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 第216章 国灭身死 寇韫一伸手,坛子微倾,与李湘然的酒坛相撞,“放心吧,庆阳的百姓,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未来。” 先前回伍周时,她曾刻意从被云姜割走的几座城池经过,便是为了确定自己的选择。 事实证明,她没错。 那几座城虽改姓云姜,但名字未变,城中百姓可凭自己心意去留。留下来的,便属云姜人民,无有任何身份之差或待遇之别,仍是自己,依旧按照以往过活。 时隔不算太久,但战争的味道早已消失无踪。 酒味冲鼻又涩眼,脸上有些凉意,李湘然忽地低头,一颗泪珠打在桌面。 寇韫息了言语,静静看她,任她发泄。 直至桌上泪珠汇成一滩,李湘然方有动作。 她拭去眼泪,又将额边那缕出逃的发丝挽到耳后,抬眼浅声问,“倘若庆阳一开始便真心与伍周联合,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不会。”寇韫不加思考,果断接语,“首先,寇家军不会主动挑起战争,更不会主动侵犯他国疆土。” 不想遭受战争摧残,因而不会制造战争,去摧残他人。 “其次,云姜不好打,除了会在国灭之前死更多的人,结果很难会有其他变化。” 她的语气似坛中酒水一样平静,却也如其前味般辛辣真实。 李湘然早便猜到答案,并不意外,而她,其实不需要答案,她需要的,是寇韫给出答案的这一点时间。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端起酒,手臂伸直,仅余半数的松叶酒在坛子里晃荡,“但现在认识,也不晚。” 目光在她那坛口扫过,寇韫略收下颌,挑唇微笑,举杯同她对碰。 酒刚贴到唇边,腕间却缠上来一只手,李湘然可以清晰瞧见,那指尖上形状不一的茧子。 她看着寇韫眼带错愕,“你……” 后者钳着她的力道不大,但足够令她难以挣脱。 李湘然正在心里想着法子,过道外,狱卒匆促而来。 “王妃,李悟他,自戕了……” 心里的法子没有外头的消息顶用,趁着寇韫神思偏移,李湘然双手夺过坛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好大一口。 “你,来人……” 眼瞅着寇韫眉头起皱,李湘然随手抹掉嘴边残留酒液,向着她扬起眉眼笑,“来不及了。” “出生在我之前,如今连死也要先我一步,真是个王八蛋。” 肚子里的毒还不及动作,眼泪珠子倒是再次续上。 此前,她还觉得崇阳殿上,夏侯煊对楚浮筠说的那几句话不知所谓。 而今,却是轮到她,不知所谓了。 “我不死,只是在等你来。”她能在牢里待到现在,是因为云姜打算完全拿下庆阳之后,再将她们处置。 而她,藏了毒却不用,是为这最后一面。 寇韫眉间黑雾盘桓,盯着她一动不动,李湘然瞧着心里发虚,但心尖又似裹上一层厚被子,暖和得很。 那毒闹起来又快又狠,腹中绞痛愈发明显,她的额上开始冒汗,“多谢啊,先前为我备了压岁钱,眼下,还特意来送我走这终程。”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知是错,还要往下走。 她参与此间事,不过是想提升自己的地位,将那昔日的“掌中明珠”,往上再提一提,升去她父皇的眼中。 父皇膝下儿女成群,她深知,叫他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比那鱼在天空畅游还离谱,所以眼里有她,足矣。 可她在父皇眼里怎么都找不见的自己,反在寇韫眼里找到了。 李湘然喷出一口乌血,再支撑不住,身子一歪跌下矮凳。 寇韫迅速上前扶住她。 乌血不住从她口中涌出,染黑她的衣襟,浸湿地面。 “我可否,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李湘然话音不再清晰,瞳孔也慢慢涣散。 “你说。”乌沉的血色格外刺眼,寇韫亦觉眼前有些模糊。 “帮我,照顾阿福。” 聿王府伙食那么好,寇韫都被养胖了,那只小肥猫肯定饿不着。想到这儿,李湘然咧嘴要笑,却又呕出一大口血。 乌血在寇韫的手上画出一朵黑色小花,叫她心头猛抽一下,“好,我答应你。” 连垂眸都变得无比吃力,李湘然缓慢望向那朵小花,“对,对不起啊……” 怀中人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消了声音,独她体内流出的血,仍在滴答往下落。 良久,寇韫将她抱起,轻轻安置在那简易的木板床上,为她平整好衣衫后,方才转身。 路过那两坛子未饮尽的酒,她想也没想,双手端起,再翻手将之悉数倾倒。 酒坛坠地,七零八落。 …… 伤口上的烈火烧毁夏侯霁的神智,尝不出苦涩的药丸又将他的神智强行拽了回来,让他可以保持适当的清醒,去尽情体会那常人不能忍受的痛楚。 牢门再次开合,夏侯霁勉力看清此次访客的面容,当即上下唇一抿,咬牙将痛呼咽进肚里。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心下一急便牵扯伤口,一声痛吟仍是从紧闭的嘴里漏出。 夏侯朝视若罔闻,双手捏着寇韫适才用来替他讨回公道的匕首,徐徐步至夏侯霁对面落座。 人定下身,匕首还在指尖把玩。 他掀眼默默看着对面人的狼狈,直想放声大笑,回想他的王妃那般为他愤怒、为他杀气难抑的模样,更觉浑身舒爽。 夏侯霁实在是直不起身,只得背靠他的简榻坐着,尽量与夏侯朝对视。 待他倒腾好自己,夏侯朝才放声,“滋味如何?” “难怪夏侯厉非叫你来摄政呢,我竟然能被你蒙骗这么多年。这一回,算我输。” 话是这么说,可夏侯霁那用力仰起的脸,以及比沾血地面更凉的目光,无一不在诉着不服、道着不甘。 “你也不错了,十年前你派人杀我,我虽没死,却也残了几年身子。此一局,你是赢家。” “哼……”随着笑容扯开的是伤口,那火辣辣的疼令夏侯霁的脸又白上几分,他嘴上不落,“什么狗屁赢家,你不也没死吗?” “但你的目的达成了不是?” 夏侯朝抚着刀鞘上的红色宝石,目若平水,可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却叫夏侯霁不得不正色。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多年秘密 “你知兄长有心传位于我,所以出此杀招,想要绝了我继位的可能。无论我之后是用尸体这一身份出现,还是以残身归来,皇位皆与我渐行渐远。” 断了筋的手脚不仅疼,还不时抽搐,夏侯霁无法克制,又不愿在夏侯朝面前展露,只得咬牙尽力平复表情。 夏侯朝言语未结,却停下来,抬手给牢房外等候的半夏示意。 后者应时端来备好的茶水。 饮过热茶,夏侯朝才慢声继续,“可奇怪的是,你这杀招,未必是为自己。” “你,什么意思?”他面色分明平静,可夏侯霁却从那平静之内摸出几道波浪。 眨个眼的功夫,暗浪便向他冲来。 “你想为煦儿铲除威胁,”夏侯朝定睛看他,“但你可知,兄长为何不愿遵制将皇位传给煦儿,而是要传于我?” “净说些废话,不就是夏侯厉认为,你的性子比煦儿更适合当皇帝,他素来是国重于家,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不曾偏私。” “是吗?恐怕不止吧。”夏侯朝微低首,视线转落至掌心匕首,他将拇指抵于柄上轻抚。 夏侯霁捉不住他的眼神,也算不准他的心思,但脑海中有一想法钻出,忽地叫他心头一紧。 “煦儿,当真是兄长所出?”夏侯朝猛然抬眼,拇指向上一推,刚饮过血的锋利刃身露出一小截,泛着寒光。 脑中想法被他道出,听着是疑问,可不管语气或是表情,都似是早有答案。 夏侯霁满身僵直,连手脚的疼都顾不上了,“你……” “我什么意思?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对面人支支吾吾,夏侯朝索性替他回答,“煦儿,根本就不是兄长的孩子,是你的。” “当初逊儿早夭,兄长因此消颓,徐青婉也因丧子之痛精神恍惚、日日买醉,是你毫无廉耻趁虚而入,才有了煦儿。” 他拔出匕首,手腕一翻,将其钉在桌上,“我说的,对吗?” 夏侯霁觉着,如今的自己就是那张矮桌,被捅上一刀,疼极了,却叫不出声来。 “他,是何时知晓的?”没有心思,更没有必要反驳,夏侯霁的神智又去一半。 他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哪曾想,蒙在鼓里的,从头至尾都是他。 提及夏侯厉,夏侯朝心里亦不舒服,他出言直讽,“我如何知道,你不若自己去地府问兄长去?” “他早就知晓,为何不……” 夏侯霁蹙着眉,尚未问完,夏侯朝又将他打断,“为何没有动作?为何不对你和煦儿下手?” “你将那燕从灵安插在兄长身边,是对兄长起了杀心吧?只是兄长抢先病倒,你失了机会。” “这事,他也知晓。” 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一旦冒出芽儿,不用浇水,都能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如今,夏侯朝已无需再隐瞒什么。 “你蛊惑徐青婉,致她与兄长离心,之后又设计助她假死离京,企图烧死孙玉桂,抹灭痕迹。” “他同样知晓,他让人暗中救下孙玉桂,但并不打算追究,就这样,放了你二人自由。” 夏侯朝自小沉稳,很少有不耐烦的时候,可今日,看着夏侯霁那副极其恶心的嘴脸,实在是忍不下来。 没有寇韫在旁帮他压制怒气,他那话语便似连珠,更如炮仗,直想将人炸死了事。 “从小到大,兄长有什么你都想要,皇位要抢,嫂子也要抢,那一母同胞的血缘情分你是半点不念。” 若是顾念情分,怎么也做不出这等畜生不如的事。 夏侯朝说得口干舌燥,给自己添了一口茶水。原本以为,他能与夏侯霁说个来回,真上了阵,反倒是一个字都不愿听他狡辩。 