的嘈杂声中,那独属于她的琴音稳稳地传了出来。 她没有停,她在继续! 加密传输的音频质量极高,小窗口的夜视功能被紧急启动,画面转为幽绿的单色,虽然模糊,却能清晰地看到舞台中央那个依旧挺立的水蓝色身影,以及她闭目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轮廓。还有她左肩位置那一点因为微弱光线折射而显得格外醒目的钻石星芒。 陆邢周紧紧盯着屏幕,看着那一点在黑暗中顽强闪烁的胸针星芒,听着那从未中断、反而更显力量的琴声…… 陆刑周狠松一口气的同时,眼眶也随之一热。 他迅速垂下眼,借着查看面前技术报告的动作,掩饰住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她做到了。 他的笙笙,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也更加耀眼! 就在这时,视频窗口里传来惊呼声:“陆总,找到了!问题根源找到了!是数据采集模块的低温补偿参数设置错误!我们模拟重现了!”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惊叹和掌声。 陆邢周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掌控全局的冷峻。 他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异样:“很好。立刻修正参数,重新测试。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准确数据。” “是,陆总!” 陆邢周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激动的人群,最后,状似无意地掠过自己面前那份关键技术报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继续。” 而位于米兰的斯卡拉剧院内,在虞笙那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琴声引领下,在乐团成员被感染而逐渐找回的微弱伴奏声中,观众席的躁动已经完全平息。 黑暗中,听觉会被无限放大,那流淌的、充满情感的旋律仿佛拥有了实体,在每位听众的心弦上引起共鸣。 所幸这份黑暗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两分钟后,舞台上方的水晶吊灯终于重新亮起。 璀璨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将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重新展现在众人眼前!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然而,舞台中央的景象,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虞笙从容而优雅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插曲从未发生。 灯光辉煌,让她一袭水蓝色的礼服流淌着纯净的光泽,而那枚钻石音符胸针,更是折射出了比之前更加璀璨夺目的星芒。 虞笙缓缓放下琴弓,睁开眼。 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历经风暴后的沉静与强大。 她微微扬起下巴,对着观众席,露出了一个从容而自信的微笑。 观众席爆发出比开场时更加狂热,也更加持久的掌声与欢呼! Erik坐在首席位置,看向台上的眼神里,有震惊,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折服的敬畏。 他知道,从今晚起,ClaraYu这个名字,将不仅仅意味着精湛的技艺,更代表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艺术韧性和临危不惧的舞台王者风范! 然而,虞笙的目光依旧平静,她缓缓扫过沸腾的观众席,扫过激动的乐团成员,而后,她重新将小提琴托上肩头…… 当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最终归于寂静时,整个斯卡拉剧院安静到针落可闻。 几秒之后,掌声、欢呼声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炸响。台下观众全体起立,脸上带着近乎狂热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鼓掌。 在如潮的掌声和炽热的聚光灯下,虞笙站在舞台中央,向着观众席深深鞠躬。 一次,两次,三次…… 可是当她直起腰,当幕布从穹顶缓缓落下,观众席的掌声却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幕布后,指挥走上前,激动地拥抱了她,乐团的成员们也纷纷围上来,向她表达着由衷的敬意和祝贺。 Erik站在外围,眼神复杂,最终也走上前,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Bravo,Clara!Yousavedthenight!” 欢呼的簇拥声里,虞笙几乎是被公关人员护送着回到了后台休息室。 门一关,林菁立马激动得冲上来抱住她:“笙笙!太棒了,你真的太棒了!你看到观众的反应了吗?天呐,黑暗里那一段简直可以封神!” 虞笙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却无比明亮的笑。她用力回抱住林菁,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我做到了,林菁。” 林菁重重地点头,想说话,可涌入鼻腔里的酸涩,却堵住了她喉咙。 这时,“叩叩”两道敲门声传来。 林菁松开她,回头:“请进。” 一位剧院工作人员捧着一大束花走了进来:“Clara,祝贺您!这是后台刚刚收到的,指定送给您的花束。” 虞笙的每场演出结束,都会有乐迷送礼物来,有花,也有亲笔写的信件,又或者一些贵重的礼物,对此,两人都不觉意外。 林菁走到门口,将花接到手里。 纯白色的海芋,搭配着灰绿色的银叶菊。整体用最素雅的浅灰色雾面纸包裹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低调却透着一股沉静的高级感。 林菁从花束中取出一张简洁的卡片,轻声念道:“一个仰慕者。” 虞笙仿佛没有听见卡片的内容,目光紧紧锁在林菁怀中的花束上。 纯白色的海芋…… 这是她心底深处最隐秘的偏好,一个连林菁都不知道的秘密。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她这份特殊偏爱的…… 除了陆邢周,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林菁也认出了这独特的花材和包装风格,联想到那枚音符胸针,她这才联想到一个可能性。 “是…陆邢周送来的吗?”她 眼神复杂。 虞笙没有回答,她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布,心绪翻涌。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转达他的祝贺,还是别的什么? 见她许久不说话,林菁赶紧换了个话题:“媒体和乐评人那边,需不需要我和Erik说一声?” 原来还算平静的心绪,如今已经被这束海芋搅出波澜,起起伏伏的,让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虞笙深吸一口气,“我跟你一块去吧。” 林菁看得出她的疲惫,拉住她的手:“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先换衣服,我快去快回。” 门关,虞笙看向被林菁放在化妆台上的花。 垂在身侧的手要看都要碰到花瓣,又被她快速收了回来。 卸妆的过程被她刻意按了快进键。 当林菁回来的时候,虞笙刚换回便装。 把那枚沉甸甸的音符胸针从礼裙上取下来后,林菁问都没问她,就给别在了虞笙的针织衫上。 “戴着吧,挺好看的!” 不等虞笙反应过来,林菁就一把背起她的琴盒,“走吧,车在等着了。” 剧院的后门通道比前厅安静许多,但远处仍有零星的乐迷和记者在寒风中守候,希望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林菁和剧院保安默契地将虞笙护在中间,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商务车。 司机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她们出来,立刻下车,利落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虞笙弯腰坐进宽敞的后座,小心翼翼地将琴盒放在身侧。林菁紧跟着坐进来,车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菁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总算结束了,今晚可真是太刺激了!” 虞笙靠向椅背,演出成功的轻松感与卸下重担后的疲惫同时涌上。她闭上眼,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观众席上热烈的掌声,而鼻尖,则清晰萦绕着身边那束白色海芋的鲜香气息。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米兰夜晚的璀璨车流。 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而过,在虞笙略显疲惫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就在这短暂的、只有引擎低鸣的静谧中,一个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从前座副驾驶的位置传来—— “琴弓很稳。”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瞬间让虞笙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背脊,目光直直地射向前方。 昏暗的光线下,副驾驶方向,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缓缓侧过头。 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轻抿的薄唇。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穿透昏暗中有限的距离,精准地朝她望过来。 虞笙来不及去辨认此刻在他眼底翻涌着的情绪。 她只知道,他来了! 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在米兰,在这辆车里。 在这个对她而言如此特殊的夜晚。 第28章 虞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隐隐期待过某种联系,但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真实、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在她最耀眼的时刻之后,在她以为他远在京市时,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喜,猝然在心底最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指尖都微微发麻。 那束海芋带来的悸动,在此刻,终于让她找到了最直接、最具象的源头!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只能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你……” 陆邢周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震惊和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如星火般骤然亮起的光芒尽收眼底。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意极淡,却瞬间柔和了他周身冷峻的气场,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重。 他没有回答她无声的疑问,只是深深地,近乎贪婪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连同今晚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黑暗中亦岿然不动的身影,一起烙进灵魂深处。 车厢内陷入一种奇异、却又异常温暖的沉默。 窗外的夜色飞速倒退,而狭小的空间里,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那无声流淌的汹涌情感在空气中碰撞、回响。 林菁缩在角落,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在虞笙和陆邢周之间来回飘转。 而虞笙依旧保持着近乎僵直的坐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陆邢周的目光未曾有丝毫偏移,目光久久停留在她卸去舞台华彩后清丽依旧、却因疲惫和震惊而显得格外真实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骤然亮起又努力克制的星芒,这比任何掌声都更让他心潮澎湃。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因为不想错过今晚。” 他没有解释如何脱身,没有提及那场精心导演的“技术危机”,只是陈述了一个结果——他来了,在她需要被见证、被肯定的时刻之后。 也正是因为不知晓其中的一切,让虞笙听完他的回答后,声音一抬:“你疯了?” 悬在嗓子眼的“你父亲”因为车厢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在,而被虞笙及时止住。 而她的欲言又止都都被陆邢周看在眼里。 他随口似的岔开话题:“累不累,送你回酒店。” 虞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湿意。 再抬头,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是眼眶微红,目光落在陆邢周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眉眼间,她轻声问:“你……住哪里?” 陆邢周嘴角嘴角轻抬:“今晚刚到,还没来得及安排。”他目光坦然地迎着她,“或者,你介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仰慕者’一晚吗?” “仰慕者”三个字被他刻意加重,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直接点破了那束白色海芋和那枚胸针的来源。 虞笙的心跳再次失序。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今晚他想和她待在一起。 这个认知让她刚刚平复的心湖再次掀起波澜。 理智告诉她这太危险,太不合规矩,但情感却在她心底疯狂叫嚣。 今晚的一切都太过梦幻,太过不真实,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去确认。而他在身边,似乎……能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即使这安心本身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她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了眼底的挣扎。 最终,她什么话都没说。 但是在陆邢周看来,而这份沉默无疑是对他刚刚那个问题的默许。 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一丝,陆邢周缓缓转回头,靠向椅背,闭上了眼。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宇间虽然还有长途奔波后难以掩饰的倦意,但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却始终未曾消失。 没多久,车子缓缓驶入酒店地下停车场,最终在一处僻静的角落稳稳停住。 虞笙推开车门,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陆邢周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而林菁则识趣地停留在车旁没有跟上去。 进了电梯,门无声关合。 轿厢内嵌的镜面将两人身影拉长又重叠,冷白光从顶部倾泻而下,在金属轿壁上折射出青灰色调。 陆邢周的轮廓在镜中虚化成朦胧的影子,与虞笙紧绷的肩线仅隔一道薄如蝉翼的倒影距离。 虞笙看着镜面门上模糊的倒影,想说什么,却在电梯提示音响起时,将话咽了回去。 红色楼层数字在16楼骤然定格。 门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走廊上铺着深红色地毯,暖黄色的壁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是在墙面上演着无声的皮影戏。 门卡轻响,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合拢。 头顶温柔的光线安静地笼罩着玄关处相对而立的两人。 虞笙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仿佛需要这坚实的触感支撑自己。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陆邢周深邃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让她心慌。但她还是没能按捺住那份盘踞在心 底的忧虑,“你这么过来,你父亲——” 后面的话,如同沉重的铅块,哽在她的喉咙里。 然而,正是她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关切,那言语间流露出的、为他悬心的紧张,让陆邢周心口那处冰封的地方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出温热的暖流。 她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比任何话语都更能让他心头滚烫。 “不管怎样,”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今晚我都必须过来。” 他朝她迈近了一小步,深邃的目光仅仅锁住她,丝毫不掩饰此刻他眼底的贪婪。 “因为我要确认一件事,我的首席小提琴手,是如何在万众瞩目下,用她的琴声,照亮了整个斯卡拉。” 这句话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溃了虞笙所有的防备。 舞台上所有的荣耀、观众山呼海啸的掌声、乐团成员敬佩的目光…… 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唯有他刚刚那句话,带着穿透灵魂的重量,将她内心深处挤压了五年的委屈、挣扎、绝望,以及此刻被他如此珍重地、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鼻腔酸涩难挡,虞笙只觉视线一片模糊。 她猛地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失控的狼狈。 陆邢周静静地、深深地凝着她低垂的头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柔美的颈项轮廓,那无声的哭泣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心上。 理智的堤坝在汹涌的情感面前摇摇欲坠。 终于,他上前一步。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抬起双臂,轻轻拢住她的肩膀,一点、一点的,将她微颤的身体拥入了怀里。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宽阔温热,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住,隔绝了门板的冰凉。 虞笙僵硬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软化,她感觉到自己的骨骼一寸寸放松。 压抑已久的呜咽终于冲破防线,变成细碎的抽泣声从唇齿间溢出来。 陆邢周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原本,他只是想给她一个安抚的拥抱,可她的抽泣声一下一下撞着他外表坚硬内里柔软的心脏……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已经不再只是心疼和骄傲,更添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压抑了太久的情愫。 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哭红了的额头上。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却又重得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短暂的碰触后,他稍稍后退,深邃的目光探寻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某种回应。 虞笙依旧埋首在他胸前,没有躲闪,没有抗拒。只有那微微僵了一瞬的脊背,和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无声的默许,如同点燃干柴的火星。 陆邢周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烧殆尽。 他再次低下头,这一次,目标明确而又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柔软微凉的唇。 带着试探,他的唇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她的,温热的气息拂过,虞笙在她怀里轻轻一颤。 但她没有推开,也没有避开,只是攥着他侧腰大衣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这细微的回应,却成了最直接的纵容和鼓励。 陆邢周不再犹豫。 他收紧了环抱着她的一只手臂,将她更紧密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则抬起她的脸,指腹轻摩她带着泪痕的肌肤,唇也同时覆上她的唇。 压抑了太久的深沉情感,在她唇齿间清甜的气息引诱下,顿时破笼而出。 不再是先前小心翼翼地浅尝辄止。 而是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辗转厮磨,却又在每一次掠夺中藏着令人心颤的温柔,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她齿列的轮廓。 像是沙漠旅人终于寻到绿洲般贪婪,势必要将这五年来错过的亲密全都补回来。 虞笙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委屈、担忧和理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而温柔的吻席卷一空。 她被动地承受着,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服。 一种熟悉又陌生,令人晕眩的暖流从唇齿交缠处蔓延开,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让她沉溺其中,给予了他不受她自己控制的回应。 昏暗的玄关里,只有两人交织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唇瓣厮磨间发出的细微声响。 五年时光筑起的高墙,在这个跨越了千里、打破了桎梏的深吻中,轰然倒塌。 而怀里的温软,唇齿间的清甜,还有她此刻全然的依赖,都像是最烈的酒,让陆邢周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 他的口勿.变, 得更加深入、更加贪.婪,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原本安抚性地环抱着她腰背的手掌,不知何时已沿着她大衣下纤细的月要., 线向上游移,隔着柔软的针织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优美的弧线和微微的战占戈栗。 就在他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试图探, 入她大衣内侧,更直接地感受那层薄薄针织下的肌肤时—— 一股冰冷的电流猛地窜过虞笙的脊椎,让她瞬间惊醒! 舞台断电时的黑暗仿佛再次降临,但这次惊醒她的不是黑暗,而是这几乎要吞噬掉所有理智的危险浪潮! 父亲那双从天上望下来的眼睛、陆政国令人窒息的掌控、母亲的手无缚鸡之力,还有此刻陆邢周为了她所冒的巨大风险…… 所有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从这短暂而又滚烫的沉溺中狠狠拽了出来! 一声短促而惊慌的低呼从她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瓣间逸出。 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了陆邢周!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陆邢周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厅的装饰柜上。 空气瞬间凝固。 灯光下,虞笙脸上还残留着情动的红,唇更是被陆邢周吻得潋滟,然而那双原本迷蒙的眼底,此刻却盛满了惊惶、无措和后怕。 湿漉漉地望过去,满是难以置信的控诉。 陆邢周背低柜门,深邃的眼底,谷欠色难退,那份强行被打断的意犹未尽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让他恨不得再度将她拽回怀里来。 可是她动作的拒绝、眼里的排斥,都犹如冰水,从他头顶灌下来,将让他满心的期待与渴望一点一点冷却、沉淀。 最终,一股强烈的懊恼和自责从心底涌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里未熄的火焰,“……抱歉。”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低沉和诚恳。 为刚才的失控,为自己没能控制住的情难自禁,也为让她受惊。 虞笙被他那句沉甸甸的“抱歉”刺得心口一痛,但惊魂未定的理智让她无法回应。 她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他那双依旧炽热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之余,她猛地背过身。 陆邢周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而倔强的背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晦暗。他抬起手,动作带着几分粗暴的烦躁,扯了扯一丝不苟的领口,随即又强迫自己放下手,做了 几个深长的呼吸。 走? 还是留?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激烈地撕扯着。 他不想走,他费尽心机才来到这里,才刚触碰到她片刻的真实,才刚确认了她的光芒…… 可留下,看着她惊惶的背影,他怕自己会再次失控,会吓到她。 更怕…… 就在这进退维谷、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时—— 口袋里的手机,如同催命的符咒,骤然震动起来! 嗡嗡声响在死寂的空间里,不仅尤为刺耳,也瞬间打破了所有残留的暧昧与挣扎。 陆邢周掏出手机一看,眉心下意识一跳。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从脚底攀升。 他毫不犹豫地划开接听键,背过身:“说。” 电话那头,陈默声音急促:“陆总,王诚到了都灵!就在你离开后半小时,他直接去了分公司,要求查看所有会议记录和实验室数据,态度很强硬,说是奉了董事长的命令!”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 父亲果然不信他。 不信他会为了一个项目的“技术瓶颈”而错过虞笙在米兰的演出! “稳住他。所有记录,按原计划给他看,我马上回去。” “是!陆总。” 电话挂断,陆邢周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虞笙僵直的背影。 所有的旖旎、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留恋,都被这通电话带来的冰冷现实狠狠碾碎。 “我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沉,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虞笙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但是当身后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终于还是攥紧了。 她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看向冰凉的门板。 王诚…… 她在心里默念着刚刚听到的这个名字。 那是陆政国最信任,手段也最狠辣的一个助手。 他来这做什么? 难不成是发现她母亲不见了? 巨大的后怕和混乱之下,虞笙懊恼地闭上眼。 刚才……她竟然沉溺其中! 在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吻里,她忘记了所有的警告,忘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如深渊般的鸿沟,忘记了陆政国那双无处不在、充满算计的眼睛! 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依旧滚烫微肿的唇,那里依旧残留着他的气息,像无声的烙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多么真实,又多么……危险。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可她更恨陆政国! 恨他对她们虞家所做的一切。 恨……陆邢周为什么是他的儿子! 第29章 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撕破米兰迷离的夜色,朝着都灵方向疾驰而去。 驾驶座上,陆邢周的脸色冷峻如冰。 王诚的出现,是父亲最直接的警告和试探。 父亲不信他,一丝一毫都不信! 精心设计的“技术困境”骗局,在父亲眼里恐怕漏洞百出。 怎么办? 按照原计划回去,强行解释自己“寸步未离”? 在父亲已经起疑,并且派出了王诚这条猎犬的情况下,这种解释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况且父亲多疑且自负,他认定的事情,任何违背他认知的解释,只会让他更坚信自己的判断。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陆邢周混乱的思绪。 既然父亲不信…… 那就索性让他“不要信”! 与其费尽心机去圆一个父亲根本不信的谎,不如利用父亲的多疑,反其道而行之!父亲知道他“不甘心”,知道他对虞笙的执念,那他就把这份“不甘心”摆在明面上。让父亲觉得,他确实试图去接近虞笙了,但最终……失败了!这样反而能解释他为何“错过”了巡演现场——因为他被“不甘心”驱使,做了徒劳的挣扎,却未能如愿。 这比强行解释自己“专心工作”更符合父亲对他“为情所困”的预期!也更符合一个“不甘心”的人会做的事情! 方向盘在陆邢周手中猛地一转!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色的轿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划出一个惊险的弧度,硬生生调转了方向! 不是继续驶向城外的高速公路,而是朝着刚刚离开不久的方向——斯卡拉剧院! 他一手稳住方向盘,一手迅速拨通了陈默的号码。 “陆总!” “听着,如果王诚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不知道。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是,陆总!”陈默虽然不解,但执行命令是他的本能。 “拖住他。在我回去之前,别让他离开。”说完,陆邢周果断挂了电话。 车子很快重新回到了斯卡拉剧院附近。 演出早已结束,辉煌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几盏门灯和安保的灯光,映照着这座古老艺术殿堂宏伟却略显寂寥的巴洛克式大门。 陆邢周将车随意停在剧院正门前不远处的路边。他推开车门,下车,没有走远,只是背靠着驾驶室车门,点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他微微仰头,深邃的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沉沉地投向那扇紧闭的、巨大的剧院大门。 大门上方,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清晰地显示着它的名字:TeatroallaScala 他的姿态看似随意,甚至带着一丝颓废和疲惫,仿佛一个失意者在此凭吊。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压抑的、孤注一掷的气场,却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风暴。 他在等。 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又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烟灰无声地掉落在地,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始终锁在那扇象征着他“求而不得”的剧院大门上。 大约半小时后。 手机如他所料地震动起来! 屏幕的亮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陆邢周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深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迅速消散。 他掐灭了烟蒂,这才慢条斯理地接通。 电话那头,陆政国威严而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你在哪?” 陆邢周沉默了几秒。 这短暂的沉默里,酝酿着复杂的情绪——有被逼无奈的愤怒,有“计划失败”的颓然,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几秒钟后,他对着话筒,发出一声极低、极沉,充满了自嘲与不甘的苦笑。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宏伟的剧院大门,一字一顿,清晰地、带着某种近乎执拗的宣告意味,念出了那个名字:“TeatroallaScala。” 陆政国握着手机,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尽管在派王诚去都灵时,他心中已有九分笃定儿子会去找那个女人,但当亲耳听到他亲口承认他此刻就站在那该死的剧院门口时,那股难以遏制的怒火顿时喷涌而出!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五年前就带着目的接近你、差点毁了你前途的女人!你竟然……” 心头的怒火被更深的失望所取代,陆政国深叹一口气:“都灵的项目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就这点出息?” 陆邢周以为自己会听到比这更汹涌的暴怒声…… 看来自己赌对了! 他刻意让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种被斥责后的低落和无力辩解:“父亲,您放心……”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苍白,“我没有见到她。” 这句话,如同一瓢滚油,彻底浇在了陆政国的怒火上! “没有见到?”陆政国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你跑到米兰,像个懦夫一样守在人家的剧院门口,结果却没见到?” 陆邢周靠在冰冷的车身上,仰头望着剧院宏伟却空洞的大门,对着话筒,发出一声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笑:“对,没见到。” 闻言,陆政国可谓是恨铁不成钢到了极点:“五年了,陆邢周,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她到底哪点好?” 陆政国 的质问,字字如刀,扎在陆邢周心上,却也精准地踩在了他预设的剧本节点上。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哪点好,”他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问父亲,又像是问自己:“可我就是忘不了她,或许……是因为我从未真正得到过她吧。” 这句话半真半假,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被执念扭曲的占有欲,是他抛给父亲最致命的诱饵。他深知父亲最厌恶的就是“失控”和“求而不得”,这会最大程度地强化父亲对他“为情所困”的判断。 果然,电话那头,陆政国听到这句近乎“执迷不悟”的话,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而充满讽刺。 “从未真正得到过她?”他冷笑着重复着,“好一个‘从未得到’!所以呢?你现在想怎么样?想怎么‘得到’她?” 陆政国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危险,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压迫感,“是不是还想把五年前那个没完成的婚礼,再重新办一次?嗯?”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不仅狠狠刺中了陆邢周刻意伪装的软肋,更在陆政国自己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的后怕! 五年前,那场被他亲手扼杀的婚礼…… 那个女人离开后,陆邢周那副如同被抽了魂魄的模样,瞬间清晰地浮现在陆政国眼前。 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他寄予厚望的陆氏继承人,竟然差点被一个女人给毁了! 所幸,时间能磨平一切。 在今天之前,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今晚陆邢周的行为,那句“从未真正得到过”的苦涩,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政国脸上! 他错了!错得离谱! 那个女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成了儿子心中的一根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一个执拗的梦魇!甚至可能比五年前更深地扎根在了陆邢周的心底! 这个认知让陆政国感到彻头彻尾的寒意。 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怀着复仇目的接近他、假心假意、满腹算计的女人迷了心智!这比任何商业对手都更可怕。 不行! 这绝对不行! 既然五年前,他能用手段让那个女人离开,甚至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五年后的今天,他依然可以!而且必须做得更彻底!他要将这个隐患,彻底从儿子的世界里连根拔除! 这个念头可谓是瞬间在他心里浇铸成型。 陆政国对着话筒。 “我告诉你,陆邢周,不可能!”他声音是斩钉截铁的断然:“永远不可能!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心思!陆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这种软弱无能的儿女情长!那个女人,你最好彻底给我忘了!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明说,但那带着浓重威胁意味的停顿,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具杀伤力。 电话这头,陆邢周眼角眯出锐利。 父亲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激烈、更决绝! 那声“不可能”里蕴含的不仅仅是反对,更是一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宣判! 但是对陆邢周而言,这三个字,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也彻底点燃了他心底压抑了五年的、最深沉的愤怒和保护欲! 不管她当初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她心里是有他的! 玄关里那个失控的吻,她最初的沉溺,她身体细微的回应,她眼中为他担忧的光,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 所以,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不能再只是见招拆招,疲于应付父亲的掌控和猜疑! 但是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值得他赌上一切、豁出一切去抗衡父亲庞大压力的答案。 一个来自她的答案。 这个念头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走了他所有的犹豫。 陆邢周甚至没有一秒的停顿,在父亲电话挂断的忙音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他就拨通了虞笙的号码。 然而电话这头,在虞笙看见他的来电时,却犹豫了。 理智告诉她不该接,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失控的场面之后,尤其在她推开他之后。 她深知,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一部分来自于她的举棋不定,是她做的不够决绝才给了他希望,才会将他置于这危险的局面中。 可心底又在此时出现另一道声音:不用觉得抱歉,父债子偿,他作为陆政国的儿子,这是他该承受的一切! 但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情,更没有伤害过她的家人和她。 凭什么让他父债子偿? 同样尖锐的问题又随即刺向她自己:那么虞笙,你又做错了什么?如果血缘不该成为原罪,那你这些年承受的苦难又该向谁讨要? 理智与感性来回撕扯着她。 那个吻在她唇上残留的触感,陆政国这个名字带来的恐惧,每一次她意志动摇都会接到的警告,还有刚和母亲重聚的巨大余悸…… 所有画面绞成荆棘,随着持续震动的手机一下又下鞭笞着她的神经。 可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是有什么紧急的,有关于她的事情要告诉她吗? 是关于她的母亲? 不知是那个念头太过强烈,还是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虞笙的指尖在空气中凝滞了片刻后,终究还是划开了那道界限—— “虞笙。” 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决绝与穿透力。 不是“笙笙”,而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这个突然转变的称呼让虞笙心跳加速,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攥紧了。 “我知道,五年前你接近我是另有目的。” 虞笙呼吸猛然一窒。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 短暂的停顿里,虞笙心脏急剧缩紧,陆邢周也深吸一口气。 “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这个问题像一颗子弹击穿虞笙的耳膜,砸在她的心上。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又听他说—— “只要你说一声有,不管前面是什么,我的父亲,又或者整个陆家,哪怕刀山火海,我陆邢周就是拼了命,也会把你光明正大地留在我身边,更会护你和你母亲周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承诺,那是一种愿意为她与全世界为敌的疯狂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烫得虞笙浑身发抖。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语! 他……他竟然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甚至许下这样的承诺。 虞笙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汹涌的浪潮淹没。 今晚舞台上彷如重生的光芒、后台那束纯洁的海芋、玄关里那个失控又炽热的吻、他临走时眼底的隐忍和此刻电话里这不顾一切的宣告…… 所有画面和情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冲垮!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微弱而危险的声音在她心底叫嚣:答应他!快答应他,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把你从这深不见底的沼泽地里拽上来! 然而,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她瞬间清醒! 五年前那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臂上的伤、涌入鼻腔的血腥气息…… 这些犹如噩梦般的记忆碎片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像一柄利刃,硬生生劈开了那些蛊惑人心的幻象。 不行! 绝对不行! 陆邢周此刻的承诺固然动人,但现实太残酷了! 陆政国的势力根深蒂固,手段狠辣无情。 五年前他就能轻易毁掉她,五年后只会更加容易!陆邢周再强大,能时时刻刻护住她吗?能护住她刚刚好转的母亲吗? 她赌不起! 更不敢拿母亲好不容易才有的 这一线希望去赌! 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去硬撼陆家这座庞然大物!那不仅会让自己和母亲陷入更危险的境地,甚至还会毁了他! 她不能成为他的软肋,不能让自己的举棋不定优柔寡断而给他看似是希望的绝望! 重点是,五年前,那份带着目的的接近,那份被欺骗的痛苦,真的能让他完全释怀吗?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巨大的痛苦和清醒的认知在她心中激烈撕扯。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虞笙?”电话那头,陆邢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急迫。 虞笙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然后对着话筒,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决绝。 “陆邢周,你想多了。” “我们之间,早在五年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不是这次巡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市。” “所以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了。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不仅捅向陆邢周,也狠狠刺向她自己。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 几秒钟后,陆邢周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被重创后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冰冷:“……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虞笙回答得斩钉截铁,“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说完这句话,她鼻腔里重重一酸,眼底的雾气一秒升腾。 生怕被他听出自己的异常,也唯恐自己会被感性冲昏头脑而后悔,虞笙果断地挂了电话。 眼泪,在这一瞬,终于毫无顾忌地决堤而汹涌。 而电话那头,疾驰的轿车已经停在路边。 陆邢周握着早已结束通话、屏幕暗下去的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塑。 窗外的霓虹,在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寒潭。 那寒潭深处,是痛,是怒,是难以置信。 对,他不信! 他不信她眼底曾为他流露的担忧是假的,也不信玄关里那个吻的最初沉溺和细微回应是假的! 她的拒绝,与其说是对他感情的否定,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一种在陆政国巨大阴影下,在保护母亲的本能驱使下,做出的最无奈、最无力的选择! 她害怕了。 害怕再次成为牺牲品,害怕连累母亲! 这个认知,像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瞬间驱散了被拒绝的痛楚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被动等待她的答案,这条路,已经被她自己亲手堵死了! 那么,他就换一条路! 一条更加直接、更加不容置疑、也……更加危险的路! 他不能再寄希望于她的点头。 他必须在她点头之前,为她,也为他们,扫清最大的障碍!他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强大到足以碾碎父亲的反对,强大到足以给她绝对的安全感,强大到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此时此刻,他眼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锐利的计算所取代。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孤注一掷的清醒。 他迅速拨通陈默的手机。 “陆总。” “联系Ancho,让他立刻加大虞念姝的安保等级。任何试图接近她或调阅她病历的行为,第一时间拦截并报告给我,必要时……采取一切手段确保她的安全!记住,是绝对的安全!” “明白,陆总。我马上联系!” “另外,”陆邢周声音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通知那边的人,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他口中的计划,是他在暗中布局多年,关键时刻给予陆氏沉重一击的杀手锏。 一旦启动,就是他与父亲,与整个家族为敌的开始。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上他多年积累的所有暗牌,赌上他继承人的身份,甚至赌上他的未来! 但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进攻!必须掌握主动权!必须拥有让父亲也为之忌惮的力量! 第30章 陆邢周回到了京市。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过去的轨道。 他依旧是那个在陆氏集团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年轻总裁。 高层会议、项目视察、商务谈判、应酬晚宴…… 他就像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高效、冷峻,无懈可击。 陆政国表面上也似乎接受了儿子在米兰“一时冲动”的解释,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 父子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的平静。甚至在一次高层会议上,陆政国还就都灵项目的“圆满解决”当众肯定了陆邢周的能力。 然而,平静的海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陆邢周清晰地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 从他踏入公司大门的那一刻起,从他乘坐的专车驶出地库,到他深夜离开办公室,甚至在他偶尔独自用餐的高级餐厅里……总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身影,在不远不近地徘徊、观察。 王诚几乎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陆政国那间位于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进行一场时间不短也不长的汇报。 陆邢周不用猜也知道,那所谓的“汇报”,就是他陆邢周精确到分钟的行程记录,事无巨细,包括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情绪如何,甚至午餐吃了什么。 这种被监视、被当成提线木偶般掌控的感觉,比五年前更甚!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陆邢周,父亲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双眼睛注视之下。这感觉像一张无形的、越收越紧的网,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也让他心底那股想要挣脱、想要彻底粉碎这种掌控的怒火,如同被压抑的熔岩,在冰层之下越积越厚,灼烧着他的理智。 但陆邢周没有任何异常表现。 他完美地扮演着那个“浪子回头”、专心事业、甚至因为“情伤”而显得更加冷硬无情的继承人角色。 在王诚的报告中,陆总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工作狂到令人发指,没有任何私人娱乐,也再没有提及过任何与“虞笙”相关的人或事。他似乎真的把那个名字、那个女人,彻底封存进了记忆的角落,又或者抛在了脑后。 只有陈默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因为陆邢周的时间被精确地切割成了两部分。 明面上,他是那个被父亲严密监视、兢兢业业工作的陆氏总裁。他处理着集团庞大的日常事务,甚至在某些无关痛痒的项目上,表现得比以往更加“配合”父亲的意志,给人一种他正在努力修复父子关系、争取父亲信任的错觉。 暗地里,属于他自己的时间,被压缩到了极限的缝隙中——深夜办公室熄灯后的半小时,乘坐专车时隔绝前后座的短暂间隙…… 而在这些碎片化的时间里,他如同最精密的指挥家,无声地操控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计划。 “能源板块的第一波冲击……” “页岩气项目融资受阻……” “三家关键银行临时撤回了信贷额度承诺……” 然而这些消息,却没有掀起陆邢周眼里的任何波澜。 他就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正在等一个最完美的契机。 同时,Ancho那边,也传来了虞念姝的身体及精神检查报告,在顶级医疗资源的支持下,竟然有了超出预期的稳定和好转迹象。 夜深人静。 陆邢周独自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脚下是京市靡华璀璨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如同星河,却无法照亮他眼底的深沉。 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映入眼帘的是虞笙在斯卡拉剧院后台的照片,她一袭水蓝色礼服,怀抱琴盒…… 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背影。 笙笙…… 你推开我,是怕连累我。 你以为拒绝就能让我放弃,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一切? 不。 你错了。 真 正的保护,不是退缩,而是拥有碾碎一切威胁的力量! 父亲那双监视的眼睛不是无处不在吗? 那就让他看看! 看他精心培养的“乖顺”儿子,如何在他眼皮底下,一步步编织一张足以颠覆他权力根基的大网!如何将那些冰冷的、精确到分钟的行程表,变成麻痹他神经的烟雾弹! * 米兰那场惊心动魄的巡演,连同后台那束纯白的海芋、玄关里失控的吻、以及那个被她亲手挂断的、带着不顾一切承诺的电话……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被虞笙强行锁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米兰巡演后的第三天,虞笙便在林菁的陪同下,飞往了下一个目的地——芬兰,拉赫蒂。 这里没有米兰的喧嚣与辉煌,只有纯净的湖泊、茂密的森林和一种近乎透明的宁静。 而此刻的她,正需要这份宁静来平复内心的波澜,找回专注于音乐的纯粹状态。 最初的两天,一切都按部就班。 熟悉场地、排练、适应北欧清冷的空气和漫长的黄昏。 虞笙强迫自己不去想京市,不去想那个名字,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演出中。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然而,就在抵达拉赫蒂的第三天下午,一种异样的感觉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那天,她和林菁从音乐厅排练结束,步行返回下榻的湖畔酒店。 拉赫蒂的街道干净而安静,行人稀少。阳光透过高纬度清冽的空气,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起初,虞笙并未在意。直到她走过一个街角,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身后街道,突然发现一个一个穿着深灰色外套、戴着帽子的男人。那人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只是个普通路人。但虞笙的脚步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身影,在米兰剧院后门离开时,她似乎也瞥到过一眼! 当时她只以为是记者或乐迷,并未深究。但此刻,在异国他乡清冷的街头再次看到相似的轮廓和感觉,一股寒意瞬间爬上她的脊背。 她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玻璃工艺品店时,她借着橱窗的反光,再次看向身后。那个深灰色的身影果然还在!隔着一条街,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伐节奏与她惊人地同步。当她在橱窗前停下假装欣赏工艺品时,那人也立刻停在了街对面的一个路灯旁,低头摆弄手机。 这不是错觉!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跟踪! 是记者? 还是陆政国的人? 当晚,她和林菁在酒店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餐厅用餐。餐厅温暖舒适,弥漫着烤三文鱼和肉桂卷的香气。虞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林菁讨论着明天的排练细节,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餐厅入口和窗外。 没有看到那个深灰色的身影。 她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餐后,两人裹紧大衣,沿着湖畔小路走回酒店。 夜色已深,拉赫蒂的夜晚静谧得能听到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以及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刚走过一盏路灯,光线陡然变暗。就在这时,虞笙清晰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另一道踩雪的声音! 咯吱…咯吱……节奏稳定,距离她们大约十几米远。 虞笙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同时轻轻碰了一下旁边还在兴致勃勃说着话的林菁。 林菁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立刻被虞笙眼中那不同寻常的凝重和紧张惊住了。 “怎么了?”林菁的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不安。 虞笙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抓住了琴盒的带子,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了! 咯吱!咯吱! 那声音清晰地拉近了距离,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虞笙!她猛地停下脚步,猝然转身!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身材高大的男人果然站在那里!距离她们只有七八米!他显然没料到虞笙会突然转身,脚步也顿住了。 但让虞笙和林菁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被发现的惊慌,反而在短暂的错愕后,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刺眼、充满恶意的笑,甚至在那抹笑后,还极其挑衅地朝虞笙歪了歪头!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帽檐下那双轻蔑和充满玩味的眼睛。 那不是记者好奇的眼神,更像是……狩猎者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时,带着戏谑和掌控的眼神! 林菁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虞笙的胳膊。 虞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攥着琴盒带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不是错觉! 不是多心! 是陆政国!一定是他派来的人! 这个歪头的挑衅,就是最直接的警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那男人似乎很满意虞笙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加深,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欣赏。他没有再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歪头的挑衅姿势,立在昏黄的路灯和深沉的夜色里。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对峙。 虞笙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恐惧。她不能在这里示弱!她挺直了背脊,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眼神也带上一种冰冷的、毫不退让的锐利,狠狠地回瞪了那个男人一眼! 然后,她一把拉住已经吓傻的林菁,“走!” 两人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跑着冲向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店大门! 身后,没有再传来脚步声。 但虞笙知道,那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眼睛,一定还在黑暗中,牢牢地锁定着她! 沉重的旋转门缓缓合拢,将外面深沉的夜色和那双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视线隔绝在外,但那份被盯视的感觉,那份充满恶意挑衅的眼神,却像一层粘稠的阴影,紧紧附着在虞笙的皮肤上,挥之不去,让她脊背阵阵发凉。 “笙笙!”林菁惊魂未定,脸色煞白,“那个人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 虞笙背靠着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墙壁,胸腔剧烈起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警觉地扫过大堂,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或可疑的身影。 “不知道,”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尾音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可能是……蹲守的记者,或者……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她不能对林菁说出陆政国这个名字,那只会将单纯的恐惧升级为巨大的恐慌,甚至可能给林菁带来未知的危险。 “太可怕了!”林菁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我们赶紧报警吧!” “报警?”虞笙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这个提议在当前的处境下显得如此无力,“我们没有证据,菁菁。他站在公共场合,没有对我们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攻击或威胁动作。” 这种程度的“骚扰”和“盯梢”,在异国他乡,警察多半只会登记一下,很难采取实质行动。 更何况,对方显然有恃无恐,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必然有所依仗。报警,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更直接的报复。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林菁冰凉的手,“先回房间。” 进了访客,虞笙第一时间反手锁死了房门,并挂上了安全链。接着,她快步走向窗边,将厚重的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 做完这些,她仍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或可疑物品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点。 林菁瘫坐在床沿,显然吓得不轻,“不行,笙笙,” 她声音带着后怕的余韵:“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们得换酒店!现在就换!” “菁菁,”虞笙转过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声音带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听我说,换酒店改变不了什么。如果对方真的盯上了我们,以他们的能力,很容易就能查到我们的新落脚点。我觉得,他们暂时只是想监视,或者……警告。” “警告?”林菁不解:“警告什么?” 还能警告什么? 当然是警告她安分守己,警告她离陆邢周远一点! 虞笙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动作极其谨慎地掀开窗帘最边缘的一角。 夜色深沉,街道空旷寂静,那个穿着黑色外套、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但虞笙的心头没有丝毫轻松。 她知道,他一定还在某个暗处,或者,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度,继续牢牢地盯着这扇窗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陆政国既然能如此精准地派人监视着她,那么母亲呢?他会不会也同时派了人去监视母亲?会不会采取比监视更直接、更可怕的手段? 这个念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毫无预兆地砸进她的脑海,让她瞬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她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必须联系Ancho,必须确认母亲的安全!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不是来电,不是信息。 是一条彩信。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国际号码。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袭来,她指尖微颤,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开了那条彩信。 一张照片瞬间加载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 照片上,母亲正坐在轮椅上,在冬日稀疏的阳光下晒着太阳。她的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安详。 照片本身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照片下方,用醒目的、血红色的英文加粗字体写着:「Shelookspeaceful.Dontruinit.」 嗡—— 虞笙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闷响,掉在厚厚的地毯上。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地跌坐在地。 看到虞笙失魂落魄,面色失血的模样,林菁冲过来:“笙笙,笙笙!” 虞笙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混合着愤怒和绝望的火焰!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在边缘剧烈地打着转,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忍住,不让它们落下。 陆政国! 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用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来威胁我!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你更加变本加厉! 她看着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上母亲那安详的面容,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人质般刺眼。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的无助感,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捡起地上的手机。 她没有删除那条彩信,而是将手机屏幕按灭,紧紧攥在手心。 * 夜色深沉,拉赫蒂的寂静仿佛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酒店的房间里。 林菁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隔壁房间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但这份寂静反而更让她心慌。她知道,虞笙肯定也没睡,那张惨白绝望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像挥之不去的画面,萦绕在她眼前。 白天湖畔那个挑衅歪头的男人,还有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虞笙母亲的短信…… 虽然虞笙含糊其辞没有指名道姓是谁,但林菁心里却有了一个猜想。 陆政国! 这个男人就曾用虞笙的母亲威胁过陆邢周! 可是虞笙现在和陆邢周已经断了联系,所以他还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她想不通,强烈的困惑和担忧驱使着她。她决定问陆邢周。 问问他,他的父亲,陆政国,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派来的人已经把虞笙逼到了怎样的境地?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 她拿起手机,迅速找到陆邢周的号码,手指飞快地将白天发生的一切编辑到了信息框。 可是看着几乎占满整个屏幕的文字后,林菁却犹豫了。 发送吗? 只要轻轻一点,信息就会飞越千山万水,传到陆邢周的手机上。 林菁相信,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 林菁的脑海中又闪过虞笙那张绝望的脸,闪过她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的样子,更清晰地想起她对自己说她已经和陆邢周划清界限,以后再也不会联系的话。 如果自己现在背着她,偷偷联系陆邢周…… 这算不算背叛了她的信任?算不算违背了她的意愿? 如果被她发现了,她会怎么想? 会不会怪自己擅作主张? 她感觉自己被夹在中间,一边是虞笙的绝望和明确划下的界限,另一边是求助陆邢周可能带来的转机。无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无法预知的后果。 最终,她还是决定尊重虞笙,一咬牙,将那条长长的,既有求助又含质问的短信删得干干净净。 可是不找陆邢周帮助,那虞笙的安全怎么办? 那个跟踪者如此明目张胆…… 混乱中,她突然想到Erik。 Erik是疯乐高层,也是这场全球巡演的总负责人,他有责任确保虞笙的安全!而且,以演出安全为由寻求保护,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林菁立刻翻出Erik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Erik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和被打扰的不快:“这么晚了,什么事?” “Erik!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林菁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焦急,将白天遇到的跟踪者,夸张地叙述了一遍。 “什么?”Erik的睡意瞬间飞走,声音陡然拔高:“那你们报警了吗?” “没有确凿证据,报警可能没用,对方很狡猾。”林菁快速说道,“Erik,我们很害怕!尤其是Clara,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三天后就是演出,她的状态非常重要!所以能不能请您立刻安排几个可靠的保镖过来?这样才能24小时保护Clara的安全!” “没问题,我立刻来安排,”Erik语气极其严肃和重视,“安全是第一位的!Clara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该死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现在在酒店?锁好门!我马上联系我们在北欧合作的安保公司,立刻派人过去!” “太好了!谢谢你,Erik!” 挂断电话,林菁靠在床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没能联系陆邢周,但至少,保镖的问题解决了。有了专业保镖,那个跟踪者应该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地靠近。 可是那些保镖,能挡住陆政国无孔不入的监视和威胁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三天后的演出,对虞笙而言,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那是她在恐惧和威胁之下,唯一能牢牢抓住的、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窗外,拉赫蒂的夜色依旧深沉,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 第二天中午,四名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穿着普通便装但行动间透着训练有素的利落感的保镖,准时抵达了酒店。他们沉默寡言,迅速而专业地评估了环境,并分散在虞笙套房周围的公共区域和关键出入口,形成了一道虽无形却切实存在的防护网。 他们的出现,像一阵强风吹散了部分笼罩的阴霾,隔绝了那些无处不在、令人脊背发凉的窥探感。虞笙看着他们沉稳的身影,连日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得以一丝喘息。 然而,这短暂的安心感下,虞笙清楚地知道, 这些保镖只能解决表面问题,解决不了根源。但是就她目前的处境来说,这已经是唯 一最有利的解决办法。 可是以后呢? 陆政国还会有什么动作?他会不会因为保镖的存在而暂时收敛,还是反而觉得被挑衅,进而变本加厉? 虞笙不敢深想下去,但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心底逐渐凝结成形。 她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 既然他陆政国能拿她母亲威胁她,那她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陆氏集团这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大厦笼罩在一片压抑的色调中。 陆政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王诚刚刚送来的、还带着油墨气息的行程报告。 纸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精确到分钟的记录:晨会、批阅文件、项目视察、商务午餐、高层会议、应酬晚宴…… 每一项都标注着精确的地点、时长、参与人员。 行程一如既往的紧凑,甚至比以往更加规律、更加高效。 然而,陆政国的眉头却在不自觉地越蹙越紧。 太正常了。 正常得严丝合缝,正常得……像是照着剧本一丝不苟演出的剧目。 自从米兰那次“冲动”之后,儿子就变得异常“乖顺”。非但没有让陆政国感到满意,反而像一粒细沙掉进鞋里,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不适感。 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骨子里那份和他如出一辙的桀骜和掌控欲,绝不会因为一次斥责就彻底消失。 这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如同水下的暗流,在他心底悄然涌动、扩散。他需要一个确凿的支点,需要抓住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才能压下这股不断上涌的烦躁。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对面的王诚,“怡安那边,最近情况怎么样?” 王诚立刻躬身回答道:“回董事长,怡安那边每周的例行报告都按时送达。虞女士无论身体还是情绪,一切都很正常。” “一切正常?”陆政国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莫院长是他的人,报告应该不会作假。 但“一切正常”这个词,在此刻听来,却格外地刺耳,带着一种粉饰太平的虚假感。 他沉默了几秒,那股不安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强烈。 那张带着威胁意味的照片发出去了,芬兰那边似乎也有了“反应”,但儿子这边……太平静了。 陆政国始终觉得不对劲:“你亲自去一趟怡安。亲眼去确认一下,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如报告里所说,一切正常。” 王诚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了然,立刻躬身应道:“是,董事长。” 随着陆政国一个手势,王诚迅速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两个小时后,陆政国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 “进。” 王诚面色凝重、呼吸急促,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董事长。” “怎么样?”陆政国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锁在他脸上。 “回董事长,”王诚略微停顿了一下:“虞念姝女士大约在二十天前,情绪出现较大波动,甚至有轻微的自伤倾向。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和得到更专业的治疗,同时也避免对诊所其他病人造成干扰,经过院方专家组紧急评估后,已经将她转院治疗。” “转院?!”陆政国的声音陡然拔高,“转到哪里去了?谁批准的?为什么没有报告?” 王诚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威压,头垂得更低了:“转到了邻省一家名为‘安鑫精神疾病深度干预与康复中心’的专业机构。据莫院长说,这家机构拥有更先进的治疗设备和严格的封闭式管理体系,专门应对此类存在自伤或潜在风险的重症患者。批准是莫院长依据专家组意见做出的紧急处置。时间点……恰好是在您前往纽约出差期间。” “纽约出差期间……”陆政国喃喃道,眼神闪烁不定。 这个时间点的巧合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 “病历呢?监控呢?”陆政国追问:“你亲自核查过吗?” “都核查了,董事长。”王诚立刻回答,“转院前的病历记录上,确实记录了患者情绪失控的具体表现、医护人员的评估意见以及建议转院的理由。同时,我也调取了相关时间段的监控录像片段,画面显示患者当时情绪激动,有医护人员进行紧急干预,最后确实是由一辆标识着‘安鑫康复中心’的专业车辆接走。从流程上看……符合规定,没有发现明显异常。” 没有发现明显异常。 这个结果像一把双刃剑,既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微弱的宽慰,又让心底深处那根疑虑的刺扎得更深。 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时间点也恰好卡在他的缺席期,监控病历看起来也天衣无缝……难道真的是自己过于敏感,杯弓蛇影了? 片刻后,陆政国突然想到:“刑周最近,有没有离开过京市,去过那个医院?” 王诚立刻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董事长。陆总这段时间的所有行程都有据可查,绝对没有离开过京市范围,也绝无接触怡安或安鑫相关人员的记录。” 听到这个回答,陆政国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了一丝,他靠向椅背,长吁一口气。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儿子这段时间的表现,或许真的只是情感受挫后,将精力全部投入了工作。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挥挥手:“知道了。这件事……暂时就这样。你继续留意着,尤其是那个康复中心的情况,定期派人……不,你亲自过问,确保不要出任何问题。” “是,董事长。”王诚恭敬应下。 王诚转身,准备退出办公室,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等等。”陆政国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诚立刻停步转身:“董事长还有什么吩咐?” 陆政国向窗外铅灰色的天际线,眼神深邃难测。 “找个机会,去试探一下那个女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需要知道,她对邢周……还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和牵扯。” 他要确定,那张威胁的照片和芬兰的跟踪,是否真的让她彻底断了念想。如果还有……他不介意让“威胁”变得更具实质性。 然而就在一个小时前,王诚前脚刚离开怡安疗养院,陈默就接到了莫院长的电话。 “陈秘书,刚刚王诚王秘书来了一趟。”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去做什么?” “自然是查看虞女士的情况!”莫院长语速颇急:“不过我已经按计划应对了!告诉他虞女士因‘情绪严重波动、出现自伤行为’已紧急转院到‘邻省安鑫中心’接受封闭治疗!给他看了准备好的全套病历、专家评估报告,还有那段处理过的监控录像!” “那他有没有起疑?”陈默追问,眉心紧锁。 “应该……应该没有!毕竟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他眼前。” “你的表现呢?”陈默语气里带着无形的压力:“你有没有露出破绽?” “没有!绝对没有!”莫院长几乎撵着他的尾音回答:“我拿我的身家性命担保,我这边绝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请陈秘书放心,也请陆总放心!” “莫院长做事稳妥,陆总自然是信得过的。”陈默的声音温和了些,但这温和之下蕴含的压力却更重了,“只是,王诚是陆董的心腹,洞察力非同一般。怡安这边,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后续无论谁再来问,或者需要提供任何‘补充’材料,都必须能自圆其说,毫无漏洞。否则……后果的严重性,您比我更清楚。” 莫院长只觉后背冷汗涔涔,他连声保证:“是!是!我明白!一定确保万无一失!有任何新情况,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但是下一秒,他声音又突然低下来,带着满腔的忧虑:“可是陈秘书,如果……我是说如果,陆董或者王诚,他们执意要 去‘安鑫中心’实地查看……那不就……”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虞念姝不在里面!纸终究包不住火! 谎言一旦被实地戳穿,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打断了莫院长的忧虑,声音低沉而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莫院长在京市医疗系统经营多年,人脉深厚,智慧过人。我相信,如果真有那种‘万一’的情况发生,莫院长一定会有办法,让陆董或者王秘书……打消亲自查看的念头,”说到这儿,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即使他们去了,也一定会看到一个足以让他们放心的‘虞女士’,从而彻底打消疑虑的,您说,对吗?” 电话那头,莫院长倒吸一口凉气! 这难度和风险,可比伪造病历监控难上百倍!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上了陆邢周的船,此刻想下船已是不可能。 “……是,陈秘书说得是。”莫院长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疲惫和无奈,“我……明白了。我会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 “那就有劳莫院长了。陆总会记下您的这份功劳。”说完,陈默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他去了陆邢周的办公室。 “陆总,”陈默言简意赅,开门见山:“刚刚王诚去了怡安疗养院。” 陆邢周握着钢笔的手突然一僵,他抬头,目光瞬间聚焦在陈默脸上:“结果?” 陈默把莫院长在电话里说的,清晰、准确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陆邢周沉默了片刻。 “父亲让王诚去怡安查,而不是查别的方向……”陆邢周眼角渐眯,“说明他目前最大的怀疑点,还只是集中在怡安疗养院本身。” 陈默点头:“据莫院长所说,王诚当时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怀疑。” “王诚没有起疑,不代表父亲也不会。”陆邢周没有丝毫放松。他深知父亲的疑心病有多重。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背影挺拔,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心。 “被动防守,漏洞只会越来越多。父亲的多疑不会停止。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的阵脚,让他自顾不暇,无力再深究其他!” * 芬兰,拉赫蒂。 冬日的阳光洒在冰雪覆盖的湖畔城市上。 Erik派来的六名保镖安静地守在酒店入口、电梯间以及虞笙房间外的走廊上,构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他们成功阻止了明目张胆的跟踪,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未曾真正消散。虞笙明白,暗处的眼睛并未离开,只是藏得更深了。 母亲那张照片带来的不安,如同拉赫蒂无处不在的寒意,悄然渗入心底。 三天后的演出在即,排练强度很大。虞笙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投入到音乐中,试图用琴声筑起一道隔绝现实的高墙。 音乐厅的聚光灯下,从她琴弓流淌出的琴声,清晰、坚定,带着一种在逆境中磨砺出的沉静力量。 下午排练结束,虞笙在保镖的护送下回到酒店。刚走进大堂,前台一位笑容甜美的芬兰姑娘便叫住了她:“Clara!有您的包裹。” 虞笙走过去,只见一个包装考究的深蓝色长方形礼盒放在柜台上,但是上面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 虞笙的心骤然一紧。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林菁,林菁的脸色也立刻绷紧了。一名保镖迅速上前,警觉地审视着盒子。 “请问……是谁送来的?”林菁问。 前台姑娘摇摇头:“是一位先生,放下就走了,没有留名字。他只说是仰慕Clara才华的乐迷,希望您能喜欢。” 仰慕的乐迷? 这个说辞在巡演途中并不少见。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在她们刚刚经历了跟踪和威胁之后,这份匿名的馈赠足以让她们神经高度紧张。 虞笙盯着那个盒子,手指微微蜷缩。她想起了米兰后台那束匿名的白色海芋,想起了那枚钻石音符…… 难道是陆邢周? 不!不可能! 她已经那么明确地拒绝了他,以他的骄傲和行事方式,绝不会再用这种模糊不清的手段。 “笙笙,当心……”林菁担忧地低声道。 虞笙深吸一口气,示意保镖检查。 保镖谨慎地拿起盒子,掂量分量,仔细检查包装的每一个接缝和封口,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他看向虞笙,用眼神询问她的决定。 虞笙点了点头。保镖这才小心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并没有预想中的危险物品。只有一条折叠整齐的雪白羊绒围巾,和一张素雅的卡片。 围巾质地柔软细腻,触手温暖,是上好的羊绒。卡片上,印着两行简洁的英文: “Tomorrow8pm,LaSeineRestaurant.Dontbelate. ——L” 八点……不见不散…… “L?” 这个字母在她唇间无声滑过,带着震惊的余波。 难道真的是他? “笙笙?”林菁担忧地看着她。 虞笙这才回过神,她将围巾塞回盒子,盖上盖子,在保镖的簇拥下,快步走向电梯。 回到房间,林菁关好门,小声问道,“是……陆邢周吗?” 虞笙看着手里的盒子,缓缓摇头:“应该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笃定。 如果真是他想约她,以他的风格,绝不会用这种毫无个人温度的印刷体。他会亲笔写下邀请,带着一种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如同米兰那束海芋传递的无声信号。 可如果不是他…… 一个名字里恰好有“L”的狂热粉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粉丝的邀约不会带着如此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Dontbelate”。 这更像是一种……指令。 她再次打开盒子,指尖轻轻拂过那条雪白的羊绒围巾。触感如此柔软舒适,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单看这份礼物,充满了体贴和欣赏,若在平时,她或许会感到一丝暖意。但此刻,在拉赫蒂冰冷刺骨的空气中,在这间被无形窥视感笼罩的酒店房间里,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却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寒意。 会是陆政国的人吗? 用这个模棱两可的“L”署名,像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试探她对那个名字的反应。 如果她去了,不仅可能暴露自己内心未能完全斩断的牵连,更可能将远在京市的他拖入更深的麻烦? 她无法确定,也无法排除。这种未知带来的煎熬,远比明确的威胁更折磨人。 她心烦意乱地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 楼下街道依旧平静,行人寥寥。昏黄的路灯在傍晚提前降临的暮色中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冰冷的玻璃窗隔绝了室外的寒气,却隔不断那份如影随形的窥视感。 她知道。 那双、或者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一定还在。它们如同隐没在夜色中的未知存在,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 林菁走过来,“笙笙,那你今晚要去吗?” “不去!”虞笙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将卡片,连同那条白色围巾一起,塞回了盒子里,动作干脆。 无论这个“L”是谁,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仰慕者,还是陆政国精心设计的、试探她对陆邢周反应的陷阱,赴约都意味着主动踏入不可预测的危险。 冷处理,是她唯一能选择的,也是最安全的应对方式。 将自己牢牢置于保镖的保护之下,将全部精力投入三天后的演出中,不给任何暗处的窥伺者留下可乘之机。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六千公里外的京市,王诚垂首站在陆政国的办公桌前,汇报来自芬兰的最新消息。 “虞小姐并未按照卡片指示前往餐厅,人也未曾离开过酒店——” 后面的话被陆政国猛然抬头的动作打断。 他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向王诚:“你这种不痛不痒的试探, 有什么用,送条围巾,留张卡片,她只会觉得莫名其妙,这算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我要的不是她‘没去’,我要的是她彻底死心,是让她想到陆邢周名字就只有恐惧和厌恶,是让她像惊弓之鸟一样,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继续,给我用更有效的方式,让她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让她知道,只要她敢动一丝不该有的念头,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她和刑周的风吹草动,一丝一毫都不行,明白吗?” 王诚低头:“是,董事长,我明白了。” 同一时间,顶层另一端的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灯火,只留下办公桌上一盏台灯,在陆邢周冷峻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陈默无声地站在桌前,低声汇报着刚刚截获的紧急消息。 “……卡片邀约,署名留的是‘L’,好在虞小姐没有赴约……” 听完,陆邢周许久没有说话。 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却照不进他深沉的眼底。 他没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刻意沉寂,换来的竟是父亲变本加厉的试探,甚至还把手伸向了万里之外。 心底对父亲残留的最后一丝尊敬与顾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陈默脸上,那眼神不再有任何温度,只剩下一种冷彻骨髓的平静,如同暴风雪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通知下去。” 陈默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立即切断陆氏能源板块在北美核心合作伙伴的供应链!” “是!陆总。” 办公室门轻轻关上。 陆邢周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要看看,当父亲在北美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能源帝国面临倾覆之危时,他还有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掌控和威胁万里之外那个只想拉琴、只想和母亲平静生活的女人! * 陆邢周的命令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不过十二个小时,陆氏集团内部,特别是其北美能源分部,便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震荡与忙碌之中。 北美分部总裁李志宏的办公室里,气氛紧绷得令人窒息。巨大的屏幕上,一场关键的视频会议正在进行。 屏幕一端是陆氏北美分部神情严峻的高管团队,另一端,则是北美举足轻重、历史悠久的能源设备供应商巨头——格伦伍德公司的CEO詹姆斯罗杰斯及其核心成员。 罗杰斯头发花白,面容严肃,此刻眉头深锁,语气带着一种清晰的、公事公办的遗憾:“李总,我很理解你们面临的挑战,也非常遗憾必须在这个时间点通知你们这个决定。经过我们董事会审慎评估,考虑到近期市场环境的剧烈变化,特别是贵公司北美核心项目目前遭遇的显著融资困难和潜在的技术合规挑战……我们不得不做出艰难决定:即刻暂停向贵方供应核心设备及相关的后续技术服务。这是基于当前商业风险管控所必需的措施。” “罗杰斯先生!”李志宏的声音因强压的怒火和震惊而微微发颤。这个项目是陆氏未来十年的战略命脉!双方合作已超过十五年!“贵公司突然中断核心设备供应,这无异于釜底抽薪!项目将被迫停滞,损失将是天文数字!我们……” “李总,”罗杰斯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但透着一股无法动摇的立场,“商业决策必须以风险评估为依据,而非个人情谊或过往合作。我们对贵公司的处境表示同情,但格伦伍德必须对公司股东和长远利益负责。暂停供应符合合同中的不可抗力及风险控制条款。具体的法律程序和后续安排,我们的法务团队会与贵方接洽。” 话音落下,屏幕瞬间被切断,只留下一片空荡的蓝光,映照着会议室里陆氏高管们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孔。 “彻底完了……”一位资深项目经理瘫坐在椅子上,声音干涩,“没有他们的设备和技术支持,这个项目……就是空中楼阁!前期几十亿美金的投入……全都要付诸东流!” 李志宏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会议桌上。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已经黑掉的屏幕,压抑的怒吼终于爆发:“罗杰斯!你这个老狐狸!什么市场变化,什么融资困难!全是托词!背后一定有人捣鬼!立刻去查!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动了手脚!” 京市,陆氏集团总部。 几乎就在北美会议被强行切断的同时,陆政国办公室那部红色专线电话便急促地响个不停。来电的正是怒火攻心、惊慌失措的李志宏。 “董事长!出大事了!”李志宏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罗杰斯那个混蛋!就在刚才的视频会议上,他正式通知我们,暂停供应所有核心压裂设备和技术服务!借口是什么融资困难、技术合规风险!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这是赤裸裸的背叛,是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背后捅刀!” 陆政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瞬间铁青,“他们怎么敢?合同呢?他们是想赔付高额的违约金吗?” “罗杰斯搬出了合同里的不可抗力和风险控制条款!我们法务初步判断……他们很可能找到了合同漏洞!更糟的是,”李志宏的声音带着绝望,“就在刚才,我们收到确认,原本由北美第一银行牵头的那笔50亿美金项目融资……也……也告吹了!银行那边语焉不详,只推说信贷政策收紧!现在供应商断供,融资又断了,这个项目……恐怕真的要彻底停摆了!” 李志宏汇报的消息,像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砸在陆政国头上。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办公桌才勉强站稳。 这个北美项目,是他布局海外能源版图、打造陆氏全球能源帝国的核心支柱!不仅投入了集团能动用的近三分之一现金流,更是他向董事会证明自身战略眼光和掌控力的关键筹码。 如今核心供应商毁约,融资渠道断裂,项目一旦停摆,意味着前期投入的数十亿美金极可能血本无归! 这远不止是天文数字的金钱损失,更是对陆氏能源北美战略的致命打击!对他个人在集团内绝对权威的严峻挑战! “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陆政国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强烈的怒火! 他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这分明是一场针对他核心命脉、精心策划的精准打击! “查!动用一切手段给我查!”陆政国对着话筒厉声咆哮,额角青筋因激动而剧烈跳动,“所有资源!所有人脉!24小时之内,我要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的头上动土!” 挂断电话,陆政国像一头被围困的猛兽,在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愤怒、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苦心经营、看似坚不可摧的帝国根基,仿佛在一夜之间,显露出了令人心惊的裂痕。 手段如此精准、狠辣,直击要害! 能同时撬动格伦伍德和北美第一银行……这背后所需的能量和掌握的情报深度,绝非等闲之辈! 陆政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止损!是挽回! 他抓起电话,开始疯狂地拨打一个又一个号码,声音时而因激动而拔高,时而低沉急促地交涉,动用了他在北美政商界经营数十年的所有人脉关系网,试图力挽狂澜。 然而,回应他的,大多是官方的推脱、爱莫能助的歉意,甚至……是干脆的忙音。仿佛一夜之间,那张他曾引以为傲的北美关系网,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撕开了巨大的口子。 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的寒意,第一次真切地从陆政国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很 可能是一场远超预估、蓄谋已久的全面战争。 入夜,总裁办公室。 陆邢周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灯火。 陈默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走到他身后:“陆总,格伦伍德工业已正式发布暂停核心设备供应的公告,银行那笔50亿的融资计划也确认搁置了。” 陆邢周没有回头,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在他预料之中。 “董事长正在全力调动所有资源试图挽回局面,但截至目前,收效甚微。”陈默继续汇报,“他……似乎还没有怀疑到我们头上。” 陆邢周嘴角掀一抹弧度。 他当然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儿子头上。非但不会怀疑,在局面如此失控的情况下,他那强势的父亲,恐怕很快就要将“救火”的重担,寄希望于他了。 如他所料。 第二天清晨,几乎一夜未眠的陆政国便将王诚召进了办公室。 “邢周……他昨天都在做什么?”陆政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王诚立刻回答:“陆总昨天上午出席了华东智能物流园区的奠基仪式,下午在总部主持了新能源电池技术路演会议,全程均有详细的会议记录和多名与会人员在场。按日程安排,他晚上应该是在办公室处理文件。” 陆政国疲惫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让他立刻过来一趟。” 此时,陆邢周刚结束一个简短的晨间协调会。 敲门声后,王诚出现在门口。 “陆总,董事长请您过去。” 陆邢周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在等待这一刻。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平静地起身:“知道了。” 他跟在王诚身后,步履稳健地穿过铺着厚实地毯的长廊,走向位于集团顶层核心区域的那间办公室。 他内心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所有复杂的思虑都被严密地包裹在不动声色的外表之下。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烟草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陆政国深陷在宽大的办公椅中,仅仅一夜,眉宇间的疲态和焦虑便清晰可见。 尽管他眼神依然带着审视的锐利,但陆邢周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如同被困野兽般的焦躁,以及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深处,难以掩饰的、对儿子能力的倚重。 “坐。”陆政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嘶哑,省略了所有客套,直指核心。 “北美的情况,你应该已经了解了。‘盛源’项目被格伦伍德断供,融资渠道同时崩塌,这是陆氏能源近十年遭遇的最严峻挑战!” 他目光紧锁着陆邢周,带着一种交付重担的迫切:“现在最紧急的是止损!是稳住局面!我动用了几乎所有旧关系,但格伦伍德和北美第一银行态度异常坚决,寸步不让!现在只剩下一个突破口——直接找到北美第一银行的迈克尔索恩,他是主管大企业信贷的全球副总裁,他的态度将直接决定融资能否重启。我得到消息,他最近几天都在纽约总部。” “你手头其他工作先放一放,立刻跟我飞纽约!我们父子亲自去见他!”他眼神里透着急切:“无论如何,必须说服索恩点头!这是挽救‘盛源’项目、保住陆氏能源北美根基的最后机会!” 陆邢周安静地听着,带着一种责无旁贷的认真,点了点头:“好的,父亲,我和您一起去。” 他的反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推诿或疑问,完全展现出一个在家族企业危难时刻勇于担当的继承人应有的姿态。 这无疑让焦头烂额的陆政国感到一丝宽慰和支撑。 * 纽约,北美第一银行总部大楼。 长途飞行和时差带来的倦怠,被巨大的危机感强行压下。 陆政国和陆邢周带着核心团队,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抵达了这座象征着全球金融中枢的宏伟建筑。按预约时间,他们被秘书引进了索恩副总裁那间视野开阔、陈设考究的办公室。 然而,办公室里迎接他们的并非索恩本人,而是他那位精明干练的华裔助理,莉娜。 “陆先生,非常抱歉。”莉娜脸上挂着职业化、无可挑剔的歉意微笑,“索恩先生临时有重要的私人安排,目前不在纽约。” 陆政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强压着焦躁,沉声问道:“索恩先生何时能回来?我们的事情非常重要,涉及数十亿美金的项目存续!” 莉娜保持着微笑,语气却带着无法通融的意味:“很抱歉,陆先生。索恩先生的私人行程细节不便透露。不过,他离开前特别交代,在参加完芬兰拉赫蒂的一场重要活动后,会尽快返回处理公务。” 芬兰拉赫蒂?重要活动? 陆政国眉头紧锁,对这个地名和所谓的“重要活动”感到极其荒谬和不解! 现在火烧眉毛,索恩居然跑去芬兰参加什么活动? “什么活动能比我们几十亿美金的项目更重要?”陆政国按捺不住地问。 莉娜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丝:“是一场小提琴音乐会巡演。索恩先生是ClaraYu小姐的忠实乐迷,这场在芬兰拉赫蒂的演出,他期待已久,是行程中不可更改的一环。他明确表示,演出结束后会立刻返回纽约。” “Clara……Yu?”陆政国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大脑仿佛瞬间卡顿了一下。 这个名字…… 怎么这么耳熟? 小提琴巡演? 下一秒!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ClaraYu! 虞笙! 那个他费尽心机要让儿子远离、要彻底抹去其存在影响的女人!那个他刚刚才授意王诚在芬兰采取更“直接”手段去“解决”的女人! 第32章 陆政国的脸色瞬间变得震惊、难以置信、荒谬、以及一股被彻底愚弄的怒火交织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一个堂堂陆氏集团的董事长,在这里为了几十亿美金的项目焦头烂额,放低姿态求见的关键人物,竟然……竟然跑去芬兰听那个女人的小提琴演奏会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这种感觉就像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般,让他难堪和愤怒。 而那份震惊后,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陆邢周,几乎是低吼着质问:“那个女人的演出什么时候结束?” 陆邢周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一丝“我完全不知情”的无奈。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后,他抬头:“查到了,距离演出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这意味着索恩此刻很可能已经坐在音乐厅里,沉浸于演出前的氛围之中,绝不可能为了公事中途离场! 一股郁结的闷气堵在陆政国的胸口,几乎让他喘不上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自己精心策划的挽救行动,竟会败在一场小提琴演奏会上!败在那个他视若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的女人身上! “陆先生,”莉娜适时地开口,“您今天肯定是无法见到索恩先生了。您看这样如何?我帮您把预约时间改为明天下午三点,不过,我必须事先说明,这取决于索恩先生是否能及时返回,您可能需要……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 陆政国都快被这四个字听笑了。 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目光如利刃般死死钉在莉娜那张训练有素、毫无破绽的笑脸上,随即又猛地扫向旁边神色凝重、仿佛也在为这局面忧心的儿子。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憋屈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能怎么办? 立刻买张机票飞去芬兰的音乐厅,当着满场观众的面把索恩揪出来? 还是说,在这里对着一个助理失态咆哮? 最终,在残酷的现实和巨大的项目压力面前,陆政国只能强行将那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愤怒和羞辱感狠狠咽下。他的下颌线 绷得死紧,沉默了足有数秒,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个字:“……好。” 莉娜脸上依然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她微微侧身,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好的,陆先生,这边请,我送您出去。” 离开那座充满压迫与耻辱的银行大楼,坐进等候的黑色轿车,陆政国的脸色依旧铁青。 车窗外的纽约,车流如织,繁华都市的喧嚣透过紧闭的车窗,只剩下沉闷的低鸣。这满目的流光溢彩非但未能驱散他心头的挫败感和屈辱,反而像是对他此刻境遇的一种无情嘲弄。 “回酒店!”随他一声令下,车子缓缓汇入曼哈顿傍晚拥挤的车流。 凝滞般的空间里,只有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转声。 陆政国靠在真皮座椅上,紧闭双眼,手指用力地、几乎要嵌进皮肉般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今天这场遭遇,堪称他职业生涯乃至人生中的奇耻大辱!而这一切荒谬的根源,竟都指向了那个叫虞笙的女人! 先是儿子为她失魂落魄,现在连决定陆氏北美能源帝国生死存亡的关键人物,也为了去听她拉琴而放他鸽子!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坐在一旁的陆邢周脸上。 “明天下午三点,必须拿下索恩!这关系到整个陆氏的根基,没有退路!”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如同淬火的刀锋:“还有那个女人,你必须彻底远离,从今往后,不要再跟她有任何瓜葛!她就是麻烦的源头!沾上她,只会带来无尽的祸事!” 陆邢周平静地迎视着父亲那充满警告和明显迁怒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您放心,明天下午的会面,我会全力以赴。” 他的回答恭敬且滴水不漏。然而,在他微微低垂的眼睫下,那深不见底的眸底深处,却极快地掠过一丝反抗的微光。 他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斑斓的霓虹灯牌、匆忙的行人剪影,在车窗外连成一片流动的光带,倒映在他深沉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时间的指针,正沿着一条不可逆转的轨迹,悄然移动。 这既是明日与索恩那场关键“会面”的倒计时,也是他即将踏上飞往芬兰的航程,去见到她的倒计时。 * 纽约的夜色浓稠如墨,五星级酒店顶层套房的客厅里,只余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陆邢周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着一份关于北美新能源市场最新动态的分析报告,然而,他的视线并未停留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上,而是紧紧锁在手中那部屏幕并不大的手机上。 屏幕上播放的,是芬兰拉赫蒂音乐厅的现场录像。画面清晰度很高,能看清舞台上聚光灯下那个纤瘦却笔直的身影。 虞笙穿着一条端庄大方的长裙,镜头拉近,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专注地凝视着手中那把线条流畅的小提琴。 视频没有现场观众席的杂音,只有经过数字传输后依然保留着大部分质感的琴声流淌出来。 是德彪西的《月光》。 琴弓的运力均匀而克制,没有刻意炫技的华丽顿挫,却将乐曲中那种静谧中蕴含的流动感与不易察觉的忧郁,表达得淋漓尽致。 演奏进入高潮段落,她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起伏有了更明显的律动。肩膀微微打开,持弓的右手臂舒展而有力,带动着整个上半身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客厅里异常安静,只有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琴声在有限的空间里回荡,缠绕着落地灯昏黄的光线。 陆邢周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紧紧追随着屏幕上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一曲终了,当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画面里,虞笙缓缓放下琴弓和琴,面向观众席。 短暂的寂静后,雷鸣般的掌声爆发出来。 她脸上带着演出结束后惯有的、略显疲惫却得体的微笑,朝台下行了九十度的躬身礼。 视频在这里结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陆邢周自己模糊而沉静的倒影。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此时的寂静里,从心底攀升。 他想立刻拨通她的号码,想马上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冷淡的“喂”。 可是指尖悬在手机的通话键上方,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 他需要的不是一次注定徒劳的通话。他需要的,是一个足以撼动她心防的、不容辩驳的理由。一个能让她不得不面对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一切的契机。 而这个理由,此刻正如同未拆封的刀刃,静静地躺在他精心编织的棋局之中,等待着明天那场关键“会面”的结果来赋予它最终的锋芒。他需要索恩的态度,需要父亲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递上的“通行证”。只有握住了这些实质性的、足以改变她处境的力量,他才有资格站在她面前,去尝试撕开那道坚冰的口子。 屏幕微弱的光线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着一点幽微的光。 他收起手机,走到窗前。 纽约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一条永不熄灭的星河,他视线落向远处,深绛色一片,看似望不到尽头,却又好像看见了尽头的她。 “笙笙,等我。” * 翌日下午刚过两点,陆政国便带着陆邢周再次踏入了北美第一银行总部大楼。 满腔的焦灼让他拒绝了前台去休息室等候的提议。 他固执地站在那部直达索恩办公室楼层的专属电梯前,目光牢牢锁定在显示屏上静止的红色数字上。 几乎每隔几秒他就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腕。 两点零五分……两点十分……两点一刻……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难熬。“盛源”项目崩盘的巨大阴影、董事会如山般的压力、以及昨日被索恩为了虞笙演奏会而爽约的奇耻大辱,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煎熬,让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重重压着。 陆邢周则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父亲周身弥漫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焦虑和沉重压力,然而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如松,神色沉静,内心却如同风暴中心般,保持着一种异样的、绝对的平静。 就在陆政国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即将到达极限,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时—— “叮——”电梯门终于缓缓向两侧滑开。 莉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职业微笑:“索恩先生正在办公室恭候二位,请随我来。” 陆政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步抢进了电梯轿厢,陆邢周则沉稳地跟了进去。 再次踏入索恩那间视野开阔的办公室,陆政国强压下翻腾的焦虑和昨日被轻视的憋闷,脸上迅速堆起商人特有的、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笑容。 “索恩先生,昨天未能如愿见面,实在遗憾。真是没想到恰好赶上您重要的私人行程,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欣赏音乐的雅兴。” 经他一说,索恩脸上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沉浸其中的回味感。 索恩这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的银行家,短暂寒暄后,他语气里带出了几分意犹未尽。 “感谢你们的理解,不过说到昨天的行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确实是一次无比珍贵的体验!ClaraYu在拉赫”确实是非常值得的一次体验!ClaraYu绝对是这个时代最闪耀的小提琴天才之一,她那如同不屈火种般的琴声……真的太让我震撼了!” 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让陆政国脸上僵了又僵。 但他只能强忍着,极其艰难地挤出附和的话:“……是啊,Clara小姐的琴技……确实……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下一秒,索恩眼中因为谈论虞笙而焕发出的那种光芒,犹如一根救命稻草伸在了陆政国的面前。 一个卑劣的念头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不过短瞬,他就换上一副故作熟稔、带着点神秘意味的笑容,身体微微向前倾,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起来,索恩先生,我和这位ClaraYu小姐……倒也算得上是旧识了。” “哦?”索恩果然被吸引了,眼中闪过意外和浓厚的兴趣,“陆先生也认识Clara?” 见对方上钩,陆政国心中掠过一丝窃喜,他凑近几分,话语间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 “当然!只是没想到索恩先生如此欣 赏Clara小姐。如果您有兴趣,我或许可以……安排一个更私密、更放松的场合,让你们二位……能有机会更深入地交流一下?” 这番近乎直白、意图将虞笙作为交易筹码的暗示,让坐在一旁的陆邢周,搁在膝盖上的双手骤然收紧。 一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暴怒在他心底猛然升腾! 然而,索恩的反应远比陆邢周的怒火来得更快、更直接。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严肃、甚至带着明显被冒犯的不悦神情。 “陆先生,我想您可能完全曲解了我对ClaraYu小姐的感情和敬意!”他语气斩钉截铁:“我对她的欣赏,是纯粹基于她的音乐才华!她是值得被供奉在音乐圣殿里尊敬的天才艺术家,而不是任何交易或者低级欲望的对象!”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警告,“更何况,Clara的年纪,与我早逝的女儿相仿。看到她站在舞台上,我心中只有纯粹的欣慰和祝福。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私心,索恩的目光坦然而真挚,“那就是真心希望,能以一位纯粹的音乐爱好者和长辈的身份,认她做我的干女儿。” 干女儿! 这三个字,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政国的脸上! 他精心策划、自以为是“投其所好”的妙计,瞬间变成了一个极其拙劣、极其侮辱人的笑话! 陆政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褪成一片惨白,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感让他如坐针毡。 他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索恩先生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 就在他语无伦次,试图辩解,却又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借口的时候—— “索恩先生。” 陆邢周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父亲身侧站定。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深邃的目光平静而坦然地迎上索恩审视中带着不悦的眼神。 “实不相瞒。”他微微停顿,目光坦然而坚定:“ClaraYu,虞笙小姐,是我的女朋友。”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陆政国的耳边炸响! 女朋友? 他竟然……竟然在这种场合,公开地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 陆邢周完全无视了父亲那震惊、暴怒、仿佛要将他撕碎的目光,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索恩脸上。 “您对笙笙的欣赏和这份如同长辈般的爱护之心,我作为她的男友,由衷地向您表达最深的感谢。” 他姿态谦逊而尊重,“如果您愿意以长辈的身份给予她关怀和指导,这将是她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 他微微停顿,态度诚挚,“如果您方便,我非常乐意安排时间,带她一同前来拜会您。我相信,能结识您这样真正热爱音乐、尊重艺术的长辈,她也会感到非常高兴。” 陆邢周这番话,如同一股清流,不仅洗刷了父亲刚刚那番令人作呕的暗示带来的污浊空气,更是以一种极其体面且不容置辩的方式,彻底粉碎了陆政国试图将虞笙作为交易筹码的卑劣图谋。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陆政国整个人僵在原地。 巨大的震惊、被当众忤逆的暴怒,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颜面扫地的强烈羞耻感,如同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吞噬! 索恩的目光在陆邢周和脸色难看、如同石雕般僵硬的陆政国之间转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他脸上的不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审视的、带着几分意外欣赏和浓厚好奇的神色。 “真是令人意外,陆总你和ClaraYu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这倒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巧合。” 陆政国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怒火,腮帮子咬得死紧,极其勉强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让索恩先生见笑了。年轻人的感情,我们做长辈的,原本是不想过多干涉,也……觉得没必要在外面过多提及。实在是没想到,您会对笙笙如此欣赏和看重。” 他连称呼都换了,带着一种“自家孩子被外人夸奖”的亲近,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既然都是缘分,那‘盛源’项目的融资——” “陆先生,”索恩却微笑着抬起手,温和但态度明确地打断了陆政国急切切入主题的意图。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陆邢周,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长辈般的期待:“陆总,你刚才说……等虞小姐巡演结束,愿意带她来见我,一起吃个便饭?” 他再次确认,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期盼,“这是真的可以安排吗?会不会……打扰到她的休息和创作?” 陆邢周迎着索恩的目光,态度恭敬而肯定,“当然可以安排,能有机会与索恩先生这样真心热爱音乐、理解艺术的长辈交流,对笙笙而言是难得的幸事。待她行程确定,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协调好时间和地点。” “那真是太好了!”索恩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我就静候你们的消息了。” 陆政国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被排除在外的陌生人!他殚精竭虑准备的方案、他心急如焚想要挽救的项目,在索恩眼中,其重要性竟还远不如一顿与虞笙的便饭! 就在索恩亲自送他们走到办公室门口时,陆邢周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自然地停下了脚步。他看向索恩,语气平和,带着一丝晚辈向长辈请示的意味。 “索恩先生,关于‘盛源’项目融资重启的可能性……” 索恩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亲切,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商人的精明与考量。 他没有直接给出否定或肯定的答案,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陆邢周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融资的事情,牵涉面广,评估复杂。今天时间仓促,许多细节来不及深谈。改天,等我们和Clara愉快地共进晚餐时,再找个更轻松的环境,慢慢聊也不迟。” 他巧妙地将融资的议题与虞笙的会面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留下了一个充满弹性、耐人寻味的操作空间。 这个回答,无异于在陆政国紧绷的神经上又狠狠敲了一记。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投入巨资、视若珍宝的北美战略基石,其生死存亡竟要系于那个他深恶痛绝的女人绑在一起。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但与此同时,索恩的话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回去的路上,陆政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了屈辱和不甘的复杂灰败。 他眼神一偏,锐利的一双眼,直直看向身旁的人。 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坐在对面的儿子! “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陆邢周平静地承受着父亲那几乎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如果父亲觉得,安排虞笙和索恩先生见面有所不妥,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融资的事情,我们另寻他法——” “够了!”陆政国沉沉打断他。 尽管他痛恨这个被操控的局面,痛恨那个叫虞笙的女人如同魔咒般的存在,更痛恨此刻不得不依赖她挽救这个项目。 但他别无选择! 索恩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想谈那几十亿的融资?先让虞笙来吃饭!这就是唯一的入场券!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从:“尽快把她带来!搞定索恩!拿到融资!” “是,父亲。”陆邢周声音沉稳地应下,听不出丝毫情绪,“我会尽快安排。” 车子在沉默中疾驰。 陆邢周看着窗外。 一场以父亲屈辱妥协为代价换来的“契机”,就这样被他不动声色地握在了掌心。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去见她了! 第33章 芬兰拉赫蒂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菁挽着虞笙走出电梯,“看,我说外面下雪了吧!” 虞笙紧了紧身上的羊毛大衣:“在房间里待了一上午,正好出来透透气。” 厚重的玻璃门一推开,凛冽的寒风就像细小的冰针迎面扎在了脸上。 虞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一抬眼,脚步便顿住了。 陆邢周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台阶下方。 陆邢周一身深灰色大衣,就站在离她不过几米远的台阶下,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隔着纷纷扬扬的细雪,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复杂却又带着一种沉静。 