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音感》 1、炮打月 元宵,烟袋桥胡同。 从闫家走出个穿着白绫袄褂的少年,他脖子里挂了一串铺开足有十米的朱红色长鞭。 按照习俗,闫肃在正对门“出门见喜”的春联旁站定,将长鞭从脖子上取下来,缠在一根竹竿上,准备点火—— 彼时傍晚的余晖还在云层徘徊,将落不落,烟袋桥的“好戏”就要开锣了。 第一折便是从胡同最末尾的闫家开始唱的。 汤圆一出锅,灶王爷处先供一碗。 随着第二碗第三碗往外端,院门外的挂鞭被同时点燃引线,噼里啪啦,唱得好不热闹。 闫肃认真挑着竹竿,神情庄严,不像是刚点了炮,而像是在攻克一道数学题。 白烟红碎炸开,声音传至方圆。街坊四邻也闲不住了,一时间鞭声四起,连绵不断。 地上打转儿的,天上翻旋儿的,家家户户攒了一春节的家伙事,都在此时掏了出来,争着讨要彩头! 终于,挂在云层的最后一抹橘红,大概是被夺了光亮觉得没面子,偃旗息鼓消失在了正月十五的鼎沸声里。 小城一直有传了多少代的规矩,元宵节的晚饭前,先挂鞭再吃团圆饭。 长鞭喧尽也是一瞬间的事。 闫肃单手捂着耳朵,捂了个寂寞…… 他放下竹竿,指缝里还夹着一炷香,杵在白烟里站了一会儿。 等硝烟散尽,他才弯腰把香插进了门头一角。 这也是有讲究的,点鞭用得香得保证不能断,得插在门画下面自然烧尽。 至于具体有什么说法,到闫肃这代,小孩们已经不太清楚了。 都是看长辈们这样做,小辈儿们有样学样。 仪式感拉满。 闫肃弄完后,掸去新衣上的烟尘,扭头回院里,准备叫父亲吃饭。 刚一进院,家里的学徒小刀跑过来:“师哥!” 闫肃看了一眼师弟来的方向,问他:“我爸还在库房?去叫人,洗手吃饭了。” “我一直叫呢!他不应。”小刀蔫了吧唧低下头,“要不你去看看吧,我不敢去。” 小刀就跟在闫肃后头,时不时从兜里掏出摔炮往墙上丢。 嗒,啪。 嗒,啪。 嗒,哑炮。 闫肃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小刀安静。 然后在库房门上叩了三下,静待了一会儿,木门从里面打开了。 入眼便见父亲沾了满手的灰,以及父亲身后已经罗列整齐的红木箱子。 闫肃扶门的动作僵了一下:“爸,这些东西等空闲了我跟小刀搬就行,进屋吃饭吧。” 他面前的男人,气场本就不怒自威,听了闫肃的话,更是冷哼了一声。 闫肃和小刀都不说话了。 “看着碍眼。”父亲甩了衣袖,去厨房前的水池边净手。 小刀讪讪看了眼师哥,闫肃也没太多表示,无声叹了一口。 再怎么不愉快,团圆饭还是得吃的。 三人围坐在四方桌,小刀给闫父递过去一碗汤圆,又把老人家爱吃的菜往跟前推了推。 因为今年缺了人,他们全程吃得安安静静,吃完后父亲直接进了书房,闫肃和小刀站起来收拾碗筷。 小刀小声跟闫肃嘀咕:“不至于把东西都收了吧?师兄们真都不回来了?” 闫肃扫了他一眼,看向书房,示意他别再说。 天彻底黑下来后,胡同里开始了第二波热闹,姹紫嫣红刚落又起,看样子势要与星芒皓月争一争辉。 年年都这样,年年看不厌。 小刀站院里仰着脸,也不顾火星子打眼睛,兴奋地原地蹦。 “小刀!”小孩头顶有人喊了一声。 小刀随声扭过头,看向对门房顶,已经见怪不怪了。 屋顶上站了个长发盖到屁股的女孩,恰好穿一身白,要是陌生人路过准吓一跳。 女孩招手问他:“闫肃呢,不出来看花?” 小刀朝院里喊:“师哥!知知姐找你!” 闫肃闻声从院里出来,边走边低头回了条消息,把手机揣回了兜。 他三两步穿过胡同,轻车熟路绕上曹知知家的梯/子。 曹知知伸手拉了一把,往边上挪开位置。 闫肃上了屋顶,差点坐到曹知知垂在地上的发尾,于是顺手替她把头发拎到了衣襟前面:“脏。一身白往地上坐,头发也不扎。” 曹知知对闫肃的唠叨向来充耳不闻,随意一摆手:“刚洗完头还没干透。闫叔呢?” 屋顶有曹知知藏了一春节的呲花,她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闫肃,又往闫肃家瞄了一眼。 闫肃:“屋里喂猴呢。” 少年低头扒拉着,在曹知知那一堆仙女棒里抽出一根炮打月明。 “快放!别让闫叔看见了,除了这根炮打月明,就剩这一把啾了。我爸本来买了两把,他没忍住自己玩了一把。”曹知知说着,从里面拿出一把小火箭形状的炮。 这种炮一直没个固定名称,点燃的时候会出声儿,曹知知和闫肃管它叫啾。 一把啾有20根,炮捻特别短,要拿在手里点,还不能捏实了,得用巧劲,让它自己啾一声往天上蹿。 曹知知不敢玩这个,但闫肃敢,只是他爸不让。 曹知知一直觉得闫肃他爸挺奇怪的,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作为邻居兼发小,她每年都给闫肃带。 但她今年,还真是有私心要讨好闫肃。 “哎,范老师让你找那个杨今予,你什么时候去啊?带我一个呗。”曹知知图穷匕见。 闫肃点燃自己的“炮筒”,对着月亮噼里啪啦,冲出一道亮色。 曹知知贼兮兮扯他胳膊:“哥,带我一起去吧,我真挺想认识杨今予的——嘶躲着点,别燎我头发。” 闫肃正好打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满意得看了一会儿。 收了目光后,看到曹知知期许的目光,他不解:“开学不就能认识了。” “哎呀,那能一样吗!”曹知知燃完一根又取一根,“开学前认识一下,进班就能算熟人了,到时候能进一步聊,不然等他进班了才认识,只能算普通同学。” 闫肃皱眉。 没见过曹知知对哪个男生这么热情过。 “我找找我手机。”曹知知突然来劲了,站起来把身上的兜摸了一个遍,说:“你等一下啊,我手机在屋里充电呢,拿过来给你看!” 曹知知飞快地爬下梯/子,跑回了卧室。 等她再上来,闫肃已经把啾放完一半了。 曹知知翻出相册,找到一张拍糊了的照片,是一个灯光昏暗的小舞台,不太能看清上面人的脸。 “你看这是我去年在livehouse拍的,这个就是杨今予。” 曹知知两根手机把照片拉大,屏幕里倏然出现一台架子鼓,鼓后面坐着个虚影。 人脸看不清,但穿得挺骚气,是小姑娘们喜欢的款。 “他技术真不错,我也是看过这一场演出才知道的他,要不是当时有人围着,我肯定就去要个扩列了。”曹知知激动地说。 闫肃不太懂她们圈的事。 但从曹知知欣喜若狂的神情来看,这个即将要转来他们班的杨今予,还是个挺厉害的人物。 闫肃作为班纪委,从老师那里得到了一手消息。 据他们班主任范老师所说,这个杨今予情况很特殊,首都一流的音乐学府附中念得好好的,一直是小有名气的天赋型学生。眼瞅着只要不出意外,到时候保送国外顶尖音乐学院都不成问题。 可这孩子突然抽风了似的,好赖话都不听,硬是把附中的学给退了,要千里迢迢来他们蒲城这个三线小城市,上普通高中。 不仅范老师不能理解,这事儿估计除了那人自己,没人能理解。 可把曹知知高兴坏了。 她早就知道这人,去年杨今予来他们这儿演出,那场非常精彩,曹知知一直把他当成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偶像。 范老师让闫肃在开学前联系杨今予,带这个外地人熟悉一下蒲城新环境,曹知知为这事儿磨了好几天了! 小丫头还想再求闫肃两句,小刀从胡同对面跑出来,朝这边通风报信:“师哥!师父出来了!” 闫肃正放飞了手中最后一个小啾。 他条件反射跳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跟曹知知说:“下去再说。” 曹知知手忙脚,把扔乱废炮杆归拢到了身后。 --- 小镇闹元宵,能把天掀一番,却掀不动钢筋水泥铸成的都市。 北京已经禁烟花炮竹很多年了。 此时的夜色浓成了一团墨,男生扶窗往外看,整座城市像是死的——如果忽略魔音穿耳的婴儿啼哭。 杨今予没辙,从胳膊上撸下来一根皮筋,嘴巴叼着,去拢脑袋顶挡视线的头发。 而后他叉着腰在婴儿床旁站了一会,好像是故意要挑战自己的耐心。 但只坚持了几秒就宣告失败了。 他扭头从外面拎进来一个哑鼓垫,架在婴儿房里。 杨今予顶着脑袋后面随时要散架的小揪,一屁股坐到床上。他将哑鼓垫正对着婴儿车,不管里面的小孩哭嚎地多么撕心裂肺,哒哒哒哒发出一串愤怒的节奏。 小婴儿听见动静,安静了两眼,不过没给面子,几秒种后继续扯开了嗓子。 杨今予低骂了一句。 抬了抬腿,想踹婴儿车一脚......又忍住没跟人类幼崽计较。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朝婴儿车竖了个大拇指。 行,哭得好! 他坐在这房间受刑似的,熬了十分钟,感觉耳膜有点疼。 放在他身旁的手机适时响了,杨今予连来电显示都没看,直接按了绿键,甩门去了客厅。 “喂?”杨今予语气里,还夹带着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窝火。 “是杨今予吗?”那边问。 没听过的声音,音色很润,又带着点冰凉的秩序感。 杨今予纳闷的翻过手机屏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 “谁?”杨今予问了一声,扭头冲婴儿房喊了一声:“别吵了!” 对面顿了一下,才缓缓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蒲城一中高一1班的学生负责人,方便聊几句吗?范老师应该跟你说了,我想问一下你来蒲城的车次,到时候我代表......” 嘟嘟。 挂了。 闫肃奇怪地看了眼屏幕,确定是对方挂了。 他最后听到那边不太耐烦的语气:“不方便——闭嘴!吵死了!” 闫肃扭头,对上一脸期待的曹知知,没忍住问:“你们圈里人平时说话都这样?” 曹知知张了张嘴,啊了一声:“不会啊,他直接给挂啦?” “嗯。” 闫肃给她看了眼通话时间,15秒,算上中间打岔和停顿的。 “那......要不你给他发个信息预约一下吧,说不定现在真有事不方便接呢。”曹知知人还没见着,“偶像”滤镜已经能刷墙了。 闫肃瞥了曹知知一眼。 不过本着纪委的职责,他还是给杨今予发了条短信,希望他能在开学之前回个电话,方便汇报一下在前一个学校的进度、以及要定做的校服尺码等等琐事。 最后,闫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杨今予挂了电话后没回屋,就地又拨出去一个电话。 “草原最美的花,火红的萨日朗~” 杨今予皱着眉将听筒拿远了,等彩铃里面唱到了“流浪的人儿啊,心上有了她~”才终于打通。 “喂,小予啊。”电话那头混杂着噼里啪啦的杂音。 “叔。”杨今予尽量压着火,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了回了,我跟你阿姨正往外走呢,哎呀人真多,早知道不来了!”那边的男人连忙回道,杨今予听见里面一直在喊“让一让,让一让。” “你闺女要把房顶掀了。”他如实汇报。 元宵佳节,他叔带着王姨去郊区看灯,二人世界过得倒挺潇洒,撒手扔了个小玩意在家里。 “奇奇醒了?”叔叔问。 还没等杨今予回话,就听见那边一个女声:“小奇哭了?咱们不是哄睡着才出的门吗?怎么醒的啊。” 这话说得,家里除了杨今予还有别的活人吗。 