眼下,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将他的憋闷、将兄长这些年的憋屈全数道尽。 “你一个人闹也就罢了,竟还带上煦儿一起。” “他买凶刺杀我的王妃,妄图再挑战事,对煊儿与三皇兄下毒手,后边又欲对我下杀手,再有贪银屯兵、弑君夺位,哪一件,不是你在背后煽风点火?” “可那做父亲的责任,你究竟尽过几日?你做这些,到底是为煦儿,还是为了你自己,只有你自个儿清楚。” 夏侯朝勒不住马时,连他极为珍重的兄长也能撞。 “夏侯厉真是白得这么个名字,你待他如此,他都狠不下心除你,甚至还希望你有一天能自己醒悟。” “狗屁的醒悟,也就他这个傻子会这么想。皇帝他倒是做得好好的,偏这皇兄当起来窝囊得紧。” 将人全部撞倒之后,癫狂的马儿借着返回的力缓了下来,夏侯朝重重吐出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怨气,再归心如止水。 “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似兄长,同你并无情分,放任你折腾,只为待你露出马脚,将你手下势力一网打尽。” 他心情平复,夏侯霁也从初时的震惊出神,回到现在的漫不经心,“你既全盘知悉,还说这么多作甚?” 夏侯霁闭上眼,所有纠缠复杂的情绪刹那消解,再睁眼,便是满目冷漠,嘴边还带着笑,“事已至此,你又想靠这些话改变什么?” 夏侯朝唇角一弯,扬眸望向夏侯霁背后石墙,沉声道,“你怎知,我是说与你听的?” 他不是夏侯厉,当然不是来看他醒悟的,更不需要什么无用的忏悔。 疼痛太过,便会麻木,身心的双重折磨麻痹夏侯霁的神思,好一会儿,他才琢磨明白夏侯朝的真实用意。 无法放声笑,他便只扯了扯嘴角,“你呀,不当皇帝,还真是屈才。” 夏侯朝保持着微笑,不接他的话,径直起身,“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也该给人腾个位置。” 夏侯霁身上能动的地方不多,嘴巴不动,便是眉心动,为他表达疑问。 牢房外,半夏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 “宛音?” 经此一遭,即使是夏侯厉从地府爬上来,夏侯霁也不会觉得有多意外。 “你到处搜罗同徐青婉容貌相似的女子,为的是满足你那可耻的欲望。” 夏侯朝低眸捋衣,目光扫过桌上稳立的匕首,又看向双目通红的宛音,“她可以长得像徐青婉,自然也可以,像你真正的王妃。” 最后一字滚落,夏侯朝旋身迈步,不再流连。 他经过时,宛音躬身道,“多谢王爷。” 夏侯朝再动步,虚飘的声音由后传来。 “婉儿……如何?” “托你的福,疯了。”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不负天下 机关动,石墙上掏出的洞口重新被砖块填实,夏侯霁有意克制的痛呼须臾落下,声音转从木栅栏缝中透过来时,已沉闷许多。 夏侯煦与他那位刚认识的父亲享有同样待遇,同样的简榻、矮桌、小凳、茶水,虽是缺了夏侯朝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可也多出来一碟品香楼的枣花酥。 枣花酥卖相精致,摆得整齐好看,矮桌两旁的人却都不曾动口。 背对着石墙,夏侯煦的神情始终如一,除去必要的喘气眨眼,再无多余动作,桌上的两只手既不握拳,亦没摊掌,只是随意搁着。 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夏侯煊至今忐忑,时刻注意着他的变化。 一朝叔叔变父亲,但凡是个人,都接受不来。 夏侯煊本以为,夏侯厉之所以传位于他,一是因夏侯煦性情暴戾难为仁君,二是因夏侯朝不愿承位。 未曾料到,还有这种内情。 他搭在膝上的右手由长袖掩着,一会儿抠,一会儿捏,膝上的布料被他弄得皱皱巴巴,一如他此刻想表露,又不能表露的情绪。 夏侯煦的问话救了他的新衣裳,“你也知道吗?” 明白他在问什么,夏侯煊据实摇头,“今日才知。” 听闻此言,夏侯煦的神色才有一丝变化。他淡笑道,“那我还不算最后一个。” 接不上话,夏侯煊干脆低了眼睛,去看自家皇叔让他带来的枣花酥。 半晌,夏侯煦又道,“说吧。” 大起大落后,人的性子会变,他开始惜字如金。 而今,他尚未知晓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夏侯煊简单思索,便知他欲问何事,“皇兄,想从何处听起?” “从头。” 无声叹出一口气,夏侯煊依着他道,“我自知酒量不行,如何会真的贪杯,皇兄这第一步,便是偏了。” 这几年跟着皇叔,他的心眼子可是长了不老少,何况,还有皇叔临去边关前的千叮咛万嘱咐,他怎可能轻了敌去? 真要懈怠,不等皇叔回来惩戒,他自己就能罚烂数个箭靶子,跑断那两条腿。 夏侯煦将茶作酒满杯进肚,口中泛苦,仍扯开一点嘴角。 “那胡晏是个明白人,我许过保其性命,她便转投我手下。” 夏侯煊隐瞒了些实情。这场戏里,胡晏一环至关重要,皇婶特意嘱咐过他,这该是个名副其实的秘密。 因此,他一笔带过。 “至于陈群,”夏侯煊抿了口茶,“皇兄能用他的家眷胁迫他替你做事,帮你隐瞒我被下毒一事,我又为何不能以此,将他策反?” 陈群还真是个忠厚的。 他本来是想反借此事,把人拉过来,助自己圆戏,可还没来得及动作,这人倒先自己扑通跪倒,将夏侯煦威胁他的事情通盘交代。 得知他没有中毒,便极力配合他完整地演了这一出戏。 “夏侯朝一开始就知道我要杀他?”这会儿,夏侯煦出口的字数终于多起来,“能恰好抢在我前头动手,怕是还未出发连云,便盘算完一切了吧?” “嗯。” “老狐狸。”夏侯煦恨得牙痒痒,偏偏想咬的人不在,他便盯上碟中的枣花酥,“那老狐狸叫你拿来的?” “是……”看着他眼底荡起波纹,波纹中恼意泛开,夏侯煊指尖顿紧,好不容易放过的衣袍又被他攥起。 他只是攥衣,夏侯煦显然更狠,捏起一块枣花酥,当作夏侯朝的脑袋,用力咬掉一大口,“难吃得很。” 这般说着,他却还是吃了整整一块。 他们夏侯家,专出嘴硬的人呐。 夏侯煊在心底慨叹。 “说起来,倒是我自己给了你们机会。”不管指尖碎屑,夏侯煦再取一块放进嘴里,这回,牙上使的劲儿轻了下来。 “不止叶珩、赵宏,连戴征也在你们的盘计之内吧?你故意引我提议,好免我猜疑,再顺理成章让他破了我的计划。” 夏侯煊攥着衣袍的动作一变,慢慢抹平膝上褶皱,“是。” 被人耍得团团转,夏侯煦原该气忿,可不知为何,那怒火怎么都燃不起来,“周晋,又是如何落入你们之手?” 夏侯煊稍稍仰眸,向石墙上掩住的洞口送去一眼,“只能说那位的信誉,实在是没有皇叔好,当初他可以随堂兄同行护棺,皇叔自然也可以。” 夏侯煦挑眉轻笑。 一步步诱使他走入陷阱,甚至叫他回头自己主动将出口扎紧。夏侯朝这连环计若春雨润物,表面无声,实则影响极为深远。 咽下第二块枣花酥的最后一口,枣泥的甜味将那满杯茶的苦完全掩盖,夏侯煦反而觉得不习惯,再端茶饮下,清香茶水滑过齿舌,热意行过身体各处。 他忽然生出些困意,整个人沉得很。 为了不倒头就睡,夏侯煦反过来问起夏侯煊,“你有何想说?” 后者抬眸又落,隔了一会儿,才道,“三皇叔醉心山水,无意权势,你为何要……” “为何?谁让他也站了你。反正,有资格够上那个位子的,都该死。”一句话叫夏侯煦又来精神。 管他远近亲疏,人命于他而言,同那枣花酥一样,几口便落肚,吃了也就吃了,添个一时半刻的甜味而已。 要不说,他与夏侯霁才是亲父子呢。 “夏侯骁这闲散王爷正好当个开胃菜,他既喜欢山水,那我便送他还山水,不好吗?” 夏侯煊听得背脊发凉,眉头轻锁,又听夏侯煦补言,“那日崇阳殿,我想杀的,可不止你们几个,还有我那位好盟友,噢,现在,该叫父王了。” 隔壁声音已歇,刚认来的父王生死不明,他笑得毫不在意。 夏侯煊凝眸望着他,不再随语,只觉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沉。 夏侯煦笑过他的父王,转而关注夏侯煊,“话说回来,这皇位是夏侯朝不要,才能落到你手中,你心里,真就没有一点难受?” “有何难受的,我本来也不想要。” 夏侯煊这回接得很快,他的确不想,只是夏侯厉那张被病痛折磨的大白脸,瞧着实在可怜,他不得已才上了这条贼船。 “不过现在,孤改了主意。” 在其位谋其职,况且,他的妻儿如今都在船上,他必须得掌好舵,为她们保驾护航。 “孤会当好这个皇帝。”夏侯煊目光灼灼,“只要在位一天,孤之所为,绝不会负于天下百姓。”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金晖红裙 三年前的一个新月之夜。 夏侯朝从自家兄长口中,得知夏侯煦的身世真相。 “这,荒唐透顶……” 夏侯厉仅用几句话,便叫他吃下了以往二十三年加在一块的惊。 身体想立刻前去替兄长教训那个畜生,可理智又拦住他的脚步,夏侯朝双拳紧握,走也不是,坐也不安,脸都给憋红了。 夏侯厉靠在床头,面容虽苍白憔悴,但眼睛里仍有光亮。 他看着夏侯朝,一句话,再将注意转移,“反正你也有事瞒着我,我们扯平了。” 他话题转得生硬,却并不难懂,夏侯朝粗略一猜,明白他话中之意,言语同眼睛皆开始躲闪,“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兄长……” 这一躲闪,答案便自个儿吧嗒落地。 夏侯厉垂下眼帘,望向他的腿,费力扯出一点促狭的笑,“你那肚子里有多少根花花肠子,长着什么七拐八弯的模样,我都能描画出来。” “你这不挺有精力的嘛,还有闲心诈我。”夏侯朝眉尖浅挑,认命为夏侯厉奉上一杯温水。 后者眼下做个表情都有些吃力,只得由他伺候,喝了口水,干涩发疼的嗓子缓解一些,“什么时候好的?” “几年前。” 简单而模糊的回复,却让夏侯厉心情甚好,“你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我也能早开心几年。” “保持残身,一是为引老二放松警惕。”