虞笙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紧。 他怎么在这里? 不可置信之下,虞笙突然想到三天前,那个静静躺在礼盒里的白色围巾和那张写着邀约的卡片。 难道……真是他? 因为她没有赴约,所以他找来了? 纷乱的念头涌上心头,虞笙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然而,陆邢周已经带着一身寒气,踏着台阶,径直朝她走来。 几片雪花飘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笙笙。”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带着长途旅行后的倦意, 虞笙喉咙发紧,拒绝的话停在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静中的坚持,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见她沉默不语,陆邢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他忽然伸出手,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躲闪,微凉的手指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熟悉的触感,带着记忆的重量,让她刚刚建立的防备瞬间动摇。 “就十分钟,”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示弱的恳求,“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当面跟你说。关于……你母亲,也关于我们。” “母亲”二字让虞笙眼皮一跳,她几乎来不及多想就慌忙问道:“她怎么了?” 陆邢周往她身后的酒店里看了眼:“先找个地方,我慢慢跟你说。” 他眼底那份认真和忧虑清晰可见,虞笙转头看向林菁:“你先回房间等我。” 说完,虞笙沉默地跟在陆邢周身后半步的距离,走向酒店内安静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温暖而安静,飘散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陆邢周替她拉开椅子,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他甚至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服务生说:“一杯卡布奇诺,多加一份奶泡,不要糖。谢谢。” 虞笙心里微微一动。 这是她过去最喜欢的口味,却因为严格的演出体型管理而不得不放弃。 可他还记得,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一阵酸涩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 虞笙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瞬间的情绪波动。 咖啡很快送来。 热气在杯中袅袅升起,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陆邢周没有迂回,声音低沉而直接:“两天前,我随父亲飞往纽约,去拜会迈克尔索恩,他是北美第一银行的实权人物,负责大企业信贷的全球副总裁。可是当我们抵达后却得知他来了拉赫蒂,专程来看你的演出。” 索恩? 虞笙抬头看他,眼里有疑惑。 这个名字很陌生,一个位高权重的银行家专程来听她的演奏? 虽算不上多么的匪夷所思,可这与她和她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捕捉到她眼中的茫然,陆邢周解释说:“在得知他行程的原因后,我告诉他,你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虞笙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不是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吗? “你先听我说完。”陆邢周忙解释:“索恩非常欣赏你的才华。我父亲当时就在旁边,他再愤怒,也不能在索恩面前表露半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虞笙眉心紧锁,一时之间难以理清他话里的暗意,她摇了摇头。 陆邢周语速放慢:“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开始真正顾忌你的存在。因为索恩掌控着陆氏能源的融资渠道,而他如此欣赏你。你的份量,在他心里已经不同了。” 虞笙的心猛地一沉,她似乎触摸到了某种关键的联系,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陆邢周的声音比之前更沉,带着孤注一掷的野心:“所以我安排了一个饭局,就在明天。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纽约,到时候我会正式引荐你拜会索恩先生。有了索恩先生对你这份公开的欣赏作为纽带,我父亲日后若想对你,或者对你的母亲采取任何手段,就不得不三思而后行了。” 他的解释,让虞笙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再次感到震惊。 他竟在策划一个如此精密的布局,一个看似以她为棋,实则却是为她和她母亲构筑一道防火墙的局! 就在不久前,她还那样决绝地将他推开,用冷漠和拒绝在他心上划下新的伤口。 可他……他竟然还在为她和母亲的未来谋划? 这份沉甸甸、几乎让她难以负荷的心意,压得她胸口又酸又胀。 她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陆邢周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眼底翻涌着这段时间以来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反复确认的答案。 “因为我放不下你。” “我也不相信,你心里会完全没有我的位置。”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 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强势的握紧,而是掌心向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递到她的面前:“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视线从他的掌心,一点一点,缓慢地移到他的脸上。 那双熟悉的眉眼间,从五年前的初见到此刻,似乎永远带着一种她无法企及的、近乎纯粹的执着和勇气。 不像她,从选择靠近他的那一刻起,就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 放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反复几次,虞笙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她把手从桌面上彻底抽离,藏到了桌下冰冷的腿上,“我不能答应你。” 她的拒绝,让陆邢周眼底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悬在半空原本温热的手掌也仿佛因她的“对不起”而瞬间冷得彻底。 虞笙不敢再与他对视,仓促地移开视线,匆忙起身间,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干涩地说完这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咖啡厅门口的下一秒,陆邢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陆邢周眼底最后一丝温度终于褪尽。 电话接通,不等他开口,耳边就传来陆政国严肃又急不可耐的声音,“见到人了吗?事情办得怎么样?她答应明天过来了吗?” 陆邢周低缓地深吸一口气:“她不答应。” “不答应?”陆政国的声音陡然拔高,隔着话筒恶语袭来:“她以为她是谁?能结识索恩这样的人物,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她有什么资格拒绝?”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胸口几次剧烈起伏后,才强压下将手机挂断的冲动。 然而话筒那边的声音,依然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是绑,你也得把她给我绑到纽约的饭桌上来!听到没有?” “绑”这个字,让陆邢周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当然不会放弃,毕竟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为她构筑安全屏障最有效的途径。但真正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寒意的是,父亲为了达到目的,竟会用上这种毫无底线的手段。 陆邢周闭了闭眼,声音带着一种 近乎残酷的平静:“知道了。” 电话挂断,忙音刺耳,陆邢周看向虞笙消失的方向,空荡的门口仿佛还残留着她仓惶的背影。 所以,接下来他要怎么说服她? 仓皇离开咖啡厅后,虞笙为了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她没有坐电梯,而是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一口气跑上了九楼。 门开,林菁见她大口喘着粗气,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她以为后面有人追她,忙勾头往外看,结果被虞笙一把拉了回来。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林菁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满心疑惑地紧跟在后面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了?陆邢周跟你说了什么?” 虞笙坐在沙发里,闭眼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和心跳。待稍微缓过来,才将陆邢周在咖啡厅里的话,关于索恩的身份、陆政国的顾忌、以及那个希望她以“女朋友”身份出席纽约饭局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菁。 林菁听完,嘴巴惊讶地张开,半天没合拢。 索恩这个人,她听说过,其分量在北美是响当当的存在,但她没想到的是,陆邢周竟然能找到这个人来当虞笙的保护伞! 她激动地抓住虞笙的胳膊:“那你答应他了吗?” 虞笙缓缓摇了摇头,垂着眼睑,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没有。我……拒绝他了。” “你、你拒绝了?”林菁的声音猛地拔高,“为什么?你知道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吗?这可能是唯一能让你和你妈妈彻底摆脱陆家威胁的护身符啊!” 虞笙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林菁:“我知道,但是如果我今天答应了他,和他一起去纽约,在索恩面前扮演他的女朋友,那么之后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迷茫,“这场戏要演多久?演完之后,我又该如果面对他?是继续扮演这个虚假的身份?还是再次推开他?把他当成用完就丢的工具?” 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林菁也愣住了,一时语塞。 是啊,之后呢? 虞笙深吸一口气,“这样做,只会让他越陷越深,让他以为我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给他虚假的希望。”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自责,“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当年接近他是别有用心,如今再接受他的庇护,去扮演他的女朋友,她又成了什么? 她不能让自己再次陷入利用他感情的泥沼里…… 她不能了。 看着她深陷的痛苦和自责,林菁那满腔想要劝说她把握机会的话语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但虞笙的反应,也再次印证了她心底长久以来的疑问:明明两人都如此在意对方,甚至深爱着,可却好像隔着厚厚的屏障,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起似的。 是因为陆邢周的父亲,还是因为虞笙的母亲? 但她知道,眼下这个档口不适合追问。 她心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虞笙紧绷的肩膀:“也对,上次在米兰,你那么明确地拒绝了他,这次再接受他这样的帮助,的确是…不太好。” 房间里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隐约传来。 雪似乎下得更密了,白茫茫一片,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冷凄凄的迷茫之中。 林菁在床边坐得腰都酸了,可是再看虞笙,她似乎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似的。 林菁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刚一定睛看向楼下空旷的广场,就被白茫茫里一个深色的人影抓住了眼球。 “笙笙,”她声音满是不可置信后的惊讶:“你快来!” 虞笙被她的声音惊动,茫然地抬头看过去:“怎么了?” 林菁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窗玻璃的下方。 一种强烈的预感突然袭来。 她快步走到窗边,顺着林菁手指的方向望去。 风雪肆虐的广场上,酒店门廊投射出的橘黄色灯光下,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的身影,如同扎根在地面的石柱,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是陆邢周。 他没有撑伞,固执地站在那里,任凭大片大片的雪花不断堆积在他的肩头、发顶,渐渐覆盖了他大衣原本的轮廓和颜色。在漫天飞舞的白色背景和空旷寂静的广场映衬下,这个平日里总是气势迫人、令人敬畏的男人,此刻的身影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静止感。 像一粒随时会被风雪卷走的尘埃,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执拗。 虞笙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紧。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酸涩、刺痛和巨大冲击力的情绪猛地涌上眼眶,堵塞了她的喉咙。 他为什么还不走? 她的安全,她母亲的处境,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五年前是她“背叛”了他,是她“抛弃”了他! 她一次次的冷漠拒绝,划清了界限,他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 难道他以为站在这冰天雪地里,她就会心软,就会改变心意? 他为什么这么傻! 眼底蒙上来的雾气,将那个在风雪中显得“小小的”身影模糊、扭曲,放大…… 林菁看着楼下那个几乎变成雪人的身影,有点担心,“他这样站着,不会被冻——” 不等她话说完,虞笙就猛地转过身。 她像是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让他离开,不能再让他站在那里! “笙笙!你去哪?”林菁惊呼。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房门被重重甩上的“砰”然巨响。 虞笙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她甚至忘了穿外套,忘了系围巾,只穿着单薄的毛衣就一把拉开厚重的房门,冲了出去。 她一口气穿过走廊,跑进电梯,手指急切地按下了通往一楼的按键。 电梯下降的短暂时间里,她背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胸口剧烈起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下来,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 她只知道,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为了她,固执地停留在那刺骨的风雪里。 那画面带来的强烈冲击,混合着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驱使着她。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开,虞笙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推开酒店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门,凛冽的寒风如同冰水瞬间灌入她的四肢百骸,激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绷紧。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一头扎进了漫天飞舞的风雪之中。 陆邢周依旧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肩头的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头发也被雪花完全染白,整个人几乎与雪幕融为一体。 看到他这样,虞笙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像细密的针尖打在脸上。她顾不上这些,用尽全身力气,迎着风雪,朝着那个几乎被白色覆盖的身影,不顾一切地跑向他。 “陆邢周!” 听到声音,陆邢周缓缓抬起头,长时间暴露在严寒中,他的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甚至有些发青。然而,当那双原本带着倦怠和寒意的眼睛捕捉到她越来越近的身影时,骤然亮了起来。 他动作僵硬地、甚至有些迟缓地抬起手臂,朝着她的方向张开—— 隔着距离,看着他为自己张开的怀抱,那一瞬,被狠狠压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她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头撞进了他冰冷的怀抱! 陆邢周被她撞得微微踉跄后退了半步,但双臂却如钢铁般瞬间收拢,将她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狠狠地、用力地箍进自己的怀里。 “你疯了吗?!”虞笙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的大衣面料,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双手握成拳,一下下用力捶打着他宽阔却僵硬冰冷的后背。 “我不是让你走吗?为什么不听?为什么非要站在这里?你是不是……是不是算准了我会看见?是不是故意要这样……逼我?” 搂着她的手臂,随着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和泄愤般的捶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陆邢周将脸深深埋进她温热的颈窝,那里传来的、属于她身体的熟悉气息和暖意,瞬间穿透了他几乎被冻得麻木的感官,也点燃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渴望。 “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汲取着她颈间唯一 的热源,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狠下心,看着我站在这里……冻僵,也不管。” 说到这里,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模糊的、介于喘息和笑声之间的声音。 那声音里混杂着孤注一掷后终于赌赢的胜利感。 他抬起头,挂着雪花的一双眼直直望进她含泪的眸底:“你看,你还是来了…笙笙……” 这声“笙笙”和他嘴角胜利的弧度,让虞笙恼得跺脚。 “谁心软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狼狈和尖锐,响在呼啸的风雪里。 “我才不是心软!更不是心疼你!”她双手猛地推向陆邢周那堵墙般坚实的胸膛, “我就是讨厌!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讨厌你这种不顾后果的愚蠢——” 激烈的控诉戛然而止,被骤然打断在冰冷的空气中。 所有的气恼、所有的抗拒,被一个冰冷、霸道的吻,狠狠堵了回去! 陆邢周的动作快得超出她的反应。 双手突然捧住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脸,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给她一丝回神或躲避的余地,便低头,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强势,重重地吻上了她那两片喋喋不休的唇。 那一瞬间,属于他的、裹挟寒冷却又无比滚烫的气息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那是一种近乎惩罚的吻。 惩罚她的拒绝,惩罚她的逃离,更惩罚她此刻的口是心非! 他吻得深入而用力,仿佛要将这段时间分离的煎熬,甚至这五年来的痛苦、思念、不甘和所有无法言说的爱与恨,都通过这个吻,尽数传递给她! “唔——”虞笙被他吻得近乎折腰,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尽力气挣扎、推拒、扭动,试图挣脱这令人窒息的禁锢,可是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陆邢周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他一手扣紧她的腰,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脑勺,彻底封死了她任何后退或逃离的空间。 吮吸、纠缠、啃噬…… 她越是奋力抵抗,他吻得越是凶狠。 冰冷的雪花不断落在他们紧贴的脸颊、眼睫上,迅速被皮肤的热度融化,混着不知是谁的泪水,咸涩而滚烫。 那久违的、深入骨髓的强势与熟悉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其中。 缺氧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漫上头顶,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双腿阵阵发软。 挣扎的力气也随之一点点流失。 一种比清醒的理智更原始、更强大的本能,在身体深处悄然苏醒。 心底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那双抵在他胸前的手,带着推拒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力道。 然后,像是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着,缓缓地、带着一丝迟疑,最终却无比坚定地,沿着他身侧冰冷的大衣布料,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最终,迟疑而坚定地,圈住了他同样被寒气浸透却坚实宽阔的肩膀,放任自己踮起脚尖,将自己全然交付给他,交付给这个混杂着风、雪、泪水和他滚烫气息的夜。 这个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 陆邢周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狂喜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腔。 原本带着惩罚意味的粗豹掠夺,随着她这无声的回应,而不再横冲直撞。 温柔而眷恋,轻吮着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感受到她生涩却主动迎上来的舌尖,他紧绷的下颌线明显柔和下来,轻闭的眼角随即弯出了五年来的第一道,真正从心底漾开的、带着深切满足的笑痕。 第34章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厚厚的积雪吸纳了城市惯常的喧嚣,温柔而执着地覆盖着拉赫蒂的街道和屋顶。整个世界仿佛被调低了音量,陷入一种深沉的安静之中。 酒店门廊橘黄色的灯光,在沉静的雪夜里晕染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陆邢周终于缓缓松开了怀抱。 他闭着眼,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两人呼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化作一团团微弱可见的白雾,又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过了好一会儿,陆邢周才微微后撤了一点点距离。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深处,还残留着未褪的欲色。 “跟我一起去纽约,好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和恳切。 虞笙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而浓烈,却唯独看不到半分虚假。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正试图用他能想到的、或许是最冒险却也可能是最有效的方式,为她强行打开一条生路。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酸涩、动容、巨大的不安,还有那份被她死死压抑在心底、却从未真正熄灭的情感,在胸腔里激烈地翻涌碰撞。最终,所有的犹豫和顾虑,仿佛都被这雪夜的寒冷和他眼中的恳切逼退,化作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就当是……偿还吧。 还他当初不顾后果,顶着巨大风险,将母亲从陆政国的严密掌控下秘密转移出来,最终送到她身边的恩情。 于是,在陆邢周屏息凝神、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她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仿佛有万千星辰坠落在陆邢周的眼底,紧绷的肩线也微微放松下来。 他嘴角抬笑:“那我今晚不回去了。” 虞笙微微一愣。 “别多想,”陆邢周解释:“只是住同一个酒店而已。” 虞笙抽回自己的手,瞥他一眼,“谁多想了!” 话音未落,她像是怕被看穿更多心思,立刻转身,埋头快步朝酒店大门走去。 陆邢周垂眸失笑的间隙,大步追了上去。 凛冽的寒风中,他利落地脱下身上的大衣,抖掉碎雪,轻轻披在了她的肩膀。 走进灯火通明却略显空旷的酒店大堂。趁着陆邢周走向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短暂间隙,虞笙像一尾急于躲回水草的鱼,迅速而无声地闪身,赶在电梯门完全合拢前钻了进去。 客房的门虚掩着,虞笙刚一进门,就和沙发那儿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林菁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单手托腮,视线先是在她身上那件男士大衣上意味深长地砖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地移回她脸上。 虞笙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扇巨大的、视野开阔的落地窗 糟了!刚才在楼下广场上和陆邢周…… 肯定都被她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迟来的羞窘感瞬间席卷而上,滚烫的热意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 只是不等她转身往卧室溜,就被林菁抢了先—— “看来明天下午飞伦敦的机票,”林菁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故意拖长了调子,“得改签喽?” 虞笙眉心微蹙。 伦敦的巡演在六天后。 纽约这一趟突如其来的行程,彻底打乱了原有的计划。 Erik那边的工作安排、乐团的协调、后续的排练……各种需要调整的琐碎事项瞬间涌入脑海。 “哎呀 ,没事儿!”林菁一眼看穿她的顾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巡演那边我会跟Erik沟通协调的,大不了我们直接从纽约飞过去,时间完全来得及,不会耽误正事。你就安心处理你那边的事情吧。” 虞笙抬头看她。 好像她做什么样的决定,面前这个女孩子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和信任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腔,让她眼眶发热,也让她声音带出哽咽。 “你不觉得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有点太冲动了?” 林菁不可置信地凑近她脸:“怎么还哭啦?” 虞笙迅速别开脸:“哪有。” 林菁的个子比她高一些,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希望,你不要总是把理智放在第一位。有时候,跟着感觉走,冲动一次,反而能更清楚地听见自己心底真正的声音。” 可是,冲动往往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句话,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一遍又一遍地响在虞笙的脑海里,敲打着她的神经。 提醒着她:离开纽约后,你们就两不相欠了。 她目光失焦地落在对面那堵素白的墙壁上。 墙的那一边,就是他的房间。 看似仅仅一墙之隔,然而隔开的,又何止是这五年的漫长岁月?其间横亘着的,是如同深渊般尚未澄清的误会,是沉重得令人难以喘息、也无法轻易卸下的过往。 恍惚间,她仿佛能穿透这厚厚的屏障,感受到他同样清醒的存在。 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了无睡意,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在黑暗中里,望着这面墙…… 一墙之隔。 陆邢周确实毫无睡意。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深怕这转瞬即逝的靠近再次化为泡影的患得患失,如同两股无形的力量在他胸腔内反复拉扯、冲撞,让他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面前这堵冰冷的墙壁,像一道沉默的界碑,既无声地印证着不久前楼下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又残酷地阻挡着他想要再次靠近她、确认她存在的强烈渴望。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想见她的冲动却愈加清晰。 最终,这份在胸腔里蔓延的想法让他无暇顾虑。 门开,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壁灯散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晕。 可是当他走到那扇门前,抬起的手却又颓然落下。 他不能吓到她,不能破坏这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联系。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在充满克制和无奈的叹息声里,他缓缓转身,然而当他背过身去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锁舌弹开的声音,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身后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陆邢周猛地回身。 两人的视线在狭窄的门缝间猝然相撞,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虞笙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小半步。 太快了,她还没准备好再次直面他。 慌乱中,她的手扶住门框边缘,下意识地就想将门重新关上。 “笙笙——” 陆邢周的动作比她更快。 就在门缝即将合拢的刹那,他宽大的手掌已经稳稳地撑在了厚重门板上,阻止了它的闭合。 下一秒,他高大的身影不容分说地侧身挤了进来。 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急促的轮廓。未等虞笙做出反应,他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拥入了怀里! 虞笙身体瞬间绷紧,在他怀里愣了几秒后才想起来挣扎垂在身侧的手刚刚抬起,指尖才触碰到他坚实的胸膛,推拒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发力—— “让我抱一会儿……”陆邢周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就一会儿……” 他语气里的那份脆弱和患得患失太过明显,让虞笙瞬间停住了动作。 好像所有的抗拒、犹豫、顾虑仿佛都被这滚烫的拥抱和卑微的语气融化了。 一种深切的酸涩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心疼,汹涌地漫上来,堵住了她的喉咙。 虞笙闭上了眼,滚烫的眼泪顺着她轻闭的眼尾,无声地滑落,洇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彼此剧烈的心跳。 然而,这份令短暂的、隐秘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太久。 “咔哒。” 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毫无预兆又格外清脆地响在走廊。 林菁走到门口,打着哈欠的动作刚到一半,目光就瞬间定格在门里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残存的睡意顿时被这极具冲击性的画面惊得无影无踪。 短暂怔愣后,林菁猛然转身,“对、对不起,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语速快得几乎不成句子,“你、你们继续……继续……”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门响。 虽然虞笙在她开口的那一秒已经从陆邢周的怀里挣脱开,可那份被撞破的尴尬还是让她脸红到了脖颈。 视线慌乱地四处飘忽,根本不敢再看陆邢周一眼。双脚在原地左转一下又右转一下,仿佛找不到方向,直到转过身,才终于飞快地吐出两个字:“晚、晚安!” 门“砰”的一声关上。 她慌乱又无措的背影像是还在眼前,陆邢周站在门口,忍俊不禁地笑了声。 像是能感知到门后那个同样未曾离开的身影,他往前轻迈了一小步,微微倾身,对着那道狭窄的门缝—— “晚安,笙笙。” 门内,虞笙身体一僵,那低沉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餍足的愉悦。像羽毛挠着她的心尖,让她又羞又恼,却又无法抑制地心头发软。 她懊恼地将额头抵在门板上,没有给出回应。 窗外,雪还在无声地落着,覆盖着城市,也覆盖着这个漫长而住定无法平静的夜。 或许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短暂挪开,又或许是风雪中的拥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这一夜,虞笙虽然睡得很晚,却睡得很沉。 纷繁复杂的梦境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远去,留下一种久违的、疲惫过后的平静。 而在仅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陆邢周同样经历了一个思绪翻涌的夜晚。 他躺在床上,眼前反复浮现的是门缝后她仓促消失的背影,和她最终放弃挣扎时身体的柔软,颈侧似乎还残留着她眼泪的温热,这些画面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奇异的矛盾状态。 明明身体疲惫沉重,可精神却异常亢奋。 窗外,拉赫蒂的夜色浓稠如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城市。 纷乱的思绪和强烈的满足感交织,直到天边泛出白光,他才缓缓沉入一片混沌的睡眠。 拉赫蒂的清晨,被厚厚的积雪包裹着。 屋顶、街道和远处森林的轮廓,整个世界一片纯白。没有风声,也没有早起的鸟鸣,只有一种宏大而深沉的宁静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这份近乎圣洁的静谧,却被一阵突兀而持续的震动声骤然划破。 陆邢周猛地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心脏却本能地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床头柜上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在昏暗中刺眼地亮着,清晰显示着两个字:「父亲」。 眉心下意识地微蹙。他迅速调整呼吸,抓过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的同时,声音已恢复成惯常的平稳低沉,听不出丝毫刚醒的倦意:“父亲。” 电话那头,陆政国开门见山,能听出明显的急切:“怎么样了?” 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陆邢周短暂沉默后,开口:“她答应了。” 尾音刚一落地,陆政国不容置疑的命令便已砸了过来:“那就赶紧把她带来!”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向窗外,灰蓝的天空被满世界的白映出一片冰冷的澄澈。 他收回视线,无波无澜的语气里透着同样一股冷意:“好。” 电话被利落地挂断,忙音刺耳,然而陆邢周却没有起身,而是点开闹钟,设置了一个两小时的闹钟。 手机放回去后,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父亲高压命令的隐忍,有对即将到来的纽约之行的谨慎,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体贴。 他知道,昨夜的她,和他一样,必定经历了巨大的情绪起伏,入睡极 晚。此刻,窗外天色虽已渐亮,但时间尚早。这两个小时,是他此刻唯一能为她争取的、不被任何惊扰打断的安宁睡眠。 他需要她休息好,才有力量面对接下来的行程。 如他所料,昨天虞笙的确入睡极晚。 此刻,她房间里厚厚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几乎隔绝了外面雪地的光亮,只有一丝极其清冷的微明,顽强地从狭窄的帘缝底部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房间温暖而静谧,只有加湿器发出极其微弱的、白噪音般的声响。 虞笙深陷在柔软蓬松的被褥里,侧身蜷缩着。 平日里睡着都会绷紧的神经,此刻却呈现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 突然,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一声短促的、无意识的轻笑。 那声音很轻,很淡,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过。 然而,那抹停留在她唇角、原本只是放松的弧度,却在笑声消散之后,依旧能看出浅浅笑痕。 如同初春湖面悄然化开的薄冰,清晰印在她的唇边,泄露了深藏于梦境中的片刻暖意。 然而,这份沉睡中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 像是被某根绷紧的神经突然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了几下。残留的睡意被一种莫名的警觉和空洞感迅速驱散。 刚才,似乎梦到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却只抓住一片模糊的光影和温度,无法拼凑出具体画面。 她正望着天花板微微出神,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短促而清晰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静谧。 她伸手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信息,是陆邢周发来的:「醒了吗?」 虞笙下意识地瞥向屏幕顶端——七点五十。 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果断掀开被子下床。 洗漱,换衣,整理行李。当一切准备停当,她站在门后,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握住了那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门刚一打开,就看见陆邢周站在了对面。 他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白色衬衫,身姿挺拔,沉静而英挺。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昨夜的拥抱、失控的泪水、林菁的惊呼、门板后的晚安……所有汹涌的情绪和尴尬的瞬间,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无声地回溯。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跳动起来。 就在虞笙略有无措地别开眼的时候,陆邢周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可以走了吗?” 声音平稳,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 虞笙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陆邢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看向隔壁紧闭的房门,问道:“林小姐……” “她是晚上的飞机。”虞笙立刻接话,解释了一句。 “好。”陆邢周了然,没有再多问。 就在他伸手去接虞笙手里的行李箱拉杆时,虞笙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等一下。” 她慌忙转身,小跑进了卧室,从衣柜的衣架上取下那件质感极佳的羊绒大衣。 “给。” 陆邢周低头看了眼,轻笑一声:“差点忘了。” 拉赫蒂没有国际机场,需要坐车到赫尔辛基机场再飞纽约。 陆邢周没有选择巴士和火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虞笙靠在后座车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雪后街景。 银装素裹的世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纯净。 陆邢周坐在她旁边,中间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然而,无声的体贴却无处不在,细致得令人难以忽视。 当车子转弯或颠簸时,他的手臂会不着痕迹地抬起,虚虚地护在她身侧,避免她因惯性晃动。当司机调高了一点空调温度时,他留意到她似乎微微蹙了下眉,便开口让司机将出风口的风向拨开,避免热风直接吹向她。他甚至在她调整坐姿时,将一旁的抱枕垫在了她身后……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举手之劳,却又精准地熨帖着她可能的需求。 虞笙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受着这些无声的照顾,偶尔看他一眼,却发现他神色平静地望着前方,仿佛那些举动再寻常不过,是他习惯的一部分。 这种沉默的、无微不至的体贴,像温水,一点点往她心尖里渗透。 抵达机场。 人潮涌动,喧嚣声扑面而来。 虞笙静静地跟在陆邢周身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她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人流中穿梭,熟稔地办理值机、托运行李、换取登机牌。所有繁琐的手续,他都处理得有条不紊,效率极高,不需要她操半点心。 在穿过安检通道后,有一段相对拥挤的走廊。人流推挤间,陆邢周很自然地伸出手臂,虚拢在她的身侧,隔开旁人的碰撞。当走到一个拐角,人流稍缓时,他的手掌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强势却又温和的力度,轻轻落在了她的后腰上。 那温热宽厚的掌心隔着大衣布料贴上来的瞬间,虞笙微微僵了一下。 心脏像是被那掌心的温度烫到,骤然加速跳动,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几乎怀疑他能听见。 然而,陆邢周的动作却无比自然。 他只是轻轻一揽,带着她平稳地绕过拐角,随即手掌便极其自然地离开了她的后腰,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引导动作。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的登机口指示牌,步伐沉稳。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残留的那一丝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颤。 虞笙努力平复着心跳,脸颊微热,悄悄呼出一口气。他越是表现得自然随意,仿佛那只是绅士风度的本能,就越发衬得她内心的紧张和过度敏感无处遁形,让她感到一丝懊恼。 登上飞机,找到头等舱靠窗的位置坐下。 陆邢周替她将随身携带的琴盒和小包稳妥地安置在头顶的行李舱内,而后轻声询问:“要吃点或者喝点什么吗,时间还早。” 虞笙摇摇头,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忙碌的地勤人员和巨大的机翼上。 巨大的疲惫感和昨夜积累的困倦,在相对安稳的环境下悄然袭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细微的哈欠不受控制地溢出唇边。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了一下,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眼下的淡淡青影在明亮的机舱灯光下显得有些明显。 没两分钟的功夫,她沉重的眼皮便彻底合拢,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陆邢周的目光从舷窗外收回,落在她安静的睡颜上。 她的头微微偏向舷窗那边,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颊边,长睫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睡得很沉,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 陆邢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有怜惜,有满足,也有更深沉的东西在翻涌。 他抬手,轻轻示意经过的空乘,低声要了一张薄毯。 空乘很快将毯子送来。 陆邢周接过来,动作极其轻柔地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目光却没有收回,依旧流连在她脸上。 机舱内光线柔和,引擎的噪音如同白噪音。 过了许久,陆邢周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搭在座椅扶手的手背上。 她的手自然地放松着,指尖微微蜷曲。 一个试探和渴望的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先是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用自己的小指,轻轻勾住了她微凉的小指。 见她手指毫无反应,陆邢周的嘴角无声上扬。 像是得到了默许般的回应,心底那份渴望更加汹涌。 这次,他没有犹豫,手指微微用力,轻轻撑开她微蜷的指缝,然后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嵌入她的指间。 直到温暖宽厚的手掌,将她微凉纤细的手,完全地包裹住。 十指相扣。 第35章 虞笙其实在他用手指轻轻撑开她指缝的那一瞬间就醒了。 那轻微的、带着试探性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沉沉的睡意。她强忍着胸腔里的擂动,极力控制眼皮的颤动,维持着侧向舷窗的姿势,假装还在睡。 可越是这样,所有的感官越是高度集中在那只被他指掌紧紧相贴着的手上。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干燥而灼热。 起初是暖意,很快,这份过度的温暖就在她微凉的掌心里凝处一层细密的、黏腻的薄汗。 时间因为她刻意静止的动作,变得格外漫长。 虞笙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极其轻微地向后挪动了一点,试图让被紧握的手能获得一丝活动的空间。 然而,陆邢周的手掌纹丝不动,依旧坚定而温暖地贴着她,力道甚至没有丝毫的松懈。仿佛她这点小小的“不安分”,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在虞笙暗自咬牙,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阵细微的、带着布料摩擦感的痒意,从她下巴扫过。 虞笙睫毛一抖,条件反射地睁开眼。 只见陆邢周倾身靠向她这边,另只空闲的手,此刻正捏着她肩膀处的毯子边角。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住。 陆邢周显然没料到她突然醒来,捏着毯角的手指停顿住。而那只与她十指相扣的手,也极其短暂地僵硬了一下,似乎有瞬间的迟疑,仿佛在犹豫是立刻松开还是继续握着。 但这份僵硬和犹豫转瞬即逝。 他非但没有松开交握的手,反而迎上她刚刚睡醒、还带着一丝迷茫和惊讶的视线,嘴角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吵到你了?” 声音处之泰然,完全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倒显得她做贼心虚、满心慌乱,生怕被他发现自己装睡似的。 虞笙只觉得脸颊瞬间升温,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是要蹦出来。 她借着坐直身体的动作,肩膀和手臂同时发力,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刚睡醒调整姿势”的无辜感,将自己的手从他温热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动作流畅,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仿佛刚才那漫长的十指相扣从未发生过。 但是对陆邢周而言,指尖骤然失去那份温软细腻的触感,让他心里难掩失落,空落落的手在空气中虚握了一下后,并没有收回,而是顺势将被她“抽手”动作带得有些歪斜的毯子重新整理好,轻轻掖了掖她腿侧的边角,动作无比自然,仿佛刚才替她掖毯子就是他唯一在做的事情。 “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说完,他目光重新投向舷窗外。 虞笙含糊地“嗯”了一声,余光瞥过去。 机舱柔和的光线下,衬托得他侧脸线条沉静而深邃,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和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她睡梦中的一场错觉。 机舱内的安静被无声放大,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气循环系统细微的声响。 虞笙哪里睡得着,指尖和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她心底交织缠绕。 虞笙靠在椅背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舷窗外单调翻滚的云海上,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边缘。 这过分的安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就在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是否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沉默时,身侧传来温和的声音:“饿了吗?” 这声音如同及时雨。 虞笙几乎是立刻转过头,朝他点了点下巴,“有点。” 陆邢周看着她略显局促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抬手,按下了头顶的呼叫铃。 空乘很快出现在座位旁。 陆邢周甚至没有翻看餐单,直接开口:“两份餐点。一份三文鱼配时蔬和藜麦饭,酱汁分开,不要蒜。另一份……”他顿了顿,目光自然地转向虞笙,仿佛只是礼貌地确认,“还是和以前一样,奶油蘑菇浓汤配烤鸡胸肉,少油,米饭换成全麦面包片?” 虞笙微微一怔。 奶油蘑菇汤配烤鸡胸肉……这是她过去为了保持体重时最常选择的飞机餐搭配。 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甚至连她不喜欢米饭、习惯换成更干爽的全麦面包片都记得? 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涩,悄然划过心尖。 她避开他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嗯。” 陆邢周得到确认,转而对空乘道:“另一份就按这个来。另外,两份都要温水,谢谢。” 空乘微笑着记下,转身去准备。 很快,精致的餐盘被送了上来。 食物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 用餐的过程依旧沉默。 虞笙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带来一丝熨帖。她偶尔用余光瞥向旁边的陆邢周。 他吃相优雅,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商务飞行。他记得她的喜好,体贴地安排一切,却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过多的言语和眼神交流,仿佛刚才那个十指相扣的瞬间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这种体贴与克制交织的感觉,让她心头那团乱麻缠绕得更紧。 九个小时的航程,对虞笙来说,前半段在装睡和心慌中煎熬,后半段在沉默和胡思乱想中度过,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她强迫自己看杂志、看窗外的云、甚至闭目养神,然而内心却始终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可是当机舱广播里响起公式化的提示音时——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预计将在三十分钟后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请您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 这温馨的提示,瞬间劈开了虞笙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屏障。 一股难言的失落,混合着对现实的抗拒,悄然漫上心头。 九个小时。 怎么会……这么快? 明明刚才还觉得时间漫长得难以忍受,怎么一转眼,这短暂的、与世隔绝的空中旅程就要结束了? 落地纽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即将要以“陆邢周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陆政国的面前,意味着她将重新置身于陆政国无处不在的阴影和威胁之下。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竟然……如此强烈地留恋着这架飞机,留恋这狭小的空间,留恋着这短暂逃离现实的、只有她和他的……虚假的平静。 这份留恋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之前的尴尬和心慌,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恐慌和茫然。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下方已经不再是茫茫云海,而是逐渐清晰起来的、如同巨大拼图般的城市轮廓。 灰蒙蒙的天空下,纽约的摩天大楼群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只只冰冷的钢铁巨兽,正张开大口,等待着她的到来。 那份巨大的失落感,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即将失去这份短暂“安宁”的不舍,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的边缘。 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情绪变化,陆邢周侧头看过来。 他眸光微动,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帮她检查了一下安全带是否扣紧。 这个细微的举动,却让虞笙的心尖又是一颤。她闭了闭眼,将脸转向舷窗,不愿再想。 窗外的纽约城,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飞机在跑道上平稳着陆,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和引擎反推的咆哮。 机身微微 震动,舷窗外的景物从模糊的色块逐渐清晰成繁忙的跑道、巨大的机库和远处林立的高楼。 广播再次响起,提醒乘客们保持原位,直到飞机完全停稳。 虞笙的心跳,随着这落地的震动,也重重地沉了一下。 短暂的空中“避风港”结束了。 舱门开启,虞笙缓缓解开安全带,站起身。 经过一处转弯,因为前方乘客的突然停顿,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背不经意间擦过了陆邢周垂在身侧的手背。 那温热的、带着熟悉触感的肌肤短暂相碰,如羽毛轻触般的酥麻感瞬间窜过她的手臂。 下一秒,她那只手就被他温暖宽厚的大手,迅速而坚定地握住了。 虞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往回抽手! 然而陆邢周的手掌如同铁钳,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五指强势地嵌入她的指缝,瞬间完成了十指相扣的姿态。 虞笙惊愕地抬头,恰好迎上陆邢周低垂下来的视线。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严肃的认真和不容抗拒的意味。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熟悉一下,免得明天被索恩看出破绽。”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让虞笙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试图挣脱的手也僵住了。 熟悉…… 有什么好熟悉的? 他们之间,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熟悉到即使隔着五年的时光和无数难以弥合的误会,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触碰,都能轻易搅乱她的一池心水。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疯长,带着一种隐秘的羞耻和酸楚,让她本就微热的脸颊再度染上了一层更深的绯。 这抹动人的红晕,自然没有逃掉陆邢周的视线。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明显的愉悦,像是故意要戳破她的伪装:“牵个手而已,这就脸红了?” 那调侃的语气和洞悉一切的眼神,让虞笙又羞又恼。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我哪有!” 然而声音却因为心虚而微微发颤,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陆邢周看着她炸毛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更深,却没有再逗她,只是握紧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护着她避开拥挤的人流。 走出熙攘的航站楼,坐上了提前安排好的出租车。 纽约冬日下午的寒风凛冽,带着都市特有的喧嚣和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 虞笙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充满压迫感的摩天楼群,心中那份对即将到来的“鸿门宴”的紧张感再次升腾。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头看向身旁的陆邢周。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在处理信息。那专注的神情和微抿的唇角,在车窗透进来的、纽约特有的灰蒙蒙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和疏离,与飞机上那个温柔牵手的男人判若两人。 “你说的饭局,”虞笙开口,声音带出明显的紧绷:“是什么时候?” 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陆邢周侧过头看向她,“今天晚上八点。” 晚上八点…… 虞笙在心里算了算纽约的当前时间,这才惊觉时间有多紧迫。 短暂犹豫后,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让她恐惧的问题:“你父亲……也会去吗?” 一想到要在陆政国那双鹰隼般锐利、充满审视和算计的目光下,扮演他的女朋友,虞笙就感到一阵窒息。 敏锐捕捉到了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底深藏的恐惧,陆邢周眸光微沉,似乎想从她过度的反应中读出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种心疼和自责。 他的掌心再次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强烈的安抚,将她冰冷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 “别怕。”他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一切有我。” 第36章 出租车在纽约曼哈顿区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前停下。 陆邢周率先下车,替虞笙拉开副驾驶车门后,便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弥漫着淡淡香氛的酒店大堂。 电梯轿厢内光洁如镜,映出两人略显沉默的身影。 数字在顶部的显示屏上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高层。电梯门无声滑开,他们穿过铺着厚地毯的静谧走廊,在一扇房门前停下。 “到了。” 虞笙看向深色的房门号:2209。 她下意识地想确认他的位置,刚侧过头,陆邢周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 “我就住你隔壁。”他抬手指了指旁边那扇同样紧闭的房门,补充道,“很近。” 说完,他刷卡打开了房门,侧身让门童将随后送来的行李箱推进房间内侧靠墙放好。 “先休息一下,”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意味。然而,当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时,虞笙心头一紧,几乎是未经思考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去哪?”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依赖。 陆邢周脚步顿住,视线从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缓缓上移到她那双明显带着慌乱的眼睛。 “我要去父亲那。”他解释,语气尽量平和。 “父亲”两个字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 她猛地松了手,动作快得像是被烫到。 她怎么忘了,陆政国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城市,甚至就在这间酒店,或者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陆政国存在的空间里,流露出对他的依赖,甚至主动去握他的手? 万一…… 万一被陆政国的人看到,万一惹怒了他,迁怒到母亲…… 这份深植心底的恐惧,让她眼底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身体也不自觉地绷紧了。 陆邢周将她这瞬间的剧烈反应尽收眼底。 那过度的、几乎称得上惊恐的退缩,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对“父亲”这个称谓的敬畏,背后似乎藏着更深的不安。 他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和更深的疑虑,但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果断地转过身,朝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安定力量,双手虽轻却坚定地压在了她的两侧肩膀。 “别慌。”他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冷静沉着的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稳定感,“这期间,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安心准备就好。其他事情,有我。” 短暂停顿后,他又补充道,“另外,礼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共有三套,都是按你的尺码和风格选的。一会儿化妆师会带过来给你试穿,选最合你心意的一套。” 他想用具体的安排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安心。可是当他说完,却没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丝毫的放松。 “那你呢?”虞笙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她的眼神,她的话语,她下意识抓住他又仓皇放开的手……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透露出一个信息:此时此刻的她,正前所未有地需要和依赖着他。 这和五年前那个总是带着一丝疏离、独立而坚韧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是因为父亲曾用她的母亲作为筹码,才让她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恐惧? 还是即将面对的局面让她倍感压力? 陆邢周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其中的差别和缘由。 只知道她眼中那份清晰的依赖像羽毛,轻轻挠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加重了一点力道,“七点。”他清晰地给出时间,“七点整,我来找你。我们一起过去。”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有些不安的眼睛,语气又添一分郑重:“这期间,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人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不会离开这家酒店。有任何事,只要一个电话,我立刻就到。” 他的承诺像一颗定心丸。 让虞笙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那份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感,被这明确的“七点”和“随时能找到 他”的保证驱散了大半。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信任的平静取代。 “好。”她低声应道,声音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陆邢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缓缓松开了压在她肩上的手。 他后退一步,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进去吧,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等我七点来接你。” 虞笙这才缓缓转身走进了房间。 看着房门轻轻合上,陆邢周眉心深深拢起。 刚才她那瞬间过激的反应和强烈的依赖感,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留下隐隐的不安。 除了她的母亲,父亲是不是还对她做过什么? 或者,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转身走向电梯方向。 电梯平稳上升,在总统套房所在的顶层停下。 金属门无声滑开,陆邢周迈步而出。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尽了脚步声,只有他沉稳的心跳在胸腔内有力地搏动。 他走到那扇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前,门外的保镖见到他,微微躬身,替他打开了门。 门内,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极其宽敞的客厅,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将繁华的曼哈顿天际线尽收眼底,冬日下午的光线给城市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室内,陆政国居中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神情严肃。在他对面,坐着三名西装革履、气场沉稳的集团高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正在进行的、严肃的商业讨论氛围。 陆邢周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进行的谈话戛然而止。 陆政国眉梢微动,那双锐利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儿子,里面没有寻常的关切,只有一种审视的意味。他甚至没有等陆邢周完全走近,便用一种带着急切和不加掩饰的口吻,直接开口问道: “那个女人呢?” 充满物化意味的称呼,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陆邢周的心上。 一股强烈的反感和怒意瞬间冲上喉头,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面具。他下颌的线条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他步伐沉稳地走到客厅中央,在距离陆政国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迎上去。 “已经安顿好了。”他的回答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信息。 陆政国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也无意深究“安顿”的具体含义。对他而言,虞笙此刻的价值,仅仅在于她作为“索恩欣赏的小提琴家”这个身份标签所带来的利用价值。 他紧接着追问,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催促:“索恩那边呢?”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核心。 陆邢周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流畅地回答:“都已经联系好了。今晚八点,在曼哈顿广场酒店顶层餐厅。” 听到这个确认,陆政国紧绷的嘴角这才松动了一丝。他没有再看陆邢周,仿佛得到了所需信息便不再需要多言。他微微侧头,示意陆邢周坐下参与会议,目光重新投向等待的高层,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语调:“继续刚才的议题。” 而此时的楼下2209房间内,虞笙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纽约城景。然而,那份被陆邢周临走时安抚下去的不安,如同退潮后悄然回涌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是林菁打来的视频电话。 “喂?笙笙!”林菁关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到纽约啦?怎么样?安顿好了吗?酒店环境怎么样?” 看到好友熟悉的脸,虞笙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努力弯起嘴角:“刚到不久,酒店……挺好的。” “那就好!别太紧张,对了……”林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现在、在你身边吗?” “嗯,他……也在。”虞笙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过多讨论陆邢周,“你别担心,只是吃一顿饭。”她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简单聊了几句乐团的排练安排和时差带来的疲惫感,便匆匆结束了通话。 刚放下手机,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叮咚——” 虞笙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谁?陆政国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脸色发白,但是下一秒,陆邢周离开时提到的“化妆师”浮现在脑海。 带着这份不确定,她快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谨慎地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两位气质干练、笑容得体的亚裔女性。 虞笙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开门。 “虞小姐您好!”为首是一个年长些、气质温婉的女性,她微笑着开口,是纯正的中文,“我们是陆先生安排来为您服务的造型团队,我是Ada,这位是Lily。” 看到是熟悉的中国面孔,听到亲切的母语,虞笙心底最后一丝紧张和戒备才消散开。 “你们好,请进。”说完,她侧身让开。 Ada和Lily带着专业的工具箱和几个硕大的防尘袋走了进来。她们动作利落,态度专业又不失亲切,很快就在宽敞的客厅里布置出了一个临时的“化妆间”。 “虞小姐皮肤真好,”Lily一边为她做妆前护理,一边由衷地赞叹,“五官也精致,真是天生的美人骨相。” Ada则打开了带来的防尘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三件风格迥异的礼服,平铺在沙发靠背上。 第一套是经典的小黑裙,剪裁极其贴合身形,采用带有细微珠光感的丝绒面料,深V领口和露背设计,优雅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性感。 第二套是香槟金色的鱼尾长裙,通体覆盖着精致的蕾丝刺绣,裙摆处缀有细密的碎钻,灯光下会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高贵典雅。 第三套则是纯净的白色单肩长裙,设计简洁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仅靠利落的立体剪裁和面料本身的高级光泽感取胜,气质清雅脱俗。 三套礼服都极为精美,也代表了三种不同的风格方向。 Ada看着虞笙,温和地建议:“虞小姐可以都上身试试,感受一下哪套最衬您的气质,也让您感觉最舒适自信。” 虞笙的目光在三套礼服间流连,确实有些难以抉择。小黑裙经典不出错,香槟金华丽夺目,白色纯净特别…… 她想象着自己穿着它们,站在索恩和陆政国面前的样子。 然而,一个更清晰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今晚,她是以陆邢周的女朋友的身份出席。 这个身份,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知道他的着装风格,希望能有所呼应。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才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你今晚穿什么颜色的西装?」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落,虞笙的心跳就莫名快了几分。她握着手机,唇线微微抿紧,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那几件礼服。 顶层的总统套房内,会议仍在继续,气氛专注。 陆邢周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正听着一位高层的汇报。 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第一反应就是虞笙发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在桌下解锁屏幕,果然—— 虞笙那条询问礼服颜色的短信跳了出来。 看着屏幕上那行字,想象着她此刻站在三套礼服前犹豫不决的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嘴角不受控地向上弯起了一个 清晰的弧度。 这抹笑意虽然短暂,却清晰地落入了陆政国眼中。 陆政国眉心骤然一蹙,眼神瞬间变得深沉。 像是察觉到了那审视的目光,陆邢周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信息发送出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回口袋,目光重新投向发言的高层,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条普通信息。 虞笙的手机很快震动,她几乎是立刻点开。 「黑色,和你哪套都搭。」 看到“黑色”二字,虞笙下意识地看向那件神秘性感的小黑裙和另一套白色单肩长裙。 平时一向很有主见的她,此刻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黑色固然稳妥,但白色似乎更特别……她咬了咬下唇,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你帮我选一套吧。」 这条短信发出去,虞笙感觉脸颊微微发热。她心里清楚,自己并非真的选不定礼服,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他还在,以此驱散独自待在陌生房间里那份悄然滋生的不安。 陆邢周的短信很快回复过来—— 「白色吧。」 「你穿白色很好看。」 白色…… 虞笙的目光落在那条纯净如月光的白色长裙上。 清冷、纯粹、不染尘埃…… 这是他认为她好看的样子吗? 一股莫名的暖意混合着悸动悄然划过心间。她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确定:“麻烦你们,我想试试白色这套。” 换上那件白色长裙,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简洁流畅的剪裁完美贴合她纤细的身形,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单肩的设计恰到好处地展露出她优美的肩颈线条和精致的锁骨。 “天呐,虞小姐!”Lily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件白色穿在你身上简直太合适了!” Ada也满眼惊艳,一边帮她整理裙摆一边说:“陆先生眼光很准。这件看似简单,实则非常挑人,全靠气质和身段。您穿上它,真的非常出众。” 看着镜中的自己,虞笙的心跳也微微加速。 一种想要分享此刻的心情涌了上来。 她拿出手机,递给Lily,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麻烦你……帮我拍几张照片好吗?” Lily心领神会,笑着接过手机,熟练地选取角度,分别从正面、侧身和背面为她拍了几张照片。 虞笙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选了一张正面角度清晰、最能展现礼服和整体状态的给陆邢周发了过去:「可以吗?」 顶层的会议终于接近尾声。 陆邢周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趁着几位高层起身告辞、整理文件的短暂空隙,他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虞笙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着他建议的白色长裙,灯光倾斜而下,映出她的纯净、美好,还有一丝清冷的疏离感。 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特别是她看向镜头的眼神,带着一丝询问,一丝紧张,还有一丝……只在他面前才会流露的脆弱和柔软。 很美。 陆邢周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后,回复了三个字:「很漂亮。」 虽然虞笙没有再回复他,但看着屏幕上那简短的三个字,她唇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心底那份因等待而产生的忐忑被悄然抚平。她放下手机,对Ada和Lily说:“就这件吧。” * 冗长的会议终于结束,随着几位高层步履匆匆离开,偌大的总统套房客厅里,瞬间只剩下陆政国和陆邢周父子二人。 窗外,纽约的黄昏悄然降临,天际线被染上一层朦胧的灰紫色。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深色的昂贵地毯上投下长长的、模糊的影子。 陆政国没有起身,依旧端坐在主位的真皮沙发上。他慢条斯理地从一旁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支深色的雪茄,用银质雪茄剪熟练地剪开茄帽,然后拿起一根长柄火柴,“嚓”地一声划亮,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他冷硬的下颌线。 他凑近火苗,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浓白而醇厚的烟雾。烟雾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缭绕升腾,模糊了他眼底的精光。 隔着袅袅的烟雾,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几步开外、身姿挺拔站立的儿子身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安排。 “贷款的事一旦办妥,”他顿了顿,雪茄的烟雾随着他的话语轻轻飘散,“那个女人,你就不要再见了。” 陆邢周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意味的弧度,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言语回应。 陆政国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甚至隐含嘲讽的沉默姿态,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顿。 “怎么?”他语气沉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舍不得了?” 陆邢周终于抬起眼,目光不躲不避地迎上他那双强势的目光。 “我说舍得,您信吗?”他的反问平静却直接。 陆政国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顶撞回来,而且是用这种近乎挑衅的反问句式。他夹着雪茄的手指猛地收紧,浓密的眉毛也随之蹙紧。 几秒后,他冷嗤一声,带着浓浓的警告和不满,“难道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对你的?” 陆邢周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嘴角那抹极浅的弧度都未曾完全消失,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暗芒。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没忘。” 陆政国再次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又缓缓吐出,浓重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满意。 似乎觉得儿子的回答已经表明了立场,这场谈话可以到此为止。 他语气轻松了几分:“没忘就行。”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邢周却再次开口—— “所以,”他透过逐渐散开的烟雾,直视着陆政国微微眯起的双眼,一字一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政国脸上的笃定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遏制的震怒!他夹着雪茄的手停在半空,锐利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陆邢周脸上。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陡然拔高,“难不成你还真想坐实那个女人是你女朋友的身份?” 陆邢周脸上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彻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利落地站起身,挺拔的身形在落地窗透进来的暮色光影中显得格外孤直。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开启又合拢,隔绝了陆政国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雷霆之怒。 走廊里相对安静的气息让陆邢周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选择了步行楼梯下楼。一级一级台阶向下延伸,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每踩下一级,就预示着离今晚必须扮演“完美男友”的战场更近一步,也离那个能短暂抚平他心中所有戾气的存在更近一步。 到了虞笙所住的客房门口,陆邢周脚步顿住。 他没有立刻按门铃,而是安静地站在门外走廊柔和的灯光下。 高大的身影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需要片刻的沉静,将刚才与父亲对峙带来的紧绷感和沉重感从眉宇间卸下,换上另一副神情。 一副能让她感到安心,也能在必要场合应对所有人的神情。 他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锐利已悄然收敛,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按响了门铃。 “叮咚——”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暖黄的光线从门内流淌出来,照亮了门后那个身影。 陆邢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照片捕捉的美,远不及此刻亲眼所见。 纯净的白色长裙完美贴合着她玲珑的曲线,也衬得她冷白的肌肤莹润生辉。 她站在那里,清冷、纯净、不染尘埃,美得惊心动魄,足以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陆邢周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真实的惊艳与满足,嘴角随之向上一扬。 虞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笑容晃了一下神,下意识地微微蹙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然而就在她低头的瞬间—— 陆邢周径直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动作迅捷而突然,在她毫无防备之际,一把将她从温暖明亮的门内带了出来!甚至不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撞进了他坚实又带着暖意的怀里。 虞笙完全懵了! 鼻尖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挺括西装外套下的坚实胸膛,巨大的冲力让她下意识往后仰,却又被他强健的手臂牢牢锁住。 大脑空白了几秒,垂在身侧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想要推开这过于紧密、突如其来的拥抱。可是当掌心贴上那温热的、真实的躯体,一股汹涌的、难以名状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 让她原本想要推拒的手,鬼使神差地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指下挺括的西装布料。 “怎么了?”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丝被惊吓后的微颤,更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不自觉的关切。 陆邢周轻笑一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仿佛刚刚打赢了一场硬仗般的、带着点疲惫却无比奇异的畅快感。 他下巴轻轻压在她的肩窝,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将不久前在父亲面前说过的那句冰冷决绝的话,用完全不同的,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在她耳边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第37章 “这一次,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句话不再是他投向父亲的战书。 而是穿透五年迷雾,他心底最真实的向往。 可是这句话却在虞笙心底激起层层叠叠、难以平复的涟漪。她靠在他胸前,耳边还残留着他低沉笑意的余音。 不会就这么算了? 是指她五年前那封绝情信和“抛弃”的旧账,还是指……在今晚之后,在父亲的眼皮底下,他对她,还有着更长远的、不容她退缩的打算? 无数个猜测和疑问在她脑海里翻涌,带着不安,也带着一丝隐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她攥紧了他腰侧的西装布料,想问,却又不敢问。 然而,陆邢周并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 那紧锢着她的力道,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温暖坚实的怀抱撤离,走廊里微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裸露的肩颈,让她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 陆邢周低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只是那眼底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难以言喻的光。 他牵起她刚刚松开他衣料的手,“陪我去换身衣服?”他语气温和,带着一丝询问,可那动作却是不容置疑的牵引。甚至都没有等她回答,就牵着她走向隔壁那间客房。 虞笙被动地跟在他身侧。 走到衣柜前,陆邢周从里面取出一套已经熨烫好的黑色西装,还有同色的马甲和挺括的白色衬衫。 意识到他要脱掉身上原本的西装换上,虞笙慌忙转过身,结果不等她抬脚往外走,人就被陆刑周拉了回来。 “去哪?” 虞笙埋着脸:“你不是要换衣服吗,我、我出去——” 一声低笑从身侧传来。 陆邢周指腹摩挲着她手腕的脉搏:“又不是没看过。” 虞笙脸一红,抬起头:“你再说——” 结果就看见他解衬衫纽扣的动作,虞笙顿时把脸低了回去。 陆邢周动作利落,不过很短的时间,就换好了衬衫,一颗颗的纽扣被他扣上后,他拿起那条与西装同色系、带着细致暗纹的领带递到她面前。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动作不言而喻。 虞笙只觉心脏开始砰砰砰…… 本来是看向他手里的领带的,可不知怎的,眼睛却不受控地往他喉结那儿瞄。 见她抿着唇,迟迟不接,陆邢周既不催促,也不收回手,而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还是说,五年过去,已经忘了怎么打领带了?” 这句话像一根小刺,不仅扎破了虞笙强装的镇定,也让她不服输地抬起头。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恼和倔强。 “谁忘了!”她声音里三分羞恼,七分倔强,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那条领带。 陆邢周嘴角的笑意渐深,向她靠近一步后,极其配合地低下头。 距离瞬间拉近。 虞笙甚至能看清他衬衫领口处细密的针脚,还有他喉结处细细的绒毛。 虞笙手指僵硬地捏着领带的两端。 不就是打个领带,和他的拥抱、和他的吻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后,将宽边的一端留得稍长,绕过他的后颈,再将窄边的一端搭在宽边上…… 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步骤却清晰地印在肌肉记忆里。 因为,五年前,这曾是她的“专属”。 每次他需要打领带,总会微微低下头,而她则踮起脚尖,手指灵巧地翻飞,为他系上最完美的温莎结或半温莎结。打完后,他总会趁机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奖励的吻…… 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旧日阳光的暖意和甜蜜的酸楚。虞笙的眼眶微微发热,手上的动作却因为这份回忆而逐渐流畅起来。 宽边绕过窄边,从环中穿过,拉紧,调整……每一个步骤都被她自然而然地完成。 然而当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的肌肤时,她明显感觉到他喉结在她指腹下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温热而真实。 她屏住呼吸,努力忽略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声,专注于手中的动作。终于,一个标准的、饱满的半温莎结在她指尖下成型,服帖地卡在他衬衫领口之下。 打好结,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指,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替他抚平领口最后一丝细微的褶皱,让一切都完美无瑕。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领口的瞬间——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五年了。 一切都不同了。 这个下意识的、充满亲昵的小动作,已经不再合适。 于是,她掐断了差点越矩的动作,把手收了回来:“…好了。” 尽管她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但陆邢周还是从她戛然而止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矛盾。 虽然心有失落,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看了她几秒后,他问:“准备好了吗?” 虞笙看向他身上的西装。 挺括的肩线,流畅的腰身,黑色的深邃与他本身冷峻沉稳的气质完美融合,在灯光下散发出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场。 虞笙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朝他点了点头,“嗯。” 可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下露出的紧张,依旧被陆邢周捕捉到。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虞笙抬头看他。 他说过很多很多的话。 在芬兰风雪中他说“跟我一起去”。 在车上他说“别怕,一切有我”。 在门口拥抱时他说“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还有很多很多…… 然而,在此时此刻,在这赴宴前夕的紧张时刻,虞笙几乎瞬间就明白他指的是哪一句。可是那句让她安心的话就在唇边,却因为心绪翻涌而一时未能说出口。 陆邢周像是看穿她的犹豫,他把手又朝她伸近了几分。 “不要紧张。” 他深邃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睛,清晰而沉稳地,替她把那句未能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一切有我。” 低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虞笙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的手,不再犹豫,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虞笙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这五年来独自面对一切所练就的勇气,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 黑色加长轿车平稳地停在曼哈顿广场酒店的拱廊下。 门童恭敬地拉 开车门,陆邢周率先下车,一身剪裁挺括的黑色西装在酒店辉煌的灯火下散发着沉稳内敛的光泽。他没有立刻前行,而是转身,极其绅士地向车内伸出手。 这次,虞笙没有犹豫,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微微躬身,踩着精致的高跟鞋优雅下车。 纯白色单肩长裙在流光溢彩的光线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瞬间吸引了周遭不少惊艳或欣赏的目光。 尽管在外人眼里,她挽着陆邢周的手臂,姿态亲昵,宛如一对璧人。 然而,只有陆邢周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轻颤。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好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 侍者引导他们穿过大堂,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无声滑开,璀璨夺目的灯光和衣香鬓影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河,从高耸的穹顶倾泻而下,四周墙壁镶嵌着巨大的水晶镜面,将空间无限延伸,也将整个餐厅映照其中,如同一个流光溢彩的奢华梦境。 虞笙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戒备,在偌大的空间里快速搜寻陆政国的面孔。 然而宽敞的餐厅内,一个人都没有。 是还没到? 就在她不知该暗松一口气还是更加紧张时,一道低沉、带着一丝刻意温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响起—— “虞小姐,别来无恙。” 短短一句,瞬间让她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她挽着陆邢周的手臂僵硬如铁,却又因为那支撑着她的力量,让她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转过身。 陆政国就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功商人的儒雅笑容,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牢牢锁定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这份从心底生出的恐惧让虞笙下意识就想抽回被陆邢周紧紧握着的手! 然而,陆邢周仿佛早有预料。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那份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道电流,强行拉回了她几乎溃散的理智。 “父亲。”陆邢周的声音平稳响起,带着应有的礼节,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陆政国。 陆政国仿佛这才注意到儿子,目光极其短暂地在陆邢周脸上扫过,随即又落回虞笙脸上,那笑容似乎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虚伪的赞赏。 “五年不见,”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亲切感,“虞小姐如今的成就,当真是让陆某刮目相看啊。全球巡演的小提琴家,”他啧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了不起。” 虞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尽管对他的恐惧依旧还在,可是掌心传来的那股坚定、滚烫的力度,像是给她注入了一股强心剂。 她迎上陆政国那虚伪的笑脸,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讽刺和深意:“陆董过誉了。”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能有今天,也离不开您当初的……‘谆谆教导’。” “谆谆教导”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心领神会的、沉甸甸的讽刺。 陆政国眉眼一沉,眼底激起一丝极快的不悦,但转瞬即逝,他随即哈哈一笑,仿佛真的在听一句恭维。 然而,这句话却在陆邢周心中激起强烈的疑惑。 谆谆教导?父亲何曾对她有过什么教导。 五年前,他和虞笙热恋时,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认可过她,态度疏离甚至带着轻视。她离开后,父亲更是对“虞笙”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即使在得知她成名后,也从未提及或流露过任何与“教导”相关的意味…… 那么这句充满深意的话,从何而来? 陆邢周不动声色地侧头,目光落在虞笙的侧脸上。 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冰冷地直视着父亲,那份清晰的敌意绝非仅仅源于父亲对她母亲的威胁。这背后,似乎还藏着更深的、他不了解的纠葛。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热情、带着浓重美式口音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Clara!” 这个称呼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熟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迈克尔索恩。 他的到来瞬间打破了僵局。 陆政国眼底的阴沉瞬间被完美无缺的商业笑容取代,他立刻迎上一步,主动伸出手:“索恩先生!” 索恩礼节性地与陆政国握了握手,但目光依旧热切地停留在虞笙身上,那份欣赏几乎是溢于言表。 陆邢周自然地揽住虞笙的腰,带着她一起上前半步。 虞笙夜迅速调整好情绪,脸上绽放出优雅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姿态从容:“索恩先生,您好,久仰大名,很荣幸今晚能见到您。” “Clara!终于见到您本人了!”索恩显得非常激动,甚至有些忘形地忽略了旁边的陆政国,他热情地向虞笙伸出手,“您在拉赫蒂的演奏,简直太让我震撼了!” 虞笙与他轻轻握手,保持着谦逊:“您过奖了,索恩先生。应该说,能得到您的欣赏是我的荣幸才对。” 索恩显然意犹未尽,他兴奋地对秘书招了招手:“莉娜!快,帮我和Clara拍张照!我一定要把和偶像的合照放在我的办公室里,每天都能看到!” 就在这一刻,陆政国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难看的僵硬!索恩对虞笙这种毫不掩饰的推崇和亲近,甚至要将合照置于办公室如此私人和重要的位置,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感到一种计划被打乱和被轻视的强烈不适。仿佛他精心安排的棋局,主角却完全无视了他这个布局者。 但这抹难看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他强大的控制力强行压下。他站在对面,语气里是十足的奉承:“索恩先生真是性情中人!虞小姐能得到您如此厚爱,也是她的福气啊!” 然而此时的索恩,心思完全沉浸在和偶像拍照的兴奋中,根本没有心思理会陆政国的客套话。他站在虞笙身边,像个追星成功的年轻人,一脸兴奋之余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甚至微微侧身,不敢离得太近。 照片拍完,索恩心满意足。 侍者适时上前,引导众人入座。 精致奢华的餐点一道道送上,水晶吊灯的光芒在银质餐具上跳跃。 席间,索恩显然对虞笙的兴趣远超商业话题。他饶有兴致地问陆邢周:“陆总,你和Clara的感情……看起来非常好?”说着,他的目光在陆邢周放在虞笙椅背上的手和两人之间无形的默契上扫过。 陆邢周正要开口,陆政国却抢先一步,“他们啊,感情一直很稳定!年轻人嘛,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闻言,索恩眼睛一亮,立刻惊喜地追问:“稳定?那真是太好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幸参加二位的婚礼?我可是非常期待能听到Clara在婚礼上亲自演奏!”他显得兴致勃勃,仿佛已经在畅想那个场景。 然而,“婚礼”二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政国的心口! 他万万没想到索恩会直接跳到这个话题!这完全脱离了他的剧本,甚至将他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他既不能当场否认,又绝对无法接受这个可能。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敏锐察觉到陆政国表情的变化和瞬间的沉默,索恩疑惑地皱了皱眉,目光直接转向陆邢周,带着询问。 陆邢周将陆政国的失态尽收眼底。 他面色平静,迎上索恩的目光,清晰而郑重地承诺道:“索恩先生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父亲,又落回索恩脸上,语气真诚:“届时一定会第一时间邀请您。” 得到陆邢周肯定的答复,索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一直安静用餐、姿态优雅的虞笙,眼神变得格外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 “Clara,”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你的音乐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和感动,特别是在那段……艰难的时期。我这个人不太会说客套话。” 他脸上露出一丝面对真正欣赏之人时才有的、淡淡的紧张和不好意思,“但我是非常认真的。如果你日后……遇到任何的难处,无论是音乐事业上的瓶颈,还是生活上的困扰,请不要犹豫,都可以来找我。” 他眼神恳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能认你做我的干女儿。当然,这完全是我的一个不情之请,也完全尊重你的个人意愿,请不要有任何压力。”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认干女儿? 陆政国的脸色已经不是简单的难看,而是瞬间阴沉下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强烈的忌惮! 如果真的让他“认亲成功”,这无异于给虞笙套上了一层极其坚固的护身符!这意味着,他今后任何针对虞笙的动作,都将不得不面对来自索恩及其背后庞大金融帝国的巨大阻力! 虞笙也完全愣住了。 她没想到索恩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政国,正好捕捉到他眼中那几乎无法掩饰的震惊、愤怒和……深深的忌惮 就是这一眼!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给了虞笙莫大的勇气和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她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目光坚定地迎向索恩带着期待和一丝忐忑的眼睛。 “索恩先生,能得到您如此深厚的欣赏和信任,是我莫大的荣幸。您的提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哽咽,“让我受宠若惊。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接受这份珍贵的情谊。这是我的荣幸。”说完,她郑重地向索恩举杯。 索恩大喜过望,脸上那份腼腆被巨大的喜悦取代:“太、太好了!Clara!这是我的荣幸才对!”说完,他立刻端起酒杯,与虞笙轻轻碰杯。 清脆的碰杯声在略显凝滞的空气中响起。 陆政国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认亲的一幕,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堵得他几乎窒息!他强忍着翻腾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也僵硬地举起了杯:“恭……恭喜索恩先生,喜得……干女儿。也恭喜虞小姐。” 眼看晚宴的主题即将彻底跑偏变成一场认亲宴,陆政国再也坐不住了。 趁着索恩和虞笙放下酒杯,气氛稍缓的间隙,他立刻抓住机会,试图将话题拉回关乎陆氏生死的正轨:“索恩先生,您看,今晚大家相谈甚欢,真是难得的缘分……关于我们陆氏能源那笔关键的融资……” 索恩此刻心情甚好,对虞笙的喜爱让他对陆邢周乃至陆氏的印象都大大加分。他非常爽快地点头:“陆先生放心!既然Clara和你们是这样的关系,我们银行对陆氏的实力也一直非常认可。这样,明天上午十点,你带着详细的方案到我办公室,我们详谈!问题应该不大!” 最后一句话如同天籁,终于让陆政国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连忙举杯:“索恩先生真是爽快人!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十点,我一定准时到!” 晚宴结束,加长轿车在夜色中平稳驶回酒店。 车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虞笙靠在柔软的真皮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疲惫感层层叠叠地袭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是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后骤然松懈下来的虚脱感。 索恩的庇护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暂时驱散了陆政国带来的巨大阴影,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漩涡的中心。这份“庇护”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车子在酒店门前停下,陆邢周率先下车,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两人并肩走进酒店大堂,暖黄的灯光洒下,映照着两人沉默的身影。 电梯在22层停落。 陆邢周把她送到房间门口,刚想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去伦敦,就被虞笙抢先一步—— “晚安。” 明明是轻软的语气,可在陆邢周听来,却像是一道屏障,突然立在他们之间。 眼看她半个身子进门,陆邢周来不及多想,掌心一抬,稳稳撑住了即将合拢的门板。 虞笙扭头看他。 陆邢周站在门外走廊的光晕里,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他的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似乎有话想说,却又被什么堵住。 短暂的挣扎和犹豫后,他终于试探着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明天中午……有时间吗?” 虞笙微微一怔。 他这是在主动约她?在她以为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就在虞笙即将开口回答的瞬间—— 被陆邢周拿在手里的手机震了。 看见屏幕上的来电,陆邢周撑在门板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看出他眼里掩饰不住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奈,虞笙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期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 她太清楚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陆政国,那个无处不在的阴影,再次强硬地介入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失落和酸涩,努力挤出一个理解的微笑,“你先去忙吧,忙完再说。” 陆邢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想穿透她的平静,看到她真实的想法。可是在手机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催促下,他终究缓缓松开了撑着门的手。 “等我电话。”他留下带着承诺意味的四个字,随即转身。 目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虞笙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一顿午饭能改变什么?还是期待他能挣脱那个无处不在的掌控? 可就是这份不合时宜的期待,让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失眠了半宿。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房间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痕。虞笙睡意正浓,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是林菁打来的。 “笙笙,不好了!伦敦那边出事了!音乐厅那边突然通知,他们预留给我们的排练时间因为一个紧急的政府活动被征用了!” 虞笙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起身:“会影响演出当天的场地使用吗?”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已经订了最早的航班,所以不能去纽约跟你汇合了。” 伦敦巡演是整个全球巡演中非常重要的一站,绝对不能有失。 虞笙迅速冷静下来:“你不用担心我,你先去处理,我也会尽快赶过去!” 电话挂断,虞笙立刻打开订票软件。没想到今天飞往伦敦的直飞航班,只有晚上八点四十五分的最后几张公务舱的票。 没有选择,她立刻订了一张。 收拾行李的间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安静躺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漆黑。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信息。 距离昨晚他说的“等我电话”,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沉甸甸的。这种感觉和昨晚看着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她用力甩了甩头,将那股不合时宜的脆弱情绪强行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伦敦的演出,是她的音乐事业,是她能够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动作干脆利落。 夜幕降临,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距离她乘坐的航班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 虞笙坐在候机大厅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纽约不夜的璀璨灯火。 这座城市,承载了她一夜的惊心动魄和短暂虚幻的“庇护”,也见证了她无法言说的失落和最终的告别。 她已经没有时间等他的电话了,这次再见后,他们之间,应该真的不会再见了。 想到这,虞笙拿出手机。 指尖在通讯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她没有拨号,而是点开了短信界面。 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翻腾着,挣扎着,最终却只化为最简单的两个字:「再见。」 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微微颤抖。 她望着那两个字,许久之后,她闭上眼,指尖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用力按了下去。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轻微响起。 她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又仿佛心口被剜去了一块。她迅速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塞进包里,不再看它。 与此同时,曼哈顿一幢高级写字楼的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屏幕上正进行着紧张的国际视频会议,讨论着陆氏能源北美市场的最新策略部署。陆邢周坐在主位,神情冷峻专注,听着屏幕那头高管的汇报。 突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提示弹出。 看见发件人的号码,陆邢周忙拿起点开。 屏幕上,只有简短至极的两个字:「再见。」 心脏骤然紧缩,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再见?她要去哪?为什么是再见?昨晚,明明说好了等他电话…… 昨晚那句“等我电话”的承诺言犹在耳,可父亲今早临时召集的紧急会议将他牢牢钉在了这里,他甚至没找到机会给她发条信息解释…… 她等不到电话,所以选择了离开? 还是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无数个混乱而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 “会议暂停!” 他猛然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打断了屏幕那头的汇报。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他。 但是他却一个解释都来不及说,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如同一阵风般冲出了会议室! 第38章 从会议室到地下车库,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陆邢周一连拨了三个电话。然而,听筒那边传来的依旧是那个熟悉而令人心焦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句“再见”加上电话关机,陆邢周的心不断下沉,几乎可以肯定,此时的她一定在机场! 黑色轿车如同咆哮的野兽,在通往肯尼迪机场的高速公路上疯狂疾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不断超越着前方的车辆。 窗外飞速倒退的璀璨灯火,此刻在他眼中都化作了无声的倒计时。 导航屏幕上不断缩小的距离和耳边反复响起的关机提示音,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陆邢周紧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微微出汗。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绝对不能。 终于,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在机场出发层入口猛地停住。 机场大厅人声鼎沸,陆邢周果断冲向国际航班出发大厅。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飞往伦敦的航班状态清晰地显示着:“登机中”。 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他急切的目光在熙熙攘攘、拖着行李匆匆赶往各个登机口的人流中快速搜寻。 安检口前蜿蜒的队伍、值机柜台前等待的旅客、休息区里散坐的身影…… 都没有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轮廓! 那种无法言说的焦灼感越积越重。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穿梭在如织的人流里,目光焦急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脚步越来越快。 就在他几乎要被失望淹没,以为自己彻底错过她时—— 前方通往登机口的通道尽头,一个穿着米色风衣、拉着一个深蓝色登机箱的纤细背影,正随着最后一批乘客,缓缓走向登机廊桥入口。 是她! 那个背影,即使隔着人群,他也绝不会认错! “虞笙!!!” 陆邢周用尽力气喊出声,声音穿透了机场的背景噪音。 前方的身影猛地停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不等她完全转过身,一股强势的力道已经从身后猛地袭来! 陆邢周从背后将她结结实实地抱进了怀里。 那力道,撞得她双脚都往前趔趄了两步。 虞笙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追来,更没想到是以这样不顾一切、近乎失态的方式! 心底深处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隐秘的期待和渴望,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强烈的、如同本能般的抗拒。 她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挣脱这过于紧密、让她心慌意乱的怀抱:“放开我!陆邢周!你干什么!” 然而,她声音里的颤抖和惊惶却让陆邢周却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抗拒都碾碎。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声音嘶哑得厉害。 “再见是什么意思?嗯?”他的气息灼热而混乱,“是以后都不打算见我了吗?回答我!” 这近乎嘶吼的质问,让虞笙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能感受到他身体传递过来的、那无法抑制的轻颤。 他……在害怕? 害怕她真的离开,再也不见? 害怕她真的就这样消失,再也不见? 虞笙张了张嘴,却感觉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深处。 千言万语在胸口翻腾,最终却化作了沉重的沉默。 她该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机场广播清晰而公式化地响起: “……前往伦敦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即将关闭舱门,请尚未登机的旅客尽快登机……” 催促的广播如同最后的倒计时。 陆邢周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看向登机口那即将关闭的通道,一股强烈的、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克制。 “跟我走!” 虞笙用力摇头:“不行!” 她今晚必须走,不能留下,留下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然而陆邢周心底最后一丝清明已经彻底消失,他强硬地、不容分说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你干什么?”虞笙惊慌失措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你放开我!” 陆邢周却置若罔闻,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无视了她的挣扎和周围投来的惊诧、探究的目光,拽着她就逆着人流往回走! “陆邢周!你放开!你要带我去哪!”虞笙被他拖拽着踉跄前行。 陆邢周一路沉默,下颌线绷得死紧,周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压。 他拉着她,穿过人流,无视所有侧目,径直走到车边。 将她连人带箱地塞进车里,陆邢周也迅速上车。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冲入纽约沉沉的夜色之中。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虞笙揉着被捏得生疼、已经泛红的手腕,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景霓虹,心中充满了愤怒、委屈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 道他此刻疯狂的行为背后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看见车子又回到了她之前下榻的那家灯火通明的酒店门口。 虞笙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带她回这里做什么? 陆邢周下车,绕到副驾,一把拉开车门,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下车。他的动作依旧强硬,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急切,毫无温柔可言。 虞笙终于忍无可忍,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陆邢周!” 陆邢周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翻涌着复杂而骇人情绪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后,他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半强制性地将她带进了酒店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大堂,无视了前台接待员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向闪烁着指示灯的电梯。 电梯门合拢,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虞笙背靠着冰凉的轿厢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那骇人的猩红,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一股强烈的不安攥紧了她的心脏。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22层。 虞笙还没来得及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陆邢周的手已经再次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将她拽出了电梯轿厢。 他动作迅速地刷卡开门,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下一秒,房门在身后被用力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虞笙只觉得眼前景物一晃!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后背就重重撞上了冰凉坚硬的门板,陆邢周滚烫的身体也随之压了上来,将她牢牢困在他与门板之间! 紧接着,他带着狂怒气息的吻,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和愤怒,狠狠地落了下来。 那不是温柔的亲吻,更像是惩罚性的掠夺。 他粗暴地攫取着她的唇瓣,滚烫的舌强硬地撬开她的齿关,在她口中横冲直撞,带着一种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疯狂。 虞笙在他怀里用力挣扎,双手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然而陆邢周的手掌却像铁钳般用力地扣着她的后脑勺,固定着她的头,不让她有丝毫闪躲的空间。另一只手则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锁在身前,钳制着她所有的扭动。 虞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强吻吓懵了,大脑短暂地空白后,她才用力捶打他的肩膀和后背,指甲甚至隔着衬衫布料掐进了他的皮肉。然而她所有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唇瓣被啃咬得生疼,甚至能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绝望和愤怒,喊出了他的名字: “陆——邢——周——!!!” 尽管她的声音因他的吻而模糊不清,可还是犹如惊雷,在陆邢周混沌的意识中炸开。 他那如同困兽般猩红的眼底,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的停滞。 他停了下来。 滚烫的唇离开了她被蹂躏得红肿不堪的唇瓣,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然而他依旧紧紧地抵着她,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但那双惊涛骇浪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焦距,落在了她苍白惊恐的脸上。 虞笙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却依旧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滑落。 也正是这汹涌的泪水,让陆邢周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禁锢着她的双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在空气中交织、回荡,久久不散。 