叔叔大概也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压低了嗓子对外面说:“你别打岔。” “喂,小予啊,你看看小奇是不是尿了,该换尿布了估计。” 杨今予往婴儿房的门瞅了一眼,冷声拒绝:“我不会。” 挂了电话后,杨今予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草原最美的花,火红的萨日朗~ 杨今予:“......” 一梦到天涯遍地是花香~ 对音律过于敏感的男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恼火,什么洗脑破歌! 他如临大敌般摸出手机,调出了自己的歌单。 躁动发泄的摇滚乐顿时在卫生间跳跃起来,男生终于松了口气,有种溺水之人终于吸到氧气的错觉。 他面壁在花洒下深呼吸了好一会儿。 春节期间北京差不多就是个空城,不堵车,叔叔阿姨回来速度挺快的。 杨今予在浴室刚吹完头发,就听见外面有钥匙开锁的声音。 他抬手掐了音乐,拿起手机想看时间,才发现给他打电话的那个陌生号发来了不少信息。 最后一条是15分钟前了。 “麻烦告知车次,范老师安排我接你,我是蒲城一中1班班委,带你先熟悉一下新环境。” “我叫闫肃。” 闫肃。 杨今予小声嘀咕着读了一下。 倒是个跟音色挺匹配的名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米其林 “哎哟,乖乖!”门刚被推开,先进来的女人听见里头哭声,钥匙拍在玄关上就往里走。 “......换鞋。”杨今予提醒。 王姨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又转头换上了拖鞋,才匆忙跑进婴儿房。 叔叔弯腰把王姨踢乱的鞋给摆回原位,脱大衣的时候做贼似地往婴儿房扫了一眼,然后从内兜里掏出个东西,向杨今予跟前递了递。 杨今予一看,又是红包,没接。 “拿着拿着,过生日蛋糕你不爱吃,给你兑现也不要?”叔叔压低了声音,“还有啊,今天给你微信转账怎么没领啊,这架势是往后不打算吃饭了?” “不用......” 叔叔突然大嗓门“哎哟”一声,“是不是烦我咯——” “不......” “那就是看不起我呗,儿子生日,别人家都摆酒请客,嫌我给的寒颤。” 大叔拖着音调耍赖,杨今予细微叹了口气,将微信打开点了个收取,屏幕转过来给他看了一眼。 “哎,对嘛。” 叔叔拉了个矮凳坐在沙发对面,指指沙发:“你坐,跟你聊几句。” 杨今予看他神情,就知道还是学校的事。 他转身在冰箱里拿了瓶冰啤酒,坐了过去。 “你这倔驴,自己的事按理说叔不好插手。但是这事儿叔作为长辈是不是有发言权?”叔叔说。 杨今予没什么情绪的点头,“嗯,您说。” “人生大事儿啊!”叔叔激动地拍了三下桌面,敲得颇有节奏感,“蒲城那个小破学校跟咱这儿怎么比?他们那儿还是人口大省,招生名额又少,考学压力多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一步要是走错了,往后是步步错,你是想老家了还是跟你跟学校乐队闹矛盾了?你那个队长今天还还给我打电话呢,说你把他拉黑了。” 杨今予揭开铝盖喝了一口,没吱声。 叔叔长吐一口气:“乐队合不来就不玩,想回蒲城寒暑假都能过去玩,非得去那边过日子么?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僵了一下,忙看看杨今予脸色,又干巴巴找补道:“那个,叔不是那个意思,那地儿也挺好,就是吧......你看每年多少学生挤破头也想往咱这儿考,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往那犄角旮旯考呢!” 杨今予依旧坐得稳如泰山。 叔叔观察了一会儿沉默的杨今予。 这个年纪的男生什么事都会写脸上,此时杨今予的脸又冷又没劲,大有十头牛拉不回的气势。 叔叔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你自己决定了,是吧?” “是。” “唉。” 叔叔按着眉心按了一会儿,额头都叫他扣出一条红印子来,他朝杨今予勾手,“过来。” 杨今予离开沙发走过去。 叔叔抽掉他手里的冰啤酒。 茶几上有保温壶,他倒出来一杯让杨今予捧着暖手,轻声问:“是不是还有点怪叔?......替你妈。” 杨今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叔叔这种大咧咧的人会问这个,还是在阿姨随时有可能推门出来的客厅。 他嘴角往上提了提,不由得带了点客气的态度:“我也添了不少麻烦,没立场说什么。” 确实没立场,叔叔只是个继父,能出钱出力多照顾他几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叔人挺好的,再娶也是人之常情,杨今予非常能理解。 现在王姨又给这个家里添了个吃钱的小婴儿,人家一家三口,自己怎么算都是伸手的外人。 光为他身上花的,王姨背地里跟叔叔没少翻脸吵架,难听话他也没少听见过。 十六七的男孩最是讲究骨气。 他不要再这样了。 杨今予嘴唇发干,嗓子有点难受,捧着热水咗了一口。 “到那边了没生活费得吱声,听见没?”叔叔往婴儿房那边看了一眼,压低了嗓音:“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没啥经济条件,之前怎么跟你妈保证的?” 杨今予手上动作迟疑了一瞬,暂时强迫自己妥协,点了点头。 “知道了。” 反正到了那边天高皇帝远,他想。 杨今予见叔叔没有再要交代的话了,就准备转身回屋,走到门口又突然折了回来:“你的彩铃换一下吧。” “不是刚换过吗?上回那个兄弟抱一下你说难听,这个也不行?” 杨今予看着他没说话。 “行行,换换换。”叔叔把热水壶往前推了推,“不早了,拿屋里喝。” 三天后,蒲城。 闫肃接到杨今予的回话是早上7点,他刚在院子里出完晨功,手机在屋里响了好一会儿才听到。 “你好。”杨今予客客气气的。 随后他听到了听筒里有轻微的喘息声,愣了一下:“......我先挂了。” 他迅速点了挂断,挑了挑眉。 这个什么纪委,啧。 杨今予整好行囊,推上拉杆箱随人流往外走,出站时一阵凛冽妖风,差点让人站不住脚! 他凌乱着,立在风口环视了一圈。 街道上的塑料袋绕着地面打转,站口有许多拎着蛇皮袋子的农民工,席地而坐闹哄哄的,空气里一股奇怪的味道汽油味。 儿时记忆中蒲城的样子,一点没变。 蒲城没有机场,他是连夜坐了8个小时的夜间大巴回来的,跟一群不洗脚的大叔大爷挤在难以呼吸的车厢里。这会儿一阵阵的晕车劲儿还在往上反,他捂着嘴压了一下胃里的不适。 闫肃的电话很快又打了过来,好像是刻意要解释:“你好我是闫肃,我刚跑完步。” “哦。”杨今予没正经笑了一下。 “请问你是已经到蒲城了吗?高铁站吗?” 高铁? 杨今予去年回来演出时,蒲城还没有通高铁,所以这次回来压根没想过有高铁这个选项。 “......长途汽车站。” 杨今予顿觉失策了。 话音刚落,闫肃飞快道:“出站口右边30米有一个麦当劳,你可以先进去等会儿,我十分钟到。” 杨今予听到电话那头似乎是在拿衣服的声音,正想拒绝,说自己不用接,话已经挂断了。 八成是把他当成了纯外地人。 蒲城比北京冷,他在手上哈了哈气,裹紧了外套。 其实他没打算让人接,就是知会这个纪委一声,然后打车去趟花哥那。 他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小时候认识的哥,诨号花哥。 花哥在各个酒吧、livehouse都有人脉,去年演出的活儿就是花哥给他谈的,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花哥那边肯定要多走动走动。 杨今予哈了口热气,给进出的人流让了让路,不想进麦当劳不点吃的还占座,决定原地等十分钟。 闫肃没忘了曹知知的愿望,他先去敲了曹知知家的门,曹妈拿着熬粥的大勺来开门:“睡得跟猪一样,叫不起来!” 闫肃点点头:“那没事了,让她睡吧。” 他转头看了眼时间,往胡同外走,边走边给曹知知发了个信息:“接杨今予的机会你没了。” 杨今予的资料,闫肃这几天已经看过了。 新生入学资料下面会带一张一寸照片方便他认人,那张照片让人过目就不会忘。 一寸照里,男生平淡地面向镜头,瞳孔是游离状态,隐隐透着抗拒,不知道拍照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镜头曝光的原因,拍得很白,那种不健康的白,莫名给人一种此人嘎嘣脆的感觉。 发型也不像是一个高中男生会有的,盖过耳朵的......妹妹头?闫肃不好形容那种发型。 狗啃出来的刘海,老电影里摩登海报上的风格。 闫肃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觉得像在cos《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的玛婷达。 照片的主人公穿着黑色v领毛衣,脖子上还缠着条黑色颈带做装饰,丝绒质感的,看起来像是用来装衬古董的绸带。 ——这实在不是一个常规高中男孩会有的装扮。 怪不得曹知知五迷三道的,闫肃看了一会儿,关了屏幕。 烟袋桥离汽车站很近,闫肃说十分钟,就十分钟。 他站在车站的马路对面时,根本没有刻意找,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杨今予。 他见远处那位同学一身黑色,懒洋洋倚坐在行李箱上。双腿交叠着,身上挂了件与保守的三线城市极为格格不入的过膝长风衣,黑色风衣被风吹得左右翻飞。 修身做旧的裤子被塞进马丁靴,闫肃再往上看,着实打了个冷颤。 杨今予风衣里面,竟然只穿了个几乎快露脐的短毛衣,隐约有小半截腰露在外面,故意不拉严实似的。 外套被风掀起来的瞬间,腰间泛着金属光,是一圈极细的腰链? 时不时有路过的行人会瞟两眼,他都跟没看见一样,依旧双手插兜泰然自若。 这穿的也太...... 闫肃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厚重的羽绒服。 这时候杨今予抬头看了眼马路,一个挺丑的白色羽绒服撞进视线。 白羽绒服朝自己这边走来了,杨今予打量着穿得像米其林轮胎一样的男生,判断了一下年龄,基本确定了这就是来接自己的人。 米其林等了个绿灯,从对面小跑过来。 然后走到他跟前伸手,鼻子以下都埋在围巾里:“你好,我是闫肃,高一一班的班委。” 面基还挺正式。 杨今予抬手虚握了一下:“杨今予。” 闫肃着实被指间的冰凉触感刺了一下,没忍住问:“你不冷吗?” 杨今予:“冷啊。” 但从他平静的表情下丝毫看不出冷。 “那你......”闫肃犹豫了一下,抬手去解自己的羽绒服。 他里面还穿了厚毛衣,尽一下地主之谊应该的。 刚把拉链拉下三分之一,闫肃抬眼却见杨今予露出退避三舍的表情,对方夸张地皱起眉:“我不想穿米其林。” 闫肃一愣。 思绪在米其林餐厅走了三圈才反应过来,杨今予是说他像轮胎。 闫肃:“......” 杨今予高抬贵腿,拎起自己的行李。他就一个拉杆箱和一个圆形的像乌龟壳一样的双肩包,闫肃本着地主之谊的礼貌,替他拎起双肩包,手里猛地一沉。 “这么重。”闫肃挎在肩上,看了眼杨今予偏瘦的体格,也不知道是怎么一路扛过来的。 “镲。” ? 闫肃略有不悦看向他。 杨今予见他这表情,紧抿的唇线扯开一条缝,解释了一句:“这是个镲包,里面装的镲片。” “哦。” 闫肃其实没听懂,但也没想进一步了解,不是骂人就行。 他点点头,将这个“镲”背上。 他领着杨今予往车站外走,边走边介绍:“蒲城这边房租挺便宜的,你可以往新区那边租,单间大概500一个月,离学校也近。学校的宿舍楼紧张,到高二才能申请,还有半年。” 他看了眼杨今予,杨今予神情淡漠,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如果实在不行,你写个申请,我拿过去找范老师。这边很少有外地学生,你情况特殊,学校应该也能批下来。” 闫肃招手叫了辆出租,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喊:“去哪?” “烟袋桥。” “枫铃国际。” 两人异口同声。 闫肃惊讶地看向他,“你在枫铃国际租的房?” 枫铃国际算是蒲城最好的地段了,那边都是高端小区和独栋别墅,一个月房租估计得几千,啥家庭啊。 杨今予这才慢悠悠说:“我在枫铃国际有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回枪花 闫肃更震惊了。 这从首都来的,怕不是个少爷。 刚才自己还一顿介绍怎么经济怎么实惠,怪不得新同学一直心不在焉。 闫肃心里尴尬,面上却波澜不惊,微笑起来:“你不是外地人啊。” “也算吧,好多年没回来住了。”杨今予说。 闫肃不说话了,帮他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杨今予坐进后车座,见闫肃还跟站军姿似的,立在车外。 “班长还有事?” “我不是......” 不是班长。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闫肃本来打算把新同学先带自己家安置一下,然后跟他细说范老师交代的事,再带他去置办生活用品,了解蒲城的风土民情。 但人家在这有家,多年没回来,估计家里人在等他,也不需要他带了。 他默默打消了心里的计划。 闫肃抬手替他关上了车门,隔着垂了一半的车窗说:“学校的事,你安顿好再打电话过来吧,开学前找时间弄完就行。” 杨今予淡淡嗯了一声,情绪不高的关上了车窗。 闫肃目送出租车走远,给范老师回了个汇报电话:“已经接到杨今予了。” 电话里温和地女声带着点笑意:“接到了啊,对接完了吗?学校宿舍的事情我问过了,高二宿舍楼那边有一个空床位,你可以跟他讲一下。” “还没......他不是外地人,在这边有家,先回家了。” “家在这边?”范老师惊讶地拔高了音调:“那他这个情况不太好考了,半中间过来的,进度都不一样。你跟他对接的时候,确定一下是不是户籍也在这边,如果是,开学先让他来办公室找我聊一下。” 蒲城的所在省是人口大省,考学艰难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特别是从北京那边轻松的学习环境过来的学生,到这儿八成是跟不上。 闫肃了解范老师的担忧,“该问的我都会问的,您别太操心了,好好休息。” 范老师听他这小大人的口气,乐得笑出声,“遵命,闫大纪委。” 闫肃抿唇:“先挂了,开学见。” 他默默将户籍的事情,也一并列入了要跟杨今予对接的列表里。 闫肃做事,班主任范老师很放心。 老范忙着教书这么些年,三十好几要奔四了,一直想要个孩子。这个年纪再不要孩子怕之后再生更危险,范老师今年如愿以偿的怀上宝宝,肚子已经五个月了。 按理说这学期她就该休产假,但学校还没给1班分到一个合适的班主任,范老师放心不下,只好跟学校说可以再多带两个月。 多亏了班上大小事都有闫肃替她操心着,范老师挂了电话后一直都压不下笑意。 这孩子,大家长似的。 杨今予依照记忆找到了家门。 房子好几年没进人了,防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猛地咳嗽起来,被尘霾呛得睁不开眼。 掩住口鼻在门口缓了一会,他才再次推门进去。 一步......一个脚印。 伸手按了一下玄关的灯,没电。 他把行李拖进去放着,又去卫生间看了一下,没水。 也是,一直没人住,水电不知道断了多少年,暖气也没有烧,哪哪都是灰,偌大的房间除了阴冷还是阴冷。 没法住人。 至少今天没法住。 他当即打开通讯录,给花哥拨了过去。 “喂?没打错吧?”电话那头懒洋洋的声线传来,语调有些意外。 平时没事他从来不主动找花哥。 “没,就找你。” 对面打了个哈欠,嗡里嗡气:“大清早的,有事儿?” “我回来了。” “哦,乐队又接着活儿了?哪家场子啊,哥到时候看你去。” “不是演出,我回家了,不走了。”杨今予说出“家”字的时候,一阵陌生感敲了一下他的心脏。 “嗯?”花哥的声音突然精神了不少,杨今予听出来他大概是猛地坐起来了,“什么意思,不上学了?” 杨今予啧了一声,“怎么,蒲城是没学校吗?” “不是,跟哥说清楚怎么个情况?皇家学院装不下你,下乡来念希望小学是吗。” 杨今予抬手在鼻尖上摸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喷嚏。 “已经进家门了?”花哥问,没等杨今予回答,接着就说:“你家那灰能埋人了吧?先来我这吧,你那想住人估计得收拾个两三天。” “方便吗?”杨今予笑了笑,鼻子又是一阵痒。 “不方便,别来了。”花哥伸了个懒腰,又躺下了,“对了,正好你回来,前两天有人托我联系乐手替补,一千打8首,干不干?干给你留着。” 杨今予:“十分钟到。” 杨今予把镲片放进挨着次卧的小房间里,又站了一会儿,拉上行李箱离开了这里,始终没进主卧。 他走出了几步,突然停住脚,奇怪地折了回来,往门缝下面看。 一枚信封,露了一个角。 “嗯?” 他又摸出钥匙开了门,从门后捡起了这枚信封。 这年头谁还会寄信? 不知道邮递员是什么时候从门缝里塞进去的。 他定睛一看,上头歪歪扭扭写了一排字......但凡上过小学字也不能爬成这样。 但能看出来是确定是他的名字。 杨今予撕开信封,手指伸进去夹出了信纸展开,只瞟了一眼烫手似地给合上了。 他自己的字! 一些模糊的记忆似有若无爬上来。 他忽然放轻了呼吸,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下意识伸手关上了门,坐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信确实是他自己寄的。 房间里的尘霾在清晨的光束里飞舞旋转,空气里并不干净,他清了清嗓子,拿着信封走到窗边,在布满颗粒的光照下查看信封。 可以看出信封很陈旧了,边角有磨损得很厉害。 信件来自十年前的元宵节。 寄信地址是南方某个多雨的小镇,寄信人的字迹早已返潮,但依旧能从一笔一划的斑驳里看出执笔者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精美的信封。 杨今予对几岁时的记忆并不多,但这封信他还是有印象的。 那也是一个春节,一家人去南方的旅游小镇看灯,去了三天,下了三天小雨。 街头的纸花灯被蒙了一层湿腻,在杨今予仅剩不多的回忆里,好像当时整座城都雾蒙蒙的。 人们对于年节的归宿感,总是近乎朝圣。 杨今予先看了眼信纸背面盖的戳。 他匪夷所思的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当时给他盖邮戳的服务员的音容笑貌。 那是一家和邮局合作,给未来写信的创意店,靠售卖纪念品与贺卡明信片。当然最引人耳明目的,就是给十年后寄信这项服务。 刚上幼儿园的小男孩才将将会握笔,并不会太多写字。有不会的地方就写拼音,拼不出来的,老妈便握着他的手,他念什么字,老妈就带着他写什么。 小孩子哪喜欢写字,他只是想要门口一碰就叮铃响得小灯笼赠品。 后来如愿以偿捧到了赠品,以至于父母后来与服务员交谈确认地址时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虚幻。 杨今予冰凉的指尖将信纸正面展开,一行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语滑进视线—— “来自未来的小鱼:你好,我是6岁的杨今予,惊喜吧?” 予字写成了矛。 他默读起来,心里生出光阴流转的奇妙感觉。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世界末日是不是已经到了,人类还居住在地球吗?你是不是已经会开宇宙飞船了?如果不会,那开飞机总会了吧,飞机可比宇宙飞船简单多了......” 看到这幼稚的语气,杨今予顿感牙酸。 我已经统治银河系了弟弟。 接着往下看,“我又胖了,妈妈说我长大后会变成大胖子,真的吗?” 杨今予摸摸自己窄窄的腰,还好吧。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我会轻功就好了,不用学开飞机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噫...... “我还是很担心,你该不会真的长成大胖子了吧?” 没有,我一直很帅。 “好吧,妈妈刚刚说,就算长成大胖子也没关系,不会因为变丑就不要我的。” ......也不会因为很帅就留下的。 杨今予在心里,自娱自乐接了一句又一句。 他读得很慢,看到最后一行时,字迹突变,字体秀丽漂亮,俨然不是他的笔触。 “祝我们小鱼永远健康快乐。” 他看着最后一行的落款,陡然呛了烟尘,一阵猛烈的咳嗽,窗台上的一个小摆件被打翻在地。 滚落到了地毯上,激起一阵飞扬的颗粒。 突然有点心虚。 仿佛有人隔着漫长的光阴摸了他一眼,可现在的小鱼,还真是让老妈失望呢。 没作久留,杨今予凭记忆把自己打包到了花哥处。 “枪花刺青”就是花哥开的店,杨今予小学无处可去时常买杯饮料,在二楼一窝一下午。 枪花刺青说是刺青店,其实刺青区域就占一层一个门面,上面还有两层。 一楼门面装修风格很哥特,壁纸全黑,满墙的纹身图样展示,骨饰挂饰钉了一墙,吊灯的灯罩也是极简色系。 花哥平时没活儿的时候就喜欢坐门口那抽烟,跟隔壁理发店那几个小伙子逗闷子。 一般良人看这架势就嗤之以鼻,能在这儿进进出出的,搁各位家长嘴里,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一楼店后面有个隐藏小门,从那楼梯上去,二楼摆了几个台球桌棋牌桌,平时来的都是不良学生,偶尔也有在这赌球的大哥。 再往上到三楼,是花哥自己的房间了,吃饭睡觉都在这儿,看店方便,不让外人进。 至于杨今予是怎么和这儿的老板认识上的,历史已经不太可考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店就开在他小时候上课的琴房附近,大概是某次路过,花哥那招猫逗狗的dna不知道怎么就动了,冲他“哎,小孩儿”了一嗓子吧...... 按理说,花哥这个点是不会起床的。