擦去他嘴边溢出的水,夏侯朝将余下未饮的半杯捏在手里,“二,是为免这皇位落在我头上。” “咳……”夏侯厉眉眼一弯便笑,带出一声咳嗽来,“那你算少了,腿残了,脑子可没事。” 夏侯朝横他一眼,给他抚背的手倒是落得轻。 放眼整个云姜,能给皇帝脸色的,只有他这个幺弟,便是一母同胞、无比随性的夏侯霁,在夏侯厉面前,也是要装上个七八分温驯。 “知道,知道你不想当这皇帝,可总得替我看着这位子吧?” 夏侯厉抬手搭上夏侯朝的胳膊,“若叫老二占去,以他那疯疯癫癫的性子,不知要把云姜整成什么模样。” 话落,咳声再起,夏侯朝的手加上些力道,那眉尖结跟着深了几许。 “煦儿也是承他一脉,好勇斗狠,行事悍然不顾,皇位交给他并不合适。” “咳……煊儿于民间长大,能体恤百姓疾苦,为人良善,却不至于优柔寡断,有你在旁牵引,他将来,定会是个好皇帝。” 夏侯朝手上动作不停,表情不变,嘴巴更是不动,未开声答应,亦不出言拒绝,就睁着个眼干看他。 那副别扭样子,夏侯厉瞧得又想笑,但他深知,他这弟弟的主意定得很,只能顺毛捋,“辛苦你了,小六。” “那还让我干,光会说漂亮话,喝你的水吧。”夏侯朝语气听着僵硬,递至他嘴边的半杯水却是稳稳当当。 等匀过气,夏侯厉才轻声道,“母后早逝,临终前对我唯一嘱托,便是照顾好弟弟。” 他目光沉落,好半晌再启唇,声音更轻,“小六,你会不会怪我,明明已经知道是夏侯霁伤了你,却没有处置他?” 夏侯朝想也不想,摇头道,“没有证据,参与此事的刺客如今被他除净,他只要不再有明显动作,难得正经理由处置他。” 愧疚于自家兄长眸底翻腾,他看不顺眼,努了努嘴,“谁叫咱们不像他那般无情无义,又毫无顾虑。” “不然便可学他,明杀暗毒都来上一回,任谁也别想好过,通通搅他个天翻地覆。” 他们背后有百姓、有国家,诸多顾忌,自是赶不上夏侯霁一身轻松。 夏侯朝稍微仰头,扬起的微笑里,明明白白写上算计,“总归待你撒手人寰,我定会自个儿报了此仇,反正到时,没人管得了我。” “我们小六开心就好。”被他当面咒死,夏侯厉不怒反笑。 “我说你啊,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夏侯朝垂下脑袋,神情不清,“活得久些。” 闻言,夏侯厉只是笑。 那之后不久,夏侯朝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是百官敬畏的聿王殿下,是小辈敬爱的小皇叔,偶尔,也能是姐姐兄长们的六皇弟。 却再没人,拿那温柔嗓子唤他小六。 …… 不愿将之前那些话换个模样再重复一遍,夏侯朝终究没有去见夏侯煦。两个侄儿的谈话,他只是隔着墙听了个大概。 踏出阴暗潮湿的牢房,他于大牢门口站定。里头转了一圈都找不见自家王妃,他估摸着,是她的事尚未办完,便在门口等她。 尽管落日西斜,光芒不若初时刺眼,但一时由暗转亮,终归不太适应。 他眯着眼睛与夕阳交心,欲向其请个关照。 “阿朝。” 未得夕阳关照,反倒先听寇韫呼声。 红裙洒金晖,熠熠耀目。 夏侯朝不必去适应,更无需请关照,那抹和煦自会轻柔裹住他。 她的眉眼比那纷飞的裙袂还舒展,双手各捏一个小糖人,将其中之一递与他,“呐,吃点甜的吧。” 他接过糖人,眼睛却定在她身上,动也不动。 “怎么,背着我偷偷哭啦?”明知他神色如常,寇韫还是煞有介事抚上他的眼角,给他拭去并不存在的泪。 她小声道,“可是有人瞧见了?我这就去教训他,让他也好生哭一哭,到时,你再笑回来。” 这正儿八经的玩笑话,叫夏侯朝笑开了花。他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我们回家吧。” 寇韫轻轻点头,“好。” “走着回去。” “巧了不是,我前头刚让车马先行回了。” 鼻间满是令他心安的味道,夏侯朝禁不住收紧手臂。 说要回家,却无半点挪步的意思,寇韫往远一瞧,几个牢门看守正鬼鬼祟祟,躲在门后挤来挤去,恨不得凑到他们跟前来一探究竟。 她拍拍夏侯朝后背,再看手中糖人,“这糖人再不吃,该化了。” 终于说动,夏侯朝松开胳膊,又转头牵住她的手,咬了口糖人,甜味在嘴里蔓延开。 他扬起笑,“走吧。” 没关系,虽再没人喊他小六,但仍然有人,唤他阿朝。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0章 症结所在 老唐用他家将军给的压岁钱盘下旁边的大铺子,为自己的糖水生意扩了店面。 原来那边继续卖糖水,新买下的也卖糖水,顺带再做些不太复杂的佐食果子。 店铺扩大桌椅添多,无论是慕糖水之名来的,还是过路肚子饿的,都能坐得下。 但客人一多,老唐无法分身,便很难忙得过来,这要不是身上有些功夫,一天下来,双腿准得拧成麻花。 正愁没有帮手,他家将军又来雪中送炭,一送就是两位,两位的名字还都颇为诗意。 一个叫梅声,做跑堂,为他的腿解愁,不在乎工钱多少,有得吃便来劲儿。 一个叫琵琶,当点心师傅,为他的手分忧,同样不看重工钱,有得住便万事大吉。 俩人一个比一个勤快,即使忙时,他们亦能为老唐造出空来,让他躺在新铺子的后院里悠闲晒太阳。 天色渐晚,送走大部分客人,老唐同剩下两位满天地闲谈,梅声则两手托着空碗空碟,进了厨房。 厨下东西归置得一丝不苟,灶台上温着他们今日的最后一顿饭食,可人却不在。 前头定是没有,梅声在后院寻,倒也没费力气,一个转身,便瞧见琵琶站在小门外,保持个抬头望天的姿势,不知在看些什么。 “不如,比一场?” “比什么?说来听听。” “腿脚功夫,谁最先到家,便算赢。” “可有彩头?” “今时花开得漂亮,迎夏跟又蓝俩丫头摘了不少,一半拿来做鲜花果子,一半……” “好。” 琵琶未曾料到,她不过是因为在厨房待得太久,出门消个汗,竟然也能碰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水性好吗?” 除夕那夜,宣武门前白石桥边,寇韫对她的耳语,她其实听清了,也作了答。 救她一命,又给她安身之所,却不需任何回报,这样好的人,琵琶每见上一回,内心的激动都不会减少半分。 刚要上前去,却见寇韫身边紧跟着夏侯朝,她想了想,果断放弃,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夫妻俩说比就比,转身分道,三两下翻上高墙,寇韫抬下巴,夏侯朝便扬眉眼,两人相视一笑,风似的眨眼没了影。 梅声看看身旁呆怔的人,再瞅瞅远处天边残余的橘黄尾巴,心底不解。这晚霞固然美,却未算罕见,倒不至于能看呆去。 “姐?看什么呢?” 他双手在琵琶眼前晃,将她的神晃了回来。 “没什么。”琵琶笑着收回视线,转头进院,“外头没客人了?” 梅声跟上,“有啊,掌柜的正招呼着呢。诶姐,你方才看见啥了?” …… 夏侯朝在潇然轩院中定步时,未寻着那红裙的半分影子,只见迎夏拉着又蓝,匆匆同他施礼,又匆匆离去。 于院内扫过大敞的门窗,不出意外的静谧无声。 他已然猜得十分。 “我这玫瑰酥都吃了两块。” 果不其然。 屋顶,寇韫露出脑袋,语落,又一个翻身坐在檐上。 她一手捧着白瓷碟,一手捻起玫瑰酥,垂着眸子笑意盈盈,“看来,王爷还是练得少了,赶明儿晨起,许你同我一块练。” 红色衣角飞扬,带来的和风吹走浑身热气,吹散所有从牢里跟出来的闷燥。 “怎么,输了不高兴啊?”见他光瞧着自己不说话,寇韫再问。 “那倒不会,反正这彩头,谁赢了都能拿。”夏侯朝仰着脸,笑容狡黠。 …… 金乌归家,天宫换玉轮值守。 大牢的窗开得窄小,夕阳光盛,能有几缕挤身入内。月辉偏柔,即便挣扎着照进来,也不剩几分亮,烛光一起,更是看不见。 牢房内,一人、一烛火、一红绸包、一碟枣花酥。 小凳没有靠背,夏侯煦需要有个地方倚着,便干脆坐在地上,以木板床做靠背,支撑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 烛火昏黄,红绸包的颜色由开始的明亮转至沉暗,夏侯煦的目光,却始终未移分毫。 “这是今年的压岁钱。” 最后,夏侯煊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没说是谁给的,亦没说为何要给。 但夏侯煦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世上,会为他准备压岁钱,且年年不会缺席的,只有夏侯朝一个。 他本以为,今年不会有的。 “多余。” 烛泪滴落,烫在脸上,他随手抹去。 一阵静默后,铁链声响起,狱卒推了一人进来。 “当啷”声消,挽月话起,“王爷当真过人,都落到如此地步了,竟还能使唤得动牢中看守,这回是给人许了什么好处?” 夏侯煦不接话,只看着她,凝瞩不转。 挽月得知八皇子与公主双双殒身,原要跟着去,忽然遭狱卒打断,怨气正沸,如今一看,是将她挪来见这位,更是恨不得杀人放火。 然再一想,左右要死,买一送一,她倒是得赚。 怨气稍微压下去一些,她随便扯个小凳坐下,瞥向与这牢房格格不入的红绸包,“都是夏侯朝送来的吧?” 跟在夏侯煦身边这么些年,这点事,她还是知道的。 “嗯。”提到这个名字,夏侯煦才轻轻哼出一声。 “那他可真贴心,不仅怕你饿,还特意送钱来给你打点关系。”大牢之中没有身份约束,同为死囚,挽月嘴上自是不必再加遮拦。 夏侯煦的视线跟着安在红绸包上,“是啊,即使他知道,我并非夏侯厉所出。” 挽月等着再挖苦他,闻听此语,不由皱起眉,“什么意思?” 他勾出轻笑,望着她道,“弯弯,我的亲生父亲,方才死在了隔壁。” 死在隔壁?隔壁不是…… “你,夏侯霁,你们……”思绪打成结,将挽月的嘴巴一并堵了。 “可笑吧。” 笑中涌出嘲讽,嘲讽引出一片迷雾,意图覆盖夏侯煦的眼睛。 “我还奇怪,平日分明对我很好的父皇和小叔,怎么一到立储,就变了样,头先支支吾吾,我这便宜弟弟一回来,便一锤定下。” 就连外祖父,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将问题归咎于夏侯煊,试图在人回京之前解决一切,一招不成,后生毒杀一计。 