许久,陆邢周才抬起头,他眼底的猩红并未完全褪去,但那股骇人的疯狂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执着。 “我说过,”他盯着她,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一字一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混杂着恐惧、委屈,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虞笙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她靠在冰凉的门板上,身体因为刚才激烈的挣扎和强烈的情绪冲击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一片在风雨中飘摇的叶子。 透过模糊的泪水,她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同样被情绪风暴席卷得狼狈不堪的男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对视中,她红肿的唇瓣和惊恐未褪的眼神,让陆邢周方才失控的暴戾,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沉重的懊悔。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近她。 他停在离她极近的地方,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泪珠。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冰凉,被眼泪濡湿的脸。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深切的困惑和受伤,“为什么不信我?” 虞笙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她不是不信,是不能! 她恨陆政国入骨,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可陆邢周…… 他是无辜的! 她不能利用这份信任,将他拖入她和陆政国之间这场注定惨烈、充满仇恨的漩涡! 他不该因为她,失去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她不能成为那个毁掉他的人!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沉重的铅块,一点一点压垮了她强撑的意志。双腿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要沿着冰凉的门板滑落下去—— “笙笙!”陆邢周猛地伸出双臂,稳稳地将她捞进了怀里! “别走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再来一次,我真的会承受不住……” 这次,他的语气已经不再是命令,而是最虔诚的卑微。 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角砸落,落在她的发间。 虞笙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身体的本能让她无法抗拒这份温暖的依靠,甚至下意识地在汲取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份依赖的本能,与她心中那撕心裂肺的清醒和痛苦形成剧烈的反差,来回地撕扯着她! 她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如此软弱! 恨自己为什么就是狠不下心推开他!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 明明知道靠近他是深渊,是毁灭,可她就是无法抗拒他给予的温暖和守护! 这份无法割舍的眷恋,让她觉得自己如此卑劣,如此自私! 她攥紧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从她紧咬的唇瓣间溢出。 不是单纯的难过,而是一种被现实活生生撕裂的剧痛,是对命运无情的控诉,是对自己无能软弱的痛恨! 听着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陆邢周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反复揉搓碾碎。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一遍遍吻着她的发顶。 不知哭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只剩下精疲力竭的、微不可闻的呜咽。 察觉到她身体的放松,陆邢周紧绷的心脏这才稍稍松了一丝,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看着她蜷缩在被褥里,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睫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红肿的唇瓣微微噘着。 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密密地扎着,他躺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巨大的情绪消耗让虞笙彻底脱力,意识沉沉浮浮,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 陆邢周没有离开,保持着侧躺着姿势,静静地看着她。 昏黄的床头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也照亮了她脸颊上那清晰的泪痕。 见她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陆邢周伸出手,指尖在离她脸颊还有一寸的距离时,却蓦地顿住。 他怕。 怕这点微小的触碰会惊醒她。 怕她醒来后,那冰充满抗拒的眼神会再次出现。 怕她……又要走。 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却迟迟不敢落下。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守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却不敢触碰。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她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深重的疲倦感,因为怀里人的真实存在和触手可及而一点一点袭来。 陆邢周缓缓闭上干 涩发红的双眼。 空气中弥漫的依存感逐渐放大,淹没了放在床头柜上、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间歇亮起的微弱光芒。 虞笙在一种久违的、奇异的安宁感中,缓缓醒来。 纯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昨晚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疯狂的拥吻、冰冷的绝望……也一点一点涌入脑海。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离她咫尺的脸上。 黎明时分,天光尚暗,只有几缕极淡的灰白色光线,顽强地从厚重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 这微弱的光线,如同最轻柔的画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平日里那近乎锋利的冷峻线条,此刻在沉睡中松弛下来,竟透出一种罕见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只是,即使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沉睡时刻,他的眉心也习惯性地微微蹙着,仿佛那两道细小的折痕里,凝固着经年累月也难以化解的重负。 虞笙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蹙起的眉心上。 昨夜紧绷到几乎断裂的心弦,在这片笼罩着他的、深沉安然的睡意里,缓缓地、不可思议地松弛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无声无息地浸润着她疲惫的四肢百骸,抚平了那些因恐惧而蜷缩的神经末梢。 这份安心感对她而言太过陌生,陌生得让她心头发颤,却又如此温暖,温暖得让她忍不住贪恋这一分一秒的宁静。 这感觉像一种蛊惑,让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指尖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朝着他的眉心探去。好像指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就能稍稍熨平那承载了太多东西的褶痕。 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柔软,让她暂时忘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切。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距离他温热的皮肤仅有毫厘之距时,那带着尖锐棱角的现实感猛地刺穿了这短暂的迷梦! 它们冷酷地提醒着她:这片刻的安宁,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的死寂,脆弱得不堪一击,也……荒谬得不合时宜!她怎么敢沉溺?怎么敢触碰?这短暂的松懈,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试探,随时可能将她重新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中,骤然僵住。 就在这时—— 眼前那双紧闭的、深邃的眼眸,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初醒的迷茫如同薄雾般在他眼底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的警觉。那目光瞬间便锁定了她悬停在咫尺的手指。 虞笙的心猛地一跳,如同做坏事被抓包,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 但陆邢周的反应比她更快,温热的指掌一把抓住了她想要逃离的手腕! 那力道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但其中蕴含的掌控感却异常清晰,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挣脱的念头刚一萌生就被彻底扼住。 空气仿佛凝固了。 虞笙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眼睫更是剧烈地连连颤抖。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蓦然垂下了脸,视线仓皇地落在他胸前微敞的睡衣领口,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陆邢周却没有说话,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后,他缓缓低下头。 虞笙只觉得手腕被他握住的皮肤传来一阵灼烫,接着,一个温热的、带着刚睡醒时特有微干气息的触感,无比温柔地、珍重地落在了她因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指尖上。 是他的唇。 那触感,轻柔得如同最细软的羽毛拂过水面,却又在接触的瞬间,传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细微电流般的滚烫。 这股战栗感以惊人的速度从被亲吻的指尖窜开,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瞬间蔓延至她的全身,激起一阵强烈的酥麻!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被吻住的指尖条件反射般想要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过于强烈的感官冲击。 然而,陆邢周并没有松开她手腕的意思。 那个吻并未停留在指尖,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无比耐心的方式,开始无声地移动,沿着她指关节微微凸起的骨节,一路吻过。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一阵新的、更深的颤栗,在她敏感的皮肤上点燃一簇簇微小的火花。最终,那个温热的吻,稳稳地印在了她细腻的手背皮肤上。 虞笙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这持续不断的、温柔到近乎磨人的亲吻抽走了。 血液仿佛全部涌上了脸颊,烫得惊人。 一种强烈的羞窘让她无地自容,她下意识地用力,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温热的掌中抽离出来,可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手腕反而被陆邢周更紧地、带着一种安抚意味却又不容置疑的力量攥住,将她更牢固地固定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 就在她被他专注的亲吻和那几乎要将她灼穿的视线逼迫得几乎窒息,不得不再次垂下眼帘,试图隔绝他那过于炽热的目光时—— 陆邢周却忽然松开了紧握她手腕的力道。 这突如其来的放松让虞笙微微一怔,还没来及反应,下一秒,他温热的气息已经更加贴近。 一个比刚刚更加轻柔、带着无限郑重和安抚意味的吻,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额心中央。 时间,仿佛真的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两人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无声地交织、缠绕,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带着体温和气息的微小空间。 他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如同两泓望不见底的幽潭,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无法掩饰的脆弱、动摇,以及那被强行压制却依旧泄露出一丝缝隙的动容。 “让我送你去伦敦。” 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的,却又无法掩饰地透露出深切的担忧和保护欲。 虞笙眼睫轻颤着,额头上那残留的、如同烙印般清晰的温热触感,在她心底一圈圈地漾开,冲击着她用无数个日夜的理智、恐惧和自我告诫筑起的高墙。 那冰冷的壁垒,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和呼吸的温柔面前,终于无可挽回地、无声地崩裂开了一道缝隙。那道缝隙里,透进来的是她久违的、几乎不敢奢望的光亮。 她闭了闭眼,仿佛要将这瞬间的软弱与沉溺深深吸入肺腑,再睁开时,眼中那层冰封了许久的、坚硬的抗拒已然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般的、混合着深深疲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识到的依赖的柔软。 “……嗯。” 她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无力感,却又清晰地传递了她的应允。 让陆邢周深邃的眼眸深处,那层沉郁的、挥之不去的忧色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长久阴雨后的天空终于放晴般的光彩。 如同拨云见日! 第39章 前往肯尼迪机场的路上,车内气氛与昨夜截然不同。 虞笙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晨光中的纽约。虽然依旧沉默,但那份紧绷的绝望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安心。 就在这时,中央扶手盒里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 陆邢周余光瞥过去一眼。 见屏幕上显示的是父亲的来电,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转瞬即逝。 趁着红灯,他拿起手机,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临时有事要离开两天,结束后我会自行回国。」 信息发送成功后,他看都没看屏幕,直接长按电源键,将手机关机。 而后,他重新握紧方向盘,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的路,仿佛将所有的纷扰和即将到来的风暴都暂时抛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曼哈顿酒店的总统套房内。 陆政国面色阴沉地站在落地窗前,听着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冰冷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昨晚不接,现在关机! 贷款虽然顺利办妥,但格伦伍德公司中止的核心设备供应还没有谈拢,这 个节骨眼上,他竟然敢不接电话,甚至直接关机! 怒火瞬间冲上陆政国的头顶,他猛地将手机掼在了地毯上! 联想到昨晚他对虞笙那毫不掩饰的维护,还有下属报告说他在会议中突然离席…… 陆政国几乎可以肯定,这个逆子现在一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好!好得很!”陆政国怒极反笑,他死死盯着窗外繁华的纽约城景,“翅膀硬了!为了一个女人,连陆氏的前程都敢不顾了!” 想到那个女人如今已是索恩的“干女儿”,陆政国额角青筋暴跳。 他转身走到吧台,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虞笙! 你真以为找了一个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 做梦! 简直异想天开! * 飞机平稳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跑道上,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 虞笙望着舷窗外阴郁的天空和湿漉漉的跑道,心中五味杂陈。 一场演出前的场地风波,竟让她经历了纽约一夜的惊心动魄,还……带来了一个本不该同行的“麻烦”。 虞笙解开安全带,看向身旁的陆邢周。他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淡淡倦意,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到了,”虞笙低声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你快回去吧,你父亲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 陆邢周不为所动般,动作自然地帮她拿下头顶行李架上的随身小包,语气平淡:“不急。” 知道拗不过他,虞笙抿了抿唇,索性不再多说。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机舱,来到入境大厅。 取完行李,虞笙立刻拨通了林菁的电话。 “菁菁,我到伦敦了,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林菁刻意压低的声音:“我在疯乐会议室。他们正为音乐厅的事紧急开会呢,吵得不可开交,我在旁听,情况不太妙……” 看来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 虞笙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一旁,陆邢周将她强装镇定下无法掩饰的忧虑看在眼底。 “出了什么事?”他沉声问。 “没什么大事,”虞笙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就是演出场地被临时征用而已,”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应该不会影响到演出当天的正式安排,只是耽误排练而已,没关系的。” 尽管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陆邢周知道,演出前的场地排练,不仅仅是熟悉环境,更是与乐团、与场地磨合的关键,怎么可能没关系? 但是陆邢周没有再追问,而是直接拿出手机开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疯狂弹出,几乎挤满了整个屏幕,最上面赫然显示着十几个来自「父亲」的未接来电。 但是陆邢周却仿若未见,他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几个名字上停留片刻,最终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 “Henry,”陆邢周没有过多寒暄,直奔主题,语气却带着一种老友托付的信任,“有件事需要你帮忙。阿尔伯特音乐厅最近一周的日程安排,尤其是涉及征用部分,帮我查一下具体情况,看有没有协调的空间。我这边有非常重要的演出排练被影响了。” 电话那头的HenryCavendish,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议员,也是陆氏能源在英国拓展时重要的政治盟友之一。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应道:“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问问!” 陆邢周道了谢,挂断这个电话,他手指没有停顿,立刻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个号码的主人显然更加位高权重,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一个沉稳而威严的男声传来:“邢周?” “SirWilson,打扰了。”陆邢周的声音带着礼貌的敬意,“有件关于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事情想向您请教……”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并委婉表达了希望得到斡旋的可能。 电话那头的SirAndrewWilson,是RoyalAcademyofMusic的院长,在伦敦乃至整个英国古典音乐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与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管理层关系极为深厚。 他听完,沉吟片刻:“ClaraYu?那位年轻的小提琴家?” 陆邢周点头:“是的。” “我听过她,很有灵性。虽然这事有些棘手,”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既然是你开口,我会亲自给音乐厅的负责人和负责这次征用的部门打个电话,尽力协调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非常感谢您,SirWilson!”陆邢周真诚地道谢。 看着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如此轻易地就联系到了英国政界和音乐界的顶级人物,看着他用如此平静却高效的姿态为她解决这看似天大的难题……这背后所代表的能量和人脉,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 然而陆邢周没有解释,只是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问题应该不大,别担心。” 虞笙只觉得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惊讶,是安心,是难以言喻的依赖,更有一丝被看透、被全方位保护的羞耻感。 而在他切实的行动面前,她那些试图保持距离的努力,似乎都变得徒劳。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不是客套,而是真心。 “不过,”陆邢周朝她笑了笑:“我现在需要见一见Erik。” 说完,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紧紧牵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机场出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而充满力量,仿佛一座可以替她挡下所有风雨的山岳。 虞笙落后他一步,被动地跟随着他的步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那因为场地危机而掀起的波澜,在他无声的庇护下,渐渐平息。 黑色轿车在伦敦市中心一栋玻璃幕墙建筑前停下。 这里是疯乐位于伦敦的分部。 车门打开,伦敦特有的湿润冷空气扑面而来。 虞笙拿出手机,快速给林菁发了条短信:「菁菁,我在楼下,你把Erik带出来一下,别惊动其他人。」 很快,林菁回复了,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怎么了笙笙?里面吵翻天了!Erik都快掀桌了!现在带他出去?」 虞笙抿了抿唇,短暂迟疑后,她回复道:「陆邢周来了。」 很快,疯乐总部那扇厚重的玻璃大门被猛地推开! 率先冲出来的是林菁,她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一丝莫名的兴奋。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虞笙这次全球巡演的总负责人Erik。 尽管他穿着剪裁合体深灰色西装,但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带着焦躁和一丝难以置信。 更让虞笙没想到的是,紧跟在Erik身后的,竟然还有一位头发花白、气质更为沉稳内敛、穿着考究三件套西装的老者——WilliamBlack,是疯乐的联合创始人兼董事会主席。 这位平时极少出现在分部、只在重大决策时才露面的大佬,此刻竟然亲自出来了! 显然,“陆邢周”这个名字的分量,远超虞笙的想象。 Erik和WilliamBlack的目光瞬间锁定在 虞笙身边那个身姿挺拔、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 陆邢周就站在那里,神色平静无波。然而,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场,以及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让见惯了大场面的William都瞬间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Erik脸上的焦躁瞬间被一种极度的客气甚至带着点恭敬的笑容取代,他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陆先生!真没想到您会大驾光临!” WilliamBlack也紧随其后,脸上是更为圆融沉稳的笑容:“陆先生,幸会。”他伸出手:“我是WilliamBlack。” 陆邢周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分别与两人握手,动作沉稳,带着一种天生的矜。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Erik身上,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 “音乐厅的事情我听说了。打这个电话。”他报出了一个英国本地的号码,“找文化事务办公室的JohnEvans,就说是RoyalAcademyofMusic的院长SirWilson让你找他的。” Erik和William都愣住了。 JohnEvans? 那不是负责协调这次政府征用的关键人物吗? 据说极其难搞,油盐不进! 陆邢周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惊愕,补充道:“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 Erik只觉惊愕万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困扰了他们整个上午、让高层会议吵得不可开交、几乎无解的难题,眼前这个男人,一个电话,一句话,就……解决了? “真……真的吗?太感谢您了陆先生,我、我现在就来打电话!”Erik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快步走到一旁。 而站在一边的WilliamBlack,看向陆邢周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更深层次的评估。 他再次伸出手,紧紧握住陆邢周的手,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感激:“陆先生!你真是解决了我们燃眉之急!这份人情,疯乐记下了!” 陆邢周只是淡淡地抽回手,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举手之劳。”他的目光越过威廉,看向不远处正在打电话的Erik。 只见Erik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紧张试探,逐渐变为难以置信的惊喜,最后是如释重负的狂喜! 他对着电话连连点头,语气充满了感激和兴奋。 通话结束,Erik几乎是跑着回来的,“解决了!真的解决了!Evans亲自保证,会压缩政府活动的时间,最迟后天下午,音乐厅就能空出来给我们排练!而且会优先保障我们的需求!”Erik激动地看向陆邢周,又看向虞笙,“Clara!太好了!排练时间保住了!演出不会有问题了!” 面对他们的连连道谢,陆邢周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事情解决了就好。” 这句之后,他牵起虞笙的手,眼神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威压,扫过Erik和William,“那么,请务必,照顾好我的女朋友。” 这个清晰而郑重的称呼,瞬间让虞笙倒吸一口凉气。 他……他竟然在Erik和William面前,如此直接地宣告了他们的关系! 重点是,她什么时候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了?这个身份不过是临时假扮的,难不成他想假戏真做? 巨大的羞窘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被他紧握的手,手腕刚一动,却被陆邢周更用力地、几乎是带着警告意味地攥住。 她被迫僵在原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对面,Erik脸上并无多大意外。 他果然没有猜错,从虞笙那次生病,他就看出两人关系的不简单,但后来虞笙否认了,想来,应该是当时还没有确定关系。 如今得到当事人的确认,他脸上的了然迅速被一种近乎谄媚的、激动无比的笑容取代。 “陆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照顾好Clara的方方面面!保证她在伦敦的演出圆满成功!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William也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但他的表情管理显然更胜一筹。 原来如此! 难怪这位神秘的陆氏太子爷会亲自出面! 他收敛了惊愕,换上了极其郑重和荣幸的笑容,再次向陆邢周微微躬身,语气无比诚恳:“陆先生,Clara能得您如此爱护,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疯乐的荣幸!请您务必放心,Clara小姐在疯乐,将获得最高规格的待遇和最周全的保护!她的需求,永远是我们公司的第一优先级!” 再抬头,他看向虞笙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慎重。 站在一旁的林菁,此刻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看着陆邢周那气场强大的身影,再看看被公司高层围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般的虞笙,心中对陆邢周的认知瞬间又刷新了一个高度。 趁着Erik和William还在围着陆邢周表忠心,林菁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虞笙,“你们……真在一起了?” 听到她这么问,虞笙窘迫得耳根发烫。她皱着眉头,小幅度、却用力地朝林菁摇了摇头。 看着她这副欲盖弥彰、羞窘难当的样子,林菁抿唇笑。 不管是真是假,她家的笙笙以后都可以在疯乐横着走了! 而虞笙,在接到Erik那双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眼神后,她目光不受控地投向了身旁。 陆邢周侧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面对着两位高层的谄媚,他的姿态依旧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看着他为自己解决掉如此巨大的麻烦,看着他如此强势地宣告主权只为给她撑腰。这份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底的冰层。 他本可以袖手旁观,本可以只解决音乐厅的问题就离开,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最直接、最高调的方式,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在疯乐这个她事业的核心地带,为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 这份用心,这份庇护,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然而,在这份柔软和感动之下,更汹涌的,是一种强烈的、如同宿命般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和五年前一样! 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难题,大到一场重要的比赛找不到合适的伴奏,小到练琴时琴弦突然崩断手边没有备用的,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然后用他那份令人惊叹的从容和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地将问题解决掉。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真正难倒他。 这份无所不能将她稳稳托住的安心,正是五年前击退她所有报复欲的力量。 而此刻,这种感觉,穿越了五年的风霜雨雪,跨越了无数的误会和伤痛,竟然如此清晰地、猝不及防地,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鼻腔突然一酸,虞笙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湿意。 她不明白,为什么兜兜转转,她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再次被他的力量所笼罩。 察觉到被握在自己掌心的力道变化,陆邢周转过身来。 只一眼,就精准地捕捉到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泛红的眼眶。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反手,将她的手更用力地握住。 “我先送她去酒店。排练安排好了通知她。” “好的好的!陆先生慢走!Clara,好好休息!排练安排好了我立刻通知你!”Erik连忙应道,态度恭敬无比。 陆邢周不再多言,牵着虞笙,在Erik、威廉和林菁三人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 坐进温暖的车内,陆邢周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虞笙依旧低垂的脸上。 “吓到了?” 虞笙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眶还有些红,有残留的羞窘,有未散的感动,有深沉的依赖,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陆邢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追问。 他抬起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微红的眼角。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承诺般的安抚,“都要告诉我。” 虞笙抬头看他。 那份如同五年前一样的、被轻易解决难题的依赖感,让她沉沦,也让她恐慌。她不知道这份失而复得的依靠,最终会将她带向何方。 回去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雨。 到了酒店,车门一开,伦敦特有的湿冷裹挟着细密的雨丝,顿时扑面而来。 陆邢周一手举着伞,用自己高大的身形为她挡住了斜飘的雨丝和寒风,另只手牵着她。 他的掌心依旧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熨帖感。 “伦敦天气湿冷,”他看了眼她略显单薄的风衣,“多穿点衣服,别着凉。” 他顿了顿,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不要生病,不要让我担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股暖流,在虞笙心底掀起一阵酸涩的暖意。她抿了抿唇,压下喉头的哽咽,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两人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下,陆邢周目光深深地望着她一阵,才说出那句不舍得说出的话—— “我走了。” 可是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拇指指腹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缓慢又轻柔地摩挲着。 “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语气里有浓浓的不舍,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虞笙的心微微收紧。 其实她心里有太多的话。 想问他回去后要怎么面对他父亲。 想问他那句“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问他……他们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究竟该如何收场? 可是这些话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压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千头万绪,纷乱如麻。 最终,那些汹涌的情绪,只化作了一句最普通的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陆邢周看着她,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理解和包容取代。 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但他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甚至微微倾身,离她更近了一些,“还有呢?” 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擦过她的鼻尖。 虞笙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些藏在心底深处、柔软又隐秘的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被他紧握的手,咬住了唇,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有些沉重。 就在虞笙以为这份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时,陆邢周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不想问问我,”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垂的眉眼,“下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吗?” 虞笙刚一抬头,就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尽管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可陆邢周却在她泛着水光的眼睛里看见了期待。 他嘴角轻抬,一字一顿:“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 他声音不大,却如同誓言般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第40章 “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 “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说完,陆邢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进去吧,外面冷。” 但是他只把虞笙送到了酒店大堂门口。 目光追着她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电梯口,陆邢周才转身回到车里。 安静坐了一会儿,他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陆总。” “派人24小时暗中保护虞笙在伦敦的安全,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是。” “另外,”陆邢周指尖轻点方向盘:“通知意大利那边,计划……可以开始了。” 电话挂断,陆邢周望向车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流光溢彩的伦敦街道。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对父亲,对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对虞笙那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惧和依赖……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她劈开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无论代价是什么。 而酒店大堂的电梯里,虞笙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是“我会尽快安排”,不是“等事情处理完”,而是:“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 这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力量。 不仅在她心头掀起巨浪,更让她恐慌、让她无所适从,让她心底深处,裂开了一道名为“希望”的缝隙。 * 回到京市,陆邢周第一时间去了陆政国的办公室。 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未降临。 陆政国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随口似的—— “回来了?”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陆邢周应了一声,同样简洁。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关于虞笙,关于他“失踪”的数日,陆政国只字未提。这种反常的平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陆邢周心生警惕。 许久之后,陆政国终于抬起眼,“格伦伍德那边交给你处理,务必办妥,不能影响集团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明白,”陆邢周浅浅蹙了下眉,神色流露出几分凝重,“我会立刻着手处理。” 陆政国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探究出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王诚会配合你,去吧。” 陆邢周颔首,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他眼底的冷芒一闪而逝。 这场“腥风血雨”,本就是他为了保护虞笙而主动掀起的风暴。 “办妥”,不过他一个电话的事。 但是他需要演一场戏,一场焦头烂额、努力破局,最终“艰难”解决危机的戏,演给王诚看,更是演给父亲看。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陆邢周“火力全开”。 他召集紧急会议,让团队反复研究替代方案,一次又一次地与格伦伍德方面进行“艰难”的远程沟通。他故意让王诚看到他在办公室通宵达旦、眉头紧锁的样子,听到他对着电话语气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他有意让一个看似“可行”的替代方案在会议中被“意外”发现,然后让团队顺着这条线去深挖,过程中又“碰巧”遇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阻碍。 他在王诚面前,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格伦伍德背信弃义的不满,以及对寻找新供应商的“焦虑”。 “王秘书,你亲自去接触一下这个备选供应商,摸摸他们的底细和底线,尤其是技术参数和交付能力,一定要确认清楚!” 陆邢周将一份文件递给王诚。 这份文件里,包含了他精心筛选过、足以让王诚“发现”关键信息,但又不会暴露他早有准备的细节。 “是,陆总。” 然而,当王诚走出陆邢周的办公室,却没有立刻转身去执行,而是径直走到了董事长的办公室门口。 “叩叩”两道敲门声后,陆政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进来。” 王诚推门而入,将那份关于备选供应商的文件双手递到陆政国的面前。 “董事长,这是陆总让我去接触的备选供应商资料和初步接触要求。” 陆政国放下手中的雪茄,拿起文件。 他看得很快,手指在某个技术参数和交付时间节点上点了点,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嗯,思路是对的。这份资料筛选得还算用心。照邢周说的去做,尽快摸清这家公司的底细,尤其是他们能不能满足我们核心项目的技术要求。” “是,董事长。” 就在他转身快走到门口时,陆政国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等。” 王诚立刻停下脚步,转回身:“董事长。” 陆政国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落地窗外,“这几天……他们那边,”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明确,又补充道,“邢周和那个女人,有没有联系?” 王诚心领神会,立刻回答:“陆总这几日几乎寸步不离公司,所有精力都扑在解决格伦伍 德断供的危机上,所有的通讯记录和行程都围绕此事展开,没有发现与……虞小姐相关的异常联络。” 陆政国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嘲讽,“那是因为现在火烧眉毛了!格伦伍德这根骨头卡在喉咙里,他分身乏术!”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儿子“识时务”的满意,但随即眼神又冷了下来,“你看着吧,这件事一旦被他办妥了,他的心,怕是又要立刻飞到那女人身上!” 他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眼神变得阴鸷而充满算计。 “邢周主动去找那个女人,那可能是他年轻气盛、不甘心,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心思,我可以理解他在跟我较劲。”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忤逆的冷酷,“但是,如果是那个女人不识抬举,主动来招惹我儿子……”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抬眼看向王诚,“给我盯紧那个女人的动向。一旦有她主动联系邢周的任何迹象,无论电话、短信、邮件,一旦发现,立刻报告给我!明白吗?” “明白!请董事长放心,有任何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去吧。”陆政国挥挥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虞笙……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已经从一个遥远的符号,变成了一个需要被严密监控、必要时可以随时被清除的“麻烦”。 与此同时,陈默也敲开了陆邢周的办公室门。 “陆总,王助理没有直接去接触供应商,而是先去了董事长办公室,停留了大约十分钟才出来。” 陆邢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果然。父亲从来就没有真正放手。王诚的任务从来就不只是“配合”他,只是父亲安插在他身边,监控他每一个决策、每一步动作的眼睛和耳朵。 当然,那份交给王诚的文件,不过是他抛出去的又一个诱饵,让父亲看到他正在按照他的期望,在“困难”中“努力”解决问题。 陆邢周背着双手站在落地窗前,声音古井无波:“知道了。” 陈默继续道:“另外,虞小姐那边……我们的人汇报,她今天除了正常排练,没有异常外出或接触可疑人员。不过,她似乎……有些心事,在酒店楼下站了很久。” 心事是关于她的母亲,还是演出,又或者是他 陆邢周的心微微揪紧。 “继续保护,保持距离,不要惊扰她。”陆邢周沉声吩咐。 他安排在虞笙身边的人,首要任务是她的绝对安全,其次才是观察。他不想给她增加任何压力或恐惧感。 “是。”陈默应道,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新的供应商代表会在下午三点整给您打一通紧急电话,内容是关于‘产能瓶颈’和‘技术壁垒’,需要您亲自斡旋。另外,意大利那边的私人飞机已经准备就绪,机组随时待命。只要京市这边不出意外,航线畅通,抵达虞小姐演出的城市时间充裕,绝不会影响您准时坐在观众席上。” 陆邢周的目光骤然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玻璃幕墙,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温暖的坐标上。 五年。 整整五年。 他像一个最忠实的幽灵收藏家,将她每一次公开演出的票根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并锁在保险柜的最深处。 那些印着她照片的方形卡片,既是他隐秘的勋章,也是无声的刑具。 承载着无法言说的爱与恨。 他想象过无数次她站在聚光灯下,琴弓轻触琴弦,流淌出或激昂或婉转旋律的画面,却从未有一次,他敢真正踏入那片属于她的光芒之地。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缺席。 他要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亲眼看着她架起心爱的小提琴,亲耳聆听那经由她指尖震颤出的音符。 为此,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契机,一个能暂时摆脱父亲和王诚那无处不在的严密监控网、让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京市的“合理”窗口。 而王诚,这位父亲忠诚的耳目,将会“恰好”看到或听到他为此事焦头烂额、不得不暂时“消失”一段时间去“斡旋”的假象。 陆邢周低头看了眼时间,“通知战略部和法务部,两点半开会。” “是!” 门悄无声息地合拢,陆邢周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手指轻敲桌面,节奏沉稳,如同他此刻精心算计的棋局。而这京市的棋盘上,他落下的每一子,都在为千里之外那个即将到来的、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夜晚铺路。 他要在她光芒万丈的时刻,兑现那个关于“出现”的承诺,无声地告诉她:无论何时,他从未真正离开。 * 下午两点半,小会议室,会议准时开始。 战略部总监、法务部负责人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王诚则如影随形地坐在侧位,一双眼睛如同扫描仪一般,捕捉着陆邢周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指令。 会议在一种高压、高效的氛围中推进。陆邢周主导着节奏,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每一个决策都显得果断而必要,甚至在讨论到关键的技术替代方案时,因为一个数据误差,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 这场会议,与其说是解决问题,不如说是演给王诚看的一场“困兽犹斗”的大戏。 讨论正进行到关于备选供应商技术适配性的关键分歧点时—— 陆邢周的工作手机准时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凝重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邢周和他的手机上。 陆邢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不合时宜的打扰有些不悦。他抬手示意会议暂停,然后按下了免提键。 “我是陆邢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焦急、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英语的男声。 “陆先生!非常抱歉在您工作时打扰!我是代表贝尔图斯工业的马尔科。目前我们面临非常严重的产能瓶颈,还有……还有之前没预料到的技术壁垒!我们的工程师团队刚刚确认,现有的工艺无法完全满足贵方项目要求的极端精度!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评估整个合作框架!情况紧急,我们需要您亲自来一趟意大利总部,越快越好!否则……否则我们担心会彻底延误贵方的项目!” 电话里的“惊慌”和“求助”,顿时让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通“火上浇油”的电话内容,尤其战略部和法务部的人,脸色别提多难看了。这意味着他们刚刚讨论的备选方案也岌岌可危。 王诚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神紧紧锁定陆邢周,等待着他的反应。 陆邢周脸色阴沉,他沉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击了一下,带着被冒犯的怒意:“马尔科先生!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们之前所有的沟通和测试数据都表明是可行的!现在你告诉我技术壁垒和产能瓶颈?还要我亲自飞过去?你们贝尔图斯就是这样对待合作伙伴的?你们知不知道我们集团现在面临多大的损失?”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马尔科的连声道歉。 然而陆邢周却用一种极其强硬的语气打断对方:“听着!我现在没空飞到意大利去处理你们内部的问题!立刻让你们的技术总监和CEO给我一个详细的书面报告,把问题根源、解决方案、以及你们能承诺的最新时间表,在今天下班前,发到我的邮箱! 如果报告不能让我满意,或者解决方案无法保证我们的项目节点,合作立刻终止!你们承担所有后果!就这样!” 说完,他不等对方再辩解,“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陆邢周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愤怒以及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击的沉重感。 他看向在座的众人,声音低沉:“你们都听到了?备选方案也出了问题!现在,我们没有任何退路,必须集中所有火力,在最短时间内拿出对格伦伍德最具杀伤力的反制方案和法律追索路径!法务部,三个小时内,我要看到极限施压的具体步骤和预期效果!战略部,重新评估所有可能的替代路径,哪怕是边缘方案,也要挖出来!散会!” 会议在一种压抑和紧迫的气氛中结束。 看着王诚匆忙离去的背影,陆邢周眼角微眯。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陆政国办公室汇报会议和这通电话,而是故意留在会议室,慢条斯理地收拾文件,甚至让秘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着。 半个小时后,他接到了父亲陆政国的电话。 他眸光微闪,等了约三声,才不疾不徐地拿起听筒,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父亲。” 电话那头,陆政国的声音比平时更沉:“贝尔图斯那边的事情,王诚都跟我说了。” 陆邢周握着听筒,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刚才在会议室处理得很强硬,这没错。”陆政国话锋一转,“但是光靠施压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格伦伍德才是核心,我刚刚收到消息,格伦伍德的欧洲总部负责人已经主动释放了重启谈判的信号,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政国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我来替你拨乱反正”的意味:“贝尔图斯那边所谓的‘技术壁垒’和‘产能瓶颈’,我估计就是坐地起价或者内部协调出了问题!你亲自去一趟意大利,既是给贝尔图斯施压,让他们知道我们对备选方案的重视和解决问题的决心,也是向格伦伍德展示我们的底牌,我们不是非他们不可!同时,格伦伍德的总部离贝尔图斯也不远,你完全可以利用这次行程,亲自去格伦伍德总部,当面和他们最高层谈!双管齐下!” 他停顿了一下,不给陆邢周任何插话的机会,直接下达命令:“别再犹豫了!京市这边,备选方案和法务施压的事情,我会让王诚亲自盯着,随时向你汇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立刻飞往意大利,亲自处理贝尔图斯的问题,并抓住机会与格伦伍德高层直接对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看到核心设备供应恢复的实质性进展!” 一切都按照陆邢周预设的剧本精准上演,但他不能让这份“顺利”显得太过顺理成章。 他故意沉默了几秒钟,声音透着犹豫和权衡:“父亲,现在京市这边……备选方案刚有点眉目,后续还有几个关键环节需要我亲自盯着,格伦伍德那边未必真有诚意,是否可以派王诚……” “胡闹!”陆政国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王诚的分量够吗?格伦伍德摆明了要跟我们集团核心层对话!备选方案只是备胎!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楚?京市的事情,我会让王诚暂时盯着,你立刻动身!这是命令!” “……是,父亲,我明白了。”陆邢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经过一番挣扎后终于的屈服:“我立刻安排去意大利。” “嗯。记住,目标只有一个:恢复核心设备供应!手段你自己把握,我只要结果!”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陆邢周缓缓放下听筒。 下一秒,他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沉重”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海般的冷静和一丝即将冲破牢笼的锐利光芒。 他按下内线:“陈默,准备一下,立刻出发去机场,飞意大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后台 虞笙站在窗前,距离演出还有不到半小时,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陆邢周临走时坚定的眼神,还有那句: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如果他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跃入心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但下一秒,她便垂眸笑出一声苦涩。 怎么可能…… 他远在京市,那些她无法想象的腥风血雨正等着他。在这节骨眼上,他怎么会抛下一切,出现在这里? “嘿——”林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笑意调侃:“想谁呢,魂都快没了!” 虞笙恍然回神,像被窥破了心事,她下意识地反驳:“没……没想他!” “他?”林菁咯咯笑起来,凑近她,揶揄道:“他是谁呀?” 虞笙的脸更红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无法反驳。 谁知林菁却突然认真起来:“说真的,他……今晚会来吗?” 虞笙眼神黯淡下去,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不会。”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菁这才感觉到她情绪的失常,她忙错开话题:“快到时间上场了!今晚的观众,可都是为你而来的!” 虞笙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张扰人心绪的脸庞和那句萦绕心间的话语压回心底最深处。她转身,走向化妆镜,重新检查妆容和礼服,强迫自己进入演奏的状态。 离演出开场还有十分钟。 观众席的灯光次第暗下,只留下安全通道微弱的绿光。 人声的喧嚣渐渐平息,被一种充满期待的寂静所取代。 就在这时,音乐厅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在最后时刻悄然步入。 是陆邢周。 他一身深色西装,气质冷峻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观众席最前方,在第一排正中间那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临近的少数几位观众投来好奇或惊艳的一瞥,随即又沉浸到即将开始的演出氛围中。 灯光彻底暗下。 几秒后,一道柔和的光束骤然亮起,聚焦在舞台中央。 升降舞台缓缓升起,发出细微而庄重的机械声。 光芒的中心,鎏金色的长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降临人间的月光女神。 热烈的掌声中,虞笙怀抱她珍爱的小提琴的身影渐渐清晰。 当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前排的观众时,下一秒,她嘴角笑容一凝。 那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紧紧钉在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陆邢周! 那张深刻在心底、刚刚还在她脑海中盘旋的脸,此刻无比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 近在咫尺! 他端坐在那里,背脊挺直,深邃的目光穿越舞台的灯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他离开伦敦那天的灼热与笃定,而是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的、近乎贪婪的凝视。 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了终点。 时间仿佛静止了。 后台的自我否定,几分钟前对林菁说出的那声“不会”,所有的疑虑和自嘲,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身影击得粉碎!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而来。 也让陆邢周离开伦敦时那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在她心底轰然炸响—— “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 “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原来…… 他不是在说空话,不是在安抚! 他洞悉了她的渴望,在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表达的“想看见他”的瞬间,跨越了万里的距离,如约而至! 以这样一种不容置疑、震撼人心的方式,兑现了他的承诺! 虞笙忘记了鞠躬,忘记了微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她就那样站在聚光灯下,在万众瞩目之中,隔着舞台的距离,与第一排的那道目光遥遥相望。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那迟来的、彻底明悟的感动,在她眼里交织成一片璀璨 的星河,比身上的鎏金长裙更加夺目。 陆邢周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看着她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看着她在光芒中微微颤抖的身影,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收紧。 五年的缺席,终于在这一刻,被填补。 他来了,在她最闪耀的时刻,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而在巨大的震惊过后,一个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入虞笙的脑海。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演出,无论多么一票难求,第一排那个视野最佳的位置,似乎总是空着的!她曾以为是预留的赞助商位置,有时也疑惑为何无人落座。此刻,看着端坐在那个“空位”上、目光灼灼凝视过来的人,虞笙轻吸一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瞬间涌上喉间。 难道……是他? 看似很荒谬,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就是他!是他用这种方式,在无数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在场”,哪怕他从未真正现身。 喉间涌起强烈的哽咽,几乎要冲破她竭力维持的平静。 虞笙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所取代。 她微微躬身,向观众致意。起身的瞬间,目光再次与台下的陆邢周短暂相接。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此刻无法解读、却让她灵魂为之震颤的情绪——是专注,是等待,是迟来的补偿,更是深沉如渊的执着。 虞笙不再看他,她稳稳地架起那把她视若生命的小提琴,冰冷的腮托贴上脸颊,琴弓轻搭在弦上。 演出开始。 开场是几首致敬前辈大师的经典名曲。 巴赫的无伴奏组曲,庄严而深邃的音符如同教堂的穹顶在她手中铺陈开来。 莫扎特的协奏曲,轻盈灵动的旋律在她指尖跳跃。 她的技艺早已炉火纯青,每一个音符都精准、饱满,带着她对作品深刻的理解和敬意。 她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暂时抛开了所有的纷扰。然而,在某个需要强大力度和精准揉弦的华彩段落,她左臂尺骨深处,那个植入的钛合金支架传来了熟悉的、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那是五年前,陆政国对她的‘心怀不轨’而给出的沉重警告。从此成了她身体里永不磨灭的伤痕,也是她艺术道路上必须时刻克服的障碍。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腕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个角度,将力量巧妙地转移到健康的肌肉群,同时依靠多年苦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和超强的控制力,硬生生将那一丝因疼痛可能带来的瑕疵消弭于无形。 琴弓划过琴弦,流淌出的依旧是完美无瑕的音色,饱满而富有穿透力。 台下观众沉醉其中,无人察觉这电光火石间的抗争。只有第一排的陆邢周,精准捕捉到了她瞬间微蹙的眉头和手臂肌肉那一刹那不易察觉的紧绷。 致敬环节结束,掌声雷动。 虞笙微微喘息,调整着呼吸。 灯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接下来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第一首自创曲:《蚀》。这是父亲自杀、母亲精神恍惚,她在绝望的深渊里写下的。 琴声响起,不再是之前的优雅流畅,而是带着撕裂般的痛苦、迷茫的挣扎和冰冷的孤独。 低沉的弦音如同绝望的呜咽,高亢的段落如同困兽的嘶鸣。 虞笙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悲怆世界里,左臂的疼痛似乎与音乐中的痛苦产生了共鸣,反而赋予了她的演奏一种更为真实的力量。 她闭着眼,眉头紧锁,身体随着音乐的张力而微微颤抖。 当她拉出一个撕裂般的长音时,她猛地睁开了眼。 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视线模糊中,她再次撞上了陆邢周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深邃平静,而是翻涌着痛楚、自责和怜惜。 虞笙心头剧震,几乎无法继续,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死死咬住下唇,琴弓倔强地再次拉动,将那股撕心裂肺的情绪推向顶点。 紧接着是《未寄的信》。 曲风陡然变得悠长、缠绵,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欲语还休的期盼和淡淡的忧伤。这是她在无数个思念他的夜晚,悄悄写下的心事。 演奏这首曲子时,虞笙的目光变得柔和而迷离,她不再回避陆邢周的视线。琴弓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倾诉着她深埋心底、不能言说的爱意。 当旋律转向最温柔、最思念的段落,她的目光飘向第一排中央,与陆邢周那深沉专注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绕。 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对话,一次跨越五年时光的灵魂触碰。 她的左臂在演奏这首曲子相对柔和的段落时,疼痛感稍减,但依旧需要她集中精神去控制,确保每一个揉弦的颤音都饱含情感,不因肢体的限制而失色。 最后一首《烬》,是她去年的新作。 以绝望主题的变奏开场,如同灰烬中未熄的火星,随即,旋律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带着不屈的意志和磅礴的生命力扶摇直上。 节奏开始变得明亮、开阔、充满力量,充满了对未来的坚定信念。 精神高度集中下,技巧被发挥到了极致,她用强大的意志和完美的技巧彻底征服了左臂尺骨的限制。 琴声如同金色的烈焰,在音乐厅上空熊熊燃烧! 在乐曲最辉煌、最激动人心的华彩段落,虞笙那双浴火重生般的目光再次投向陆邢周。 而陆邢周也回望着她。 只是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对她演奏技巧登峰造极的纯粹赞赏,有对她五年间淬炼出如此惊人光芒的震撼与骄傲,更有一种穿越时光、沉淀已久的、深沉如海般的深情。 他看着她微微喘息、脸颊因激动和用力而泛着红晕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胜利者的璀璨光芒,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蜕变:从当年雪地里拉琴的灵动女孩,成长为如今这个能用琴声撼动世界的真正艺术家! 他抬起手,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为她鼓起了掌。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那掌声仿佛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落在虞笙的心上,比任何欢呼都更有分量。 就在所有观众,包括陆邢周,都以为这场震撼人心的演出即将在最高潮落幕,掌声渐歇,准备迎接谢幕时—— 舞台中央的虞笙,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动作。 她没有鞠躬谢幕。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在观众们惊愕的目光中,将刚刚放下的小提琴,重新稳稳地架到了肩上! 琴弓轻抬,她清澈的目光穿透了喧嚣,精准地落在了第一排的陆邢周身上。 没有言语,但那双眼睛里,却传递着千言万语——是挑战,是回应,是跨越了五年 时光的确认! 下一秒,一串极其华丽、迅疾如电、充满炫技色彩的音符骤然从她指尖迸发! 那熟悉的旋律,带着凛冽的寒意和滚烫的激情,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是《雪吻弦歌》! 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他当年为她写的曲子。 记忆如同被这琴声强行撕开! 漫天飞舞的雪花,寂静无声的世界,她纤细的身影在雪地里忘我地演奏,而他,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飞扬的发丝和专注的侧脸,看着音符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那是他们最纯净、最靠近彼此灵魂的时刻。 时隔近六年! 漫天飞雪变成了璀璨舞台。 站在她身后的守护者,如今坐在了她的对面,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成为了她最专注的听众。 然而这段华章对技巧的要求近乎残酷,高速的跳弓、密集的左手拨弦、连续的大跨度换把…… 每一个音符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植入左臂尺骨的钛合金支架在如此极限的操作下发出了尖锐的抗议,疼痛如同电流般窜上她的肩颈,让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是微微发白。 但她没有停! 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在指尖和琴弓上! 她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强行压制住身体的抗议,手腕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精准调整着角度和力度,将那份因金属支架干扰可能产生的滞涩感强行化解! 陆邢周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汗水,看到了她握弓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不对…… 尽管这首曲子难度很大,但也不至于让她产生这么强烈的动作反应,像是……在用身体硬扛! 最后一个音符是一个需要极高把位、几乎超越极限的、高亢激昂的升C! 虞笙将全身的力量和精神都灌注在这一弓上! 左臂的疼痛达到了顶点,她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模糊,但她凭借着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和近乎本能的控制力,硬生生将琴弓稳稳地送了出去! “铮——!” 一个如同冰晶碎裂的高音,带着震颤灵魂的穿透力,在音乐厅的上空凛冽地炸响! 随即,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被这最后一个音符冻结了。 就在这连呼吸都停滞的瞬间—— “啪!啪!啪!” 三声清脆、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孤绝意味的掌声,突兀地在第一排正中央响起,清晰地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陆邢周! 他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台上那个几乎脱力、却倔强挺立的身影,一下,又一下,无比坚定地鼓着掌! 这孤零零的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周围的观众仿佛被这突兀的掌声从极致的震撼中惊醒,瞬间恍然回神! 紧接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烈、都要持久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所有人都激动地再次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鼓掌、呐喊! 虞笙站在舞台中央,汗水浸湿了鬓角,胸膛剧烈起伏。她看着那个在掌声浪潮中依旧端坐、目光只锁定她一人、第一个为她鼓掌的男人,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知道,他听懂了。 听懂了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和这跨越了近六年的、无声的回应。 第42章 掌声的余韵仿佛还在耳畔轰鸣,后台的喧嚣与祝贺声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虞笙被兴奋的乐团成员们簇拥着,脸上带着演出成功后的喜悦红晕,礼貌地回应着大家,然而,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频频飘向化妆间那扇虚掩的门。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一定会来。 果然。 就在林菁笑着帮她整理略显凌乱的发鬓时,那扇虚掩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道挺拔而熟悉的身影,逆着走廊明亮的灯光,清晰地出现在门口。 虞笙几乎是立刻扭过头看过去。 视线相接,后台明亮的灯光下,陆邢周眼底那些深沉的情绪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心跳失序。 他目光越过其他人,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落在虞笙身上,那眼神深邃,既有演出带来的震撼余波,也有毫不遮掩的、等待的温柔。 敏锐地捕捉到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暗涌,林菁立刻心领神会。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虞笙的肩膀,然后笑着招呼起周围的乐团成员和工作人员:“来来来,大家辛苦了!我们去隔壁休息室吃点东西,让Clara稍微缓口气!” 门轻轻合拢。 小小的化妆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明亮的灯光和两人之间无声的空气流动。 虞笙还穿着那身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鎏金色曳地礼裙,脸上的舞台妆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眼妆下透出演出后不可避免的疲惫感,但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来不及掩饰的、带着水光的惊喜。 陆邢周没有说话。他站在几步之外,深邃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极其缓慢地,朝着她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面对这样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敞开怀抱的姿态。 虞笙的心猛地一颤。 尽管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可身体却像被那无声的目光和敞开的怀抱牵引着,背叛了所有的迟疑和顾虑。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鎏金色的裙摆随着她迈出的步伐,在地面拖曳出细微的、窸窣的声响。 “嗒、嗒、嗒。” 三步。 两步。 距离在缩短,那些汹涌的情绪却仿佛在瞬间具象化,沉重得让她迈不动最后那一步。她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微微前倾,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五年分离的重量,重逢后的种种波折,此刻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一时竟有些怯懦,不敢再向前靠近那咫尺之遥的怀抱。 然而,在她双脚止步的下一秒,陆邢周却毫不犹豫地向前一迈,主动跨过了那最后两步的距离。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有力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背,另一只手掌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拥入自己宽厚温暖的怀中 虞笙的身体先是本能地微微一僵,但随即,他身上清冽而熟悉的气息,以及怀抱中传递出的那种坚实可靠的力量感,像暖流般迅速瓦解了她的紧张。紧绷的肩线悄然放松,她不由自主地将脸颊轻轻贴靠在他质地精良的西装前襟上。 后台明亮的灯光,喧闹的余音,左臂隐约的疼痛……所有的一切感官都仿佛被这个拥抱隔绝、推远。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萦绕在她鼻尖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他胸膛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个很长、很安静的拥抱。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陆邢周环在她腰背和脑后的手臂才微微松开了些力道。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一路追随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和沾着湿意的、轻轻颤动的睫毛。他抬起手,温热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眼下未干的泪痕。 然后,他牵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虞笙被他牵着,顺从地跟着他转身,走出休息间,走向后台深处那道通常只供工作人员使用的、 相对僻静的后门。 虞笙抬头看向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显得轮廓分明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 他要带她去哪? 该不会…… 车门关上,隔绝了车库微凉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 车厢内瞬间被一种更为私密、更为紧绷的氛围笼罩。 虞笙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陆邢周身上传来的热度和那种沉默却极具存在感的气场。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任由他牵着手,指尖微微蜷缩在他温热的掌心,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上。 直到车子平稳地驶入市中心一家顶级的酒店地下车库。 停稳,熄火。 陆邢周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为她打开车门。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车门边,向她伸出手。 视线从他的脸落到他的掌心,再缓缓抬到他脸上。 短暂犹豫后,虞笙抬起手,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入他掌心,那股温热干燥的触感,像是能透过皮肤,沁入她的血管……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从车库到电梯,再到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两人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却又充斥着无声的电流。 他们的手始终紧紧相牵,掌心相贴的地方,皮肤的温度不断攀升,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手腕内侧那快速搏动的脉搏。 砰砰……砰砰…… 如同两颗心隔着血肉在同步狂跳,泄露着强自压抑的汹涌暗潮。 “叮”—— 电梯门开。 陆邢周牵着她的手,步履沉稳地走在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上。 刷卡,开门,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 虞笙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的陈设,甚至没来得及从那近乎窒息的心跳中喘口气,陆邢周已经转过身,在她毫无防备的瞬间,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急切的确认。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四目猝然相接。 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漩涡,让虞笙心尖发颤。 她不仅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 陆邢周捧着她的脸,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眼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而后,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像是电影的慢镜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每一个毫米的下移,都像是在给予她最后推开他、拒绝他的时间与空间。 虞笙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抖着眼睫,看着他缓慢靠近的、线条冷峻却在此刻无比柔软的唇…… 她没有推开他。 非但没有推开,她原本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一丝迟疑,又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一点点抬起,轻轻地、试探性地,放上了他紧窄有力的腰侧。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点燃干柴的最后一点火星,让陆邢周眼中的最后一丝克制的轰然崩塌! 他不再犹豫! 滚烫的、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唇,精准地用力地吻了下去。 “唔……”一声短促的呜咽被堵在了唇齿之间。 起初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但很快,那强势中又揉进了无法言喻的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轻轻吮吸,辗转厮磨,将她唇瓣上残留的、属于舞台的微凉一点点焐热。 虞笙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在他强势的拥抱和温柔的吻中微微发颤。后台那个拥抱带来的安心感和此刻唇齿间传递的滚烫情愫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唇角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后,紧握着他衬衫前襟的手指微微松开,攀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她开始笨拙地、试探性地回应他。 她的回应,哪怕只是舌尖生涩的轻触,都像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他的吻瞬间变得更加深入,也更加炽烈。 不再满足于唇舌的交缠,滚烫的吻沿着她纤细的下颌线一路向下,印在她敏感的颈侧。 那种感觉,像是漂浮在滚烫的海浪之上。 她仰着头,紧紧依附着他,任由他引领着,一步步后退。 从铺着柔软地毯的客厅区域,退向光线更暗的卧房。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直到她的后背抵上了冰凉的门框,又被他带着旋身离开—— 陆邢周的脚后跟猝不及防地撞上柔软却坚实的床沿。 重心瞬间失衡。 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跌落在宽大柔软的床上。 但他反应却极快,在倒下的瞬间本能地将她护在怀里,自己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吻停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虞笙趴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鎏金色的裙摆铺散开,如同破碎的金箔。 心口,是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自己胸腔里那颗同样疯狂跳动的心脏。 陆邢周的手依旧紧紧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抚上她散下来的发丝。 他看着身上的人,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渴望和压抑了太久的深情。 下一秒,他捧住了她的脸,再度吻住了她。 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个都要温柔,却又带着一种更为致命的力量,仿佛要将这错失的五年时光,都揉碎在这个吻里补偿回来。 唇齿相抵,气息交缠。 他的手带着滚烫的热度,从她的脸颊缓缓滑下,抚过她优美的肩颈线条,最终落在了她背后那条隐秘的拉链上。 “嘶啦——” 一声细微却刺耳的拉链下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虞笙被情/欲笼罩的迷障! 后背猛地一凉,虞笙倏然睁眼。 迷蒙的眼底瞬间被惊惶和清明取代! 她直直地撞进了陆邢周那双深邃又泛红的眼底。 那眼神,陌生却又熟悉。 有着近乎失控的浓烈情谷欠。 虞笙只觉心头猛地一紧。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迟来的理智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用力,挣开了陆邢周环抱着她的手臂。继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乱地从他身上滚落下来! 鎏金礼裙的后背拉链被拉开了一半,露出光洁细腻却微微紧绷的肌肤。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激/情和一丝尴尬的凝滞。 然而她刚走一步,手腕就被陆邢周抓住了。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身后紧紧抱住。 陆邢周下巴抵在她肩窝,灼热的呼吸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挽留:“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虞笙身体一僵,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怀抱让她双脚犹如千斤重地挪不开了。 她抿了抿发烫的唇,心跳如擂鼓。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时带出的气息。 弄的她整个人痒痒的、麻麻的。 偏偏那轻斥在她颈子里的气息却不停不休—— “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明明他声音响在耳边,可虞笙却好像听不见似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颈子里。 他不说话,气息温热。 他说话了,气息更是滚烫,带着轻微的湿濡感,就那么一下又一下地斥着她的皮肤。 虞笙止不住地提了提肩膀:“你、你好好说话。” 陆邢周皱了下眉,一时没懂她的意思,直到发现她的脸往另边偏的角度。 他嘴角无声抬了两分弧度,双手轻微一个用力—— 虞笙被他扳了过去。 陆邢周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抬起眼看他。 他还残留着未散的红,但更多的是专注和一种近乎温柔的执着。 他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和嫣红的唇瓣,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宠溺的笑痕,“不走了,嗯?” 结果见她又把脸一偏,一副闹别扭的小模样,陆邢周眼底的笑意渐深,索性不再废话。 他腰身一弯,在虞笙短促的惊呼声中,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陆邢周!你放我下来!”虞笙又羞又恼,握起的拳头锤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陆邢周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大步走到床边,将她稳稳地放到床中央,紧接着,他也随之躺下,长臂一伸,强势地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紧紧箍住。 就在虞笙试图从 他怀里挣开时,头顶传来声音:“手怎么回事?” 虞笙的心猛地一跳,所有动作都停住了,她眼睫抖了两下,抬头:“…什么?” 陆邢周低头看她,“演奏的时候,尤其是后面那几段技巧要求极高的曲子,你左手的发力点不太对,还有最后拉《雪吻弦歌》的时候,你脸色都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虞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竟然注意到了……还看得如此仔细! 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将脸微微侧向一边,声音故作轻松,“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次不小心受伤了,留下了一点小后遗症。” “小后遗症?”他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低垂的眼睫。 虞笙被他看得心底发慌,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想要逃避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索性主动往他怀里更深地拱了拱,瓮声瓮气地转移话题:“别问了……你这么突然跑过来,你父亲……他知道吗?” 她主动的依赖和拥抱,像一剂柔软的安抚,暂时消散了陆邢周心中升腾的疑虑和心疼。他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只是一开口,声音带出了几分冷硬:“不要提他。” 听出他情绪的不对,虞笙从他怀里微微仰起脸,借着床头昏黄的灯光,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一个不确定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是因为我吗?” 陆邢周抱着她的手臂蓦然一僵。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那双不安的眼睛,那眼神里翻涌着斩断一切阻碍的决绝力量,清晰地响在寂静的房间:“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这句带着承诺的宣告,在虞笙心里掀起不安的风浪。 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这背后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看见他深邃的眸底那份不容质疑的决绝和深藏的疲惫,这句话终于还是堵在了喉咙。 虞笙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令人生出心安的暖意。 在这熟悉又令人眷恋的气息包裹下,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意识开始模糊…… 然而,那挥之不去的梦魇并未放过她。 破碎的画面,刺耳的刹车声,冰冷的雨水,还有陆邢周决然离去的背影…… 她在梦中挣扎,喉咙像是被扼住—— 虞笙从噩梦中猛然惊醒,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那张让她想了五年,却只能在记忆里回想,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碰不到的脸部轮廓。 但是此刻,他就躺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 这份因他才有的安心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她紧紧包裹,让她悬着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落点,缓缓沉回原处。 原来,他在。 幸好,只是梦。 她目光近乎贪婪,深深地望着他。 昏黄的夜灯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冷峻和锋芒,显得格外柔和。 鼻息间全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这份真实,让她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遍全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当她翻了个身,手下意识地向身侧探去时,然而摸到的,只有一片微凉的、空荡荡的床单。 她猛地睁开眼。 清晨灰蓝色的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房间,带来一丝清冷的光线。 偌大的床上,只有她自己。 昨夜紧紧拥抱着她的温度、枕畔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全都消失了。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掏空了一块,带着一种尖锐的失落感直直下坠。 他走了。 果然…… 只有一个晚上。 虞笙拥着被子坐起身,看见枕边放着一张对折的酒店便签纸。 旁边,放着她昨晚取下的、那枚母亲留下的珍珠耳钉。 虞笙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意,拿起那张便签纸,缓缓展开。 纸上是他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简洁而克制,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分量:你母亲一切都好,不要担心。下一场演出见。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缠绵的告别。 可每一个字都能带着他无声的守护和深沉的牵挂,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不由己的无奈。 虞笙紧紧攥着这张薄薄的纸片,看向窗外。 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 距离下一次的演出还有十天。 十天后,他真的会来吗? * 京市,陆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 隔着雪茄燃起的袅袅青烟,陆政国靠在办公桌后的红木高背椅上,王诚则垂手肃立在一旁汇报—— “陆总抵达意大利后,行程上……似乎有些调整。” “调整?”陆政国眉峰一挑,“说清楚。” 王诚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如实汇报下去:“那边刚刚传回确切消息,陆总抵达意大利后,没有按照计划与贝尔图斯工业进行了紧急磋商,而是直接飞去了伦敦。” 陆政国夹着雪茄的手指猛地一顿,微眯的眼中寒光乍现,“伦敦?” “是,伦敦。”王诚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压下内心的惊慌,不敢停顿:“到达伦敦后,陆总直接去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演出结束后,陆总……和虞笙小姐,一同进入了……伦敦丽兹酒店顶层套房,直到次日清晨才离开。” 私人飞机!伦敦!音乐厅!顶层套房!过夜! 这些词汇如同淬了毒的钢针,一根根狠狠扎进陆政国的神经! “砰!”的一声巨响! 陆政国面前的紫砂茶杯被狠狠扫落在地。 “混账东西!” 让他去办正事,倒成了他金蝉脱壳、千里赴约的完美掩护! 而他这个老子,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京市等着儿子“汇报进展”!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他这个好儿子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如此不顾后果!只为了去看那个女人的演出!为了和那个女人…… “好……好得很!”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作为集团掌控者的尊严,被儿子这记响亮的耳光抽得粉碎! 狂怒如同失控的岩浆在他体内奔涌! 他猛地一挥手,将办公桌上的文件、笔筒、笔记本电脑……所有碍眼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 看着一地狼藉,王诚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大气不敢出。 陆政国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看来他之前的手段,还是太仁慈了! * 翌日下午,飞机平稳降落在圣保罗瓜鲁柳斯国际机场。 车流在高架桥上蜿蜒如龙,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在阳光下闪耀着玻璃与钢铁的光芒,与绿意盎然的公园、色彩斑斓的涂鸦墙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欧洲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的气息。 有咖啡的醇香,也有热带植物的清新,还有一丝海风带来的清咸。 看着眼前这片充满异域风情、生机勃勃的景象,让虞笙连日来紧绷的心脏,难得地松弛下来。 陆邢周临走留下的字条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暂时抛开了京市那道无形的枷锁。 一丝久违的、对演出的纯粹期待在心底滋生。 也许,一切真的在慢慢好起来。 下榻的酒店位于繁华的保利斯塔区,视野极佳。 傍晚时分,虞笙站在落地窗前。 天空被渲染成浓烈的橙红与紫罗兰色,整座城市沐浴在一种温暖而梦幻的光晕里。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在夜色完全降临后,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无情击碎。 虞笙瞥了一眼屏幕,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 她心头莫名一跳,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短暂犹豫后,她指尖一滑,电话接通。 “喂?” 电话那头沉默着,一种莫名的恐慌突然从心底窜出来,就在虞笙心脏突突加快时,一个低沉、威严、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冰冷腔调从话筒那端传来。 “虞小姐,巴西的阳光,看来让你心情不错。” 如同冰锥一般的声音,穿透了万里距离,狠狠扎进虞笙的耳膜。 是陆政国! 虞笙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虞笙手压心口,强迫自己冷静,然而一开口,声音还是可避免地带 出了一丝紧绷,“陆董,您好。” 陆政国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看来邢周那小子给你的‘安慰’很有效果,让你觉得又可以痴心妄想了?” 虞笙深吸一口气:“陆董,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少跟我来这套!”陆政国厉声打断,“收起你那套虚情假意!我打电话来,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儿子远点!再让我发现你贼心不死,还妄图纠缠他……” “陆董!”虞笙再也忍不住,五年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和不顾一切的反抗——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您不要欺人太甚!” 电话那头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硬顶撞噎了一下,随即是更加汹涌的怒火! “我看你是真的不把你母亲的安全放在眼里了!” 像是被他掐住了最脆弱的神经,虞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愤怒之中,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反而从心底深处爆发出来! 她躲了五年,退了五年,够了! 虞笙死死攥着手机,对着话筒冷笑一声。 “陆董,您说得对,我是有母亲,”她停顿了一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可您也别忘了,您也有儿子!如果让陆邢周知道,当初我的离开是您一手制造的假象,不知他这五年对我的恨意,会不会转嫁到您的身上,陆董!” 第43章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虞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话筒里传来的、陆政国骤然变得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她知道,她踩中了那条最危险的线! 但她别无选择。 陆政国用母亲威胁她,那她只能用他唯一的软肋,他的儿子来反击! 这是最危险的赌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陆政国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虞小姐的翅膀真是硬了,好,那我们就走着瞧!” 陆政国几乎是咬着牙挂断了电话。 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他的头顶! 竟敢用他的儿子来威胁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痴心妄想,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宣战! 五年前搅得他陆家不得安宁,五年后竟然还死性不改。 陆政国双目赤红,在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焦糊味,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 片刻后,他双脚猛得止步原地,“王诚!” 听到声音,守在门口不敢走远的王诚立马推门进来:“董事长。” “去,立刻、马上,把虞念姝给我带回来,现在就去!” 王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迟疑,“是!董事长。” 门关上的下一秒,王诚立刻拿出手机,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拨通电话:“立刻备车,去邻市的安鑫精神病院……别废话,赶紧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安鑫精神”这四个字,在空旷的走廊里依然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陈默从走廊拐角的阴影处走出来,看着王诚匆匆进入电梯的背影,他掏出手机迅速转身,快步走向消防通道。 “陆总,刚刚王诚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现在正赶往安鑫精神病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陆邢周低沉平稳的声音。 “那就照计划进行。” “是!” 另一边,王诚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安鑫精神病院。 他带着两名心腹手下,气势汹汹地直奔院长办公室,然而,当他推开那扇厚重的办公室房门,却意外看见了莫怀远。 对于他的到来,莫怀远的脸上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惊讶,他随即站起身来,恭敬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的不安:“王助理,您、您怎么来了?” 王诚此刻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跟莫怀远寒暄,也顾不上思考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他直接看向安鑫的张院长,“虞念姝在哪?” 张院长早在他进门的那一秒就吓得脸色煞白,他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求助的一双眼看向旁边的莫怀远。 接到他眼神,莫怀远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王助理,虞女士,她、她……” 王诚眉心猛然一紧,声音急促而严厉:“她什么?快说!” 被他这么一吼,莫怀远浑身一抖,脱口道:“虞、虞女士不见了!” “不见了?”王诚眼睛一瞪:“你不是说她一直在这里接受治疗吗?” “是、是一直在的……”张院长声音发颤,“可、可是……昨天晚上,人、人突然就不见了!我们……我们找遍了整个医院都没找到,所以才一大早把莫院长叫来……” 王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莫怀远,又转向张院长那张失了血色的脸:“突然不见?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没有监控吗?” 张院长被王诚身上散发出的煞气吓得两腿打软,“查、查过了!监控……监控也都拍到了。”说完,他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办公桌上的电脑,调出了一段模糊的夜间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两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形高大的男人,鬼影般出现在虞念姝所在的病房走廊。他们动作极其专业且迅速,避开了夜班护士短暂的巡视间隙,闪身进入。不到一分钟,两人便架着一个穿着病号服、似乎处于昏睡状态的女人快速走了出来,然后迅速消失在监控死角。 紧接着,张院长又调出另一个视频,是医院后门一个隐蔽的出口,一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两人迅速将虞念姝塞进后座,轿车随即启动,无声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王诚看着监控画面,眉心紧锁。 对方如此干净利落且悄无声息地将人从医院里带走,一看就是早有预谋。 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陆邢周,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回国,紧接着,他又想到另一个人,但他来不及多想,转身的同时立刻掏出了手机。 “董事长!不好了,虞念姝……她昨晚被两个黑衣男人从安鑫中心带走了!” 电话那头顿时传来陆政国暴跳如雷的声音:“带去哪了?” 王诚只觉后脊发凉,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目、目前还不清楚,监控只拍到一辆无牌轿车。” 话筒那边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诚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陆总——” “不可能!”陆政国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他不敢在我眼皮底下搞这种小动作!” “那会不会是索恩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陆政国心头一沉。 上次在饭局上,索恩现在已经认了那个女人作干女儿,还扬言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 陆政国 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敢在电话里跟他叫板,原来是自认为有了索恩这个保护伞! 陆政国冷笑一声后,立刻吩咐:“给我查那辆车,动用所有资源也要把那辆车找出来,我要知道它去了哪里!” “是!” 电话挂断,王诚立刻调动了所有的关系网。 不过半天的时间,就通过沿途覆盖的天网探头,查到了京市郊区一家极其低调、安保森严的私人疗养院——静安疗养院。 王诚不敢耽搁,亲自带人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静安苑的院长是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面对王诚一行人咄咄逼人的架势和陆氏集团的名头,他并未露出丝毫惊慌,只是平静地接待了他们。 “王助理,久仰。”院长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您要找的虞念姝女士,昨晚的确有来过我们这里,不过——” 王诚心中一紧,“不过什么?” 院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虞女士已经于今天早上坐飞机去了瑞士。” “瑞士?”王诚先是一愣,继而冷笑一声:“私自把人绑到你这里,如今又送出国——” “王助理,”院长打断他后,微微一笑,“请注意您的言辞。” 他不疾不徐地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王诚面前。 “王助理,请看这个。” 是一份医疗委托书和入院协议,委托人签字栏那里,赫然写着两个字:虞笙。 王诚带着那份印有“虞笙”签名的委托书复印件,如同捧着一个滚烫的山芋,急匆匆赶回陆氏集团。 然而,当他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时,却看到陆政国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王诚立不敢出声,垂手肃立一旁。 “……好,索恩先生,这份‘人情’,我陆政国记下了。” 落入王诚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但那王诚知道,那平静之下正翻涌着滔天怒火。 “希望虞女士在国外的疗养,一切顺利。”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几句什么,陆政国没有再回应,只是用一声冰冷的寒暄结束了通话。 几秒后,陆政国缓缓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深藏不露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和愤怒。 因为索恩刚刚在电话里,用他那惯有的、优雅而虚伪的腔调,轻描淡写地“告知”他:受虞笙小姐所托,已将她的母亲虞念姝女士安全接出,并妥善安置在国外的疗养机构,与虞笙团聚。 这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精心布置的棋子,他用来扼制虞笙最致命的武器,竟然被索恩这个老狐狸,以如此“正当”的方式,在他眼皮子底下夺走了! 奇耻大辱!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但是王诚并不知具体的电话内容,他上前一步,将那份委托书复印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董事长,这是静安疗养院那边给出的委托书……” 然而陆政国却仿若未闻,直接拨通了那个,他恨不得将其捏碎的国际号码! 此时的虞笙正蜷缩在沙发里,本就乱如麻的心脏,在听见突兀响起的手机震动后,她整个人抖了一下。 当她看见屏幕上显示那串如同噩梦般的号码时,她瞳孔更是一缩…… “滋滋”震动声像是催命符,让她想逃想躲,却又不得不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将手机拿到了手里。 电话一接通,陆政国那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暴怒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上来。 “虞小姐真是好手段!”他带笑的声音满是愤怒:“你以为搭上索恩那条船,把他当枪使,让他替你把你那个疯妈弄走,就真能高枕无忧了?” 虞笙被他突如其来的指控听得一愣。 母亲不是早就被陆邢周转移到米兰了吗,陆政国现在质问她,难道…… 他才知道? 那上次他还拿母亲的照片威胁她? 但是下一秒,虞笙就迅速意识到陆邢周把自己介绍给索恩的真正用意。 这份认知犹如一阵暖流涌上她心尖,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底气,她瞬间冷静下来,回击道:“陆董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都会做的事情。”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明显的威胁,“如果陆董还想故技重施,继续拿我母亲来威胁我……我不介意,继续寻求索恩先生的‘帮助’。” “你——” 陆政国没想到她先是拿自己的儿子威胁她,如今又拿索恩那家伙震慑他!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彻底踩在了脚下! 极度的愤怒让陆政国冷笑出声:“你以为索恩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帮你,不过是把你当成一颗对付我的棋子,你在他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恶毒的蛊惑:“你好好想想,当有一天,在你和巨大的利益之间,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你觉得,索恩最终会选择什么?是选择保护你这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还是……选择能让他获得十倍、百倍回报的利益?” 最后这句话,带着洞悉人性的残酷和上位者的轻蔑,清晰地回荡在电话两端,也重重地砸在了虞笙的心上! 电话被陆政国狠狠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虞笙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弹。 选择……利益…… 这两个词像是剧毒的种子,被强行种进了她的脑海。 那个索恩……真的可靠吗?他真的能震慑住陆政国吗? 如今陆政国知道母亲被转移走,会不会动用权势再将母亲抓走? 刚刚升起的希望和底气,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和疑虑所取代。 不行,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她必须要找到陆邢周问个清楚! 冲动之下,她抓起手机就要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然而,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她又犹豫了。 陆政国现在认为母亲是被索恩带走的,那她给陆邢周打电话,会不会暴露他? 他冒着巨大风险帮助了她,她决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将他推到危险的境地! 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当面见他问清楚! 这股破釜沉舟的勇气让她猛地从沙发里起身。 当林菁听说她已经买了四个小时后的机票飞往京市,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虞笙不能把其中缘由细说给她听,只模棱两可地一语带过:“陆邢周那边遇到了点麻烦,我想回去看看。” 但是林菁太了解她了,如果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她绝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巡演中途离开。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虞笙一把按住她的手,“你必须留在这里,虽然演出还有一个星期,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到什么突然的事情,你留下,我才能走得放心。” 她笑了笑,语带安抚:“我回去只是确定一些事情,不会久待,两天,加上来回,最多三天我就会回来!” 她坚定的语气和执着的眼神,让林菁无奈却也没辙,她深吸一口气:“好把,那你快去快回,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虞笙朝她重重点头:“这边就拜托你了。” 林菁剜了她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 * 飞机在夜色中降落在京市国际机场。 走出航站楼,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北方特有干燥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虞笙没有停留,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温莎国际。” 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出租车才在温莎公馆庄重而奢华的大门前停下。 上次被陆邢周强行带回来的时候,只有屈辱和泪水。 这一次,却带着期待与迫切。 虞笙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难言的情绪。 五年过去,不知自己还能否像以前一样,顺利进去。 虞笙犹豫着,试探性地走近门禁系统。冰冷的摄像头似乎感应到了她的靠近,镜头微微转动,一道不易察觉的红色扫描 光线瞬间扫过她的面部。 “嘀——” 一声轻响,大门在她的紧张和期待里缓缓地向内滑开了! 虞笙的心猛地一跳! 他竟然一直保留着她的门禁权限…… 她定了定神,抬步走了进去。 熟悉的路径,熟悉的喷泉轮廓,熟悉的欧式廊柱……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的碎片上,带来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冷气息,寂静得只能听到鞋跟敲击路面的清脆声响,以及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当她站在那栋三层宅院前,看着一片漆黑的落地窗,浓浓的失落从心底一点一点升腾。 他不在这里。 其实不算特别意外,上次来,她就感觉到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居住的鲜活气息。 那她为什么还要执意过来? 到底是来找他,还是借机再来看一看? 她不知道。 像是被一个鬼使神差的力量驱使。 带着这股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虞笙在门口站了许久。 夜风带来阵阵寒意。 上次被强行带回时的绝望哭求,此刻都化作了心头沉甸甸的回忆。 当时她真的以为他会把她锁在里面,可后来又为什么放她走了呢?甚至还说“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你”那句狠话,如今想想,当时的他,到底是动用了多少的意志力才说出那句话的? 所以,若不是她主动打电话求救于他,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和她再无交集? 虞笙嘴角滑出苦涩,垂下眼。 说到底,终究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可如果不是他父亲陆政国,她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到这,虞笙猛地转身。 五十分钟后,出租车在那栋高耸入云、象征着陆氏帝国无上权力的摩天大楼前停下。 在周围楼宇大多已陷入沉睡的夜色里,顶层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的落地窗区域,赫然亮着灯。 深夜的寒风毫无遮挡地吹过空旷的广场,虞笙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外套。 她仰头看着那高悬在夜空中的顶层亮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耳边话筒传来的机械等待音,让她心脏一点一点加速。 而此时的顶层副总裁办公室。 透亮的玻璃窗外是京市璀璨如星河的夜景。 陆邢周刚刚结束与海外团队关于“格伦伍德后续施压方案”的冗长视频会议,此时的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揉着发胀的眉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出声,但过疲的身心让他没有心思理会。 手指从眉心间离开时,他视线不经意地投向窗外那片空旷的广场。 一点墨小的人影出现在他眼底。 即使隔着数百米的高度和冰冷的玻璃幕墙,即使夜色模糊了所有的细节,可他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熟悉感。 可是怎么会!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正在巴西,正在准备演出前的排练才对。 然而,花坛边那个孤零零的人影,却让他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手机的再次震动让他恍然回神,他几乎来不及犹豫,瞬间把手伸进口袋。 当屏幕上清晰显示「虞笙」这个名字时,陆邢周的呼吸骤然一滞!他的视线猛地从手机屏幕弹回楼下的广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了,视野里只有那个模糊的墨点,根本无法分辨她此刻的动作,甚至连她是否正抬头看向这里都难以确认。 他手指带着几分颤意,接通了电话。 “笙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维持平稳的紧绷感,“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听筒里,先是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接着传来虞笙的声音,背景里似乎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隔着话筒,虞笙深吸一口气,试图深吸一口寒风让自己清醒,然而这份灌入肺腑的凉气却让她喉咙涩住。 持续的沉默像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心脏。陆邢周盯着楼下那个微小的墨点,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压住,他追问,声音比刚才更沉:“你在哪?” 虞笙握着手机,仰着头,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牢牢锁定顶层那扇灯火通明的巨大玻璃窗。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但她清晰地感觉到,那扇窗后,正有一道目光穿越这沉沉夜色,投射下来。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丝哽咽,没有说出“我在你楼下”,而是—— “在看你。”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所有的理性推断、所有关于“不可能”的笃定,在这清晰无比的三个字面前,瞬间分崩离析!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握不住手机!震惊、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强烈的担忧、还有无法置信的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地翻涌! 他甚至来不及挂断电话,就猛地转身冲出办公室! 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电梯门感应到人,无声滑开的瞬间,他已经闪身进入。指尖带着一种急迫的力道,快速而准确地连续按下下行键。 高速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远不及他心头的震荡。 圣保罗到京市,万里之遥!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突然回来?她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 电梯的数字急速跳动,当“1”字亮起,门开的刹那,陆邢周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空旷的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光滑如镜的地面反射着冷光。巨大的旋转玻璃门就在前方,门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那片空旷沉寂的广场。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冰冷、折射着大堂璀璨灯光的厚重玻璃门,陆邢周奔跑的脚步猛地顿住,硬生生停在原地。 他看到了她。 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 她就站在广场花坛旁的路灯下,夜风吹起她微卷的发梢,拂起她外套的衣角。 路灯的光线柔和地笼罩着她,他清晰地看到了她脸上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也看到了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跳跃着的、灼热而明亮的星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四目相对,隔着十几米远,两人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谁也没有先动。 最后,是虞笙。 她像是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勇气,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坚定地走了过来。 鞋跟落在广场花白色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叩、叩”声,在寂静的夜里,由远及近,一声声敲击在空气里。 夜风似乎也带来了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陆邢周站在原地,身体绷得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紧锁着那个在灯光下愈渐清晰的身影,看着她一步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她在只剩一步之遥的距离站定。 虞笙仰头看他。 