但他要过来,好歹收拾了一下店里,提前开张了。 杨今予一进门便看见花哥打着哈欠,趴在工作台上画图。 “哥。”他叫了一声。 凑过去看,图纸上弯弯绕的线条,隐约能看出来是只鸟类,有点抽象。 花哥乍听见人声,抬眼见是杨今予,跟他摆手:“来了啊,一年没——嘶,先别说话,突然来灵感了,等我画完这点。” 花哥说着就真的没再理人。 丝毫不管什么待客之道了,神了八经一头扎进了手头的稿纸上。 花哥低头画画时,及肩卷发懒懒散在肩头,颇有艺术气息的发丝半遮半掩搭在眼皮上,狭长的狐狸眼透着认真劲。 常让人忽略,他其实是个满嘴流子话的混混。 搞艺术的,多多少少靠灵感吃饭,杨今予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投入。 他没再出声打搅,取了瓶矿泉水,坐收银台边上等着。 不多时,花哥终于收了画笔掸了掸纸,大概是满意,自满地欣赏了一会儿。 “行了,说说,回来干嘛,怎么想的?”花哥弯腰把画收进了抽屉,就地吹了纸屑,倚坐在了工作台上。 杨今予:“没怎么想,本来也不是我家,该回来就回来了。” 对于杨今予的家事,当哥的多少知道点。花哥话里听音,已经能脑补出不少剧情了,就没再多嘴。 他把话拉到了乐队上:“那你北京那个队呢,退了?” “嗯。” 提到乐队,杨今予瞳孔里泛起微弱的光,像是有把小火星在眉目间挣扎了一番,瞬间又被淹没在眼皮下,他淡淡道:“理念不合,早该退了。” 花哥从工作台上摸出两根烟,给杨今予递了一根:“往后怎么打算的?这回回来,就你自己了吧......还玩音乐吗?” 花哥意思很明显,一个高中生没了家里经济支撑,学费生活费鸡毛蒜皮全是麻烦,艺术这条窄道更是寸步难行。 杨今予无所谓地提起嘴角:“玩啊,以后有活儿给我留意着,不挑。” 不仅要玩,还要玩出名堂。 花哥只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又开始犯倔了。 跟谁赌气似的,脑门上就差写着“我就算饿死也要组乐队”几个大字! “不是吧宝贝儿,你到蒲城这小破地方挑人啊?想组个强队,北上广哪不是任你挑啊,最次你往南方走,成都重庆环境都比这好太多。” 花哥觉得很有必要给出一个忠告。 但他这弟弟也不知道是多年的中二病又复发了,还是纯属抽风。 只见他紧绷的唇缝轻蔑一提,狠话不要钱的往外砸:“二十年前蒲城也是摇滚之乡,我要的人不需要多强,只要听话跟着我就行,我带他们走出来。” 花哥:“......” 愁啊。 花哥一言难尽扫了一眼他这豪言壮旅的弟弟,没好意思泼冷水。 杨今予又轻飘飘撂出来一句:“对了,你认识房产中介吗,我想把枫玲国际那套房卖了。” 花哥:“?” 所以这才是你的底气是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水朋克 花哥满腹愁云,没忍住往杨今予后脑勺抽了一巴掌:“闹呢!别犯疯,缺钱就去挣,你妈留给你的房子不能动,听见没!小孩儿不知天高地厚,想事欠考虑,什么毛病。” 杨今予挨了巴掌,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被打散,还愈发凝重起来。 花哥眉头一皱,心道完了,这孩子是认真的。 他赶紧押着杨今予往楼上走:“走走走别杵着,给你介绍那个打鼓的替补,上去听听他们的歌,这两天好好练练,后天彩排去。” 杨今予在花哥找的排练室窝了两天,枫玲国际那边找了保洁,续上水电,他抽空回去监督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坐,就又被花哥匆匆叫走。 吃送行饭。 花哥临时有个差要出,吃完就急吼吼上了高铁。 杨今予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转眼就到了开学前夕。 闫肃身上穿着宽松的棉麻衫子,立身于院内一片橙黄灯影里,丝绒布巾擦拭着缨穗下的枪头,九尺七寸的木杆子斜靠在地面。 尽管春寒料峭,他背上还是有些被汗湿的印记,肩膀一起一伏喘着热气。 曹知知趁着闫肃练晚功这一会儿,神又跑远了,按压式的圆珠笔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面上越弹越高,发出吧嗒吧嗒的动静。 “咻嗡——” 刚劲的枪腰带着割裂空气的风声袭来,富有韧性的木杆子被闫肃反手递了出去。 他反握着枪头处,用杆末在桌面上重重叩击了两下,像讲台上老师敲响戒尺:“写完了?” 曹知知立马回神,见枪杆子已经递到了面门,大有威胁的意思。 她忙低头翻了翻:“还有英语,历史,化学......啊——还有五本,杀了我吧。” 闫肃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寒假作业堆到最后一天才动笔的行为,然而年年如此,自小到大,曹知知总会在假期最后一天跑到他家里,狂抄作业,一补就是半宿。 曹知知吸溜了一下鼻子,“闫肃啊,要不,你替......” 一记肃杀的眼神从少年的清峻眉骨下面丢了过来—— 曹知知立即高举起双手:“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坐不住了,“哎闫肃。” 闫肃头也没回。 “明天就开学了,杨今予还没找你啊?” 说起这个,她甚至想剃发鸣志,痛恨自己那天睡了个回笼觉。 “我一会儿会要再打电话过去,写你的作业。” “哦......那你快打,开免提!” 在曹知知的注目礼下,闫肃拨过去了他与这个很难约的新同学的第三次电话—— 杨今予此刻有点烦。 虽然花哥走之前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哥提醒你啊,咱这次接活儿的乐队,那几个人脾气都跟神经病似的,你去了spz酒吧之后,在他们跟前只管打鼓收钱,别数落人家的歌叫他们队长听见。” 杨今予当时给了花哥一个“心里有数”的眼神。 但眼下见了真人,想要掀桌走人的念头在他心头转了好几圈...... 无论玩哪种音乐类型的乐队,队内相处时大抵离不开酒。他被老板安排接他的服务生引到酒吧后面的休息室,一推开门,便看到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罐倒在调音台上,主唱瘦高个儿手里还攥着半瓶。 “嚯,怎么搞得啊,让你们找人,就找了个小孩儿来。”里面抱着贝斯的一个胖子抬眼,丝毫不客气的打量起杨今予来,眼神跟市场挑狗一样。 杨今予被看得不自在。 “上高中了,不算小孩,打鼓好些年了。”服务生替他说话,又扭头问杨今予:“那咱打一段先看看基础?” 杨今予没推辞,目光锁定了休息室里的一架旧鼓。 他走过去,胖子起身让了位,跟身旁的卷毛键盘对了个不太满意的眼色。 “鼓棒,借用一下。”杨今予见悬挂在踩鑔架子上的鼓棒袋是空的,原本在里面的鼓棒被主唱拿出来转着玩了。 服务员客客气气朝主唱颔首:“杰哥别玩了,快让人试试。” 主唱那张写着心不在焉的脸因为被打断了操作而显露出不爽,杨今予从他的情绪里能感受出来,他并不受欢迎。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胖子也不知道是故意找茬还是想给个下马威,张嘴就起哄:“哎小孩儿,能不能行,要真是忙,就各回各家别试了。” 杨今予淡淡扫过去一眼,强忍着让自己没掉头走人,手伸进裤兜把电话按了静音,坐到了鼓后面。 他习惯性脚腕开合,踩底鼓试了试音。 紧接着双肘起势,找了一下习惯落点,由于心里憋着气,有意打出一段技术要求比较高的鼓点给他们看。 一段funk,节奏细碎整齐,听着相当舒服。 打完后他抬头睨向主唱,主唱打了个酒嗝:“还行,就这样吧。” 后面的胖子露出玩味的神色:“哟,不错啊小孩,练几年了?” 杨今予已经不是很想搭理他们了,吝啬吱声。 “那行,我外边还有事,哥几个先忙,有事儿吱声。”服务生完成任务,带上门走了。 服务生离开后,杨今予跟着这几个人排练了几遍,很顺利。 毕竟这个乐队的歌,真的很水。 当夜场开始的时候,杨今予跟着他们出了休息室,到舞台上调试设备。 他抽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方才的电话,备注名叫米其林的人打来的,这才恍然想起来这几天是把什么事给忘了...... “小孩儿,赶紧的!”胖子给自己的琴插好线,朝杨今予吆喝了一声。 他忙回过神,开始调自己的鼓位。 几个来回之后,胖贝斯和卷毛键盘手调好音后给舞台对面的音响师打了个手势,那位叫杰哥的拨动吉他弦,有个音是跑了的,他放下了吉他说:“等一下!” 杨今予以为他是要找调音器,却看见主唱朝台下勾手,化妆小妹凑了过去。 “你给我这儿喷个紫色的。”主唱朝刘海吹了口气。 ......杨今予攥紧了鼓棒。 主唱终于喷好了他的紫色头发,将吉他背带挂在肩上,抬手就要给音响师打手势。 杨今予终于还是没忍住,“你不调弦?” 鼓手的小高台离前面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杨今予是用喊的。 主唱回头,不悦地挑起了眉:“刚调过了你没看见?” 杨今予:“四弦音不对。” “啧。”大概这位主唱平时就是目中无人的性格,被质疑了专业性立即变了脸,开始不耐烦:“这从哪找的人?” 胖贝斯和键盘手面面相觑,场内已经进了不少人,舞台顶的光束已经打在了杨今予身上,这节骨眼换人是不大可能了。俩人只好打圆场,胖贝斯从琴头拽下调音器丢过去:“估计小孩儿听错了吧,要不你用调音器试试。” 小黑块在舞台中央划出一道抛物线,杰哥接住却将它揣进了裤兜:“我不用这玩意,我耳朵能听。” 看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主唱还给自己立了个绝对音感的人设。 杨今予这人身上有个别人看来吹毛求疵的毛病,那就是对“音准”的要求,因为这个,在前乐队也没少跟队长僵持。 他的忍耐值终于到了临界点,手里的鼓棒被他啪一声拍在了军鼓上:“我不打了。” “什么意思???”胖贝斯一愣。 “吉他弦不准。” 胖子乐了,“不是,刚都调过了你没看见?再说吉他准不准关你什么事,你打好你的节奏得了。” 一个补场子的临时工,又不是美女,哪来那么多臭毛病,胖子也有点不耐烦了。 台下越来越多的酒客往舞台边靠拢,眼看就要到开场时间,键盘手跑过去看:“哎哎行了,用调音器再调一下吧,多大点事。” 杨今予居高临下盯着刚喷了紫头发的主唱,大有不调弦就罢演的意思,主唱无语地骂了一句,“事儿逼。” 他从兜里摸出调音器夹在了琴头,鼓手高出一截的地理位置恰好能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值,确实是不准确的。 杰哥的肩膀有一闪而过的僵硬,只见他阴沉着脸色扭动琴头旋钮,将四弦调回了准确数值。 然后没好气地朝音响师傅抬手打了响指,眼神飘过杨今予的时候,杨今予看到了他瞳孔蹦着邪火,被驳了面子的不爽刻在里面。 灯柱骤然收拢,夜场开始了。 杨今予高举鼓棒相击了半个八拍。 开场是一首没营养的口水朋克,伴着灯光酒水听得就是个气氛。 杨今予不得不承认这个主唱音色还不错,演到第一段高潮结束的部分,主唱发泄地很卖力。 