如今想来的确可笑,这一切的症结,竟是他自己。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1章 放我离开 挽月一口气临近唇边,又给吸回去,改从鼻子哼出来,“归根结底,逃不过一个贪字。” 眼前人宛若那盛放的烟火,绚烂过后,便极速沉寂于黑夜。她心头随之一沉,叹道,“可谁不是呢。” 庆阳,不就是败在贪字上。 他们之间的仇恨矛盾在于立场不同,在于互相算计,但仔细想来,夏侯煦对她其实并未亏待。 总归死后往那奈何桥去,饮下那孟婆汤,也会前尘尽忘,倒不如现在提前忘记,换个身心俱轻,走得快些,转世轮回也能快些。 挽月端起那碟子枣花酥,在夏侯煦身旁坐下,“吃吧。” 夏侯煦未出声,将疑惑写于脸上。 “难不成你想做那饿死鬼?”她不耐道。 他不曾瞧向枣花酥,只一味看她,将人看得心里发毛,收回碟子要走,他方才出声,“弯弯,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吧。” 挽月随手将碟子搁在地上,自己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什么样子不样子,爱吃不吃。” 不一会儿,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她扭头斜去一眼,他敛了笑,也跟着吃起来。 碟子不大,摆不下多少,自然消得快,他们又不说话,光是埋头吃,转眼便只剩两块。 夏侯煦停嘴,挽月亦咽下最后一口。 拍掉指尖粉屑,他朝她摊开手掌。 “干嘛?”她身子往旁躲开,忽生警觉。 他浅笑道,“先前不是想同李湘然联手,神不知鬼不觉毒死我吗?你的助兴香,加上她的口脂。” “眼下,你会没有任何准备?” “给你能耐的,知道挺多……”危机解除,她直身归位。 “我那时都没忍心对你下手,只是拿个普通药丸吓唬吓唬你,果然,还是弯弯心狠啊。”夏侯煦抚着胸口,佯装心伤。 那模样看得挽月眉心直紧,“你这般油嘴滑舌,一般毒药还真进不了你的喉咙。” 他没忍住笑,却遭她一把捂住嘴。 她向后观,门外狱卒正巧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手在脑后一探,再摊掌,剥开外头防化纸衣,一颗毒丸便躺于掌心。 “我竟不知,弯弯还会变戏法。” 挽月懒得搭理他,将自己早就备好的毒药掰做两半,递给他,“吃吧。” “够用吗?”夏侯煦接过药丸端详。 “怕死不成,白白多受痛苦,定是要准备最毒的药,半颗也够了。” “苦吗?”他还有话跟。 挽月指尖发紧,若不是担心惊动狱卒,她高低把这人痛揍一顿,“德性……” 抢来半颗药丸放在枣花酥上,便往他嘴里塞,“甜了吧。” 不再管他吃没吃,她先将自己那半颗吞了。 倒真如他所说,是苦的。 她吃下最后一块枣花酥,又侧首,夏侯煦口中已空。 脑袋枕在木板床上,他专注望她。 挽月只撇了他一眼,便仰身后靠,抬眼看向再也望不见的天。 不知过去多久,绞痛于腹中起,夏侯煦柔声开口,“做不成夫妻,做那黄泉路上伴,也挺不错。” 疼痛激出眼泪,她接道,“谁乐意跟你做夫妻,我走的是人道,你这种的,就该投那畜生道。” 她转头看他,他眸光如月辉。 她终是心软,“要不,你努努力,当条好看些的狗,兴许我瞧见了,能将你,捡回家去……” …… 今夜的风颇为好动,吹来厚云遮没月光,接着又四处撩拨,这儿摇摇铺子门前的幌子,那儿晃晃檐下挂着的灯笼。 一路溜入潇然轩,还想钻进屋里去,却被紧闭的门窗结结实实拦在了外头。 屋内二人此刻并无多余力气,去听那屋外风声。 寇韫趴在浴桶边合着眼休息。 满身细汗,半数由热水蒸出,半数是两人胡乱折腾来的。一缕碎发被汗打湿,黏在她脸上。 夏侯朝将湿发拨至她耳后,轻轻吻上那饱满的耳珠,引得她双肩微耸。 他方低笑着,把自己的脑袋搁回她的肩上。 几片湿水的花瓣粘在她后背,他伸手捻去,那并不完全光洁的后背便露出来。 她身上尽是战场遗落的伤痕,深浅交错,每一道,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痛。 每见一回,他便跟着痛一次。 再怎么失控放纵,他也从来不敢,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温热而湿润的指尖在她后背轻摩缓抚,力道轻如羽落,挠得人心痒。 可寇韫不躲,也不睁眼,只是稍微扭过头,蹭了蹭他的脸。 夏侯朝心底一片绵软,浴桶的水因细微的动作荡起涟漪,他瞧着那涟漪,却觉无比安定。 “王爷,大理寺狱来报。” 苍泫的声音不大不小,隔着门传来,刚好可以听清。 夏侯朝指尖顿僵。 寇韫察觉,睁开眼睛。他沉默,她便替他答复,“说。” “靖王,薨了。” 此语一置,她明显感到,背上那只手沉了下来。 “知道了,下去吧。”身后的呼吸轻浅许多,与她相贴的肌肤若有似无在颤抖,寇韫清楚,这话还是得她来回。 她想转身,夏侯朝却手臂朝前横伸,揽住她的肩头,紧紧靠过来。 身体倒是紧贴,那脑袋又微微上移,改抵在她额角,正好避开她的目光。 他又不吭声了。 即便探不清他如今表情,她仍旧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所感。 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便知他不会主动向她倾诉,再瞧这分明的躲闪隐藏,便知,就算她直接去问,也很难得到完整真实的答案。 想到今日的比试局,寇韫垂下眼帘,抬手握住他的胳膊,“阿朝,我们今日的对局,似乎,还没完呢。” “嗯?”夏侯朝反应稍钝,没能第一时间理解她的意思,只哼出来一个字音。 “前边说了赢家的彩头,但还没说,输家的惩罚。”她的指腹在他沾着湿意的手臂上缓缓摩挲。 他搂得更紧,嗓音低沉,“你说。” “我说什么都可以?” “嗯,什么都可以。” 大鱼已经乖乖进了她布下的网,还无知无觉,兀自往最深处去,她眼珠轻转,伸手收网。 “那,放我离开。”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2章 不必周全 夏侯朝呼吸停滞,浑身僵硬,只觉浴桶里的热水瞬息变冷,甚至像是添了冰,足以冻杀人。 他环着她的手失去力气,寇韫趁机转身,抬眼便是那恍惚不解,又无比委屈的模样。 她的心头似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险些疼得承受不住,想要将人抱住好生安慰。可若如此,那使出这一招,便没有任何意义。 她眸光平静,嘴角也没有悄悄挂上笑,甚至,还躲开他的手,往后倚上桶壁,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夏侯朝想从她的表情中寻出异样,却只能得出“她是认真的”,这种令他心碎肠断的结论。 他胸膛起伏不定,话语刚到嘴边又咽回去,反反复复,只憋出来磕磕绊绊的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要是不回来呢,你会如何?”寇韫略微偏头,面上依旧无有情绪,语气也只是平常问话的语气。 热气猝不及防钻进眼睛里,引得眼睛发涩,夏侯朝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你想去……我……” 才不到半句,他还是低下头,“那,你若得空,记得给我来信,报个平安,就……” “夏侯朝,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寇韫禁不住拧起眉,她今日要是不挑明,这人怕是等到哭瞎、憋死,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真话来。 “你,平常这么多点子,现在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夏侯朝仍然垂着头,寇韫不由想,这人是不是想一头扎进水里去,闷死自己。 她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捧上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阿朝,你不必事事周全的。” 他曾经说过,他害怕,怕她会离开,怕她一去不返,可就算他早在暗里将那害怕反复嚼烂,也没有开口留她一句。 他怕她离开,却更怕看见她的不愿,看见她有任何的不顺心。因而她想回伍周,他不问缘由亦不作反对,还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心里没底,却只敢偷偷跑去看她。如今,她说要离开,他还是如此,只想顺着她的心意,全然不顾自己的心情。 便是周全,也是优先成全她,总是落下自己。对她如此,对云姜亦是如此。 好在她当初是没借机逃跑,真要溜了,想必他这傻子也只敢偷偷跟在后头,偷偷张罗一切,再于夜深人静时,偷偷哭鼻子。 话音尚未尽数坠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子滚落,没于花瓣间,沉入水中不见。 热泪化去寒冰,那包裹身体的水,再次暖和起来。 夏侯朝双眼泛着泪光,薄雾蒙眼,叫他看不清周围,如此,他也要直直望着寇韫,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眸中。 她突然一句离开,与他心底长久积攒的郁气混在一块,似是一记力道刚好的拳,照着他的眼鼻打过来,不疼,却打得鼻子发酸,打得眼眶发热,那眼泪不由自主就往下掉。 眼见人还没缓过来,抬手抹去他脸颊上残余的泪痕,她再叹,“长个嘴巴,不是拿来用的吗?” “那你,还……走吗?”