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中翻涌着的复杂情绪,看着他因为屏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上次你问我,心里有没有你……” 这句没有说完的话,不仅让陆邢周心跳加快,更让他血液冲上耳膜,发出轰鸣,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听不清她后面的话。 时间被无限拉长。 虞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风带来的寒意似乎都沉淀下去。 她看着面前这个,让她诅咒过、心动过、爱过,却始终无法去恨,也从来无法真正放下的男人。 许久,她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坦诚和决心,吐出了一直不敢让他知道的答案:“有。” 一个字,清晰,简短,却重逾千钧。 血液在身体里奔涌回流,让他四肢百骸动弹不得,陆邢周彻底僵在原地,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时,虞笙向前一步,踮起脚,吻在了他唇上。 那触感,柔软又真实,带着微凉的夜风和她独有的气息,没有进一步的试探,只是笨拙地贴着他。 可就是这一点点的凉意,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却犹如在他唇上点燃了燎原的火。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坍塌,紧接着,被失而复得的欢喜所填满。 他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 就在那触感即将抽离的瞬间,垂在身侧的手臂猛地抬起。 陆邢周双手牢牢捧住了她的脸,带着不容她退开的强势,精准吻住了她。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渴望,陆邢周把她吻到近乎折腰,唇重重碾过她的唇,没 有丝毫的犹豫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深入而彻底地攫取她的气息。 捧在她脸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了她腰上,严丝合缝的,将她用力禁锢在他滚烫的怀里。 用力的,仿佛要将这五年的时光,用一个吻给讨回来。 冷白的光线将两人拥吻的人影拉得很长,时间在彼此急促的喘息和辗转的吻声里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虞笙感觉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时,狂风骤雨般的吻,突然停了。 但陆邢周并没有松开她。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感受着她鼻息间滚烫的气息,近距离地锁住她那双迷离的、氤氲着水汽的眼睛。 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陆邢周抬手,指腹抚过她嫣红、被他吻得肿胀的唇瓣。 他在她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她因缺氧而泛红的眼尾,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沾染的、不知是汗还是泪的细小水珠。 他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哑和粗粝:“再说一次。” 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虞笙下意识抿了抿自己的唇,涨涨的、麻麻的,像被无数根小刺撩着。 她抬起眼,微嗔的眼神瞥他一眼后,又迅速垂下了眼睫。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陆邢周的眼睛。 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暗嘲,喉结滚动一下后,什么都没说,牵起她的手转身。 深夜的电梯轿厢里,金属四壁反射着冷白的光,映出两人沉默的身影。 安静的周遭似乎能听见那尚未平复的、带着情.欲余韵的呼吸声。 虞笙被他牵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热度。 心跳依旧砰砰撞击着她的胸腔,她没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被他紧紧包裹住的手。 “叮——”的一声,电梯门无声滑开。 陆邢周牵着她走出电梯,每走一步,虞笙都能感觉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一分。 直到随他走进那间宽敞的办公室。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仿佛是点燃引信的最后一点火星。 虞笙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甚至还没来及发出一丝声音,就被陆邢周重重抵在了坚硬的门板上。 背传来的微痛让她轻哼出声,下一秒,他滚烫的、带着掠夺气息的吻便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 比刚才在楼下更加凶猛,更加急切,像是压抑到极致后的彻底爆发。① 一阵天旋地转里,所有的氧气都被他强势地夺走,像是要站不稳,她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他的肩膀,隔着那层熨帖的衬衫布料,指腹下是他肩背处清晰而紧绷的肌肉线条,以及源源不断透出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热度。 唇舌间的纠缠激烈而深入,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迫切。 原本紧紧箍在她腰间的手掌,摸索着探向了她外套的前襟。 一颗、两颗…… 厚实柔软的羊绒外套失去了支撑,无声地从她肩头滑落,堆叠在她脚下的地毯上。② 陆邢周一边吻着她,一边抵着她的脚尖朝办公室深处那扇通往休息间的方向移动。 “砰”的一声闷响,门板被陆邢周的后背用力撞开。 跌跌撞撞几步后,陆邢周的脚后跟猝不及防地磕在了坚实的床沿上。 重心骤然失衡,他带着怀里的人一同向后倒去。 身下的床垫吸收了冲击,温柔地回弹,将他们包裹。 陆邢周捧着她脸,“为什么突然回来?”他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特有的粗粝感,却又异常清晰地叩问。 虞笙的双手还撑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衬衫,掌心下是他贲张而紧实的肌肉轮廓,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眼睫低垂,目光闪烁不定。 为什么回来? 为了母亲的安全?为了不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还是那深藏在心底的,自己不想深究,也不想被他知道的的另一个隐秘意图? 复杂的理由在舌尖翻滚,最终化成了—— “想见你。” 简单的三个字,让陆邢周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收紧。 他抬起下巴,凑近她,像是故意,把温热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唇角,“是想见我,还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攫住她慌乱闪躲的眼眸,不给他丝毫逃避的空间,“……想我?” “想我”两个字,被他刻意放慢、加重,带着一种直白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 虞笙被他问得羞窘难当。 她红着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想躲开他灼人的视线,偏偏脸被他捧着脸动弹不得。 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借着咬住下唇的动作,试图藏起那无法掩饰的羞窘。 然而,正是她唇上留下的那点嫣红齿痕,彻底点燃了陆邢周眼中最后一丝克制。 他扣在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往下一按,再次吻住她。 不再是之前激烈的狂风骤雨,而是异常温柔的缱绻厮磨。 他耐心又细致地用唇描绘着她的唇形,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拒绝的温柔,撬开她微启的双齿,等待她探出舌尖。 在他温柔而强势的攻势下,虞笙心底那最后一丝抵抗也彻底瓦解。 压在他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滑落,改为环抱住他的脖颈。 身体深处那积压了五年、被恐惧和误解冰封的情感,如同被投入熔炉,被彻底融化、沸腾,最终燃烧成一片燎原的烈火。 她生涩而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又随着他的引导,一点一点找回了五年前,曾被她探索出的…… 他所有的敏澸嚸。 第44章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意识,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餍足与慵懒。 虞笙在陆邢周坚实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又在一种奇异的的安心感中悠悠转醒。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京市永不熄灭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极细的、朦胧的光带。 恒温系统发出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嗡鸣,衬得这方寸之地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 空气里还残留着情谷欠的淡淡暖香,混合着让她熟悉的气息。 虞笙看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正深睡的侧脸。 在窗外微光的勾勒下,他高挺的鼻梁和自然抿合的唇线显得格外柔和,就连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紧绷也都消散了,只留下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宁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虞笙的心尖。 不再是隔着电话的电波,也不再是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更不是梦。 他真的在她身边,触手可及。 像是为了这不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里的画面,虞笙伸出手,带着一丝试探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在他眉骨的位置。 指腹传来的温热的真实感,让她嘴角不自觉地滑出笑痕。 似乎是被她这细微的动作惊扰,陆邢周眉心微微一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本能地收紧,似乎是感受到怀里人的温热,他低了低头,嗅了嗅缠在他鼻尖的气息,最后把脸埋进了她温软的颈窝。 温热又带有规律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虞笙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又生怕再次吵到她,她闭上眼,轻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时,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睡意的低喃拂过她耳畔。 “笙笙……” 沙哑不清的两个字,却让虞笙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微微侧过脸,在看见他低垂的眉心现出几丝褶痕后,她鼻腔突然一酸。 涌上喉咙的两个字,随着她柔软的唇,一同印在了他温热的额头。 “我在。” 她的回应很轻,却带着足以安抚到他的坚定与温柔,响在这静谧的夜。 万籁俱寂,只有彼此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交织,构成这 片私密空间里唯一的韵律。 当几缕稀薄的晨光从帘缝里挤进,能看见空气里浮漂着的细小尘埃。 昨夜的激烈虽然早已平息,却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慵懒与满足。 陆邢周缓缓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的感知便清晰地捕捉到了怀中的温软。 他微微低头,看见熟睡在他臂弯里的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瞬间将他填满。 五年前,他以为这种熟悉的气息会陪伴他一生,却毫无征兆地从他生命里消失。 怎么也没想到,在五年后的今天,他会再次拥有。 这种失而复得的珍贵,不仅让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更让他毫不犹疑地把唇贴在她的额头。 原本只想一触即离,却又忍不住的,沿着她松弛的眉心缓缓下移,掠过挺翘的鼻尖,最后,带着难以言喻的眷恋,轻轻覆上了她柔软的唇。 不是试探,也没有深入,只是轻轻地贴着,却没想到唇下的那片柔软翕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全然本能的回应,像羽毛掠过他心头,让他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轻却极为愉悦的低笑。 虞笙眼睫一抖,缓缓睁开眼。 朦胧的视线撞进他深邃又满含笑意的眼底,短暂的怔愣后,惺忪睡意瞬间消失殆尽。 “吵到你了?” 低沉的音色,响在这万籁俱静的清晨,格外撩人。 虞笙眼睫连续几下轻眨后,他颈子里的两处红痕闯进她余光,昨夜情动的画面瞬间涌入她脑海。 感觉到脸上的热度,虞笙忙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看着她轻缩的肩膀,陆邢周嘴角抿出更深的笑痕。 他贴上来,从后面将她抱住。 “躲什么?” 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激起一阵痒意,顿时让虞笙脸上再度浮出一片红晕。 她小幅度地用臀往后拱了拱:“不许笑!” 可是那份满足即便不笑,也会从眼角跑出来。 陆邢周把下巴抵在她后颈,“真的是因为想我才回来的吗?” 这句话,他昨晚就问过一次,当时虞笙全身虚软,根本没有心思去应他。 如今激情褪去,再听到他这么问,突然有一种从梦境回到现实的无力感。 这次回来,不仅有对他当下所处境地的确认,最重要的是,她要让陆政国看看,她电话里的威胁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想他”无疑是被虞笙埋在心里最深的一条线。 面对她的沉默,陆邢周似乎并不执着于立刻得到答案。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落在她细腻的后颈,“可以待几天?” 虞笙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后才轻声回答:“最多一天。” 抱着她的动作在短暂的凝滞后,很快就沉出了更有力的力量,陆邢周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这短暂的温存也一并揉进他身体里。 几秒钟的沉默后,陆邢周开口:“好。那我接下来的24小时,都是你的。” 这句话之后,虞笙被陆邢周半哄半抱地带离了温暖的被窝。 肩膀的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她慌忙拽紧被角,紧紧掩在胸前。 陆邢周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看她,目光扫过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和带着睡痕的脸颊:“没带行李箱回来?” 虞笙摇了摇头。 当时走得太急,加上时间又紧,她就没有收拾。 陆邢周看了眼被丢在床尾地上的毛衫,“等我一下。” 他利落地起身,走进衣帽间。 片刻后回来,他手里拎着一件从一排熨帖笔挺的衬衫里挑出的、质地偏柔软的白衬衫。 “先穿这个,我一会儿让人给你准备一套。” 看着他手里那件属于他的、明显过于宽大的男士衬衫,虞笙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烫:“不用……我穿昨天的衣服就可以了。” 陆邢周却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又不是没穿过。” 他语气自然,可却让虞笙更加难为情,她飞快地别开脸,盯着床单上凌乱的褶皱:“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陆邢周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捕捉她脸上每一丝羞窘的表情,继而轻笑一声,“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容易脸红,”说着,他伸出手,弯曲的指节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一刮,尾音上扬:“嗯?” 这亲昵的动作让虞笙的脸“腾”地更红了,她抬手拍掉他作乱的手,嗔道:“哪有!”说完,蜷起的脚尖带着点小脾气,轻轻戳了戳他的小腿:“你出去。” 陆邢周视线追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几秒后,他顺从地起身。不过,他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走到床尾,背对着她坐了下来,宽阔的脊背像一堵可靠的墙。 “我不看,你穿你的。” 虞笙两手揪紧了胸前的被角,盯着他纹丝不动的后背,小声嘟囔:“哪有你这样的……” 这软糯的抱怨清晰地落入陆邢周耳中,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两肘随意地撑在膝盖上,语气里带上点无赖的坦荡:“我就这样,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虞笙一时语塞,她看了眼身旁柔软的白色布料,又看了眼他安稳的背影。 明明昨晚还亲密得仿佛能穿透彼此的身体,此刻却连换个衣服都这般放不开……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紧抓被角的手,把那件白衬衫迅速拽到面前。 一边动作,余光还不放心地紧紧锁住前方那人的动静:“你不许偷看!” 陆邢周低笑一声:“放心。” 结果虞笙刚悬起的心还没完全落下,就听到他慢悠悠地补充道—— “想看的话,我会光明正大地看。” 想到昨晚他居高临下俯视的眼神,还有扣着她手腕、不让她有任何遮挡的强势动作,虞笙顿觉一阵热浪涌上脸颊。 她不敢再耽搁,迅速地将那件宽大的白衬衫套在身上。 柔软的布料包裹着她纤瘦的身体,看似宽大的白衬衫却也只堪堪遮到她大腿,领口松松垮垮的,锁骨若隐若现。 像是觉察到她已经穿好,陆邢周回头。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后,他起身走过来,双手掐住虞笙的腋下,稍一用力,将她抱站了起来。 “你干嘛——” “别动。” 陆邢周打断她话的同时,替她将过长的衬衫袖子一层层向上挽起,直到露出她半截雪白纤细的小臂。 再抬头,他视线从衬衫下摆那双光裸笔直的腿,一路缓缓上移,掠过宽松下不盈一握的腰肢,最终定格在她松垮的领口。 那漂亮的锁骨线条在他深邃的眼底若隐若现。 她身上,那股曾让他一度迷恋的、介乎于慵懒、随性与诱惑之间的独特气息,铺天盖地的,跨越五年的漫长时光,再度汹涌地席卷而来,将他包围。 陆邢周眸色深了几分,双手稳稳扶上她柔软的腰侧,将她往床边轻轻带近一步。 这种他站在床边,仰头看她的姿势,在过去,在许许多多个醒来的清晨,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而过去,在那份不纯粹的真心下,虞笙总会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天真又媚意,顺势搂住他的脖子,然后吻在他额头。 可是现在,被他这样一如既往地、专注地仰头凝视着,虞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过长的衣摆,唇瓣几度抿紧又松开,才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你…别看了…” 陆邢周却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搂着她腰的手甚至闭刚刚更紧。 他抬着脸,线条清晰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心口的位置,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布料熨烫着她的皮肤。 “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我去……才突然回来的吧?”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虞笙眉心倏地一蹙,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几 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不轻不重地锤在他结实的肩上,“你想什么呢!” 她反驳得又快又干脆,几乎是不假思索。 这份急切,让陆邢周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疑虑也瞬间烟消云散。 像是被那没什么力道的小拳头逗笑了,他肩膀微微一提,随即,他闪电般地凑近,在虞笙微启的唇瓣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不是就好。” 说完,都不等虞笙反应过来,陆邢周已经利落地腰身一弯,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走向卫生间。 “我这里只有一双拖鞋。”他解释着,轻轻将她放下,让她光裸的双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紧接着,他自然地往前挪了半步,“站在我脚上。” 虞笙把脚心踩上去,能感觉到他脚背坚实的骨骼,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棉质鞋面清晰地传递上来,虞笙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试图抓住一点微末的平衡,她整个后背都被迫紧贴着他的胸膛。 这姿势太过亲昵,也太过依赖,让她脸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隐隐卷土重来。 她微微抬眼,目光落在眼前的镜子里。 镜面清晰地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 陆邢周高她许多,此刻正低着头,拧开牙膏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管小小的白色软管,在粉色的牙刷上挤出一截薄荷绿的膏体。 清晨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柔和地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连那微微蹙起、专注于手上小事的眉峰都显得格外清晰。 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她面前时,两人的视线在光滑的镜面上短暂交汇了一瞬。 虞笙接到手里后,立刻垂眼盯着牙刷,闷声道:“你不出去吗?” 陆邢周看向镜子里的她,“被你踩着站,我去哪?” 他低沉的声音里又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说完,说完,他手臂从她腰侧环了上来,自然而紧密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快点刷牙。”这一声看似的催促后,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温热的发顶。 镜子里,他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着她穿着宽大白衬衫的纤细身影,那股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再次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 像守护,也像一种无声的占.有宣告。 虞笙的身体微微绷紧,握着牙刷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地用了力。 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耳尖和染上水汽的眼眸,以及身后男人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享受的、将她牢牢锁在怀中的姿态。 这狭小空间里骤然升温的亲密感,混合着牙膏的薄荷清香和他身上滚烫的气息,让她心如擂鼓,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清晨里,震耳欲聋。 就在虞笙刷到一半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虞笙刷牙的动作突然一顿。 镜子里,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和闪躲。 陆邢周没有催促,只是更紧地拥着她,耐心地等待着。见身前的人依旧沉默,他故意将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发出一声满是委屈的轻叹:“还是说……怕你的乐迷知道自己的偶像有了男朋友,会伤心?” 这带着明显醋意和玩笑的试探,让虞笙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口,然后才反驳他:“我又不是明星,哪有什么乐迷伤心不伤心的……” 陆邢周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镜中她泛红的耳根和强装镇定的眼神。 他下巴搁在她肩上,侧脸几乎贴着她的脸颊,看着镜子里的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 “光芒万丈,独一无二。” 低沉而郑重的两句话,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直直敲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虞笙怔怔地望着镜子里他近在咫尺的、无比认真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狭小的卫生间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他怀抱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哽住。 “叩、叩、叩——”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传来。 陆邢周条件反射地扭头看过去一眼,“我去开门。”说完,他掐着她的腰,稳稳地将她从自己脚背上抱起来,却没有立即把她放下,而是脱掉自己的拖鞋,让她站在上面。 后背传来的温度消失,但拖鞋里却满是他留下的温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快速完成了洗漱。 水龙头刚关上,陆邢周就已经提着两个纸袋回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将那缕黏在她侧脸的湿发勾到她耳后,“饿不饿?” 虞笙抬起眼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邢周牵起她手,赤着脚带她回到温暖的卧室床边。他将纸袋放在床上,“这里是衣服,试试看合不合身。” 见他转身走向隔壁相连的房间,虞笙低头看向纸袋里,除了有一件浅粉色的羊绒大衣,还有一件乳白色的高领绒衫。 虞笙都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穿过这样温柔的配色了。 换上后,陆邢周也从衣帽间里出来。 他脱掉了原本的睡衣,换上了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高领绒衫,和一件同色的长款大衣。 看似休闲的打扮,却不减他迫人的气场。 虞笙站在床边,身上暖融融的粉色柔和了她清冷的气质,衬得她整个人格外娇俏可爱,仿佛回到了不谙世事的年纪。 见他盯着自己看,嘴角还扬起明显的弧度,虞笙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好看吗?”她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的紧张。 陆邢周走到她面前,隔开大衣的衣襟,双手扶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如果我说你穿什么都好看,会不会觉得我很敷衍?” 听似反问的语气,却被他自问自答:“但是用在你身上,是实话。” 虞笙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涨。 陆邢周不再给她害羞的机会,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对面有家新开的粤式早茶,带你去尝尝。” 虞笙点了点头。 谁知,两人刚一走出办公室没几步—— 一道高大、威严、带着沉沉压迫感的身影,迎面走来。 是陆政国。 视线相撞,虞笙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让她双脚重如千斤地站在了原地。 陆政国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这个时间点,看到这样一幕。 他整个人猛地停在原地,目光凛冽如霜,瞬间聚焦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 震惊、难以置信,如同岩浆般在他眼底翻涌! 他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在电话里和他针锋相对,甚至大胆威胁他的女人,脸一转,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陆氏集团!出现在他儿子的身边,甚至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亲昵痕迹,牵着他儿子的手! 陆政国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堪称扭曲的“平静”,但那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刺向对面。 “虞小姐真是稀客,”他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讽刺:“这个时间……虞小姐不是应该在万里之外的圣保罗,精心准备你的演出吗?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突然回来?” 感受到陆政国目光里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寒意,虞笙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镇定。 她抬起头, 迎着陆政国那恨不得将她凌迟的目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得体、甚至带着一丝无辜的微笑。 “是索恩先生托我,务必带一份特别的礼物回来转交给邢周。”她声音清亮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您知道的,索恩先生对我有恩,这份人情,我自然要亲自跑这一趟才安心。” 陆政国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暗意! 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明目张胆,竟然当着他儿子的面,拿索恩来堵他的嘴,甚至可以说是震慑他。 看来上次他在电话里的‘苦口婆心’,丝毫没有让她放在心上。 陆政国冷出笑:“虞小姐真是有心了,”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不过,虞小姐在国外待了五年,想必……都快忘了京市这深冬腊月的滋味了吧?这里的寒风,刮在脸上,可是会冻进骨子里的。” 这赤裸裸的威胁,比京市寒冬更为凛冽。 虞笙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甚至更明媚了几分。 她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抽回了被陆邢周握着的手,转而亲昵地挽进了他的臂弯。 “陆董提醒的是,不过,和京市的干冷相比,德国的湿冷可一点都不逊色。” 她直视着陆政国瞬间阴沉下去的双眼,语气轻松,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从容:“好在我这个人适应能力还不错,无论什么样的环境,我总能很快适应下来。” 尽管两人脸上都挂着从容的笑意,但陆邢周还是听出了两人对话里的针锋相对,他看向身旁的人,不过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强装镇定。 他正要开口,却被虞笙抢先一步。 “陆董,我和邢周正要去楼下吃早餐,您要不要一起?”她带着点晚辈的乖巧,“或者……帮您带一份上来?” 这近乎“天真无邪”的邀请,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陆政国压抑的怒火!他脸色瞬间铁青,但念及陆邢周在场,最终,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刺骨的字:“不用!” 说完,他不看两人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方向。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被“砰”地一声重重甩上。 陆政国再也无法压制心头的怒火,如同困兽般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暴走,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怒火像是无处发泄,他一脚踹在沉重的红木办公桌腿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肺都要气炸了。 那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以为可以轻易碾碎的女人,如今竟成了扎在他心头的毒刺! 不仅迷惑了他的儿子,更是胆敢利用索恩的力量,将虞念姝从他眼皮子底下夺走! 这不仅仅是失去一颗棋子那么简单,这代表着,他陆政国,竟然被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用他儿子和对手的力量,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让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他绝不能被这个女人牵住鼻子,绝不能失去对虞念姝的控制! 那是他手中唯一能扼制虞笙纠缠他儿子的致命武器! 他猛地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电话。 “王诚!” 不等他电话撂回去,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王诚脸色煞白,显然早已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战战兢兢地快步走进来:“董事长!” “查,给我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虞念姝那个女人给我揪出来!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他不能失去这颗棋子! 绝不能! 虞念姝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是他重新将儿子拉回正轨的唯一途径。 王诚被陆政国身上散发出的暴戾吓得浑身一抖。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挺直背脊,领命道:“是,董事长,我立刻就去!” 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陆政国粗重的喘息声。 他胸腔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如同深渊。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照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更添了几分狰狞。 第45章 当电梯门在一楼大堂无声滑开,清晨带着寒意却格外清新的空气涌入时,虞笙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阳光透过高楼间隙洒下,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冽的金色光芒。 前往对面商业街的路上,陆邢周的目光不时地落向身侧。 虽然他没有多问,但刚才在走廊上,她面对父亲时那番不卑不亢、甚至带着锋芒的应对,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 感受到他频频投来的、带着探究和深思的目光,虞笙微微侧过头。 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给她略显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迎上他的视线,虞笙嘴角往上弯了弯:“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是觉得……我刚才对你父亲的态度不好,生我气了?” 陆邢周先是一怔,随即失笑一声,“怎么会,”他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只是觉得,今天的你,很不一样。” 记忆里,那时的她在面对他父亲时,总是下意识地垂着眼睫,能不说话就尽量沉默,何曾像今天这样,不退不让,甚至还会犀利地回击? 这份温和下透出的韧性和力量,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光芒。 听了他的话,虞笙抬起头,目光越过熙攘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高楼,望向远处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天际线。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刚才的回击,既是说给陆政国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任人拿捏、一退再退了。 她要换一种方式,去面对,去挑战。 “五年过去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却又蕴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往:“经历过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还会和以前一样。” 她的语气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陆邢周的心上。 是啊,五年。 足以让一个天真柔软的女孩,在现实的磨砺中长出坚硬的棱角,学会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想到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五年,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之前没有深想的疑惑。 她那么在意她的母亲,是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待就是五年。 还是说,她回来过,只是他不知道? 想到这,陆邢周握着她手的力度陡然收紧。 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虞笙没有再说话,只是与他十指紧扣。 自己的未来、母亲的安全,以及未来更汹涌的风暴…… 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阳光和煦的清晨,在他掌心传递来的温度里,都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到了餐厅,玻璃门一推开,餐厅经理就快步迎了过来。 一边亲自引路,一边说着“陆总好久不见”、“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 陆邢周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保护姿态,他直接要求了最僻静的包厢。 包厢不大,却很是雅致温馨。 经理亲自递上精美的菜单。 陆邢周几乎没有翻开,直接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虾饺皇,蟹黄灌汤包,豉汁蒸凤爪,鲍汁腐皮卷,脆皮鲜虾肠粉,流沙奶黄包,荔湾艇仔粥,再配一壶陈年普洱。” 他的语速不快,但点出的每一样,都是虞笙曾经很喜欢吃的粤式点心。 当侍者记下离开后,她忍不住看向陆邢周,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笑痕:“我的饭量,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陆邢周拿起桌上的热毛巾,给她擦着手,“那就每样只尝一口,吃你想吃的。” “那剩下的呢?”虞笙歪头看他。 陆邢周安静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很快,晶莹剔透的虾饺皇和汤汁饱满的蟹黄灌汤包就被送了进来。 诱人的香气里,虞笙夹起一个蟹黄包,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 看着她吸了一口包里的汤汁后满足地眯起眼,陆邢周轻笑一声:“是记忆里的味道吗?” 虞笙重重地点了点头。 汤汁还很烫,虞笙很自然地放回面前的小碟子里,准备凉一凉再吃。 结果筷子刚想再去夹一个虾饺皇,面前的小碟就被陆邢周端了过去。 虞笙扭头看过 去,只见他夹起那个刚刚被她咬过一口,还带着她清晰齿痕的蟹黄包放进了嘴里。 那些遥远的、带着甜蜜滤镜的琐碎日常,此刻因为这一个极其自然、却又无比亲昵的动作,被猝不及防地拉回眼前,清晰得令人恍惚。 五年前,他就是这样,总喜欢吃她咬了一口的吐司,喝她喝不完的牛奶,甚至包括她吃不完的白米饭。 这些对其他的情侣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他是陆邢周,是对食物挑剔到近乎苛刻的陆邢周,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陆氏集团继承人。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涨涨的。 她以为五年的时光足以磨灭很多习惯,足以拉开距离。可原来,有些东西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变成了无需思考的本能。 他依旧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也依旧……不介意吃她剩下的。 似乎察觉到她长久的注视,陆邢周抬起头,迎上她怔忡而复杂的目光。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刻意,只有一片坦然的温柔和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夹起一个饱满的虾饺皇,轻轻放进了她面前的骨碟里。 “再尝尝这个。” 虞笙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她轻轻夹起了那个虾饺。 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阳光的温度,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跨越了五年时光的暖意。 吃完饭,陆邢周没有带虞笙回办公室,也没有去那些喧嚣的场所,而是驱车带她去了京市西郊一个相对僻静的湿地公园。 园内湖光潋滟,栈道蜿蜒,大片的水生植物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苍劲的枯黄之美。 在门口的小商贩哪里买了两袋鱼食后,陆邢周牵着虞笙来到湖边一处延伸出去的亲水平台。 湖水清澈见底,成群结队的锦鲤在靠近岸边的水域游弋。 似乎早已习惯游客的投喂,一见人影靠近,便纷纷聚拢过来,在水面下挤挤挨挨,张着圆圆的嘴,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不等陆邢周主动把手里的鱼食袋子递给她,虞笙就主动朝他伸了手。 一小撮细碎的鱼食撒向水面。 “哗啦——” 平静的水面瞬间沸腾翻滚,水花四溅里,色彩鲜艳的锦鲤争相抢夺着落下的食物。 以前陆邢周就带她来过,不同的是,以前的她会被这种‘盛况’吓到,如今,她却笑得欢快。 喂完鱼食,两人沿着湖边栈道慢慢走着。 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洒下,陆邢周带着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湖水在微风中反射着细碎的金光。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枯黄芦苇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陆邢周看向不远处湖边一片开阔的、铺着木质平台的区域,带着久违的怀念,他抬起下巴,示意虞笙看过去。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站在那里拉小提琴的。” 虞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怔,随即失笑,带着点戏谑转头看他,“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试图掩饰心底因这突如其来的旧事重提,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陆总该不会是记错人了吧?” 陆邢周没有笑,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住她微弯的眉眼,那专注而探究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伪装,看进她心底深处,“真不记得了?”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虞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心头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也消散了。 陆邢周目光深深地看了她许久,久到虞笙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他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站在那里,拉小提琴给我看的。” 虞笙只觉心头一震。 那段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带着最隐秘靠近他的画面,随着他一语戳破而清晰涌现。 如他所说,当初为了打探到他的行程,她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在得知他每周六的清晨都会雷打不动会来这个公园跑步后,她便精心挑选了那个视野绝佳、他必经之路旁的木平台,抱着心爱的小提琴,假装旁若无人地练习,其实每一次运弓,每一次抬眸,她都会紧张地留意着那条小径的尽头…… 只是没想到…… 那些她自认为天衣无缝、反复演练过的“巧合”,那些她曾沾沾自喜的“小聪明”,原来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秘密。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当时就一眼看穿了她的把戏?还是……在她离开后,陆政国告诉他的?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她此刻如坐针毡,无地自容! 尽管阳光依旧温暖,湖风依旧轻柔,可虞笙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那被骤然揭开的、带着滚烫温度的秘密。 虞笙强迫自己从巨大的羞窘中抽出一丝理智。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微微侧过头,目光却没有勇气直接看向他,而是落在他搭在椅背上的手。 “这些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父亲……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吗?” 她需要知道,这五年,她在他父亲口中,到底扮演着怎样不堪的角色? 那些谎言,那些污蔑,他……究竟信了多少? 以陆政国的为人,想必说她“贪图富贵”、“背叛感情”、“攀附他人”都是轻的。 然而,陆邢周却对她的问题表现得很平静,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 没有? 虞笙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怎么可能没有! 那个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怎么可能不在自己儿子面前极尽诋毁之事? 陆邢周对她的恨意、甚至是对她的“报复”,难道不正是源于他父亲一遍遍灌输的“真相”吗? 感受到她震惊的目光,陆邢周缓缓转过头。 他眼底深邃如潭,清晰地看到了虞笙眼中的难以置信,甚至可以说震惊。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他说谎了。 五年前,因为她的背叛,他整个人消沉得如同行尸走肉,仿佛被硬生生抽走了半条命,是父亲,用最血淋淋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如同钝刀割肉般,刺激着他仅存的理智,提醒着她的无情和卑劣! 那些“证据”,那些“亲眼所见”…… 如同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如果不是靠着这份恨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熬过那一个个如同炼狱般的日夜! 所以这五年,他几乎是带着对她的恨意,和对父亲所描绘的那个“现实”的愤怒,才硬生生撑过来的。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 不能在她刚刚鼓起勇气回到他身边,在他刚刚才品尝到失而复得的珍贵时,再次揭开那些鲜血淋漓的旧伤疤。 那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陆邢周伸出手,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大手,坚定地覆上她放在膝头的冰凉手指。 “笙笙,过去不管怎样,发生了什么,是好是坏,是误会还是错过……都过去了。” 他声音低沉,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期待,和一种想要共同挣脱泥沼的决心:“我们应该向前看,你说是不是?” 向前看? 这三个字落入虞笙耳中,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沉重的涟漪,便迅速沉没。 她很想点头,很想抓住这根名为“未来”的稻草。 可是…… 向前看? 前面是什么? 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迷雾中,站着虎视眈眈、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陆政国;悬着她母亲虽被转移却依然未知是否绝对安全的处境;还有她和陆邢周之间,那五年被谎言和恨意填满的鸿沟,以及那些尚未真正解开的、沉重的心结…… 所以他所谓的“向前看”,不过是一个漂浮在残酷现实之上的,一碰即破的肥皂泡。 但是她现在回来了。 带着对陆政国的挑衅,握住了陆邢周的手。 这是她为自己争取到的“出口”,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抗衡,又或者能抗衡多久,可总要试一试! 但是这些话,虞笙一个字都没说。 她甚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目光从他深情且坚定的注视中移开,重新投向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光芒、却深不见底的湖水。 但是 她反握住了陆邢周的手,带着心底那股不顾一切、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湖风微凉,“过去”与“未来”的沉重,似乎也让阳光失去了些许暖意。 陆邢周不想让这短暂又珍贵的二十四个小时一点点消失在如此沉重的话题里,他牵着虞笙的手,从长椅上起身:“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 可是今天是工作日。 虞笙回拽住他的手:“会耽误你工作吗?” 陆邢周抬手搂上她的腰,玩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如果我说,我一直都想被你耽误呢?” 这份‘耽误’对陆邢周而言是心甘情愿的,可对陆政国来说却犹如一把刀。 尤其是她与陆邢周那毫不避讳的亲昵姿态和拿索恩当挡箭牌的举动,如同在陆政国精心维持的棋盘上投下了一颗炸弹,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节奏。 他向来习惯于掌控全局,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虞笙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棋子”,却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姿态,联合着他最忌惮的对手索恩和他唯一的儿子陆邢周,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种失控感让陆政国如坐针毡,他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被动的一方,更无法忍受被虞笙这个“小角色”牵着鼻子走! 王诚那边的调查需要时间,可他等不及了!他必须立刻重新掌握主动权,必须立刻敲打虞笙,让她认清现实! 就在陆邢周和虞笙吃完晚饭,走出餐厅的时候,陆政国的秘书打来电话。 “陆总,董事长请您立刻到会议室,就核心设备供应重启的细节进行紧急磋商,还请您务必亲自出席,并带上最新的风险评估报告。” 陆邢周眉头微蹙。 这场会议原本是要在下午进行,是虞笙的到来让他将会议推迟,没想到惊动了父亲。 “知道了。”陆邢周沉声应下。 电话挂断,他看向虞笙,眼神带着安抚和一丝无奈:“笙笙,有点突发情况,我得回公司开个会。最多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你就在办公室里等我。”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是有多重要的会议必须在现在进行? 怕是她的到来让某个人慌了、等不及了! 虞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嗯,你去吧,工作要紧。” 回到公司,陆邢周没有耽搁分毫便快步去了会议室。 偌大的办公室瞬间只剩下虞笙一人。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丛林,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没两分钟的功夫,被她拿在手里的手机就震了。 如她所料,屏幕上出现的,果然是那个来自京市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号码。 这一次,她没有了在圣保罗初接电话时的慌乱和紧张,心跳异常平稳。 因为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博弈中,先沉不住气、主动打破僵局的一方,往往才是更害怕、更被动的那一个。 她划开接听键,不等对方开口,她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清冷,镇定,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陆董特意支走邢周,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单独对我说吗?” 陆政国显然没料到虞笙会如此直接地点破他的意图,这份敏锐和镇定,让他心中那点轻视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鸷的审视。 短暂沉默后,他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虞笙,你很聪明。但聪明过头,很容易引火烧身!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立刻离开邢周,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轨道里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虞笙依旧面对着落地窗,她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反问:“如果……我不呢?” “不?”陆政国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我会让你的音乐生涯,彻底画上句号!让你引以为傲的小提琴,从此再也发不出一个音符!我说到做到!” 听到这赤裸裸的威胁,虞笙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入陆政国耳中,充满了讽刺。 “陆董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很清楚小提琴对我的意义……就像您看重陆氏集团的未来一样。” 陆政国被她的反应和类比激怒了,气极反笑,声音里充满了上位者的轻蔑和荒谬感:“怎么?难不成你还天真地以为,就凭你,还有撼动我陆氏集团的能力?” “我说我有,陆董您怕是也不会信。”虞笙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会像保护我的母亲那样,不惜一切代价守护我的事业!若是陆董敢动这两者中的其一……” 仿佛在积攒力量,又像是在给对方施加无形的压力,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不知陆董当年设计陷害我父亲,后又将我绑去国外的那些旧事……” “虞笙!”电话那头瞬间传来陆政国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么污蔑我!” “污蔑?”虞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孤勇,撵着他的尾音顶了回去,“是不是污蔑,您心里最清楚!陆政国,我能有今天这副豁得出去的性子,可都是拜您步步紧逼所赐!” 她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微微急促,“听着,如果你想一切都维持原状,想陆氏集团安然无恙,想你和你儿子之间那点可怜的父子情分还能维系……那就请你,安分守己!” 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的声音又陡然降至冰点,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一字一顿地砸向电话那头:“但如果您不听劝,执意要动我的母亲,毁我的事业……”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最后的宣战:“那我们就鱼死网破!” 第46章 等陆邢周结束回忆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虞笙已经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他走过去,在沙发前缓缓蹲下,看见她睡着都依旧微蹙的眉心,他伸出手,轻轻压在那点褶皱上。 不想吵到她,他动作很轻很轻,却还是让虞笙感觉到了。 她缓缓睁开眼,带着初醒的迷茫,当焦距渐渐清晰,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微微一愣。 陆邢周收回手,声音带着刻意放轻下才会有的温柔,“怎么不去休息室睡?” 那通与陆政国剑拔弩张的电话带来的余悸,还隐隐缠绕在虞笙的心头。此刻被他这样温柔地注视着,那紧张的余韵仿佛被这暖意驱散了几分。 像是为了汲取更多这份真实的温暖和安全感,虞笙伸出手,带着一点初醒的绵软和一种近乎依恋的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 “想你推开门第一眼……就看见我。”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沉入他耳廓,压在他虚浮的心头。 太久太久没有听过她说这样直白、带着亲昵依赖的小情话,陆邢周只觉得胸腔里那颗本就为她软塌塌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化成了一汪温热的水,带着酸涩的甜意,让他眼眶一热。 他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密实地拥紧在怀里。那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好确认她的存在不是幻觉。 “感觉……像是在做梦。”他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可她明明就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那么真实地拂过他的颈侧,身体也柔软而真实地贴合着他, 他依旧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这温存、这亲昵、还有她主动的靠近和依赖,都是阳光下的泡沫,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笙笙,你还记得……五年前,我跟你求婚时说过的话吗?”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暖意。 虞笙靠在他胸膛的身体微微一僵。 求婚……五年前…… 那段被刻意尘封、带着甜蜜憧憬最终却支离破碎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被翻了出来。 她当然记得。 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他单膝跪地,眼神炽热而笃定……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记得。” 陆邢周抱着她,目光投向窗外,“我说,我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曾经,这句话是滚烫的承诺,是通往幸福未来的钥匙。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璀璨光环、在音乐界不可撼动的地位,都是她凭借自己的天赋、汗水和意志,一步一个脚印挣来的。 没有依靠任何人,更没有依靠他当年那未能兑现的承诺。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悄然漫上心头。 但随即,一种更汹涌的骄傲和庆幸瞬间席卷而来——他爱的女人,如此耀眼,如此强大!这份耀眼和强大,正是源于她对自己所热爱事业的执着与付出。 他深知,如果他对她的爱是百分之百,那么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三十,是源于对她这份执着、这份才华、这份在琴弦上燃烧生命的纯粹光芒的欣赏与着迷。 他爱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依附于他的女孩,而是整个灵魂都镌刻着音符、为梦想拼尽全力的虞笙。 他庆幸自己从未爱错人。 可他低沉而清晰地复述出当年的誓言,却让虞笙整颗心脏开始摇摇欲坠。 他这时候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虞笙抬头看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她声音里有明显的紧张和困惑,她猜不透他此刻重提旧事的用意。 陆邢周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她,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太多未竟的话和复杂的计划,最终却化作一个温柔而略带神秘的笑意。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许下一个新的、郑重的承诺,“等你这次全球巡演圆满结束,我再告诉你。” 等巡演结束? 为什么偏偏要等巡演结束? 他到底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快速闪入她脑海—— 难道…… 他想再向她求一次婚? 这个念头让她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 五年前那场以惨烈收场的求婚带来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如今前路飘摇,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会……怎么能…… 巨大的震惊、不安和疑惑,裹挟着她未曾察觉到的一丝隐秘的期待,从心底一点一点滋生。 她张了张嘴,想追问,想确认,可看着陆邢周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丝刻意隐藏的沉重,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窗外霓虹依旧。 虞笙心却悬在了半空,那份因他怀抱带来的短暂安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指向不明的承诺,再次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令人心慌的迷雾。 巡演结束…… 那看似是终点,却更像是一个充满未知变数的开始。 纵使一夜温存也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分离。 翌日下午,陆邢周亲自开车送虞笙前往机场。 车内气氛沉默而粘稠,车载音响流淌着低缓的古典乐,却无法驱散那份即将离别的压抑。 陆邢周的手,从发动引擎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固执地握住了虞笙的左手。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与她十指紧扣,仿佛这样就能将时间拖慢,将分离延后。 虞笙试图抽回手,也警告他这样不安全,可陆邢周却置若罔闻,不仅不松,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面对他无声的固执,虞笙无奈又没辙。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如同抓不住的时间。 抵达机场,陆邢周停好车,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松开她的手,然而等他开门下车,迅速绕到副驾驶这边,车门刚一打开,虞笙的手再次被他牢牢握在了手里。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仿佛要烙进骨血的温度,虞笙心有无奈,却也没有再挣开,任由他握着。 进入航站楼,陆邢周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服务,亲自给她打印登机牌。 虞笙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背影,心头那股沉甸甸的离别感愈发浓重。直到所有手续办妥。 距离安检口只剩下最后一段路,陆邢周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 人来人往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里! “等我……”他的声音埋在她颈窝,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不舍,“京市这边的事情一处理完,我就去找你。” 虞笙心脏一紧。 陆政国已经如同被激怒的困兽、随时可能疯狂反扑,他这样频繁地再去找她,岂不等于火上浇油? 虞笙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盛满不舍的眼神。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理智,“太远了……圣保罗离京市太远了。你这样来回奔波,身体怎么吃得消?”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命令的央求,“听话,你就在京市好好待着。” “心疼我?”他声音低沉而执拗,“因为心疼我奔波劳累,所以宁愿……不想看见我?” “不是!”虞笙立刻反驳他这偏执的理解力。 她怎么可能不想见他? 她跨越万里回来,不就是为了见他吗? 可她现在不能只考虑自己! 可是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虞笙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心里的顾虑。 看着她蹙起的眉心和眼中真实的焦急,陆邢周眼底那点阴霾瞬间散去。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温柔地覆上她的唇。 这个吻不像昨夜那般炽热激烈,而是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短暂而温柔的厮磨后,他微微退开些距离。 “那就等我。” “到了那边,安心排练。” “等我处理好一切,就去找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说完,他把唇抵在她额头,许久才不舍又不得不地松开。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安检口的方向,“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然而,这一次,脚步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绊住,舍不得挪步的,却换成了虞笙。 她站在原地,目光深深。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不再是昨夜的迷茫或方才的担忧,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不舍,有依恋,有对未知前路的隐忧,还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渴望。 她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应该阻止他。可当分离真正来临,当他站在面前,那些顾虑在强烈的、想要再次见到他的渴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需要他的承诺,需要一个真实的、可以触摸的期待,来支撑她面对陆政国的反击。 “陆邢周,”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真的……会去找我吗?” 陆邢周微微一怔。 尽管他早已打定主意排除万难也要去见她,但此刻看到她如此直白地表达出这份期待和需要,那份决心之外,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烈需要的满足感。 他眉眼间的冷峻线条瞬间舒展,绽放出一个极其笃定的笑。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点头:“会!” 短短一个字,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虞笙心中翻涌的不安。她眼中那丝脆弱迅速被一种明亮的光彩取代,嘴角不由自主 地向上弯起。 机场广播里响起了清晰而公式化的女声,催促着她所乘坐航班的旅客尽快登机。 虞笙深吸一口气,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我……进去了。” 陆邢周朝她点了点头。 带着无尽的不舍,虞笙这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安检通道。 虽然她没有再回头,但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陆邢周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他才转身,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向不远处一排相对僻静的休息椅。 他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 机场大厅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心底那份放不下的牵挂。 沉默地坐了几分钟,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所有的思念、承诺、不舍与压抑了五年的爱意,都化作了最简单、也最重的一行字。 [笙笙,我爱你。] 第47章 和林菁的电话挂断后,虞笙不经意扫过通知栏,才看见陆邢周发来的短信。 「笙笙,我爱你」 五个字,像带着滚烫的温度,清晰映入她眼底,也一点一点灼穿她心底的防线。 机舱内恒温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一句“我也爱你”,说出口容易,却可能成为他不顾一切的星火。 她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指尖在手机键盘上徘徊,犹豫着,迟疑着。那四个字在输入框里被打出,然而她的拇指却悬在绿色的“发送”键上方,仿佛有千斤重。 发送,是顺应心意,却可能将他推到危险的境地;可若是删除,就会对他造成再一次的伤害和逃避。 她盯着那四个字,眼神复杂,挣扎和渴望在她心底无声交战。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响在她耳边:“女士,飞机即将起飞,请将您的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关机,谢谢配合。” 陡然响起的声音,让虞笙猛地一个激灵,悬在“发送”键上那摇摇欲坠的手指,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一激,不受控制地按了下去。 她条件反射地抬头,朝空乘僵硬地点了点头,等空乘转身走向下一位乘客,虞笙的视线才重新落回手机屏幕。 输入框空了。 虞笙大脑“嗡”一声。 她看着那条已发送成功的提示,眼睛倏地一睁。 完了。 她竟然……发出去了! 而另一端,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陆邢周几乎屏住了呼吸。 当「我也爱你」四个字清晰地撞入他眼底时,五年来,被抛弃的所有怨恨、深埋在心底的等待,小心翼翼的试探,在这一刻尽数消融。 他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勾勒出一个五年未曾有过的、纯粹而耀眼的弧度。那笑容不仅点亮他眼底的晦暗,也驱散了常年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郁。 巨大的满足将他填满,他几乎是跑出了机场。 黑色轿车汇入车流,一路疾驰。 来时天空那层若有似无的铅灰色阴霾,不知何时已被彻底涤荡干净,湛蓝的天幕高远澄澈,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整个城市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陆邢周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轻快地敲击着某个不成调的旋律。唇角的笑意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无论如何努力压制,都顽固地向上弯着。 直到他来到公司。 “叮”的一声,梯门缓缓向两边滑开,陆邢周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就见电梯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是父亲。 带着惯有的审视和威严,陆政国精准地捕捉到他脸上那抹还未及收敛的、异常生动的笑意。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邢周唇边那抹如同初雪消融般的笑痕,在触及父亲眼神的刹那,瞬间冻结、平复、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迅速恢复了惯常的、近乎刻板的平静,朝对面微微颔首:“父亲。” 陆政国锐利的眼神钉在他脸上,将他那一秒之内情绪天翻地覆的变化尽收眼底。 五年,整整五年。 他足足有五年没有在儿子脸上看到过这样发自内心、纯粹的笑。 然而这份难以言喻的触动转瞬即逝。 他太清楚这笑容因何而来。 除了那个心术不正的女人之外,还能有谁?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作为父亲的欣慰瞬间被心头的怒火和不甘取代。 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对面那张脸,声音冷硬地砸了过去:“人送走了?” 面对父亲冷沉的质问,陆邢周只是平静地点头:“嗯。” 陆政国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的火更旺,“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陆邢周抬起眼,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直迎上他那双审视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坚定:“如果我结婚,那个人只会是她。” 这句话瞬间让陆政国额角青筋隐现,他强行克制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当初她那么对你——” “您也说了,是当初。”陆邢周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划定为过去式。 “能抛弃你一次,就能抛弃你第二次!”陆政国厉声反驳,试图用最残酷的现实敲打他。 然而陆邢周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这一次,不会。” 他看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没有迷茫,没有迟疑,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磐石般的信念,怒火更旺:“你哪儿来的自信?” 这一次,陆邢周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充满不顾一切和不容置疑的眼睛直直和他对视。 然而这无声的坚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陆政国终于彻底撕碎了那层虚伪的平静,积压的怒火和失望如火山般喷发,他指着陆邢周,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儿子!简直无可救药!” 面对父亲的暴怒和贬斥,陆邢周的神情依旧平静。 他没有被激怒,也没有退缩,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调,再次开口:“还希望父亲能接受她。” “我如果就是不接受呢?” 面对父亲的权威压制,陆邢周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您别逼我做选择。” 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一句回答,犹如一把尖刀,插在了陆政国的心上。 他听出来了。 儿子话里那毫不掩饰的潜台词——在父亲和虞笙之间,他选择的,只会是虞笙! 竟然真的被那个女人说中了! 他辛苦培养、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那个女人,竟然不惜与他这个父亲决裂! 一股巨大的不甘和荒谬感瞬间席卷淹没而来。 陆政国死死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哪怕放弃整个陆氏?” 这是他认为最具分量的筹码!是陆家几代人心血的基业!是立于巅峰的权柄象征! 他不信儿子能舍得下! 然而,陆邢周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他平静地、清晰地,给出了心底的答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虞笙。”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陆政国最后的理智引线。 他指着陆邢周 ,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低沉嘶哑:“为了一个女人!父亲不要!集团也不要!她虞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魂儿都丢了!” 面对父亲的质问和斥骂,陆邢周紧抿双唇,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不是退缩,而是一种无声的、犹如千斤重的坚持。 陆政国见只觉得一股急火猛地直冲头顶! 他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剧烈的眩晕感袭来,紧接着是心脏部位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呃……”他闷哼一声,趔趄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同时,手也死死压住左胸心脏的位置。 陆邢周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地上前去扶他:“父亲!” “滚开!”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恨和抗拒,陆政国猛地挥开陆邢周伸过来的手。 最后是王诚,在他身体失去支撑,身体摇摇欲坠之时,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陆政国靠在王诚身上,急促喘息的同时,动作迅速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棕色的小药瓶,将喷口对准舌下,快速按压了两次。 看着他依旧惨白痛苦的表情,陆邢周心脏像是被什么勒紧,就在他忍不住再度上前时,陆政国抬手往后挥了挥,王诚立即搀扶着他走进电梯。 眼看电梯门缓缓闭合,陆邢周终究没忍住:“父亲——” 电梯门内,陆政国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神冰冷、愤怒,他嘴唇翕动,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不和那个女人断干净……就再也别喊我父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梯门彻底合拢。 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半分钟,陆邢周才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门关,他迅速拨通陈默的电话:“立刻把董事长最近的体检报告调出来给我。” “是,陆总。” * 封闭的电梯轿厢里,只有轻微的运行声。 就在电梯门彻底闭合、隔绝了外面那个“忤逆”的儿子后,陆政国猛地一把挣开了王诚搀扶着他的手臂。 他站直身体,方才的痛苦、虚弱和冷汗仿佛从未存在过,脸上只剩下冰冷的余怒和一丝被冒犯权威的阴沉。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昂贵西装前襟,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王诚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立刻垂手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询问:“董事长,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陆政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冷哼,他答非所问,带着浓重的不屑和嘲讽:“我就不信!一个半路闯进来的女人,能比我这个生他养他、给他一切的亲生父亲重要!” 看着陆政国此刻虽然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行动自如、眼神凌厉的模样,再联想到刚才那瓶拿得过于及时、用得过于娴熟的硝酸甘油喷雾。 王诚这才反应过来:“你刚才……” 陆政国锐利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来,瞬间打断了王诚未出口的疑问。 “交代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掌控欲。 王诚心头一凛,下意识垂首,“回董事长,那边……正在全力追查,还需要一点时间……” 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陆政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不耐烦的冷哼,“一群没用的东西!” * 飞机落地圣保罗机场,虞笙刚一走出国际到达口就看到了踮着脚张望的林菁。 几乎是同时,林菁也看见了她,她兴奋地招手跑过来,还没站住脚,就给了虞笙一个大大的拥抱。 等松开后,她仔细打量着虞笙的脸,看到她虽然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眼神清亮,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丝之前少见的、不易察觉的柔和笑意,悬了一路的心这才彻底落回肚子里。 看来这次回京市,收获似乎还不错。 林菁接过她的随身小包,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絮叨着这几天发生的各种琐碎小事。 一上车,虞笙就靠在了椅背上,刚舒了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是陆邢周发来的信息,内容只有简洁的三个字:「到了吗?」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 虞笙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笑痕,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正想着要回复什么的时候,手机突然被抢了去。 虞笙瞬间坐正了:“你干嘛!” 林菁举着抢来的手机,快速扫过屏幕,看见那简短却包含牵挂的三个字,她“哇哦”一声:“这才分开多久啊,就‘开始例行检查了?” 说完,她还故意“啧”了声:“可真够黏糊的~” “快还给我!”虞笙又羞又急,伸手去够,奈何在车里空间有限,林菁又灵活躲闪。 她脸上的红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好不容易趁着林菁一个不注意,这才夺回了自己的手机。 她没好意思当着林菁的面回复短信,红着脸把手机揣进了大衣口袋。 * 陆氏集团顶层的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展示着复杂的财务数据,一位高管站在台前,正详细汇报着上季度北美市场的运营情况。 陆邢周坐在长桌主位,目光从屏幕上收回后,他又一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机。 还是毫无动静。 距离他发出那条「到了吗?」的短信,已经过去整整半个小时。 为什么没有回复? 是飞机晚点还没降落,还是没有看见?又或者,看见了却不想回?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翻腾,每一个都牵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刚刚与父亲那场几乎决裂的冲突所带来的沉重感尚未散去,此刻又因为未回复的短信。这种情绪交织,让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专注出现了裂痕。 “……因此,我们建议在下季度适当收紧信贷政策,以应对可能的汇率波动风险。陆总,您看这个方案……”正在汇报的高管看向陆邢周,等待他的指示。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到主位上。 然而,陆邢周却没有任何反应,只眉心微蹙地看着手机屏幕。 “陆总?”高管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 陆邢周猛地抬了下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不耐烦,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迅速敛回心神,但那份焦躁却并未完全压下。 他没有理会高管的问题,而是抬手,直接打断了汇报:“会议暂停十分钟。” 话音落地,他拿起桌上的手机,霍然起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话筒里那单调的等待音。 嘟…嘟…嘟…… 时间仿佛被拉长。就在他几乎要以为电话不会接通时—— “喂?” 熟悉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陆邢周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实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他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不回信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等待煎熬后的委屈。 虞笙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当时的大意,瞥一眼对面,见林菁正抿唇偷笑,虞笙脸顿时一红,她拿着手机,羞窘走到窗边。 “不是故意不回你的,”她压低声音解释:“当时刚下飞机,正巧林菁来接我,就忘了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点闷闷意味的“哦”音。 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情绪落差,虞笙语带试探:“生气了?” “没有”陆邢周停顿了一下:“就是见你没回我短信,有点担心。” 听出他的嘴硬,虞笙肩膀抖出几分笑意:“那就是‘有’的意思喽?”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随即,虞笙听到了他低沉嗓音里终于漾开的一点笑意:“你以为我是你吗?” 虞笙手揪窗帘上的流苏,撇了撇嘴,“这不是怕你被我传染了吗?” 似乎被她的话取悦到,陆邢周低笑出声,他话题轻松一转:“在吃宵夜?” “嗯。”想起京市这个时间是上午,虞笙问:“你呢,在忙什么?” 陆邢周没有提及刚刚被他中断的会议,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在想你。” 他声音很低,却很沉:“从你走后,一直在想你。” 不是从这次分别开始的,而是从五年前,从她离开的那一秒开始。 他一直在想她。 这份深埋在心底的想念,只有他自己知道。 电话两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虞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微微加快的心跳,和他那边传来的、平稳却有 力的呼吸声。 愧疚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淹没了舌尖。她张了张嘴,那句盘旋在心底的“对不起”几乎要脱口而出时—— “不要说那三个字,笙笙。” 透过话筒,陆邢周像是能洞穿她的心思,在她发出声音前,低沉而清晰地截断了她。 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坚决,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陆邢周声音微颤:“永远都不要对我说那三个字,可以吗?” 然而电话那头的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让陆邢周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那份从脚底攀爬的不安让他开始后怕,让他恐惧,让他不甘等待。 他等不及地追问:“可以吗?笙笙。” 许久,久到陆邢周几乎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回应:“嗯。” 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紧绷的弦上。 虽然只有一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音节,可就是这一个字,却如同带着无法想象的魔力,瞬间抚平了陆邢周心中翻涌的所有不安、焦躁和猜疑。 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他的声音多了一份如释重负后的柔和,“吃完早点休息。” 虞笙以为对话到此结束,刚想跟他道一声晚安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感,如同誓言般从话筒那边传来,清晰而郑重。 “笙笙,我爱你。” 不是短信里冰冷的文字,而是他夹杂着他呼吸的声音,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稳稳传进她耳朵里,也重重敲在她心上。 他是要她也像他一样,说出来给他听吗? 还是说,想通过这种方式,问她要一个答案。 一个「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的答案? 虞笙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 京市那不到两天的相处,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梦。 他们肆无忌惮地亲吻拥抱。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那仿佛是绝境中不顾一切的冲动,却也是内心深处对彼此最原始、最深切的渴望。 然而,此刻圣保罗午夜的凉风透过窗隙吹在脸上,让现实的冰冷瞬间回笼。 眼前的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虎视眈眈。只要她稍有不慎,踏错一步,引燃的不仅仅是她和陆邢周之间这脆弱的重逢之火,更可能将她和母亲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而他,陆邢周,他真的能吗? 真的能与他那位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心狠手辣的父亲抗衡吗? 他真的能成为她和她母亲唯一的浮木,将她从这经年的水深火热中彻底救出去吗? 虞笙不知道。 准确来说,她想试!她渴望抓住他伸过来的手! 可是,这代价太大了,大到她每一次试图迈出那一步,巨大的恐惧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那点可怜的勇气。 她害怕。 害怕希望之后的绝望,会比从未拥有希望更加致命。 就在她心脏摇摇欲坠之时,话筒里再度传来陆邢周沉甸甸的声音。 “不相信我吗?” 虞笙只觉鼻腔一酸,雾气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强压喉咙里的哽咽:“我……可以相信吗?” 这声哽咽,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在了陆邢周的心上。 他能想象她此刻强忍泪水的模样,也能体会到她想保护母亲的茫然与无助。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带来的。 “那我就做给你看。”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重于千斤的承诺,“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我陆邢周绝对会是你一辈子都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爱她,更要为她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天空。 第48章 为了能腾出时间去圣保罗,陆邢周回到办公室后,立刻叫来了陈默。 “把未来五天所有重要公事、会议、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全部整理出来,列清楚优先级和时间。” “是,陆总。” 不过半个小时,陈默就将一份详尽的行程表放到陆邢周面前。 目光扫视到其中一行时,陆邢周眉心突然锁紧。 “董事会?”他指尖点在那项日程上,抬头:“不是原定下周一上午吗,为什么提前到了周四上午?” 周四上午,正是他计划飞往圣保罗的时间点。 陈默回道:“原定时间的确是下周一上午,但两个小时前,行政部接到王诚通知,说是董事长亲自改的时间。” 王诚 陆邢周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看来父亲是想把他牢牢钉在京市,阻止他去见虞笙。 “通知下去,董事会议程不变,还是按原计划下周一举行。” “陆总,”陈默脸上闪过明显担忧:“董事长若是知道我们擅自改回时间,恐怕……” 陆邢周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你只管按我说的通知行政部。董事长那边——”他微微停顿,语气沉冷,“我会亲自去说。” 陈默点头:“是,陆总。” 然而半小时不到,王诚来了。 他微微躬身:“陆总,董事长请您现在过去他办公室一趟。” 父亲的反应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待办公室门合上,陆邢周才略微整理西装袖口缓缓起身。 五分钟后,陆邢周站在陆政国的办公室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手敲了门。 “进。” 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听不出喜怒。 陆邢周推开门,看到父亲正站在一览无遗的落地窗前。 尽管他背着身,可那宽阔的背影却不减他惯有的威严。 陆邢周走近几步:“父亲。” 陆政国缓缓转过身。 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陆政国才缓缓开口,“为什么推翻我的决定?” 陆邢周站得笔直,迎着他的目光,清晰而沉稳地给出原因:“周三到周五,我不在京市,无法主持董事会议。” “去圣保罗?”陆政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眼神锐利了几分,“去看她的演出?” “是。” 他如此坦荡的回答,让陆政国放于西裤口袋里的手攥紧,但他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只在嘴角勾出一个极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集团的事,还没有一个女人拉的几首曲子重要?” 陆邢周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为父亲对虞笙的轻蔑,也为他对两人感情的否定。 但和陆政国一样,他面上也依旧维持着冷静,只是眼神更加坚定:“未来,她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不会错过。” 陆政国脸上的那点讽刺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极力压抑的愠怒。 他紧紧盯着陆邢周,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那份执拗的根源。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陆邢周几乎以为父亲会爆发时,陆政国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挥了挥手。 陆邢周微微一怔,一时没明白这个手势的含义。 他迟疑地开口:“父亲……” 陆政国没有看他,目光落向窗外灰 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声音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父亲的反应让陆邢周感到意外。 父亲……这是让步了? 虽然难以置信,可他从父亲此刻的脸上,确实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怒意,只有一种深深的倦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情绪。 想起电梯门口,他手抓心口的痛苦表情,陆邢周心有不忍,他微微低头,声音诚恳:“多谢父亲。” 陆政国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快去快回。不要耽误集团正事。” 他声音虽然恢复了惯常的的命令口吻,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强硬。 陆邢周看了眼他的背影,颔首:“知道了,父亲。” 厚重的实木门关上的瞬间,陆政国脸上所有伪装的疲惫、无奈和那丝若有似无的让步,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他回头,眼里翻涌着最真实的怒火,看向门后方向。 “不争气的东西!”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带着恨铁不成钢和一种被忤逆的怒意,尤其是那句“未来,她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不会错过”,更是在他心火上浇油。 他绝不允许! 绝不允许那个女人毁了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毁了陆氏的未来! 想到这,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按下了桌上的内线通话键。 “董事长。”王诚的声音立刻传来,恭敬而敏锐。 “进来。”陆政国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丝毫刚才的失控,但那份压抑的寒意却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门被轻轻推开,王诚快步走了进来,垂手肃立,敏锐地感受到办公室里尚未散尽的低气压。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陆政国没有看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桌面,聚焦在某个无形的点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那个女人的下落,”他甚至连虞念姝的名字都不屑于提,只用冰冷的代称,“查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能有确切消息?” 听出他言语间的不耐烦,王诚知道他耐心即将耗尽。 他立刻躬身,带着十二分的保证意味:“回董事长,我已经给负责追查的线人下了最后通牒,对方已经保证,最迟三天,三天之内,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结果。” 三天。 陆政国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出沉闷的笃笃声。 这个时限显然并未让他完全满意,但也知道强逼可能适得其反。他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但那份算计和冷酷却丝毫未减。 “嗯。”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算是认可了这个时限。随即,他抬起眼,“切记一点,无论用什么方法,查到哪里,都绝对不能惊动索恩那家伙。” 提到索恩的名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和厌恶。 王诚颔首:“是,董事长。” 陆政国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门再次关上。陆政国靠回椅背,目光阴沉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三天,只需要三天! 他嘴角勾起一味冷笑。 三天之后,尘埃落定,他倒要看看,那个为了勾引他儿子而豁出命的女人,还能拿什么来威胁他,与她抗衡! * 回到圣保罗的第二天,虞笙便投入到了巡演前的准备日常里。 排练、试音、与乐团沟通…… 万里的距离,虽然隔开了京市的喧嚣与复杂,但那份短暂相聚后,分离的空落感,却沉甸甸地跟着她回到了这里。 她表面上按部就班,一切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少了五年如一日的麻木和沉重防备,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细丝般缠绕的失落和牵挂。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偶尔在旋律的间隙,不自觉地走神。 此刻,她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 圣保罗冬日的午后,天空是带着湿漉凉意的灰白色,让天际线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朦胧。 解锁手机,她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屏幕,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天气应用图标。 多云。 她看着屏幕上那简单的两个字,仿佛能透过那朵小小的云,看到那片遥远土地上灰蒙蒙的天空。 一丝难以察觉的黯淡悄然爬上她的眉梢。 意识到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她轻叹一口气的同时,嘴角带出自嘲。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会关心起万里之外一座城市的阴晴冷暖了。过去的那五年,虽然背负着沉重秘密和对母亲安危的忧惧,但至少心是沉寂的。 然而,此刻在她心头盘踞的,是被他拥抱、亲吻后,心底无法抑制的失落。 这是一种与过去的“洒脱”截然不同的情绪,会让她的心微微刺痛,却又能从那沉寂已久的心跳里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真实的、带着痛感的生命力。 好像,能这样牵挂着一个人,有喜有忧,也是一种活着的证明。 演出当天下午三点。 虞笙穿着一身慵懒又软糯的米白色大衣,背着琴盒,和林菁走出酒店。 门口车流穿梭,行人匆匆。 虞笙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状似无意地扫过等候区、街角、停靠的车辆…… 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没有。 没有那个挺拔熟悉的身影。 心底的失落,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漾开一圈涟漪。 她迅速收回目光,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也许他还在忙…… 也许京市的事情绊住了他…… 她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下那点不该有的期盼。 然而上了车,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摁亮了手机屏幕。 干干净净,一条短信、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点开短信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还是昨晚深夜收到的,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晚安」。 她看着那两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仿佛想敲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她默默地将手机锁屏,握在掌心,目光投向车窗外。 圣保罗的冬天,行道树的叶子依旧浓绿,只是少了盛夏的蓬勃生气。 偶尔经过的公园里,蓝花楹开得正盛,大片大片的紫色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透出一种倔强的绚烂。 车子平稳地驶入音乐厅专属的地下停车场。 虞笙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安静的后台通道,来到她的专属休息室。 化妆镜前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 她闭上眼,任由化妆师给她上妆,也任由自己的思绪放空。 当发型师开始为她做头发造型时,休息室厚重的门锁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林菁扭头看去,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她眼睛无声睁出惊讶。 是陆邢周。 他穿着一件深色大衣,怀里抱着一大束纯白色海芋。 林菁刚要开口,陆邢周立刻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菁瞬间会意,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偷笑后,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正式准备时间还很充裕。 她轻轻拍了拍正专注梳头的发型师肩膀,朝门口使了个眼色。 待林菁和化妆师一前一后出去,室内只剩下虞笙和身后悄然靠近的身影。 镜面清晰地映出他深邃的眼眸,里面虽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更清晰地燃烧着一种灼热的、毫不掩饰的思念和笑意,正一瞬不瞬地、专注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空气中,清冽淡雅的花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 虞笙闭着眼,鼻翼轻轻翕动一下后,缓缓睁开眼。 看见对面镜子里投出的熟悉又高大的身影,虞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扭过头去确认,然而,没等她完全转过身,陆邢周已经俯下身来。 带着室外寒意的深灰色大衣衣料轻轻擦过她裸露的后颈,下一刻,一双温热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虚虚地拢在怀里。 一个温热的、带着他身上独特气息的吻,如同羽毛般,轻轻落在了她微凉的脸颊上。 “有没有想我?” 声音响在她耳畔,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钻进她的耳朵里,也熨帖在她心上。 虞笙的身体在他环抱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在他的气息和那个轻吻中软软化开。 她微微侧过头,脸颊蹭到了他的下颌。 镜子清晰地映出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无法掩饰的惊喜和光亮,如同星辰坠入湖底。那点因为没在酒店门口看到他而涌出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 她抬起手,轻轻覆在了他环在她肩头的手背上。指尖下的皮肤温热,带着真实的触感。 “你……”她开口,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微哑,“什么时候来的?” 陆邢周收紧手臂,下巴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蹭的同时,目光在镜子里与她胶着。 “刚到。” 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半个地球的心意,虞笙心底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 陆邢周轻轻松开她,深 邃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后,他伸手探入大衣口袋,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丝绒小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耳钉,不是常见的钻石又或者几何造型,而是用极细的铂金精心勾勒出的、小巧玲珑的小提琴轮廓。 琴身线条精致优雅,最点睛之处在于小提琴的共鸣箱位置,各镶嵌着一颗不大却异常纯净的月光石,灯光一照,透着水波流动般的蓝白色光泽。 铂金的冷冽与月光石的温润交织,与她今晚将要穿着的纯白色曳地长裙可谓是绝配。 陆邢周将其中一枚耳钉取出,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艺术品,戴在了她薄嫩的耳垂上。 戴好后,他退后一步,目光从她的耳垂又移回到她的脸上。 “很衬你。” 虞笙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略有冰凉的铂金轮廓,余光偏转,刚好对上镜子里那双风尘仆仆却难掩温柔的眉眼。 不等虞笙垂下眼,陆邢周就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双手捧住她脸,低头,吻在她唇上。 一个包含思念、极其温柔的一个吻,带出小心翼翼的触碰和汲取。 虞笙甚至能清楚感受到他唇瓣的轻颤,和她眼睫抖动扫过自己眼睑的细微痒意。 可即便那么轻那么轻,终究还是在她精心描绘的唇瓣上留下了痕迹。 当陆邢周恋恋不舍地稍稍退开时,他轻笑一声:“是不是要补妆?” 虞笙微微一愣,扭头。 镜子里映出她唇峰上方被晕染出的红痕,她脸瞬间一红。 看着她用口红对着镜子补救,陆邢周温热的气息和坚实的胸膛便再次从后面贴了上来,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拢在怀里。 被他这样紧密地拥着,又被他镜子里的目光直白地注视着,虞笙只觉得脸上热度不断攀升。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可他那张俊朗得过分、带着得逞笑意的脸,却总是不停地往她余光里钻。 “你别看了……”她语气怪嗔,手肘往后轻轻一戳。 陆邢周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她背上。他不仅看,甚至还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 “都两天没见了。”他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理所当然。 虞笙瞥他一眼,“你也说了,才两天。” “所以呢?”陆邢周目光紧紧锁住镜中她的眼睛,带着不容逃避的执着,“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虞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垂下眼,眼睫慌乱地扑簌着:“没有。” 虽然她否认得又快又轻,但陆邢周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愉悦地笑出了声:“那就是有了。” 被他一语道破,虞笙又羞又恼地抬起眼,“那你还问?” 她眼里的水光潋滟,让陆邢周嘴角笑痕更深,他凑近她泛红的耳尖,声音带着一种心甘情愿的无奈和纵容:“没办法,就喜欢看你嘴硬的样子。” 话音刚落,温情脉脉的氛围就被门外突如其来的、由远及近的嘈杂声浪打破了。 起初是模糊的议论和脚步声,很快,那声音就聚集到了休息室门口,变得清晰而喧闹。 林菁压低的劝阻声显得格外焦急无力:“哎!你们别挤!Clara还在准备呢!……哎呀,真的不能进去……” 显然,怀抱花束的男人进入虞笙专属休息室,并且林菁和化妆师被“请”出来等在门口的画面,不知被谁捕捉到,一个传一个,很快就在乐队成员间炸开了锅。 要知道,虞笙对待异性的态度是出了名的界限分明,从不给任何人近身或暧昧的机会。如今,竟有一个男人能抱着花直接登堂入室,甚至让她的贴身助理和化妆师都在门外等候! 这简直是足以登上乐队“今日头条”的爆炸性新闻! 十几个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的乐队成员,从排练室、走廊的各个角落涌来,把休息室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林助理,里面谁啊?” “是虞老师的男朋友吗?” “让我们看一眼!就一眼!” “对啊对啊,何方神圣能拿下我们Clara?” 林菁被挤在门板和人群之间,急得额头冒汗,“哎呀,你们别闹了!快散开!Clara要生气了!”混乱中,她一个没站稳,细高的鞋跟猛地磕在了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在这混乱推搡的瞬间,不知是谁,竟然“咔哒”一声,拧开了并未反锁的门锁! 门一开,门内门外两个世界瞬间贯通。 休息室内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将门口挤作一团,脸上还带着兴奋好奇的十几张面孔照得清清楚楚。而门内的景象,也毫无遮拦地、清晰地落入了这十几双骤然睁大的眼睛里。 只见他们的首席小提琴手正被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圈在怀里。 虞笙显然也听到了声音,本能地想要从陆邢周怀里挣脱出来,然而,环在她腰后的手掌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力地往自己怀里一压。 陆邢周正对着门的方向,眼皮一掀,冷阴阴的目光,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直直射向门口那群不速之客! 方才还喧闹嘈杂的门口,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议论、调侃、惊呼,都在接触到那双深不见底、蕴含着强大压迫感和凛冽寒意的眼眸时,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十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剩下惊愕和一丝被强大气场震慑住的本能畏惧。 林菁最先反应过来,脸都吓白了,手忙脚乱地对着房间内说着“对不起”,紧接着,她推开两个乐队成员,猛地将敞开的门用力拉上! “砰——!” 厚重的门板发出一声巨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陆邢周缓缓收回那慑人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点笑意。 “看来,我们得提前公开了。” 第49章 “看来,我们得提前公开了。” 虞笙怔住,并非因为羞涩,而是这句话背后蕴含的巨大风险瞬间将她从短暂的温存里回过神来。 在这个时候公开,无异于向陆政国下了一纸战书。 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她不能拿母亲的安危开玩笑。 这是她绝不会,也不能触碰的底线。 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沉默,陆邢周低头,看到她原本微红的脸颊褪去了血色,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羞恼,取而代之的是一眼看尽的顾虑和挣扎。 他眼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还是说,”他故作轻松的声音里,带着试探:“虞老师……不想公开我?” 虞笙没有回答。她微微偏开了脸,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 滞,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她的沉默,将陆邢周心底的失落放大,他视线凝在她脸上:“笙笙——” 虞笙抬头看他的视线打断了他的话,“我妈妈、”她声音略紧:“最近情况怎么样?” 陆邢周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沉默的原因。 是他考虑不周,只沉浸在宣示主权的冲动中,却忘了自己的这种做法可能会给她带来的危险。 原本的失落变成了自责,他语带安抚:“放心,你妈妈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比在怡安疗养院时要稳定很多,等你今晚演出结束,我就把她最新的详细评估报告给你看。” 听他这么说,虞笙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等这次圣保罗的演出结束,我想……回米兰一趟。” 她必须要亲眼确认母亲安全无虞,才能去考虑其他。 陆邢周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他用力点了点头:“好,到时候我会提前安排好,让Ancho那边派绝对信得过的人去接你。” 说完,他低下头,额头轻抵她的额头,“对不起,笙笙。”他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和心疼,“是我太着急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虞笙眼眶一热。 他不该道歉的。 毕竟她所承受的一切,都不是他带给她的。 可一声“没关系”,又或者“不关你的事”,虞笙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强挤出笑,岔开话题:“演出快开始了……” * 音乐厅璀璨的水晶吊灯缓缓暗下,只余舞台上方一束冷白的光。 虞笙一袭纯白色曳地长裙,静立于光柱中心。 前半场的演奏,无论是巴赫的无伴奏组曲的深邃和严谨,还是莫扎特的协奏曲的轻盈和灵动,虞笙的琴音始终保持着极高的水准。但是,所有熟悉她演奏的人都能感觉到,今晚从她指尖和琴弓流淌出的情感,都要比以往更深沉、更内敛。 终于,到了下半场的最后一首:西贝柳斯《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指挥微微颔首,虞笙的目光与他交汇,最后,她的视线轻轻扫过观众席的第一排中央。 那里坐着陆邢周,他坐姿挺拔,目光沉静。 虞笙深吸一口气,将琴优雅地架在肩颈之间。 这首气势恢宏又情感深邃的协奏曲,是她从京市回来后力主加入的。 琴弓落下,琴声在中低音区以一种近乎沉吟的方式进入。悠长、克制,带着一种深沉的思索和压抑的悸动,在冷色调中徘徊,如同初识时,她带着目的接近他,内心的那份沉重。 紧接着,冷峻迷雾渐渐被拨开,乐队奏出温暖、如同大地回春般的和弦铺垫,琴音陡然变得富有歌唱性。 这是整部协奏曲中最动人的乐章之一,旋律宽广、悠长,充满了深沉的柔情和隐秘的渴望。像极了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热恋时光。 然而,深情并未导向宁静。 一个极具节奏感和冲击力的定音鼓滚奏猛然炸响! 虞笙手里的琴弓在瞬息之间,如同一匹脱缰的烈马,快速的跳弓、双音、大跨度的琶音…… 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那场婚礼前夕的变故、那封被逼无奈亲手写下的绝情的信,还有这五年的分离、误解与刻骨的恨意! 虞笙的身体随着激烈的运弓而大幅动作,灯光下,她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巨大的情感消耗。 琴声如同重锤,让陆邢周的心脏一阵缩紧。 终于,旋律回归到一种深沉的、历经风暴后的宁静,乐队奏出如同抚慰般的和弦。 虞笙的小提琴再次响起,不再是开篇的冷峻压抑,而是一种升华后的澄澈与通透。几个悠长、带着淡淡忧伤却又无比宽广的音符缓缓流淌,带着抚慰的力量和对未来的深沉期冀。 最后一个长音,在小提琴极高把位轻柔地奏出。 琴弓停止,但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却带着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与释然,在寂静的音乐厅里久久回荡。 整个音乐厅陷入一片绝对的、近乎神圣的寂静。 就在这片寂静中,第一排中央,一个挺拔的身影霍然站起! 陆邢周。 他眼里饱含着骄傲、震撼,以及一种灵魂深处的强烈共鸣。 他抬起双手,用力地、坚定地、第一个鼓起了掌! 那清脆而响亮的掌声,瞬间打破了寂静,也点燃了整个音乐厅。 紧接着,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掌声骤然爆发,排山倒海般涌向舞台中央那个静静站立的身影。 虞笙放下琴,微微喘息着。 她脸上带着演奏后特有的红晕和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抬起眼,目光穿越炽热的灯光和如潮的掌声,精准地落在那第一个为她起身鼓掌的男人身上。 他的掌声,他眼中那份深刻的理解与无言的承诺,胜过千言万语。 当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渐渐平息在厚重的幕布之后,虞笙被簇拥在乐队成员中心,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和拥抱。 陆邢周没有急于上前,他安静地站在后台入口处一个略显昏暗的角落,高大的身影倚着冰冷的金属墙架,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一瞬不落地追随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看着她微笑、颔首、与人交谈,看着她耳垂上那对在后台灯光下依旧闪烁的小提琴耳钉。 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难以言喻的骄傲充盈着他的胸腔。 似乎感受到那道专注又灼热的视线,虞笙侧过头来,目光穿越了攒动的人头和明亮的灯光,直直地落在了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视线相撞,四目相对。 喧嚣的背景音似乎都模糊褪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映照的身影。 这一次,虞笙没有等他主动走过来。 她轻轻拨开身边祝贺的人群,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乐队成员们惊讶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当她径直走到陆邢周面前站定,窃窃私语声顿时低低响起。 后台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她像一朵盛开的百合,微微仰起脸。 在所有人惊愕又好奇的注视下,她伸出了双臂,虽轻却又无比坚定地抱住了陆邢周。 这个主动的拥抱,无疑公开承认了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而陆邢周,也在感受到她温暖的怀抱后,立刻意识到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 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乎一秒就抬起将她紧紧圈在了怀里。 鼻息间充盈着属于她的淡淡汗意和香水的气息,陆邢周声音融着笑意:“带你去个地方。” 虞笙在他怀里抬起头,“去哪?” 陆邢周没有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松开了环抱,握住了她的手,转身。 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雀跃,朝着后台更深处走去。 虞笙拎起那繁复精致的裙摆,被迫小跑着跟上他。 “你慢点……” 她的小声抗议非但没有让陆邢周放慢脚步,反而像是被她的嗔怪点燃了某种孩子气的兴奋,步子迈得更快了! 他拉着她,穿过堆满乐器和道具的狭窄通道,绕过几个忙碌的工作人员。 后台通道里明暗交错的灯光在他们身上飞速掠过,光影斑驳间,交错的脚步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和呼吸…… 无声又有声地勾勒出他们奔跑的身影。 像极了一场即兴的私奔。 当轿车平稳地滑入夜色,圣保罗的夜景犹豫一幅流动的光影画卷,快速从车窗外掠过。 蜿蜒的街道,路灯串联成温暖的光带,咖啡馆和酒吧透出橘黄的灯光,人影绰绰。 冬夜微凉的空气似乎也被这万家灯火染上了温度,带着一种南美都市特有的、慵懒又热烈的生命力。 车子驶离繁华的主干道,沿着一条绿树掩映的坡道向上,城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最终,在一处视野极佳的山腰平台停下。 映入眼帘的并非金碧辉煌的现代建筑,而是一栋充满历史感的、优雅的殖民时期风格小楼。外墙是温暖的米白色,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藤,暖黄色的壁灯勾勒出精致的雕花门廊。门楣上悬挂着一块低调的铜牌,刻着花体的“VistadaLua”(月之景)。 宛如一处遗世独立的秘境。 陆邢周下车绕到副驾驶门口,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并朝她伸手。 虞笙拎起裙摆,借着他指掌的力道,优雅地踩上平地。 微凉的夜风拂过她裸露的肩颈,她下意识地往陆邢周身侧靠近了几分。 推开沉重的橡木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与外表的古典不同 ,餐厅的内部设计融合了现代极简与温暖的质感。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毫无遮拦地展示着山下圣保罗璀璨如星海的壮丽夜景,仿佛将整座城市的繁华都框进了画中。 餐厅内部没有开主灯,光源来自于每张餐桌上摇曳的复古烛台,暖橘色的火苗在精致的玻璃罩内跳跃,散发出朦胧而浪漫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香气和新鲜面包的甜香,只是诺大的餐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位穿着笔挺西装、笑容温和的侍者安静地候着。 “陆先生,虞小姐,晚上好。”侍者微微躬身,引领他们走向视野最佳、正对全景落地窗的位置。 桌上铺着浆洗得雪白挺括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水晶高脚杯中,琥珀色的香槟正优雅地冒着细密的气泡。几碟精致的开胃小点也如同艺术品般摆放着。 陆邢周为她拉开椅子,待她落座后,才在她对面坐下。 晚餐在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与甜蜜中进行。 鲜嫩多汁的鳕鱼配着青豆泥,香气四溢的阿根廷牛排佐以年份红酒…… 食物的美味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对面那个人。 烛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柔和了他平日冷硬的轮廓。 隔着摇曳的火焰,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缠。 餐后甜点被撤下。 侍者悄然退远,餐厅里只剩下烛光和窗外的星海。 轻柔的吉他旋律不知何时,切换成了一首舒缓而缠绵的华尔兹。 陆邢周放下餐巾,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躬身,向她伸出手,“虞小姐,不知是否有幸,邀您跳一支舞?” 刻板的官方邀请语,让虞笙嘴角抿笑。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回他相同的一句官方:“我的荣幸,陆先生。” 没有专业的舞池,只有烛光摇曳下,落地窗前那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陆邢周一手轻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随着音乐的流淌,纯白的长裙如水波般漾开。 起初是优雅而克制的华尔兹,旋转、进退,渐渐地,他们的舞步随着音乐的节奏慢下来,不再是标准的舞步,更像是一种依偎的轻摇慢摆。 陆邢周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 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虞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与他相贴的心口,也敲击着她的耳膜。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也环上他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陆邢周微微低下头。 温热的、带着红酒醇香的呼吸拂过虞笙的额前,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虞笙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眼。 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那种被他摒弃所有,瞳孔里只留着她的专注视线,让虞笙呼吸微微一停,大脑一片空白里,只能被动地看着那完美的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终,一个带着红酒余韵的吻,很轻、很轻地覆在了她的唇上。 