杨今予看着台下无知地花痴少女们挥动手里的酒杯,与搔首弄姿的主唱激情互动,他没来由的心头涌上一股......刻薄的失落。 这就是听众的欣赏水平吗? solo弹飞了好几个音愣是被欢呼声忽略,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淹没在酒色里。 少女们收获了wink,主唱收获了喝彩。 其乐融融。 开场曲结束的时候,主唱朝台下飞吻,杨今予在此起彼伏的喝彩中沉默,有那么一瞬间,杨今予觉得这一千块钱也挺难赚的,要“享受”着与音乐态度不匹配的掌声,心不安理不得。 演出持续到很晚,中途休息又返场了两首首,唱完后就是乐手们下场撩妹的时间了,伴随着换dj上台,杨今予亲眼目睹了主唱杰哥拎着酒瓶下来,对两个异常热情的女孩左拥右抱。 ......这样的态度和音乐,为什么。 杨今予像一台被导入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挥舞鼓棒,明明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鼓点,非常同质化的节奏,他却觉得累,比打一场极难的爵士还要累。 他在敲下收尾的最后一个音时,心想:“这种乐队,狗都不玩。” 杨今予从后方撤下来,感觉耳膜被电音震得嗡嗡响,开始产生晕眩感,他朝洗手台伸手掬了一捧凉水,洗了把脸。 酒吧的洗手台通常有自带柔光的大镜子,从那里面看自己被打湿的五官,有些不真实。胃里隐隐地不适令他忽然想起来,从排练室出来就到了这里,似乎忘记了吃点东西。 他掏出手机给米其林回了条迟到的消息,也不知道那个纪委这个时间点还会不会看到了,拖了人这么久,多多少少有点不对。 【抱歉刚才在忙,你在哪,我去找你。】 下一秒有人在簇拥中闯进画面,那些人酒气熏天,杨今予皱了皱鼻子。 他转身,才看清被簇拥着的是主唱杰哥。不得不说,恰好是这样的人才容易招揽一群人前来称兄道弟,物以类聚。 杨今予并不想这些人产生交集,于是避开他们往外走。 “哎。” 杰哥凭空喊了一嗓子。 杨今予的一只手已经掀开了卫生间的挂帘。 “叫你呢耳朵聋了?” 杨今予顿住脚回了一眼,杰哥也正阴恻恻盯着他:“出去聊聊?” 看来真是在喊他。 “有事?”杨今予很平静的问。 即使已经有预感,他大概是走不了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你好吵 后半夜的烟袋桥胡同静谧幽深,街坊邻居都睡得早,只剩几户零星灯光还坚持亮着,窗下一准是要临时抱佛脚补寒假作业的熊孩子。 被殃及池鱼的闫肃每年都要遭这么一回殃——监督熊玩意曹知知补作业。 少年坐有坐相,挺直腰背捧着本书,端坐在曹知知一侧,和早已累得东倒西歪的曹知知形成鲜明对比。 但曹知知发现她哥心思却没在书上。 她贼眉鼠眼扫了闫肃几下,伸长懒腰,试图在夹缝中偷懒:“闫肃,要不我陪你去找杨今予吧,别让他来了,他人生地不熟的肯定迷路。” 闫肃不动声色按着曹知知的脑袋,把人按掰回了作业里。 “我说真的!”曹知知心不甘情不愿趴回去,有理有据嘀咕:“咱们发过去地址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来,肯定是出事儿了,八成是迷路。” 这句话在闫肃的等待情绪里轻轻敲了一下。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一个大男生又不是不会用导航,还能出什么事。 但思忖了一会儿,闫肃决定再给新同学打个电话,问问到哪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手机连震两下,进了两条短信。 闫肃还没来得及解锁屏幕,视网膜就首先捕捉到那条弹出来的绿框内,明晃晃两个字——报警。 【报警】 【spz】 ? 杨今予心里暗骂花哥不靠谱。 花哥跟这家spz酒吧的老板有点酒肉交情,而杰哥的乐队是spz的常驻乐队,因着这东拉西扯的关系,今晚替补的活儿才落到杨今予头上。 但杨今予没想到这个杰哥是个无赖。 他被几个醉鬼兄弟“请”到了spz的外面,这是一条酒吧街,spz占个街尾,乃至于最末尾无人问津的死胡同也算是spz的地盘。 杨今予留意了一下头顶的监控。 不知道是不是糊弄排查的摆设,还是年久失修,上面没亮红灯。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只攥紧了手机,一只不动声色按在胃上。 杰哥:“聊聊?” 几个人分工明确将杨今予围了起来,可见不是什么聊天的态度。 杨今予抬眼斜向杰哥,声线即便是刻意压低了,也带着青春期少年独有的清稚:“不想聊,走开。” “呵。”杰哥嗤了一声,倏然贴近杨今予。 杨今予一瞬间闻到他头发上一次性喷雾的劣质香味,混杂着酒气和二手烟味扑过来,有种鼻子被侮辱了的感觉。 他皱眉躲了一下这个味道。 “你狂你妈呢?”杰哥伸出根食指,在杨今予胸前挑衅似的点了三下,脖子伸得老长:“就你耳朵好使是吧?别人都聋子就你大明白,好装逼是吧?” 杨今予被他一步一贴近,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喜欢凑人脸上说话,杨今予步步后退,熏得差点吐出来。 事实上他确实也没忍住,闻了这个味儿胃里抗议得厉害,干呕了一下。 杰哥一愣。 “妈的,你什么意思?”杰哥旁边锅盖头的小兄弟直接就火了,一把揪起杨今予的领口。 杨今予皱起眉,胃里隐隐滚动的感觉被他咬牙压了下去。 况且,被这样提溜起来的姿势,真的很难看......他不悦:“放手。” 锅盖头也许小时候脑袋被门挤过,脑袋顶冒尖,下巴也长,整颗头像个长了毛的橄榄球。 杨今予觉得自己被丑得眼睛疼,不想再多跟他费一句话,抬手扼住领口前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掰—— 咔嚓。 所以说,不要跟一个鼓手比手劲儿,忠告。 “啊!我操!” 橄榄球吃痛大骂,“他还敢还手啊!杰哥您发话,哥儿几个办了他!” 杰哥受人抬举惯了,等的就是这就话,不怀好意得抬了抬下巴:“小子,做人别太狂,学过几天乐理就敢蹦跶了,没人教你圈里的规矩,今儿我教教你。” 他逼近。 成年人的体格在忽明忽暗的酒色霓虹里拉出一团影子,浓郁的狠毒从他眼皮底下泵出,有一瞬间,杨今予是觉得他突然变得高大了的。 在外人看来,个儿都没长成的未成年,实在是太好欺负的角色。 下一秒,杨今予躲闪不及,头皮吃痛。是杰哥盖在他头顶的手指穿过头发,狠狠揪了起来。 “音准牛逼啊!有音准牛逼啊!” 也不知道是哪一番触及了杰哥的敏感点,他抽风似的爆吼,五官被酒色染得红里透紫,夸张地挤成了一团。 杨今予被吼得很猝不及防。 在一阵耳鸣中,他诧异地看着杰哥气急败坏得举动,觉得眼前这人像个被卡车碾了尾巴的狗,叽叽歪歪可怜得很。 “是啊,玩音乐,音感好当然牛逼。”杨今予漠然道。 “操!” 杰哥抬腿就是一膝顶,正中杨今予那支离破碎的胃。“老子就是要玩,怎么着,老子比谁都努力,努力了十年!都他妈说我没天赋,去你们妈的,老子不也照样有粉丝,你个小孩也敢来教育老子!” 说着,这个面色可怖的高大男人居然眼圈红了! 这酒疯耍的,狠起来连自己黑历史都揭。 杨今予甚至有点要同情他了,如果不是胃上挨了这一脚的话...... “唔。” 杨今予几乎疼得直不起腰,本就苍白的脸上被抽空了血色。 但他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偏偏又刻薄的补刀:“绝对音感天生的,羡慕吗?” “滚你妈的!!!”杰哥手上青筋暴起,没怎么用力就把单薄的少年按在了墙上,“我倒要看看。” 说着将杨今予盖过耳廓的头发粗暴揪起。 倒春寒的空气,刀子似的刮过杨今予暴露出来的皮肤,他那张半丧不丧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狠厉,瞳孔骤缩,冷得几乎能结冰。 他最讨厌别人碰他耳朵。 杨今予一字一句:“手拿开。” “你不牛逼吗,老子还没见过活得绝对音感,来让爹看看。”一只不知好歹的手,毒蛇吐信般滑到了杨今予耳旁。 “别碰我耳朵!”单薄的少年也不知是从哪爆发出的蛮力,周身气焰能炸三丈高。 一脚将身前的人踹翻在地,顺势骑了上去,拳头不留余地,全都落在人最致命的太阳穴上:“我说了别碰!别碰我耳朵!!!” 围观大哥戏弄小弱鸡戏码的兄弟们,被这极限反转搞得一愣,没想到这小未成年真敢还手。 “愣他妈什么呢!把他给我拉开啊,操!”杰哥在杨今予手底下狂怒。 一声狼狈地令下,橄榄球首当其冲跳过去,连带方才掰手腕的仇,朝着杨今予后背就是一脚报了过去—— 乌泱泱的,一场说出去不太好听的混战开始了。 “前面开不进去了啊,人忒多,给你搁前面路口走过去成么?”出租车师傅扭头跟后座的小伙子打商量,心里暗自诽了一句:“催催催,赶着投胎。” 闫肃应了一声,然后掏出一张50块。 “哟,现金啊。” 师傅收了钱,腾出一只手拍拍裤兜,转过头来问:“我扫你微信找钱吧?我这没现金啊,这年头基本出门不带现金了。” 闫肃无奈,打开了微信收款码。 他拉开车门脚踩地面的一瞬,莫名感到局促,还未来得及感受,动作已经先行一步给师傅关上了车门,道了谢。 然后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眼前是商圈,连片的商场毗邻起伏,车水马龙从他身后的高架桥上穿行而过,一瞬间闫肃耳朵里被塞满了各种声音。 汽车鸣笛,一溜烟的酒吧ktv外放的电音,商场led屏滚动播放着霓虹灯晕笼罩下的舞台。 画面里高举一片的手臂,做着他看不懂的手势。 像某种光怪陆离的朝圣现场。 这些年蒲城发展很快,似乎这才是一个城市的夜生活常态,笙歌喧嚣,华灯溢彩,无处不在的年轻。 但他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他等了个红绿灯,穿过马路来到所谓的酒吧一条街。 闫肃局促地避开了几个过分热情的招揽酒保,抬头看了眼路标。 spz就在前面。 面对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闫肃不禁头皮发紧,也更加忧心那位仅有一面之缘新同学,在这种地方求助报警,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他顾不上全身都在抗议的汗毛,径直跟着路标走,推开一双又一双朝他伸来的手。 幸好没让曹知知那丫头跟着出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霓虹灯牌一路纵深,在一片红蓝光影交织的拐角,闫肃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往里面围观张望了,彼时从人群里让开条道,担架抬出一个人来。 担架? 闫肃瞳孔地震,拔腿跑了上去,“借过,请让一让!”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明天就要开学了。 “麻烦让一让,这是我们班同......”