他眨眼,又有泪滴落,眼眶、鼻尖、耳朵都泛着红,看着可怜极了。 寇韫虽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没忍心再对他说重话,只两指掐住他的脸颊轻扯,“用在这儿对吗?” 明明没用力,他却一声抽气,害她手指一抖,只得放开。她刚要开口,他的双臂又缠过来,将她揉进怀里。 温热柔软的怀抱重新归他所有,夏侯朝完全放松下来,方才发觉手心后背皆被吓出了冷汗。 其实,没人同他说过,他必须周全,只不过是这些年在皇宫、在朝堂生生练就的习惯,毕竟稍有一点空漏,便有可能万劫不复。这一点,他十六岁那年早尝过。 独寇韫例外。 他一碰到她的事,就会控制不住方寸大乱,会胡思乱想。若一心想让她开心圆满,便难免忽略自己,无法两全。 而此刻,她却说,他不必事事周全。 她从未提过离开,想去哪里,一直是大大方方同他说,今日却突然掷出此重雷。 冷静回归之后,夏侯朝目光落于紧闭的屋门上,结合她适才听着冷酷,但颇具引导意味的话语,他顿时明白她的用意。 她在担心他。 他刚扯出一点笑来,立马便被寇韫抓包,“笑什么呢?” 再听她的声音,他眼眶又酸,一滴泪在她背后悄悄滑下。 “躲在我背后又哭又笑是做什么?” 那么点大的泪珠落水,能有多大声音,偏偏她能听见。 “你背后可是长了眼睛?”夏侯朝终是在寇韫面前露出脸来,只是那微微瘪下、悬着委屈的嘴角未及还原。 给他擦泪,又掐了把脸,她轻哼一声,“啧,真能哭。” 装出来的鄙夷他当然不会在意,只是扭身换个方位,与她并排倚着浴桶,将头靠上她的肩,“本来也没什么,不必担心的。” 听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寇韫眸光一动,决定顺着他,只是换了番措辞。 “可是阿朝,不开心就该要说明白,该要发泄出来,把心中那些不屈、憋闷全部哭出来,排解干净,才能接着往下走。” 这些话很是耳熟,许久之前,他似乎也这么说过。 夏侯朝本打算小诈她一回,从她嘴里收获些关心自己、心疼自己的好听话,不想,她竟引了他的话来说。 她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一颗心脏跟随她的几句话,一会儿翻山越岭,一会儿潜江入海,眼下正咚咚直跳。 夏侯朝无所适从,欲借助外力镇压,可那手方一动,寇韫的手指便顺着温热水流滑入他的指缝,稳稳扣住他的手,亦稳稳扣住他跃动的心。 他微怔,两息之后,缓缓道出自己的心事,“说我过于天真也好,太过理想也罢,我总是希望,那寥若晨星的几分亲情,能够有战胜权势、战胜欲望的一刻。” 他笑兄长痴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感觉到她指尖收紧,夏侯朝嘴角轻扬,将脸贴上那令他心定,又足能撑天的肩头。 “后来,母亲、兄长相继离世,看着那几分亲情逐渐消散,我也慢慢地,被那权势的洪流吞噬,睁眼闭眼都是算计,不停地算计。”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3章 把柄是你 曾经,他对夏侯霁之举嗤之以鼻。 现在,他亦亲手,一点点将他的亲人送进坟墓,尽管目的不同,他有着相对正当的理由,便同割除烂疮腐肉,是为天下大局,无人可以指摘。 然而腐肉割下来,也会有一定的痛感。 “不一样了。”听着他的剖白,寇韫跟言。 她其实可以感同身受。 一如战场对敌时,她会毫不犹豫杀掉,与自己立场不同的敌方,的确是为保家卫国,可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为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将士们惋叹。 天亮之后,她的立场坚定如初。 她知道,夏侯朝同她一样。 现下,正是他的午夜梦回时。 “什么?” 他一仰起头,便直直跌进她的柔和目光里,“如今你睁眼闭眼,都是我。” 他眼睫颤动,眼圈又红一分,却是笑了出来,“阿韫何时学的这些情话?怪动听的。” 她稍正色,“这可不是情话,是实话。” “好,实话。”阴霾散去,他终是眉眼俱笑开,在她肩上轻印一吻,“都是你。” “开心了?”寇韫眸光一动,乘势追击,“所以,我说放我离开,你该说什么?” 分明未隔多久,重听“离开”二字,那撕心裂肺的感觉竟已灰飞烟灭,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夏侯朝声音轻缓却坚定,“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如愿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微眯双眼,唇边笑意方显,他又一字一板补道,“下辈子,也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那微红的眼鼻耳朵令这份霸道大打折扣,可此景落到寇韫眼中,却是双倍的舒心,“好,想都不想。” 夏侯朝长臂从她后腰探过,揽住她轻力一旋,飘着各色花瓣的水面随之升沉晃动,两人顷刻相对。 他本就憋不住的笑意尽情释放,笑着笑着,面前真实温柔的面容,怀里真切温暖的触感,又使他眼睛起涩泛酸,心尖潮软。 夏侯朝又想躲起来了。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将她紧紧圈抱,埋头在她颈窝,既可距离最近,又能避开她的视线,藏住此刻定然不算好看的自己。 寇韫对他的小心思早已揣摩透彻,顺着他的背脊轻抚道,“阿朝,你希望我顺心,我同样希望你如意。这份周全,我们一人一半,便能真正完整了。” 若说她方才是靠的一个“猜”字,找到他那颗在她背后偷落的泪,那么现在,她就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泪水的温度。 时间一长,浴桶里的水开始变凉,他的身体却愈发烫,忽而落在她肩头的泪珠也有着吓人的滚热。 两人之间没有半分隔阻,他擂鼓般的心跳,她不但能触碰到,还能听得一清二楚。 泪珠子断了线,夏侯朝慌忙收拢手臂,将寇韫抱得更紧,却始终压不住发颤的身体,只能咬牙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他安静发泄着,她抚着他背的动作一下比一下轻。 “不过,”任他无声哭了一阵,她才轻笑扬唇,“我倒真是要出一趟门。” 夏侯朝腾出一只手抹了抹脸,后退点身子,看着她问,“去哪儿?” 眼尾的红更深了些,但眸底再无那慌乱害怕。 “外祖母寿辰,我先头答应过,要陪着的。”她望着他答。 “嗯,好。”想起她早前便同他说过此事,夏侯朝只得点头。 她手头上的大事已是卸得干净,但他的却没有,就是想陪着去,也得等那些国家要事悉数解决才行。 “夏侯厉可真是个混蛋。” 外祖母骂不得,自家媳妇儿又不舍得说,夏侯朝只能把兄长,这位让他摄政的罪魁祸首拉出来骂一骂了。 她指尖点上他微湿的红色眼尾,“你若怕我一去不回,那我给你留个把柄,有这把柄在,我就走不脱。” 闻言,他眉峰一动,连带眼睛亮起,显然是听出兴趣来,“什么把柄?是迎夏,还是追龙?” “是你。”寇韫勾着浅笑,直直望向他眼底,无论目光或言语,当中情意均不曾掩饰,“我早就说过的。” 在他偷偷潜去伍周,于宫门外等她,明明拿着伞,却仍陪她一起淋雨时。 在他等她离去,悄悄为阿爹阿娘上香时。 在他第一次,说出他害怕时。 这把柄,便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只有你,拦得住我。” “你拦得住我。” 今时与旧日言语相合,泪水不由分说,夺眶而出,瞬间将她的笑颜模糊。 “你在这儿,只需把自己保管好,我走得再远,都会回来。”她的声音轻淡,一字一句落在夏侯朝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他身子颤,嘴唇也抖,两回张口,都挤不出来一个完整字音,只好迫使自己暂时移开眼,与紊乱的呼吸好一顿掰扯,才扭回来含含糊糊道,“别看了……” 他只觉脸上热得很,仿佛那水里散去的热气全跑到了他的身上,烘得整个人微微发麻,心脏更是要融化。 寇韫天生就不是什么听话的人。 他这张被泪水浸润的俊俏脸庞,她喜欢得紧,哪会舍得放过,不顾他话语中的乞求,她微歪着头,就是要直勾勾盯他。 她不听话,他便想别的法子。 转身是转不动,她的手同样搭着他的腰,虽还未曾用力,但以她那一身力气,较量起来,他还真动弹不得。 想了一圈,没有更好的办法,夏侯朝只好直接一些,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可捂上眼睛,他的注意又转至她红润的唇上,想要的轻松不得,反倒叫自己浑身一紧。 “你都见过我那不成样子的酒后疯,怎么还不许我看看你这般可怜模样?”寇韫调侃道。 捂得如此松松垮垮,能挡住个什么,从那指缝间,不还是将他的神情瞧得明明白白。 她低笑着倾身,贴上他微启的唇。 调戏归调戏,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绷,知道事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她往后退开,“那个,水凉了,起来吧。” 她起身欲逃,腰却遭他一把擒住,“那就再加……” 到了,夏侯朝心里的疙瘩有没有完全解开,寇韫不太清楚。 她只有一个想法。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往后还是得少用,实在是太费腰了。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早些回家 寇韫发觉她的运气属实不错,每次出门,天气总是适宜。