起初,只是一个羽毛般轻触的试探,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轻吮着她的下唇,辗转厮磨,直到虞笙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瓣。 这个微小的动作仿佛解开了某种无形的封印。 陆邢周的吻瞬间加深,灵巧的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探入她的唇齿之间。 追逐、缠绕、轻吮,发出细微而粘稠的吻声,融入了轻柔的弦乐和优雅的旋律里,仿佛成了伴奏的一部分。 许久之后,带着一丝不舍,陆邢周停下吻她的动作,稍稍退开了些许。 两人的唇瓣之间只留下不足一指的温热距离,陆邢周捧着她的脸,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她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微微红肿、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也看到了她眼中尚未散去的迷蒙水雾里,倒映出的自己。 那里,只有他。 这份独一无二,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意,悄然在他深邃的眼角绽开。 他没有说话,下一刻,他再次低下头,吻住了她。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温柔缱绻的缠绵。 如同被点燃的烈火,他的吻骤然变得汹涌而霸道。 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固定住她,托着她后腰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更密实地压向自己宽阔的胸膛。 “唔……” 虞笙被他吻得近乎折腰,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 窗外,独属于这个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 室内,烛火拢着地上相拥亲吻的身影,无声燃烧。 午夜时分,陆邢周驾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向上。 城市的灯火渐渐被甩在身后,隐入更深沉的夜色中。 车窗外的夜空呈现出一种远离尘嚣的深邃墨蓝,没有太多云层遮挡,繁星一颗接一颗地清晰显现,起初是零星的几点,越往上行,越是密集璀璨。 南半球的星空陌生而壮丽,银河像一条流淌着碎钻的光带,横贯天际,清晰得几乎能看清其中尘埃的脉络。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开阔平坦的山巅平台。 “到了。” 透过车窗,虞笙向外看去。 这里似乎是某处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观景台,四周环绕着低矮的灌木丛,在夜色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平台边缘设有简洁的木质围栏,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唯有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以及远处地平线上圣保罗城市灯光勾勒出的、如同熔金般流淌的模糊光晕。 不等她回过神,陆邢周已经来到副驾驶一侧,为她拉开车门。 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 虞笙将手递给他,借力起身。然而,她穿着高跟鞋的脚刚一踏上平台边缘有些松软的草地,细长的鞋跟便猝不及防地深深陷了进去,她身体微微失衡,轻呼一声。 “当心!”陆邢周反应极快,在她身体倾斜的瞬间,双臂已经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稳稳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虞笙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邢周抱着她,轻松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踏上了平台中央坚实的地面,才将她轻轻放下。 夜风比山下更凛冽些,带着高处的寒意,瞬间拂过她裸露的肩膀和手臂。就在她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时,陆邢周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瞬间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隔绝了夜风的侵袭,只留下他清冽好闻的气息和熨帖的温度。 虞笙抬眸望向他。 他站在她面前,深色的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随性的慵懒。 “还冷不冷?” 低沉却又尾音微扬的声音,响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温柔。 虞笙轻轻摇了摇头,“不冷。” 说完,她往前一步抱住他,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他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声清晰地传递过来,如同最温暖的港湾。 她把脸贴着他坚实的心口,“有你在,不冷。” 这句带着全然依赖的柔软,明明像是最轻软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陆邢周的心尖上。那瞬间的悸动,甚至盖过了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他低下头,深邃的一双眼,比头顶的星空还要亮,紧紧锁住怀里的人。 虞笙仰脸看他,脸颊似乎还带着餐厅里深吻后的余晕,这淡淡的绯,像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心底克制又压抑的渴望。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陆邢周有力的手臂蓦地收紧,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牢牢箍住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在虞笙紧搂住他的动作里,他大步走向不远处的轿车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将她放入宽敞的后座。 柔软的皮革承托着她的身体。 陆邢周随即笼罩下来,高大的身影隔绝了车外璀璨的星光,只留下彼此灼热的呼吸和心跳在密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吻落下,带着一种攻城略地的强势,灼热而贪婪,却又在唇齿交缠间透露出无尽的温柔。 封闭的车厢里,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吻声。 许久之后,他才意犹未尽地退开一些,在几乎令人窒息的近距离凝视中,他滚烫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它,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了他的衬衫领口处。 这个动作,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是邀请,是宣告,是让彼此都再无退路的默契。 虞笙指尖轻颤,但这微小的战栗 并非全然源于羞怯,更裹挟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同样在他目光灼烧下被点燃的、汹涌澎湃的渴望。 她不再犹豫,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精准地捏住了他衬衫领口下那颗微凉的透明圆形纽扣。指尖用力一捻,小巧的纽扣轻易滑脱了束缚,瞬间暴露出一小片紧实温热的月几.月夫,以及其下隐约起伏的锁骨线条。 这微小的解放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瞬间引爆了车内本就灼热的空气。① 车窗外,墨蓝色的天幕低垂,山巅寒风依旧凄厉地呼啸着,拍打着车身。然而,车窗玻璃内侧,却在无声无息间,悄然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朦胧的雾气。② 渐渐地,那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均匀,贪婪地吞噬着外界的星光与山影,最终将车窗完全变成了一面朦胧的乳白色屏障,彻底隔绝了外部世界。 车窗内,只剩下昏黄顶灯投射出的、激烈起伏的光影轮廓。③ 突然,一只纤细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掌,带着无法承受的、仿佛要寻求支撑或逃离的力道,猛地拍按在冰凉的车窗内侧。 在厚厚的白雾上留下一个清晰而短暂的手印轮廓,随即又被新的、更浓重的水汽迅速覆盖、抹去。④ 最终,整面巨大的车窗玻璃都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如同牛乳般浑浊的氤氲完全笼罩。只剩下车体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晃动,和窗外璀璨而寂静的星河。⑤ 第50章 晨光透过落地窗厚重的纱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带。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缱绻的气息和淡淡的雪松木香。 一阵持续而压抑的手机震动让陆邢周眉头微蹙,带着初醒的慵懒和被打扰的不悦,他起初没理,只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怀中温软的身体拥得更紧了些。 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虞笙在他怀里发出一声猫般的嘤咛,而后又沉沉睡去。然而身后那道震动却还在固执地持续着。 陆邢周这才睁开眼,看了眼怀里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 赤足踩过柔软的地毯,陆邢周走到沙发边,拿起圆机上震动不休的手机。 看见屏幕上闪烁着“陈默”的名字,他眼底最后一丝迷蒙迅速褪去,恢复清明。 他拿着手机,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光线明亮许多,直到走到落地窗前,电话才被他接通。 “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晨起的微哑,却透着一股不悦的冷峻。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带着明显的紧绷和急切:“陆总,刚刚米兰那边紧急来电,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两个人伪装成设备维修人员混进了诊所,他们用含有强效镇静成分的药剂企图迷晕虞女士,幸好Ancho新部署的实时生命体征监测系统及时发出警报,安保人员当场将两人制服,人现在扣在我们手里,经过逼问,确定是……董事长的人!” 圣保罗苏醒中的晨光,映在陆邢周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底。 果然。 当自己说要来圣保罗时,父亲那看似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让步的姿态,根本不是什么妥协,只是暴风雨来临前,刻意麻痹他的假象! 所以,父亲到底想怎样? 拿虞念姝来威胁虞笙,让她离开自己? 除了这个,陆邢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人给我扣死了!”陆邢周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凛冽刺骨,“看管好,我要知道他们知道的一切!另外,立刻通知Ancho,加派人手保护在虞念姝身边,别再出半点差池。” “是,陆总!”陈默立刻应道,“那……董事长那边……”他迟疑着,带着担忧。 陆邢周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苏醒的城市,眼底的风暴在极致的愤怒后,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决心,“他那边,”他声音听似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深沉力量,“我自有办法。” 挂断电话,陆邢周深吸一口气。 父亲…… 这一次,是真的逼他走到最后一步了。 * 圣保罗的早晨正是京市的傍晚。 不过六点,天色就已黑尽。 陆政国背对门口站在窗前,城市的霓虹却照不进他满是焦灼的眼底。 他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他以为万无一失的结果。 王诚垂手肃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被攥紧的手机贴在耳边,最后一声忙音后,冰冷的机械提示声传来,王诚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董事长的背影,喉结连滚数下后,他艰难地开口:“董事长……” 陆政国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还是不接?” 王诚的心猛地一沉,大气不敢出,只能硬着头皮,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是,信号是通的,但……无人应答。”他顿了顿,试探着问,“要不……我亲自去一趟米兰,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陆政国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翻滚着阴鸷的风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正要开口,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王诚立刻将手机拿过来递到他面前。 看清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陆政国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从脚底缠绕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在按下接听键的瞬间,他脸上迅速堆砌起商人惯有的公式化笑:“索恩先生。” 然而电话那头,开口就是居高临下的质问:“陆董是不是忘了,上次电话里,我跟您说过的话了?” 陆政国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他腮帮绷紧一下后,故作不解:“索恩先生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了。您是指哪方面?我们合作的北新项目进展顺利,您放心,陆氏的信誉……” “信誉?”索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陆董,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最好。是不是你做的,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只说一句:最好不是陆董您的手笔。” 陆政国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才强忍住被威胁的怒意,“索恩先生,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陆政国行事向来——” “误会?”索恩再次打断,语气里的嘲讽和不耐烦已经毫不掩饰,“是不是误会,时间会证明。不过陆董,”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如果不是误会……那下期关于陆氏能源板块的五十亿美金贷款评估报告……恐怕就需要重新审议了,毕竟,风险管控是我们银行的第一要务,您说是不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却留下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企业家胆寒的、巨大的悬念和冰冷的警告。最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笑声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陆董,好自为之。”说完,不等陆政国有任何回应,电话里就被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 陆政国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脸上的假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铁青的扭曲和难以置信的暴怒! 索恩……他竟然为了虞笙那个贱人,用贷款来威胁他!这无异于掐住了陆氏的命脉! 一股急火猛地 直冲头顶! 心脏处顿时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让他额头冷汗瞬间涔涔而下。 陆政国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他闷哼一声,手死死捂住了左胸心脏的位置,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撞在冰冷的落地窗上。 “董事长!”王诚大惊失色,立刻冲上前扶住他。 不等他去找陆政国口袋里的药瓶,就被陆政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滚!” 这声咆哮,带着一种被彻底羞辱和挫败后的狂怒。 他靠着冰冷的玻璃勉强站稳,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如同困兽般凶狠地瞪着王诚,“滚出去!” 王诚被他眼中的暴戾惊得倒退一步,不敢再多言,只能担忧地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和捂住胸口的手,最终深深地低下头,快速而无声地退出了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奢华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政国一人粗重的喘息声。他扶着冰冷的玻璃窗,缓缓滑坐到旁边的真皮沙发里,药瓶就在他的右手口袋,可他却置若罔闻。 心脏的绞痛还在持续,但更痛的是那份被彻底打乱计划、被索恩赤裸裸威胁、甚至可能被儿子彻底背叛的滔天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牙关紧咬,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饱含恨意的诅咒:“虞笙……你真是……自寻死路!” 万里之遥,陆邢周在客厅落地窗前伫立了许久,直到索恩的电话回过来—— “邢周,电话已经打过了。” 陆邢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谢谢您,索恩叔叔。” 这句感谢发自肺腑。 若非索恩在关键时刻施加的压力和提供的资源,后果不堪设想。 “跟我客气什么。保护好她,也保护好你自己。你父亲那边……”索恩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意,“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陆邢周的声音沉冷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会处理。” 挂断索恩的电话,陆邢周又再一次从Ancho那里确认了虞念姝的安全,压在心口的巨石这才缓缓落回实处。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和眼底残留的戾气,直到确信自己能以平静的面容面对她,才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晨光温柔,虞笙还在熟睡。 那份毫无防备的恬静,像一剂抚慰剂,瞬间驱散了陆邢周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他无声地躺回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长睫安静,鼻梁秀挺,唇瓣微抿,睡着的她,总会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无辜。 陆邢周想起昨夜,后台通道的奔跑,餐厅烛光的缱绻,山巅的璀璨星河,还有车内炽热的交融…… 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然而,父亲那张冷酷算计的脸,和米兰那惊险的一幕,也如同冰冷的阴影,盘踞在他心头。 看着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自己怀里蹭了蹭,寻找着热源,陆邢周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柔情填满。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拢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如果,他们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夫妻……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 如果自己娶了她,父亲还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和她母亲下手吗? 在法律和名分的层面,父亲是否会多一层顾虑? 索恩作为“干爹”的庇护,是否会因为“陆太太”这个身份而更具分量? 那些暗处的窥视和算计,是否会因为这层牢固的关系而有所忌惮?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紧绷的对峙。它带来的不仅仅是对抗父亲的商业构想,更是五年来,被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渴望。 一种想要将她彻底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用最庄严的契约将她与自己绑定,给予她名正言顺的保护和归属的强烈冲动。 但同时,一丝犹豫也悄然滋生。 父亲会怎样?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出陆政国会有的反应:暴怒、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甚至可能……更加疯狂地报复虞笙!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如何面对父亲? 一旦让父亲知道他所有的反抗,是否会将他们的父子之情彻底炸得粉碎? 值得吗? 为了守护她,和父亲决裂? 陆邢周的目光落在虞笙脸上。 只见她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不安。 这份不安,让陆邢周瞬间肯定了刚刚的想法。 值得! 只要能护她周全,让她不再担惊受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名分,是他能想到的,在现实层面能给她的,最直接、最有力的一道护身符。 就在他心潮翻涌时,臂弯里的人无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陆邢周低头看她。 初醒的迷蒙水汽从她缓缓掀开的眼睫下氤氲出来,她似乎花了一两秒才聚焦视线,仰起脸,对上了陆邢周近在咫尺、专注凝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太深,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过于复杂沉重的情绪。 虞笙心头微微一紧。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微蹙的眉心,“……什么时候醒的?” 陆邢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晨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余波,沉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笙笙,”他声音低沉、清晰、平稳,却又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才抵达的郑重:“我们结婚吧。” 这五个字,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虞笙初醒的、尚有些迷糊的脑海里! 她整个人一愣,大脑一片空白里,耳边只剩那五个字在嗡嗡作响。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或者出现了幻听。脸上的表情从茫然,迅速转变为惊愕和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才找回一丝飘忽的神识:“你……你刚刚、说什么?” 陆邢周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脸上,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沉静的深海,包容着她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微微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她的,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有可能改变一切的誓言,再次送入她的耳中。 “我说,我们结婚吧。” 当这句话再次清晰响在耳边,虞笙眼睫猛然剧烈地抖颤了几下。 她仰着脸,目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探寻,试图找到一丝玩笑或冲动的痕迹,可是没有,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可、可我们——”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想说我们之间还有太多阻碍,想说仇恨未消,想说现实如刀…… 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只化作一个无力的转折。 陆邢周没有让她说下去。 他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更深地拥进怀中。 脸颊被迫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而略显急促的心跳。 这个姿势让虞笙无法看到此刻他眼中翻涌的后怕。 “是我等不了了。”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求你,好不好?” 那“求”字,像一根细针,深深扎进虞笙的心里。 虞笙整个人在他怀里僵硬着,既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也没有推开。 他的反常,他的急切,他突如其来的求婚…… 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极其严重的事情,才会让他如此迫切地想要用婚姻的枷锁将她牢牢保护起来,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说出“求你”。 这个猜测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心头因那句求婚而短暂升起的悸动,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愧疚。 愧疚于他为自己承受的压力,更愧疚于自己无法回应的真心。 她的沉默,在陆邢周听来却如同无声的拒绝。他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无助和恐慌:“笙笙——” “让我想想。”虞笙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邢周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可父亲的步步紧逼让他乱了方寸,只想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守护她的决心丝毫未减。 “好。我等你。”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随即,又低声追问:“可以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吗?”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的锚点。 这个追问,让虞笙更加确认心里的猜测。 他果然有事瞒着她!而且是非常严重、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事情! 虽然她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随之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她不能和他结婚! 她怎么能和逼死自己父亲的仇人之子结婚?这不仅仅是背叛,更是对自己父亲在天之灵的亵渎!是对过去那个带着仇恨接近他的自己的彻底否定!那沉重的家仇,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可是…… 拒绝的话就在舌尖,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缓缓闭上眼,过了许久,她才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等……等这次全球巡演结束。” 她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又具体的时间点。这既是拖延,也是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丝喘息和思考的空间。但是首先,她必须回米兰确认母亲的安全。 陆邢周听到她的回答,深邃的眼眸中掠过意料之中的了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明白她的顾虑,也听出了她话语里那点微弱的松动。 巡演结束……这至少不是拒绝。 他需要时间,她也需要时间。 陆邢周没有在圣保罗久留,当天下午,在虞笙的几度坚持下,陆邢周才答应让她送自己去机场。 出发大厅人来人往,喧嚣更衬出离别的氛围。 陆邢周推着简单的登机箱,虞笙走在他身侧。离安检口越近,那无形的线便绷得越紧。 “照顾好自己。”他叮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担忧,“按时吃饭,别熬夜排练,有任何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我知道。”虞笙点头,鼻尖有些发酸。 “还有,”陆邢周抬起手,拇指轻轻蹭过她的唇角,眼神暗了暗,“离别的酒会、庆功宴……离那些献殷勤的人,远一点。”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点霸道的占有欲。他无法忍受在她身边时,有任何觊觎的目光。 虞笙被他突如其来的醋意逗得想笑,心底的酸涩却更浓。 她嗔了他一眼,故意道:“陆总管得真宽。” 广播里适时地响起催促登机的提示,是陆邢周航班的信息。 时间到了。 再多的不舍也抵不过现实。 陆邢周猛地伸出手臂,将虞笙用力地拥入怀里,力道大到恨不得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带走。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他指的是他求婚的等待。 提到这个,虞笙回抱他动作的手微微一僵,她没有说话,但是在他密实的怀抱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像是催促的等待音。 虞笙闭上眼,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陆邢周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手臂。他双手捧起虞笙的脸。 “一切有我。”他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只要转心准备接下来的演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想,所有难题,我都会解决。” 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掠过她微红的眼角,捕捉到那强忍着的、细微闪烁的水光。他低下头,将一个温热而坚定的吻,轻轻印在她的额间。 “信我吗?” 他声音近在咫尺地响在耳边,虞笙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下头:“信。” 此刻,除了陆邢周,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让她毫无保留去信任,并能让她感到彻底安心的人了。 她这毫不迟疑、充满依赖的回答,像最终落下的定音锤,让陆邢周下定了决心,手臂缓缓松开她之后,他依然转身,没有回头。 虞笙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胶着在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上,看着他汇入安检口前流动的人群,变得若隐若现,最终彻底消失在通道拐角那片明亮而冷清的光线里。直到视线里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关于他的痕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才终于夺眶而出。 机场广播的航班信息、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嘈杂、周围人群的喧哗低语…… 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世界中心只剩下那个他消失的入口。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额间仿佛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地方,这感觉既像唯一的慰藉,又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在得知陆邢周回国的消息后,陆政国便再也忍不住了。 既然直接动虞念姝风险太大,那他就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下手。 他迅速拨通了一个远在欧洲的号码,电话接通,陆政国直接报了自己的名字。 电话那头正是疯乐乐团的创始人兼董事会主席:威廉布莱克。 商人的敏锐和精明,立刻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客套的寒暄后,陆政国不再绕弯子,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建议”口吻:“威廉主席,贵团的首席小提琴手,虞笙小姐,确实才华横溢。不过嘛……年轻人,有时候锋芒太露,容易惹上是非。尤其是在处理一些……私人关系上,不够谨慎。这对她个人的长远发展,对贵团的声誉,恐怕都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话锋带着冰冷的暗示:“我个人认为,或许……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冷静下来,沉淀沉淀,威廉主席,您觉得呢?” 电话那头,威廉布莱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陆政国这是在……要求他打压甚至雪藏虞笙?虞笙可是目前风头最劲,最有商业价值的首席小提琴手! 打压她?开什么国际玩笑! 但威廉布莱克毕竟是在名利场和艺术圈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近期关于虞笙的种种传闻,尤其是她与陆邢周那段扑朔迷离的关系,再结合陆政国此刻的态度…… 他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虞笙锋芒太露,分明是这位陆董事长,不满意自己儿子和这位天才小提琴手的感情,想借他的手来棒打鸳鸯! 威廉布莱克心中了然的同时,声音带出几分为难的意味:“陆先生,您这话……真是让我意外又为难啊。虞笙小姐是我们乐团无可争议的核心艺术家,她的才华和号召力有目共睹。力捧她,不仅是艺术的选择,更是对乐团全球发展战略、对董事会、对所有乐迷的负责。您也知道,巡演合同签得满满当当,这个时候调整……这违约金和声誉损失,董事会那边,我很难交代啊……” 听出威廉的推脱,陆政国直接把诱惑摆出来,“威廉主席,在商言商。任何损失,自然都会有相应的补偿。陆氏集团在文化领域的投资,以及对古典音乐事业的支持力度,相信威廉主席是了解的。只要贵团愿意做出一些明智的调整,那么,我们双方未来的合作空间……会非常广阔。一些小小的损失,在长远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寻常的赞助商,面对陆氏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和如此诱人的条件,威廉布莱克或许会心动,但此刻,他握着电话的手心却微微沁出了冷汗。 陆政国是陆氏集团的董事长没错,权势滔天。 但……他的儿子陆邢周呢? 威廉布莱 克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陆邢周那张年轻却极具压迫感的面孔。 他深知,这位年轻的陆氏继承人,绝非池中之物!他在海外构建的人脉网络和影响力,尤其是在北美金融圈和能源领域,其深度和广度,连他这个非同一领域的人都暗知两三分。 更重要的是,陆邢周是陆政国唯一的儿子,是陆氏未来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打压虞笙,就等于直接站到了陆邢周的对立面!为了一个可能即将步入权力黄昏的陆政国而去得罪一个未来注定掌控陆氏帝国、且手段凌厉、报复心极强的唯一继承人? 这笔买卖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疯乐乐团未来的发展蒙上巨大的阴影! 陆邢周绝对有能力,也有动机,在陆政国鞭长莫及的领域,给予疯乐致命的打击!而且,虞笙本身的价值就无可估量。她是摇钱树,更是疯乐艺术成就的象征。 电光火石间,威廉布莱克心中已经完成了精准的风险评估和利益权衡。 “陆先生,您说的补偿和合作空间,确实令人心动。”他话锋一转,仿佛刚才的为难从未存在,“您看这样如何?巡演的既定行程,涉及太多合同和乐迷期待,骤然变动确实影响巨大,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不过,后续的演出安排和新乐季的规划,我们这边可以酌情进行一些,这样既能照顾到各方面的关切,又能让虞笙小姐有更多时间专注于艺术提升,您觉得呢?” 虽然陆政国对他的提议并不满意,但至少对方表明了态度。他需要的就是这个姿态,一个开始打压的信号。 “那就辛苦威廉主席费心了。具体的调整,我们后续可以详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然,当然!陆先生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威廉布莱克满口答应,语气恭敬热情。 挂断电话,威廉布莱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凝重和毫不遮掩的嘲讽。他走到俯瞰泰晤士河的窗前。 “妥善处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陆政国啊陆政国,你真是低估了你儿子的能耐。” 他拿起电话,对自己的助理吩咐道:“关于Clara后续巡演的安排……所有既定行程不变,至于新乐季……暂时搁置讨论。另外,把陆氏集团近期的动向,尤其是陆邢周先生在海外的动作,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 放下电话,威廉布莱克眼神深邃。 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也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做法:表面应承,实则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在陆邢周没有完全继承陆氏集团之前,他绝不能轻易站队,更不会为了满足陆政国的私欲,去动自己手里最值钱、也最可能在未来带来丰厚回报的“王牌”。 而此时,在门口驻足几分钟的Erik迅速转身。 原本他是来向威廉布莱克汇报下周的媒体安排,没想到听到了如此重磅的消息。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 Erik步履匆匆的同时,脑海里翻涌出两个月前的米兰。 那时虞笙突发重病,命悬一线,他亲眼目睹了陆邢周是如何将奄奄一息的虞笙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后来更是动用了深不可测的资源,解决了演出厅的危机。 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深沉的重视,绝非一般的感情。 Erik甚至敏锐地嗅到,这位年轻、强势、掌控着庞大海外资源的陆氏继承人,最终一定会和虞笙结婚。所以虞笙未来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首席小提琴手那么简单! 随即,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虞笙的电话。 * 虞笙的下一站巡演城市是东京。 酒店套房里,虞笙正在擦拭她心爱的小提琴,林菁则在一边收拾行李。 一想到巡演下一站要在东京,林菁愈加迫不及待:“听说今年东京的雪可大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儿——”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林菁的话,她勾头往柜子上看了眼,见是Erik打来的,她忙把手机递给虞笙。 电话接通,虞笙还没来及开口,Erik满含祝贺的声音就先传来。 “怎么样,Clara,圣保罗的观众是不是很热情?昨晚的演出反响简直太棒了!” 虞笙淡淡一笑:“谢谢,有什么事吗?” “哦,主要是想关心一下我们的大艺术家。”Erik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谨慎起来,仿佛在斟酌词句,“不过……有件小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一下。毕竟,你可是我们整个团队的核心,任何可能影响你状态的事情,我都不能掉以轻心。” 虞笙擦拭琴弓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放下琴弓,走到窗边:“什么事?” “是这样,”Erik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我刚刚无意中……听到威廉在和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通话。电话那头,似乎是……陆氏集团的陆政国董事长。” 听到这个名字,虞笙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席来。 Erik继续道:“具体内容听得不太真切,但大概意思……似乎是陆董事长对威廉主席提出了一些建议。是关于……嗯,关于你后续演出安排和曝光度的。陆董的意思,好像是觉得你最近太忙了,需要沉淀和冷静,甚至要求威廉调整你后续的演出安排和新乐季的规划。” 虞笙眉心猛地一跳。 她万万没想到陆政国竟然直接向疯乐施压。 是忌惮索恩的势力,所以放弃动她母亲的念头,开始从她最重视、也是她唯一能用来保护自己和母亲的事业上下手 难道之前电话里的威胁,他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虞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以她对陆政国狠辣手段的了解,他绝不会只从一个方向进攻! 几乎是瞬间,陆邢周的那句“我们结婚吧”和他眼中深藏的急切与不安,再次浮现在眼前。 原来如此! 他一定是早就预感到了父亲会不择手段,所以才想用婚姻作为最坚固的堡垒来保护她和母亲!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陆太太”身份,让陆政国投鼠忌器! 如果是这样,那母亲…… 不行,她等不到全球巡演结束了。 她必须立刻赶回米兰! “Clara,你还在听吗?”Erik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表忠心的口吻,“你别担心!我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保证,你的巡演计划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虞笙此刻哪里还顾得上Erik的示好。 “Erik,”虞笙打断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 不等Erik再开口,电话就被虞笙迅速挂断。 “林菁,你先去东京,我要回米兰一趟。” 电话那头Erik说的话,林菁听得七七八八,她没有多问,只是把手压在虞笙的手背上,“你只管去,东京那边,一切有我。” * 飞机落地米兰马尔彭萨机场,虞笙几乎是冲出廊桥,她没带行李,只背着一个轻便的随身包,直到坐上出租车,她才腾出视线落到窗外的街景,然而那些熟悉的哥特式尖顶和文艺复兴建筑,此刻在她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虞笙这趟出行一直戴着口罩,即便这样,她也唯恐人发现似的。 “在前面路口停下就可以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说了声好。 付钱下了车,虞笙故意穿过不算宽的马路,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约莫几分钟后,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备用口罩换上,这才再次走出来。 私人诊所位于斜对面的街道深处,虞笙一路小跑了近十来分钟。 当那栋毫不起眼的四层小楼门口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一路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地。 门口站岗的两名安保人员,穿着统一的深色制服,神情冷峻。 当虞笙的身影闯入他们视线时,其中一人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意外的错愕后,迅速按下了耳麦,低声汇报了一句,然后才上前一步,恭敬地拦住了她:“虞小姐,您怎么来了?没有接到您要来的通知。” 尽管虞笙此刻心急如焚,但面对安保的例行盘查,她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解释道:“经过米兰,我就顺道过来看看我妈妈。” 安保人员对视一眼,显然有些为难,但虞笙的身份让他们不敢怠慢。 很快,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女性工作人员带着另外两名安保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虽然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和安保相似的意外:“虞小姐,这边请。” 穿过熟悉的、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走廊,来到三楼,就是虞念姝所在的独立监护区。 眼看离那道门越来越近,虞笙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终于,拐过最后一个弯,母亲的病房门出现在眼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猛地一顿! 病房门外,并非她预想中的一两名守卫,而是整整六名身着便装、但身形魁梧、眼神如鹰的彪形大汉。 他们如同沉默的磐石,分散在门口两侧,将小小的区域守得密不透风。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阵仗……比上次她离开时森严了何止数倍! 虞笙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但同时,看到如此严密的守卫,那份对母亲安全的担忧又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些。只是……这份森严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刻意,让她心底隐隐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蹊跷感。 难道陆政国真的又有什么动作? 还是说,只单纯地为了母亲的安全,将安保级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护士示意安保让开,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柔和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满房间。 虞念姝穿着一身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坐在沙发里,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支淡粉色的康乃馨插进已经盛着水的花瓶里。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她依旧清秀却不再年轻的侧脸轮廓,神情是虞笙五年来从未见过的平和与专注。 听到门口的动静,虞念姝缓缓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与门口风尘仆仆、一脸焦急的虞笙相遇时,她那双曾经总是空洞、迷茫或带着惊惧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短暂的、如同从遥远梦境中醒来的愣怔,随即,在虞笙屏住呼吸的注视下,虞念姝的嘴角,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弯了弯。 一个真切的、带着温度的微笑,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在她脸上绽放开! 虞笙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母亲在笑……而且是对着她笑…… 这份不可置信,让她双脚犹如千斤重,一点一点往沙发的方向挪动。 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响会让那唇角的弧度收回,虞笙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母亲的脸。 直到走到她面前,直到她一点一点在母亲面前蹲下身,那笑容,还在。 不是转瞬即逝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挂在她的嘴角,连带着她的眼角也泛起了温和的细纹! 那双曾经蒙了厚厚一层尘的眼睛,此刻却像被擦亮的琉璃,里面闪烁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天真的光彩。 虞笙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让她喉咙哽咽。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在母亲的手背上,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瞬间让她的眼眶涌出酸涩。 她没有喊“妈妈”,因为Ancho叮嘱过,在她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好转的情况下,不要对她有任何言语上的刺激。 于是,她强忍住喉咙里的那声“妈”,换成了“您”。 “……还认识我吗?” 虞念姝没有立刻回答,温柔的目光停在虞笙脸上,像是辨认,又像是确认,几秒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她抬起手,指向了沙发对面墙壁上悬挂的液晶电视。 虞笙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电视屏幕是亮着的,正无声地播放着一段高清视频。是之前虞笙在米兰斯卡拉剧院巡演时的录像。 所以,母亲不是真的认出她这个女儿,而是认出她是电视里的那个人。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从虞笙眼中滚落。 她收回视线,望向母亲,哽咽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听吗?” 虞念姝再次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懊恼瞬间席来,她应该把她的小提琴带来的,不过没关系,她现在临时去买一把也来得及! “等我一会儿。”虞笙激动地站起身。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手被拉住了。 虞笙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虞念姝仰头看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清晰、虽然略带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你去哪?” 不似上次她自言自语时说的“真好听”,这次,是对着她说,是问她“你去哪”。 眼泪像是断了线从眼眶里涌出来,一颗又一颗地砸在地板上。 虞念姝拉着她的手,把她往下拽,拽到她身边坐下后,略显笨拙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不要哭,”她的声音依旧有些缓慢,却很清晰,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会不漂亮。” 简短的两个断句,却如同最温暖的阳光,驱散了虞笙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她又哭又笑的,用力地点头,“好,我不哭,不哭!”她抬起手,胡乱又用力地把脸上的眼泪全部擦干,然后抬起头,努力强装出一个灿烂的、带着泪光的笑脸,凑到她面前,像个小女孩般问:“现在呢?是不是变漂亮了?” 虞念姝目光凝在她脸上,用力地点了点头,“漂亮。”说完,还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虞笙再也忍不住了,身子往前一倾,将母亲瘦弱的身体紧紧地抱紧在怀里。 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带着满腔的委屈、自责、痛苦和巨大喜悦…… “对不起,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有能力……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对不起……对不起……” 五年的分离,五年的担惊受怕,五年的愧疚自责,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 她哭得声音嘶哑,肩膀剧烈在抖。 虞念姝被她抱得有些紧,却没有挣扎。只是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而后,嘴里喃喃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笙、笙……” 两个字,让虞笙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触电般地松开怀抱,泪眼朦胧地盯着母亲的脸看,“你、你叫我什么?” “笙、笙。”对视间,虞念姝再次再次清晰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带着不可置信的确认,虞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那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眼看母亲嘴角和眼角的笑痕一点一点消失,虞笙心脏猛然一紧:“不、不问了不问了,我、我就叫笙笙,你没有喊错,没有喊错!” 她整个人又慌又慌,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生怕自己的追问激起她任何情绪的波动。 但是有一点她无比确认:母亲的精神状态真的在一天天好转。 这无疑于黑暗中的灯塔,给了虞笙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对抗前方任何惊涛骇浪的决心! 可是母亲的好转不仅来自Ancho医疗团队的治疗,也离不开陆邢周的帮忙,想到这,她心又猛地一沉。 * 夜色深沉,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的轻微嗡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虞念姝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虞笙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安详的睡颜,心头被巨大的幸福和后怕反复冲刷。 门口那超乎寻常的森严守卫,安保人员看到她时一闪而过的意外和紧张……这些细节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完全安心。 她轻轻替母亲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出了病房。 六名安保依旧守在门外,随着虞笙轻关上门,六个彪形大汉皆朝她颔首。 走廊里灯光柔和,虞笙走向不远处的护士站。 “您好,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值班护士是个年轻女孩,闻言立刻站起身,“您说。” “我想了解一下我母亲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她今天的状态……真的让我很惊喜。” 护士笑了笑:“虞小姐,您母亲这段时间的情况一直都很稳定,Ancho医生每周都会过来一次给她例行检查。” 她的回答很官方,根本听不出任何的瑕疵。 “是吗?”虞笙点点头,“那就好。”说完,她话锋一转,“那……除了精神好转,这两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人来探望过?” 护士脸上的笑容短暂僵了一下后,又很快恢复平静,“怎、怎么会呢,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的保安等级非常高,别说人了,就是连只苍蝇,怕是都飞不进来。” 她看似无懈可击的回答,却让虞笙听出了不对劲。 自己问的是有没有人来探望,可对方却在强调安保的严谨,颇有一种欲盖弥彰之意。 虞笙没有说话,视线紧紧定在护士的脸上。 眼看对方被自己看得眼神闪躲,虞笙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看着这段时间,又或者最近,母亲真的有事发生。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愈加忐忑,但从护士的反应来看,应该是被下了封口令,所以她应该是追问不出什么。 既然如此,她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她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休息区,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Ancho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 “虞小姐,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Ancho医生,”虞笙没有兜圈子:“我现在正在诊所,我想知道,我母亲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谨慎的回答:“虞小姐,你母亲现在的状况非常好,恢复超出预期,这是最重要的……” “Ancho医生!”虞笙打断他,“请您告诉我真相!我是她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虞笙几乎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Ancho才再次开口:“……虞小姐,请你冷静。你母亲现在非常安全,我们……” “告诉我!”虞笙的声音斩钉截铁,“否则,我会立刻带她离开!” 这句威胁显然击中了Ancho的要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被迫透露的无奈:“……两天前,有两个伪装成设备维修工的男人,进入诊所,他们使用了含有强效镇静成分的药剂,企图迷晕你母亲。万幸,我们新部署的生命体征监测系统发挥了作用。在最后关头,安保人员制服了那两个人。不过你放心,你母亲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 虽然Ancho的叙述尽量委婉,但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插在虞笙的心头! 竟然真的被她猜到了! 陆政国果然没有善罢甘休,而且手段如此卑劣,竟然想用迷药绑走她的母亲! 就像五年前对待她一样!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一度收紧。 陆政国! 你真的以为,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些威胁,都只是虚张声势的空谈? 你真的不怕陆邢周知道你做的好事? 还是说,你仗着自己是他的父亲,仗着那点血缘关系,就觉得可以永远有恃无恐地为所欲为? 愤怒如同岩浆从头顶灌下来,淬出一种冰冷、坚硬、带着毁灭气息的决心! 好!既然你这么肆无忌惮!觉得血缘关系是你最大的护身符…… 那我就亲手撕碎它! 让你亲身体会一下,被自己唯一的儿子视为仇敌,是什么滋味!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轰然成型! 她不再理会电话那头Ancho还在说着什么加强安保的保证,直接挂断了电话,又在手指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微微颤抖间,迅速拨通了陆邢周的电话。 此时国内已是凌晨四点。 手机震响在寂静的房间,显得尤其突兀而清晰。 被吵到,陆邢周眉心褶出明显的不悦,可当他翻身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名字,所有的惺忪睡意和不耐烦瞬间消失殆尽。 接通的瞬间,他迅速靠坐起来:“笙笙。” 他声音里的惊喜盖过了疲倦的沙哑。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陆邢周。”她叫了他的全名。 然后,没有丝毫铺垫,没有任何犹豫,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结婚吧。”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一僵,整个人愣住。 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明明如此清晰,可他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了幻听。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的同时,巨大的惊喜取代了他上一秒的茫然和不可置信,但紧随其后的,是如同冰水浇头般的疑惑和不安。 就在昨天,在酒店的那张床上,她还说需要“想想”,甚至给出了巡演结束的期限。 如今才短短一天,她就迅速改变了主意,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决然又主动,甚至挑在深夜这个点打来电话,说出这句话? 陆邢周回想着她刚刚的语气,虽然听着很是迫不及待,但绝不是夹杂着羞涩或者甜蜜的迫不及待,准确来说,更像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满含冷然的决心。 这绝不是一个人面对求婚后该有的反应。 “笙笙,”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明显的不安和疑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虞笙深吸一口气,带着毫不迟疑的决心:“我说,陆邢周,我们结婚,越快越好。” 第52章 “我说,陆邢周,我们结婚,越快越好。” 这句话说完,话筒那边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无声地压迫着虞笙的耳膜。 在擂鼓般的心跳声里,她等待着。 等待他的追问。 等待他犀利的洞察力撕开她仓促决定下隐藏的惊涛骇浪,她以为他会问—— “为什么突然答应?”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甚至已经在脑中飞快地编织出了各种回他的理由:巡演压力太大想安定下来、被他的真诚打动…… 尽管她知道,每一个借口都苍白无力,她或许根本就骗不过他。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那句破釜沉舟的答案,正裹挟着巨大的喜悦,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甚至想立刻飞到她身边,但紧随而来的,却是让他不敢深想的疑惑和不安。 他应该问她,应该弄清楚她突然答应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那原因,很可能不是他想听到的。 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真相,所以他如果此刻追问,她一定会用那些精心准备的、看似合理却漏洞百出的借口来搪塞他。 也许是怕他担心,也许是怕他冲动,也许…… 但那真相本身,一定会撕裂他们之间好不容易重建的脆弱关系。 与其听她编织谎言,让猜疑和不安在彼此心中生根发芽…… 不如不问。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说他掩耳盗铃也罢。 总之,只要她愿意走向他就好! 因为他相信她。 相信她此刻的应允里,必然有对他的一份真心。 这就够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被强行压下,他甚至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侃和懊恼的笑意。 “早 知道,我就不这么早回来了。” 虞笙在电话这头,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问? 他心思何等敏锐,怎么会猜不到她突如其来的应允背后的隐情? 可他却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用这样一句看似玩笑的话,轻轻揭过了所有。 他用他的方式,笨拙又无比坚定地告诉她:他不问过程,只要结果,而她就是这结果。 是察觉出与他父亲有关,害怕破坏他们之间来之不易的结果吗? 商场上那么雷厉风行的他,在此刻,却那么的卑微和胆小。 一股无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虞笙的鼻尖,在她眼底迅速升腾出厚厚一层雾气。 这份沉默的包容和纵容,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她无地自容,也更让她难以抗拒。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虞笙握着手机,脸一点一点埋下。 “陆邢周,”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潮湿的胸腔里艰难挤出来:“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藏不住的脆弱,瞬间穿透了万里的距离,带着滚烫的暖流和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他强行压下的苦涩和不安! 那点被她异常反应勾起的苦涩和猜疑,在这声带着哭腔的“我想你了”面前,溃不成军! “笙笙,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虞笙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泄露出来,可滚烫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划过,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陆邢周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沉稳、最坚定的声音—— “我说过,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我陆邢周,绝对会是你这辈子,可以绝对相信和依靠的人。” “笙笙,我爱你。” “我的爱,绝对可以给你,还有你珍视的一切,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天空。”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最庄严的誓言,穿透话筒,也穿透了包裹在虞笙心头的恐惧。 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带着一种终于找到港湾的委屈和全然释放的信任。 电话那头,陆邢周静静地听着她的哭声,心脏又酸又涨,他素来很怕她哭,可此时此刻,她这全然信任的、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哭泣,却奇异地像一剂舒缓的镇痛药,缓缓注入他同样波澜起伏的心湖。这哭声意味着她终于不再独自硬撑,意味着她愿意将她最脆弱的一面交付于他。 他抬眼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何时已全然亮起,五彩斑斓的光芒终于在他深邃的眼底映照出灿烂的倒影。他垂眸,嘴角无声地弯出深刻而温柔的笑痕,那笑意里,带着无比的心疼,和更加坚定的、要为她遮蔽所有风雨的决心。 “等我,我会尽快把婚礼的所有事项都安排妥当,你只要安心准备你剩下的几场巡演。” 顿了顿,他又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还有你母亲那边,你放心,她一切都好,Ancho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安保万无一失。等你巡演结束,我陪你去看她,我们一起。” “嗯……”虞笙用力地点头,虽然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承载了她心头不能明说的千言万语。 “好了,”陆邢周轻声哄着,“你那边也很晚了,早点休息。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 虞笙听话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窗外。 这里是街道的深处,楼层不高,窗外并无城市璀璨的夜景,只有浓稠的夜色。万籁俱静里,能听见一两声模糊的狗吠,却更衬出此地的宁静。 “晚安。”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晚安。” 电话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像心跳的余韵。 虞笙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久久未动。 窗外的寂静包裹着她,而电话里他留下的承诺,却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涟漪,暂时驱散了四周的寒意。 京市。 厚重的窗帘缝隙,透入城市苏醒的第一缕灰白晨光,驱散了卧室的昏暗。 七点半,陆邢周早早来到公司,很快,陈默敲门进来。 “陆总。” 陆邢周站在落地窗前,晨光勾勒着他深邃的轮廓,他转过身,眼神异常明亮。 “立刻着手准备婚礼事宜。” 陈默脸上的沉稳瞬间凝固,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婚、婚礼?” 陆邢周无视他的震惊,继续道:“在阿尔卑斯雪山脚下找一处私密性极好的教堂。仪式要庄重简洁,邀请名单我稍后给你。新娘的婚纱和珠宝,你联系一下意大利那边,按最高级别的定制服务,让他们立刻到东京给虞笙量体。另外,媒体那边要绝对封锁消息,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张照片流出去惊扰到她。具体方案,两天内给我。” 等他一口气说完,陈默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直到陆邢周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才猛地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一开口,声音里依旧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陆总,您是说……您要和……虞小姐……结婚了吗?” 陆邢周看着他震惊到失态的样子,非但没有不悦,唇角反而向上一勾:“不然呢?你觉得能和我结婚的,还有第二个人?” 陈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摇头,“当然没有!恭喜陆总!”巨大的震撼过后,他面露迟疑,“可是,董事长那边……” “你记住,”陆邢周沉声打断他,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没有人能插手我的婚事。” 他目光扫过陈默脸上依旧残留的忧色,朝门口的方向递了一个眼色,“去吧,按我说的去办。” 看着陆邢周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破釜沉舟般的决心,陈默只能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担忧。他知道,这一次,陆总是真的铁了心,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后,颔首:“是,陆总!” 陈默动作极快。 翌日上午,一份详尽的婚礼策划草案便放在了陆邢周的办公桌上。 “陆总,这是初步方案。地点按您要求,选在瑞士阿尔卑斯山麓,位于采尔马特附近一家极私密的百年教堂,已初步接洽,对方承诺可以提供完全封闭式的服务。仪式流程也遵循简洁庄重原则,新娘入场、誓言交换、戒指仪式、牧师宣告、退场,全程预计四十分钟。婚纱定制,我已经联系了三个设计师团队,都是意大利知名的设计师和团队,名单在上面,还需要您筛选并确认,至于珠宝定制,会由格拉夫接洽。” 陆邢周快速翻阅后点了点头:“可以。宾客名单我明早确定给你。记住,安保级别提到最高,尤其是虞笙和她母亲那边的信息,绝对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给不该知道的人。” “明白。”陈默应道,随即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装帧精美的图册,轻轻放在婚礼方案旁边,“另外,这是今晚‘京华瑰藏’拍卖会的拍品详单。尤其是尾场的压轴,是一颗12克拉D色无瑕TypeIIa切割钻石,名为‘极光之泪’,纯净度和切工都是顶级,非常罕见。” “不过,”他补充道:“拍卖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半,那个时间点刚好与北美那边的并购案的视频谈判会议有冲突。” 陆邢周的目光从婚礼方案上抬起,落在那份散发着珠光宝气气息的拍品图册上。他直接翻到尾页,那颗在专业摄影灯下呈现出的纯净如冰的巨钻图片映入眼帘。 短暂斟酌后,他声音平淡:“今晚的拍卖会,我亲自去。你和对方几位核心董事协调一下时间,将会议改期,时间由他们另提,我们全力配合。” 陈默对此结果毫不意外,颔首道:“是,陆总。我立刻安排。” 夜幕低垂,京市最顶级的私人拍卖会所内弥漫着一 种低调而奢华的静谧。衣着考究的买家们散落在拍卖厅内,轻声交谈之余,目光偶尔扫向展示台。 陆邢周选择的位置在拍卖厅后方靠近角落的阴影里,一盏造型古典的壁灯恰好被厚重的丝绒帷幕挡住大半光线,将他笼罩在一片恰到好处的昏暗之中。 他穿着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纽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仿佛只是来欣赏一场演出。 陈默则安静地坐在他侧后方,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 拍卖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一件件价值不菲的古董、艺术品、珠宝被竞相追逐。 陆邢周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看着,手指偶尔在扶手上轻点,深邃的目光隐藏在光影里,让人无法窥探他的意图。 中场,一对镶嵌着明亮式切割钻石的手镯被推上展台。 设计非常独特,并非传统的圆环,而是流畅的几何线条交织,钻石如同被随意抛洒在金属丝线上凝固的星辰,既有现代感又不失优雅。 介绍称其灵感来源于“宇宙弦理论”,起拍价并不算惊人。 陆邢周的目光在那对手镯上停留了几秒。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看到它的瞬间,脑海里闪过虞笙纤细白皙的手腕。他觉得她会喜欢这种独特而不张扬的美。当竞价攀升到一个平缓期时,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陈默。 会意,陈默举起手中的号牌。 “后排这位先生,出价300万。”拍卖师的声音响起。 场内有几道目光带着好奇向后扫来,但昏暗的光线完美地隐藏了举牌者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又经过两轮小幅加价,最终,拍卖槌落下,清脆的声音宣告这对“星辰手镯”归那位神秘的角落买家所有。 拍卖渐近尾声,厅内的气氛随着压轴拍品的临近而变得凝重起来。 当那颗被命名为“极光之泪”的12克拉D色无瑕TypeIIa切割钻石,在特制防弹玻璃展柜中被推上中央展示台时,全场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璀璨的光芒在顶级射灯的照耀下,仿佛凝聚了星辰大海最纯粹的光华,冰冷坚硬,却又蕴含着摄人心魄的火焰。 起拍价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竞价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前排几位知名的珠宝大亨和几位代表神秘买家的电话委托席频频举牌,价格如同坐上了火箭般一路飙升。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全场的神经,空气似乎都因这金钱的角力而变得粘稠。 陆邢周依旧隐在昏暗的角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场上的厮杀。当竞价攀升到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位,节奏开始放缓,只剩下前排两位买家还在胶着时,陆邢周终于动了。 他没有示意陈默,而是亲自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个清晰、沉稳的手势。 拍卖师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这个从后方阴影里举起的号牌,声音带着明显的波动:“后排这位先生,出价——3亿6千万!” 这个价格,直接跳空了一个巨大的阶梯。 全场哗然!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那片昏暗的角落。 惊讶、探究、难以置信……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前排那两位竞争者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碾压式的报价震慑住了,其中一人无奈摇头,另一人对着电话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最终也颓然放下号牌。 拍卖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3亿6千万第一次!……3亿6千万第二次!……后排这位先生,3亿6千万……” 拍卖槌高高举起,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带着千钧之力落下! “——成交!恭喜后排这位先生,获得‘极光之泪’!” 清脆的槌音如同一个休止符,敲定了这场天价角逐的归属。 强光瞬间聚焦在展台上那颗光芒四射的钻石上,它静静地躺在丝绒垫上,仿佛在回应着最终赢家的目光,而角落那片昏暗里,陆邢周缓缓放下了号牌。 光线依然吝啬地不肯完全照亮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些许,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台上钻石璀璨的冷光,仿佛点燃了两簇幽暗而炽热的火焰。 他没有理会周围探寻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颗钻石。这不仅仅是一块价值连城的钻石,而是他即将为她打造的最坚固的誓言,是他为她撑起的那片“绝对安全的天空”上,最闪耀的一颗星辰。 至于代价,在他决定走向她的那一刻起,就已无足轻重。 陈默低声询问:“陆总?” 陆邢周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压迫感。 “处理后续。”余音未绝,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拍卖厅侧面的通道阴影里,留下身后一片尚未平息的震惊与猜测。 拍卖会上的天价豪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涟漪不大,暗流却已在涌动。 陆邢周推迟北美关键会议的决定,让王诚嗅出了反常,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汇报给了陆政国。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陆政国低沉的声音:“原因呢?” 在这通电话前,王诚已经让人查了陆邢周昨晚的行踪。 “陆总昨晚去了‘京华瑰藏’的夜场拍卖会。” “拍卖会?”陆政国的尾音微微上扬,透出几分意外,“拍了什么?” “中场拍下了一对钻石手镯,尾场又拍下了一颗12克拉的钻石。”说到这里,王诚停顿了一下后,报出了那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 电话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为了个女人,倒是舍得。” 王诚手心沁出薄汗,他深知董事长的怒气正在积聚,但更重要的信息还在后面。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补充道:“还有一件事,董事长。陈默近日正在和法国那边联系,对象是……伊莎贝拉杜邦。” “谁?”陆政国微微蹙眉。 “伊莎贝拉杜邦,”王诚压下心头忐忑,“那位……世界知名的婚纱设计师。” 说完,王诚几乎能想象到,此刻董事长办公室内,陆政国那张惯于掌控一切的脸上,是如何的风云变色。 “婚纱……设计师……”陆政国喃喃地重复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拍卖天价钻石,联系婚纱设计师……这两件事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他绝不愿意承认、却已呼之欲出的可怕事实——他那个翅膀硬了、处处与他作对的儿子,竟然在偷偷筹备婚礼! 对象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虞笙,还能有谁? “砰!”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似乎是手掌重重拍在实木桌面上的声音。 王诚心脏猛地一跳。 紧接着,电话里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显然陆政国已从办公桌后起身,在偌大的空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那脚步声像鼓点一样敲在王诚的心上,他知道,董事长此刻的愤怒和震惊,已到了爆发的边缘。他苦心孤诣拆散了他们五年,不惜用尽手段,如今,他们竟然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用婚姻来对抗他! 脚步声停住了。 “王诚,”陆政国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你觉得呢?” 这三个字,重逾千斤,猛地砸在王诚头上。 他觉得? 王诚后背顿时沁出冷汗。 他知道董事长在问他对策,问他要如何阻止这场婚礼! 可这问题,是他能随便回答的吗? 他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只觉得两膝发软。 无论出什么计策,一旦实施,日后被陆邢周查出来,以那位太子爷如今的手段和那份对虞笙近乎疯魔的执着,所有的雷霆之怒必然百分百倾泻到他这个提出者身上! 可如果什么都不说,眼前这关显然过不去! 董事长此刻的怒火需要宣泄口,需要有人献 上解决方案。如果他显得毫无用处,那么他在董事长心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甚至还会怀疑他的忠诚度! 两头都是深渊…… 短短几秒,王诚的额角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急速权衡后,他在恐惧的夹缝中找到了一条能暂时保全自己的、最委婉的路径。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极其小心地开口:“董事长……您……您这段时间,心绞痛犯了两次,脸色也一直不太好。您看要不要……抽个空,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诚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几秒钟后,一道极轻、极冷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你说得对,身体……确实要紧。” 第53章 东京成田机场,人潮涌动。虞笙一出来就看到了等在出口处的林菁。 她踮脚挥了挥手,“林菁。”虽然她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却掩不住一丝轻快。 “笙笙!”林菁快步跑过来,抱了她一下:“累坏了吧?” “还好。” 话音刚落,旁边立即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几个经过的年轻女孩明显认出她来,激动围上来的同时,又怯生生地问:“Clara,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虞笙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当然可以。”她接过笔,耐心地在递过来的可爱小本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配合着拍了合照。 有段时间没再见她露出这种自然而放松的表情,林菁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看着几个女孩兴奋地离开的背影,林菁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 “见到妈妈了?” 虞笙点了点头。 “状态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次要好一些?” 回想起临走时,母亲那有些舍不得的眼神,她垂眸点了点头:“情绪比之前要稳定很多。” “那就好。” 就在林菁挽住她胳膊的时候—— “我答应陆邢周的求婚了。” 林菁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她扭头,一脸愕然:“……求、求婚?” 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虞笙轻笑一声:“怎么这副表情,不想我结婚啊?” 林菁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地反驳,“当、当然不是,就是有点突然,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之前我也没想到他会求婚啊。而且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计划的。” 虽然她在笑,可林菁却觉得那笑像是硬挤出来的。 “所以,”林菁放慢了脚步,“你就这样答应他了吗?” 虞笙挽着她胳膊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他对我很好,你知道的。” “只是因为这样?”林菁视线追在她脸上。 虞笙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走着。 林菁的心往下沉了沉,她停下脚,迫使虞笙也停下来面对她。 “那你对他呢?” 眼看她别开视线,林菁语速猛地快起来:“你不爱他!” “我爱——” 不等她说完,虞笙就急切地打断了她,然而,当她的视线比这句本能的反驳慢半拍地落到林菁脸上时,她的话音又戛然而止。 虞笙慌忙错开眼神,语气刻意地平缓下来,“不爱他,我就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了。” 作为旁观者,林菁当然看得出她对陆邢周的感情,那眼神、那下意识的反应,都骗不了人。 可她又能强烈地感觉到,这份真实又浓烈的爱里似乎夹杂着太多的不得已。 心头那份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安愈发强烈,只是不等她再问,就被虞笙一道“哎呀”声打断。 “我们别站在这里说了。”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让她难以招架的话题,虞笙用力挽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机场高速路在夜色中延伸,两侧的灯火飞速向后掠去。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光影。 虞笙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 车子驶过横滨方向,远处中华街的轮廓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片区域透出的浓浓年节气息。 不仅有无数朱红的灯笼连缀成温暖的光河,映照着古色古香的朱漆牌坊和飞檐。还能看见金红交织的“春”字和生肖吉祥物装饰在楼宇间闪烁。 那一片金红交织、喜气洋洋的光海,让虞笙不禁感慨一声:“时间过得好快啊。” 林菁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窗外那片属于中华街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新年喜庆。 她忽然想起过去的几个春节,虞笙总是婉拒各种聚会,独子一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或者琴房里度过。那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喧嚣,似乎总与她无关。 那份清冷和孤寂,林菁是知道的。 “是啊,又快过年了。”林菁应和着,目光从窗外那片热闹的光景收回,落在虞笙沉静的侧脸上,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轻声问道:“……今年春节,他会陪你吗?” 这句话,让那份潜藏的、对“家”的温暖的渴望,悄悄探出头来,但是很快,这份期待就被现实的薄冰覆盖。 陆政国……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巨大阴影的存在。 有他在,怕是一个安稳平静的春节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她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再抬起眼时,她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抹看似轻松、实则带着淡淡疏离的笑,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期待只是错觉。 “以前没他陪着,不也过得挺好的嘛。” 她语气轻快,却能听出点自嘲的意味。 看着她故作洒脱的表情,林菁没有再追问。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远处中华街那片喜庆的金红,随着距离的拉远,逐渐模糊。而此时距离两千多公里外的京市,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新年将近的氛围中。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日灰蒙蒙的天际线和繁华的城市轮廓。室内暖气充足,却弥漫着一种工作机器般的高效与冷肃。 陆邢周坐在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一本厚实的皮质台历上。指尖划过纸页,最终停留在那个用红笔圈起的日期。 距离除夕只剩六天。 “叩叩。” 两声沉稳的敲门声响起。 “进。” 陈默推门而入,步履无声地走到办公桌前站定,“陆总。” 陆邢周这才从日历上抬起视线,看向他。 “法国那边已经联系好了,”陈默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杜邦女士和她的首席助理会在当天抵达东京。” 陆邢周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但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满意,“知道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台历上那个醒目的红圈,然后落在陈默脸上,“这次东京之行,你不用跟我去了。” 陈默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皱眉:“那您的行程安排和安全……” “我这边有其他人。”陆邢周打断他,语气不容商量,“春节快到了,你回家多陪陪父母。虽然有你弟弟在,但你作为长子,也该回去。” 这份强硬的“命令”,背后是陆邢周一贯的、不形于色的体恤。 陈默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沉默片刻,郑重地颔首:“是,陆总。” 办公室门关上。 陆邢周的视线重新落回那本摊开的台 历上。深色的皮质封面,纸张光滑,那个用红笔重重圈起的日子——除夕夜,像一枚烙印,刻在时间的坐标上。 六天。 还有六天。 日历上的数字,在将近的年关里,不动声色地翻动。 街头的红灯笼挂了起来,商场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连集团大楼里也添置了些应景的装饰。但这些热闹似乎都被陆邢周隔绝在外。 在陈默每日例行汇报的间隙里,他亲自敲定了婚礼流程的每一个细节,从教堂鲜花的品种到安保布控的节点,还有“极光之泪”的戒托设计图纸。 时间仿佛被赋予了奇特的属性,在等待与筹备的双重拉扯下,既漫长难熬,又转瞬即逝。 当他再次抬眼望向台历上那个刺目的红圈时,却发现“六”不知何时已悄然变成了“五”,又变成了“四”……那红圈,像一个无声的漩涡,既缓慢地旋转,又迅速地将他拖向核心。 办公室窗外,初春的阳光轻暖而短暂。 就在陈默确认完私人飞机的起落时间的当晚,陆邢周接到王诚的来电。 “陆总,董事长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陆邢周眸色微沉,放下手中的钢笔,起身。 陆政国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准备一下,晚上跟我飞一趟澳大利亚。” 陆邢周眉心微蹙:“澳大利亚?” “嗯。”陆政国走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你爷爷连续两个电话打来,念叨着想见你。正好借着春节,我们一起过去陪他老人家几天。” 陆邢周的心沉了下去。他早已安排妥当,私人飞机将在明天傍晚起飞,直抵东京。 他沉默了几秒后,委婉开口:“除夕几天,我已经有其他安排了,爷爷那边,我……初四一早再飞过去。” “其他安排?”陆政国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裂开一道缝隙,“什么安排能比去看望你爷爷还要重要?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爷爷想你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事?” 陆邢周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带着试探和怒意的威压。他不想在年关将至的时刻彻底激化矛盾,尤其不想让陆政国将矛头直接指向虞笙。他避开了那个名字,只是重复道:“我会在正月初四过去,亲自向爷爷解释。” 陆政国盯着儿子那张轮廓分明、眼神坚定的脸,心中冷笑连连。 连那个女人的名字两个字都不敢提!这不是刻意回避是什么? 是怕自己知道了他要飞去东京陪那个女人过节?还是在忌惮自己会发现他正在暗中紧锣密鼓筹备的婚礼,生怕自己出手破坏?或者,他打的就是“先斩后奏”的主意,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来摊牌?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陆政国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 那个姓虞的女人,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毒刺,五年前搅得家宅不宁,五年后阴魂不散,竟然还想登堂入室,妄想成为陆家的儿媳?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绝不会允许! 陆家的门槛,她休想踏进一步! 陆政国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脸上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带着审视的平静。他没有再追问行程细节,也没有强行要求,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目光看着陆邢周,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无可救药的人。 “好。”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既然你有更重要的安排,那爷爷那边,我替你解释。”他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种疲惫和深重的失望,“你出去吧。” 陆邢周深深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暮色渐沉,东京的许多街头已缀满新春的红,灯笼在凉风中轻摇,晕开一团团暖红的光。 虞笙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下榻的酒店,肩颈因长时间的排练而有些僵硬。 刚用门卡刷开房门,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放在包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玄关亮起,清晰映出来电人的名字——陆邢周。她的动作顿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微麻的涟漪。 明天就是除夕了。这个时间点,他打来……会不会是……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喂?” 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嗓音,低沉地融进耳廓:“在做什么?” 短短的几个字,却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的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刚彩排完回到酒店。”她回答,握着手机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等待着下一句。也许是确认航班号,也许是告知抵达时间,也许是一句“等我”…… 然而,听筒里却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通话并未中断。这几秒的空白像一小片冰,落在她心口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温热上。随着这沉默的延长,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变得模糊不清。 但她仍固执地怀着一丝期待,主动追问:“有事吗?” “没事,”他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甚至有点干涩的温柔:“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听听声音。 原来,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是她想多了。那个他会跨越千里赶来陪她过除夕的念头,大约只是这些天自己反复揣测、潜意识里不断放大的一场幻觉。 “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温柔,却为她心中的猜测画上了句点。 虞笙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脚下酒店厚实的地毯繁复的花纹上,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单调重复的忙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虞笙仍旧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 东京的夜幕早已彻底拉拢,远处,无边无际的城市灯火璀璨流淌,宛如一片铺展到天边的、流动的星海,繁华,却遥远。 她强扯嘴角,笑出一味自嘲。低头,目光又一次落在手机屏幕上。屏幕的冷光亮着,无比清晰地显示着当下的日期和时间。 距离除夕,只剩最后四个小时了。 这四个小时像一块沉重的琥珀,将她无声地包裹其中。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流动,霓虹灯带不知疲倦地闪烁跳跃,而房间里,只有电子屏幕散发出的幽微光芒,映照着她沉默而安静的侧脸。 先前沐浴后的温热湿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去,氤氲在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暖意,却未能催生丝毫睡意。 点了两份牛排和一瓶红酒后,虞笙裹着柔软贴身的白色浴袍,赤着脚,踩在房间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东京灯火明明灭灭,映照得房间内部愈发显得空旷而寂静。 客房服务很快将餐点送达。 牛排的香气混合着黑椒汁的热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虞笙拨了林菁的号码,但是话筒那边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是除夕了,这个时间点,想必她在和家人通话。 手机丢到一旁后,虞笙拿起醒酒器,没耐心等它醒好就直接给自己倒了大半杯。 第一口酒滑入喉咙,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辛辣感,随后是一丝灼热顺着食道蔓延而下。 她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远处东京塔的光影,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划出笔画。 看到那朦胧的雾气上,竟被自己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陆」字,她指尖蓦然停住。 短暂怔愣后,她忍不住垂眸轻笑一声,嘴角笑痕未散,她仰头将被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后。 第二杯、第三杯…… 酒精像温吞的水流,慢慢浸润四肢百骸,让她脑子开始有点发飘。 当酒瓶快要见底时,虞笙眼皮已经开始发沉。她蜷在沙发里,摸索着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 23:55。 这几个数字在她微微晃动的视野里跳动。一股没来由的、却又无比汹涌的委屈感突然涌了上来,她扁了扁嘴,像是要哭出来,然而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用力地按下了最近通话记录里的第二个号码。 电话仅仅响了一声,甚至来不及划破房间的寂静,就被立刻接通。 “怎么还没睡?” 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虞笙更觉委屈了,鼻尖一酸,声音含混又带着控诉的娇气:“你就是个骗子!” 电话那 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他带着点无奈的低笑:“喝酒了?” “要你管!”虞笙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一点,却因为醉意显得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反倒像在撒娇。说完,还不小心打了个小小的酒嗝。 陆邢周低低地笑了出来,那笑声通过电流传来,酥酥麻麻地搔着她的耳朵。 “因为我吗?”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 “你想得美!” 虞笙把发烫脸埋进旁边蓬松柔软的抱枕里,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酒精的后劲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她感觉头更沉了,眼前抱枕花纹上那些繁复的几何线条和晕染的色彩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种无形的漩涡里轻轻旋转、模糊、交融,看得她头晕目眩。 电话那端,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他嘴角上扬,声音带出几分诱哄的意味:“想见我吗?” 虞笙在抱枕里用力地、赌气似的哼了一声:“不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清醒着,她努力想把头抬起来,却觉得脖子没什么力气,反而更深地陷了进去,只留一小片发烫的耳朵露在外面。 “可是我想你怎么办?” “你才不想!”虞笙立刻反驳,可这句话一出口,心里那点强撑的硬气就塌了下去,一股更汹涌的委屈猛地冲上鼻腔,酸酸涩涩地堵在喉咙口,让她声音都带了颤音:“你一点……都不想……” 听出她醉意更深,情绪也上来了,陆邢周忍不住又逗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嗯?” “想的话……”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埋怨和失落,“……你早就该来了……一定会来找我的……” 陆邢周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想起她先前电话里的沉默和此刻的醉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强撑和等待。 他刻意放柔了嗓音,循循善诱,带着不容回避的温柔:“那你先告诉我,想不想我?”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一点细微而不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笙笙?” 几秒的沉默仿佛被拉得很长,听筒里终于传来她极其小声的、含糊不清的咕哝。那声音像是沉在深水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醉意,断断续续地飘出来:“……都不想我……” 这声含糊的控诉,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陆邢周的心口。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从深陷的沙发椅上起身! 他甚至没挂电话,几步就跨到了套房门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厚重的房门一打开,走廊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入,在他脚下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径直走向对面紧闭的房门,没有任何犹豫地按响了门铃。 叮咚—— 清脆而响亮的门铃声,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走廊里骤然响起,带着一种突兀的回响,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然而门板后却没有脚步声,没有锁舌转动的轻响,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陆邢周没什么耐心地又摁了两遍。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砂纸在磨着他的神经。 难道睡着了? 陆邢周对着耳边的话筒,“笙笙,开门。” 第54章 林菁就住在虞笙隔壁,听见门外动静,她皱眉走到门后。 “笙笙——”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她开门出去,看见隔壁门口站着的人,她愣了一下:“陆总?” 陆邢周闻声转过头,朝她礼节性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他目光很快又回到了紧闭的门上。 林菁快步走过来,“您什么时候来的?” “傍晚。” “傍晚?”林菁更惊讶了。 傍晚就到了,却到现在才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疑惑,陆邢周解释:“本来是想等到明天除夕再给她一个惊喜。”他轻轻耸了下肩,语气里透着计划被打乱后的无奈:“没想到她自己先喝了酒,这会儿……大概是醉得睡过去了。” 经他这么一说,林菁顿时想到虞笙白天那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邢周皱了下眉:“怎么了?” 林菁忙摆了摆手,解释说:“她这几天情绪……嗯,的确不算高,特别是今天,排练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手机。” 林菁看向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意有所指,“想来,是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吧。” 原来,她对他的到来如此期待。 想到自己那通电话…… 难怪会喝酒。 陆邢周垂眸失笑一声:“是我的失误。” 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气势迫人的陆总,此刻却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似的,林菁短暂愣了几秒,而后她突然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你等一下,我去找工作人员来开门,他们应该有万能卡。” 很快,工作人员上来,打开了半晌没有动静的门。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着沙发一角。 淡淡的酒香里,陆邢周缓缓走过去。 矮几上,空了的红酒杯随意倒着,瓶塞被丢在一旁,醒酒器里的红色液体已经一滴不剩,倒是旁边餐盘上的银质餐盖还原封不动地盖着。 陆邢周看向沙发里的人。 抱着抱枕侧躺,脸颊深埋其中,只露出小半张泛着浅浅红晕的侧脸。 他在沙发前蹲下。 幽黄的光线下,能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味。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裸露在浴袍外的手臂。 皮肤温热,带着酒后的热度。 掌心覆在她纤细的肩胛骨上,陆邢周轻轻晃了晃,“笙笙?” 见她没有反应,陆邢周无声弯了弯唇,他抬手,在她微红的鼻梁骨上来回刮了几下,然后就见她皱了几分眉头。 “笙笙?”他又喊了声。 几秒后,虞笙含糊地“唔”了声,眉头微蹙,像是被打扰了清梦,脑袋往靠垫深处又埋了埋,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睡相,心底最后那点无奈也化开了。 他起身弯下腰,一只手臂小心地探到她颈后,另一只手臂则稳稳地穿过她的腿弯,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抱离了沙发。 离得近,能闻见她身上传来的,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和红酒的微醺气息,温热地贴着他。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扰到,虞笙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脸颊下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但是很快,呼吸又重新变得绵长。 陆邢周抱着她走向卧室。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夜灯,光线比客厅更暗。 陆邢周侧身用肩膀顶开,走了进去。到了床边,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 结果,他刚松手直起身,床上的人就像失去了某种支撑,迷迷糊糊地、毫无预兆地往床内侧连续滚了两圈。那方向直冲着床沿,眼看半边身子就要悬空掉下去! 陆邢周心口猛地一紧,膝盖立刻抵上床沿,半个身子探过去,手臂迅速一拦—— 柔软的腰腹撞在他结实的小臂上,力道不重,却让陆邢周实实在在地惊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臂弯里的人却毫无所觉,只是被这阻碍弄得有些不舒服,无意识地哼唧了一 声后,微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邢周看着她连睡觉都不老实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后怕。他不敢再放开她,索性自己也侧身躺了下来,然后将她拢进自己怀里。 大约是觉得被束缚住,再加上酒意未散、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她身上还穿着厚实的睡袍,虞笙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像只被困住的小动物。动作带着几分烦躁,开始揪扯自己睡袍的领口,领口被她扯开了一点,露出底下同样泛着粉红的纤细锁骨和一小片细腻肌肤。 “热……”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满。 陆邢周低头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他稍微松开了些手臂的力道,让她能透口气。 “要脱掉吗?”带着试探,他声音压得很低。 怀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梦呓。她扁了扁嘴,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嗯”,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像是同意了,又像是单纯在表达不舒服。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全然依赖又毫无防备的模样,眼底眸色深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动作极其小心地坐起身,尽量不去惊扰她。然后,他俯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极其缓慢的轻柔,落在她睡袍的腰带上。 棉质系带松开,领口顿时敞开了几分,露出一段修长脆弱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线条。 不知是暖气还是酒意的缘故,昏昧的光线下,那一块细腻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晕。 一路延伸至微微起伏的胸口。 陆邢周只觉呼吸微微一窒。 喉结上下轻滚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然而怀里的人却不安分,带着点烦躁,那软绵绵的小手将本就松垮的领口往两边胡乱一扯。 陆邢周眼神一暗,迅速抓住了她作乱的手腕。 “真要脱?” 不知是指掌下的手腕过于温热,还是她呼出的气息太烫,让他的声音明显发紧。 可怀里的人却好似没听见似的。 一边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一边虚虚软软地,试图挣开他的手。 更要命的是,她裹在睡袍下的两条腿也不安分起来,胡乱地蹬踹着,光裸的脚丫带着点恼意,一下下地蹬在他的小腿上。 与其说‘蹬’,倒更像是‘挠’。 那细微的、带着温度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 陆邢周深吸一口气。 他也顾不得她是否真的同意了,直接松开她手腕,双手探到她肩后,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和迅速,却又在指尖触及她肩头光滑的肌肤时,微微停顿了半秒。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温度在升高。他避开视线,不去看那片暴露在空气里的细腻,只是专注地、略显笨拙地抓住浴袍的肩袖部分,轻轻往下褪。 丝滑的布料顺着她圆润的肩头滑落,陆邢周几乎是立刻将褪下的浴袍丢到床尾。虽然整个过程快得不过几秒,但他的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也不是没看过,只是她现在醉着,任何动作上的不规矩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很龌龊。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那起伏有致的曲线,迅速拉过旁边的薄被,严严实实地盖到她下巴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动了些。他撑着床沿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温水。谁知刚动了一下,胳膊就被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手紧紧抱住了。 虞笙闭着眼,脸颊无意识地蹭着他手臂的布料,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都不想我……” 浓浓的鼻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弦。 陆邢周低头看着臂弯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她因醉酒和委屈而泛红的鼻尖、紧蹙的眉头,还有紧紧抱着他手臂、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依赖的姿态。 心底某个坚硬的地方瞬间塌陷下去,变得异常柔软。 他重新躺了回去,侧过身,小心地将那个裹在被子里的、带着酒气和体温的身体重新搂进怀里。 这一次,他的手臂只是松松地环着她的腰背,给她足够的空间,却又让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极其轻柔地印在她温热的额头上。 “怎么会不想你。” “五年,”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你离开这的五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怀里的身体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陆邢周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在昏暗的夜灯下,静静地拥着她。 时间在这份安宁中无声流淌。 窗外,东京的夜色由浓转淡。 天际线处,深沉的墨蓝被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灰白悄然渗透、稀释。 床边的那盏夜灯不知疲倦地亮着,光线柔和地笼罩着相拥的轮廓。 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里,顽强地透进几缕明亮的光线,斜斜地打在深色的地毯上。 虞笙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又被光线刺得立刻闭上。 宿醉带来的钝痛感,如同被蒙着布的锤子,开始在她太阳穴处不紧不慢地、顽固地跳动起来。 她皱着眉,无意识地想翻个身,却感觉身体被一种温和的力道圈住,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 不是酒店惯有的香氛。 她皱了皱眉,再一次掀开沉重的眼皮。 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带着一点点新生的、淡青色的胡茬,然后是……一张沉静的睡颜。 陆邢周? 虞笙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猛地闭上眼,再睁开。 人还在。甚至因为她的动作,他圈在她腰后的手臂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不是梦? 这份不可置信让虞笙剩下的那点惺忪睡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眼前的人,许久之后,才抬起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推了推他紧实的胸膛。 触感温热而真实,不仅没有像幻影般消失,甚至还被她推搡的动作惊扰到了似的。 陆邢周眼睫抖了两下后,缓缓睁开。 平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色,此时带着初醒时的朦胧雾气。但很快,那点雾气散去,清晰地映出了她近在咫尺、写满惊愕的脸。 视线毫无阻碍地撞在一起。 虞笙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半天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你——” 看着她这副彻底懵掉的样子,陆邢周眼底的睡意瞬间被笑意取代,唇角也随即勾出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弧度。 “新年快乐。” “……” 虞笙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里,她瞟向他圈着自己的手臂,还有两人此刻紧密相贴,身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这显然不是刚进门的样子! 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虞笙无辜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邢周故意似的,微微蹙眉作回想状:“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虞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 她只记得自己喝醉了,打了电话……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记忆就只剩一片混沌了。 见她眼神飘忽,陆邢周提醒了句:“打电话给你的时候。” 虞笙的眼睛飞快地眨动着,“那、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陆邢周的笑意更深了,他抬手,弯曲的指腹在她微凉的脸上蹭了蹭。 “因为想在新年的这一天,在你醒来的第一眼,亲口跟你说声新年快乐。”而不是通过冰冷的话筒,隔着遥远的距离。 这句话让虞笙鼻腔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带着点被捉弄的委屈和羞恼,她抬手就朝他胸口捶去:“你——” 拳头没落到实处就被陆邢周用手稳稳握住,并顺势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他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认真:“所以,昨晚为什么喝酒?” 虞笙被问得一滞,眼神闪烁,立刻低下了头。 陆邢周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追着问:“以为 我不来了,所以失望、难过,借酒——” “所以你故意的是不是?”虞笙猛地抬起头打断他,脸颊红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故意不说你在门口,故意看我……看我……”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觉得又气又委屈。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他手臂一收,轻易地将挣扎的人重新捞回怀里。 “对。”他承认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谁知道……”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真实的无奈:“你宁愿把自己灌醉,都不肯问我一句为什么不来找你。” 虞笙被他抱得动弹不得,脸颊被迫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又酸了,只能扁着嘴,在他怀里闷闷地吸着鼻子,小声控诉:“……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恶劣。” 头顶传来低沉愉悦的一声笑。 “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他顿了顿,语气轻快,“只不过以前藏着,怕你知道。” 说今晚,他低头,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头疼不疼?” 虞笙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下巴。 陆邢周圈着她的手臂松开了些力道,然而视线却依旧定定地落在她脸上,“那再睡一会儿?” 虞笙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将脸更贴近他胸前的衣料。 她此时的安静,让陆邢周想起了昨晚电话里那个带着醉意、喋喋不休、委屈巴巴的她。 那并非酒精催生的全然陌生。 五年前,她也曾有过那样不设防的时刻,流露出属于小女孩的娇憨与天真,虽然在他面前总是藏得很好,像珍贵的蚌壳只偶尔开合……但那份真实,他一直记得。 以至于她此刻过分的安静,让陆邢周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涩意。他抬手,指腹轻蹭她的下巴,“现在怎么这么不爱笑了?” 虞笙搂着他腰的手微微一僵,一抬头,刚好撞进他笼罩下来的视线里。 那里不仅有关切,还有探究。 陆邢周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这五年,过得不好吗?” 几乎是瞬间,一层浓重的水汽毫无预兆地弥漫上虞笙的眼底。模糊的视线里,她飞快地垂下眼。 她用力摇了摇头,“挺好的。” 尽管她声音放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可陆邢周还是一语截断了她试图构筑的伪装—— “不许撒谎。” 然而这带着几分命令的四个字却让她一点点咬住了下唇,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在胸腔里冲撞。 不撒谎的话,难道要告诉他实情吗? 在这一年一度的除夕,告诉他:陆邢周,我今天的所有都是拜你父亲所赐,是你父亲逼得我父亲自杀,是你父亲把我绑去国外,用我母亲的命威胁我不能回国! 这种实话,她要怎么说?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下,像强行关上一扇即将决堤的闸门。再抬眼时,她眼底的水汽被逼退了一些,努力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甚至带着点嗔怪意味的笑容。 “今天可是除夕,你确定要用这种审问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陆邢周看着她强撑的笑容,看着她眼底那抹来不及完全掩饰的脆弱,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句“审问”让他瞬间软化了所有坚持,他低下声,带着一丝懊恼和安抚:“不是怪你的意思,”他低声解释,手指轻轻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就是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你这样压抑,不想看见你明明不开心还要强撑,不想看见你独自背负着我看不见的重量。 “我很好。”虞笙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语气带着一种急于结束这个话题的迫切。 她主动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你能来陪我过年,这就已经很好了。” “过去那些不开心的,”她在他颈窝里轻轻蹭了蹭,“我不想在今天提,好不好?” 感觉到颈窝处传来的温热气息和她身体细微的颤抖,陆邢周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那份沉重的、关于过去的阴霾,在两人无声的拥抱中暂时被驱散。 感受到怀里人渐渐平稳的呼吸,陆邢周想起这趟东京之行,除了陪她过年之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嘴角弯出笑痕:“要不要现在起床?今天可是除夕。” 虞笙往他颈窝里拱了拱,“几点了?” 陆邢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 竟然都这么晚了! 虞笙顿时从他怀里挣开,刚一坐起来就感觉到肩膀明显的凉意,低头一看,一口凉气还没完全吸上来,她就慌忙抓起被角遮在了身前。 结果视线往身旁一偏,只见某人侧躺着用手掌支着头,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是不是你脱的?”她眉心皱着,一脸羞恼。 陆邢周姿态闲适,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语气却一本正经:“是你昨晚嚷着热,让我脱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还很不耐烦。” “……” 虞笙脸一红,隔着被子,作气地用脚搡了他一下:“你转过去!” 陆邢周低笑出声,不仅没转,反而支起身体凑近过来,目光在她羞红的脸上流连,故意逗她:“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虞笙被他说的脸红得快要滴血,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瞪他:“不许说!” 她这副生动鲜活、带着点小脾气的模样,让陆邢周眼角的笑痕更深了几分。他静静看了她几秒,似乎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鲜活刻进眼底。然后,他利落地掀开被子起身,“那你穿衣服,我去洗个澡。” 刚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他停下脚,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放在床头柜上:“帮我去拿件新的衬衫过来。” 虞笙没说话,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到听见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才勾头往床头柜上看去。 也是这个酒店的房卡,金色卡片上清晰地印着房间号:1806。 1806? 竟然和她是同一层。 虞笙掀开被子下床,快速套上睡袍,系好腰带,而后拿上那张房卡走到门后。 门开,不经意地一个抬眼,「1806」四个数字赫然出现在她对面。 虞笙目光定住,人也怔住。 想起他昨晚电话里那不疾不徐的语调,难道那个时候,他人就在她对面的这间客房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惊讶、恍然、还有一丝……被捉弄后迟来的羞恼,虞笙扭头往身后方向瞪了一眼后,这才一步一跺脚地走到对面。 门开,虞笙往里看了眼。 房间格局和她那边相似,往里走,一眼便看见了立在沙发旁的黑色行李箱。 她走近,将行李箱放倒,打开。里面衣物不多,但每一件都被叠得很整齐。她拿起最上面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抖开。 长途旅行和箱子的挤压,让衣襟和袖口处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几道明显的褶皱。 她将衬衫拿回了自己那边,找来立式挂烫机。插上电没几秒的功夫,蒸汽口就喷出了细密的白雾。 虞笙拎着衬衫的肩线,小心地避开滚烫的蒸汽口,让熨斗头滑过衣料。纯白的棉布在热力与蒸汽的作用下,那些顽固的折痕一点点被抚平,变得平整挺括。 房间里弥漫开熨烫衣物特有的、带着水汽的微热气息。 熨好最后一只袖口,正要挂起,卧室方向传来声音:“笙笙?” 