嗯?闫肃赫然刹住脚,扑到担架一侧时,看到了一颗长得像橄榄球的尖脑袋。 不是杨今予。 他环顾四周。 墙边最不起眼的角落,抱膝蹲着一道苍白的身影,好像风一吹,就会将这人被拉扯散了。 闫肃见他一半身子曝在光斑下,一半影子忽明忽暗,那双漠然的瞳孔直勾勾望向忙进忙出的现场。担架从他身前抬出去的,他却眼神空洞,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杨今予同学!”闫肃喊了一声,忙跑了过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怎样?”闫肃忙问。 只见杨今予迟缓地抬头仰视来人,片刻后,他紧绷的唇缝轻轻扯动了一下,但还没发出声音,就先卸了撑在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一头栽了下去—— “哎!”闫肃眼疾手快接住他,“同学?同学!” 杨今予肩上披着的外套滑落在地,闫肃定睛一看,才发现杨今予浑身上下像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满是泥泞,手臂上一条长长的口子。倒是不深,只是不断往外渗血。 闫肃看着都疼,忙不迭蹲下,把人架到了背上,也不知道杨今予还能不能听见他说话:“这是跟人打架了吗?对方有刀?你忍一下,护士给你包扎。” “不去医院。”闫肃耳朵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不去。”闫肃扭头回应,“救护车来了,他们有随行带的纱布,可以就地包扎。” “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 背上的人就跟没听他说话一样,一味地重复了好几遍。 闫肃有点无奈现在的情况,他好脾气的回:“不是去医院,没事同学,警察也在,发生什么了可以跟警察说。不过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这种......这种地方呢,学校有明令禁止不让出入这种危险场所,出了事谁来负责?” 杨今予疼得眼皮都睁不开,只觉得耳边一下子塞了个喇叭,他皱着眉抽气:“你好吵。” 闫肃:“......” 唉,行吧。 闫肃把杨今予背出来,警察指挥人给他包扎,现场勘查的小警察问完目证又看了监控,来到杨今予前面蹲下,牙疼道:“正当防卫没有问题,但你也不能防卫过当啊,你看看那几个让你弄的。” 闫肃随着警官指示往后看,才明白了刚才被抬出去的是什么人。 感情是被杨今予揍的! 杨今予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半昏,爱答不理人,也不回话。警察只好看向闫肃:“你是他朋友?” 闫肃:“你好,我是浦城一中高一1班负责人,他是我们班同学。” “哦班长啊,你们班同学怎么回事,大半夜来这种地方?不知道未成年不允许进入吗——哎去查,这酒吧怎么回事,敢放未成年进来,不是一次两次了吧?”警官扭头跟身后的小警察交代。 杨今予听了这话才强撑着睁开眼,微弱出声:“别。不好意思警察叔叔......我是演出人员,不是酒客。” 要是因为他spz被查,花哥在这家老板面前就难看了,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在意的。 他又被警察问了许多话,连带着旁听的闫肃都被教育了不少,警察看他实在难受,放话道:“你这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后续的事情我们还会跟进了解,那几个人这次不光是打架,还有个有前科的,到时候我们会再来走访。” 杨今予不关系杰哥那几个是什么人,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闫肃:“班长,我不去医院。” 闫肃:“我不是班长,是纪......你看起来不太好,除了胳膊还有哪伤了?” “没有。” 满打满算,这是闫肃见杨今予的第二面。 他对这个新同学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不仅穿得出格,行为也挺出格的,大概进班以后不太好管。 还不爱说实话。 明明手一直按着肚子,闫肃看出他似乎是肚子疼还是胃疼,但他一口否决,坚持说自己没事了。 “你真不需要去医院吗?”闫肃本着负责任的态度问。 也不知道是踩到了杨今予哪条尾巴,眼前的少年说炸就炸了,没好气起来:“我说了不去!没事了!不去!聋了吗!” 闫肃:“......” 不是大概进班以后不太好管,是已经不好相处了。 闫肃在心里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决定一切还是要如实汇报给范老师才行。 “我走了。”杨今予说。 闫肃眼睁睁看着杨今予不让人碰,自己强撑着地面站起来,刚包扎好的手臂还在隐隐发抖。 他捂着肚子走出人群,留给世界一个满是抗拒的背影。 闫肃有点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明天开学是真没法跟范老师交代了。 杨今予就在这时候回头了。 少年的表情很奇怪。 他眉宇间的戾气还一味霸占着整张脸,但嘴角却挤出一点僵硬的笑意,好像他体内是住了两个灵魂,黑与白撕扯了一番,此时属于嘴巴的那一半赢了。 他嘴唇翕动,声音不大,但足够闫肃听到:“刚才不好意思,麻烦班长了。” “我不是......” 杨今予:“不是班长,知道了不用强调了。纪委是吧?” 闫肃:“嗯。” 杨今予点点头,这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闫肃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那同学形单影只立在结了霜的空气里,摇摇晃晃单薄得很。 他突然心想:“也不是不好相处吧。” 范老师交给的任务,到底还是没完成。 人生头一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人没来 烟袋桥,日出而作的早点摊开始忙碌起来,开学还是如约而至了。 闫肃将校服穿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一脸倦色的曹知知,二人在叔叔婶婶们的谈笑声中出了胡同。 过完年回来的同学们,嘴里念叨的无非就是压岁钱,各个眉飞色舞相谈甚欢。 闫肃拿了报到表坐到讲台上,进教室的同学挨个过去在自己的学号后面签到。 他携带了一本记事簿,条条框框记录的是班里每个同学的基本情况。1班有63人,按学号排列,闫肃翻出崭新的一页,在第一行写下:0164,杨今予。 写完后舒了一口气。 偶数,班里的编号排列终于是偶数了,很舒服。 不到7点整,报到表上从0101到0163,渐渐被填满了对号。 闫肃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锁定在曹知知那边的空座位上,直到上课铃打响,教室人声渐渐偃旗息鼓,0164号依旧空荡荡地待在最后一行,无人认领。 曹知知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后黑板上贴着的座次表。 皇帝的新同桌,0164杨今予。 没来。 嗯? 闫肃写字的动作一滞。 不禁联想到昨晚杨今予自己走的,今天没来,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上课铃刚落下尾音,闫肃便被范老师叫走,他敲了敲讲台,“安静。” 人刚走,教室里静了不到一分钟,又偷偷摸摸欢实起来。 曹知知的前桌陈兴扭过去,一脸好奇:“哎曹知知,你要有同桌了啊。” 曹知知打着哈欠回:“是啊,终于!” 陈兴被传染跟着打了一个哈欠:“啊——好困,昨天补作业到3点才睡。” 曹知知抹了一把眼泪,指了指自己眼睛:“你才3点,我补到4点半,你看我这黑眼圈。” 这时候卫生委员从座位上起来,走到讲台念了几个名字,说:“从这几个人开始轮值日,下节正式上课之前,把后黑板上学期的板报擦了,各科课代表该收作业的抓紧收了送办公室了啊。” 一声令下,被点名的第一组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儿,到曹知知座位后面的墙角里取清洁工具。 教室里顿时作业本满天飞,都不等课代表到座位收,直接就抛物线过来了。 “嘿陈兴,接着。” 前面飞过来一本历史作业,被陈兴慌忙的接住了,他嚎了一嗓子:“都别扔啊!交到组长那我去收!” 班长是个文静的妹子,喊了两声“别说话了”也没人听,细软的声音淹没在了鼎沸里。 后黑板的擦除工作大开大合的开始了,后几排霎时间“硝烟四起”乱作一团,各个遮掩口鼻哀声哉道。 曹知知疯狂咳嗽,吼道:“轻点!!!谢天你故意的吧!” 闫肃敲敲语文办的门,门虚掩着,范老师透过门缝道:“进来。” 范老师的工位就在门口左手边,丝丝凉风直往脖子里钻,闫肃一进去就皱起眉:“您上学期就说要跟李老师换工位,还没换吗?” “什么心都操。”范老师笑了一下,略显臃肿的身材在办公椅上靠了靠。 大概是怀孕累人,闫肃能看出来范老师这学期比上学期更疲惫了。 “杨今予没来报道,打过去电话也没人接。”范老师叹了口气,“你已经见过他了,是不是不太好沟通?” 闫肃迟疑了一下,“还......可以,我下节课可以出校门找他一下。” 范老师点点头,“行,你去找找看吧,找到直接让他来找我领课本。” 说着范老师抽出一张临时出入条给闫肃,上课期间如果要出校门,门卫会检查这个。 闫肃接过去,昨晚杨今予的事涌到了舌尖,却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先别让范老师担心,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卫生委员谢天同学身兼数职,擦两下就会挪步到后门看一下,终于在反侦察了五六次后,一道清隽笔直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他忙报信儿:“别说话了!闫肃从老班那回来了!” 喧哗声戛然而止,一瞬间只剩下教室里假模假样翻书的响动。 有个声音狗狗祟祟问:“小天儿,新同学长什么样啊?” 谢天又探出头去确认了一下,眉头拧出了疑问的弧度,那个叫杨今予的新同学没来? “没看见新同学,就闫肃自己回来的。”他说。 话不多时,闫肃已经掠过教室窗,从正门走了进来。 闫肃姿态挺拔,校服被他穿的一丝不苟,拉链一路拉到下巴,不似同龄人那般随意松垮。他将手中的黑色硬皮本往上移了一分,淡淡扫过每一位同学的脸,一时间教室更安静了,只听见讲台上的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闫肃:“先自习,范老师一会儿过来。” 枫铃国际南门有家阿宾早茶,杨今予小时候去琴房之前会在这边吃粥,早晨他从南门出来,意外地发现这家生意惨淡的店还没倒闭。 