今日的云层不薄不厚,使得洒下的阳光明媚和煦,半点不烫人。 一切都刚刚好,若是没有那两条大长尾巴的话。 驮着人的马走得悠闲,马上的人却不那么悠闲。 寇韫时不时斜眼去看身旁与她并行的夏侯朝,后者坐姿笔挺端正,固然脸上带着笑,仍不似来送行的,倒像是她的同行人。 “阿朝,你知道那庐州的城门开在哪边,长什么样子吗?”实在忍不住,她停下马,向着已经跟出好远的他小声问道。 自家主子尚未出声,王府耳朵最尖的第一快嘴小半夏抢答,“不都是城门嘛,跟咱们云都差不多。” 半夏不明白寇韫的意思,夏侯朝一听便了然,但他装作不知道,一本正经跟着半夏的话点头,“嗯。” 一行人全部歇下来,睁着或大或小的眼睛凑趣。 给半夏撇去半个白眼,寇韫看着那装傻充愣的人直言,“差不多算什么,再往前走,便真能瞧见那庐州城了。” 近半月来天天与她黏糊在一起,今日还是跟了好长的路,她再不开口,这人恐怕真要将她送到青州去。 夏侯朝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就是想在寇韫身边多待,越往前走,与分别越近,他就越想再多陪她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儿。 她既张嘴,便说明,这分别时刻避无可避。 向四周粗略一扫,不必递去言语,其他人心领神会,把头一扭,缰绳一扯,马肚子一夹,自觉旁去。 夫妻二人翻身下马,走出几步,寻个冠盖茂盛的树下叙话。 “说吧,打算跟到哪儿去啊?”寇韫挑眉笑问。 “你这出一趟门,差点将家里搬空,我还不能,多送一段吗?”夏侯朝目不转视,一心望她。 人还在身边,失落已然到临,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她,却也不想错过能看见她的每一眼。 以云都到青州的路途,来回用时不算太长,可她与外祖母好些年才得一聚,必然是要在青州停留一阵。 “那是一回事儿吗?”寇韫失笑,再瞅向不远处姿态各异、视线方向又出奇一致的几人,倒是能认同他的话。 这次出门,她不仅带了迎夏和又蓝两个丫头,还拐走了白沁竹和凌秋。 她摇头笑叹,“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呐,王爷这墙脚,终是叫我给挖动了。” 笑意悬上眉梢,夏侯朝眸色温柔,“王妃便是要将整座王府搬走,我也是毫无怨言的。” “只是有一要求。”他往前一步,离她更近,认真道,“请王妃务必,将我一同带走。”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寇韫眼笑眉舒,“好啊。” 她亦朝前一步,走进他早已向自己敞开的怀抱。 他环着她的手臂不曾用劲,唯恐抱得太紧,便再不忍松开。 她抱着他的胳膊却是缠得紧,想要以此为他,也为自己消解些许惆怅不舍。 这厢两人难分难舍。 那厢白沁竹仰头瞧瞧天色,清了清嗓子,故意扬声,“阿凌啊,你马术不精,跑起来怕是要被落在后头,不若我俩同骑,我替你赢个第一来?” “你可闭嘴吧。”凌秋皱眉看向夏侯朝,她们这位小师侄脾气虽好,严肃起来还是十分吓人的。 白沁竹脸上的笑是一分不藏,只降下点嗓音,“不怕,有阿韫在,小师侄不足为惧。” “呵。”凌秋视线移至别处,嘴角微挑,“小师侄,是不足为惧,就是……” “诶——” 话未结尾,便让白沁竹一声惊呼断去。 有东西击中她的马,她的声音先行一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便连人带马一齐窜了出去。 凌秋扑哧一声笑出来,瞥见寇韫跟来的目光,又咬唇憋回,立时扬鞭策马,“前头等你。” 迎夏同身侧的又蓝相视一笑,转身下马,捡回那枚她家姑娘用来吓唬马的碎银子,在衣角搓干净,收进钱袋中,再回到马上。 一句“咱们走吧”,风过沙起落叶飞,转眼间只剩半夏一个。 他倒是不觉孤单,拾起一片落叶,装模作样放手心把玩,看似对他家王爷王妃漠不关心,实则眼神从未偏离。 前些日子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显然是起了作用,夏侯朝吃过定心丸,眼中虽有失落,却再不见恐慌。 寇韫对此非常满意,捧着他的脸缓声道,“你顾好自己,我也会当心身体,别太挂心我。” 说是这么说,但她知道,他必然会挂念,于是,又凑上他耳边多添一句,“我给你留了东西。” 她再次窝进他的怀中,轻轻拍抚他宽厚的背。 夏侯朝好一阵沉默,先是拢了拢手臂,深深吸了口气,留住寇韫的味道,方才慢慢腾腾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放出去。 人是松开了,手还没闲下来。 他解下一路随身携带的佩剑,挂在她的腰间。即便他自己不跟着,他的剑也得跟着,总得有样东西在她身边,他才安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将剑挂好,他又扯住带钩不肯放手。 寇韫垂眸望着他的所有动作,那细长的指头似是长着万千情丝,缠得她心晃神摇。 她深知,再不动身,这一出便是得等到明日继续上演。 正要开口,夏侯朝却先落语,“走吧。” 她仰首在他唇间落下轻轻一吻,遂旋身离去,“半夏,照顾好你家王爷。” 待到她的背影不见,马蹄掀起的沙尘逐渐平静,他才浅声喃喃,“早些回家。” 半夏牵着两匹马上前。 夏侯朝启声问,“给秦老夫人的寿礼到哪儿了?” “算算时间,再有个三四日就该到了。”半夏回道。 “传个信,等王妃抵达,再将寿礼一同送去府上。” “是。” …… 被子下边的赤色肚兜摆得并不工整,边角相折,如她平日侧身躺着,用手支着脑袋。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却能勾得他心潮澎湃、丢盔弃甲。 夏侯朝不由弯了眼。此举虽有那么些调侃之意,但也确实贴心。她还未出门,他便早早悬起的心,如今倒真是平稳不少。 他合衣躺下,同往常搂她一般,将她的肚兜捂在心口,阖目歇息。 窗开着,月光偷溜进来,被烛火逮个正着,二者交战,始终分不出个胜负。 夏侯朝自然也是睡不着,索性起身。 看了眼威风凛凛站在书案边的追龙,他将轮椅挪得离它更近些,坐了下来。 寇韫做事好留后手,这回的把柄,也给他多留了一个。 他摇头低笑,顺手翻起庆阳的舆图。 庆阳诸城即将尽数归入云姜,到时朝臣清散,水必污浊,他得择些可靠之人,去好好整顿一番。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5章 大结局上:又中秋 又是一年中秋夜。 夏侯朝死而复生。 叶珩领兵,提着李氏父子的人头,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延京,拿下庆阳所有城池。 楚浮筠诞下双生公主,举国同庆。 近几月,那大小喜事数都数不过来,却能在云都的中秋夜里全然体现。 今岁较往年更加热闹,成群结队拜月观灯的人多了,各大酒楼的赏月宴规模大了,护城河边的花灯队伍长了,就连那潜火队,都从三人一行改为六人一组。 平安团圆之喜遍城洋溢,随手一抓,就能握得满手喜气。 与街巷之中的热闹相比,平安殿的热闹显然安静许多。 三人宽的秋千上坐了四个人。 两个半大丫头,怀里分别抱上一个啃着大拇指的奶娃娃。 沈决明、川穹及菱生三人在旁时刻护着,这四位但凡有一个不顺心,那云姜的天便得翻过。 夏侯瑾两姐妹平日里是哪有热闹往哪凑,独今日安分异常。 只因去年中秋护城河之游太过惊心动魄,导致她二人如今见河就晕,见船就吐,是怎么都不敢再登上那游河画舫,干脆留在宫中带孩子。 不说多有趣,起码够安全。 “这手指头是香哈,你俩都吃一天了。” 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人凑在一块,瞧着襁褓中那两张同是一模一样的小脸蛋。 丁点大的姐妹俩不懂语意,但听得极为认真,眼睛忽闪忽闪,手指头还嘬出响声来。 夏侯瑜怀里的那位咧着嘴,沾着口水的小手直往她脸上糊,“哎,笑了笑了!” 从小比惯了,夏侯瑾有些不服,“怎么我这个不笑?” 倒是如此,两个娃娃面容一致,性子却是不同,夏侯瑾抱着的明显稳重些,那头咯咯直笑,这边只是安静嘬着手指,转着大黑眼珠看月亮。 指尖轻戳怀中侄女的小肉脸蛋,夏侯瑾试图将她逗笑。奶娃娃停下嘴巴,眨着圆眼睛盯她,却愣是不笑也不闹。 “果然,还是姐姐要活泼些。”夏侯瑾望着旁侧闹作一团的姑侄俩,心生些许羡慕。 菱生站在四人身后,忍不住浅声提醒,“四殿下,您抱着的,才是姐姐。” “啊,是吗?难不成我又记错了?”夏侯瑾惊大了眼,忙去查看挂在自家侄女脖间的长命锁,上头刻字清晰,“还,真是老大……” 夏侯瑜瞧过来,面上一个劲儿笑,却不敢去搭话,只因,她方才亦是同样想法。 认错人这种小事,她没必要主动出来承认。 倒是稳重的老大适时咯咯笑出声来,瞬间化去此间尴尬。 …… 拜月观灯的游人多,摆摊做生意的人自然也多。 人们逛得累了,便想找个地方歇脚,大酒楼小酒馆挤得满当,那路边小摊也是别样的选择,总之,没有一个地方是少了人的。 “这是谁啊?咋看着,这么像那长乐东街的王大哑巴?” “这长相,还是个卖馄饨的,可不就是他吗?” “不过他那手艺确实好,哑是哑了,倒还有馄饨香味替他吆喝。” “正好饿了,品香楼咱左右是进不了,走,吃馄饨去,将那画册子也带上,他要瞧见自己成了画上名人儿,肯定得美上好些时日。” “这画册有意思,叫什么来着?待会儿我也买一份去。” “叫那个,啊,人间寻常录。” “我看这写的画的都是些普通人,会不会哪一天,把咱俩也给画上去?” “那还真说不准。” “……” 今儿的生意着实好,老梁才走过两条街,那一靶子的糖葫芦便卖得仅剩两串。 “人间寻常录?听着不错。”无意听得路过两人的对话,他将草靶子立在地上,停下擦汗。 身前身后总有人行过,不时得与人碰个肩踢个脚,次数一多就习惯了。 