虞笙放下熨斗和衬衫,快步走向卧室。 陆邢周已经洗完了澡,身上只裹着一条白色浴巾,堪堪围在腰腹以下的位置。 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肩背线条滚落,滑过壁垒分明的胸膛和腹肌,没入浴巾边缘。湿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整个人带着刚沐浴完的热气和水汽。 视线从他额前凌乱垂下的湿发,一点一点往下落,虞笙整个人怔住,只剩一排眼睫,一下又一下地眨着。 陆邢周就这么站在卫生间门口,任由她看。 直到她微红的脸抬起,视线重 新落到他脸上—— 陆邢周手一伸,不等虞笙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进了弥漫着湿热蒸汽的卫生间里。 门“砰”的一声关上。 后背是冰凉的门板,身前却是他散发着火勺.热湿气的身体。 冷热的夹击让她瞬间绷紧了脊背。 他靠得太近,那股混合着沐浴露的果香和独属于他的温热体息扑面而来,将她笼罩,烘得她脸颊迅速升温。 “你、你干嘛?”虞笙眼睫颤着,仰头看她。 陆邢周没有说话,视线紧锁着她的同时,他微微低下头。 虞笙心口一跳,就在他唇即将吻下来的瞬间,她忙用手捂在了自己唇上。 “我还没刷牙!”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透出来,带着点羞窘。 陆邢周的动作顿住,距离她的掌心不过寸许。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带着点慌乱和坚持的眼睛,唇角一弯,他直起身,但圈在她腰后的手臂却没有松开,几步将她带到了宽大的双人洗漱台前。 牙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挤好了。 陆邢周把牙刷递到她手边:“刷吧。” 虞笙接过牙刷,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的热度越来越烫,她下意识地想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抬起,却发现光洁的镜面被厚厚的水雾完全覆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乳白色光影。 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后,她这才将牙刷放进嘴里。 可即使不看镜子,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灼人的目光,紧紧定在她脸上。那目光的存在感太强,让她握着牙刷柄的手指都有些发僵。 她用手肘轻轻搡了一下,小声咕哝着:“你别看了……” 陆邢周“哦”了声,脚步挪动,转身。 虞笙下意识地侧头瞥过去。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那个看似离开的身影却又往她身后一闪,再次贴了上来。 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圈在了他和冰凉的洗漱台之间。 “不看,”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带着点得逞的低哑笑意:“抱着行不行?” 虞笙被他困在怀里,动弹不得,心跳在他胸膛紧贴的震动下,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她匆匆漱口,清凉的水流虽然缓解了口腔里的薄荷味,却浇不灭脸颊的滚烫。 刚放下水杯,还没来得及擦掉唇边的水渍,脸就被陆邢周单手捧转了过去。 四目相对。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去,灯光朦胧。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清晰地映着她此刻微微睁大的、带着水汽的眼睛。 眼看他的脸低下来,离她越来越近,虞笙呼吸不受控地轻轻屏住。 他温热的唇先是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角,带着试探,和他独有的气息,最终,彻底地、紧密地覆上了她的唇。 唇瓣相贴,起初是温柔地辗转研磨,感受着彼此唇上的柔软和温度。渐渐地,那碰触不再满足于流连表面,唇齿间传来细微又不容忽视的吸吮力道,带着一种逐渐加深的渴望。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指尖陷入她腮边柔软的肌肤,在他动作的引导下,虞笙一点一点转过身来。 吻不再温柔,带着一种压抑后爆发的、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深切的占.有谷欠,他巧妙地撬开了她微松的齿关,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温热和力度探入。 虞笙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脊背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抵在了冰冷的洗漱台边缘。冷硬的触感让她恍惚间清醒了一瞬,但下一秒,就被他更深入的吻夺去了思考的能力。 舌尖的追逐和纠缠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意味,仿佛要在每一寸领地烙下他的印记。而着强势的掠夺之中,却又奇异地糅合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珍重。 两种极端情绪交织出令人心悸的浪潮。 虞笙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炽热的吻。 大脑一片空白里,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齿间那激烈而缠绵的触感上。 水汽氤氲的狭小空间里,温度节节攀升。 只剩下两人米且.重交缠的呼吸声,以及唇舌热烈吮吸纠缠时发出的暧昧水声。 镜面上弥漫的蒸汽似乎也承受不住这不断升温的热度,凝结成一颗颗饱满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在模糊的镜面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情动的痕迹。 第55章 午餐,陆邢周带着虞笙去了一家颇负盛名的中式餐厅。 门楣高悬,朱漆雕梁,透着浓浓的传统韵味。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笑容温婉,引着他们穿过挂着大红灯笼的厅堂,来到一间安静雅致的包厢。 包厢临街,宽大的落地窗外是东京冬日的街景。 陆邢周的手一直松松地搭在虞笙腰后,直到走到铺着暗红色的织锦桌布的餐桌旁,他才收回手。 他没有坐在对面,而是直接拉开虞笙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当他抬手转动桌上的玻璃转盘,或者探身给她夹菜时,手肘都会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臂外侧,带来微小的、带着体温的触碰。 菜肴精致可口,多是清淡鲜美的煲煮和小炒。都是陆邢周按着她的喜好点的。 虞笙小口喝着炖得奶白的鱼汤,蒸腾的热气熏得脸颊微暖。她放下勺子,拿起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侧头看向身旁的人:“下午……我们做什么?” 陆邢周给她夹菜的动作没停,“看电影。” 似乎是没料到这个安排,虞笙语带惊讶:“看电影?” 陆邢周这才侧过脸看她,眉梢微挑:“不想去?” 虞笙撇了撇嘴,“你又不喜欢看电影。” 她记得很清楚,五年前唯一一次两人去看电影,是一部口碑很好的爱情片,结果开场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仅有的一次,陆邢周当然也记得。他放下筷子,眼底闪过两分窘迫,低声解释:“当时太累了。” 虞笙没接话,只是低头用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鱼汤。 那一次,她其实有点失落,只是没说出来。 陆邢周看着她低垂的侧脸,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又给她夹了一块清蒸的东星斑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 “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 用完午餐,两人直接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顶层的影院。正值假期,商场里人流熙攘,节日气氛浓郁。 电梯缓缓上升,轿厢内壁光滑如镜,倒映着相携的身影。 对面广告屏突然切换,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巡演海报瞬间占据视野——虞笙身穿一袭黑色长裙,手持小提琴侧身而立,眼神沉静而深邃。日期醒目:两天后,东京艺术中心。 电梯里除了他们,还有前面两个年轻男人。海报出现时,其中一人明显兴奋地用胳膊肘撞了同伴一下:“哎!你买票了吗?” “当然买了!”另一个语气笃定,带着点得意,“开票第一时间就抢了。” “买的什么位置?” “第二排!” “第二排?”对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羡慕,“厉害啊!我手速不够,只抢到了外场……” “叮——”电梯到达影院楼层,门开。 陆邢周带着虞笙径直走向角落的自助贩卖机。 扫码付款后,“咔哒”一声,一个蓝色口罩盒掉落在取物口。陆邢周拿起口罩,拆开后,也不征求她的意见,抬手就将那柔软的布料遮在了她脸上。 口罩瞬间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此刻盛满了无奈笑意的眼睛。 “你至于吗?”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闷声的好笑。 陆邢周垂眸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眼睛,那眼底的笑意让他心情不错。他顺手将她颊边一缕被口罩边缘压住的发丝拨开,声音带着点理所当然:“谁让你男粉丝那么多。” 明明在吃醋,可却说得一本正经。 虞笙嗔他一眼后,主动挽住他的胳膊:“现在呢,陆总?” 陆邢周低头瞧了眼她的动作,似乎是嫌不够,他抽出胳膊,搂住她肩膀的同时将她往怀里一紧,后低下头,温热的唇在她额角靠近鬓发的位置,印下了一个极其用力、带着滚烫温度的吻:“怎么都不够!” 影院大堂光线偏暗,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各种影片的预告片。 有宏大场景的科幻片,也有温情脉脉的爱情片,还有一部新上映的、海报透着阴森气息的恐怖片。 虞笙的目光在那张色调灰暗、印着扭曲人影的恐怖片海报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带着一种又怕又想看的好奇,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边的陆邢周。 接到她眼神,陆邢周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弧度,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胆子小还喜欢逞能。” 被他一语道破,虞笙红着脸搡他一下:“你不是在吗?” 虽然隔着口罩,声音也小,但那句话还是清晰地钻进了陆邢周的耳朵里。 这份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对陆邢周来说,比任何情话都动听,也最能让他失了原则。 他握着她肩膀轻轻揉了揉:“那就看这个?” 虞笙轻轻点了点头。 买完票进了影厅,没几分钟的功夫,光线就彻底暗了下来。 片头字幕刚结束,画面毫无预兆地切到一 个极度扭曲诡异的特写镜头,伴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音效—— 虞笙吓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下意识地就往陆邢周那边靠。 陆邢周握着她手的力度收紧,一开口,极力压制的笑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年龄渐长,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银幕变幻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时显得有点锋利的唇线,此刻那唇角却因为笑意而微微上扬。 虞笙惊魂未定,扭头剜了他一眼。 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他带着笑意的一双眼,心头那点惊吓和恼意莫名地就散了。 也许是这昏暗的环境给了她莫名的勇气,也许是刚才那点惊吓让她思绪有些跳脱,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这几年……你有和别人看过电影吗?” 陆邢周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闪烁的银幕上,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沉静。他不带犹豫,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有。” 这个答案像一根细小的刺,猝不及防地扎在了虞笙的心口。 刚才那点轻松的笑意瞬间凝固在嘴角。 她下意识地想追问“是谁?”,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立场问呢? 从他的角度,当年是自己主动离开的,这五年,别说有人陪他看电影,就是更亲密的事…… 脑海里闪过的画面被虞笙强行掐断,她坐正回去的同时,也带着几分挣脱,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然而她刚一有动作,陆邢周就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地反捏了一下她的指节。 “你。” 短暂的一个字,从恐怖的背景音效中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她耳膜。 虞笙扭头看过来,微怔的一双眼,对上他漆黑的视线。 “梦里,和你看过很多次。” 梦里…和她? 所以他的意思是,这五年,还没有别人…… 刚才那一瞬间的酸涩和失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巨大信息量的回答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忘了抽回手,忘了追问,甚至忘了银幕上正在上演的恐怖画面。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和他那句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的话语上。 原来,并非只有她在回忆里煎熬。他也在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构建着那些虚幻的、无法触及的陪伴。 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陆邢周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几下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银幕,仿佛刚才那句足以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虞笙也慢慢地、慢慢地转回头,看向前方。 银幕上恐怖的情节仍在继续,诡异的音效环绕,可她的心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她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坚实而温热的触感,还有他指腹那带着薄茧的、细微的摩挲。 这份真实,让她不仅没有再抽离,甚至轻轻回握了一下。 影厅的黑暗里,只有银幕的光在跳跃。 虞笙偏过头,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了他坚实温暖的肩头。 电影结束,灯光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驱散了影厅里营造了两个小时的阴森氛围。观众席上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和窸窣的离场声。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陆邢周没有起身,就着灯光看她。 灯光下,她眼角还有些微红,不知是刚才被吓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抬手,很自然地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眼下皮肤。 虞笙没躲,只是抬眼看他。 影厅明亮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刚才在黑暗中被光影雕琢的侧脸此刻显得真实又深刻。 那句“梦里看过很多次”带来的冲击,在灯光亮起后,沉淀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以至于看着他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真实温度的脸庞,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就在这时,银幕上猝不及防地又闪出一个快速切换的惊悚画面,伴随着一声短促诡异的音效。 是影片的片尾彩蛋! “啊——!”影厅里顿时响起一片短促的惊叫。 虞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弄得心脏猛地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陆邢周身边缩了一下。 陆邢周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两只手迅速抬起,形成一道屏障,稳稳地捂在了虞笙的两侧耳朵上。 那声效很短,画面也只是一闪而过。等虞笙惊魂未定地从他臂弯里抬起头,刚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 陆邢周不放心地又看一眼大屏幕,这才放下手:“没事了。” 在她长吁一口气后,陆邢周牵住她手,带她快速离开了这个会让她惊魂不定的放映厅。 商场明亮的灯光和喧嚣的人声瞬间将两人包围。 虞笙刚想开口问接下来去哪里,陆邢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对虞笙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侧身接起。 通话很简短,不过十几秒。 陆邢周收起手机,“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陆邢周没有细说,牵起她手,“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还有刚才电话里隐约提到的“半小时后”,都让虞笙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是惊喜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东京的街道上,窗外景色飞速掠过。虞笙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心里那点期待和好奇像小气泡一样咕噜咕噜地往上冒。 大约半小时后,陆邢周将车驶入一栋低调奢华的酒店地下车库。停好车,他绕到副驾替虞笙打开车门,牵着她走向酒店大堂。 电梯直达顶层。数字不断跳动,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密闭的空间里,虞笙看着镜面墙壁上映出的两人身影,他依旧牵着自己的手,姿态自然。 她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向他:“来这干嘛?” 陆邢周嘴角笑意渐深:“量尺寸。” 量尺寸? 量什么尺寸?衣服的尺寸吗? 虞笙眉心微蹙,刚想追问—— “叮!” 电梯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虞笙的心脏,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重重“咚”了一声! 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呼之欲出的念头,瞬间涌入她脑海。 该不会是……量……婚纱的尺寸? 陆邢周的手轻轻落在她腰后,带着一种沉稳的推力,将她带出电梯,走了出去。 来到一间客房门口,陆邢周摁响门铃。 门开,一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的女人出现在门里侧。 那头标志性的银灰色短发让虞笙顿时倒吸一口气。 是……伊莎贝拉杜邦! 那曾在无数顶级时尚杂志和纪录片中出现过的,婚纱设计师! 门内,伊莎贝拉杜邦显然也认出了她,带着法式特有的优雅腔调,她微微颔首,语气亲切:“Bonjour,Clara。” 虞笙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朝对方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惊讶但毫不失礼的微笑,“您好,杜邦女士。非常荣幸见到您。” 陆邢周也上前一步,与伊莎贝拉短暂寒暄了几句,之后,伊莎贝拉便自然地引着虞笙走向套房内的会客区,并亲自为虞笙倒了一杯花果 茶。 “我在米兰看过你的演出,”伊莎贝拉在虞笙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眼神带着欣赏,“LaTraviata的小提琴协奏部分,你的处理非常细腻,充满故事感。只是没想到,”她笑着摊了摊手,带着点法式的幽默,“我们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为了如此美好的事情。” 被这位传奇设计师当面称赞,虞笙面颊微热。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今天的主题。 “所以,Clara,”伊莎贝拉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温和:“对于你的婚纱,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或者偏爱的款式吗?古典的、现代的、简约的、华丽的?或者某种特定的元素?” 婚纱款式…… 虞笙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从未真正、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答应陆邢周的求婚,有太多的不得已和复杂的情绪交织,婚礼本身更像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一个对抗陆政国的堡垒。至于婚纱的细节,她根本无暇,或者说,下意识地回避去深想。 此刻被这样一位大师级的人物当面询问,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伊莎贝拉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刻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空白和细微的迟疑。 她没有追问,“没关系,亲爱的,灵感有时需要碰撞。或许看看草图会有些启发?”说着,她对旁边一位助手示意。 助手立刻取来一个精致的皮质画夹。 伊莎贝拉接过后将其打开,里面是几张精心绘制的设计手稿,线条流畅,细节精美,每一张都独具匠心。 古典宫廷风的繁复蕾丝,现代简约的利落剪裁……都美得惊人,却似乎都隔着一层什么,无法真正触动她。 直到翻到第三页,她目光瞬间定住。 那是一件设计极其优雅知性的婚纱。线条干净利落,流畅地勾勒出女性的曲线美。上半身是细腻的、带着微妙光泽感的丝绸,剪裁贴合,领口设计含蓄而别致。从腰部以下,层层叠叠的、如云似雾的轻纱堆叠出巨大的、气势恢宏的拖尾,行走间仿佛能带起一片流动的月光。但最抓人眼球的,是那顶设计的头纱。 虞笙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稿上那精致的刺绣纹样,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伊莎贝拉,“这头纱边缘的刺绣……是小提琴的轮廓和琴弦吗?” “正是,”伊莎贝拉倾身过来,指着画稿上的细节,“头纱并非传统的纯白,而是带着一点极淡的珍珠光泽。至于刺绣,是用近乎透明的蕾丝和细密的银线绣制出来的。” 虞笙看着那画稿,巨大的拖尾象征着承诺的庄重,而头纱上则有属于她的小提琴印记…… 这不仅仅是一件婚纱,更像是一件为她量身定制的、融合了她生命印记的艺术品。 “这太美了……” 尽管她声音很轻,但语气里的赞叹和触动却很明显。伊莎贝拉看向陆邢周,“看来,我们找到了属于Clara的那一件。” 陆邢周一直安静地坐在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姿态看似随意,实则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虞笙,是伊莎贝拉的话,让他从凝视中收回目光,他微微颔首,“都要感谢您的设计。” 接下来的时间,伊莎贝拉和助手开始为虞笙进行精确的量体。 卷尺轻柔地滑过她的肩、臂、腰、臀……每一个尺寸都被极其细致地记录。 陆邢周依旧坐在原位,没有靠近打扰,只是目光温和地追随着虞笙的身影。 看着她在设计师的引导下转身、抬手,看着她偶尔因为卷尺的微凉而轻轻瑟缩一下,看着她垂眸配合时沉静的侧脸…… 量体结束,又敲定了几个细节,伊莎贝拉杜邦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优雅地欠身告别。 走廊里,柔和的壁灯光线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陆邢周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恍惚感,似乎思绪还停留在那件她心仪的婚纱手稿里。 “感觉怎么样?”他低声问。 虞笙像是被他的声音从云端拉回现实。 她脚步慢下来,抬头看他:“有点像……做梦。” 陆邢周抿唇失笑。 他停下脚步,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不痛,可虞笙还是嗔了他一眼,“你干嘛!” 陆邢周转过身,捧住她的脸,“就算梦醒了,一切也都不会变。我在这里,婚纱也会如期穿在你身上。” 如期? 他是把婚礼的日期定下来了吗? 什么时候?在哪里?虞笙心头的疑惑像气泡一样瞬间涌起,只是不等她追问,陆邢周就忽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安静的走廊小跑了起来。 虽然让虞笙猝不及防,但看见他嘴角那抹鲜少会出现的,有着少年般肆意的笑意,所有的问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奔跑带起的风,吹散在了脑后。 一直到陆邢周把车开出地下车库,虞笙胸口的起伏才缓缓平下来,“我们去哪?” “带你去看看东京。” 陆邢周没有带她去游客扎堆的景点,而是把车拐进了代官山一片安静雅致的街区。 那里,有一栋由玻璃建筑组成的、被誉为全球最美书店之一的蔦屋书店。 巨大的落地窗,错落有致的书架,柔和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书香。 陆邢周牵着她,在书架的迷宫中穿行。 他偶尔会停下来,抽出一本设计或音乐相关的厚重图册,翻到她可能感兴趣的那一页,指给她看。 光影透过玻璃洒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剪影。 虞笙的目光从书页移到他脸上,又移回书页,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刚刚翻过的书页边缘,感受着他指腹留下的细微温度。 书店里人不多,但书架间的过道略显狭窄。每当有人迎面走来,陆邢周总会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侧轻轻一带,臂自然地护在她腰后的同时,用身体隔开可能的碰撞。 本意当然不是来看书,是为了消磨掉一点时间,好带她去暮色里的目黑川。 虽然不是樱花季,但目黑川的两岸依旧如梦似幻。 两人到的时候,暮色已经悄然降临。 蜿蜒的河流被无数暖黄色的灯球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星河,河岸两边的游人很多,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携家带口的游人。 陆邢周始终走在她外侧,温热干燥的手牵着她,将她护在远离河岸的一边。 偶尔有兴奋跑闹的小孩撞过来,他会迅速侧身地将她护在怀里。 河面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明明灭灭。 虞笙抬头看着头顶那片温暖的灯海,继而又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像这温柔的夜色一样,将她轻柔包裹。 从目黑川离开后,陆邢周带她来到了涩谷全向十字路口。 站在著名的涩谷站出口二楼平台俯瞰下去,四面八方的人潮如同汹涌的彩色洪流,瞬间交汇又瞬间散开,场面壮观。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炫目的霓虹,震耳的音乐声、人声、车流声交织成这座不夜城独有的交响。 “敢下去吗?”陆邢周低头在她耳边问。 虞笙看着下方汹涌的人潮,心里有怯,可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绿灯再次亮起。 陆邢周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带着她毫不犹豫地汇入了那 奔腾的人流洪潮。 四面八方都是人,摩肩接踵,速度快得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信号灯的节奏。 虞笙被裹挟在其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晃动,心跳也跟着加速。就在她感觉要被挤开、脚步有些踉跄的瞬间—— 陆邢周猛地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同时脚步一转,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大部分冲击,将她牢牢地护在臂弯之中。 虞笙的脸颊撞上他坚实的胸膛,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喧嚣,是汹涌奔腾的人潮,是闪烁迷离的霓虹。可在这个小小的、被他身体圈出的避风港里,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她仰头的瞬间,陆邢周也恰好低头看她。 他的眼神在迷离的霓虹光影里深邃得如同漩涡,里面翻涌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 周围的喧嚣、流动的人潮、闪烁的灯光,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微微张开的唇瓣,眼底最后一丝克制轰然崩塌。 没有任何预兆。 他俯下身,在涩谷全向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中心,在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之间,在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变幻的光芒下,精准地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炽热,虞笙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唇齿间那激烈的纠缠和他身上传来的,浓厚的荷尔蒙气息。 周围的世界像是彻底被虚化,只剩下他滚烫的唇舌,他有力的手臂,和他胸膛下那擂鼓般、与她同频共振的心跳声。 她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本能地闭上了眼。 在东京最喧嚣的心脏地带,迎接并回应着由他主导的、忘情而炽烈的吻。 这份带着宣告般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虞笙感觉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胸前收紧,陆邢周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两人急促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微凉的夜风中氤氲出小小的白雾。周围是依旧奔腾不息的人流和震耳欲聋的喧嚣,可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气泡中,所有的感官都只集中在彼此身上。 虞笙的脸颊滚烫得惊人,心脏更是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她微微喘息着,似乎还没从那个激烈得令人眩晕的吻中抽离出来。 霓虹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羞赧又带着水光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 混乱的思绪里,一个清晰的日期跳了出来——大后天,就是她在东京艺术中心的巡演。 “大后天——”她声音带着点微哑和气息不稳,刚开了个头。 话未说完,抵着她额头的陆邢周便用更低沉、更灼热的气息打断了她。 “我说过,以后你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不会错过。” 第56章 两日后,东京艺术中心。 后台化妆间里,化妆师正在为虞笙做最后的定妆。 镜子里的人,眉眼被精心勾勒,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遮不住的期待和紧张。 林菁扭头看向两米远的地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抬眼,接到镜子里的眼神,她小声揶揄了句:“你家那位都快变成望妻石了。” 说完,旁边的化妆师也笑得肩膀微提。 透过镜子,虞笙看向站在她斜后方的人。 从来到化妆间,他就一直站在那儿,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眼神一直黏在她身上。刚才看他的时候,他是左脚承力,现在已经换成右脚,想来,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可他身后又不是没有沙发。 该不会是觉得坐着就看不到镜子里的她了? 想到这,虞笙也忍不住抿唇偷偷笑了一下。 小小的动作被陆邢周捕捉到,他眉梢微挑,面露茫然地走过来,“怎么了?” 虞笙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推他,让他别靠这么近影响化妆师工作。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陆邢周一把逮住。 一旁的化妆师拿着粉刷,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些为难地清了清嗓子,“陆先生,可不可以……稍微让一下?”她解释:“这边需要补一点侧影。” 闻言,陆邢周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窘迫,这才松开了虞笙的手,“抱歉。”说完,他退开半步,但目光依旧胶着在虞笙身上。 化妆终于完成,目送化妆师离开后,虞笙坐着没动,透过镜子看向陆邢周,“你去大厅坐着等我。” 陆邢周微怔,下意识地看了眼腕表,“不是要七点半才开场吗?”现在才六点,去空荡荡的观众席干坐着? “你去不去?”虞笙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坚持。 陆邢周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失笑一声妥协:“好,我去。” 偌大的演出厅,此刻空无一人。 穹顶高远,一排排深红色的丝绒座椅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巨大的舞台被厚重的幕布遮蔽,显得神秘而空旷。 陆邢周走到第一排正中间,属于他的位置里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静默无声里,他心里那点疑惑被一点一点放大。 让他这么早坐在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感受一下空场的氛围?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起身回后台问个究竟时—— “啪嗒。” 头顶的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了,紧接着,一束柔和、如同月光般的追光,“唰”地一声,精准地打在了舞台中央。 光芒的中心,虞笙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穿的并非正式的演出礼服,而是一条设计简洁却剪裁极佳的红色礼裙。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布料本身流淌的光泽和贴合身体曲线的优雅弧度。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光柱里,像一朵在寂静中盛放的红玫瑰,手里握着她珍爱的小提琴和琴弓。 陆邢周坐在黑暗的第一排,瞳孔在瞬间的适应后,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整个人彻底怔住,心脏骤停几秒后,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深邃的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艳和巨大的意外,映满了那抹惊心动魄的红色身影。 他看着她缓缓抬起手臂,将小提琴优雅地架在了肩头。 没有指挥,没有乐队,没有观众。 只有她,和他。 纤细而有力的手指按上琴弦,琴弓随之拉动。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如同清泉滴落深潭。 它并不华丽,也不激昂,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和缠绵,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在空旷巨大的音乐厅里缓缓铺展开来。 旋律时而如同叹息般轻柔,时而带着压抑后的奔涌,时而又陷入温柔的凝滞。 像是诉说这段时间,又或者分开的这五年,辗转的思念,再遇的悸动,无声的陪伴,还有那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温度,带着重量。 没有复杂的技巧炫耀,没有磅礴的乐章结构,只有最纯粹、最真实的情感在琴弦上流淌、倾诉。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乐章,它只属于此刻,只属于这空荡大厅里唯一的聆听者。 陆邢周坐在黑暗中,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她的脸上。 当最后一个音符,带着无限的回味和眷恋,在空气中袅袅散去,留下悠长的余韵时,陆邢周缓缓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向舞台边缘,仰头望着站在光芒中心的她,“是为我一个人演奏的吗?” 追光下的虞笙,脸颊在红裙的映衬下泛着动人的红晕。 听到他的话,她抿唇,嘴角弯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难道这里,”她微微歪头,目光扫过下方一片漆黑的观众席,最后落回他脸上,“还有第二个人吗?” 这句反问,带着她特有的、混合了羞涩与骄傲的俏皮,带着一种全然的、只为他一人绽放的光彩,久久地响在他耳边。 那里面有琴音带来的,尚未平息的巨大震撼和悸动,有被她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彻底击中的柔软,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珍宝在握的沉甸甸的珍重。 陆邢周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久到时针指向「七」—— 演出厅灯光熄灭,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 虞笙站在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一袭正式的演出长裙,在舞台灯光下如同皎月清辉。 她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沉静如水,带着属于舞台的绝对专注和光芒。 陆邢周依旧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目光追随着台上那个熟悉又耀眼的身影。她的琴弓每一次挥动,都牵引着整个乐团的呼吸,也牵引着他全部的心神。 演出进行到酣畅处,一曲磅礴的协奏曲渐入佳境。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隔着布料传来一阵短促而持续的震动。 陆邢周眉心微蹙。 他不想在此时被打扰,尤其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音符,于是他保持着看向舞台的姿势,只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按下了拒接键。 震动停止。然而不过几秒,那扰人的震动感再次传来,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陆邢周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再次按掉。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虞笙身上,看着她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看着她手臂优雅而充满力量的挥动。 手机安静了不到半分钟,传来两道短促的震动。 意识到是短信的提示,陆邢周这才掏出手机。 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微微一眯,下一秒,短信内容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他所有的专注。 王诚:「陆总,陆董突发心脏病,已紧急送入医院抢救!」 陆邢周的脊背在瞬间挺得笔直,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起身,然而,就在他重心前倾的刹那,传来一个极其高亢、充满力量的长音。 陆邢周看向舞台。 聚光灯下,她整个人专注的,仿佛与音乐融为一体。 这个画面,瞬间压制住了陆邢周即将爆发的冲动。 这个时候离席,势必会被她看见,而且百分百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发挥。 陆邢周硬生生地将已经离座的身体,重新按回了深红色的丝绒座椅里。 动作幅度极小,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但他的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用力地压在了座椅扶手上。 而后,他迅速给王诚回了一个信息:「哪个医院?情况如何?」 几秒后,王诚的回复弹出:「市一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董事长正在抢救中,具体情况还不明朗。陆总,您何时能回?】 看完后,一个尖锐的念头,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父亲不是在澳大利亚陪爷爷吗? 怎么会在京市突发心脏病? 而且恰好在他陪在虞笙身边,在她最重要的演出进行之时? 难道是父亲的计策? 用“突发心脏病”这种借口逼他立刻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那份强烈的怀疑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但他不敢下结论。 万一是真的呢? 他不敢赌。 理智和情感在脑海中激烈拉扯,陆邢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静。 他不能冲动。 他需要确凿的信息。 陆邢周迅速给陈默发了一条信息:「王诚说董事长突发心脏病在市医院抢救。立刻去查这件事的真假。」 等待回复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 他坐在那里,身体僵硬,目光看似落在舞台上,实则焦点涣散。 虞笙的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入耳,却再也无法让他静下心来。 演出不知不觉接近尾声,恢弘的乐章在虞笙的引领下走向最后的高潮,观众席上弥漫着即将结束的兴奋和期待。 就在这最后的、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的尾声里,被陆邢周紧握在掌心的手机,终于震了。 「陆总,董事长确在市一院,但一层楼都被封锁,禁止任何人入内,包括我。主治医生是心外科主任张明远教授,但我未能接触到他本人。」 耳边,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看守严格、拒绝探视、情况不明……这些信息,对于一个商业巨鳄突发重病来说,是防止外界恐慌和市场动荡的常规操作。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陆邢周的耳膜,也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强行拉了回来。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收敛起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将手机无声地滑入口袋。他抬起头,随着观众一起用力地鼓掌。 虞笙正与指挥和乐团成员一起向观众鞠躬致意。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虞笙在直起身的瞬间,视线也穿过炫目的舞台灯光,落在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明亮,里面全是是演出成功后的喜悦。 陆邢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扬起嘴角,用口型无声地说:“Bravo!” 看到他的笑容和口型,虞笙眼底笑意渐深。她再次微微欠身,然后才在如潮的掌声中转身退场。 回到后台,热烈的庆祝气氛弥漫着。 鲜花、拥抱、祝贺……虞笙被众人簇拥着。 陆邢周站在稍远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终于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他,朝他走来。 “累不累?”他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花束,声音温和。 虞笙摇摇头,笑容依旧明媚:“还好。”她看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凝重,“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短暂沉默后,陆邢周拉着她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刚接到消息,我爸突发心脏病,正在医院抢救。” 虞笙表情一僵。 在这个时间点突发心脏病? 她第一反应就是假的! 一定是陆政国为了拆散他们,为了让陆邢周迅速回国的阴谋! 然而,就在这股强烈的质疑和愤怒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看到了陆邢周眼中那份真实的不安和担忧,哪怕混杂着怀疑,那份对父亲安危的本能关切是无法作假的。 如果她立刻跳出来指责这是阴谋,会不会正中陆政国的圈套? 陆政国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离间他们,让她显得不近人情、甚至恶毒猜忌? 虞笙垂下眼,迅速掩去眼底所有情绪。再抬头时,她眼神里只剩下理解和关切,“那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说完,她甚至主动推了推他的手臂。 陆邢周目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对不起,笙笙。”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耳边,带着浓浓的歉疚和不舍。 虞笙抬起手,轻轻地、一下下地抚着他紧绷的后背,“不用说对不起。我也有母亲,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无论陆政国多么可恶,为人子女,面对父母突发重病的消息,那份担忧是本能。 陆邢周松开她一些,双手捧起她的脸,“一个月,笙笙。”他像是立下誓,“再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就结婚。” 一个月…… 虞笙脸上的笑微微一凝。 陆政国…… 那个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的陆政国,他会给他们一个月的安生日子吗?他这次“突发心脏病”,不就是为了打断他们的节奏,为了制造变数!一个月,可以让他布下多少陷阱,掀起多少风浪? 然而,看着陆邢周那份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因为父亲病情而紧绷的神经,虞笙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所有不安。 但是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她知道,那个看似确定的日期,在陆政国的阴影下,将脆弱得不堪一击。 虞笙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先回去看看情况吧,路上小心。” 在她的不舍的眼神和叮嘱声里,陆邢周走了。 一直到飞机落地京市,陆邢走才拨通王诚的电话。 “陆总。” “父亲怎么样?”陆邢周开门见山,没有兜圈子。 “董事已经完成抢救了,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目前正在CCU里监护观察。” “知道了,我四十分钟后到医院。” 电话挂断,他一把抓起外套,快步走出舱门。 夜色浓稠,机场高速上,车灯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刺眼光河。 陆邢周靠在后座,整个人深陷在阴影里。 “嗒…嗒…嗒…”他左手搁在膝盖,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规律的又毫无情绪的节奏,轻轻敲击在扶手面。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感觉到他周身的低气压,陈默快速瞥一眼后视镜后,他脚下油门压下,将车速控制在允许范围内的上限。 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医院住院部楼下。 门口清冷的白 炽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孤寂。 台阶旁,王诚迅速小跑过来,在车子停稳的瞬间拉开了后座车门,“陆总。” 陆邢周几乎是同时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风的凉意,他一步不停地踩上台阶。 “父亲不是在澳大利亚吗?为什么突然回国?”他边走边问,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质问。 王诚紧赶两步,保持在他身侧半步的距离,语速略快:“董事长最近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或许是长途飞行加上旅途劳顿,才引发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邢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比王诚高半个头,此刻那深邃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王诚脸上,像审视一件物品。 这突如其来的静止和凝视让王诚瞬间噤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只是问你,父亲为什么回国。”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比质问更令人心悸,“没问你他突发心脏病的原因。” 王诚脸上那习惯性维持的恭敬和职业性的镇定,在陆邢周这直透人心的目光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但是很快他就低下头:“抱歉陆总,”他声音略显干涩:“董事长回国的…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 陆邢周眼角渐眯,“你没有跟他去澳大利亚?” 王诚微微欠身:“有,陆总。我一直随行在董事长身边。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董事长的私人行程安排,都是他直接吩咐的。我也只是按照指示执行,具体缘由,不敢、也从未多问。” 听完,陆邢周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不敢细问?” 短短四字,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音,王诚心头猛地一凛。他本能地抬起头,想要捕捉陆邢周眼中传递的信息。 然而眼神还未对上,陆邢周就先一秒收回了视线。 他利落地转身,大步朝着不远处亮着幽绿色指示灯的电梯口走去。 陈默紧随在他身侧半步,在电梯门开启,陆邢周走进后,他将王诚阻在电梯门外。 “王秘书还请坐下一班电梯。” 王诚微微一愣,但面对陆邢周默认的眼神,他也只能后退一步。 电梯门合拢后,王诚摁下了16层的按钮——那是心外科主任张明远教授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张明远教授约莫五十多岁,两鬓微霜,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看到门口的人,他立刻站起身,“陆总。” “张主任,”陆邢周没有任何客套,直接切入主题,“我父亲情况怎么样?” 张明远招手示意他坐下。 “令尊送来时情况确实非常危急,评估后,我们诊断为高危的不稳定性心绞痛。这是急性冠脉综合征的一种,意味着心脏供血血管存在不稳定斑块,随时有完全堵塞、进展为急性心肌梗死的极高风险。” 陆邢周眉头瞬间紧锁。 一周前,陈默刚给他看过父亲最新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虽然不算完美,但远未达到如此凶险的程度。 “是急性发作?”他追问。 “是的。”张明远点头确认,“幸运的是,强化药物治疗反应良好。目前采取的是内科药物治疗方案,通过持续的静脉用药过渡到口服药物,并严密监测生命体征和心肌酶谱变化。” 陆邢周放在膝上的手这才有了些许松动。 然而紧接着,张明远突然加重了语气:“但是——” 这个转折词让陆邢周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虽然经过抢救,成功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但令尊的心脏血管存在不稳定斑块,基础心脏功能也可能因此受到一定影响,所以他现在处于一个极其脆弱的状态。” 听出他有后话,陆邢周问:“所以呢?” “所以现阶段最关键的一点,”张明远强调道,“是必须保证他情绪的平稳。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无论是愤怒、焦虑、恐惧,或者过度的兴奋和喜悦,都可能导致心脏耗氧量激增,血压急剧升高。一旦再次诱发严重的心绞痛,极有可能直接演变为大面积心肌梗死,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还请陆总务必谨记。” 这话听着,好像在说,父亲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他…… 不过陆邢周脸上没起任何波澜,他站起身,“我明白了,辛苦张主任了。” 离开办公室,陆邢周来到22层的CUU家属等候区。 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陆邢周走到墙边的一张休息椅坐下。 「经不起任何刺激」。 这句医嘱,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越品,越觉得是在针对一个月后,他和虞笙的婚礼。 他确实叮嘱过陈默要低调,甚至要求保密。但要在陆家,在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底下完全瞒天过海?谈何容易。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旁。 “陆总。”是王诚。 陆邢周缓缓睁开眼,直直落到他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审视。 但是王诚面色如常,迎着陆邢周的目光,声音平稳:“陆总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 看了他片刻后,陆邢周嘴角轻轻往上一抬,似笑非笑了句:“没有。”说完,他下巴轻抬:“你忙你的去吧。” “是,陆总。” 看着王诚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拐角,陆邢周拿出手机,拨通了远在澳大利亚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 “爷爷,新年快乐。” 话筒那边立刻传来老爷子中气十足、带着笑意的浑厚嗓音:“新年好啊刑周!你爸说你定了初五过来看我,行程都安排妥当了吗?” 陆邢周说了声抱歉:“集团这边临时出了些重要状况,需要我亲自处理,初五恐怕赶不过去了。”但他没有把话说死,“等事情处理妥当,我立刻动身去澳洲看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一声带着理解的叹息,随即是豁达的语气:“无妨。公事要紧,你安心处理。我这里一切都好,你父亲前几日也来过。” 陆邢周略作停顿,状似随意地问道:“爷爷,父亲这次过去,怎么没多陪您住些日子?” 老爷子在电话那头轻哼一声:“他啊,人是坐在饭桌上了,可心思全在那头没完没了的电话会议上!一顿饭工夫,电话都接了七八个,我看着烦,影响胃口,索性把他撵回去了。” 被爷爷“撵”回来的? 陆邢周眉心微蹙。 这个说法,和王诚之前含糊其辞的“身体不适”、“旅途劳顿”引发的急症,显然对不上。 电话那头,老爷子像是完全没察觉孙子的沉默,话锋突然轻松一转:“刑周啊,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可有合适的姑娘?” 没等陆邢周回答,他又立刻补充,“爷爷可不是催你结婚啊,就是关心。咱们陆家的担子重,身边要是能有个知冷知热又懂你的人,互相扶持着,总归是好的。” 陆邢周脑海中瞬间清晰地映出虞笙的模样,那份存在感如此强烈。 他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电话那头,老爷子整个人愣住,等他反应过来,声音都意外地练不成句了:“我、我没听错吧?你说、你交、交女朋友了?”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到他老人家此时的表情,他嘴角弯出笑:“对。” 老爷子何等精明,立刻从这简短的回答里捕捉到了那份罕见的郑重。但他还是带着一丝长辈的谨慎,试探着追问:“是认真的那种?” “当然!” 但是这两个字显然无法表达出虞笙在他心里的分量,于是他又补充:“是我认定的人。” 第57章 “当然!” 但是这两个字显然无法表达出虞笙在他心里的分量,于是他又补充:“是我认定的人。” 这毫无保留的肯定,立刻让老爷子笑出一声爽朗:“好!好啊!爷爷相信你的眼光!你从小就有 主见,你认定了的人,错不了!” 然而笑声未落,老爷子那浑厚的嗓音却骤然转沉,“倒是你爸,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跟我透露!” “您别怪他,”陆邢周浅浅笑意里,带着一丝替父亲转圜的意味:“是我这边的事情还没最终落定,想等着时机成熟一些,再正式告诉他的。” “你的意思是……”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意外和受宠若惊,“爷爷是家里……第一个知道的?” “对。”陆邢周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对家族长辈应有的尊重,“您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这么重要的事,我自然应该第一个告诉您。” 这招“特殊对待”显然奏效。 老爷子连声说“好”,语气彻底放软,声音里满是被重视的满足:“还是你知道轻重,心里有爷爷。” “那既然你认定了,那这次过来澳洲看爷爷,要不要把那位姑娘也一块带来?” 老爷子久居国外,对五年前他和虞笙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可即便如此,此刻带虞笙去见他老人家,依旧不妥。 但陆邢周不想让老爷子满怀的期待落空,他诚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为难:“我尽量安排,只是……她最近的工作行程非常紧张,全球连轴转,所以……我不能保证她一定能抽出时间飞澳洲。” “全球连轴转?”老爷子在电话那头皱眉,语气带着不解:“大过年的,还这么忙吗?” 陆邢周应道:“因为她最近正在进行全球巡演。” “全球巡演?”这个身份显然超出了老爷子的预想,“是唱歌的……明星?” 陆邢周低笑一声,“差不多吧,她的确能让很多人为她着迷,但发出那动人声音的,不是她的歌喉,”他稍作微顿,语气带着几分自豪的意味:“而是她手里的小提琴。” “小提琴?”老爷子的声音透出更加明显的惊讶,“你是说……她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 “是的,如果爷爷有兴趣了解,不妨让人打听一下。她刚刚在东京完成了一场非常成功的巡演。”他点到为止,没有提名字。 “东京……”爷爷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信息点,随即话锋一转,“行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要忙。你安心处理集团的事,注意身体。” 电话被迅速挂断,陆邢周缓缓放下手机。 他看向不远处的CCI大门。 无论父亲这场突发的心脏病背后藏着多少真假难辨的算计,此时此刻,都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应对。容不得半点冒险。 他迅速给刚刚挂断电话的爷爷发去一条短信: 「爷爷,这件事,还请您暂时帮我保密。父亲那边,待时机成熟,我会亲自跟他说。」 * 翌日下午,陆政国终于从CCU转回心外科的单人病房。 陆邢周站在病床边。 床上的人,脸色灰白,眼窝深陷,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的管线。 看着父亲这副前所未有的虚弱模样,陆邢周只觉得心头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着。 陆政国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聚焦在他脸上。片刻后,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陆邢周立刻上前,俯身轻轻握住。 这份冰凉又虚弱的触感,让陆邢周积聚在心底的怀疑暂时被抛到了一边,只剩没有及时陪在他身边的愧疚。 “对不起——” 陆政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微弱:“真怕……再也见不到你。” 陆邢周微微一愣。 他从未听过父亲用这样脆弱、近乎依赖的语气说话,一种陌生的酸涩感在他胸腔里弥漫开,让他一时无言。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张明远教授带着护士进来。 各种检查和询问后,张明远看向陆邢周,“令尊目前情况相对稳定,但基础心脏功能受损,血管状态也极其脆弱。所以一定要避免任何形式的激动、焦虑或争执。哪怕微小的情绪波动,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这是当前护理的重中之重。” 听完,陆邢周点了点头。 待医生和护士离开后,陆政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虚弱如纸:“坐吧……” 说完,站在不远处的王诚立刻将旁边的椅子放在陆邢周身后:“陆总,您坐。” 见他坐下,陆政国缓缓侧过头来看向他。 “这么多年了……咱爷俩,还是第一次……没在一起过年。”他语气里有难得的感慨,“本来想着……在你爷爷那边等你……初五过去……一起过个小年……结果……”他自嘲地低笑一声,带着浓浓的疲惫,“活到这把岁数,大过年的……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陆邢周看向那只被他握着的手上。 手背上的皮肤松弛,显出淡青色的血管,随着输液管里液体的滴落,能隐约看到血管细微的起伏。 涌上心头的歉疚感再次无声席卷,短暂沉默后,他又说了声对不起。 “都说女大不中留,如今看来,儿子也是一样的。”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感慨,更像是一种无力的陈述。 一旁的王诚立刻上前半步。 “董事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春节没能陪在您身边,肯定也不是陆总的本意。陆总一接到您住院的消息,立刻中断了所有安排,第一时间就赶回来了!这足以说明,在陆总心里,您的地位绝对是无人能——” 不等他说完,就接到了陆邢周看过来的视线。那眼神里的警告,瞬间让王诚噤住声。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规律的低鸣。 陆邢周目光依旧落在王诚脸上,“以前一直以为王秘书不善言辞,”他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今天看来,是我看错了。”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让王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陆邢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胶着,陆政国开口,语气带着试图缓和气氛的劝解:“他也是想让我放宽心,你别跟他计较。” 他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震动声就从陆邢周裤袋里传来。 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替陆政国掖了掖被角,“医生叮嘱您需要多静养休息。我回去一趟,给您收拾些日常用的东西过来。” 听他这么说,王诚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陆总,我去吧!” 陆邢周侧过身来。 接到他眼神的下一秒,王诚喉结猛地一滚,迈出去的双脚又缓缓退了回去。 陆邢周这才收回视线,看向病床上的陆政国:“父亲,您好好休息。” 病房门在陆邢周身后轻轻合拢,几乎就在门锁发出“咔哒”声的同一秒,一声清晰而简短的“喂”透过门缝隐隐传了进来。 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难以言喻的温和底色。 病床上,陆政国身侧那只没输液的手猛地抬起,重重地砸在床沿上! 眼看连接着监护仪的导线都跟着晃了一下,王诚脸色微变,“董事长,”他压低声音:“您的手还扎着针呢!千万不能用力——” 陆政国像是没听见,布满血丝的一双眼死死瞪着门的方向,手指过去:“肯定是那个女人打来的!” 随着他剧烈地喘息,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骤然攀升,随即发出轻微的报警声。 王诚一边轻抚陆政国的胸口试图帮他顺气,一边安抚:“董事长,您冷静,千万冷静!您看陆总这两天,寸步不离守在CCU外面,眼睛都没合过几次,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担心您——” “担心?”陆政国冷笑一声打断他,“他人是回来了!可心呢?还栓在那女人身上呢!” 似乎是被王诚那抚在心口的手弄得愈加烦躁,陆政国手一挥,打掉了他的手:“去,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王诚面露难色,但见他正在气头上,只得出门。 然而走廊里早已没有陆邢周的身影。 空旷的楼梯间里,厚重的混凝土结构隔绝了大部分外部噪音,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在回荡。 这份带着回声的安静,让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显得格外清晰。 “你父亲怎么样了,我看你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 不等她话说完,陆邢周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所以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父亲?” 隔着话筒,陆邢周看不见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担心陆政国?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那个男人,最好永远躺在手术台上,再也无法醒来。 但是她的沉默,也让陆邢周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的不妥。 “我就随口一说,”他声音里有着仓促的修正:“没有别的意思。” 虞笙把话题转开:“所以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不能过来了?” 听出她话里的失落,陆邢周双脚停在台阶上。 “想让我过去吗?” 虞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的纱帘被她攥得变了形。她垂下眼睫,声音又低又轻:“我想有什么用……”她不信他能丢下他生病的父亲。 “所以,”陆邢周没有放过她,追问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楼梯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到底想不想?” 听筒里再次陷入沉默。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她咬着下唇,脸上挣扎的模样。 不想让她觉得有压力,陆邢周便换了一种方式,“这次全球巡演已经全部结束了,对吗?” 虞笙点了点头:“嗯。” 但是下一秒,她就隐约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 “所以,”陆邢周略微停顿:“要不要过来陪我?” “” 还真的被她猜中了! 虞笙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要!” 电话这头,陆邢周慢脚下楼的动作突然停住:“为什么?”他几乎撵着她的尾音追问。 被他撵着尾音追问,虞笙心跳突然加快。 但是很快,她那句不经思考的“不要”,在心跳的持续加速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邪念。 五年前未能报的仇,被这五年的恐惧一点一点淹没并深藏,却在此刻,突然卷土重来。 如果她这个时候出现在陆政国的面前,是不是会让他的病情加重? 可谁知他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虞笙抿了抿唇,“你就不怕你父亲看见我生气?”她紧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试探下的小心翼翼。 然而传入她耳朵里的声音却异常平稳:“他总要看见你的。” 他仿佛在陈述一个已经注定、不容更改的事实:“毕竟一个月后,你就是陆家的儿媳妇了。” 「陆家的儿媳妇」。 这五个字,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虞笙的心脏深处。 她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几秒后,她嘴角往上牵住一个僵硬的弧度。 那不达眼底的笑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讽刺,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映照出她心底扭曲的现实。 陆家的儿媳妇!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身份。 一个月后,她就要穿上洁白的婚纱,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嫁给陆政国的儿子——嫁给那个,害死她父亲的仇人之子。 第58章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如同暗礁般压在心底的念头,虞笙在没有告诉陆邢周的情况下,不声不响地买了回京市的机票。 飞机平稳降落机场。虞笙走出航站楼,初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但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料峭的寒凉。 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长明墓地。” 长明墓地依山而建,是京市公认的一处风水宝地。 经过一片片规划整齐的住宅区。越往山上走,车辆越少,空气愈加冷冽,带着山林特有的、微凉的泥土气息。 出租车在山腰一处宽阔的平台停下。 五年过去,墓地似乎又扩出了一片新区,原先熟悉的小径旁也增设了新的指示牌。 虞笙凭着记忆,一边在排列整齐的墓碑间穿行,目光一边在相似的碑石间搜寻。 阳光透过稀疏的松枝洒下斑驳的光点,四周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轻微沙沙声和她自己的脚步声。终于,在靠近山脊的一片区域,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许风化的痕迹,但父亲温和的笑容依然清晰可见。 和父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虞笙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她忙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包湿巾,抽出两张后,她弯下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名字和生卒年月,直到整块墓碑都焕然一新。 而后,她后退一步,屈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带着五年来未完的‘心愿’,她深深地弯下腰,直到额头轻触地面…… 三个头磕完,她直起腰,抬头望向墓碑上的父亲。 “爸,”她眼底红着,鼻音也重,“你放心,我不会让陆政国好过的,不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和他结婚。 她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冰冷的石板透过衣料,将寒意一丝丝渗入她的膝盖,她却浑然不觉。 “我知道这条路不是您希望我走的路。”她像是在对父亲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起誓,“但我必须这么做。这是他欠我们的,他必须还!” 说完,她再次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墓碑的基座上,久久没有起身。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身后寂静的墓园小径上。 最后,她站起身,膝盖因长跪而显得有些僵硬,但她没有再回头。 离开墓地,虞笙从网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当司机问她去哪后,她报出“岭江苑”这个久违的小区名。 车子驶回市区,熟悉的街道从车窗外掠过。那些曾经热闹的店铺有的换了招牌,有的紧闭着卷帘门;路旁的梧桐树似乎粗壮了些,光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景物依稀可辨,却又处处透着时光流逝带来的陌生感。 五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出租车在岭江苑门口停下。 精心修剪过的冬青和黄杨沿着道路延伸,新叶初绽,透出点点鲜嫩的绿色。 进了大门,经过几户庭院,记忆里的景致已经悄然变化。 六栋那户的攀满蔷薇的花墙不见了,换成了一排耐寒的竹子;另一户门口的墙灯也从过去的方形变成了长形。 仿佛时间在这里也被精心打理过。 看到记忆里的那扇熟悉的雕花双开铁门,虞笙脚步不由得一顿。 五年没有回来,不知院子里会荒凉成什么样。 她深吸一口气,走近。 手指在密码锁的按键上迟疑了一下后,她按下了那串刻在记忆深处的数字,那是父亲、母亲和她自己生日的合并组成的密码。 随着轻微的电子音,锁舌弹开。 她推开大门。 预想中荒草蔓生、落叶堆积的萧索景象并未出现。 相反的是,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径干净,两侧的低矮灌木被精心修剪过,依旧保持着圆润的轮廓。还有角落那棵父亲亲手栽下的枣树,枝干虬劲。旁边那棵母亲喜爱的杏树,枝头更是隐约可见点点微 小的花苞。 最让她意外的是花园里的石台上还摆放着几盆盆栽花,其中两盆正开着,一盆是嫩黄色的迎春,一盆是粉色的山茶。 她眼底映着那片突兀却鲜活的生机,整个人愣在原地。 目光扫过这显然被长期精心维护的一切,虞笙顿觉疑惑。 是谁在打理这里的一切? 二叔吗? 不可能。父亲公司破产后,二婶因债务纠纷早已视他们如仇人,二叔又一向惧内,绝不可能偷偷来照拂这处“不祥”的房产。 那是小姨? 可她远在南方城市,又怎么会有闲暇和精力打理这北方的院子。 正当她满心疑惑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 掏出来一看,是陆邢周。 那一瞬,虞笙眼波一顿。 一个荒谬又强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是他? 不,不可能! 然而,当指尖划过屏幕,被她快速否认的想法,却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我们家的院子……是你让人打理的吗?” 电话那头,陆邢周双脚一顿。 他完全没料到接通电话后听到的第一句会是这个,他眉峰一拢,声音带出明显的意外:“你回京市了?” 虞笙眼睫一颤,她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嗯。” 短短一个字,顿时让陆邢周身子一转,他来不及深想,刚迈进住院部大门的双脚立刻快跑下台阶。 “等我,我现在过去。” 虞笙握着挂断的手机,站在熟悉的庭院里,一时有些茫然。 陆邢周刚才的反应,与其说是承认,不如说是被她的问题意外打断,所以到底是不是他? 她穿过庭院,踩上台阶,打开门。 一股久未人居的、带着尘埃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但比她预想的要淡得多。 一眼望去,所有家具都蒙着防尘的白布,但地面干净,显然也被人定期清扫过。 她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环视着这个承载了太多回忆又阔别太久的地方,一时百感交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外停下的声音。紧接着,是车门被用力关上的闷响。 虞笙的心跳,在寂静中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 她转过身,面向玄关的方向。 随着一道人影从高大的落地窗外快速掠过,很快,陆邢周出现在了门口。 四目相对。 他站在门口的光影中,她站在客厅的寂静里。 门外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型。那双定在原地的双脚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几步就跨过玄关,径直朝虞笙小跑过来。 甚至都不等虞笙反应过来,他就将她整个人用力揽进了怀里。 那怀抱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还有他胸口的起伏,正压在她胸腔,一下、又一下…… “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响在她耳畔,惊喜里又含着几分不被告知的责备。 虞笙僵在他怀里,庭院里那精心打理的一切,还有房子里被蒙上的防尘布,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又看向那个整洁得不像话的院子。 “是你吗?” 陆邢周抱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短暂几秒后,这才回想起她在电话里的问题,他轻轻“嗯”了一声。 是他。 真的是他。 虞笙心头那根刺仿佛被按得更深了一点,带来一种难以拔除的酸胀感。 她想问“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他做这些,难道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她忍着鼻腔里的酸涩,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自己答应他的求婚后? 然而她听到的却是—— “从你离开后的第二年。每半个月,我都会来一次。” “你来?”虞笙微微一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自己打扫的?” “嗯。”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虞笙:“” 她以为他只是派人打理,从未想过是亲力亲为。 她想象不出他这样身份的人,拿着扫帚拖把在这空旷的房子里清理灰尘的样子。 想起院外墙边的那台草坪机,虞笙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那院子里的草坪机……” 陆邢周扭头看向落地窗外那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也不是很难。” 不是很难。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说出,却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虞笙的心上。 她抬头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她有些怔忡的影子。 四年。 每半个月一次。 他自己动手,清理这栋承载着她巨大伤痛的空房子…… 是该说他固执,还是傻? 她心里像是打翻了的五味瓶,酸涩、茫然、感动,还有她这趟回来的真实目的,就这么混杂充斥着她混乱的思绪。 以一种她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沉重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她要怎么对他的父亲“下手”? * 一直到傍晚时分,陆邢周才回医院,因为虞笙在车里等着,所以陆邢周没有在医院多有逗留,喂陆政国吃了药,他便借故离开了。 医院的地下车库,空气里都像是能闻见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陆邢周走到自己的车旁。 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身影。 车内的顶灯没有开,只有车库的灯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而轻浅。大概是等得久了,又或许是连日奔波后的疲惫,让她在这样一个并不舒适的环境里竟然也能睡着。 陆邢周没有立刻拉开车门,就站在车头前的位置,隔着几步的距离,安静地看着她。 周围很安静,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人声的嘈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启动或驶过的声音,更衬得眼前这一幕格外安宁。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模样,一种久违的、极其柔软的暖流,无声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就像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春水,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笨拙的暖意。 这五年里空悬的心,在这一刻,仅仅是因为她近在咫尺地存在着,呼吸着,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动作,仅仅是“她在身边”这个事实本身,便被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填满。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的动作放得很轻。坐进去,关门,启动引擎,一系列动作都刻意放缓,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地库。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车内明明灭灭地流淌。 虞笙却睡得很沉,对车外的喧嚣浑然不觉。 每一次红灯停下,陆邢周都会多看几眼她安静的睡颜,那平稳的呼吸声像一种奇特的安抚剂,让车内狭小的空间弥漫着一种难得的静谧。 直到车子驶入一处高档别墅区大门。 电子手刹的机械声响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副驾驶上,虞笙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从睡梦中惊扰。长长的睫毛几下颤动后,她无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伸个懒腰。 结果手背“啪”地一下,轻轻打在了陆邢周的肩膀。 这意外的触碰让她动作一顿,她这才茫然地睁开眼,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焦距慢慢对准了身旁的人。 陆邢周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虞笙微微一愣,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陆邢周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靠过去,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的下一秒,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 见她眼底茫然不减,陆邢周很轻地笑了声,“不会以为自己还在东京吧?” 虞笙这才回过神似的,看向挡风玻璃外,路灯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朦胧,“…这是哪?” 陆邢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探过她的身前,按下了她座位旁的安全带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开。 他收回手,目光安静地落在她满是疑惑的眼睛里,这才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虞笙彻底清醒了,她再次扭头看向窗外。 道路两旁是高大得近乎威严的银杏树。粗壮遒劲的树干在暖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古铜色,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 目光越过树阵,更远处,一片宽阔的水域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宛如一条沉睡的玉带,将一片半岛温柔环抱。 不是温莎国际。 怔忡间,副驾驶的车门被从外面拉开。 陆邢周站在车外,向她伸出手。 看着他宽厚的手掌,虞笙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短暂犹豫后,她把手递了过去。 下了车,视线越过陆邢周宽阔的肩膀,虞笙看见一道由天然石材垒砌的、厚重而低矮的围墙,那石材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润而高贵的米黄色基调,间或夹杂着紫丁香般的纹理,厚重感十足。 细微的声响里,围墙正中的锻铁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一栋恢弘建筑的局部展露出来,仅仅是那高耸的、线条笔直的墙体,以及墙体上巨大的、三层贯通的落地玻璃窗,便已透露出磅礴的气势。 窗内灯火通明,像嵌在夜色中的璀璨宝石盒,映照着窗外精心修剪的绿植。 陆邢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牵着她,踏过缓缓开启的大门。 走过一条由精心铺设的石板小径引领的通路,庭院的设计终于显然出来。 精心规划的路径在柔光下延伸,常绿植物的深色剪影轮廓分明,几处精心布置的景观石和低矮的灯带勾勒出静谧的层次感,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隐约的花草气息。 小径的尽头,便是这栋别墅真正的入户大门,厚重的质感上雕刻着新古典主义的繁复花纹。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大门被推开。 入目是三层挑高的垂直空间,巨大的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河,从顶部倾泻而下。 就在客厅靠窗、那片三层落地窗映着外面庭院夜景的位置,静静矗立着一架通体漆黑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琴盖光洁如镜,反射着水晶吊灯的碎光。 而在客厅中央的休闲区域,一组造型极为别致的沙发牢牢抓住了虞笙的目光。 它们并非传统的方正或圆形,而是流畅地弯曲、收拢,整体轮廓像是一把放大了数倍的小提琴! 深宝蓝色的天鹅绒面料包裹着象征着琴身的沙发座,象征着琴颈和琴头的沙发靠背和扶手则是用金色的饰条勾勒出的。 能将音乐的艺术凝固在家具设计之中,这份独一无二,让虞笙惊讶到失声,好半天才喃出一声—— “天呐……” 陆邢周站在她身边,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听见她的惊叹,这才轻笑一声:“喜欢吗?” 重重的一个点头后,虞笙抽出被他牵着的手,小跑过去。 看着她围绕着沙发转了两圈,陆邢周这才一步步走过来:“从楼上看,视觉会更强烈一点。” 虞笙顿时扭头寻找楼梯的方向。 陆邢周把手往她面前一伸:“带你上去。” 楼梯的扶手是温润的深色实木与锻造精良的金属组合,盘旋而上,宛如一条盘龙。然而,当虞笙的视线习惯性地顺着楼梯向上的方向移动时,她眼波猛地一顿。 在旋转楼梯右侧那面宽阔的、从一层延伸至三层的墙面上,并非传统的装饰,而是精心布置成一面巨大的照片墙。 那些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是她! 是她在聚光灯下,身着礼裙,或拉琴,或谢幕的瞬间。有她闭目沉浸在旋律中的侧影,有她扬起琴弓时飞扬的裙角,有她面对如潮掌声时微微鞠躬的优雅…… 虞笙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目光被那些影像牢牢抓住。 她看到一张两年前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出时的照片,聚光灯下,她闭着眼,琴弓仿佛带着魔力。再往前几步,是去年初在芬兰西贝柳斯音乐厅,她站在独特的木质舞台中央,背景是巨大的管风琴。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无拂过那一个个冰凉却又好像带着温度的相框玻璃。 “这些……”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你都是什么时候……” 视线随着她的手指,陆邢周一张张地掠过那些照片。 “你的每一场重要演出,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都有人会去现场,为你记录下这些时刻。” 每一场…… 都有人记录…… 虞笙扭过头看他,眼里充满了震惊。 感受到她的目光,陆邢周也望向她,“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甚至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意,“你的每一场公开演出,无论大小,我都买了票。” 他目光坦然,却又带着一眼看尽的脆弱。 “只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现场。” 因为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踏入那个有她的空间,看到聚光灯下那个自由飞翔、光芒万丈的她……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忍不住折了她的翅膀,将她带回来,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 虞笙愣住了。 所以这几年,那个始终空置着的第一排的座位,真的是他。 其实这个猜测在她心头盘旋过不止一次,可真的亲耳听他承认,还是让虞笙感到了震惊。 不是震惊他的执着,而是难以想象,他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买下那一张张门票的。 她恨陆政国,恨之入骨。 可对于陆邢周呢?当年她那样决绝地离开,不留半分余地,他又何尝不恨她?恨她的无情,恨她的逃离。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因果吗?像两条注定缠绕的藤蔓,怎么都撕扯不清。 虞笙垂下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自嘲的弧度。 这抹笑意落在陆邢周眼里,就像一把冰冷的钩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笙笙——” 虞笙抬起头,那双微红的眼眶里,方才的复杂情绪还在,只是多了一份刻意的明亮。 她眼睛一弯,“你刚刚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她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仿佛刚才那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陆邢周被她突然的转折弄得微微一愣,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对。” “是婚房的意思吗?”她追问,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陆邢周的心跳突然加速,握着她手腕的手也随之一紧:“只要你愿意——” “只要我愿意?”虞笙轻笑一声,歪头看他:“你都把婚期定下来了,现在却说‘只要我愿意’?” 陆邢周被她问得一时语塞。他设想过她的抗拒、她的沉默,却唯独没料到她此刻会用这种近乎调侃的方式,将他的“霸道”直接点破。他喉结滚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他怔忡的瞬间,虞笙却忽然抬脚,轻盈地踩上了一级台阶,面对他。 “既然这样,”她微微停顿,“那我这个女主人,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顺从的转折,让陆邢周根本来不及去分辨她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光芒意味着什么。 他几乎撵着她的尾音,急切地又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随时!” “随时啊,”虞笙抬起两条胳膊,轻轻往他肩膀上一搁:“那今晚……可以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邢周腰身一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虞笙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陆邢周抱着她,径直走向二楼的主卧。 月光透过走廊尽头一扇高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主卧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昏暗,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勾勒出房内的轮廓。 但随着脚步走近,床沿一圈的感应光带随 之亮起。 刚一被他放到柔软的被褥上,陆邢周就俯身欺了下来。 昏暗中,两人的呼吸清晰交缠,带着相同的急促和热度。 陆邢周几乎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低头吻住了她。 像是为了压制住她嘴角那抹让他读不懂的笑意带来的惴惴不安,这个吻,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不容她抗拒的深切力度。 他一手掌住她的后颈,指腹陷入她散落的发间,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锢在怀里。 口允口及、舔舐、勾绕。 他的唇舌带着滚烫的温度,缠着她,在她的口腔里攻城略地。 每一次罙入的辗转都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暧昧的吻声响在静谧的房间里,在这微弱的光影中,像是被无限放大。 气出那细微的推拒,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的吻吞没、融化,最终化成了他衬衫上的褶皱,一缕又一缕地盘出清晰又朦胧的痕迹。 就在陆邢周沉溺于这失而复得的亲密时,身下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虞笙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腰肢猛地用力一旋转—— 陆邢周只觉得重心一偏,再定睛时,两人的位置已然互换。 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胸腔的剧烈起伏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映在他瞳孔里的影子,像是两簇幽暗的火苗,分不清是他,还是她。 但是又何必去分。 他和她,从来就扯不清。 带着这份越理越乱的纠缠,虞笙俯下身,主动吻了下来。 和刚刚不同,这一次,不再是承受,而是主动地索取。 虽然生涩,却异常用力。 像他刚才吻她那样,深吮他的唇。 小巧的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探入他口中,带着蛮横的力道,笨拙却坚定。 而回应她的,是顺势而为的包容,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意味。 任由她主导这生涩的掠夺,感受着她指尖嵌入发间的微痛和那份密不透风的靠近。 床边的地毯上,光影交界处,两双鞋无声地躺在那里,深与浅的界限在月光下模糊不清,不似墙上投出的光影,分离的短瞬后又迅速地重叠在一起…… 第59章 窗外夜色悄然褪去,柔和的灰蓝色从厚重的帘缝挤进来,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五个小时的睡眠是陆邢周的生物钟,只是没想到,睁开眼,原本窝在他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曲线起伏的背影。 这背对着他的姿态,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他心底某个角落,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袭来,仿佛昨夜的那些亲密只是一场梦。 虽然不想吵到她,可陆邢周还是伸出手,指掌握住她肩头,将人轻轻扳了回来。 感觉到她鼻息里的温热呼吸,又均匀落回自己颈窝里,那空落落的心这才缓缓落回实处。 陆邢周低下头。 目光从她闭合的眼睫,滑过挺秀的鼻梁,落在微微开启、带着一点湿润的唇瓣上,最后,沿着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停留在她左侧肩头的位置。 那里,一块淡粉色的印记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印记的边缘,仿佛还能看见一圈极浅的牙印轮廓。 是昨晚他咬上去的。 咬下去之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让这个印记成为新的开始,覆盖掉过去五年的空白与伤痕,然而当齿尖陷入她肌肤下的软肉,他才知道,疼的,不仅是她。 那低呼一声的吃痛声,仿佛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松开齿关,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毫不掩饰的脆弱,问她:“这五年,有忘记过我吗?” 他以为她会说“没有”,哪怕只是骗骗他。 可她却倔着一张脸,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清晰地回答:“有。” 那一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他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凶狠,一个失控的用力,她的头顶撞向床背。 明明有蓬松柔软的靠垫缓冲,可他还是本能又迅速的,用掌心护在了她的头顶,紧张地问:“撞疼没有?” 她望着他,眼眶通红:“……可是忘不掉。” 这五个字,像一道赦免令,又像一剂强效的安抚。 让这五年来一直用力插在他心头的利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又彻底地拔除了。 科他的动作却更凶了,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凶得她呜咽出声。 可他却丝毫没有慢下来,仿佛要将这五年的分离、等待、痛苦和刻骨的思念,都通过这最原.女台.的方式,重新刻进彼此的生命里。 此刻,他看着那片印记,忍不住的,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细微的痒意让睡梦中的虞笙睫毛颤动了几下。 以为她要醒,谁知她却拢着眉,整个人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陆邢周的心口被一种饱胀的暖意填满。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晨起的低哑,却又暗含宠溺的笑意:“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他怀里暖得让虞笙舍不得睁开眼,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骗人。” 陆邢周低出一声笑来,“真的,不信你抬头看看?” 虞笙这才迷迷糊糊地从他怀里抬起了头,惺忪的睡眼还未捕捉到窗外的光线,陆邢周就捏和他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 始料不及里,虞笙先是一愣,慢了好几秒才“唔”出一声,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道,掌心抵住他胸膛,往后一推,刚一隔出距离,她就慌忙捂住自己的嘴:“都没刷牙!” 她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和两三分怪嗔的羞恼,听得陆邢周眼底笑意渐深:“那现在去?” 虞笙把脸往他怀里一埋:“不要!”刷完牙,他肯定又会像昨晚那样…… 想到昨晚激烈到让她既沉溺又害怕的汹涌,虞笙顿时脸一红,她脚尖挠了挠他的小腿:“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吗?” 陆邢周低头看着她,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固执的眼神和不愿松手的动作,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了似的。 虞笙眼神一躲,忙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你快去把,我还要再睡会儿……” 看着她留给自己的背影,陆邢周嘴角那点微扬的弧度一点点平了下去。 他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安静地看着晨光里,她略显单薄的肩膀线条。 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连这样一个背影都没有留给他。 她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连一丝可供他捕捉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此刻,虽然她真实地躺在他身畔,呼吸可闻,体温相贴,但这背对的姿态,还是无端勾起了那段被彻底遗弃的苦涩记忆。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她扳过来。 就这样和静静地看着、等着…… 而身后的安静,也让虞笙心里渐渐生出不安。 是她刚才的拒绝让他不高兴了?还是她的态度让他误以为她是在回避去医院看望他父亲…… 她抿了抿唇,心里那点不安像投入水中的墨滴,慢慢晕开,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转过身去的时候—— 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带着体温的气息骤然靠近。 陆邢周欠身过来,宽阔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下巴带着刚冒出的、微硬的胡茬,轻轻抵进她温软的肩窝里。 就在虞笙被这份痒意弄得肩膀微缩时,陆邢周把头一低,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那温热的湿濡感顿时让虞笙瑟缩了一下。 “不和我一起吃早餐吗?” 他唇角的笑痕在几秒前捕捉到她肩膀就要转过来的下一秒,就已经重新爬了上来。 见她不说话,陆邢周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缓缓地、带着明确意图地绕到她身前。 在她的一声细口耑声里,陆邢周指骨又重了几分,“还是说,想让我在这儿吃?” 虞笙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她扭,瞪向他近在咫尺的脸,“你敢!” 然而落在陆邢周眼里,却没有丝毫的威慑力,他嘴角溢出一声连着胸腔轻震的笑来:“我有什么不敢的?” 虞笙一时语塞住。 是啊,他有什么不敢的。 昨晚她都那么‘求’他了,也没见他放过自己。 见她不说话,陆邢周凑得她更紧了,微硬的胡茬一下又一下地摩她的耳畔:“才一晚就怕成这样,”他声音满是暧昧的沙哑:“那以后怎么办?” 这句话让虞笙恨不得把被子拉过头顶,偏偏他有力的臂膀压着被角,她拽了几下,硬是没拽上来。 被逼急了似的,她曲起腿,脚趾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力道,隔着被子就往他结实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你再说,我晚上就不住这儿了!” 然而不等她话音完全落地,陆邢周就掐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到了自己身上。 虞笙惊呼一声后,攥成拳的手锤在他肩上:“你干嘛!” 陆邢周却追着她上一句话:“不住这住哪?嗯?”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的掌心压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得只离自己咫尺。 虞笙扁了扁嘴,声音带着点委屈:“谁让你老说那些……” 看着她扭捏的模样,陆邢周心情愈加愉悦。 覆在她后脑勺的手缓缓移开,捏住了她耳垂。 “我记得,你以前会煲汤。” 虞笙微微一怔。 陆邢周迎着她的目光,目光沉静地锁住她的眼睛,“晚上煲好汤,在家等我,”他微微停顿,尾音上扬,征询的语气里又暗含几分命令:“嗯?” 虞笙鼓着塞“哦”了一声:“那你想喝什么汤?” “你煲的,什么都行。” 很简单的一句回答,却在虞笙心底漾开一圈夹杂着酸涩的暖意。 她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糯糯的:“那你……晚上几点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如此自然地、带着归属感地说出来,一股强烈的热意毫无预兆地冲上他的眼眶。 他喉结轻滚,用笑盖住了嗓子里的几分沙哑:“天黑之前。” 两人洗漱完,时间早已过了寻常的早餐点。陆邢周带她去了很有名的一家景观餐厅。 餐厅顶层是一个开阔的露台,初春上午的阳光大把大把地洒下来,毫无保留地笼罩着两人。 陆邢周低头翻着菜单,虞笙则双手托腮看着他,阳光落在他乌黑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突然就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 他一身冷肃的黑色西装,从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里下来。 身形挺拔,眉眼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那时她躲在暗处,心里满是忐忑和不安,只觉得这个男人像一座难以攀越的冰山——她真的能接近得了吗? 可是后来,就是这样的他,会体贴地蹲在她面前,给她系鞋带,会温柔地牵着她手…… “怎么了?” 对面,陆邢周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精准地捕向她略有失神的眼睛。 虞笙恍然回神,像是被窥见了心事,慌忙垂下眼,“没什么。” 陆邢周没有追问,将手中厚重的菜单随意推到一边后,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空出的座位位置,眼神示意她坐过来。 看着他这霸道的动作,虞笙眉梢一挑,也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空着的椅面,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给出这种反应,陆邢周偏开脸失笑一声,但是笑声未散,他就起身,走到了她旁边坐下。 “满意了吗?陆太太。”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让虞笙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瞥了一眼,好在露台上客人不多,位置也相隔较远。 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嗔怪:“你别乱喊……” 结果她刚一说完,下巴就被陆邢周两指轻轻扳了过来,“反悔了?” 虞笙被迫迎着他的视线,眼睫颤动了几下,“……没有。” 陆邢周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可是那双乌黑的瞳孔里,像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清澈。他肩膀朝她那边一低,在她柔软微抿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她没有躲开的默许,让陆邢周眼底重现笑意。他松开她的下巴,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反悔也晚了。” 简单的上午茶吃完,陆邢周牵着她手走出餐厅。 “送你回去?” 虞笙却摇头:“你不是想喝汤吗?我想去趟超市。” “我陪你。” 虞笙忙拉住他的胳膊说不用,“你不是还要去医院吗?这都快中午了。” 本来陆邢周还想说医院里有人在,但见她眼底的坚持,他便没再说什么。 附近就有一家大型综合超市,陆邢周把车停在超市入口旁。 “真不用我陪你?” “都说了不用,”虞笙解开安全带,“开车慢点。” 然而当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动门后,陆邢周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迅速熄火,推开车门,几乎是带着点急切的小跑,追进了超市。 超市里人声嘈杂。陆邢周在入口处略微停顿,目光快速扫过入口攒动的人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入口处的促销货架,朝着生鲜区的方向走去。 生鲜区面积很大,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蔬菜瓜果。 陆邢周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脚步放慢。终于,在一片绿色前,捕捉到了那个身影。但他没有立刻走过去,就这么站在几米远的地方,隔着一排货架和往来的人群,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挑选,看着她比较,看着她将选好的蔬菜小心地放进保鲜袋里。 眼看她推着车转身,陆邢周这才迈开脚,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肉类区,虞笙在牛肉柜台前停下。仔细比较了几眼后,虞笙然后指着其中一块,抬头对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说:“你好,我要这块。” 接着,她又推着车来到了冷藏酸奶的货架前。 长长的冷柜里,五颜六色的酸奶品牌琳琅满目。 陆邢周站在几步之外,嘴角轻抬,像是笃定她会选哪一种似的。 果然,虞笙的目光在其中一片区域停留了几秒后抬起手,精准地从冷气缭绕的货架上取下了两瓶浅绿色包装的芦荟味酸奶。 陆邢周看着她把酸奶放进购物车,垂眸,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被这种微小默契取悦的满足感。 他以为她买完这些就会去结账,结果却见她双脚一转,走向了超市另一侧的厨具区。 陆邢周有些意外地跟了上去。 厨具区相对安静些。 虞笙在一排摆放着精致碗碟和餐具的货架前停下脚。 目光扫过那些光洁的骨瓷碗、设计简洁的餐盘,最终落在了一排造型别致的不锈钢勺子和叉子上。 她拿起两只勺子仔细看了看,又拿起两只配套的叉子,接着,她的视线又移向旁边摆放的碗。 精挑细选后,她将成对的碗、配套的勺叉,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进旁边的购物车里。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陆邢周的严重。 一种极其强烈的、名为“家”的实感,越过几米的距离,让陆邢周一直按捺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他大步走过去,双臂一展,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虞笙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就想挣开。然而,那熟悉的气息又让她一秒停了挣扎的动作。 她微微侧过头,脸颊几乎蹭到他的耳廓,“你不是走不吗?”虽然她话有笑音,可也能听出几分无奈。 陆邢周的下巴轻轻抵在她肩窝,“想你,又回来了。” 虞笙失笑一声,“这才几分钟啊?” 他声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固执,“离开一秒也想。”说完,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开始在周围货架上逡巡。 虞笙好奇:“你找什么?” 陆邢周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厨具,语气一本正经:“不知这儿有没有手铐。” 虞笙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要手铐做什么?” 陆邢周握住她的手,连带着自己的手一起举起来。 那相贴的手腕…… 虞笙这才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脸颊蓦地一热,嗔他一记眼神:“想什么呢!” 陆邢周低笑一声后,不逗她了。 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另只手则自然地接过了购物车的推手:“还有什么想买的?” 语气里带着点久违的、逛超市的惬意。虞笙唇角弯着:“那可太多了。” 两人慢慢悠悠地推着车往前走。 经过零食区时,陆邢周脚步停住,“去那儿看看。” 虞笙轻轻拉了他一下:“我不爱吃零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邢周脚步不停,牵着她走过去,目光扫过货架,他随口似的陈述事实:“某人虽然不爱吃,但爱买。” 以前,陆邢周就问过她,为什么买回去的零食,却不见她吃。可是原因她却没有说。 要怎么说? 说有零食的家才像家吗? 可当时她的家,已经不像家。 而现在,她更是连家都没有的人了。 一股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鼻尖,只是不等她低头,手就被陆邢周紧了一下。 “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吃。” 虞笙看向他手里拿着的一盒巧克力豆。 巧克力是她对零食鲜少感兴趣的领域里,仅有的、能勾起她一点馋虫的偏爱。可偏偏又是高 热量,让她又爱又恨,即便偶尔放纵,也吃得极为克制。 可他偏偏拿了这个! 虞笙扭头瞪向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扁起的嘴,陆邢周眼底闪过一味心疼。 “没事,”他拿了几盒放进购物车里,“大不了吃完,带你多做点运动。” 恰巧一对年轻情侣推着购物车从他们身旁经过。 似乎是听到了陆邢周最后那句压低声音的话,女孩眼兴味地投过来一眼,继而抿嘴偷笑。 虞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拉着陆邢周的胳膊就低头往前走。 陆邢周的脸上却是一派坦然的无辜,甚至还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不知他是装的,还是无畏被人曲解。 虞笙不理他,拽着他就往收银台的方向走。 长长的队伍慢慢移动。 虞笙等得脚都快站麻了—— “你看。” 随着他下巴轻抬的方向,虞笙扭头看过去。 一个七八岁,胖墩墩的小男孩正坐在购物车里,这种画面对虞笙来说很常见,但对陆邢周这种鲜少鲜少逛超市的人来说,就很稀奇。 虞笙瞥他一眼,刚想开口调侃他两句—— “你也坐进来试试。” 虞笙:“” 如果不是他认真的表情,虞笙都以为他是故意逗她。 “试试,他那么胖都能坐——”陆邢周话还没说完。 “妈妈,他说我胖!”小男孩手一指,气鼓鼓地跟家长告起状来。 周围好几双眼睛看过来,陆邢周面露窘色,偏开脸连“咳”两声。 倒是虞笙,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 收银台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他们。 结完账,陆邢周将两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用一只手拎着,另只手则牵住了虞笙的手。 “幸亏我没走吧?”他扭头看她,语气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 虞笙撇撇嘴,却故意:“你要真走了,我哪里会买这么多的东西。” “没良心。”如果不是腾不出手来,陆邢周都想在她脸上捏上一把。 正值晌午,阳光透过车窗直射进来,有些晃眼,陆邢周将她头顶上方的遮阳板放下来。 “下午会有人送些衣服回家,你如果不想整理,就放着,等我晚上回去。” “哦。”虞笙应了一声。 “车库里还有两辆车,钥匙都在玄关的钥匙盘里。” 虞笙却摇头:“我才不开。” 陆邢周扭头看她一眼,挑眉:“那不然,再给你配个司机?” 虞笙也侧头瞥他一眼,眼波流转间,笑问:“你吗?” “不然呢?” 虞笙被他这理所当然的“专职司机”逗笑了,抿着嘴笑出声,调侃道:“陆总这嘴可真甜。” 刚好红灯,车停稳。 陆邢周倾身过来,“你都没尝,怎么知道是甜的?”说着,他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的唇。 眼看他不止说,肩膀也低过来,虞笙红着脸去推他:“路上呢!” 陆邢周却眉梢一挑,像是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一点一点压过来的距离,让虞笙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下意识就去推他的肩膀:“你能不能正经点?” “正经?”陆邢周拢眉的同时,也一秒敛起嘴角那点逗她的笑意,不过一个短瞬,他就换回了平时工作时一贯的冷肃表情:“这样吗?” 惹得虞笙垂眸失笑,再抬头,她忙催道:“绿灯了!” 可是天都随他的愿。 车往前开了没多远,又遇上一个漫长的60秒红灯。 陆邢周“咔嚓”一声按下安全卡扣,肩膀倾斜过去的下一秒,手便扶着她的脸,精准吻住了她的唇。 明明他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可他的吻却异常温柔。 车窗贴了深色的膜,将外面正午的强光滤成一片朦胧而温暖的昏黄。 车流的喧嚣、街边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在外,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唇齿相依时细微的声响,以及彼此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的节拍。 陆邢周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最初的紧绷,甚至那一点点几不可察的推拒,但他没有退开,反而吻得更深。 只是60秒的时间太短暂。 “嘀——!”后方传来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喇叭催促。 陆邢周几乎一秒就放开了她,动作干脆利落。 脚下油门一踩,车身瞬间窜了出去。 虞笙指尖按着自己微微发烫的唇,侧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亲密的一个吻从未发生过。 她撇了撇嘴,语气说不上是嗔还是埋怨:“陆总抽身得可真快!” “抽身?”嘴角轻抬间,陆邢周扭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等下一个红灯?” 第60章 把虞笙送回家再赶到医院,时间已过一点。 陆政国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看到他进来,目光微沉,“怎么现在才过来?”尽管他声音带着一几分大病初愈的虚弱,却掩不住语气里那几分习惯性的低斥。 “有点事耽误了。”陆邢周声音平淡,一语带过后,径直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陆政国视线追在他脸上。 不对劲。这张脸和昨天相比,少了些紧绷和沉郁,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一些,甚至……嘴角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松弛痕迹?是因为看到自己身体好转而欣慰? 陆政国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像。 就在他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在陆邢周脸上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位护士端着放满药杯和体温计的托盘走了进来,“陆老先生,该吃药了。” 陆邢周见状,自然地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到靠墙的沙发前坐下。 陆政国接过护士递来的几粒药丸和水杯,视线却忍不住又飘向沙发那边。刚好看见陆邢周低头看着手机,那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轻点的动作…… 是在发短信? 陆政国眉心不自觉地皱起,褶皱渐深。 是公司的事?还是……那个姓虞的女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莫名地一堵。然而,随着陆邢周似乎发完了信息,收起手机,抬头朝病床这边望过来,陆政国慌忙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仿佛刚才的窥探从未发生。 “感觉怎么样?”陆邢周站起身,走到床边。 “还那样。”陆政国含糊地应了一声吼,抬手压在胸口。 可是他手压的却不是心脏所在的左胸。 陆邢周眸光微动,却没有点破,只是不动声色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语气平静无波:“那就多在医院调养几天,正好现在公司也没什么紧急事务,您安心休养。” 陆政国瞥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短暂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抛了出来:“你上午干嘛去了?” 没等陆邢周编个理由搪塞,又听他说—— “以为你会一大早来,结果等到这个点。”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带着嗔恼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陆邢周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倒是陆政国,余光斜过去一眼,“怎么,我说错了吗?” 陆邢周这才收回视线:“那我明天早点来。” 这句之后,病房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尘埃在光线里飞舞的声音。也正因为这份寂静,当陆邢周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沉闷的震动声时,显得格外清晰。 但是他没有避讳陆政国,当着他面掏出手机,也当着他面滑开屏幕。 陈默:「陆总,衣服已经送到。」 陆邢周指尖刚点在屏幕,刚准备回复一个“好”字—— “大过年的还这么忙,是公事?” “新年短信而已。”波澜不惊地说完,陆邢周指尖迅速点下发送,随即锁屏。没想到,刚一抬头,就捕捉到陆政国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落在他手机上的视线。 陆邢周眉梢微挑,手一伸,他把手机递了过去:“要检查吗?” 陆政国被 他这直白的举动噎了一下,他心虚地瞪过去一眼,随即眼睛一闭,像是眼不见为净,又像是在赌气,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拿走!” 看得出他的气色和精神状态都比昨天好了许多,陆邢周想回家的心思便更加强烈。 他站起身,“那你休息一会儿,我晚上再过来。” 来了才这么一会儿就坐不住,陆政国气不打一处来。 他眼睛一睁,语气带着明显的烦躁:“不用!” 陆邢周走到床尾的脚步顿住。他侧过身,看着父亲那张明显不悦的脸色,沉默了一瞬后,他点头,“行,那我明早再过来。” 陆政国:“” 门无声合上后,陆政国眼底闪过晦色,他招手远远站着的王诚。 “让人留意一下,他这两天都在忙些什么。” “是。”王诚低声应下。 * 正值春节,路上随处可见新年的喜庆。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灯的间隙,陆邢周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车窗外,刚好看见一对年轻情侣牵着手走过,女孩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视线在那束跳跃的红色上停顿了几秒后,陆邢周嘴角牵起一味笑来。 他拿起手机,解锁,点开置顶的联系人,指尖在屏幕上轻快地敲下几个字:「在干嘛?」 绿灯亮起,他放下手机,重新汇入车流。 目光偶尔会扫过安静的手机屏幕,然而,车子平稳地驶过两个路口,还是没有等来手机熟悉的提示音。 目光扫过前方,看见一家临街的花店。冷白的灯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映照出里面一片生机勃勃的色彩。陆邢周将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 门开,浓郁却不腻人的花香顿时扑面而来。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年轻的店员微笑着迎上来。 陆邢周的目光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鲜花,最后视线定格在一桶火红色的玫瑰上。 花瓣厚实,颜色浓郁得如同上好的丝绒,陆邢周对花不算了解,他手指过去:“这是什么品种?” “这是厄瓜多尔的甜心玫瑰。” 甜心 陆邢周浅浅笑了下:“就要这个。” “好的,”店员问:“请问您需要多少枝呢?是送女朋友吗?” 陆邢周没有回答关于“女朋友”的问题。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伸出双手,在身前比划出一个弧度。 “包起来,大概……这样。” “好的。”店员会意,立刻开始麻利地挑选品相好的苞头,动作娴熟地去除多余的枝叶…… 怀抱大的花束在她手中逐渐成型,饱满、热烈,如同燃烧的火焰。 “好了,您看可以吗?” 陆邢周点头接过。 沉甸甸的花束几乎占据了他整个怀抱,他低头闻了闻,清冽微甜的花香钻入鼻腔。 半个小时后,当他抱着那束甜心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花园边的白色圆桌上多了一盆花。是一盆盛放的珍珠杜鹃,粉白相见的小花簇拥在枝头,在一片绿色里格外清新,与怀中的浓烈红色行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 他眉梢一挑,还是觉得自己怀里的更满他的心意。 穿过院子,进了客厅。 目光扫过,立刻发现茶几上多了一个素雅的白色陶瓷花瓶。花瓶旁边,放着一把银色花剪和一束尚未修剪枝叶的白色香水百合。百合的花苞半开半合,浓郁的香气已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邢周脚步一顿,走过去,俯身凑近那束百合,轻轻闻了一下。 馥郁浓烈的花香瞬间涌入鼻腔,他蹙了下眉,倒不是讨厌这个味道,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因为虞笙向来偏爱清雅淡香的花卉,对这种香气浓郁霸道的百合,她以前甚至说过“闻着头晕”。 难道五年过去,以前的喜好变了? 压下心头的这点疑惑,他抱着玫瑰上了二楼主卧。 在床尾位置,他原地转了一圈,想着要将花放在哪才最合适,几度梭巡后,他看向床里侧的飘窗,又看向正对飘窗的门口…… 中式厨房在开放式厨房的后面。 他轻拧门把,门开的瞬间,浓郁的牛肉香顿时涌了出来。 虞笙背对着门口,站在料理台前。她身上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水声哗哗里,她正讲着电话。 “……可是我忘买枸杞了……”她的声音带着点懊恼和不确定,软软的,“……不过味道应该差不了多少吧?哎呀,你别笑我了!”她对着空气嗔怪了一声,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我都好久没煲过汤了,手生得很……什么呀,是他要喝的,又不是我……”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什么调侃的话,虞笙的声音更急了,带着点被戳破心思的羞恼:“不许再笑我了!”话音未落,她右脚轻轻一跺。 就在她跺脚的瞬间——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从身后环了上来,稳稳地圈住了她的腰。 “啊!”虞笙吓得肩膀猛地一缩,惊叫出声,当她扭头看清身后抱着自己的人时,她脸上的惊吓瞬间又变成了惊讶:“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邢周的下巴自然地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早回来,怎么能知道你这么不情愿给我煲汤?” 被他这么一说,虞笙眼睫飞快地颤动了几下,带着被抓包的窘色,她声音低下去:“哪有……” 说完,她才意识到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 不过,在陆邢周声音传进去的下一秒,电话已经被林菁识趣地挂断了。 陆邢周环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下巴依旧搁在她肩窝,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随口问道:“下午出门了?” 虞笙微微摇头,发丝蹭过他的脸颊:“没有。” “那客厅里的百合花哪来的?” “哦,那个啊,是后面那栋的王女士送来的。” 陆邢周眉梢挑出意外:“这才多一会儿,就认识新朋友了?” 虞笙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无奈:“她可能是有心吧,说是中午看见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那院子里的杜鹃呢?”陆邢周又问。 “那个是物业管家送来的,说是小区春天添置的新盆栽,给每家都送了一盆点缀院子。” 陆邢周闻言低低地笑出声,“看来不用太久,这整个望湖墅的住户就都知道,我们家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小提琴家了。” “少取笑我。”虞笙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肘轻轻向后推了他一下。随即,她突然想起来:“你怎么没在医院多待一会儿?” 陆邢周凝眸看她:“总想着你煲的汤,越想越饿——” 话音未落,胸口就被虞笙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认真说!” 陆邢周耸了耸肩,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想在那儿待着。” 他简单一语带过,显然不愿多谈医院和父亲的话题。目光随即转向那个正咕嘟咕嘟冒着浓郁香气、白色蒸汽缭绕的砂锅,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汤煲好了吗?” 虞笙摇头:“还得一会儿呢。” 陆邢周却盯着瞧:“要不要尝尝?” 看出他眼底的期待,虞笙揭开砂锅盖子,浓郁的牛肉混合着萝卜的清甜香气瞬间扑鼻而来。她探头看了看汤色,又用汤勺轻轻舀 起一点,递到他嘴边。 浅浅一口,陆邢周就眉梢一扬。 “还行吗?” 他点头:“手艺见长。” 虞笙轻“嘁”一声:“我还没放盐呢。”说完,她将火调得更小了些,“再煨一会儿。” 转身抬头,不期然地对上陆邢周定在她脸上的目光。 那目光很深,很专注,带着一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静静地凝过来。 看得虞笙心底一块莫名的地方突然一软。 “怎么了?”她主动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 陆邢周低头回望她,目光一遍一遍描绘着她的眉眼,“如果每天回家都能像现在这样看见你就好了。” 他眼底那片深沉的、近乎于执念的期待,让虞笙怔忡了几秒。 短暂的静默后,她微微弯起唇角,扯出一个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膛,“就想让我当家庭主妇了?” 看着她强作轻松的笑脸,陆邢周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酸胀和了然,他俯身抱住她。 “我的笙笙…是属于舞台的。” 他的声音透过胸腔的震动传递给她:“只要你想,舞台就永远在那里,你可以永远地站在聚光灯下,演奏你喜欢的曲子,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演出。” 他微微松开她一点,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像是给她一记毫无后顾之忧的强心针:“这里,会是你累了,想回来,随时为你敞开门的家。” 厨房里,只有砂锅里牛肉汤咕嘟咕嘟冒泡的细微声响,氤氲的热气在灯光下缭绕,那浓郁的、温暖的香气,混合着他低沉而坚定的承诺,无声地弥漫在这封闭的空间里。 不知是那蒸腾的热气弥散了视线,还是眼底骤然涌上的温热模糊了焦距…… 眼前,他的脸一点一点变模糊,就在他的轮廓即将彻底模糊在视线里的瞬间,虞笙猛地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你不是说,”她声音难掩哽咽:“等我巡演结束,会和我一起去看我妈妈的吗?”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然陆邢周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收拢手臂,将她抱紧,“明天,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虞笙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抬起头来,“可是后天不是就要上班了吗?你走的话……” 她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看得陆邢周整颗心都软软的。 他抬手,轻轻揉在她发顶,“没事,年后不忙。” 然而紧接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就是——” 虞笙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以为有什么变故:“就是什么?” 陆邢周看着她紧张的小脸,眼底那点故作的困扰瞬间被生出柔和的笑意:“我是不是得提前准备一下?”他语气认真,带着点“初登门”的慎重。 “准备什么?”虞笙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邢周俯身,凑近她泛红的耳廓,声音压得低低的:“看望丈母娘,难道不该准备些像样的礼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病房里,陆政国正闭目养神,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响起,他面露不悦:“谁打来的?” 王诚快步走近一看,回答道:“是陆老,要接吗?”他问。 眼看陆政国点头,王诚这才拿起手机,将屏幕转向陆政国。 陆政国抬手示意他接通。 接通后,王诚恭敬地将其递到陆政国耳边。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老爷子洪亮却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什么时候让刑周过来看我?” 陆政国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爸,集团那边事情多,千头万绪的,您也不是不知道——” “你别跟我说这些!”老爷子直接打断他,“大过年的,能有多忙,我不管,就这两天!你务必让刑周回来一趟!” “务必”一词让陆政国心中顿生疑惑:“什么事这么急?” 老爷子心里急得厉害,没有多想就脱口道:“他说要带孙媳——”话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猛地刹住,随即语气强硬地补充:“总之你让他尽快回来!” 虽然老爷子的话戛然而止,但“孙媳”两个字,瞬间让陆政国脸色沉了下去,“什么孙媳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老爷子似乎也懒得再瞒,索性挑明:“刑周跟我说,他交了女朋友!” 陆政国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老爷子没等到他的回应,疑惑地问:“怎么,刑周…还没跟你说?” 陆政国深吸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说了。” “那不就行了,”老爷子像是松了口气,声音难掩兴奋:“那你既然知道,回来的时候怎么一个字都不跟我透露?听刑周说还是个小提琴家呢!”老爷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和好奇,“不错不错!我刚让人打听了一下,嚯,履历很是传奇啊!听说模样也生得极俊俏——” 陆政国哪里听得进老爷子那些夸赞的词,他声音一沉:“爸!” 但是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怒意,解释:“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先挂了。”不等老爷子反应,他直接示意王诚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拿走,陆政国靠在枕头上,脸色铁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王诚,“我不是让你打听他这两天在做什么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个结果?” 王诚不敢大意:“我这就来问问。”说完,他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然而话筒那边的回复,让他眉心越皱越紧。 眼看他挂断电话,陆政国没有心思深读他表情的凝重,厉声催促:“快说!” 王诚不敢再迟疑,语速飞快地汇报:“那个虞小姐……已经来了京市。” 陆政国眼睛一睁,瞬间坐了起来:“什么?” “目前……”王诚低头不敢和他对视,“住在望湖墅。” “望湖墅……”陆政国重复着这三个字,那是陆氏旗下开发的高端住宅项目,是陆家的产业! “她竟然敢……她怎么敢再次跨进我陆家的地盘?她怎么敢——” 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引爆的炸弹,他话未说完,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灰白,嘴唇发绀。 心电监护仪顿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董事长!”王诚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快速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陆政国痛苦地喘息着,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口的病号服,另一只手指着门口,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命令:“把……把那个逆子……给、给我……喊……喊来!” 王诚的电话打来时,陆邢周和虞笙正在商场里挑选礼物。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王诚」,他眉心蹙起,对虞笙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几步开外接通电话。 “陆总,”王诚急促又慌张的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不好了!董事长……他突然又昏过去了!情况很不好!” 脸上原本因购物而略显松弛的表情骤然一凝,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他快步走回虞笙身边,甚至来不及解释更多,便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怎么了?”虞笙一脸茫然地问。 “父亲那边出事了,我得立刻去医院。” 虞笙脸上的笑痕瞬间褪去。 这么巧? 还是说,陆政国知道她来了京市,又在耍什么阴谋? 车子在通往医院的路上疾驰。 陆邢周紧抿着唇,侧脸的线条绷得像刀刻一般冷硬。 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车子停下。陆邢周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以一种极其规律的节奏,一下、一下地点着冰凉的皮革表面。 虞笙看向他绷紧的侧脸和那不断敲击的手指,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一想到安慰的话有一部分是针对陆政国的,她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抵达市一院住院部楼下。 眼看他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邢周,”虞笙拉住他的胳膊,“我……要不要我跟你一起、上去看看?” 陆邢周动作顿了一下,扭头看她。 如果不是父亲再度晕倒,或者身体已经康复的情况下,他是真的想带她一起去见见父亲,但是现在不行,医生说过,他现在不能再受刺激。 陆邢周把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握了握。 “我先去看看情况,你先回家,在家等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果断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住院 部大楼的入口处。 VIP病房的走廊尽头,王诚正一脸凝重地守在病房门外,来回踱步。 “怎么样?”陆邢周大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昏倒?” 不等王诚开口,病房门从里面推开。 主治医生张明远教授走了出来。 “张主任,”陆邢周立刻迎上去,“我父亲情况怎么样?” “陆总。”张明远眉头紧锁,声音低沉:“您父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这次发作,心肌酶谱有上升趋势,这意味着心肌可能受到了更进一步的损伤。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绝不是危言耸听,他的心脏现在真的非常脆弱。” 可是他离开医院的时候,父亲明明还好好的。 张明远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臂:“他现在醒了,情绪还算稳定,你进去看看吧。记住,绝对不能再刺激他了。” 推开病房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陆政国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眼神也失去了色彩。 看到陆邢周进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吃力地聚焦在他脸上,继而虚弱地抬起手。 陆邢周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伸手握住。 “你……跟你爷爷……”他呼吸带着粗重的杂音:“说那个女人的事了?” 陆邢周眉心瞬间拧紧,但是想起医生刚刚的叮嘱,他也只能尽量回避这个问题:“你先好好休息,这些事以后——” “回答我!”陆政国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监护仪顿时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可他却紧紧抓着陆邢周的手不放,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异常执拗的光,“你……你是不是……真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看着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陆邢周下颌线绷紧,没有说话。 “不行!” 陆政国像是被这沉默彻底点燃了引线,他剧烈地喘息起来,胸腔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绝对不行!” 这充满否决和强烈排斥的嘶吼,狠狠击中了陆邢周,长久积累的对抗情绪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眼神,直直看过去:“您同不同意,我都已经决定了——” 然而陆政国却咆哮着,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陆邢周被他吼得一愣,眉头紧锁,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什么意思?” 陆政国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她……她是虞正清的女儿!那个……那个跳楼自杀的虞正清!你忘了吗?当年……他公司破产,欠下巨债……是他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跳楼了!跟我……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是她……是她父亲自己没用!” “那个女人……虞笙……她当年接近你……就是为了给她父亲报仇!她想利用你……报复我!报复整个陆家!你懂不懂?她一直在骗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陆邢周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声,盖过了监护仪的警报,盖过了父亲粗重的喘息。 他知道虞笙家逢变故,父亲早逝,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不幸的商业失败导致的悲剧。却从未想过要去深究其中的缘由,更未想过……会和自己、和自己的父亲有关! 而“为了报仇接近你”……这七个字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捅进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比利用他的资源靠近他,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以为她是孤鸟投林,寻求庇护。 他以为她是日久生情,交付真心。 原来,所有的相遇,所有的靠近,所有的温柔…… 都包裹着一个如此冰冷、如此残忍的真相。 巨大的震惊和错愕如同滔天巨浪,朝他席卷,将他淹没! 混乱的思绪如同炸开的碎片,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带着尖锐的棱角,疯狂地刺入脑海—— 第一次在公园里见到她,她远远投过来的那一眼,柔弱而迷茫。如今想来,那脆弱里,竟藏着刻骨的恨意和精心的算计。 第一次牵起她的手,她手指僵硬。他当时以为她是紧张害羞,原来不是,而是面对仇人之子的本能抗拒。 第一次吻她,她下意识偏开脸的动作。那瞬间的闪躲,是厌恶?还是强忍? 在温莎公馆那张床上,他紧紧抱着她,第一次跟她说“我爱你”。她闭着眼,眼角滑泪。当时他以为她是感动,原来不是。所以那滴泪,是为谁而流?是为她死去的父亲?还是为她不得不委身于仇人之子的屈辱? 还有他第一次向她求婚,她脸上的震惊和错愕,他当时以为那是巨大的惊喜带来的,原来也不是。是没料到仇人之子会如此轻易落入陷阱?还是没料到复仇计划会以婚姻这种形式达成? 可是他也同样清晰地记得! 她僵硬的手指,在他掌心温暖的包裹下,是如何一点点放松,最终变得柔软,甚至开始笨拙地回握他。 吻她时,那份最初的闪躲过后,她又是如何渐渐生涩地、小心翼翼地给出了回应,甚至在他离开时,会无意识地追逐他的气息。 那些寂静的夜晚,她在他身下绽放时,是如何的疯狂而投入,那些忘情的口耑息和低口今,难道也能伪装得如此逼真? 他单膝跪地,拿出那枚象征永恒的钻戒,她沉默了许久,久到他以为会被拒绝,最终却含着泪,轻轻点了头……那一刻她眼底闪烁的光芒,难道也是假的? 回忆与现实激烈地碰撞、撕扯,带来的痛苦和混乱几乎要将陆邢周撕裂! 那些过往的甜蜜,那些刻骨的温存,那些他珍视的、视若瑰宝的瞬间…… 哪些是真的? 哪些是假的? 他分不清了。 巨大的信任崩塌几乎让他站不稳,只能死死攥着病床的金属栏杆,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陆政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唯恐他钻牛角尖,于是他语气放轻,继续苦口婆心—— “刑周,不是爸绝情,实在是……她接近你的目的不纯!但凡……但凡她是真心实意地爱你,我都不可能如此……反对你们!” “你是我的儿子,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掉进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被人利用、被人伤害……最后落得人财两空,甚至……”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懊悔和自责。 “也怪我……早就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却又……害怕你难过,怕你承受不住……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你真相……” 他浑浊的眼里,全是沉痛的惋惜,“我以为……经过这几年,你会忘了她,会开始新的生活……谁知……”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谁知她贼心不死!竟然又……又找回来了!她这是……这是要把你,把我们陆家,往死里逼啊!” 陆邢周没有说话。 五年。 整整五年,他没有一刻,哪怕一分钟,真正放下过她。 可是她呢? 这五年,她在做什么? 是在世界的舞台上璀璨生辉,享受着自由与掌声? 还是如同父亲所说,在某个阴暗的 角落,处心积虑地计划着如何再次接近他? 如果是这样,她当初又为什么离开? 无数的疑问将他紧紧捆缚。 他理不清,也想不通。巨大的信任崩塌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疲惫。 他安静地坐着,背脊微微佝偻。 病房里只剩下陆政国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 窗外的天色,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彻底沉入墨蓝。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而模糊的光影,映照着他雕塑般僵硬、毫无生气的侧脸轮廓。 病房里没有开顶灯,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夜灯,将他沉默的身影拉得又长又孤寂,仿佛融入了这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暮色里。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陆政国发出轻微的鼾声,那紧握着陆邢周的手,力道也松了几分。 陆邢周这才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像是刚从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刑讯中解脱出来,身体疲惫不堪。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了冰凉的手机外壳。 掏出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刺眼的白光。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和两条未读短信。 发件人都是同一个名字:「笙笙」。 那个名字,此刻像一把烧红的针,刺得他眼睛生疼。 可是他的手指却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仿佛点开那两条信息,就会触碰到一个足以将他彻底焚毁的真相,或者一个精心编织了五年、此刻仍在继续的谎言。 最终,指尖还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轻轻点了下去。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 「你父亲怎么样了?」 「你晚上要在那边守着吗?」 平静的问候,带着她一贯的、看似不经意的关切。 这再平常不过的两句话,此刻落在陆邢周眼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讽刺和试探。 父亲怎么样了? 她问这句话时,心里在想什么? 晚上要在那边守着吗? 是关心他父亲的安危? 还是……在确认他是否被绊住脚步?是否方便她进行下一步? 被欺骗的愤怒、无法分辨真假的茫然……所有汹涌的情绪,在看清这两条信息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荒谬感冻结了。 陆邢周盯着那两行平静的文字。 然后,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苦涩的弧度,一点一点爬上了他紧抿的唇角。 那是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 一个充满了自嘲、荒诞、又无力的苦笑。 第62章 陆邢周在医院待了两天两夜,期间,虞笙打来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谨慎的、如同试探水温般的关切:“你父亲……情况好点了吗?” “还没稳定。”陆邢周的回答异常简洁,吝啬得不愿多给一个字,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被抽干。 第二次,是在傍晚。 窗外天空被染成沉郁的灰紫色。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前一次更轻,也更小心翼翼:“今天……情况怎么样?” “还没稳定。”依旧是那冷硬的四个字,语调平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丝毫情绪。 电话那头,虞笙紧握着手机,心头悄然掠过浓浓的不安。她用力吸了口气,将这异样的感觉强行压下去,反复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父亲病重,他心情低落、不想多说是正常的,不要胡思乱想。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一层温柔的暖金。 虞笙坐在院子里发呆,被她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她恍然回神,低头一看,竟然是陆邢周打来的。 她手压心口,深吸一口气才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陆邢周语气如常:“晚上我定了餐厅,半小时后我去接你。” 这份突然的亲近,本该是好事,可虞笙却眉心微蹙:“你父亲好点了吗?要不……还是在家吃吧,我给你做点清淡的,你也能好好休息。”她不想他强撑着陪自己,那只会让她更心疼。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静得只剩下电流微弱的滋滋声,随后,他略显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用,收拾一下,到小区门口等我。” 说完,不等虞笙答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以前,他从不会先挂她电话的。 虞笙看着一点点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里愈加忐忑。 半小时后,黑色轿车停在了望湖墅门口。陆邢周推门下车,他身上不再是医院里那套带着消毒水味的休闲装,而是换上了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也打理过,露出平直的额头。 从他走下车的那一刻,虞笙的视线就牢牢凝在了他脸上。 他看起来依旧沉稳、体面,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可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之下,是眼底深处怎么也无法掩饰的浓重倦意,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沉沉压在他深邃的瞳孔里。 所以,是因为这份沉重的疲惫,才会让他只是站在车边,没有像以往那样主动走向她吗? 若在平时,虞笙或许不会敏感多心,可接连两天他电话里的冷漠,还有约她吃饭的突然,让她心底那份不安不受控地蔓延开来。 迎着他看过来的视线,虞笙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你父亲……好些了吗?” 陆邢周垂眸望着她。那眼神很深,掺杂着一种令虞笙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可还未等她试图捕捉那转瞬即逝的深意,就见他偏开了视线。 虞笙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没有等到他像往常一样,牵她的手,又或者其他亲昵的肢体碰触。等来的,只有他默不作声地绕过车尾走到副驾驶旁,给她打开了车门。 这份无声又刻意的距离感,像一道透明的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让虞笙内心的不安不断膨胀、蔓延,就这么沉甸甸地坠在胸口,让她想问都不知如何启齿。 去往餐厅的路上,车厢内异常安静。 在引擎低沉的嗡鸣里,虞笙几次侧头看他。 可他却专注地看着挡风玻璃外,一个回视,甚至一个眼神的偏移,都未曾给她。 这份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让虞笙心头堵得发慌,可如果他只是因为他父亲的身体才会如此呢? 最终,担忧还是压过了忐忑,她轻声开口:“是不是……这两天太累、太辛苦了?” 陆邢周还是没有转头看她,默了几秒才从唇齿间挤出简短的两个字:“没事。” 就是这两个字,像两块冰,瞬间冻结了虞笙所有想说的话。她偏头看向窗外,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压下眼眶里的酸涩。 用餐的地点是一家可以俯瞰全城夜景的西餐厅。 下了车,虞笙就一直用余光看他的手,可一直到踩上台阶,都不见他有丝毫想牵她手的动作。 这份失落让虞笙垂眸笑出一声自嘲。 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低沉优雅的爵士乐里,身着笔挺制服的侍者将他们引领至预定的靠窗座位。 这期间,陆邢周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直到他将厚重的皮质菜单推到虞笙面前,才言简意赅地开口:“看看想吃什么。” 若是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问她便会依据她平日的喜好,熟稔地为她点好一切。这种细微的变化,像一根细微却尖锐的刺,无声地扎进了虞笙心里。 虞笙象征性地翻看了两页,那些精致的菜名和图片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她随便指了一份主厨推荐的套餐。 陆邢周则显得心不在焉,几乎是立刻合上菜单,对侍者说:“一样。” 餐点很快送上。陆邢周拿起刀叉,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盘中那块纹理漂亮的牛排仔细地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然后将餐盘放到虞笙面前。接着,又拿起她面前那份尚未动过的牛排,换到了自己这边。 这个体贴的动作,他曾经做过无数次。可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与漫长的沉默包裹下,这份熟悉的温柔却失去了所有温度,只透出一种程序化的僵硬。 虞笙看着面前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排,又抬头看向对面,心头那股不安不消反长。 一顿本该浪漫的晚餐,就在这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压抑的沉默中进行着。耳边只有刀叉偶尔轻触到骨瓷盘沿时,发出的那种细微、却清晰到刺耳的“叮”声,每一次轻响,都像是在丈量着两人之间那愈拉愈远的距离。 虞笙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对面,陆邢周更是没什么胃口,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喝着杯中的红酒。 终于,餐盘撤下,侍者送上了餐后甜点菜单。 陆邢周抬手示意不用。 待侍者离开,陆邢周身体微微后靠,目光终于不再回避,直直地地落在了虞笙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痛苦、挣扎、探究,还有一眼看尽的冷漠。 餐厅里的爵士乐不知何时换上了一曲更加低缓绵长的旋律,然而这本该让人身心舒缓的音符非但没有带来轻松,反而将周遭衬托得更加寂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许久之后,久到虞笙几乎坐不住就要起身时,陆邢周终于开口了。 “虞笙,”他叫了她的全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你爱我。” 虞笙整个人一僵! 蜷放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住了指下柔软的裙料,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几乎是瞬间,她脸上的那抹错愕、茫然,以及那丝如同受惊小动物般试图隐藏却被骤然暴露的慌乱,全被陆邢周精准地捕捉。 他垂下视线,目光落在手中高脚杯里那深红色的、微微晃动的液体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是因为不爱吗?”他低低地问,声音带着一种自嘲的沙哑,“所以……无论怎样,都不肯说出口?” 虞笙的心跳渐快,眼睫也不受控制地快速颤动了几下。 陆邢周再次抬起头,冷沉的一双眼,没有丝毫温度地直直刺入她的眼底深处,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她精心构筑的所有伪装、所有逃避的角落都彻底照亮,无所遁形。 他身体一点点前倾,隔着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一字一顿,“还是说……面对一个让你父亲破产、最终走向绝路的仇人的儿子,这三个字……你说不出口?”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在虞笙耳边轰然炸响。 虞笙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陆政国? 可是……陆政国怎么敢自揭其短?他怎么敢? 虞笙全身上下僵住,只有紧紧攥着裙摆布料的那双手,用力地绞着指下的柔滑布料,盘出一缕又一缕深刻的、无法抚平的褶皱。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然而陆邢周并没有回答她,目光在她因极度震惊和恐慌而骤然收缩的瞳孔停留几秒后,他径直起身,没有给她任何解释或辩驳的机会,甚至吝于再投去一瞥,便大步流星地穿过安静的餐厅,消失在了入口处的阴影里。 虞笙像被钉在了座位上,血液仿佛凝固。耳边只剩下他最后那句冷如寒冰的质问,在反复回响。 低回优雅的爵士乐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她失神望着对面已经空了的座位,望着餐桌上那块被他细致切好、却最终一动未动的牛排,望着雪白桌布上那几滴如同血液般的、刺目的暗红色酒渍。 不知过了多久,侍者走过来,“女士,请问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虞笙这才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猛然回神,她甚至来不及回答对方就踉跄起身,风似的冲出了餐厅。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餐厅外空旷的停车场时,那辆载着她来的黑色轿车已经消失不见。 他走了…… 他就这么把她一个人丢下,自己走了…… 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对,解释! 她必须把那些被扭曲、被掩盖的真相,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全部告诉他! 虞笙快速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望湖墅!” 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流光溢彩的霓虹在她失焦的瞳孔里幻化成一片模糊不清、失去了色彩的黑白光影。在车载电台流淌出的、与她心境全然不符的轻柔乐声里,虞笙的大脑飞速运转。 陆政国到底都跟他说了什么? 等下见到他,她该如何开口? 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从哪里开始解释才能让他相信…… 四十分钟的车程,在虞笙的感觉中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窗外的霓虹无法映入她的眼帘,她脑海里反复预演着相见后的场景。 当车子终于在望湖墅门口停下,虞笙甚至没等车辆完全停稳,便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别墅门口,打开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 偌大的庭院一片寂静,昏暗的落地窗前,只有精心布置的景观灯散发着幽微清冷的光芒。 虞笙心头一沉,难道他没有回来? 她快步穿过庭院中央蜿蜒的石板小径,踏上台阶,推开了厚重的入户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但是从餐厅方向隐隐透出了一点微弱的光线。 她一步步走过去,越靠近餐厅,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酒气就越发明显,终于,昏黄的壁灯光线下,她看见了陆邢周。 他坐在宽大的餐桌尽头,宽阔的肩膀垮塌着,头也深深地低垂,身上还穿着餐厅里的那套深色西装,只是此刻领带被粗暴地扯松了,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而在他面前的餐桌上,在昏黄光线的笼罩下,赫然放着一个已经空掉的深棕色玻璃瓶——那是他酒柜里度数极高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陆邢周缓慢地、带着一种被酒精麻痹后的迟滞,抬起了头。 壁灯的光线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出他通红的一双眼,眼神浑浊而涣散,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极具攻击性的戾气。 看见站在光影边缘的人,他扯了扯嘴角,“都穿帮了……还回来做什么?”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看我的笑话吗?” 虞笙双脚犹如千斤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既害怕他此刻的状态,又迫切地想要解释清楚。 像是觉察到距离的拉近,陆邢周猛地撑着桌面站起身。酒精的后劲正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平衡感,他虚晃着脚步,朝她的方向迈了过来。 “看到了?满意了吗?嗯?”他一步步朝她逼近,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话语扑面而来,“对我这个…被你耍得团团转,却还上杆子…求你爱我的男人,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嗯?” 虞笙被他眼中的暗涌和话里尖锐的指控刺得浑身发冷,路上就没想好的解释,此时更是让她不知从哪说起,以至于她本能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陆邢周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怒火,他一步跨到她面前,带着酒精催化下的失控, 那只有力的右手一抬,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虞笙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 然而她却因为脖子被他用力掐住,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不知是看见她脸上的泪痕,还是她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又或者仅仅是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巨大的失控边缘挣扎着回归…… 陆邢周掐住她脖子的手猛地一松! 像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惊到,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然而,那双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在虞笙那双剧烈喘息、惊魂未定的脸上。 看 着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又一声。 他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后退,直到腿弯撞到身后的餐椅才停下。 “不怪你……是我的错,”他扶着椅背,低下头,声音带着浓重的自厌,“都是我自找的……” 尾音落下,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一双眼再次锁定了对面。 他一步一步,再次逼近。 这一次,他没有动手,只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探究,将那张因为酒精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凑到虞笙面前。 “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为了离间我和我的父亲……看着我们父子反目成仇?还是想看着陆氏……像你父亲的公司一样……彻底垮掉、破产?” “又或者…你最终想要的…其实是把我玩死,好给你父亲……报仇?” 他的每一句质问,都精准切中了虞笙最初精心设定的靶心。 那些在舌尖翻滚的辩解——关于后来的真心,关于放弃的念头,关于她离开的真相,在这一连串残酷的“事实”面前,突然变得苍白而可笑。 还要怎么解释? 他说的,哪一句不是她最初最真实的目的? 接近他,不就是为了给父亲讨一个公道吗? 不就是想看着他们父子因她反目成仇吗? 就是想看着陆氏这座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可她机关算尽,唯独没有算到,自己竟会在亲手挖掘的陷阱边缘一脚踏空,跌入其中。她成了那个被自己精心编织的网牢牢束缚、被汹涌滋生的情感彻底困住的猎物,再也无法挣脱。 甚至,在那个他单膝跪地、取出戒指的瞬间,在那枚冰冷的指环反射出璀璨光芒的刹那,她心中竟荒谬地、可耻地动摇了。 然而,陆政国却没有放过她! 对,他一定没有告诉陆邢周,五年前她的突然消失,并非自愿,而是他父亲陆政国的手笔!是他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迷晕,像丢一件垃圾,把她扔到了万里之外的德国,扔在那个弥漫着铁锈和浓重霉味的废弃仓库,任由她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她用左臂作为代价,生生撞开了那扇锈死的铁窗,她虞笙怕是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对,只要她把这个真相说出来,说出他父亲对她犯下的罪行!陆邢周的态度,或许就会截然不同! 然而,这唯一可能带来转机、唯一可能洗刷她部分“背叛”罪名的解释,却如同千斤巨石,死死地堵在了她的喉咙口。 一旦让他知道真相,他面对的将是什么? 不仅仅是深爱女人的处心积虑的背叛,更将直面他亲生父亲对他心爱之人犯下的、无法饶恕的伤害!这双重的打击,足以将这个此刻已被痛苦和酒精折磨得摇摇欲坠的男人彻底摧毁! 可是不说的话,她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了。 她的沉默会如了陆政国的愿,成为钉死她罪名的最后一道棺钉! 可是看着陆邢周此时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痛苦、脆弱…… 虞笙突然失笑一声。 她一直以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恨与爱的纠葛。原来,还有这想说却不能言、如鲠在喉的无奈。 这无奈,比恨更沉重,比爱更绝望。 然而她嘴角那抹苦涩又自嘲的弧度,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陆邢周的眼里。 他冷笑一声:“都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虞笙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被痛苦和酒精烧红的眼睛,不再闪躲,不再试图辩解。 “是,你说的都没错。”她直起腰,声音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是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你。”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尖深陷掌心,尖锐地反问:“换做是你,如果你的父亲被人用最卑劣的手段陷害,最终家破人亡,你会放过那个仇人的儿子吗?你会心无芥蒂、心安理得地说爱他吗?” 四目相对,陆邢周被她眼底的平静钉在原地。 许久,他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和我结婚,难道不是离你的复仇计划……更近一步吗?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放弃?” 是啊,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放弃? 如果陆政国没有先下手为强,将她如同垃圾一样丢弃到国外,这步复仇的棋,她原本打算走到哪一步?她又会走到哪一步? 虞笙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滚的痛苦与迷茫。许久之后,她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嘴角向上勾出一记冷笑,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去:“你说呢?” 看着他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虞笙强忍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的尖锐刺痛—— “陆邢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过往、不容回头的决绝,“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微微停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出了那句早已写好结局的话:“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第63章 “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说完这句话,虞笙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就毅然转身。 庭院里的灯光将她孤单的影子投出一道细长而扭曲的影子,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混杂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终于,那扇雕花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上,彻底格局了那个她曾短暂称之为“家”的地方,可她却没有停顿,她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三月的晚风,带着初春夜晚特有的微凉气息迎面扑来,吹进她眼里,吹红了眼眶。 大门外,透亮的路灯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侧,光线倾斜而下,行道树的枝桠顶端已经冒出了油亮的新芽,在光下泛着一层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柔光。 虞笙站在围墙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幕,才发现今晚没有月亮。 好像不止今晚,两天前,从陆邢周留在医院,不再回来的那个夜晚开始,这月亮好像就消失了。 明明两天前,他还层站在这堵高墙之内,那扇门的门口吻过她,跟她说:在家等我。 短短两天…… 仅仅四十八个小时,他们之间竟就翻天覆地,走到了“到此为止”和“两不相欠”的结局。 虞笙仰头笑了,不知是笑命运的捉弄,还是笑自己的天真,笑着笑着,那下弯的眼角涌出两行热泪来。像是泪引子,将她所有压抑的委屈,一股脑地拽了出来。 可她不想哭,一点都不想。 她抬起袖子,擦掉眼泪,可手腕一落,眼里那层水雾,又漫上来。 她不死心,倔强地抬起头,试图把那不争气的眼泪倒回眼眶里。这是她这几年来常用的,自以为能忍住眼泪的放吧。 可这一次,眼泪再也不听她的话了。 它们无视她所有的命令和挣扎,固执地、一行接着一行,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滚落。 挎在肩上的包因她肩膀的抖动滑下来,她双脚软了一下,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她踉跄着后倒退两步,背靠粗糙的石墙,一点一点蹲下来。 时间不算很晚,可路上却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像是故意给她情绪宣泄的机会。 虞笙抱着双臂,把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哭到失声。 就在这一下又一下无法自控的抽噎间隙裡,“嗡嗡”的震动声,突兀地从她脚边的包里传了出来。 虞笙没有抬头,可是震动却一遍又一遍地响在耳边。 突然,抽噎声一停。 一个微弱又迅速的念头猝不及防地窜上来。 会不会……是他? 在这份微弱的期待里,虞笙抬起泪痕交错的脸,一把抓起包, 可是拉链却卡在了半途,她用力一扯,哗啦一声,拉链崩开,手包里的零碎用品被一股脑地全倒在了地上,她一把抓起卡在地上的手机,屏幕反过来,骤亮的白光刺得她眯了眯眼,然而屏幕上显示的却不是她潜意识里期盼的那三个字。 是「林菁」。 虞笙脸上的急切和那一闪而过的微弱光亮,瞬间凝固了。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先是茫然地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往上一抬。 浓浓的自嘲化作低低的笑声,从她喉间艰难地溢出来,破出被眼泪濡湿的唇间。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他? 此刻,他只怕是恨透了她。 那句“两不相欠”,就是他们的终点。 他应该……永远都不会再给她打电话了吧。 现实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从刚才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彻底清醒。 她深吸一口夜风的凉意,指尖划过屏幕。 “喂,笙笙,你睡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千里之外,透过话筒传来,让虞笙好不容易强行克制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笙笙?” 虞笙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可是出口的声音却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还、还没睡……” 电话那头,林菁的声音瞬间拔高:“怎么哭了?” 虞笙忙用手腕擦了擦眼泪,忙不迭地否认:“没、没有——” “什么没有!”林菁尖声打断她,语气急得不行:“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这毫无保留的关心,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虞笙强撑的伪装。 虞笙握着手机,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从眼眶滚落,大滴大滴地砸落下来,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晕开深色印记。她蹲着,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对着话筒哽咽着,说出了那句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话。 “菁菁……我、我想……回家了……”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愣住了。 家? 她哪里还有家? 京市那个曾经充满父母气息、承载她所有童年和少女时光的房子,早已在陆政国的威压和算计下,变得面目全非。而身后那栋别墅,是他给她的“家”,一个短暂的、虚幻的避风港,如今也被陆政国亲手斩断。 陆政国…… 又是陆政国! 全部都因为陆政国!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恨意从她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悲伤、无助、迷茫和那点可怜的脆弱!这恨意来得汹涌又炽烈,让她瞬间停止了哭声。 电话那头,林菁还在焦急地追问:“笙笙,你说话啊!你现在在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笙笙,笙笙——” 然而,那焦急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不进她耳里似的。 虞笙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带着一股不经思考的决绝,断然挂了电话。 听筒里林菁焦急的声音被硬生生掐断,戛然而止。 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初春夜晚寂静的风声,呜咽着穿过空荡无人的街道,卷起她的衣角。 她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路边,抬手拦下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去市一院。” 斜对面,一株高大银杏树浓密的阴影里,一道人影无声地闪了出来。 那人压低声音,对着别在衣领上的微型通讯器,汇报道:“王秘书,虞小姐独自一人离开了望湖墅。” 通讯器那头传来询问:“情绪怎么样?” 那人的目光追随着出租车的车尾,如实汇报:“状态很不好,在门口哭了一会儿,刚刚才坐车离开……” 市一院VIP病房内,光线昏黄,将陆政国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具体表情。 当王诚把电话里的汇报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陆政国后,他笑出一声冷嗤:“和我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片刻后,陆政国抬了抬松弛的眼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病后的虚弱:“明早去办出院手续。” 王诚立刻颔首:“是,董事长。”他应下后,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需要……通知陆总您出院的消息吗?” 陆政国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难测。 短暂的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开口:“不必,先给他几天时间,让他一个人好好消化一下。” “是。”王诚不再多言,深深躬身,退到一旁待命。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病床,陆政国缓缓闭上了眼。只是那抹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依旧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他的嘴角。像一位稳坐钓鱼台的弈者,他已落子,只等着看对手在绝望中彻底溃败,让儿子那点不合时宜的、炽热的情感,在残酷的现实里彻底熄灭、凉透。 而此时的望湖墅内,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虞笙离开的那一刻。 陆邢周还坐在餐厅那片昏黄的光晕里,壁灯的光线在他僵硬的轮廓上投下静止的阴影。他垂着头,凌乱的碎发遮挡了眉眼,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随着压抑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可那句“到此为止、两不相欠”的回音还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在他脑海中反复冲撞、回荡。 一声几乎不成调的笑音,突兀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回荡。 笑着笑着,那声音开始变调,变得嘶哑而哽咽。 失控与克制在他脸上反复拉扯,形成一种近乎痉挛的扭曲。 他猛地向后一仰头,后脑勺重重地磕在硬木的椅背。可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失神地望着光影昏暗的天花板,滚烫的两行泪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渗入鬓角。 酒精带来的麻痹早已荡然无存,心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生生剜走一块,只剩下撕裂般的剧痛。 然而,就在这近乎窒息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她在说出那决绝的话时,眼底深浓的雾气,像是极力隐忍着,一不小心就要落下泪来。 不对……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她处心积虑的报复,如果她真的从未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那她在尘埃落定、彻底斩断一切时……为什么要哭? 这个疑问将陆邢周混乱的大脑强行撕开一道缝隙,更多被酒精和剧烈情绪掩盖掉的细节,如同沉底的碎片,争先恐后地浮了上来。 她承认时那种过于平静的语调,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她反问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痛色…… 难道父亲口中说的并非事实? 可若不是,她为什么要承认? “不对……”轻喃间,他眉心越拧越深。 有什么东西…… 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他忽略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猛烈地撞击着肋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不行,他要去医院,他要向父亲问个清楚!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他单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地面,踉跄着站起身,因久坐和情绪剧烈波动,他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靠扶着旁边的餐椅椅背才勉强站稳。 但他却顾不上缓过这阵不适,就跌跌撞撞地冲出餐厅。 就在他踉跄跑到跑到别墅区门口,招手到一辆出租车的时候,虞笙乘坐的那辆绿色出租车刚走不过几分钟。 陆邢周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市一院的地址时,声音还带着未平复的喘息和沙哑。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多问,踩下了油门。 车子在通往市一院的道路上疾驰,陆邢周靠在后座,窗外的霓虹和路灯在他眼底连成模糊的光带。四十分钟的车程,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另一边,虞笙乘坐的出租车率先抵达了医院。 车一停稳,她便推门而下。空旷的大厅里,灯光惨白,照得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 她径直走向VIP住院部的专用电梯。 电梯上行,银色的金属墙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她那双被恨意烧得通红的眼睛。 “叮”一声,电梯门向两边滑开。 虞笙迈出电梯,刚一转身往走廊走,两道身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的身影便如墙壁般,无声地移到了走廊中央,挡住了她的路。 虞笙停下脚,冷眼扫过他们:“我要见陆政国。” 其中一个保镖面无表情,声音平板:“董事长已经休息了,不见客——” “他睡得安吗?”虞笙猝然打断。 两个保镖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抛出这样一句尖锐的话,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 惊讶。 虞笙看准时机,声音清晰笃定:“告诉他是虞笙要见他。他一定会让我进去的。” 其中一个保镖犹豫了一瞬,抬手按住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侧过脸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走廊尽头病房的门开了,王诚步履无声地走了出来。 看到虞笙,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随即恢复平静,他在离虞笙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客气:“虞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虞笙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声音斩钉截铁:“我要见陆政国,现在。” 王诚安静地看着她。 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那双精明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闪动,似乎是觉得她一个女人耍不出什么花招,王诚微微侧身,对挡路的两个保镖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眼看两个保镖向两边退开,虞笙目不斜视,跟着王诚走向病房。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陆政国半靠在摇高的病床上,浑浊的一双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从她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在了她的脸上。 还没等虞笙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几声清脆而突兀的掌声就响了起来。 “啪!啪!啪!” 陆政国放下拍击的手掌,十指交叠放在身前,看着她,像是掂量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动物。 “虞小姐真是好胆量。”他嘴角扯出一个明晃晃的,充满嘲讽的笑。 虞笙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在离床尾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陆董的胆量……”她还了一记同样嘲讽的笑来,针锋相对:“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听出她话中赤裸裸的讥讽和意有所指,陆政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虞笙冷笑一声:“若是陆董习惯了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抹成黑的,我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这对您来说,大概是家常便饭。奇怪的是,你竟然不敢把当年……你是怎么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迷晕、绑出国、扔在德国那个破仓库里自生自灭的事……告诉陆邢周!” 她微微倾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床上的人:“您在害怕什么?嗯?怕他知道……他敬重的父亲,对他心爱的女人,做过如此龌龊、如此下作、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陆政国腮帮的肌肉瞬间绷紧:“你——”他牙齿咬得哥哥作响,浑浊的眼底迸出骇人的怒意,可却因为被戳中痛楚,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虞笙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唇边的冷笑加深。 “你以为,”她继续逼近:“我和陆邢周断了,是因为你在医院里对他说的那些颠倒黑白、污蔑我的话?” 她几步走到病床边,俯下腰,逼近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语气里满是施舍的快意:“你错了,我不过是懒得再和你们陆家人玩这种令人作呕的游戏!既然你这么怕我抢走你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怕他脱离你的掌控,”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就如你所愿,将你的宝贝儿子……还给你。这笔账,我不跟你算了。” 陆政国怒目圆睁地看着她,极度愤怒下,他双唇剧烈地抖动着,似乎想怒吼,却因身体的不适而一时失声。 “但是!” 虞笙话锋猛地一转,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如果你以后,还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背地里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又或者,胆敢动我母亲一根手指头……”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陆政国那双因惊怒和难以置信而骤然睁大,几乎要裂开的眼睛,嘴角勾起笑来。 “你信不信…我只需要一根手指头,轻轻一勾…就能让你的宝贝儿子…重新回到我身边!” 陆政国被她毫不掩饰的威胁和羞辱彻底激怒!他猛地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用尽全力指向虞笙,仿佛想用目光将她凌迟。 “你、你敢——!”他手指颤着,喉咙里也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听起来既凶狠又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虞笙却眼神一冷,抬起手,将那只指着她的手用力一挥! 看着他吃痛后更加扭曲的表情和瞬间缩回的手,虞笙眼底只蔑出一声轻视。 “敢不敢,陆董大可以拭目以待!”她声音平静得可怕,说完,她身子利落一转,径直走向门口。 但是当她走到门后,她又不觉痛快地再度开口。 “谨慎做人,陆董。不然……”她拉长了尾音,“我就把你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一件不落地……全部告诉他!” 说完,她手腕用力,一把拉开了那扇厚重的病房门! 然而,就在外面的光线涌入的瞬间,门口的人影却让她瞳孔一缩。 是陆邢周。 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打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灰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干,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 虞笙的心跳,在看见他,撞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听到了多少? 王诚站在虞笙身后,看见陆邢周,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陆、陆总——!” 陆邢周的目光牢牢锁在虞笙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你刚刚…说…什么…?” 第64章 虞笙维持着脸上摇摇欲坠的平静。 她没有回答,连眼神都没有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甚至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她便右脚一抬,擦着他的袖子,迈出了病房。 “笙笙!” 陆邢周转身两步追上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然而却被虞笙抬手用力一挥。 陆邢周的手被甩在了半空,可他却没有死心。 “笙笙——” “你别过来!” 虞笙忍着眼底的酸涩,逼着自己忽略他目光里和语气中的恳求,一字一顿,将在望湖墅那句伤他伤己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我说过,我们到此为此。” 悬在半空中的手因她这句话一蜷,陆邢周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句“到此为止”像是他们之间的判决。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挺直了背影,头也不回,一步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医生,快叫医生!董事长他晕过去了!”惊恐又急促的喊声从病房门口传来。 然而陆邢周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刚刚被她甩开的那只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挣脱时的力度和温度。 直到身后传来一连串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他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 看见医生和几名护士涌进病房,听着监护仪里持续不断的警报音,陆邢周的双脚像是陷入了泥沼,每一步都挪动得极其艰难。 病房里灯光大亮。 张医生检查完陆政国的瞳孔反射,又用听诊器仔细听他的心肺音,另外两名护士,一个调整着输液架上药液的滴速,另一个则是将连接在陆政国身上的电极片重新固定。 陆邢周站在离床尾几米远的地方,视线没有焦点地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他看见父亲苍白的脸埋在氧气面罩下,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让胸口轻微起伏。看见那台不断发出蜂鸣的监护仪屏幕上,数字闪烁,波 形跳跃。 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他,此刻这间病房里的紧张与不安。 而他却像是沉默的旁观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时间在凝重的气氛中一分一秒流逝。监护仪上原本急剧波动的心率数字,在药物持续作用下逐渐放缓,最终回归到安全的绿色区间。那刺耳的长鸣警报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规律而平稳的“嘀—嘀—”声,像节拍器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里。 张明远直到这时才稍稍放松紧绷的肩膀,轻轻吁出一口气。他转身走向始终静立一旁的陆邢周,“令尊目前暂时稳定了。但刚才发生的是急性心律失常合并血压危象,非常危险。如果再出现刚才那样的情绪冲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陆邢周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空洞,仿佛刚刚那些话如同一阵风从他耳边掠过。 张明远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低声嘱咐护士调整好后续的镇静药物用量,便带着医疗团队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仪器规律的运作声,和窗外漆黑的夜色。 “董事长,您醒了……” 王诚低声的话语打破了寂静。陆邢周像是被惊醒一般,缓缓抬起头,望向病床。 潜意识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催促着他上前,可他双脚却好像完全不受支配,他就这样站着,直到王诚走过来:“陆总,您不过去看看董事长吗?” 陆邢周这才缓缓走过去。 陆政国虽然睁开了眼睛,但目光仍然涣散,整张脸写满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茫然。然而当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看清站在床边的儿子时,眼里似乎终于聚起一点微光。 他吃力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喉咙里发出断续又模糊的气音:“邢……周……” 但陆邢周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即伸手握住。 他只是垂着眼,看向那只微微发抖、悬在半空的手,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冷静得像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开口了:“虞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政国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慌乱,他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某种无形的恐惧封锁了所有声音。 王诚见状,忙插话道:“陆总,您别当真,那都是虞小姐情绪激动胡说八道的,她今天就是故意来刺激董事长的——” 陆邢周骤然转头,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王诚。 王诚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不敢再多言。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陆政国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陆政国看着儿子那双冷澈的眼睛,看着他对自己伸出的手视若无睹,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缓慢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不确定儿子究竟听到了多少,但仅凭这份冰冷的距离感,就足以说明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种下。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带着一种试图转移话题的试探:“你们……是不是……真的……分开了?” 听到这个问题,陆邢周嘴角扯出一味讽刺的笑来。 “对。” “如你所愿。” 这句确认,让陆政国内心紧绷的弦略微一松。但他脸上未露分毫,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苍白的天花板,“难怪……难怪她会这么激动……说出那些……让我听不懂的胡话……” 陆邢周目光定在他脸上,眉心渐渐微蹙:“你是说,她是故意说那些话?就为了激怒你?” “不怪她……”陆政国声音虚弱,却刻意带上宽容的语气:“情绪失控下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里。” 陆邢周却微微俯下身,带着不容他回避的追问:“所以,她父亲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话音未落,陆政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他脸色涨红,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再度跃动,发出急促的提示音。 王诚立刻上前,一手轻抚陆政国的后背,一边扭头望向陆邢周,“陆总,董事长现在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有什么事等之后再说行吗?” 他眼神诚恳:“我可以保证!虞小姐今天说的……” 他不确定陆邢周什么时候站在门外,也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索性全部带过:“全部都是气话,当不得真!” 陆邢周眼皮一掀,“你保证?”他冷笑一声。 王诚动作一顿,转过身正面迎向他的注视,语气愈发坚决:“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是有意说给您听、挑拨您和董事长的关系,那她就是故意用这些话来刺激董事长的?她始终认为她父亲的离世与董事长有关。” 陆邢周沉默地注视着王诚,没有立即回应。 他并不认为虞笙的那番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他是随后才到的,她并不知情。而若真如王诚所说,她是专程来刺激父亲,那背后真正的原因……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病床上的陆政国。那张脸上唯有孱弱与疲惫,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岁月的痕迹和病痛的折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破绽。尽管疑问仍如阴影般笼罩在心头,但面对此情此景,他终于还是收回了进一步的逼问。 “您好好休息。”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邢周!”陆政国却喊住了他。 陆邢周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陆政国吃力地喘息了几下,努力让声音更清晰些:“还记得……五年前,你高烧不退的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他当然记得。 那是虞笙离开的第二天。 他将自己锁在温莎公馆的主卧里,酒精和高度的精神打击让他很快发起高烧。浑浑噩噩地躺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深夜,体温才在药物的作用下缓缓退去。 意识模糊间,他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父亲陆政国略显疲惫却带着关切的脸。 灯光很暗,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刑周,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得向前看。” 那个夜晚,那片灯光,那句话,此刻异常清晰地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那是陆邢周记忆中,极少从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温和和关切。 陆政国看着他僵直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苦口婆心的劝解:“放下吧……刑周,一段感情,如果从一开始……动机就不纯粹……你又怎么能指望……她对你……有几分真心?” 陆邢周背对着病床,一动不动地站着。 父亲的话,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不敢触碰的角落,也撕开了那道自欺欺人的伤口。 是啊,她对他,到底有过几分真心? 又或者,可曾有过真心? 视线开始模糊,他不得不仰起头,阻止眼眶的湿润。 几秒后,他抬起脚,径直拉开病房门,将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解与房间里压抑的空气,彻底隔绝在身后。 走出住院部大楼,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萦绕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陆邢周站在空旷的台阶上,微凉的晚风拂过他的衣角。他抬起头,望向被城市灯火映照成暗红色的夜空。 虞笙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谨慎做人,陆董。不然我就把你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一件不落地……全部告诉他!” “告诉他”。 这三个字反复叩击着他的神经。 她想要告诉他什么?是关于她父亲公司破产的真相吗? 五年前辽远科技的崩塌迅速而彻底,外界众说纷纭,大多归咎于经营不善和突如其来的行业寒冬。可如果真相并非如此呢?如果在那场悲剧的背后,真的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不行,他必须要知道答案。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他焦灼不安的脸。他划开通讯录,找到陈默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陆总。” “帮我查一件事。” “您说。” “查清楚五年前,辽远科技破产的真正原因。”他思路清晰,语速颇快:“查清楚所有的细节,资金链是怎么断的,债务是怎么形成的,还有……”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下某种决心,“查清楚,这件事和我父亲,或者陆氏集团有没有任何形式的关联。” “明白了,陆总。” 通话结束。陆邢周收起手机,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原地,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 而在距离住院部大楼数百米之外,医院另一侧的出口处,虞笙正孤零零地站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已是深夜,可马路对面,几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快餐店依旧灯火通明,像这座城市里永不熄灭的微小火种。 她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该去哪?她还能去哪? 几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相继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司机透过车窗投来询问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报出什么目的地,最后只能茫然地朝对方 摇了摇头。 出租车带着轻微的引擎声,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她嘴角轻抬,笑出一味自嘲。 五年。 整整五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回来,回到这个生她养她二十年的地方。 如今她终于站在这里,却发现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不再看向那些灯光,也不再留意是否有车停下,只是转过身,沿着医院高大的围墙,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 夜风微凉,但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周围的建筑、树木、霓虹招牌,都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她仿佛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直到双腿酸麻得再也抬不起来,她才停下脚步,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眼前竟是岭江苑。 熟悉的两米多高围墙,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一栋栋沉默地浸在夜色中的别墅轮廓。 虞笙望着这一切,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原来…… 绕了这么远的路,她的家,始终在这里。 在这个早已没有父母生活痕迹、空置了整整五年、冰冷得如同坟墓的房子里。 一种近乎绝望的归属感袭来。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蹲了下来,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混合着方才未散尽的笑声,在寂静的围墙边低低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沉重的疲惫。 她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才发现浑身脱力,头也昏沉得厉害。 她在原地靠了一会儿,待那阵眩晕过去,才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熟悉却又陌生的大门。 夜深人静,小区里空荡无人,只有路灯将树影斜斜地投在地面,四下寂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新叶的细微声响。 推开大门,穿过庭院,虞笙站在玄关,她下意识就望向了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沙发方向。 上次,他就是在那里抱住她,告诉她—— “从你离开后的第二年,每半个月,我都会来打扫一次。” 那句话仿佛还没有散去,仍悬在清冷的空气里。 如今,她独自一人站在这个被他亲手打扫过、维护了整整四年的房子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熟悉气息,混合着尘埃的味道,无声地将她包围。 是该说造化弄人吗? 她扯动嘴角,想笑,却只尝到满嘴苦涩。 拖着疲惫的身子,她一步步走到沙发前。 沙发上罩着素白的防尘布,她伸手,轻轻掀开一角,露出底下深色的绒面。 她慢慢地坐了下去。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歪着头,靠在沙发宽大柔软的靠背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很快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一觉,不知为何,她睡得异常沉,沉到客厅的门被轻轻推开,沉到,有脚步声踏过玄关的大理石地面,一路来到沙发前,她都毫无知觉。 灯光将陆邢周那高大挺拔的身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盖住了沙发里的人。 看着她蜷成小小的一只,陆邢周心脏无端一紧,某种闷痛清晰而尖锐地蔓延开来。 那里面掺杂着被隐瞒、被推开的不甘,也有她头也不回、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的失望。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地脱下大衣,将那一整面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温暖,轻轻地盖在她身上,甚至把边边角角都掖好,生怕她受一点点的凉。 之后,他俯身蹲了下来。 明亮的光线清晰照出她湿漉漉的眼睫,以及蜿蜒在脸颊上的泪痕。 陆邢周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一种滞重而酸涩的感觉堵在他的胸口,沉闷得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他抬起手,微颤的指尖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脸,就见她眉心猛地一折。 他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怕她醒来。 怕她睁开眼看到他,再说出那句“我们到此为止”的狠话。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推移,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她清浅规律的呼吸,和自己胸腔里过于清晰的心跳。 直到她原本紧蹙的眉宇终于一点点舒展,紧抿的唇也微微放松,陆邢周紧绷的肩背这一点点松懈下来。 空气中浮动着老宅里微尘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那种熟悉的、却仿佛蒙上一层薄霜的冷淡,以及他自己大衣上残留的、原本属于他的温度。 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无声地诉说这五年来的距离与纠缠。 “如果一段感情,从最初的动机就不纯粹,你觉得她又能有几分真心?” 父亲的话语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目光描摹过她湿润的睫毛,掠过她缺乏血色的嘴唇…… 所以,虞笙,除去你最初那份精心策划的动机,在那之后的所有时间里,你对我,可曾有过真心?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一个……不被算计玷污的、纯粹的瞬间? 这个念头像野草般疯长,迫使他一点点凑近她的脸。 最终,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轻得像一片雪花触碰到地面,几乎没有重量。可在此刻,它却仿佛承载了他所有无法言说、也无处投递的沉重。 陆邢周知道自己该走了。继续停留,若她醒来,只会将两人拖入更僵持、更难堪的境地。可他的视线却迟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像是这一走,就再也看不见她…… 许久,他终于强迫自己站起身,却瞥见她头顶的包。他迟疑片刻,伸手将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 屏幕显示着许多条未接来电,而右上角的电量标志已显出刺眼的红色。 他转身,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之前来这里打扫时备下的充电器。 插上电后,他点开了相册,最近的照片里,里面全是这几天他们在一起的合影,每一张都是他们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当时有多甜,就衬得此刻有多讽刺。 可他却像是自虐似的,点开微信,将那些合照一张接一张地发给了自己,所有的照片发完,他又逐条删除记录。 屏幕摁灭的时候,他眼眶已经忍得通红。 看着沙发里依旧睡得很沉的人,陆邢周缓缓走过去,蹲下来,视线从她的脸落到她蜷在身前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该碰,万一把她吵醒…… 可他却忍不住。 他轻着动作,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用她的食指指尖,轻轻点在他的鼻尖上。 这是她总爱在他清晨未醒时最喜欢做的小动作。 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每一次都是醒着的,他只是不忍心,也舍不得打断她。 就像他知道她当初的靠近是带着目的,时隔五年,也依然飞蛾扑火地,想将她留在身边。 第65章 天蒙蒙亮时,陆邢周才从岭江苑回到望湖墅。 他穿过客厅,径直上了二楼,停在了衣帽间门口。 一夜未眠,他眼皮沉得发涩,视线也有些模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房间,定定望向靠窗的那张白色梳妆 台。 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斜斜洒入,给那光滑的台面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就在那片光晕里,那些他给她买的瓶瓶罐罐都还在。 恍惚间,她好像也在。 她就坐在那张白色的软椅上,手里捏着一只口红,微微倾身靠近镜子,仔细地沿着唇线涂抹,突然,她动作一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 陆邢周追着那道“影子”看过去。 他看见她拉开了那扇挂满了衣裙的柜门,看见她的手指带着几分犹豫,在悬挂的衣架间穿梭,从柔软的羊绒衫到剪裁利落的裙装…… 阳光跳跃在她微卷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上,那一幕清晰得几乎触手可及。 可光线也同样清晰地照亮了许多衣物下方——那些依然笔挺垂落的全新吊牌。 白的、蓝的、黑的,那一个个沉默的标签,无声诉说一个事实:它们从未被主人真正拥有、被真正穿过。 所有幻象如阳光下的泡沫,悄然破灭。 他眸光顿住,久久怔愣后,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笑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 他笑得两个肩膀微微发抖,那笑声里浸满了自嘲与荒谬,回荡在空旷的衣帽间里。 那些他亲手为她挑选的衣服,她甚至没来得及一件件试穿给他看,就这么走了。 可是,他怎么能怪她呢?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太沉不住气。如果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此刻,她应该还在这个房子里。 她会继续给他煲汤,她会笑着给他一个早安吻。下班回家推开门,他还能看见她的身影。还有那场他精心筹划了许久的婚礼——阿尔卑斯山麓,采尔马特附近那座见证过无数誓言的百年教堂。 入场音乐、交换的誓言、戒指滑入无名指、牧师庄重的宣告……所有细节都在他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他只要再忍一忍。 忍下那些翻涌的疑问,咽下所有被欺骗的苦涩,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那么很快,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 她接近他,不就是为了报复他,报复陆家吗? 他让她如愿不就好了。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猝然打断了他沉溺其中的那一连串“如果”。 会不会是她? 这个念头几乎下意识地冒了出来。 他慌忙伸手去摸口袋,残留的酒精让他的动作有些笨拙迟缓。摸索了好几下,才终于将手机掏出来。屏幕亮起,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下意识升起的期待。 然而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并不是她。 那点微弱的期盼顷刻间熄灭。他嘴角牵起一丝无声的苦笑,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自嘲。可下一秒,当他看清来电显示——林菁,他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光,又挣扎着重新亮起。 林菁,是虞笙的助理,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是这世上少数真正了解她的人。 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林菁慌张而急切的声音:“陆总!你终于接电话了!笙笙呢?笙笙有没有和你在一起?我打她一晚上的电话都不接!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她人呢?” 想起自己离开岭江苑时,沙发上那张沉睡、带着泪痕的脸,陆邢周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她应该还没醒。” 林菁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应该?你是说……你们没在一起?” 陆邢周低低应了一声。 林菁的声音更急了:“那、那她是在家吗?” “家”这个字让陆邢周沉默了片刻,那抹苦笑又一次无声地浮现。 她是在家。只不过那个“家”,是岭江苑那栋空旷冷清的老宅,而不是属于他们的望湖墅。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菁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陆总,你说话呀!笙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昨晚给我打电话,一直在哭,哭得我——” “林菁,”陆邢周打断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你能过来陪陪她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她怎么了?是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陆邢周闭上酸涩的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深的倦意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力:“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她现在情绪非常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 不等他说完,林菁斩钉截铁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我知道了!我这就订机票!” * 虞笙没想到自己会一觉睡得这么沉,这么久。 睁开眼时,正午的阳光已铺满了整个客厅,明亮得几乎有些刺目。 她缓缓坐起身,盖在身上的东西随之滑落——是一件男士黑色大衣。 她怔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料。 怎么会…… 几秒后,她猛地站起来,目光急切地扫过客厅每个角落。可这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 是他。 一定是他。 除了他,没有人能这样进来,更不会有人留下这样的痕迹。 可他为什么还要来? 他父亲不是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吗——她最初接近他的目的,那些算计与报复,他应当早已清清楚楚。 那他为什么还要找到这里来? 甚至……担心她着凉,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踉跄一步跌坐回沙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忙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界面上赫然显示着26个未接来电和9条未读短信。 她的目光移向屏幕右上角——昨晚明明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此时却已满格。 他竟然还帮她充满了电。 喉咙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酸涩骤然涌上,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一滴、两滴……眼泪无声地落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她下意识点开通话记录,手指滑动着那长长一串红色提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寻找起那个名字。 可就在下一秒,她突然停住了。 她在做什么? 她怎么还能对他们之间抱有期待? 昨天是她挥开他的手,是她亲口说出那些决绝的话,是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到此为止,两不相欠。” 抑制不住的哭音从紧咬的齿关间泄露出来,低低地回荡在阳光弥漫、却空荡的能听见回声的客厅里。 直到哭够了,哭累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 不想让林菁听出自己声音中的哽咽,虞笙只简短地回了一条信息: 「我很好,不要担心。」 点击发送后,她站起身。 来时她什么都没带,走时,她却带走了那件他留下的黑色大衣。 当林菁在机场出口读到这条短信时,虞乘坐的航班正划过京市上空,渐渐没入云层。林菁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却只传来一遍遍冰冷的忙音。情急之下,她再度拨通了陆邢周的电话。 “陆总,我到京市了。可是笙笙的电话,我还是打不通。”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一点一点袭来。 “你别急,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电话挂断,他立刻拨通了陈默的号码:“ 查一下虞笙是不是坐飞机回东京了。” 二十分钟后,陈默的电话回过来:“陆总,虞小姐的确坐了飞机,但不是飞往东京,而是米兰。” 陆邢周紧绷的肩线微微一松。 回米兰……大概率是去看她的母亲虞念姝了。 “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又问,“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有短暂的迟疑:“…还在查,牵涉到的人和事时间有点久,估计还要几天。” “嗯,”陆邢周的声音沉了沉,“动用所有关系,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跟我说。” “明白。”陈默应道。 “另外,把虞笙的航班号发给我。” “好的。” 陆邢周随即拨回给林菁:“她在去米兰的飞机上。” “米兰?”林菁两眸快速一转:“好,那我现在就买最近的一班机票过去。” 但是陆邢周说:“最近一班直飞米兰的航班要到明天早上七点,太晚了。我安排私人飞机送你过去。” 林菁皱了下眉:“可是私人飞机不是也要提前一天报备航线吗?” 陆邢周没有解释其中的过程,只是简短地说:“也有特殊情况。”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林菁瞬间明白了“特权”二字的分量——那是一种可以轻易打破常规、凌驾于繁琐程序之上的力量。 * 当虞笙乘坐的航班降落在米兰马尔彭萨机场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航站楼内灯火通明,窗外是这个陌生国度沉静的夜。 她刚将手机调回正常模式,通知就如潮水般涌入,屏幕接连亮起。还未来得及细看,一个来自当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是Ancho。 “虞小姐,我已经安排车辆在T1航站楼出口等候,是一辆黑色奔驰,米兰本地牌照,尾号77。司机随时可以接您。” 虞笙的脚步倏地停住,心底掠过一丝警觉:“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米兰?” 电话那端,Ancho语气坦然:“是陆总提前通知我的。” 陆邢周? 虞笙指尖微微发凉。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在京市时如此,就连远赴米兰他也了如指掌。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空气中藏着她看不见的眼睛。 Ancho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说道:“虞小姐,您母亲现在已经休息了。为了不打扰她,也为了让您好好调整时差,我在诊所附近的酒店为您预留了房间。明天早上再安排见面,您看可以吗?” 虞笙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轻轻应道:“好的,麻烦你了,Ancho。” “另外,”Ancho稍作停顿,“我还安排了两位安保人员,他们在您停留米兰期间会负责您的安全。” 虞笙不自觉地蹙起眉。 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究竟出自Ancho本人的好意,还是源于陆邢周的吩咐? “Ancho,非常感谢,”她委婉推辞,“但我更想住在离母亲近一些的地方,不知道诊所方不方便?” Ancho沉吟片刻:“诊所内部不太方便留宿,不过……后面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平时闲置,环境也安静。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立刻派人整理出来。” 这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虞笙松了口气:“谢谢,真的麻烦您了。” “您不用客气,”Ancho的声音温和却郑重,“陆总于我有救命之恩,而您是他最重要的人。您的事,我自当尽力。” 最重要的人…… 虞笙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难道陆邢周什么都没有告诉Ancho,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如果Ancho知道了真相,知道她不再是陆邢周最重要的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地治疗她的母亲吗?而她,又该在和他再无瓜葛的情况下继续接受陆邢周的帮助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犹豫和不安,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 第二天一早,陆邢周接到了Ancho打来的电话。 得知虞笙前一晚已安全入住酒店,并于清晨顺利抵达诊所,他紧绷了一夜的心终于稍稍放松。 “辛苦你了,Ancho。” “您客气了,陆总,”Ancho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您放心。” 电话挂断,手机界面回到锁屏界面,上面是虞笙的照片。 那是几天前的晚上,就在这间客厅。她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低头修剪指甲。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常瞬间,却莫名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微低的脖颈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全然放松的专注里,安静,却格外动人。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想将这一刻留存下来。谁知刚举起,她就转过脸来。镜头恰好捕捉到她起初略显茫然,却在看清是他之后,唇角迅速扬起、眼睛微弯的瞬间。 屏幕又暗了下去。 晨光熹微,还不足以再次唤醒它,房间重回昏暗。 几秒后,他的拇指又一次按下侧键。 光亮重新漾开,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再次清晰。 暗下。 又亮起。 每一次点亮,那道笑容都如一根细而真实的刺,轻轻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易疼痛的地方。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指尖轻移,滑进了最近通话的列表。 她的名字静静躺在里面。 就像她的声音,她的气息,还萦绕在这个空间的每个角落,清晰得仿佛从未离开。 可不知怎的,他却想亲耳再听一听,哪怕一句,一个字也行。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她再也不会接通他的电话了。 除非 能证明他父亲的死和陆氏、和他父亲陆政国无关,否则,他又有什么资格打电话给她,又或者,出现在她面前? 陆邢周眼底闪过晦色。 如今已过去两天,不知陈默那边已经查到了哪一步。 想到这,陆邢周当即从床上起身。动作间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更有一份不容延缓的决断。 而就在他准备联系陈默的同时,市一院的VIP病房里,陆政国正靠坐着沙发里,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神情难辨。 许久之后,他开口:“邢周最近状态怎么样?” 自从上次离开医院后,陆邢周就再没来看过他。这份刻意的疏远和表面的平静,让陆政国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无法真正放松。 王诚上前半步,低声汇报:“陆总这两日按时上下班,会议、行程一切如常,没有异常举动。” “那个女人呢?”陆政国眼皮没抬,声音却冷了几分,“还在京市?” “虞小姐……”王诚略一迟疑,“已经回米兰了。” “哼。”陆政国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这是赶着去陪她那疯妈了?” 他从沙发里撑着扶手,作势要起身。王诚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想去搀扶:“董事长,您这是——” 陆政国却抬手虚挡了一下,示意不用。他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掌控欲。 他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的衣襟,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笃定:“既然一切都已经回到了它该有的轨道……那我也该回公司看看了。”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局面颇为称心如意,竟笑出了声。那笑声从低沉,变得爽朗,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久违的、一切尽在他掌握的得意。 * 就在陆政国走进陆氏集团大楼,陆邢周的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陈默推门进去,快步走到办公桌前,“陆总,董事长回来了。” 陆邢周正签字的笔尖在文件上微微一顿,留下一个略深的墨点。他抬起头,“什么时候出院的?” “上午,”陈默回答道:“是从医院直接来的公司。” 说完,他将手里的一份文件轻轻放在陆邢周面前:“这是您让我查的。” 陆邢周的视线落在文件上,停顿了两秒,他伸出手,动作看起来沉稳,但拿起文件的指尖却带着明显的紧绷。 他翻开文件。 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缜密、客观的文字和数据。里面详细记录了六年前辽远科技的投资过程。 看似正常的商业往来,精妙的时间节点,关键节点的资金链断裂,骤然收紧的融资渠道,以及随之而来的、如同雪崩般无法挽回的债务危机。每一笔看似独立的交易,在串联起来的脉络下,都指向一个清晰无误的结论——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环环相扣的局。一个足以将当时如日中天的辽远科技拖入深渊的局。也精准地剖开了他父亲陆政国是如何残忍地将虞笙父亲一步步逼到自杀的真相。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份最终导致辽远科技彻底破产、虞笙父亲不堪重负签下的关键债务确认书扫描件时,捏着纸张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薄薄的纸张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陆邢周猛地合上文件。 他霍然起身,拿起那份文件,带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愤怒,径直走出办公室。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寂静的走廊,格外刺耳。 他甚至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 陆政国惊愕抬头,眼中瞬间闪过被打扰的不悦和明显的警惕:“谁让你——” 话音未落,陆邢周便将那份文件狠狠摔在了他面前。 “啪——”的一声, 纸张四散飞溅,有几页甚至滑到了地上。 “你不是说虞笙父亲的死和你无关吗?那这是什么?” 陆 政国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地扫了一眼散落的文件标题,他瞳孔猛地一缩,但他迅速压下惊疑,厉声道:“放肆!谁允许你查这些陈年旧账?还闯进来——” “陈年旧账?”陆邢周双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光耀计划’!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一个你在海外精心豢养的项目,把天文数字的虚假订单,像鱼饵一样抛给虞正清!” “看着他为了你画的大饼,把公司、把身家性命都砸进去扩产,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往你挖好的火坑里跳!” 陆邢周无视他铁青的脸,步步紧逼。 “然后等他钱烧光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你藏在暗处的爪子就露出来了!键设备供应商突然涨价、拖延交付,是你做的;银行业内突然流传辽远风险极高、订单不稳的消息,是你放的!” “最后,‘光耀计划’翻脸不认人,一纸公文取消所有订单!把虞正清和他摇摇欲坠的辽远,彻底推下悬崖!” 他声音陡然一沉:“是不是你?” 陆政国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在陆邢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一时失语。 陆邢周一把抓起桌上那份对赌协议的复印件,猛地拍在陆政国面前:“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你那个躲在开曼群岛阴沟里的白手套基金,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了!拿着这份‘救命钱’——” 他指着协议上那串天文数字般的业绩目标和下方虞正清的签名。 “让他在十八个月里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做不到就交出公司,交出‘天穹’,还要他虞正清个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赔上他老婆孩子最后一条活路!你早就知道他必死无疑,却还是想尽办法让他签下这份卖身契,因为你等的就是这一刻!用近乎零成本,吞掉你觊觎已久的‘天穹’!” “这就是你说的和你无关?”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都一跳:“事实却是,你用这份沾着人血的‘对赌协议’,用这场精心策划的资本围猎,把虞笙的父亲闭上了绝路!”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陆政国僵坐在皮椅里,脸色灰白,先前的气势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狼狈与慌乱。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份摊开的、刺眼的对赌协议,虞正清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处可逃。 “我真没想到,”陆邢周冷眼看他,“我一直敬重的父亲,竟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像最后一击,彻底击碎了陆政国的镇定。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通红,眼中既有暴怒,也有被儿子当面揭穿的惊惶。 “如果死的那个人和虞笙没有丝毫关系!”陆政国手指着他,声音因为拔高而显得有些尖利刺耳,“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来质问我吗?说到底,你就是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 他胸膛剧烈起伏,将所有的过错和怨毒都倾泻在那个名字上:“那个女人就是个祸水!从一开始接近你,她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父子反目!就是要毁了陆家!她和她那个爹一样,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如果不是我五年前当机立断把她送走——” 话一出口,陆政国自己先顿住了。他眼中闪过清晰的慌乱,仿佛被自己的话烫到。 但“送走”两个字,已清晰地钉进了陆邢周的耳中。 他死死盯着陆政国强掩心虚的脸,声音因冲击而变得低沉艰涩。 “你刚才说……‘把她送走’?” 陆政国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不就,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陆政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时,陆邢周却突然转身。 厚重的双扇雕花木门被他用力一带,“砰”的一声,震得陆政国神经一颤。 门外,陆邢周一边大步走回办公室,一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陆总。” 陆邢周在办公室门前猛地停住脚步。方才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个曾被忽略的猜想正尖锐地浮出水面。 “给我查清楚,五年前,虞笙离开京市前有没有见过董事长,以及她离开京市的航班记录,包括她到德国后的所有行踪!有没有人非法限制她的人身自由,所有细节,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他停顿了半秒,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五年前那个被精心掩盖的节点上。 “我要知道,当年,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离开的!” 第66章 三月的米兰,阳光已有几分暖意。 位于诊所后面的小院里,墙角一株老紫藤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几盆提早苏醒的天竺葵也在窗台下开着簇簇红花。 透过病房玻璃,虞念姝仿佛能闻见那院子里浮动着的泥土和植物淡淡的清新。 午饭后,她在护士的陪同下从诊所出来,绕过旁边安静的小巷,来到小院门口。 院门虚掩着,虞念姝扭头对护士说:“你回去吧。” 护士是Ancho特意聘请的华人,会讲中文,见状有些不放心地朝门缝里望了望:“您自己可以吗?” 虞念姝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肯定:“可以。”说完,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人,虞念姝穿过小院进了客厅,目光随意扫过沙发,正要转向别处时,余光瞥见墙角一个红木斗柜上摆着的相框。她眸光一顿,双脚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温文尔雅,搂着身边笑容温婉的她,中间是年纪尚小、扎着羊角辫、笑得一脸灿烂的虞笙。 虞念姝的视线像被钉住了一般,紧紧锁在相片中那个男人的脸上。随着距离拉近,她呼吸也随之加快。走到柜子前,她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攥紧又松开后才抬了起来。 当她手指微颤地拿起那个相框时,眼睫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了几下,随即,一大串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通红的眼底涌了出来,砸在了相框玻璃上。 刚好林菁买完东西回来,一进客厅,看见她双手紧紧捧着那个相框,肩膀微微耸动。林菁脚步一顿,“阿姨?” 像是被惊到,虞念姝的肩膀陡然一提,短暂反应后,她慌忙垂下眼,快速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痕。 林菁快步走过来,“您一个人来的吗?” 虞念姝缓缓扭头,朝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护士送我来的,我让她先回去了。” 林菁的视线落在她依旧湿润的眼角和未能完全擦干的泪痕上,眉头轻轻蹙起:“阿姨,您……怎么哭了?” 虞念姝像是被问住了,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和闪躲,她忙垂下眼,将相框轻轻放回原处后,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笙笙呢?” “哦,她去买躺椅上用的软垫了,”林菁一边回答她,一边留意着她的神色,“最近天气好,她说想和您一块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聊天。” 虞念姝听着,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林菁下意识上前一步:“我送您吧——” “不用!”虞念姝几乎是立刻拒绝 了她的好意,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急促,她又强扯嘴角:“我自己可以的。” 看着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院门口,林菁眉心越蹙越紧。她扭头看向柜子上那个安静立着的相框,心里漫起一层模糊的疑虑。 是她想多了吗?怎么觉得这次回来,虞笙的母亲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以前她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漠然,这几天,情绪似乎时有波动。就好像昨晚,她从网上学做了一道菠萝咕咾肉,虞笙夹了一块到她碗里,她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不过一道菜而已啊…… 虞笙抱着新买的软垫回来时,虞念姝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林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后,几度犹豫还是决定把下午的事说了出来。 “下午阿姨来过,”林菁语气尽量平常,一边整理着垫子一边说,“她一个人来的,没让护士陪。” 虞笙动作停住,有些意外:“她自己来的?” “嗯,”林菁抬眼看了看虞笙,“她……在客厅里,看着你们那张全家福,哭了。” “哭了?”虞笙声音略紧。 林菁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我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捧着相框,眼泪掉得厉害。但一看到我,就立刻擦掉了,好像……好像不想让人发现似的。”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感觉,“你有没有发现,阿姨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虞笙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垫子边缘的流苏。 这次回来,母亲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情绪低落不说,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少了些以往的茫然空洞,有时甚至会出神地盯着她看。 结合林菁的话…… 一种模糊的猜测悄然浮上心头。 她放下手里东西:“我去趟诊所看看她。” 穿过小巷,走进诊所,消毒水的淡淡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虞笙来到母亲的病房外,本想进去的,但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母亲背身躺在床上,似乎在午睡。 那股想要立刻求证的冲动慢慢平息下来,虞笙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后,转身走向护士站。 值班的正是下午那位华人护士。 “我母亲下午回来之后,情绪怎么样?”虞笙压低声音问道。 护士想了想,回答:“挺正常的,回来后说有点累,就睡下了,没见有什么情绪波动。” “正常……”虞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到底是真的正常还是刻意表现出的正常? 她又想起这两天,母亲偶尔看向她时的眼神,那眼神里似乎多了些她读不懂的东西,不再是全然的空白,那目光深处,仿佛藏着什么正在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东西。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难道……母亲是想起什么来了? 回到小院,虞笙望着墙角那株嫩芽初绽的紫藤,正出神,林菁走过来,“怎么样?阿姨没事吧?” 虞笙目光没有焦点,轻轻摇了摇头:“她在午睡,我就没进去。” 林菁拍了拍她的肩膀,“可能真是我想多了,阿姨要是真的想起什么了,肯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你别太担心了。” 刚一说完,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竟然是陆邢周发来的短信。 「虞笙这两天还好吗?」 来到米兰后,虽然林菁对陆邢周这个名字绝口未提。但她不是瞎子,虞笙刻意用忙碌填充每一分钟,她都看在眼里。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装作风轻云淡,那自己作为朋友,又怎么好去揭她的伤疤呢。 林菁悄悄瞥了一眼身旁,见她依旧望着墙边出神,林菁这才迅速回了几个字过去:「她很好。」 以为自己这么说,陆邢周就不会再追问,谁知手机刚塞回口袋,还没来得及舒口气,手机又震了。 林菁暗自皱眉,不得不再次把手机拿出来。她这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终于引起了虞笙的注意。 “你干嘛呢?” 被她突然一问,吓得林菁手一抖—— “啪”的一声,手机直直掉在了两人之间的石板地上。 不等林菁弯腰,虞笙就快她一步将手机捡到了手里。 手机屏幕朝上,并未熄灭。那条刚刚涌入的新消息,连同发件人的名字,就那么毫无遮掩地、一字不漏地撞入了虞笙的视线里—— 陆邢周:「她有提到我吗?」 虞笙看着手机屏幕,目光顿住。 周遭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几个字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林菁慌得不行,连忙解释:“不、不关我的事!笙笙,是他主动问我的,不是我找他聊的,真的!” 虞笙却像是没听到,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条短信上,屏幕的光映亮了她低垂的眼睫,却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几秒。 最终,她手指在侧键上轻轻一按,屏幕暗了下去。 她将手机递还给林菁,“我和他结束了。” 语气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一件小事,可这句话之外,还残留着太多未能及时清理的痕迹。比如,远在瑞士采尔马特附近那间预定好的百年教堂,婚礼档期尚未取消;又比如,在法国由顶级婚纱设计师伊莎贝拉亲自操刀、为她量身定制的那件婚纱,制作也并未中止。 陈默敲了门,得到应允后走进陆邢周的办公室。 “陆总,刚接到伊莎贝拉女士工作室的邮件,婚纱的主体部分已经初步完成,她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安排虞小姐前往巴黎进行第一次试穿,或者,她们也可以带着半成品来京市。” 陆邢周正在签字的笔尖猛地一顿。 他看着纸面上晕开的那一个墨点,眼底闪过几秒黯淡后,他才缓缓开口:“空运过来吧。” 虽然他的语气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物流,然而这种价值不菲的高级定制礼服,通常会由品牌方安排专业的国际艺术品运输公司,采用恒温恒湿的专用航空箱,并购买高额保险,全程专人护送,以确保其绝对安全。 陈默颔首:“好的,那我立刻联系伊莎贝拉女士那边协调空运事宜。” 就在陈默转身准备离开时,陆邢周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陈默停下脚步,转回身。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陈默神色严谨:“目前还没有突破性的消息。当年经手的人似乎都被敲打过,口风很紧,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 陆邢周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沉默片刻后,他眼角眯出锐利:“董事长既然会暗中买下怡安疗养院,并且将它交给莫怀远全权打理……想必他知道不少的内情。” 陈默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明白。” 从陆邢周的办公室离开后,陈默立即前往郊区的怡安疗养院。 一番看似寻常实则步步紧逼的“打听”过后,莫怀远额上已经冷汗涔涔:“陈秘书,我真的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其他的,您就是……您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吐不出半个字了啊!” 闻言,陈默冷笑一声,他从窗前转过身来,眼角带笑:“莫院长言重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来的什么刀不刀的。” 听他这么说,莫怀远紧绷的肩膀这才微微松懈,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结果一口浊气还没喘匀,就听沉默说—— “哦,对了,”陈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听说令公子最近总爱往澳门跑,”他语气淡得出水:“年轻人兴趣广泛是好事,只是那地方……开销似乎大了点。”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莫怀远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陈、陈秘书……您、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五年前那件事,我知道的真就那么多!而且自从我接手这疗养院,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董事长已经不安排我去做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您与其 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不如找王诚王秘书打听打听呢?他是董事长最信任的人,肯定比我清楚!” “王诚?”陈默眉梢一挑,似乎对他这个提议略感兴趣。 莫怀远点头如捣蒜,“对,对!王秘书!他跟着董事长这么多年,很多事都是他亲自去办的!” 陈默没说话,只是走回办公桌前,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莫怀远屏息看着,心脏随着那敲击声怦怦直跳。 几秒后,敲击声戛然而止。陈默抬起眼,目光落在莫怀远脸上,“莫院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那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让王秘书那样谨慎的人,心甘情愿地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呢?” 计是自己出的,锅却甩不掉了。莫怀远被将在了这里,脸色青白交错,骑虎难下。他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像是豁出去了,把心一横,凑近陈默,掩着手在他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听完,陈默嘴角抬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来,“莫院长这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办法,”他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还真是不错。” 他站起身,瞥一眼面如死灰的莫怀远,转身离开。 门一关,莫怀远顿时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流浃背。 翌日下午,陈默将刚整理出的报告轻轻放在了陆邢周的办公桌上。 陆邢周放下手里的工作,“都在这了?” 陈默颔首:“是的。” 陆邢周拿起报告,从前到后,逐字逐句地看着,越往后看,他眉心蹙得越紧。看完最后一页,他抬起头:“为什么只有她在德国后三年的记录?前两年的呢?” 陈默解释:“我们动用的人脉和渠道已经相当深入,但是,虞小姐在德国居留的前两年,所有生活轨迹都像是被刻意抹去一样,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刻意抹去?”陆邢周低声重复。 需要刻意隐藏的,绝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陈默继续道:“目前我们能查到的这后三年的记录里,几乎处处都能看到王诚经手或干预的痕迹。所以我觉得,突破口或许真的只能从王秘书那里打开。”他语气略带迟疑,“只是……王诚对董事长的忠诚度非同一般,想让他开口,恐怕非常困难。”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陆邢周此时已经顾不了其他,他指尖在报告上点了点,“我只要知道真相。至于用什么方法让他开口,那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明白。”陈默不再多言,点头应下,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陆邢周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份报告上。 三年。报告清晰地显示,在那被刻意抹去两年之后的整整三年里,她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高度运转的机器,除了近乎严苛的小提琴练习,根本找不到任何娱乐或社交的痕迹。 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流水账般的记录,直到其中一行再次抓住他的视线—— 「柏林舒曼神经功能康复中心」。 他眸光猛然顿住。 每三个月都会定期去一次这家医院。 频率稳定得惊人。 陆邢周立刻打开电脑,搜索了这家医院的信息。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神经系统损伤进行高水平康复治疗的机构。简介上清晰地显示着它的专业领域:中枢及外周神经损伤后的功能重建与康复、顽固性疼痛管理、职业音乐家运动机能损伤…… 职业音乐家运动机能损伤? 一个模糊的画面猛地跳进脑海。 伦敦那场巡演,她演奏那首极高难度的《雪吻弦歌》时,左臂肩颈处曾有过极其细微的僵硬。事后他曾问过她,但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是不小心受了点伤,留下了点后遗症,让他不用担心。 双臂对于一个顶尖的小提琴家而言,是何其重要、需要精心呵护的存在!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什么样的“不小心”会伤到需要定期去顶尖神经康复中心治疗的程度?而且持续了整整三年? 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小心”? 这个几乎让他不敢深想的猜测,让陆邢周再也坐不住。 调用私人飞机的手续繁琐,他迅速打开订票软件,买了最近一班直飞米兰的机票。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几乎没有合眼,各种混乱的推测和画面在他脑中交替上演,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飞机落地米兰后,陆邢周第一时间来到诊所。 