店主夫妻俩应该是广东人,平时讲掺杂着普通话的粤语,杨今予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还缠着阿宾叔教他。 他驻足了一会儿,本来想走,胃开始叫唤。 阿宾媳妇正往外摆弄小碟小蒸笼,感觉有人来,头也没抬:“来点什么靓仔?” “一份白粥,一笼虾饺。” “好咧。”大姐扭头去拿碗,吆喝道:“找地方坐吧,付款码在旁边自己扫,8块。” 杨今予环视着熟悉的环境,视线锁定在他小时候最喜欢待的角落。 但今天那里恰好坐了个人。 阿宾家平时没几个客人,并非难吃,只是北方老百姓的早餐就那固定几样——胡辣汤,豆腐脑,小馄饨。 口味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吃不惯南方口,每次杨今予来吃,几乎就是包场。 他过去坐到了隔壁桌。 这时那个位置上的人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机贴在耳朵边听了一会儿,骂了一句:“妈的,我现在过去。” 随后那人忽然转换成粤语跟老板娘说了几句,老板娘露出担忧神色,劝了几句什么。 杨今予没听懂。 但他一向对音色敏感。 这人切换成粤语时,声线里带着富有颗粒感的磁性,很独特的丧式少年音,还怪好听的。杨今予不禁把目光落过去,才发现这人肩上扛的是个校服。 刺头狼尾,校服扛肩,耳朵夹烟,手腕上还有纹身。 杨今予用一秒钟得出结论,将这人划到了“哥入狱前也是个体面人”那一拨里。 “看什么?”这人没什么好脸色的踢了踢杨今予这边的桌腿。 杨今予无意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收了眼专心等粥。 那人骂骂咧咧走了出去。 老板娘端上来一屉热气腾腾的虾饺,看了杨今予好几眼,才“哎呀”一声:“是你呀!我就说眼熟——阿宾你来看看,这不是那谁吗!” 老板娘叫不上他的名字,就一直说:“好些年没回来了吧,长大了,都这么高了。” 阿宾叔在围裙上擦着手凑过来一看,“哟,小鱼,是吧!是小鱼吧。” “啊。”杨今予尴尬地低了低头,没想到还能被人叫出这个称呼来。 阿宾喜滋滋地,还想再说话,却被门口一阵风似的黑影扒开了,险些没站稳。 杨今予错愕地看着伸到领子前这只手,刚才那位刺头哥们去而复返,手劲极大地拽着他的领口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杨今予条件反射挡了一下,用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 “阿忱,哎哟有话好说,怎么了嘛?”老板娘上来拉了一下。 刺头指指门外,居高临下看杨今予,“我轮胎是你搞的?” 杨今予只想安静地吃个早餐,却被莫名其妙地动手动脚,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有病?” 刺头拧着眉毛,显然是不信,“车就在门口,半小时以内就你一人进来了,你说呢?” 杨今予怀疑自己回蒲城是不是触了什么霉头,连着两天被找茬,一阵无语。 还要赶去学校报道,更是没胃口吃了,扭头就走。 刺头却不由分说跟了出来,揪上杨今予的后衣领:“让你走了?” 阿宾叔和老板娘也赶快跑了出来:“阿忱!” 这个叫阿忱的,人高马大身量颀长,逼近压迫过来时,杨今予看到他校服下的肩臂线条,透着浓烈的蓬勃野气。 杨今予判断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大概打不过。 于是铆劲推开了他,阿忱猛地向后趔趄了两步。 老板娘哎呀一声跑过来,在谢忱背上安抚着拍了拍,用粤语跟阿忱低语了几句话。 “杨今予!” 一道清润冷调的声音掷地有声,闻声回头,杨今予见后面跑过来的人竟然是闫肃。 闫肃今天穿得是蓝白条校服,虽然并无什么款式而言,但比他那件米其林要修轻薄的多,整个人的线条都被拉长了不少,看起来舒服多了。 蓝白条? 杨今予又看了眼刺头肩上的校服。 闫肃跑到跟前,视线也落到了刺头身上。 “谢忱?你怎么在这,还不去学校?” “管好你自己。”谢忱冷哼,不想跟闫肃这种张口闭口说教人的校干部说话,于是推起自己的自行车掉了个头。 走出去两步,突然回身,眼神直逼杨今予:“你叫什么?杨今予?哪个今哪个予?” “谢忱,1班的人不是你能找的。”闫肃警告他。 谢忱不屑地朝他挑挑下巴,推着他被扎了轮胎的自行车走了。 闫肃在杨今予身上看了好几眼,大概是有太多想问的,又无从开口。 “他自行车胎被扎了,以为是我干的。”杨今予主动说。 显然是没说到点上,闫肃没吭声,杨今予又说:“哦,班长怎么在这,家也住这边?” 白天的杨今予俨然没了昨晚的戾色,竟然还挺客气,闫肃的神态变得很神奇。 闫肃:“你知道今天开学吧?胳膊还好吗?” 杨今予下意识将左边胳膊往袖子里缩了缩,插进外套口袋,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知道啊,正准备过去。” 闫肃张了张嘴,转身时带了点无奈:“已经第二节课了,走吧。” “什么?”杨今予怀疑自己听错了,蓦然抬起眼,脸上挂着一丝茫然,“不才8点吗。”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是8点没错,但手机上有三个来自范老师的未接来电。 终于意识到可能是哪里出了错,杨今予跟上来,“你们学校早上几点上课?” “高一7点,高二6点,高三5点半。” “......操?” 这合理吗。 “别骂脏话。”闫肃皱眉。 杨今予:“正常不是8点上课?” 闫肃侧目扫了他一眼,“你听过衡水模式吗?” 杨今予还是一脸茫然。 闫肃想到他之前读的是艺高,还是在考学压力相对轻松的首都,八成是不知道了。便耐心解释了一下,“蒲城一中正在学衡水的实验阶段,还不算太严,不过之后你还是别迟到的好。” “哦......” “还有,你的手机到学校后先交范老师,不允许带手机进教室。” 杨今予走在他后面,没忍住拿手机搜了一下什么是衡水模式...... 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是男生 闫肃同学很忙,把他带到了教务处便被学生会叫走了。 一中的建设非常传统老派,高一到高三的教学楼毫无新意依序排开,杨今予没有费太多眼力便找到了闫肃说的高一语文办。 只是他要找的范老师这会儿并不在办公室,那就不用上交手机了,他想。 别班的老师代劳将他要领取的课本发给他,九个科目的课本加若干习题本,抱起来十分有重量。 他还是单手。 杨今予出办公室时课间广播正好结束,不多时便有大量穿着宽大蓝白条的学生活跃在这座教学楼,以至于没穿校服的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那些人在经过他时无一例外地都会回头看他,随后与身侧的人交头接耳,杨今予木然应对着那些目光,不动声色塞上了耳机。 他沿着长廊走,在尽头处找到了高一一班。 有几个女生结伴从他身旁路过进了班级,好奇地回了下头。 身后突然一阵躁乱,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接踪而至,下一秒杨今予猛地一个趔趄,背上实打实地挨了一下。 嘶—— 他吃痛,沉重的课本滑落一地。 那颗罪魁祸首的篮球在地板上弹了几下,最后偃旗息鼓滚落到角落。 “对不起对不起同学!” 一群男生围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男孩忙不迭跑过来替他捡课本,嘴里念念有词:“不好意思啊同学,手滑了——陈兴!说了多少次楼道里别玩球,闫肃看见扣你分!” 男同学将课本整理好递过去,却对上了一双郁闷的眼睛。 他一愣,随即反应道:“啊,是新同学吧,杨......今予?” 是卫生委员谢天。 杨今予今天穿得是黑色棒球外套,有不规则的飘带挂在里衬袖口,谢天带着歉意笑道:“你这身挺酷的啊同学,我叫谢天。” 从后面捡球回来的陈兴也赶紧凑了过来:“不好意思啊美女,不是故意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杨今予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谢天赶紧拽了陈兴一下,扭过头来说:“没事吧,陈兴不是故意的。” 说着要将课本递还给杨今予,又一想不该让新人自己拿这么重一沓东西,他探过去手:“我替你拿进去吧,挺沉的。” “不用了。” 杨今予冷淡拒绝,从他手上拿过课本,左手受力时明显抖了一下。 一群男生立时顿住面面相觑,陈兴与后面的男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惊讶。 刚刚看背影和发型,还以为是个高挑的妹子,没想到声音居然......是个男生! 尴尬还未来得及蔓延,身后有严厉的声音响起:“上课了。” 闫肃来了。 方才闹哄哄围观的同学们一哄而散钻回教室,巧妙地逃离了这结了冰的气氛。 陈兴经过杨今予的时候,补了一句:“对不起啊哥们,刚没看清。” 进教室时陈兴追上谢天,小声怪罪道:“你不提醒一句,我看发型还以为是女生,得罪人了啊!” 不得不说,闫肃来的很及时,杨今予偏过头。 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闫肃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有些细碎蓬乱,脖颈和耳朵也被冻得发红,但站得笔直挺拔。 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女性,手撑着腰走得缓慢,厚重的羽绒服让她本就圆润的身形更显臃肿。 女性开口,是很温和的南方口音:“杨今予是吗?” 杨今予猜这就是闫肃口中还素未谋面的范老师了。 范老师笑:“进去吧。” 闫肃回了座位,范老师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今天,我们班有一位新同学要加入大家,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能与新同学愉快相处。来,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 她笑着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并不擅长在众目睽睽下谈论自己,他扫过一颗颗好奇的人头,少言寡语:“杨今予,男生。” 最后两个字咬地很重。 陈兴一只手扶额,直呼尴尬。 教室里顿时有起哄声,杨今予充耳不闻,转头问范老师:“老师,我坐哪?” 还没等到范老师回答,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女生把手高高举起来,口型示意他:“这儿,这儿!” 范老师嗔了一眼热情的女生,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安静——小予,你先坐曹知知旁边吧。” 