后头来人,老梁开始也只当是个路过的。 一只手正正搭上肩膀时,他方蹙眉转身,掐住那手腕,便要反拧过去,一见那人容貌,登时撒了手。 “老……”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他调低嗓音,“老钟,你咋出来玩儿了?平时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看着节庆都躲着走,今儿……” 话说大半,老梁才发觉,他的老朋友身旁还有一人,“我说呢,也就老大跟咱们羽儿叫得动你。” 瞧着老梁一人讲完所有,挽着手的钟晏和却羽相顾而笑。 深入卧底需要改名换姓,而今大事了却,自是可以找回原本名姓。 胡晏本名却羽,而钟羽的“羽”,就是钟晏这浑人,非从她的名字里头抢的。 她不甘心,便也从他的名字里边提了个“晏”字出来。 “来两串糖葫芦。”钟晏在自己怀里掏银子,半脸面具挡不住他的笑容。 老梁却语带歉意,“这……怕是不行,前头答应过我家闺女,要留两串给她当宵夜。” 钟晏伸进衣服里的手一顿,扭头看向却羽。 后者努嘴一笑。 他还是摸出两张银票来,以宽袖挡着,塞到老梁手里。 老梁吓一跳,“干嘛呀这是?” “这大过节的,就光吃糖葫芦啊?给咱闺女多买些烟花爆竹玩儿。” 老梁不干,硬是要还回去,钟晏脚下更快,一个闪身躲到却羽身后。 却羽推开老梁的手,笑道,“老大先前给的两份压岁钱,可我们这一家用不完两份,放手上也是浪费。” “听说那长乐东街开了不少新店,衣裳首饰、茶叶点心有的是,你去买爆竹时,给嫂子也挑上一挑,她准高兴。” 知道拒绝不了,老梁将银票妥帖收着。 再寒暄两句,便互相道别,走的相反方向,三人的脸上,却是不约而同挂起了笑。 “确定要子承父业了?” 品香楼二层隔间内,窗扇洞开,街上欢喜尽览无遗。 周晋倚着窗边坐,目光在他家外甥,与街上来往人群之间游移。 “不明显吗?” 夏侯炽看着笔下之人远去,缓缓收回视线,纸间行笔不停,于草靶子上,画下最后一串饱满红艳的糖葫芦。 “挺好。” 周晋笑得皱纹相挤,难见眼缝。只要外甥平平安安,他这当舅父的自然什么都好。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6章 大结局中:挑日子 品香楼的赏月宴年年皆设,宴上斗诗争棋、猜谜赛画,未必每年都有新的玩法花样,但那奖品却是一年一换,没揭晓之时,谁也算不着。 “此次胜者可得,新科状元百里云诺的亲笔画作……” 品香楼今日一座尤其难求,百里寻真若不是提早一月订下雅间,便是连门都进不来,只能在外头得个响。 听见自家姐姐的名号后,他半点不关心其他的奖品,抵在栏边,伸长脖子便去观那状元画作。 定睛一看,他眉心微微耸起,“这怎么,瞧着有些潦草,怕不是我阿姐沾了酒,随意涂的吧?” “我觉着,别有一番意境啊。”温以素倒是被那画吸引,身子不觉贴近护栏。 百里寻真牵住她的手,以防人看得入迷翻倒下去,“家里一堆呢,阿姐最喜欢把她十分满意,和非常不满意的都甩给我。” 前者是为在他面前炫耀,后者是不忍心丢掉,便干脆全部存在他这儿,偏他想扔还不能,因为这位祖宗随时有可能回头来找。 “你若喜欢,我去同阿姐求几幅,用心所画,随意所作,都能给你要来。” 温以素忍俊不住,“就别去麻烦二姑娘了,她这刚授官,定是有得忙。” “好,那这幅要不要?我去赢来。”百里寻真摩拳擦掌,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便要从这栏上跃下去。 “此画对应的是棋赛,你可下得来?”温以素笑问。 “那倒是,下不来……”气势一下削弱,百里寻真满面懊恼,“我还是等阿姐有空,请她亲笔吧。” “其余奖物没什么特别,不如,去河边走走?” “好。” …… 云都城内人贴人,灯倚灯,欲在人潮灯海里同想见的人相遇,没有事先约定,便只能依托上天给的缘分。 岸边河水流动缓慢,不少荷花灯排着队。纪逢欢的灯放出去半晌,好不容易飘个两尺,左右的灯一挤,又给推回原地。 她倒是不甚在意,准备沿着河岸走走,却见旁侧伸来一只大手,掌心托着一盏荷花灯,往水里稍稍使力一送。 前路顿开,两盏黄色的荷花灯轻轻撞到一块,又携手缓缓前行。 看着那人迅速站起,在她面前晃出一口大白牙,纪逢欢有些憋不住笑。 她咬了下舌头,装作冷脸,“不是说得中秋之后才能回来吗?” “那……那马跑得实在快,我,我管不住。”叶珩顶着一张晒黑的脸,那一口整齐的牙白得更加显眼。 “是快,都累成结巴了。”纪逢欢偏头笑开。 笑过,便掏出手帕,给他擦拭额上因跑得太快,累出来的满头大汗。 叶珩只乖乖低下头,由她擦拭,眼睛抓着她的笑脸,就不再动弹。 擦完汗,纪逢欢眼睑微垂,与他目光相交,“傻看着我干嘛?” “你,先前说要收拾我,可想好,怎么收拾了?”叶珩认真望她,问题亦问得十分认真,“我赶在中秋之前回来,可否争取个宽大处理?” 纪逢欢眉尾一抽,险些笑倒,“你那马是我家养的吧?累成这样跑回来,只是为了让你问这个?” 叶珩挠着后脑勺,眼珠子不自然地乱飘。 “我没想好,你自己想吧。”纪逢欢将手帕丢到他怀里,转身作势要走。 面前横来一根灯笼提杆,再往下瞧,是一盏黄色的兔子灯。黄色是她喜欢的,兔子也是。 “你先别走!”叶珩将手帕塞入怀中,绕到她面前,急忙解释,“我之前瞒着你,是因为……是阿朝,他担心露馅,所以下了保密的严令。” “我,我后来寻到机会,便立马托了人给你传信……” 好一番解释,全说给了石阶听。 他死活不敢抬头看,自然也无法发现纪逢欢肆意上扬的嘴角。 听不见她言语,他心急,递去的兔子灯她不接,他更是心慌,握着提杆再往前递,“这个,给你的。” 纪逢欢还是没接,只道,“我想好怎么收拾你了。” 闻言,叶珩抬头。 “你挑个好日子吧。” “啊?挨罚还得……挑日子啊?”他眼睛眨得艰难,挑日子就罢,还要个好日子,那得用上多么恐怖的招数。 “挑个日子,去我家提亲。”纪逢欢在他额头重重一弹,压着声音道,“再问,就给你头拧下来,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汗还是水。” 惊喜从天上砸下来,砸得叶珩头昏眼花,整个人宛若站在河中央,跟着那些荷花灯顺水漂游。 纪逢欢扭头想要藏住发烫的脸,不想他又把那兔子灯送到她面前来,“那这灯……” “你拿着吧。”她低眸看灯,顺便掩去自己额外的小心思。 许他瞒天过海伤她心,也得许她借花献佛。借他手里,她最喜欢的兔子灯,送给她最喜欢的人。 “噢。”得了她的准话,叶珩倒是没心思想其他,兔子灯在他手下晃,她便在他心上晃。 “诶,阿珩、阿纪,你们怎么也在?” 百里寻真与叶珩这二位亦是缘分匪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打小一碗白米饭都能抢着吃,三两句话急了眼,人手一双筷子打起来,打完还能坐下好好吃饭,不常给对方添上两筷子菜。 百里寻真同温以素十指相扣,双双扬着笑。他们特意看完全程才出声,怕两人不好意思,干脆当做不知道。 见着兄弟,叶珩兴匆匆要将喜讯告知,却听身旁人一声轻咳,当即又憋了回去。 咳完一声,纪逢欢笑着颔首,同温以素打上招呼,后者则微笑回之。 “前几日才收到消息吧,今儿你人就到了,你这速度够快啊。”百里寻真瞅着两人面红耳热的样子,嘴角一直下不来。 “那是……”不让报喜,叶珩便改说别的,去去这周围热气,“说起来,你那日捆了安阳侯,关在屋里整一天,他没罚你?” “罚?谢我还来不及,要不是我,殿前人头落地的怕不就是他了。” “如今阿姐考得状元,我未来夫人的义姐又是聿王妃,有的是人给撑腰呢,他哪敢动我?” 百里寻真转头去看温以素,可两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捧着手里的荷花灯,到了纪逢欢身侧。 “这地方太挤,灯都走不动,咱们换个地儿放。” “好。” 黄色的荷花灯一下将两个姑娘的距离拉近,丢下后边俩男人,转身便去找寻新的位置。 “哎……” “等等我呀!”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7章 大结局下:一辈子 后头的荷花灯大军尚在岸边大排长队,前方的先锋军已经进了河道。 河道水流顺畅,荷花灯顺流而行。 天边一明月,河面一玉盘,抬眸星河,垂眼灯海。热闹却不喧嚣,入目均是欢颜,入耳俱是笑语。 画舫上,楚浮筠立于边沿,眼眶泛热,热意化作一片清雾。朦胧之下的盛景,反而更美,是她多年未曾见的。 夏侯煊胳膊上搭着一件披风,刚出舱室,便见她站在栏边,立时面色微凝,快步从适才买下那些形形色色的花灯中穿过。 “阿筠,夜间有风,你不能受凉,来,换件厚些的。”言语尚未全置,他便将楚浮筠身上原有的披风解下,转手给她披上他手里更厚的那一件。 “怎么不给自己也拿上?”她轻声问,趁他低头为自己系衣带的间隙,抹去眼中刚刚蓄起的雾气。 “我不冷。”眼见面前人眉心蹙起,夏侯煊忙改口道,“这……不是有一件吗?” “阿筠帮我穿。”他双手提着仍有她体温的披风在她眼前轻摇,又朝她低声撒娇。 他一摆出这副样子,楚浮筠便拿他没办法,只好搭手。 换过披风,一旁的侍卫递上两只荷花灯,外加一根长竿。 楚浮筠眸中带上一丝不解,看向身后摆了满地的花灯,“都买了好些,怎么还有?” “这怎么能一样,那些是花灯,在地上观赏的,这是河灯,要往水里送的。” 语落,夏侯煊移步侧身,露出不远处甲板上一字排开的孔明灯,“喏,还有朝天上放的呢。” 被她擦去的雾气再次于眼前升起,楚浮筠想转过脸,夏侯煊却将步子再挪,又站到她正前。 “口中说得再多,听到耳朵里也是空泛的,得自己体会才行,阿筠今晚既然愿意跟我一起出来,定也是想尝试的,对吗?” 河面的粼粼波光流入他的眼中,楚浮筠在他眼底照见的,是自己的渴望与期待。 “嗯,想。”她笑颜展开,有泪滴下,不及划过脸颊,被他的指尖接住,顺着滑至他的掌心。 “那我们今夜,便玩儿个够。”夏侯煊笑着揉揉她的脸,转身捧来一只荷花灯。 