护士带他走到走廊尽头一扇落地窗前:“虞小姐现在住在后面这个小院里。” 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陆邢周看向那个精心打理过的小院。 午后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院落。虞念姝安静地坐在一张藤编躺椅里,身上盖着薄毯。虞笙则挽着袖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喷壶,正在给墙角那几盆开得正盛的天竺葵浇水。 画面温馨得近乎不真实,让他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 Ancho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顺着他目光,Ancho也看向小院。 “她情绪怎么样?” Ancho以为他问的是虞念姝,微笑着回答:“虞女士恢复得比预期更好,情绪非常稳定,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脱离镇静类药物,只需要定期进行心理评估和检查就好。” 陆邢周的视线却没有从那个浇花的身影上移开,“那她呢?” Ancho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虞笙。他想了想:“虞小姐从来到米兰以后,就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心情一直都很不错。” 心情很不错…… 陆邢周听着这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缓慢地碾压过去。 过去,他总以为自己能成为她的依靠,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可到头来,她生命中所有的风雨和阴霾,竟全都是他,或者说他背后的陆家,亲手带来的。 这时,林菁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总,您找我?” 陆邢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窗外那个小小的院落里。 许久后,他才开口:“你和虞笙认识多久了?” 林菁虽然疑惑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四年了。” 四年? 这个时间点让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这比陈默那份能查到的最早记录,还要早出整整一年。 他倏地转过身,看向林菁,眼底的迫切几乎要溢出来,“可以详细告诉我吗?”他声音绷紧:“关于那一年。” 林菁被他眼中骤然涌动的剧烈情绪惊得怔了一下,面露茫然:“陆总是想具体知道什么吗?” 陆邢周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个让他心脏抽紧的问题:“她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林菁几乎不经回想就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左臂就已经那样了,听她说里面是植入了 一个很小的钛合金支架。” “钛合金支架?”陆邢周的眸色骤然暗沉下去。这远比他想像的“后遗症”要严重得多! 林菁肯定地点点头:“嗯。我当时也问过她是怎么受的伤,但她只说是不小心伤的,已经快好了,让我别担心。” 不小心…… 又是这个词。 陆邢周转回身,再次望向窗外。 虞笙已经浇完了花,正俯身偎在母亲身边,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 视线从她带着浅浅笑痕的侧脸缓缓移到她自然垂落的左臂。那里面,看似藏着一根很小的钛合金支架,但可能也藏着一个被刻意掩盖了五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而这真相的钥匙,或许就藏在那家名为柏林舒曼神经功能康复中心里。 陆邢周没有过多耽搁,他再次找到了Ancho,并将那份标记出「柏林舒曼神经功能康复中心」的记录递到Ancho面前,指尖在那家医院的名字上重重敲了敲。 “Ancho,我需要你帮我查到虞笙在那里治疗的所有细节,越详细越好,特别是关于她左臂神经损伤的起因、程度和整个治疗过程。” Ancho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眼那家医院的名字,眉头微蹙。 他抬头看向陆邢周:“这家医院在神经康复领域非常权威,但也因此,对患者的隐私保护极其严格,想直接从医疗系统内部调取完整档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有再多的钱也很难办到。” 陆邢周的脸色沉了下去,眸中的光暗了几分。 但Ancho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家医院的现任院长,汉斯穆勒教授,我恰好认识。几年前在苏黎世的一个国际神经医学峰会上,我们有过几次交流,还算有些交情。” 他放下文件,拿出手机,一边翻找通讯录一边说:“这件事,通过官方渠道硬闯肯定行不通,只能试着从私人关系层面入手。我来联系一下穆勒教授,看看他是否愿意看在旧识的份上,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找到号码,却没有立刻拨出,而是看向陆邢周:“需要我现在就联系吗?穆勒教授那边有时差,现在是柏林的上午,时间倒是合适。” 陆邢周想都没想:“现在。” Ancho走到窗边,拨通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他用流利的德语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后,很快便切入了正题。 陆邢周站在一旁细细听着。 通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Ancho放下手机,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陆邢周,“穆勒教授答应帮忙。但他强调,出于隐私保护原则,他不能提供完整的病历副本。但他同意让档案室负责人根据我的请求,查找并传真一份关于虞小姐当年入院时的伤情初步诊断报告、以及主治医生对损伤原因的专业推断摘要。这已经是他在不违反规定前提下,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需要多久?”陆邢周追问。 “穆勒教授说会尽快处理。”Ancho看了一眼手表,“传真会直接发到我的办公室。我们……恐怕需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着陆邢周的神经。 陆邢周站在窗前,背影僵硬,目光投向窗外,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台即将响起、带来未知真相的传真机上。 直至傍晚,那台传真机才终于发出了“嘀”的一声提示音,紧接着,开始缓慢地吞吐纸张。 陆邢周猛地转过身,大步走过去,将那刚吐出的几页纸拿到了手里。 报告是德英双语,用极其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笔触记录了虞笙初次入院时的情况。 左前臂尺侧有一长约8cm的深部不规则撕裂伤口,污染严重(备注:检出锈迹及有机物残留),伤口深度及筋膜层,可见部分肌纤维断裂。 几项神经学和影像学检查显示:左手指屈曲无力,尺侧一个半手指感觉麻木、减退,左尺神经、正中神经部分严重损伤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陆邢周的心上。 Ancho从传真机里拿起最后一张纸,快速扫过后,他深色变得凝重。 “这伤,很可能是从一定告诉坠落时,手臂被什么尖锐的物体严重切割导致的,至于伤口周围软组织的淤伤,应该是在受伤前该部位就已经承受过压力或束缚。” Ancho的判断,让陆邢周下意识拼凑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黑暗、挣扎、绝望的逃脱、剧烈的疼痛又或者鲜血 他眼眶赤红,捏着报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所以父亲一时大意说漏嘴的那句“送走”,其实是将她像犯人一样囚禁在了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吗? 而她左臂上这几乎断送职业生涯的、需要植入钛合金支架的严重损伤,就是为了从那个地方逃出去才造成的,是吗? 而他陆邢周,作为造成这一切悲剧根源的陆家的儿子,作为口口声声说爱她、要保护她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整整五年,都被蒙在鼓里! 他甚至……甚至在那晚,抱着她,一脸无辜地问她:“手怎么了?” 而她,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这个“仇人”的儿子,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不小心”的?在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砰——!” 陆邢周一拳砸在了坚硬的实木桌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桌上的东西都震了一下。 然而不等Ancho开口,陆邢周就带着一身的骇人戾气,大步迈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他握着手机的手肉眼可见地发颤。 “陈默,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撬开王诚的嘴!十二小时内,我必须知道五年前,陆政国到底对虞笙做了些什么!” 他克制而又外露的怒火,让陈默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刻颔首应道:“是,陆总!” 第67章 十二个小时,跨越了近万里的距离,当陆邢周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京市,踏进陆氏总部顶层的办公室时,陈默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支银色录音笔轻轻放在了陆邢周面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陆邢周站在桌前,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攥紧又松开,许久,才缓缓伸出手。 指尖在播放键上停留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往下一按。 几秒的空白后,录音笔里传来王诚那熟悉却完全变了调的声音—— “……是、是董事长吩咐的……用沾了药的手帕迷晕了虞小姐……然后用、用私人飞机把她送去了德国……关在慕尼黑郊区一个废弃的旧仓库里……”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声音里充满了被胁迫的恐惧。 “用虞念姝在疗养院的视频给她看,逼她……逼她写下了那封信。” “董事长本意是……是想让她在那里自生自灭……没、没想到虞小姐性子那么烈,会自己逃出去。当时正好赶上……二爷(陆邢周的舅舅)出的那张车祸,让董事长分了心,就没立刻派人去追……” “紧接着,苏老爷子(陆邢周的外公)得知二爷去世的消息,悲痛过度……心脏病发也没抢救过来,夫人(陆邢周母亲苏敏乔)继承了苏家所有的家业和股份……董事长心情……心情很好……觉得一切障碍都扫清了……大势已定……这才、这才觉得虞小姐不足为虑……吩咐我给她一笔钱……威胁她永远不准回国……否则就让她母亲……” “手臂的伤?……我、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弄的……可能是逃跑的时候造成的,但是真的不关我的事!” 录音笔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沙沙的电流声仍在持续,或许后面还有更不堪的内容,更残忍的真相被记录其中,但陆邢周已经听不下去了。 “咔哒。” 他手指用力按下了停止键。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世界仿佛被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抽成了真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嗡鸣,以及灰尘在光线中缓慢漂浮的细微声响。 陆邢周保持着按停录音笔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尊被冻结住的雕像。几秒后,他猛地抬手,双手用力撑住桌沿,额前垂落的碎发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急剧收缩 的喉结。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听见他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陆邢周缓缓抬起头,长途跋涉的疲惫与连日未能休息好的倦意交织,令他眼中的红血丝愈发明显,但除此之外,他整张脸却绷得很紧,看不出太多情绪的波动。 “陆政国呢?”他声音有些发颤,可眼底却是一片近乎可怕的平静。 陈默微微颔首,低声回应:“董事长在办公室。” 陆邢周猛地直起身,手里握着那只看似小巧,重若千钧的录音笔,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一声声回荡。 厚重的实木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巨大的撞击声打破了这一层往日的肃穆与宁静。 陆政国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审阅文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他不悦地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陆邢周,是儿子脸上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几乎噬人般的表情时,陆政国脸上的不满迅速转为惊疑,他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态度?进门之前不知道先敲门吗?” 陆邢周一步步走进来,直至办公桌前。他双手猛地撑在光洁的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冷刃般直直锁住陆政国的脸。 “五年前,”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德国慕尼黑郊区,那个废弃的仓库。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政国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恼怒与强行堆砌的镇定覆盖。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斥道:“你又在发什么疯?什么仓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听不懂?”陆邢周嘴角扯出一味冷笑,“需要我现在就把王诚叫过来,让他当面把录音里的话再给你重复一遍吗?还是说,你更想亲眼看看柏林舒曼康复中心那份医疗报告?” 陆政国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眼神剧烈地闪烁,呼吸也跟着陡然急促起来。他显然完全没有料到,陆邢周竟能查到如此程度。 他强撑着气势,声音却掩不住一丝虚浮:“你竟然敢背着我调查这些?还胁迫王诚?你别忘了,我是你父亲!更是陆氏的董事长!” “父亲?”陆邢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对自己儿子心爱的女人下药、绑架、非法囚禁、甚至差点让她死在异国他乡的人,也配叫父亲?” 他眼底泛红,将手里那只银色录音笔,狠狠摔在陆政国面前的桌面上。 “你听,仔细听,听听你口中那条忠心的狗,是怎么一字一句复述你那些‘丰功伟绩’的!” 他声音越来越高,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她为了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左臂差点废了!整整做了三年的康复治疗!这些,你都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眉梢冷冷一挑:“你当然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停止过监视她。所以当她回到京市,你第一时间就慌了,不惜将她的母亲从疗养院带走,就为了逼她离开。” “但你没想到,我会帮她,更没想到,我会亲自去米兰找她,对不对?” 陆政国被他一连串的逼问和那支录音笔砸得哑口无言,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对她下这样的狠手?是觉得逼死他的父亲还不够,还是觉得我爱上她,会让你过去做的那些肮脏事败露?” 陆邢周的话像一把尖锐的刀,一字一句剖开了他多年来精心维持的伪装。 陆政国彻底瘫坐在椅中,面色如土。许久,他才像是勉强找回一丝气力,声音干涩虚弱,却仍固执地试图狡辩:“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陆家……那个女人她根本——” “闭嘴!” 陆邢周厉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厌恶,“别再拿‘为了我’当作你卑劣行为的遮羞布。你做的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你自己那肮脏的控制欲和虚荣心!”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可那平静的语调,却比怒吼更令人心头发沉。 “都说父债子偿……那么你欠下的这些债,我来还。” 陆政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陆邢周一字一句,声音冷硬如铁:“你不是处心积虑害得她父亲破产,逼得人家跳楼吗?那我就还虞家一个‘辽远科技’。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干干净净的辽远科技。” “你疯了吗?”陆政国霍然起身,“那是陆氏的核心产业!你拿陆家的根基去填虞家的无底洞?你简直是疯了!” “对,我是疯了。”陆邢周声音猝然一扬,眼底压抑的血色再次翻涌上来,“如果我五年前就知道她的‘离开’是你一手操纵的,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然地坐在这里,继续当你道貌岸然的陆董事长吗?”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陆政国被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与疯狂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你……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造反?”陆邢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我造的反,你也不是没领教过,不是吗?” 陆政国瞳孔骤然缩紧,他死死盯着儿子那张冰冷而陌生的脸,一个被他长久压抑、不愿深思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短暂的震惊与挣扎后之后,他倒吸一口冷气:“格伦伍德那个项目……背后做局的……是、是你?” “没想到吧?”陆邢周往前一步,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如刀,“就像我也没想到,当年利用舅舅车祸身亡的消息,让外公骤然离世的人……竟然会是你。”他微微停顿,“我的好父亲。” 这句话如同终极审判,彻底击垮了陆政国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一直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永不会见天日的罪恶,就这样被他亲手培养的继承人,以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姿态,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后,重重地跌坐回宽大的座椅里。 在“砰”的一道关门声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政国粗重、混乱、夹杂着绝望嘶声的喘息。 陆政国整个人瘫坐着,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只剩下一具被彻底击垮的躯壳。 在秒针一圈又一圈的环绕里,他胸腔里被压抑着的刺痛,终于冲破了临界点,猛地爆发出来! 一声痛苦的闷哼后,他猛地攥住了左胸前的衬衫,冷汗几乎瞬间从他的额角和鬓边渗了出来,剧烈又熟悉的绞痛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通过一层厚重湿透的棉絮。 药……药…… 混乱的大脑在极致的恐慌中,只剩下这一个求生的念头。 他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另只手慌乱又急切地在西装口袋里摸索着着那个用于救命的棕色小药瓶。 没有…… 内袋没有,外袋也没有! “王……王诚——” 名字喊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王诚…… 那个跟了他几十年,他视作最忠心、最得力的心腹…… 正是这个人,将他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和盘托出,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撕得粉碎! 剧痛再次猛烈袭来,几乎要将残存的意识碾碎。他眼前阵阵发黑,办公桌、文件、陈列的摆件……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扭曲变形。 不行……他不能倒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那只在空中无助乱抓的手,拼命地伸向办公桌上那部白色的座机电话…… 话筒里立刻传来了秘书的声音:“董事长,请问有什么吩咐?” “……” 陆政国张大了嘴,颈部青筋暴起,拼命地想要吸入空气并挤出一点声音,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破碎不堪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听筒那头,秘书等待了片刻,未得到回应,语气带上一丝迟疑:“董事长?”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话筒别勉强抓住又无力滑落时,与桌面碰撞发出的轻微磕碰声。 最终,他身子一歪,整个人毫无支撑地从办公椅上栽倒在地。 就在他身子一歪,整个人毫无支撑地从办公椅上栽倒在地的时候,引擎的低吼声响彻地下车库。 车库通往地面的出口处,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口袋里的手机仍在持续震动,一下接一下,固执地撞击着他的腿侧,连接着车载蓝牙的中控屏幕上,来电显示的提醒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暗下,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可他的目光却直视前方被拥堵车流覆盖的街道,表情沉静得近乎漠然。 雨点终于开始零星地砸落在挡风玻璃上,留下一个个迅速晕开的水痕,雨刮器机械的摆动声规律地响起,在一片沉寂的车厢内,与那再次响起的手机震动声,交织出让人心烦气躁的背景音。 四十分钟后,陆邢周来到壹号叠墅。 他站在书房的保险柜前,里面东西不多,最上面,静静躺着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信封。 五年了。 这封信他看过无数次,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早已刻入骨髓,每一次看都像是拿一把刀在他从未愈合的伤口上再剜上一刀,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将它锁在这里,像囚禁她抛弃他的罪证。 可当所有的真相揭穿,所有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才知道,锁着的竟然是父亲对她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还有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当事人。 不知者不罪? 不,就是因为不知情,才更加罪该万死! 就在他指尖刚刚碰到那粗糙的信封边缘,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来电依然显示是董事长办公室的秘书。 原本想挂断的动作,最终还是迟疑地按了接听。 “陆总!”秘书慌乱又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传来:“您终于接电话了,董事长、他、他晕倒了!” 然而陆邢周的声音却冷得像冰:“晕倒就送医院,这种小事也需要向我汇报?” “不是的,陆总!”秘书急得快语无伦次,“已经送到医院了!但是、但是刚刚医生下了……下了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 陆邢周展开信纸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眉心倏然拧紧,然而他目光落在信纸上,那熟悉的、属于虞笙的笔迹,此刻在他眼中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意味。每一个字的转折,每一笔的勾勒,似乎都透着当年写下它们时,那只手的颤抖、绝望和被迫的屈辱。这不再是一封绝情信,而是一份血淋淋的认罪书,控诉着他父亲犯下的罪恶。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瞬间涌起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他甚至没有听完秘书后面的话,直接打断—— “找王诚!他不是一直担任紧急联系人吗?让他去签。” 话音落下的瞬间,保险柜柜门被他“砰”的一声推上、锁死,几乎是同时,他挂断了电话。 仿佛将他对父亲的那点血脉之情彻底切断。 第68章 米兰 自从那日听林菁说起母亲对着全家福流泪的反常后,虞笙的心就始终悬着。她刻意放慢节奏,留出更多空间,等待着,期盼着母亲或许会主动问她些什么,关于过去,关于父亲…… 可是一连几天过去,母亲的表现却格外平静。她依旧会温和地对她笑,会在天气好时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会吃光她准备的饭菜,但对待她的态度,和之前记忆混沌时并无明显不同,仿佛那日的泪眼婆娑只是林菁的一个错觉。 这种平静,反而让虞笙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 傍晚,把母亲送回诊所后,虞笙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忍不住对身旁的林菁低声道:“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母亲其实已经想起些什么了,只是……她故意不想让我知道?” 林菁正收拾着桌上的茶杯,闻言愣了一下:“…应该不会吧?哪有母亲想起自己的女儿了,却不肯相认的道理?这说不通啊。” 虞笙也觉得说不通。 可若是想起来的记忆,全都是痛苦不堪、甚至鲜血淋漓的呢?如果回忆本身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那她选择沉默,将自己重新封闭起来,是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个念头让虞笙的心狠狠一揪。 见她不说话,神色愈发凝重,林菁放下杯子,挽住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哎呀,你别自己胡思乱想吓自己了。”她语带宽慰:“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阿姨可能真的就是看着照片有点感触,但确实还没完全想起来呢?给她点时间嘛。” 如果什么都没想起来,为什么独独对着那张有着父亲的照片流泪呢?这种不确定和隐隐的担忧让她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几度纠结后,她拨通了Ancho的电话。 “Ancho,我想向您咨询一件事,是关于我母亲的……” 虞笙把那日母亲的异常详细说给他听后,问出了心头的疑惑:“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其实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甚至可能是大部分记忆,但是……她却选择隐瞒,故意不表现出来,也不愿与人提及?” 电话那头的Ancho似乎思考了几秒钟,才谨慎地回答:“从神经心理学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角度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当患者潜意识认为某些记忆过于痛苦,公开承认或谈论它会带来难以承受的二次伤害时,大脑的防御机制可能会促使她选择一种‘策略性沉默’。她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愿意去触碰,甚至试图营造一种‘尚未记起’的假象,以此来保护自己当前相对平静的心理状态。”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也有可能是记忆的恢复是碎片化的、不稳定的,她本人也处于一种困惑和混乱中,无法清晰表达。” 虞笙的心因Ancho前半段的解释而微微下沉:“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即使想起来了,也可能因为那些记忆太痛苦,而选择不告诉我?” “可以这么理解。”Ancho语带安抚:“虞小姐,我理解你的急切和担忧。但请相信,无论虞女士是否已经恢复记忆,她此刻选择沉默,一定有她内在的原因和逻辑。这可能需要时间,需要她感到足够的安全,才能慢慢敞开心扉。强迫她承认或追问,可能会适得其反。我建议,我们目前最好的方式依然是保持现有的状态,耐心观察,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Ancho的专业分析缓缓压下了她心头的焦躁。 沉默片刻后,虞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Ancho。” “不客气。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虞笙握着手机,久久地站在窗前。 四月的米兰,春意已深。白日的阳光和煦,将小院里的紫藤花苞催出浅浅的紫色,天竺葵开得越发浓艳。但白日喧嚣过后,深夜的空气里仍裹挟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晚风拂过新生的叶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更衬得夜色沉寂。 虞笙躺在床上。 Ancho的话、母亲沉默的侧脸,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旋转,让她辗转反侧。 窗外,月亮悄然爬过中天,清冷的光辉洒满小院。 而此时,陆邢周刚走出机场。 长途飞机的倦意让他整个人疲惫不堪,但他眼底却毫无睡意,反而是一片被各种情绪冲刷后的清明。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等候的车辆,赶往诊所所在的那条小巷。 就在虞笙因为无法入睡从床上起身时,陆邢周已经一身风尘仆仆,站在了小院外。 夜风将他额头碎发吹得有些凌乱,他垂着眼眸,看着门边上的铜色门铃,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就这样挣扎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缺乏最后那一点敲门的勇气。 直到院里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陆邢周来不及多想,慌忙转身将自己藏于门侧的阴影里。 可他不远万里赶来不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吗? 心跳的加速里,他定在原地的双脚一点一点转过方向…… 院里,清凉的空气让虞笙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拢了拢衣襟,抬头望着被屋檐切割开的一小片星空。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门外有一道黑影极快地闪过,她心头蓦地一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目光警觉地投向门缝之外的黑暗,“谁在外面?” 闻声,陆邢周身形骤然一僵。 先前所有的犹豫和挣扎, 仿佛都被这一道警惕的声音击得粉碎。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到攥紧,短暂的沉默后,他深吸一口气,从门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笙笙。” 短短两个字,那道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听见的声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穿透夜色,隙进门缝,重重敲在她的耳边。 虞笙整个人怔在原地,无法动弹。 “笙笙,”陆邢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忏悔的语调,“对不起。” 虞笙眼睫陡然颤了两下。 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在他的意识里,这三个字,不是应该由她说吗? 难道…… 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蓦然掠过心头,虞笙猛地抬手捂住了嘴。 不等她理清思路,门外那道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没想到他会对你做出那么……”陆邢周嗓子眼哽住,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竟然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怨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一连说了很多声“对不起”,声音从最初的强压平静,到一点点破碎,最后那几个字,几乎被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彻底盖住。 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塞:“陆政国欠虞家的,我会连本带利,一样一样,全部还给你。你等我。” 这最后一句近乎诀别又似承诺的话,让虞笙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几步冲到门后,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陆邢周就站在那里,他通红的眼底,带着未干的水光,直直地迎上她的视线。 那无法掩饰的疲惫里似乎夹杂着孤注一掷的坚定。 虞笙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邢周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却又沉重得无法诉诸于口。 虞笙被他这种无声的回应逼得更加焦急。她抓着他的手臂来回晃了晃:“你说话啊!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看着她焦急苍白的脸,感受着她抓着自己手臂的微颤指尖。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将她用力抱进怀中,告诉她,从今往后,一切都有他,他再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他还有什么资格? 她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的亲生父亲一手造成的!即便他对此毫不知情,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这迟到了五年的醒悟,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空洞的安慰和苍白的保证在此刻毫无意义。 他需要的是行动,是切实的弥补,是对过往彻底的清算。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那声音哑得厉害:“意思就是……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所有的。” 虞笙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猛地一僵。 他真的知道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 “所以,”陆邢周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了,说再多遍也弥补不了你和你家人受到的伤害。我不求你原谅,至少现在,我不配求。” 他手臂微微用力,以一种不容置疑却又不会弄疼她的力道,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逐渐失力、冰凉的手指中抽离出来。 “给我一点时间,不需要很久。”他看着她,目光沉静却蕴含着风暴,“等我处理完所有必须处理的事情,我会带着我承诺过的一切,堂堂正正地再来找你。”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虞笙心头发颤。 然而,不等虞笙深想他眼神背后可能的疯狂,陆邢周已经转过身。 虞笙下意识追出两步,可是他最后看她的眼神,硬是将她的双脚钉在了原地。 处理完该处理的事情…… 连本带息地还…… 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父亲一手创立的辽远科技也早已烟消云散,他还能怎么还?拿什么还? 第69章 短暂一面后,陆邢周连夜赶回了京市,他甚至没有回家换下那身带着旅途褶皱的西装,便直接让司机将车开去了陆氏集团。 陈默在接到他电话后便早早来了。见陆邢周出了电梯迎面走来,他立刻推开了办公室门。 陆邢周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虽然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情绪,但不难看出他周身的疲惫。 捕捉到他眼里的红血丝,陈默几经犹豫,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一下董事长目前的状况。 “陆总,董事长目前还在CCU,情况虽然暂时稳定,但医生说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您要不要先……” 陆邢周没有抬眼:“医院有最好的医生和护士,我去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说完,他打开电脑,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说正事。” 看出此时有关于董事长的任何话题都是禁区,陈默不再多言,低头颔首:“您说。” “辽远科技,也就是虞正清当年的公司,其核心资产和技术中,有一个名为‘天穹’的底层架构系统和算法专利组,在破产清算过程中,被陆氏以极低的价格吸纳了过来,现在,”他停顿了一下:“我要把‘天穹’还回去。物归原主。” 他无视陈默眼里的震惊,说出了当下的决定:“目前需要你去办两件事。第一,用我私人账户里的资金,重新注册一家公司,公司的名字依然还是‘辽远科技有限公司’。” 虽然陈默已经有心理准备,可面对陆邢周这番掷地有声的决定,他心头还是难免掀起巨浪。 因为重新启用一个已经破产注销、并涉及复杂过往的公司名,这背后的意味非同小可。 “第二,”陆邢周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以这家新辽远科技的名义,向陆氏集团正式发起技术归属权追索,法律程序和商业谈判同步进行。” 听到这里,陈默眉心蹙紧:“陆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天穹’现在对陆氏至关重要,董事会绝不会同意将其剥离,尤其是……尤其是在董事长目前这种情况下,这几乎等同于……” 等同于公然抢夺集团核心资产,甚至会被解读为趁父亲病危时的背叛和夺权。后面的话陈默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然而他的提醒却没能让陆邢周的表情有任何波动。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董事会不同意,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至于董事长那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自然有办法。” 这个“办法”是什么,他没有明说,但那种志在必得的语气,让陈默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陈默压下心头的震撼,问出了一个关键的操作性问题:“那……新注册的辽远科技,法人代表是您吗?” 陆邢周沉默了片刻。 这个时候去找虞笙,让她来担任法人,且不说她是否会同意,单是解释这一切,就可能将她再次卷入风暴中心。 “先用我的名字。”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想办法将法人变更为她,或者至少将绝大部分股权转移到她名下。 “尽快去办。我要在一周内看到新的营业执照,以及 针对‘天穹’系统的法律文件初稿。” “是,陆总。” 办公室门合上,陆邢周看向电脑旁的皮质台历。 新的一年,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开始。 但是对他而言,却是一场迟来了五年的清算和偿还。 但是对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陆老爷子来说,就只有遗憾。 新年假期彻底结束了,他盼星星盼月亮也没把孙子盼来,更别说孙媳妇了。 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就只有他一个老头子和几个佣人,老爷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哼,等那臭小子主动,我看等我入土了都未必能等到!”老爷子嘟囔着,越想越坐不住,干脆把老管家喊了进来。 “老周,你上次跟我提过一嘴,说虞笙那丫头,现在是在哪个团来着?名字挺怪的那个。” 老管家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陆老,是疯乐乐团,一支很有名的乐团,在国际上拿过不少奖。” “对对对,疯乐,就是这名儿!”老爷子一拍大腿,“你托个关系,打听打听,那丫头现在在哪儿演出?忙不忙?” “好的。”老管家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老管家去而复返:“陆老,问到了。那边的人说虞小姐目前所有演出结束,正在休假。” “休假?”老爷子眼睛一亮:“在哪个地方?” 跟在老爷子身边多年,管家一听他这话,瞬间看出他的打算,短暂迟疑后,管家面露难色:“在米兰。” “米兰?”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那可不近啊……” 老管家察言观色,小心提议:“对方倒是留了虞小姐的联系方式。要不要我帮您联系一下,请虞小姐方便的时候过来一趟?” 老爷子忙摆手:“不成不成!这像什么话!刑周那臭小子都没正式带她来见过我,我这当爷爷的倒让人家姑娘千里迢迢跑过来?太失礼数了!这让人家姑娘怎么看我们陆家?不行不行!” 老管家看着自家老爷子明明想见得不行却还要硬撑着的模样,心里暗笑,但更多的是担忧:“可是陆老,若是您过去,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实在不适合您这样的高龄……” 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精神矍铄地瞪过去一眼:“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坐个飞机能有什么事儿?”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再拖,手一挥,“去!赶紧订机票去!就订最近的航班!” * 自陆邢周那晚离开后,虞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她频繁刷着国内财经新闻和社交媒体,试图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关于陆氏集团或陆邢周的异动,但网络上风平浪静,仿佛他那晚的道歉和那些令人不安的承诺都只是她的一场臆想。 而她的心神不宁,林菁全都看在眼里。 午饭后,她终于没忍住。 “笙笙,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总盯着手机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虞笙却只是朝她强挤出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林菁当然听得出她的敷衍,可她一副拒绝深谈的模样,林菁也不好追问。 没一会儿的功夫,院门被轻轻推开,虞念姝走了进来,看见虞笙蹲在一盆天竺葵前,手里拿着小铲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土。 “笙笙?”虞念姝走近她,轻轻唤了声。 虞笙猛地回神,抬起头,看见是母亲,连忙站起身,“妈,您怎么来了?” 看着她那明显带着倦意和几分茫然的表情,虞念姝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这几天,好像有点不开心。” 虞笙的心漏跳了一拍,忙摇头,“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啊……”她急于结束这个话题,忙把手里的小铲塞到她手里,“您坐会儿,我去给您洗点水果。” 她那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让虞念姝微微蹙起了眉。 恰好林菁走过来,虞念姝便拉住了她,“林菁,”她压低声音问:“你老实跟我说,笙笙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看她情绪很不对。” “您也发现了是不是?”说着,林菁悄悄往后瞥了眼,再回头,她又一脸无奈:“可我问了,她怎么都不肯说。” 短暂犹豫后,林菁拉着虞念姝的胳膊,往墙边站了几分:“但是我猜,应该是跟京市那边有关。” “京市?”虞念姝眉心猛地一皱。 “陆邢周您知道吗?” 虞念姝眼睫剧烈一抖,“陆、陆邢周?” 林菁没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抿了抿唇:“就是笙笙之前那个……”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前男友,只好含糊带过,“……笙笙在回米兰之前,好像和他分手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一个字都不肯说,我猜——” “啪嗒”一声,虞念姝手里的小铲掉在了地上,刚好虞笙端着洗好的水果走了过来,对上母亲那双写满了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恐慌的眼神时,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看向旁边的林菁。 虞念姝恍然回神,慌忙弯腰去捡,再起身,她脸上强行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来:“没、没拿稳,不小心掉了……” 她手足无措地左右转了转身,似乎不知道把这惹祸的小铲子放哪里好,最后没辙了似的,直接塞到了林菁手里。 “我、我忽然想起来,下午的药还没吃,我、我得回去了,你、你们聊……”她语速飞快,却又说得断续,几乎都没等尾音落地,她就低头快步走向院外。 “妈!”虞笙急忙追到院门口,可是看到母亲几乎是逃离般的背影,她双脚猛地止住。 她迅速回到院子里,“林菁,你是不是跟她说什么了?” 林菁茫然地眨了眨眼:“也、也没说什么啊,就……阿姨问我你最近情绪怎么不好,我说我不知道,然后……我就顺口提了一句陆邢周的名字……” “你——”虞笙急得直跺脚:“你提他干嘛呀!” 林菁整个人懵在原地:“不、不能提吗?” “当然——”不等虞笙解释,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了起来。 虞笙掏出手机一看,是Erik,她愣了一下,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打电话来? 划开接听键,虞笙将手机放到耳边:“Erik,有事吗?” “Clara,陆廷海,陆老先生联系你了吗?” “陆廷海?”虞笙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对,就是陆总的爷爷,我出差刚回来,听助手说他两天前联系了公司总部,询问了你的行程和联系方式,我以为他肯定会先联系你。” 虞笙一脸惊愕。 陆邢周的爷爷? 要她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一种莫名的紧张感袭来,虞笙忙问:“那我的电话,你……你给了吗?” “Clara,”Erik的语气很是无奈,甚至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那可是陆廷海老爷子,他亲自派人开口,语气虽然客气,但那种分量……公司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拒绝?而且,就在今天上午,老爷子还亲自去了一趟米兰分公司,和总经理见了一面。” 陆廷海来了米兰?竟然还去了分公司? 虞笙只觉得这个消息一个比一个惊人。 “他去分公司做什么?” “当然是问你了,不过具体问了些什么我不太清楚,我这几天一直在出差。”Erik如实回答,但他能感觉到虞笙的不安,补充道,“听分公司的同事说,老爷子很和蔼。” 和不和蔼,虞笙并不清楚,但是五年前,她听过不少关于陆家老爷子的传闻,说是雷厉风行,但为人正派。但传闻是否属实她就不知道了,因为她从未见过对方。 但是很肯定的是,她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感觉到她的紧张,Erik贴心地问:“需要我这边做些什么吗?” “不用,先不用。谢谢。” 眼看她挂断电话,林菁立刻凑上前:“怎么了?你刚刚说陆廷海……是谁呀?” 虞笙眉心快拧成了川字:“是……陆邢周的爷爷,Erik说,他来米兰了。” “来米兰?”林菁惊讶地张大了嘴,“来找你吗?” 虞笙点了点头,“应该是。Erik说他上午去了分公司,还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不是吧?”林菁脑洞大开:“他要干嘛?调查你?还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甩给你一张支票让你离开他孙子?”说到这儿,她愣了一下:“不对呀,你和陆邢周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虞笙心里乱糟糟的,根本就没心思听她说的这些。 她她越想越不对劲,“不行,我得去公司一趟。” “现在?”林菁看了看时间。 “嗯。”虞笙点头,“至少得去分公司了解一下 ,老爷子今天到底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干等着他找上门。” 林菁忙拉住她手腕:“那万一你前脚走,他后脚就找来了呢?” 虞笙眉头蹙着:“公司那边知道我现在的地址吗?” 林菁撇了撇嘴:“你说呢?” 但是虞笙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先去公司看看再说。” 看着她匆匆拿了包出门,林菁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这陆家爷孙俩,一个刚走没多久,另一个又突然出现,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第70章 巷口两边各种着一株百年老树,午后阳光透过叶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陆老爷子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车。 他看向马路对面,带着几分不确定,他手指着,问身旁的管家:“是那个巷子吗?” 管家瞧了眼身后的便利店,又看向对面,点了点头:“应该是。” 就在老爷子扭头张望两眼,视线再重新落回去时,他眉梢一挑,眼睛一亮,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老周、老周!” 老爷子一手举着手里的照片,一手指向对面:“你快看,是不是那丫头?” 管家眯着眼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浅色针织裙的女孩正站在巷子口,虽然隔着距离,但轮廓和照片上确实神似。 “好像是!” 陆老爷子肩膀一提,忙催道:“快,快,咱们赶紧过去,别一会儿人走了!” 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两车道的马路,虞笙刚低头看一眼时间,再抬头,只见两位穿着考究的老者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虞笙刚一错开眼神,又觉不对。 走在前面的那位老人,那视线好像紧紧定在她身上似的。 再度看过去的时候,她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一种强烈的预感突然袭来——这位老人,难道就是陆邢周的爷爷? 眼看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且视线依然胶着在自己身上,虞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愣怔间,陆老爷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你是虞笙,虞小姐吧?” 对方没有盛气凌人的口吻,而是语气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虞笙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带着不确定,回问:“您是——” 陆老爷子笑了笑,态度很是和蔼,自我介绍道,“我是刑周的爷爷,陆廷海。” 果然是他。 虞笙的眼睫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她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礼貌和平静:“陆老先生,您好。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想不通这位远在澳大利亚的老人,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到米兰找她,是兴师问罪还是…… 陆老爷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紧张和防备,连忙摆摆手,语气更加缓和,甚至带上了点安抚的意味:“没什么事,虞小姐千万不要慌。我就是……年纪大了,在家里待着闷得慌,正好出来走走,顺便来看看你。没吓着你吧?” 顺便来看她?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虞笙心头的戒备不减反升,暗含打量的眼神落在老爷子的脸上。 反倒是老爷子,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解释,“是这样,过年那会儿,刑周在电话里跟我说,会带你去澳大利亚看看我这个老头子。谁知左等右等,他那边忙得不见人影,我这心里头啊,就老是惦记着。”他话锋一转,把自己放在了弱势的位置,“虞小姐你可千万别多想,我就是纯粹过来看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虞笙听着这漏洞百出却又让人无法反驳的解释,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无恶意。 陆老爷子见她不说话,心里也有点打鼓,生怕自己唐突了。他目光转向虞笙身后那条安静的小巷,故作随意地问道:“虞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见她点头,老爷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疲惫,“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这还没走多远呢,这两只脚啊,就跟不是自己的似的。”说着,他朝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神。 老管家立刻心领神会,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我就说您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吧?” 他语气里甚至还带着点埋怨:“这大老远的,非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过来,下了飞机也不肯好好休息,非要到处走。您看您,这不就累着了?” 说完,管家非常自然地将目光转向虞笙,“虞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他态度恭敬而诚恳,“不知……可否方便让陆老去您那里稍微坐坐,歇一歇脚?就一会儿,缓过劲来我们就走。” 他话音刚落,陆老爷子就立刻板起脸,假意“诶”了一声:“这多不好!太麻烦虞小姐了!” 虞笙看着眼前这两位老人一唱一和,演技虽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但那份小心翼翼和暗含的期待却显而易见。之前心里的那点紧张和戒备,不知怎的,忽然就消散了大半,甚至有点想笑。 她努力压下嘴角忍不住想要上扬的弧度,侧过身,让开通往巷子里的路。 “谈不上麻烦,您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坐吧。” 眼看她答应下来,还主动侧身邀请,陆老爷子心里乐开了花,趁虞笙转身引路的瞬间,飞快地朝老管家竖了个大拇指。 紧接着,他一边打量着这条充满生活气息的幽静小巷,一边忍不住感慨:“没想到虞小姐会住在这个地方……” 虞笙扭头看了他一眼,“院子有点简陋,还希望您别嫌弃。” 陆老爷子立刻摆手,“怎么会,这地方多好啊,我看都是带院子的,可以种些花花草草。” 到了院门口,虞笙停下脚:“您请进。” 听见院子外的动静,原本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林菁忙站起身,一眼看见虞笙身后跟着两位头发花白却气度不凡的老人,她一时愣住。 陆老爷子也没想到院子里还有别人,目光落在林菁年轻而略带惊讶的脸上,温和地问:“虞小姐,这位是?” 虞笙连忙介绍:“这位是我的助理,也是我很好的朋友,叫林菁。”她转向林菁,“林菁,这位是陆老先生,……陆邢周的爷爷。” 林菁愣了一下。 这才刚出门就把人‘领’回来了,难不成是对方追了过来? 林菁一边暗暗打量对方,一边弯了弯腰,“陆老先生,您好。” 陆老爷子朝她和蔼地点了点头,“你好,林小姐,我们家虞笙在这边,多亏了你照顾啊!谢谢你。” 他的话,不仅让虞笙愣住,也让林菁一时语塞。 这话说的,好像虞笙已经嫁进他们陆家似的。 等等,虞笙不是和陆家那位分手了吗? 怎么…… 难不成这位‘爷爷’还不知道? 旁边,虞笙快速掩掉那句话在她脸上留下的尴尬,她朝客厅方向招手:“您请进里面坐吧。” 老爷子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看这院子就挺好,晒晒太阳,咱们就坐这吧。” 见状,林菁很有眼力见地赶紧把墙边收着的两把藤编椅子搬了过来,“陆老先生,您坐这儿。” “哎,好, 谢谢林小姐。”陆老爷子笑着坐下,见虞笙和林菁还站着,立刻招手,“你们也别站着,都坐,都坐。” 林菁可不敢当这个“电灯泡”,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正好要进去整理点资料,你们聊。” 虞笙在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最后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陆老先生,听我同事说,您上午去我们公司了?” 陆老爷子点头的同时,又连忙解释:“虞小姐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刚来米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才好,直接打电话又觉得太冒昧了。就想着,不如去你工作的地方问问你的住址,亲自过来看看你,这样显得郑重些。”说完,他有些紧张地问:“我这样……没影响到你工作吧?” 虞笙摇了摇头,“没有。” 就在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机会,把自己和陆邢周已经分手的事情委婉地告诉这位显然还被蒙在鼓里的老人时,陆老爷子却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唉,我也知道,我这趟过来是有点冒昧,没提前打招呼。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等不及了呀!”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老人特有的絮叨和真诚:“上次刑周在电话里跟我说,他认准了你以后,我就一直想亲眼见见你,看看是什么样的好姑娘,能让他那颗石头心开了窍。” 听到这话,虞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 让她喉咙里那句“我们已经分手了”突然之间说不出口了。 陆老爷子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又说:“听你同事说,你现在正在休假,既然有时间,怎么没回京市啊?”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虞笙抿了抿唇:“…我这边还有点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就暂时没过去。” 陆老爷点了点头,随即又笑着替自己孙子说好话,“刑周那小子啊,就是性子冷,话少,但他心里是热的,他肯定也想你过去陪他,估计就是嘴上不好意思说,怕耽误你工作。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虞笙抬起头,朝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但是那笑里的勉强和苦涩,还是被陆老爷子捕捉到了。 他眼角的笑慢慢收敛起来,带着几分不确定,“虞小姐,你们俩感情……还好吧?” 话问到这份上,虞笙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老人的视线:“我们……已经分手了。” 老爷子脸色顿时一僵:“分、分手了?”他眼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什、什么时候的事?这……这不是刚过完年吗?正月初的时候,刑周……” 还信誓旦旦地说认准了人家!怎么转眼就分手了?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下意识就以为是自家孙子的问题,他眉眼一沉:“是不是那混小子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跟我说!我绝不饶他!” 虞笙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忙摆手解释:“您别误会,不是他的问题,真的不是……” 可她越是这样说,陆老爷子就越是认定是自己的孙子闯了祸,急得不行:“不是他的问题那能是谁的问题?虞小姐,你不用替他瞒着!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还是他那个混账爹又从中作梗了?” 看着老人急切又愤怒的样子,虞笙鼻尖一阵发酸。 可是那些错综复杂的真相,那些涉及上一辈的恩怨,她又如何能对这个看似一无所知、只是单纯盼着孙子好的老人说出口? 她能做的,就是只能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没办法丢下我的事业回国长期生活。所以……是我们对未来的规划无法达成一致,和平分手的。” “为什么要丢下事业?”陆老爷子完全不能理解,“谈恋爱又或者结婚,和追求事业有什么冲突吗?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互相支持,而不是非要谁牺牲谁啊!还是说……那混小子逼你放弃你的事业?” “” 虞笙一时语塞,怎么好像她无论说什么,老爷子都能把原因归结到陆邢周身上。 就在虞笙绞尽脑汁想着还能怎么解释时,陆老爷子已经气得站起身。 “反了他了!他的事业是事业,别人的事业就不是了吗?我这就打电话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虞笙一时慌乱,生怕这个电话打过去,会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难以收拾,她急忙伸手去阻止。 “陆老,您别找他——” 然而老爷子却身子一转。 就在老爷子电话拨过去的前几分钟里—— 陆氏集团顶层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冰面。长长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神色各异的董事会成员。 陆邢周坐在主位,面色冷峻,听着各位董事对于将“天穹”系统核心专利及所有权剥离并转移至新“辽远科技”的提议,几乎是一面倒的强烈反对。 “荒谬!‘天穹’是集团的核心技术资产之一,投入了巨额研发资金,岂能说剥离就剥离!” “这不符合集团利益!董事会绝不会通过这样的决议!” “邢周,你年轻气盛我们理解,但也不能拿公司的利益胡闹!” “董事长知道这件事吗?他现在人在医院,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质疑和反对声此起彼伏。 陆邢周始终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所有的反对声音一点一点平息下来。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冷冽地扫过全场后,他抬了个手势。 陈默立刻起身,将一份文件放在了会议桌的正中央。 离得最近的一位董事立刻勾身去看,没几眼,那脸色瞬间就变了。 其他董事见状,纷纷凑过去。 那是一份关于同意将“天穹”系统完整归还予辽远科技有限公司的《授权确认书》。最下方,是陆政国亲笔签名和一个清晰鲜红的指印! 董事会成员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董事长……怎么会签下这样一份文件? 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陈默又将另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逐一放到了每一位董事会成员的面前。 是《股权及表决权全权委托行使协议》。 复印件上清晰显示,陆政国将其名下所有陆氏集团股份对应的表决权及决策权,全权委托授权予其子陆邢周行使,并加盖了私人印鉴和亲笔签名。 会议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陆邢周这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碾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董事长的身体需要长期静养,无法再处理集团事务。接下来,我将全权接手行使他的所有股东权利,包括在董事会的一切决策。”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位董事震惊的脸,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彻底堵死了所有反对的可能。 “所以,关于‘天穹’系统归属权的决议,现在,表决开始。” 尾音落地,放在他手边的手机震了。 陆邢周却没有分出眼神,手一伸,直接将屏幕卡了过去。 这边,老爷子眉心深拧的同时,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怎么正在通话……” 虞笙提在嗓子眼的心脏这才缓缓落了下去。 然而没等她完全松出一口气,又见老爷子把手机抬到了耳边。 “什么事,王秘书。” 电话那头是王诚。 “陆、陆老,董事长、董事长他不行了……” 老爷子握着手机的手指一僵,“什、什么不行了?” 王诚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董事长、董事长怕是……我刚刚打陆总的手机,他不接——” 老爷子急得把脚一跺:“我是问你,董事长怎么了!” 手术室外,王诚几乎瘫软在地:“董事长他、他刚刚心跳突然停了……” 老爷子双脚一软,幸好被管家及时扶住。 老爷子看着掉 在地上的手机,忍着胸腔里的剧烈起伏,“快,快订机票,回、回京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73 第71章 一天前,也就是陈默将那份崭新的“辽远科技有限公司”营业执照放在陆邢周面前的当天下午,陆政国因为病情趋于稳定,从心脏监护室转回了VIP病房。 但他始终没有醒来,或许是心脏过度透支,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对现实的逃避,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王诚守在病床边,脸色惨白如纸。 当陆政国眼皮颤动,缓缓掀开眼的瞬间,王诚两个膝盖一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董事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他涕泪交加,话不成句:“可我、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是陈默,是他……带走了我的老婆孩子,他威胁我,如果我不说,就、就……” 陆政国虚弱地合上眼,心脏的重负下,他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无力说出口。 这份无能无力的颓败,让他许久才重新睁开眼,他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搁在被单外,布满针眼的右手,无力地向上抬了抬,“起来吧。” 王诚哽咽着,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后,弓着腰,垂手退到一旁。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陆政国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嘶哑:“这几天,刑周……有没有来过?” 王诚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有。” 陆政国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到头来,他这个亲生父亲躺在生死线上,他竟然还比不过那个让他陆家鸡犬不宁的女人重要。 “董事长,您千万别多想,”王诚在一旁劝道:“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 陆政国闭上了眼,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息微弱,仿佛终于认命,却又仍带着一丝不甘,哑着声追问:“公司那边……一切还正常吗?” 王诚下意识瞥了眼他那只无力搭在床沿的右手。 大拇指的指腹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暗红色印泥。 他喉结翻滚了好几下,才低声回道:“正常,一切都正常,陆总……他把公司事务处理得很好。您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专心养好身体最重要。” 听罢,陆政国再次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然而,就在王诚出病房,在休息椅上坐下没两分钟,病房内突然传来监护仪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他冲进病房,只见屏幕上的心跳轨迹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 “医、医生……”他吓得两腿一软,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医生!护士——” 病房内,张教授和几名护士正全力抢救,病房外,王诚抖着手拨通了陆邢周的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 第二遍,依旧无人应答。 他急得满头大汗,又把电话打到了秘书办,可是所有的人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他六神无主时,他突然想到了远在澳大利亚的老爷子,就在电话拨出去的时候,病房门被猛地打开,陆政国脸上扣着氧气罩,被几名护士快速从里面推了出来。 “尽快联系家属!” 医生的话还没完全落地,话筒那边也传来了老爷子的声音—— “什么事,王秘书。” 王诚扶着墙,趔趔趄趄地跟上移动推车的同时,一边对着话筒:“陆、陆老,董事长、董事长他不行了……” * 当会议室厚重的大门从内侧被推开,十几名董事会成员面色各异地鱼贯而出后,陆邢周才得空将一直卡在旁边的手机拿到手里。 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11个未接来电。 五个来自王诚,两个来自远在澳洲的爷爷和爷爷身边的周管家,还有两个…… 陆邢周眼波一顿。 「虞笙」 她竟然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诧异与惊喜的复杂情绪下,他盯着那两个字,视线怎么都移不开。 就在他深陷于这份不可置信里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总,”陈默几乎是跑着冲进了会议室,“医院那边刚传来消息,董事长……情况非常不好!” 陆邢周抬头看他。 陈默低着头,表情凝重,声音更是带出几分惴惴不安的颤音:“医院那边说,大约半小时前,董事长心脏骤停,目前还在抢救。” “心脏骤停?”陆邢周猛地站起身,身下座椅因他突兀的动作,往后一滑,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时,他重新看向手机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记录。 王诚的、爷爷的、周管家的…… 所以那几个被他忽略的电话,是在试图告诉他这件事!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绕过会议桌,大步冲出了会议室。 * 手术室外,冷白的白炽灯光下,王诚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不停地踱步。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的声音响在他身后,王诚猛地一转身,当看见陆邢周裹挟一身迫人的低气压大步走过来时,王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陆、陆总。”他声音干涩发紧。 视线从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手术中”红色指示灯移开,陆邢周目光沉沉落到他脸上。 “怎么回事?” 王诚低着头,声音微颤:“我、我也不知道…董事长本来是好好的,还让我去病房外等着。结果我刚到门口,里面就传来了监护仪的警报声…等我冲进去一看,董事长、董事长已经没有心跳了……” 陆邢周走近他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要盖过他头顶:“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王诚想都没想就连连摇头:“没有,绝对没有!虽然…虽然董事长的确是问了我公司的情况,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知道轻重!” 陆邢周眼角渐眯,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包括那两份文件——” 不等他尾音落地,王诚就猛地抬起右手,三指并拢指向天花板,“我发誓!我要是向董事长透露了半个字,我不得好死!” 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短瞬后,陆邢周冷漠地移开眼,他缓缓转身,走到走廊旁的休息椅前,坐了下来。 走廊惨白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那里面翻腾的疑惑、焦灼、不安,此刻都在他紧闭的唇线和冷硬的侧影下,被沉淀为一种可怕的沉寂。 时间仿佛在他周围停止了流动,只有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投下一点冰冷而执拗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上方那盏象征着生死博弈的红灯突然一暗。 陆邢周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门开,张明远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张教授,我父亲怎么样?” 张明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令尊的情况……很不乐观。虽然人抢救过来了,但对心肌造成了不可逆的严重损伤,直接导致了急性心力衰竭。” 他语气充满了遗憾和无力:“最棘手的是,以他目前的心脏功能和全身状况,根本无法承受任何大型手术,所以接下来的治疗只能以药物和仪器维持……” 他看着陆邢周瞬间苍白的脸,拍了拍他肩膀,“所以你要有一个心里准备,你父亲随时都有可能……” 陆邢周身体一晃,陈默立刻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张明远往后看了眼,“令尊目前的状况,必须要待在CCU里,你可以去看他。” 陆邢周深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两个小时后,陆邢周换上无菌隔离服,独自一人走进了充斥着仪器滴答声的CCU。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呼吸机规律运作的声响。 陆邢周一步步走到病床边。 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身上插 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和监控线,他眼眶一红,眼泪瞬间夺眶砸下来。 这一刻,所有积压的愤怒、怨恨、失望,似乎都被眼前这具濒临消亡的生命载体击碎了。 他偏开头,仰起脸,用力地几个深呼吸后,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 看着那只曾经签下过无数决定他人命运的文件,此刻却布满针眼,无力得如同枯枝的手,陆邢周忍不住伸手握住。 “爸,”他艰难地吐出这个称呼,“陆家欠虞笙的……我会还。我会尽我所能去弥补,虽然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弥补不了……” 他低着头,声音哑得几乎不成调。 “公司……你不用担心,我会把它打理得很好,这是陆家几代人的心血,我不会让它垮掉。”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压抑的怨恨终于还是忍不住流露了出来:“可是爸……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连外公的性命都不顾?你就没想过母亲知道真相后,该如何自处吗?” 看着父亲那毫无反应的脸,陆邢周嘴角扯出一味嘲讽:“我以前……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觉得那不过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但我现在……” 他苦笑了一下,“……不信,也信了。” 说完这一句,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给予他生命、也曾带给他无尽痛苦和困惑的男人。 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攥紧松开后,他还是毅然地转身。 就在他走到门后,手握门把的那一刻—— “嘀——————————!” 身后,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拖长的警报声。 陆邢周猛地回头。 只见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生命跳动的心电图曲线,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急剧下跌、变平,最后……彻底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 红色报警灯不停闪烁,映照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快!3床!室颤!心跳骤停!”不远处的护士站瞬间炸开锅,几名医护人员迅速朝着病床冲过来。 “除颤器准备!” “肾上腺素1mg静推!” “继续胸外按压!不要停!” 抢救的声音、仪器的噪音、纷乱的脚步声……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陆邢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医生护士围在病床前,做着最后的努力。 电击让父亲的身体弹起又落下,每一次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却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张明远医生停下了所有动作,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然后朝其他几名医生缓缓摇了摇头。 所有抢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 医生走到陆邢周面前,声音低沉而抱歉:“陆总,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节哀”两个字,像最终的审判,轰然落下。 陆邢周眼睫剧烈抖颤几下后,双脚犹如千斤重,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 床上的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痕迹,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沉睡。然而这份安详却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陆邢周的心口。 他的双膝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当他伸出手,想再碰一碰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时,他瞳孔一缩。 只见父亲的大拇指指腹上,赫然残留着一小块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是……是他趁着父亲还没醒,握着父亲毫无知觉的手,蘸上印泥……盖在那两份文件上留下的印记。 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念头,瞬间灌进他的脑海—— 难道父亲病情突然急剧恶化,是因为发现了手上的印泥才…… 他整个人愣住,除了那抹暗红色在他的视线里不断放大、旋转之外,就只有一个念头。 是他。 是他亲手剪断了父亲最后的生命线…… 第72章 得知陆政国去世的消息时,虞笙整个人愣住了。 她双眼紧紧定在电脑屏幕的黑白标题上,窗外的鸟鸣、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新闻里的播报,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变得模糊。 直到房门“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 “笙笙,笙笙!”林菁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你看见新闻了吗?陆氏集团发布公告,陆政国他——” 后面的话,因看见虞笙面前电脑屏幕上那则一模一样的新闻标题时,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虞笙依旧呆坐在电脑前,目光空洞却又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行字。 陆政国死了。 那个曾经逼得她家破人亡、将她如同囚犯般送往异国、用母亲安危威胁她写下绝情信、成为她五年噩梦根源的男人……就这么突然地死了? 她应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这不是她潜意识里曾无数次期盼的解脱吗? 可为什么…… 心脏像是被一块浸透了水的海绵压住,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菁慢慢走到她身旁坐下,“笙笙,”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虞笙的眼睫猛地一颤。 回去? 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 是站在他身旁,说几句苍白无力、隔靴搔痒的“节哀顺变”? 还是作为一个与他父亲死亡或许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去徒增他的痛苦? 林菁看着她挣扎的神色,几经犹豫后,还是问道:“笙笙,有件事,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但之前总觉得不合适……” 虞笙缓缓扭过头,看向她。 “你们分手,是不是因为他父亲?” 虞笙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来,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林菁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心里早有猜想,可被她亲口承认,林菁还是难掩意外,但这份意外里,还夹杂着一丝期待:“那他父亲现在死了,你们是不是就可以和好了?” 虞笙垂下眼。 是啊。 陆政国死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最难以跨越的那座山,终于崩塌了。 可是,他们就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了吗? 还能吗? 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那些无法磨灭的隔阂、那些掺杂着痛苦和算计的过往……真的会随着一个人的死亡就烟消云散了吗? 且不说陆政国的突然离世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即便与她毫无关系,陆邢周在葬礼上、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起他父亲的死吗?他不会觉得,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吗? 见她久久不说话,林菁忍不住晃了晃她的胳膊:“笙笙。” 虞笙缓缓摇了摇头,“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林菁不解,甚至有些替她着急,“阻碍不是没有了吗?” 虞笙努力想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来,可嘴角上弯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对不对?要试着……往前看。” 可是她的“前方”在哪里呢? 过去的五年,她人生的所有目标似乎都围绕着“摆脱陆政国的控制”和“保护母亲”。她甚至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陆政国死了就好了,那压在她头顶的阴霾就散了,她就能自由了! 可现在,陆政国真的死了。那根紧绷了五年的弦终于断了,她却没有感受到预期的解脱,反而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彻底空了。 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林菁,我不想再像现在这样漂着了。” 林菁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虞笙看向窗外,“我想回去。” 回去? 回哪去? 然而不等林菁细问,虞笙已经从桌前起身。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内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 虞念姝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正织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 虞笙走过去,在她身边轻轻坐下,目光落在那片柔软温暖的织物上,她忍不住伸出手,“是给我织的吗?”她指尖轻轻抚过那细密的针脚。 虞念姝点头朝她笑了笑:“还是上次我让林菁帮我买的毛线,她说你喜欢这种干净柔和的浅颜色。” 虞笙只觉鼻尖一酸,她慌忙垂下眼,用力吞咽下喉间那酸涩的哽咽,“可是现在……才春天啊,离穿毛衣还早着呢。” 虞念姝嘴角笑痕渐深,“毛衣要打好久的。等织好了,秋天差不多也就到了,正好能穿上。” 虞笙把她手里的毛衣针和毛线轻轻接到手里,放到一边,然后握住她的手,“妈,我们回佟江好不好?” 虞念姝微微一愣,“佟江?”她眼里闪过 一丝诧异。 那是虞笙外公的老家,一个远离喧嚣,安静缓慢的南方小城,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虞笙用力地点点头,“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过一次,”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些:“当时外公还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结满了果子,他还特意给我摘了最红最软的,可甜了。” 虞念姝静静地看着她。 尽管她嘴角有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反手握住了女儿的手,“既然你想回去,那我们就回去看看。” 虞笙和母亲离开米兰那天,正是陆政国出殡的日子。 清明将至的西山,天穹低垂,铅灰色的云层缓缓流动。 公墓的汉白玉牌坊下,陆政国的灵柩由八名身着黑色西装的护柩人抬着。 楠木棺椁沉实厚重,上面覆盖着“陆氏集团”的旗帜,金丝绣成的企业徽标在阴沉天色下依然泛着微弱的光。 陆邢周一身黑色西装,走在灵柩右前方,走在他右手边的,是陆老爷子。 不过短短几日,他那双原本矍铄的眼睛已经浑浊许多。但他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仿佛在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开辟最后的道路。 十多位董事会成员,此刻统一穿着深色正装,紧随其后地走在灵柩后方。 送葬队伍绵延百余米,黑西装、黑轿车在墓园中形成一条流动的暗河。 墓穴选在墓地的一处风水宝地,可以俯瞰整个京市。当灵柩缓缓降入墓穴时,陆老爷子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紧紧跟随儿子最后的归处。 “政国,一路走好。” 陆邢周深吸一口气,接过陈默递来的第一捧土,轻轻撒入墓穴。 董事会成员们齐刷刷地四十五度鞠躬。 葬礼司仪开始宣读悼词,但陆邢周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只是看着那块已经刻好的墓碑——上面有父亲严肃的照片,和生卒年月几个冷冰冰的数字。 仪式结束后,人群缓缓散去。 陆邢周依然站在墓前,一动不动。 陆老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枚略有磨损的旧象棋。 “你父亲小时候,总赢不了我这颗车。”老爷子喃喃自语,将棋子轻轻放在墓碑前,“现在让你一回。” 陆邢周眼泪砸下来,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 春风掠过,吹乱了他额前垂落的碎发。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墓碑上那张威严却不再鲜活的照片,“爸,您安息。”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老爷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缓缓开口:“我已经让老周给我办手续,等一切办妥,我就搬回来,不走了。” 陆邢周没有抬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老爷子扭过头,目光落在他低垂又绷紧的侧脸上,语重心长:“陆家的担子很重,以后就落在你肩上了。邢周,你要学会往前看。” 往前看。 可是他的前方,难道就只有陆氏集团了吗?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没有她的来电,甚至连一条简短问候的短信也没有。 她知道他的父亲去世了吗? 知道,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陆邢周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 “爷爷,明天我要去一趟米兰。” “米兰?”老爷子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是、是去找那姑娘吗?” 陆邢周点了点头,蓦地,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眉心一拧,视线落到老爷子脸上,“你知道她在米兰?” 回来得匆忙,加上葬礼诸事繁杂,老爷子没来及也没有心思说起自己去米兰这事。 他叹了口气,点头:“得知你爸出事的消息时,我人就在米兰,”他停顿了一下:“就在那姑娘家里。” 陆邢周整个人愣住了。 所以,父亲去世的消息,她是知道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当天那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之后,她就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一言半语? 难道…… 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突然涌入脑海。 他又慌忙将手机掏出来,然而电话拨过去,听筒里却传来——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所有的不安和猜测在这一刻达到了峰值,他等不及明天了。 “陈默!”他猛地抬头:“去机场!” 老爷子一把按住他手腕:“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爷爷,”陆邢周打断他,声音带着强压不下的急迫:“我等不了。” 老爷子还想再劝,可看见他眼里的执拗…… 他叹了口气,按在陆邢周手背上的手缓缓松开:“罢了罢了,随你吧。” * 十多个小时的航程,时间缓慢而折磨人,陆邢周几乎未曾合眼。 他望着窗外翻滚的云海,耳边反复回响着爷爷的话、虞笙知晓一切却选择沉默的态度,还有那通电话末尾传来的关机提示音。 她为什么关机,是遇到什么意外,还是……她又打算离开? 不,不会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再没有人能胁迫她、伤害她,她没有理由再次消失…… 可他越是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心底那份焦灼就越发汹涌。 飞机终于落地米兰,舱门一开,陆邢周便第一个冲了出去。 米兰阳光充沛,街道两旁的建筑优雅依旧,可这一切落入他眼中,却只剩下一片惶惶不安的灰白。 车子终于在那条熟悉的巷口停下,他甚至等不及车停稳就推门而下,快速跑向小巷深处。 然而,院门紧锁。 陆邢周心头一阵发紧,他俯身透过门板之间的缝隙望向院子里。 墙边那两把并排摆放的米白色躺椅不见了,连同旁边一个圆形的茶几也一并消失。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用跑的,冲到了前面的诊所里。 玻璃门被他猛地推开,前台护士惊得抬起头:“陆、陆先生?” 陆邢周却仿若未闻,径直冲上三楼。 然而病房空着,病床上的被褥不仅叠得整整齐齐,床头上方的病号牌也没有了。 陆邢周整个人如坠冰窟,双脚不由得往后趔趄了一步。 护士从楼下追了上来:“陆先生——” 他猝然转身:“人呢?” 护士被他慑人的气势惊得一顿:“虞……虞女士已经出院了。” “出院?”陆邢周声音绷紧:“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上午。” 昨天上午……正是他父亲下葬的时候。 他失去了父亲,难道……还要在同一时间,再次失去她吗?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陆邢周又问:“那她去了哪里?” 护士怯怯摇头:“……我不清楚。” 陆邢周立刻掏出手机拨通Ancho的电话。 顾不上任何寒暄,他劈头就问:“虞笙带她母亲离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Ancho似乎被他的语气惊到,顿了一下才开口:“虞小姐临走时跟我说……你知道这事。” 他知道? 他哪里会知道! 她是怕他知道!所以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再一次从 他的世界里消失! 但是陆邢周仍不死心:“那她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这个……”Ancho的回答和护士一样:“虞小姐没有说。” 电话挂断,陆邢周一步步走出病房,来到走廊的窗前。 他看向楼下那空荡荡的小院,躺椅没有了,墙边那几盆开得正盛的花也没有了。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空然。 就在他整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林菁。 对,林菁一定知道她去了哪里。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陆总。” “林菁,”他声音急切,带着几分哀求的慌张:“笙笙呢,她和她母亲去了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林菁的声音:“陆总,”她语气无奈,但更多的是不容转圜的拒绝:“如果笙笙想让你找到她,她自然会告诉你,她不想,那我什么都不能说。” 陆邢周紧握手机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松了。 所以,她是打定了主意,再一次消失在他的世界。 像五年前那样。 可五年前,她是被逼无奈,是被他父亲强行送走的。 现在呢? 他父亲死了,他们之间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他正拼尽全力想要弥补过去的亏欠,想要为他们争一个崭新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是要走? 甚至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再一次被抛弃、被彻底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绝望,比五年前更加让他恐慌。 贴在耳边的手机一点点滑落,陆邢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 原来,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都是笑话,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 他又一次,弄丢了她。 在他以为终于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 第73章 佟江的春日,不同于米兰或京市。这里的风都是柔软的,白墙黛瓦,青石板路蜿蜒,空气里也都是泥土和植物冒出新芽的清新。 虞笙租了一座临河的老式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株上了年头的柿子树,枝干遒劲,新生的嫩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院墙一角还有几丛翠竹,风过时沙沙作响。推开院子的后门,几步石阶之下,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潺潺流淌,偶有小船慢悠悠划过,橹声欸乃。 她们在这里住了一周。 这一周里,日子平静得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虞笙尽量让自己显得忙碌而充实,购买家具,打扫院子,陪母亲在河边散步。但虞念姝在她脸上看到的、真正轻松开怀的笑意,加起来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午饭后,虞笙在厨房洗碗。哗哗水流声里,她望着窗外,一只载着游客的乌篷船正缓缓划过河面,船桨荡开圈圈涟漪,映着午后慵懒的阳光。虞笙视线追着那小船,微微失神,连虞念姝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都未曾察觉。 虞念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眼里有心疼,也有这几天在她脑海里盘旋的犹豫。 “笙笙。” 虞笙恍然回神,回头看了眼,“妈。” 虞念姝走到她身旁,抬起胳膊揽在她肩上:“如果在这里住不习惯,我们可以回去。” 虞笙微微一愣。 回去? 回哪里去? 德国吗?那个她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被囚禁、被监视的异国他乡。 还是回到京市?那个看似繁华,却处处留有他的痕迹,让她不知如何面对的城市? 她低下头,将一个洗好的盘子轻轻放到沥水架上,声音故作轻松:“这里挺好的呀,安静,空气也好,适合您修养。”顿了顿,像是为了给自己增加留下的说服力,她又补充道,“而且我都打算明天去找工作了。” “找工作?”虞念姝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找什么工作?” 虞笙扭头朝她笑了笑,“我想着去一些幼儿园问问,看他们需不需要教小朋友唱歌、识谱的音乐老师。” “音乐老师?”虞念姝眉心蹙紧:“你是要放弃你的小提琴,放弃你的舞台了吗?” 虽然虞笙没有“放弃”这个打算,但以她目前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重回舞台。 她转过头,避开母亲的视线:“不是放弃,就是换一种方式方式接触音乐,而且而且教小朋友也挺好的,轻松没压力。” 然而虞念姝想都没想就厉声道:“不行!”她一把抓住了虞笙还沾着水的手腕,“你不能呆在这里!你走,你现在就回去!” 她情绪激动,用力将虞笙往厨房外面拽:“回德国、回米兰,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能让你站在舞台的地方,你现在就走——” 虞笙用力挣脱开她的手,“妈!”她声音带出委屈的哽咽,眼神瞬间就涌了上来,“我回不去了!” 虞念姝缓缓回过头,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她眼眶也随之一红,“为什么回不去?” 眼看她一步步往后退,虞念姝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肩膀。 “那个陆政国不是已经死了吗?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拿我来威胁你了!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回到你原来的轨道——”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流水声。 虞笙追着母亲那张写满心虚和慌乱的脸,心蓦然一沉:“妈,你、你怎么会知道……他拿你威胁我?” 虞念姝眼神闪躲,下意识地想要转身。 “妈——”虞笙拦到她身前,视线紧盯着她的脸:“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说完,她眉心又一秒蹙紧。 不对,她从未和母亲说过自己被陆政国威胁,母亲就算想起来也不会知道这些。 难道说…… 她倒吸一口气,“还是说……你根本……一直……都是在装病?” 虞念姝瞳孔微缩,脸色霎时褪得惨白。 这份彷如默认的沉默,让虞笙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浓浓雾气在眼底弥漫、积聚。 原来这五年来,母亲并非活在一个混沌无知的世界里,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究竟是以怎样的隐忍,配合着扮演一个“病人”,将所有的恐惧都死死压在心里的? 眼看她双脚踉跄一步,虞念姝慌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拢起自己的袖子,轻轻去擦女儿脸上的泪痕,“不哭了,笙笙,不哭了……都过去了,都结束了……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 可她越是这样说,虞笙的眼泪就掉得越凶。 真的都过去,都结束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解脱和自由?为什么她的心依旧像是被浸泡在咸涩的海水里,沉甸甸地发痛? 虞念姝看着她哭得浑身发抖,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 “笙笙,六年了……从你爸爸离开到现在,整整六年了。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你真的该让自己走出来了……” 她声音哽咽,却努 力维持着温柔与平稳,那是一种历经漫长煎熬后才沉淀下来的通透与平静。 “你爸爸若在天7有灵,绝对不想看见你为了替他讨回公道,或者为了守护我这个没用的妈妈,就这样把自己本该光芒万丈的一生都搭进去,你明白吗?” 她稍稍松开怀抱,指腹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痕:“妈妈希望你勇敢面对以后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这样一个连梦想都要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地方。” 她松开双臂,目光温柔却坚定:“妈妈只希望你好,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顺应自己的内心活着,而不是被过去绑住。” 顺应自己的内心? 虞笙抬起朦胧的一双泪眼。 她还有内心可言吗? 那个本该充满期待与热爱的自我,早已在过去六年里被层层叠叠的仇恨、算计和伪装侵蚀得模糊不清。 从得知陆政国死讯的那一刻起,她一直以来用以支撑自己、欺骗自己、甚至某种程度上利用自己的那份仇恨和执念,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那个她曾经以为复仇成功后就会感到畅快淋漓的未来,并没有到来。相反,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去靠近那个被她利用过、爱过,也深深地伤害过的男人。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出现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丝立场,无论是恨,还是……其他什么。 所以面对母亲的劝解,虞笙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都会过去的。” 她无法向母亲解释自己内心那片,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空洞和茫然,只能用一个看似合理实则苍白的借口:“妈,我不是要放弃音乐,只是暂时…还没有接到新的演出安排。” 她心里的疲惫与挣扎,虞念姝又怎能看不出来。 可她也深知,五年来压在女儿身上的枷锁,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卸下。她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真正能让她释然、与自己和解的契机。 所以面对她的佯装轻松,虞念姝实在不忍心再给她施加更大的压力。最终,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担忧和盘算都默默压回了心底。 之后的几个夜晚,虞念姝总是辗转反侧。 佟江的月色宁静如水,她脑海里反复浮现着女儿泪流满面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以及她提起“回去”时那份下意识的抗拒。 难道真的要让她永远困在这个江南小城,用教幼儿园小朋友唱歌的方式,埋没她那曾经照亮过欧洲舞台、足以惊艳世界的才华吗? 她难以入睡,索性披了件衣服起身,却没想到,刚一推开门,就见女儿抱着双膝,坐在院子里的那株柿子树下。 冷白的月色,衬得她本就纤瘦的背影愈加单薄。那小小的一团,仿佛被全世界遗忘。 虞念姝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先前所有的不忍、犹豫和顾虑,被眼前的这一幕击得粉碎。 一个在她心头盘旋已久的念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她轻轻关上门,去了虞笙的房间,记下了她手机里那个名为「陆邢周」的号码。 可是当她回到自己房间,真正准备按下拨号键时,指尖却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能落下。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会很冒昧,甚至可能打破现有的平静,带来新的变故,可一想到女儿独自坐在院中那孤单的身影,那份为人母的心疼便压过了一切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往下一按。 虽然已是深夜,但陆邢周还没有睡。 父亲突然离世留下的庞杂事务,让他连日来都得不到片刻的松懈。 手机响起时,他看也没看便接了起来:“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从未预料会听到的女声:“你好,陆总,这么晚打扰你,我是虞念姝。” 虞念姝? 笙笙的母亲? 陆邢周整个人愣住。下一秒,他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以至于他都来不及回一个礼貌的称呼就问:“是笙笙出什么事了吗?” 虞念姝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她忙解释:“不是的,陆总,你别担心,笙笙她没事。” 听到这句,陆邢周高高悬起的心脏才缓缓落了回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惑。 他看了眼时间,眉心深蹙:“阿姨,那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短暂沉默后,虞念姝开口:“……是一些有关笙笙的事,我想,应该让陆总你知道。” 在陆邢周的沉默里,她缓缓道来:“笙笙现在和我在佟江,是她外公的老家。我原本以为她只是过来散散心,没想到她却有了在这里长住下去的打算,虽然她现在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看得出来,她一点都不快乐。她瘦了很多,晚上常常睡不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我问她,她只说累了,想休息。但我知道不是这样。” 陆邢周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听筒中传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虞念姝继续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作为母亲的无助和恳求:“陆总,我……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冒昧,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我恳请你……能不能来一趟佟江?或许……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一些。她的才华,你是知道的,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地方,一天天消沉下去。” 听到这个请求,陆邢周沉默了片刻。许久之后,问出了一个他最在意、也最不确定的问题:“她……还愿意见到我吗?” 电话那端,虞念姝也沉默了片刻,“我不敢说她见到你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许她会抗拒,甚至会口是心非。但是,陆总,我作为一个母亲,能感觉得到……你在她心里的位置,一直都很重要。” 她轻叹一口气:“笙笙这个孩子,从小到大自尊心都很强,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欠你太多……所以她如今所有表现出来的疏远、躲避,其实都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但我知道,那不过是……她想维护自己那点骄傲罢了。” 陆邢周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虞念姝本就悬着的心更加不安:“陆总,我知道我的请求很冒昧,也很让你为难,但……” “您别这么说,阿姨,”陆邢周终于开口:“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也谢谢您,还愿意相信我。” 电话挂断,陆邢周久久地坐在书桌前没有动。 窗外的夜色早已深沉,都市的霓虹渐次熄灭,只余零星灯火点缀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模糊地映出他沉默而疲惫的侧影。 虞念姝电话里说的,她和虞笙在佟江。 其实这个信息,他是知道的。 就在他从米兰返回京市的那个傍晚,飞机刚一落地,陈默便已将查到的确切地址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经历了来回两趟长途飞行的西装,便独自驾车,连夜去那座位于江南的小城。 七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佟江时,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整座小城仿佛沉入水底,静谧地沐浴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在零星几盏路灯的映照下,泛着朦胧的光。 他没有去找酒店,只是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那条临河小巷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既能看清那扇古朴院门,又足够隐蔽的位置。 他就那么坐在驾驶室里,目光穿透车窗,牢牢锁着那个或许有她安睡的小院。 那一夜,他几乎未曾合眼。眼睛又干又涩,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动静,错过了或许会早起出门的她。 然而,连续多日的情绪波动和长途奔波的劳累,最终战胜了意志。在天色蒙蒙亮,晨曦即将驱散最后一点黑暗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歪在驾驶室里睡着了。 等他猛然惊醒过来,时间已近晌午。刺眼的阳光已经透过车前玻璃照射进来,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懊恼。 也就在那一刻,他看见了她。 她和母亲正从一辆停在巷口的出租车里下来。她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购物袋,袋子的重量压得她本就单薄瘦弱的肩膀微微倾斜,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 隔着一段不算远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他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俩走近那扇院门,看着虞念姝拿出钥匙打开门,看着虞笙侧身走进去…… 直到那扇木门彻底关上,他才从那个禁锢了他一夜的驾驶座上下来。 小小的四合院,安静地伫立在江南温软的春光里,白墙黑瓦,与世无争。 他绕着院墙外围,走了一圈又一圈,院墙并不高, 他甚至能清楚听见里面传来扫帚划过青石地面的沙沙声,还有虞念姝温和的劝说声,以及她轻柔却固执的回答:我不累。 声音那么近,仿佛和他只隔着一堵薄薄的砖墙。 他停下脚,仰头望向那只比他高出些许的院墙。 青砖的缝隙里生长着细微的青苔,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如果可以,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去敲响那扇门。 可是他怕。 怕她看到他的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涌出冰冷的疏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再次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拒绝过他太多太多次。每一次的冷漠,每一次的转身,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甚至可觉得,与其直面她可能再次的拒绝,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隔着一道墙、一段路,至少还能在心中存有一些模糊的期待。至少,不会让最后那点支撑着他的念想,也彻底被打碎。 因此,即便是虞念姝亲自打来电话,告诉他虞笙内心的挣扎与愧疚,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仅凭一腔爱意就不管不顾直接上前。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可能失去她的风险。 所以,他需要的不是一次鲁莽的打扰,而是一个万全的时机。 一个足以瓦解她所有心防,让她无法回避、不得不直视彼此真心的契机。 他要的是,一击即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4章【正文完】 第74章 那通电话后,虞念姝的心就一直悬着,总是下意识留意院门口的动静。可是一连两天,小院外除了偶尔经过的邻居和潺潺的水声,再无其他声响。 直到第三天清晨—— 虞笙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听见门铃声,她探出脑袋:“妈,有人敲门,你去开一下。” 虞念姝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闻声应了一句,结果刚走到厨房门口,她双脚陡然一停。 难道是陆邢周来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行,这个门,不能由她来开。 可是,要找什么理由让笙笙去呢?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后,索性拿起一只瓷碗摔在了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把卫生间里的虞笙吓了一跳,她赶紧漱了口跑过来,见母亲蹲在地上,她慌忙绕过碎片跑过去,“伤到了吗?” 虞念捂住手指,故作轻松:“没事没事,就是划了一下,流了点血,不严重。” 说着,她作势要站起身:“我先去开门——” 虞笙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门外是谁,她拽着母亲捂着的手,一看,食指指尖有一道细小的划痕还在渗着血珠。 “小时候我打碎碗,你还不让我捡,现在可好。”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把虞念姝拉到水池边:“你先冲着,我去拿创可贴和碘伏。” 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虞念姝心里一阵愧疚,刚好又一声门铃响,虞念姝忍不住又催她:“创可贴我知道在哪,我自己弄就行。你快去开门,别让人家等急了,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虞笙皱着眉头,心里也奇怪这一大早的会是谁。她匆匆擦了手:“那你小心点,别踩着碎片了,我马上回来。” 说着,她小跑着穿过客厅,来到院门后。 门一开,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头戴鸭舌帽的配送员站在门外。 “你好,请问是虞笙虞小姐吗?” 虞笙点了点头:“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转身从送货车里抱出一大束的粉色风铃花递到她面前:“这是您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她的花? 虞笙一脸茫然:“你确定没有送错地址吗?” 送货员侧头再次核对了一下钉在门边的小小门牌号,肯定地摇头:“没错的,就是这个地址,乌南巷17号。” 虞笙皱着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心头,她迟疑着又问:“那……我能问问,送花人的姓名和电话吗?” 送货员掏出随身携带的订单单据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号码显示的是虚拟号,至于名字……”他仔细看了看那栏,“这上面只写了一位先生。” 他把那束沉甸甸的粉色风铃又往虞笙面前递了递,“小姐,我这边还有其他的订单要赶着送,您看……您还是先接着吧?说不定是哪个朋友给您的惊喜呢?” 虞笙看着对方为难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束无处安置的花,终究不好再耽搁别人的工作,只得伸出手。 眼看送货员转身离开,虞笙又低头看向怀里这束不请自来的花,目光扫过一朵朵小灯笼般的花苞,忽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她忙空出一只手将卡片抽了出来。 然而,巴掌大的卡片上,没有任何祝福语,甚至没有落款,只有一笔勾勒出的:“丿”。 她盯着那个笔画,看不出是手写还是打印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名字,但很快又被她排除。 不会是他的…… 如果是他送的……怎么会是风铃?他只会送她最喜欢的海芋才对。 客厅里,虞念姝刚贴好创可贴,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过去,见只有虞笙一个人,她眉心微蹙,下一秒,又见她怀里多了一束花。 她走过去:“这是……” 虞笙耸了耸肩,“不知道是谁送的,就只留了这个。” 虞念姝接过卡片,看着上面那道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道笔画。 不像是“陆”字的起笔。 她抬头:“你最近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吗?” 虞笙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回到那束意义不明的花上。 难道是林菁? 她忙把花放到茶几上,跑回房间。 结果电话那头,林菁也一头雾水:“风铃?没有啊。” 也不是林菁,那到底是谁? 虞笙扁了扁嘴,刚想“哦”一声—— “会不会是陆邢周啊?”林菁提前另一件事来:“你离开米兰的第二天,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虞笙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问了什么吗?” “就是问你去了哪里,”话落,林菁仗义了一句:“不过我没告诉他。” 虞笙抿了抿唇,低低地“哦”了一声。 觉察到她语气的失落,林菁试探着问:“还是说……你其实是想让我告诉他的?” “当然不是!”虞笙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等她意识到自己的慌乱,耳边传来了林菁的偷笑声,虞笙顿时脸一红:“我这边还有事,不跟你说了!” 电话被她匆匆挂断,她深吸一口气。 不过一束花而已,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束下意识想被她忽略的粉色风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早上,几乎同样的时间,门铃再次响起。她打开门,果然还是那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送货员。这次,她收到的还是风铃,但不是昨天的粉色,而是浅紫色。送货员依旧表示地址和姓名无误,坚持让她签收。而在这束花里,同样夹着一张卡片,上面是一个清晰的“丶”。 第 三天早上,门铃又准时响起。这次是一束白色的风铃,卡片上,是和第一天一样的“丿”。 第四天,是一束深紫色的风铃。卡片上,留的是一个“丿”。 虞笙将一连四天收到的卡片并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丿”、“丶”、“丿”、“丿” 她歪着头看了半天,手指来来回回地比划几遍后,她眉梢一抬。 “妈,你看这四个笔画连在一起,像不像一个‘从’?” 四天过去,虞笙已经从最初收到花的疑惑和一点点不安,转变成了强烈的好奇。她甚至开始觉得,这会不会是哪个有着恶趣味的陌生人,在跟她玩文字游戏。 但是对虞念姝来说,她已经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现在的一头雾水。 她心里暗暗着急,却又不好电话询问京市那位,只能看着那几张卡片,陪着女儿一起猜谜。 之后的几天,虞笙又连续收到了各种颜色的洋桔梗。 纯洁的白、生机的绿、娇嫩的粉、温柔的香槟、神秘的紫、浓郁的酒红。 她将六张新的卡片与之前的放在一起,反复拼凑、组合,像是玩一个拼图游戏。 眼看天都黑了,她还坐在那些卡片面前,虞念姝走过来:“怎么样了?” 虞笙皱着眉,扁着嘴,摇了摇头。 虽然这个送花的人很让人费解,但看着女儿脸上愈加丰富的表情,虞念姝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宽慰。 第二天,门铃再次响起,这次,送货员递来的不再是洋桔梗,而是一束明媚鲜亮的黄色玫瑰。 虞笙没见过这种玫瑰,歪头看了看,“请问,这种黄色的玫瑰有特定的名字吗?” 送货员显然对花卉颇为熟悉,笑着答道:“它叫‘花梨木’玫瑰。” “花梨木?”虞笙轻声重复。 下一秒,她眼睛随即一亮。 难道,一种花代表着一个字? 门都没来及关上,她就抱着花跑了回来。 将之前两种花的卡片再次拿出来,又找来一个小本子,对照上面的笔画,她一笔一划地拼凑出两个字:「从」「此」。 “从此?”她低声念出,眉心微蹙。 从此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像一句悬在半空中的谜语。 虽然她一时猜不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但却让她有一种“来日方长”的期待。 之后的日子里,她一边收着花,一边将每张卡片上的笔画按顺序记录下来。随着记录下来的笔画越来越多,拼凑出来的字也逐渐明朗成句。 与此同时,那个在她心底被无数次按压下去、又无数次悄然浮现的可能性,再一次涌上心头,像拨开迷雾后渐渐显露的山峰…… 可她依旧不敢相信。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用如此迂回、近乎笨拙的方式? 她宁愿相信是某个有着顽劣心,又或者无聊的陌生人。 六月初的佟江,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初绽的甜香。院墙外那棵老樟树上,鸟儿清脆的啼鸣声此起彼伏,唤醒了水乡的清晨。 今天是虞笙收到花的第69天。 整整69天,14种截然不同的花。 那本用来记录的小本子上,由无数个孤零零的笔画拼凑出的那句话,虽然还没有最终完整,但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只差最后一笔了。 这种明知结果却仍需等待验证的期待,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几乎是睁着眼,看着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褪成灰蓝。 虞笙来到了院子里。 天边是一片掺着灰的青蓝色,薄薄地笼罩着整个院子。 平时觉得悦耳动听的潺潺水声,这会儿却成了扰人的杂音,虞笙低着头咬着手指,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晨曦破出云层,金色的阳光一点一点斜进院子,虞笙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眼时间,平时这个时间点,送货员已经来过了。 难道是哪里被她拼错了?还是说,这场持续了六十九天的“谜语”,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心头的失落一点一点堆积,她来到墙边,在一盆开得正盛的白色角堇前缓缓蹲下身,刚想伸手去碰一碰那娇嫩的花瓣——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虞笙几乎是瞬间站起身,可是当她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后,抬起手就要碰到门锁时,她动作又突然顿住。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跳为什么会突然间加速,也不明白自己的猜测为什么会在这一瞬达到峰值。明明在今天之前,她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送花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个无聊透顶的陌生人。 可如今,隔着这一扇薄薄的木门,她却好像能感受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不是快递员的匆忙与陌生,而是属于他的、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存在感。 更是她不敢深想,却又在心底悄悄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气息。 可如果门外的人真的是他,她又要怎么办? 就在她眼睫不停地颤悠,胸腔里的震动一声响过一声时,那清脆的“叮咚”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最终用力握紧了那冰凉的铜制门锁,向内拉开。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道修长又挺拔的身影瞬间盖下来。 初夏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清晰利落的手腕线条和腕骨。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往日的冷峻,却也将他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及那沉淀了整整七十个日夜的深切期盼,都照得清清楚楚。 虞笙怔在原地,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了眼,又像是被钉在了时光的交汇处。 门外站着的人,竟真的是那个在她心底反复猜测、涌现了六十九个日夜,却又一次次被她强行按下的答案。此刻,他就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痕迹,和沐浴在清澈晨光里的清晰轮廓,站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意外吗? 意外! 她从未想过,那个行事想来直接甚至有些强势的他,竟会用如此迂回而耐心,笨拙却浪漫的方式,在她几乎要认定一切只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骤然出现。 可却又不是毫无预料。 那六十九束精心挑选的花,六十九张沉默却执着的卡片,早已无声地渗透了她的心防,在她心底最不敢承认的角落,埋下了一颗名为期待的种子。只是她不敢承认,不敢相信。 此刻,种子破土而出,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撑满了她整个胸腔,酸涩而满涨。 视线从他满是复杂情绪的眼,缓缓移到他怀里那束洁白无瑕的海芋上——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是他曾经最懂她的证明,也是独属于他们之间记忆的符号。 一瞬间,所有辛苦构筑的坚强、所有试图保持距离的伪装、所有告诫自己要理智清醒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汹涌的情绪死死堵住,只有眼底迅速积聚起温热的水汽,模糊了眼前人的轮廓。 就在她眼泪蓄满眼眶,摇摇欲坠就要涌出来的时候,陆邢周上前一步,用那双沾着海芋清淡香气的臂弯,绕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隔了五年的分离,隔了数不清的误会,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也带着他从未更改和退缩的坚定力量。 六十九天。 六十九张匿名的卡片。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留下一个字的署名。 而如今,他将那句跨越了六十九天、由六十九道笔画小心翼翼拼凑出的完整句子,用最清晰、最郑重的方式,亲自带到她的面前,低声在她耳边说—— “从此山河过往,凛冬天明,你都有我。” “陆邢周。”- 正文完魔.蝎`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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