灯上蜡烛已点,楚浮筠小心接过,双手托住。 他又拿上长竿,那长竿底部绑了个竹圈,“放这儿。” 甲板离水面有些距离,直接用手是够不着,便得借助工具。 竹圈正好卡住荷花灯,夏侯煊将长竿递给她,“阿筠,你来。” “嗯。”到底是没接触过这些,期待之余亦有紧张,她的手微微发颤。 夏侯煊见状凑近,握住她发颤的手,掌心的温热叫她顿时安稳,两人一起,将荷花灯慢慢送至水面。 “还有,还有你的。”楚浮筠明显活跃起来,自己向侍卫取灯,再转头递给夏侯煊,眼睛里都亮着光。 夏侯煊笑着接来,重复方才的动作,仍握着她的手,放出自己的那一盏。 长竿一推一收,两只荷花灯便主动归入河灯先锋军中。 二人起了兴致,放完河灯,又去鼓弄孔明灯,袍角与裙摆齐齐扬起,又紧紧依偎。 此刻,暂时卸下肩头重担,一国帝后也不过是寻常夫妻。 夏侯朝虚倚船边木栏,脸上笑意分明,目光虽始终跟着两人游走,那颗心,却早就失了影。 半夏了解自家主子,替他四下张望搜索,可别说护城河两岸,那河面上都瞧遍,依旧一无所获,只差跳进河里去寻。 “王爷,王妃她,应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半夏边说边观察夏侯朝的脸色,见他神情不变,心里难免忐忑。 五日前接到王妃准备中秋归家的信,王爷便是连着开心了五日,在院里喂鱼,那嘴都是咧着的。 王妃若是赶不及回来,那他家王爷得多…… 飞虎爪划破夜色,穿过重重灯影,牢牢钩住夏侯朝身旁护栏。 半夏正寻思着如何为他家王妃找补,这钢爪生生将他思路打断。 “那些大鱼不是都落网了吗?这咋还来?” 夏侯煊也警觉,跨至楚浮筠身前挡着。 画舫上的其他人皆正了色,唯有夏侯朝看着那只与中秋盛景格格不入的五指钢爪,扬手止住半夏拔出一半的刀。 “王爷?” 等了两息,没有新增的飞虎爪,没有刀剑,更不见任何人影。夏侯朝望着长索飞来的方向启声,“不是刺客。” 首先,想杀他的刺客,不会选择单打独斗。其次,那锋利虎爪,离他足有三个身位呢,哪家刺客的眼神能有这么差? 半夏一时摸头不着。 夏侯煊倒是比他明白得快,拉起楚浮筠便向夏侯朝这头迈步。 “多日不见,王爷的警惕性差了不少啊。” 人未至,声先落,红色衣袂空中飘舞,寇韫借着飞虎爪之力,平稳落于甲板之上。 “本王还想着,到底是谁家的刺客,眼神这么好呢。”夏侯朝两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嘴角轻勾,“原来,是我家的。”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心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回来了,他失了影的心脏在胸腔内安然落定。 寇韫笑着回抱他,送出体外的一口长气里,含着连夜马上颠簸的疲惫,还有数日辗转沉浮的思念。 而今疲惫消、相思解,只剩如河水般潺潺流动的踏实。 周围有人,却无比安静。 寇韫一睁眼,便能瞧见半夏识趣的直溜背影,以及夏侯煊夫妻俩从他身后,一左一右探出来的好奇脑袋。 她拍着夏侯朝的背提醒,“诶,孩子们在看呢。” “看吧,我也看了不少。”埋在颈窝的声音有点闷,还带些莫名幽怨。 她笑得身子微颤,在他背上轻抚几下,简单安慰,“好啦。” 夏侯朝固然不太满意,但也没多说什么,听话放了她。 半夏回身,一个大步跨到旁边,仍旧站得直溜,抿着嘴等待他家王妃号令。 寇韫轻笑着将手中飞虎爪递与他,“拿去玩儿吧。” “好嘞!”完成守卫任务的半夏自是一身轻,领下飞虎爪即刻跑开。 “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寇韫走到楚浮筠面前。 “很好。”后者与夏侯煊对望一眼,笑答,“有了皇婶和皇叔亲手做的长命锁,好得更快了。” 闻言,寇韫莞尔。夏侯朝靠近,轻轻牵住她。 他宽袍,她窄袖,盖不完全,二人交缠的指尖便明着摆在外头。 夏侯煊瞥到,将虚握的拳头放在嘴边,“咳,皇婶,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我都快被皇叔念……” 夏侯朝对除了寇韫以外的人,还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一记微凉目光,夏侯煊立马转言其他,“呀,什么东西这么香?” 侍卫机灵,早就端着东西在后边等着。 “原是我家阿筠酿的桂花酒。” 夏侯煊左手酒坛,右手酒杯,伸到到自家媳妇跟前,又对着寇韫道,“阿筠说这桂花酒的第一口,一定要皇婶来尝,可给我馋坏了。” 寇韫展眉微笑,凉风吹在脸上,暖烘烘的。开坛后的第一口,由她来尝,这是她同楚浮筠的约定。 “再馋你也喝不了几杯。”楚浮筠拿他打趣,又刻意不去看他皱皱巴巴的脸,揭了盖,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好酒不必动嘴先尝,光是闻香,便知味道如何。 楚浮筠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这是我酿过最好的桂花酒。” 酒坛不大,一家人喝也足够。 寇韫在夏侯朝的温柔目光中,饮下第一口,“这也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桂花酒。” 楚浮筠放心笑了出来,又一杯一杯为他们安排好。 四人举杯相碰,不谋而合望向自己的心间人,酒香满身,春风满面。 一杯酒下肚,夏侯煊的嘴巴开始活络。一会儿夸起自家俩闺女,一会儿又皱眉去抢楚浮筠的酒杯,劝她少喝。 寇韫与夏侯朝在旁并肩相靠,静静看着两人笑闹,唇角挑起的弧度毫无二致。 “阿筠,不能再……” “呀!” 岸边一声惊呼打断了夏侯煊。 四人循声望去。 画舫同水行,四张熟悉面孔从人潮灯海中缓缓露出。 百里寻真举着折扇兴奋招呼。 温以素一手和他相握,一手向着寇韫轻挥,远远都能瞧见那一脸的喜悦。 叶珩贴在纪逢欢身侧站着,二人倒是没什么大动作,单是笑着。 夏侯煊夫妻两个扬着笑脸回了招呼。 寇韫的注意,却被叶珩手中摆动的兔子灯引去,她侧脸问道,“纪大人喜欢兔子?” 夏侯朝清楚她语外之意,点头道,“是吧。” “看来,好事将近啊。”她晃晃二人交握的手,“咱又得备礼了。” “嗯。”他简单应答,目光从岸边转向她,紧了紧手指。 夏侯朝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寇韫一直知晓,如今他面色如旧,在众人玩乐时,总是于旁笑观的模样亦是如常。 分明并无哪里不对劲,可她就是觉得,他又私自藏了二三事。 有话就说,有问直问。她拉着人往旁几步,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捏他胳膊,小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寇韫眼底起伏的担心令夏侯朝畅怀,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揽上她的腰,垂首在她耳边低语,“想你了。” 本来这些话,应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慢慢倾诉,但既然她问,他便照实答了。 他直白落子,寇韫反倒不大自在,下意识扭头去瞟身旁二人反应。 夏侯煊显然没听着,微红着一张脸,将楚浮筠整个人裹在他的披风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而楚浮筠在他的碎嘴子攻势下,自然无暇顾及其他。 眼见寇韫心思走偏,夏侯朝往她腰间软肉上浅掐,“你呢?” 突然的痒意叫她身子一缩,然而他的手圈得紧,她逃不掉,“我这不,在这儿呢嘛?” “嗯?”他摆明不满意,加在她腰上那股力量渐沉,不得到想要的回答誓不罢休。 敌进我便退,寇韫也伸手环住他的腰,挑了笑道,“想你想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敷衍。”他别开眼,语气听着不悦,那嘴角却是带着笑。 “叶珩!我扇子……赶紧去给我捡喽。” 岸边有些动静。 四人太近河边,后方来人不小心挤着纪逢欢,叶珩为护她,不留神撞了一旁的百里寻真,百里寻真顾着拉住温以素,又忽略手里东西。 折扇扑通落水,他的嗓门便起来了。 叶珩倒是不多话,借来长竿一挑,扇子眨眼回到手里。 百里寻真口中还在说着,叶珩抬着下巴不甘示弱。 画舫行过,二人言语渐渐听不清晰。 “这俩人自小就爱闹,看这架势,老了也吵不完。”夏侯朝见怪不怪。 身旁无声,他侧首去看,寇韫正仰眸追月。 他眉目微弯,也学着,在她眸底寻月。 “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待会儿,会不会有你给我准备的烟花。我猜——会。”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昨儿个高兴得一夜未眠。” 何止呢,他今夜也未必睡得着。 “你是不是早回来了,特意藏着,就等这一出呢?” 寇韫眸底之月皎皎。 “我赌你赢。”圆月在她眼里,夏侯朝摘了星河作陪,“不过,赌注是什么?” “我今儿没带钱,便,赌上我的一辈子,如何?” “那我,跟一个。” 手指微凉,夏侯朝垂眸望去,但见寇韫将一枚乌木指环套在他的左手拇指,“这不是……” 她不置语,只偎上他肩。 他不再问,偏头与她相靠。 不知何人于何处放了一支响箭。 漫天烟花随声绽放。 月圆人圆,烟花起时恰太平。 正文完。 喜欢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请大家收藏:()韫朝阳,余晖不落同归处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