对于范老师自然熟稔的称呼,杨今予不太自在地绷紧了嘴角,没再多做表示,携带课本穿到教室最后一排。 他的新同桌十分兴奋,挪开位置让他进去。 那是一个有点婴儿肥的女孩,马尾辫特别长,一路丝滑地垂到腰下面,上面扎着明黄色蝴蝶结。 女孩眨着眼睛,滴溜溜瞧向他,小声跟他说:“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曹知知指了指自己的胸牌序号“0163”,强调了一遍:终于! 杨今予不知道她的兴奋劲儿从何而起,淡淡点头回应了一下,将课本一股脑塞进了桌斗。 随之而来的便是冗长的45分钟课堂,在范老师的指引下,教室里传出翻书的声音。 新同学的到来只是他们漫长岁月里的一个小插曲,教室里六十多双求知的眼睛终于步入正轨。 大肚子女人在黑板上布置新学期的学习计划。 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他,他回头对上了同桌女生狡黠地黑色瞳孔。 曹知知从桌斗下递过来一颗奶糖,小声提醒:“今天有主任巡查,最好别睡。” 杨今予条件反射往旁边避了一下,说:“哦,谢谢。” 但没有接她手里那块糖。 曹知知:“......” 他的不领情令同桌眼底闪过尴尬,曹知知努努嘴摆正了自己的坐姿。 瞥见女孩儿眼里闪过的失望,杨今予司空见惯选择了沉默。 并非他故意驳人面子,只是下意识那样做了,可眼下再去接好像也不合时宜...... 杨今予的手在外套兜里握着枚指甲刀,时不时抠一下摩挲的边缘。 思绪有些飘远。 这节课快要过去时,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微.信。 【昨晚上出事了?我刚听老陆说的,那什么杰找你茬吗?你现在人怎么样了。】 备注为“花”的人发来的。 杨今予不想再提昨天的事,再说花哥现在在外地出差,一来二去打电话也说不清楚,只回了一个【没事。】 身侧同桌女孩突然狂咳不止。 杨今予莫名其妙,只见曹知知对他使眼色。 见人没反应,曹知知直接将一本笔记扔到他身上,恰好盖住了他的手机。 下一秒,有几位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从窗外路过,后面跟着他今天在语文办见过的几个老师。 校领导视察。 绝大多数同学都屏住呼吸,直到那群老师们走远。 确保巡查老师们不再返回,曹知知一把抽回自己的笔记本,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杨今予一句谢了还未说出口,新同桌已经把脸扭向了别处,余光时而扫过来一下,又在杨今予看过去时匆匆撇开。 ......是还在记刚刚的仇? 放学铃一响,他见身旁的姑娘便飞也似得蹿到前排——闫肃的座位。 像一只小黄鹂,拉着书包肩带催促:“快点,快点。” 都要蹦起来了。 曹知知在跟闫肃说话时眼神还撇向了他,杨今予总觉得他这个同桌要么是有话想跟自己说,要么就是对自己有意见,一天都怪怪的。 “我还有事,你先回吧。”闫肃跟她说。 这时杨今予的手机又震起来,他回过神,边接边往外走:“叔。” “小予呀,新学校怎么样啊?跟同学相处还行吗?”男人殷切地问。 “还可以。” “行,那就行。” “嗯。” 正说着,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杨今予!” 电话那头也听见了,叔叔拔高了音调:“你同学叫你呢吧,快去吧,跟同学好好相处哈。我也没别的事,生活费不够了你说话。” 杨今予转身,喊他的同学已经到了面前,是那个,夸他衣服酷的谢天。 谢天追了上来,笑了笑:“杨今予,那什么,你得跟我去一下卫生区。” 杨今予:“嗯?” 谢天揉揉鼻子,说:“闫肃没跟你说吗?” “什么。” “迟到一节课,要罚扫一天的卫生区。” 杨今予:“......” 谢天是个很热络的同学。 虽然一路上杨今予一声没吭,但他已经从谢天的星座了解到谢天发质是自来卷了,期间还夹杂着谢天对自来卷的打理心得,喋喋不休。 “哦对了,我听曹知知说,你是个鼓......闫肃,你怎么在这!”他们一起到卫生区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人扫了一小半了。 谢天:“怪不得曹知知刚才自己走了。” “我后半节也不在。”闫肃偏头应了一声,继续扫地。 “啊?你去抓他不算吧!”谢天非常不见外地从背后揽上杨今予胳膊。 杨今予应激躲了一下,却没躲开,他皱眉:“别碰。” 偏偏谢天似乎没有眼力见似的,依然想套近乎,给他介绍道:“你刚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闫肃是我们年级的纪律委员,我是咱们班的卫生委员,以后管我叫小天儿就行。” 杨今予不自在地甩开试图往自己肩膀上放的胳膊,他做不到像谢天这样对陌生人很快建立交流,只好转身往口袋里摸了摸。 那条伤手摸了半天,终于从裤口袋里摸出烟盒夹了一根出来。 又找出打火机点上,动作一气呵成。 “卧槽......杨今予你抽烟啊?”谢天震惊,赶紧看向不远处地闫肃,后半句压低了声音。 “灭掉灭掉,别让闫肃看见!”谢天忙替他挡住了闫肃的视线。 但已经来不及了。 闫肃不知何时走到了谢天身后,跟前两次在校外见的温和判若两人,此刻声音又冷又硬:“让开。” 谢天只好往旁边挪了挪,肩膀后露出了闫肃半张脸,他正不阴不晴注视着杨今予。 闫肃一板一眼:“你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奇怪,杨今予愣了一下,吐了一口白雾来回应。 “跟我去教务处。”闫肃很严肃。 杨今予看闫肃变脸似的,后知后觉“哦”了一声,深深吸了最后一口才把烟丢地上碾灭了:“懂了,你们学校不让抽是吧。” 白色烟雾同冬日冷风一起灌进肺里,让人从无所适从里缓解不少。 “是啊,我们学校严查这块呢。”谢天说。 杨今予捡起灭掉的烟头,往闫肃手中的簸箕里一扔。他还不想一转来就去教务处认门,便顺坡下了:“哦,我不知道。” 闫肃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是想严格执法,谢天大声哎呀,“大班长算啦,这次就算了,往后就知道啦。” “我不是......” “不是班长不是班长。”谢天揽过闫肃的肩,替他拿着手中的簸箕,喊道:“快扫吧,早点回去吃饭呢还。” 被谢天纠缠着的闫肃抽空看向杨今予这边,硬邦邦吐出几个字:“下不为例。” 杨今予以前的学校都是一对一专业课,大课也只有一个导员查一下人数就走,班干部更是形同虚设。 还真没见过这么把鸡毛当令箭的学生干部,“官瘾”还不小。杨今予顿时觉得闫肃这人在他认知里有点滑稽,便笑了一下。 “知道了,班长。”他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班长二字特意咬得重了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隔音房 开学后,枫玲国际也收拾妥帖了,杨今予没理由赖在“枪花刺青”。 他再次踏入这个让人心情复杂的“家”。 水电恢复运行,客厅窗明几净,杨今予推开门时,甚至有种他还停留在几岁的错觉。如果他进门右拐,不出意外就会看到老妈在厨房忙活的背影,听到炖锅里咕嘟咕嘟冒热气的声音。 但没有人的一生会不出意外。 杨今予下意识往厨房里看,那里冷冷清清的,旧厨具,旧墙纸,十年如一日,一瞬间抽空了思绪里的温度。 光阴隔着一层陌生,记忆里的空间与眼前的空间,合不上了。 他在玄关换了鞋,愣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嘛。 杨今予对着空气喊道:“小爱同学。” 随后静谧的房间内终于有了“人声”:“哎,在呢。” “放歌。” “好的。” 摇滚乐从客厅蔓延开,家顿时热闹起来,杨今予长舒一口气。 他无所事事左摸右看,陌生地像个来作客的远房亲戚。 最后在沙发前的茶几底下扒拉出一些陈年“宝藏”——几盒过期药,还有两包方便面。 很多年前的牌子了,现在估计都倒闭了。 他视线在药盒和方便面上流连了一会儿,居然看饿了...... 他随手扔进垃圾桶,目光终于落在了从一开始就有意闪避的小隔间房门上,那个门后,藏着一个男孩所有的童年。 隔音房。 这间隔音房是他以前练鼓的房间,次卧改的,窗户封死改了墙,四面墙壁乃至天花板都用了特殊的材料,房内音箱设备是他后来一件一件添的。 要装这样一间金贵的隔音房,在当年绝对算天价了。 小学三年级,那时候他亲爸还没进去,走了狗屎运“生意”做得很大,亲爸为人没素质没文化,有钱大把往外花。 于是那几年男人春风得意搬进了枫铃国际,杨今予跟着过了一段“暴发户”生活,老妈察觉小男孩在音乐上颇有天赋,提议给他报一个很贵的贵族提琴班。 但杨今予大概天生没有少爷命,在柜台展开的手工册子里挑着挑着,转头就看上角落里店家打折处理的架子鼓了。 敲了几下还挺有感觉,店员说这小孩节奏感好,有打击乐的天赋。 哪是有打击乐天赋,打人天赋还差不多。 遗传他爸。 杨今予意外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件乐器——一套定制鼓,以及一间改装的隔音房。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杨东兴留下的,为数不多还算有点用的东西。 隔音房的房门一关,里面就是一个密封的天地,这样的私人空间让他觉得舒服,身体也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就跟小时候一样。 他看到墙上他自己曾经贴的海报、置物架上的节拍器、头顶的灯罩、脚下的消音鼓垫...... 你妈留给你的房子不能动,听见没! 花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杨今予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坐到了鼓凳后面,心想:“好吧。” 这间鼓房,要留着。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冬天里的阳光总会给人一种天气回暖的错觉,杨今予还没能习惯一中的魔鬼作息,被闹钟吵醒后一阵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后压得,他感到左臂又麻又痛,抬起来一看,绷带下的胳膊肿胀了一大圈。 有点......难看,只用了一秒钟,杨今予又拉回了被子,闭着眼去摸手机。 闫肃是在上学路上接到杨今予电话的,曹知知立马垫脚凑过来听。 “那个,请假是跟你请吗?”听筒里传来杨今予淡淡的声线,但隔着信号的沙沙声,听起来语调还有些哝哝的,后鼻音有点重。 闫肃便问:“怎么了?” 杨今予随口扯:“水土不服。” “情况属实的话,病假条我可以代交给范老师签字。但......”闫肃听着杨今予明显没睡醒的声音,并不觉得新同学说的是个可信的理由。 “请说实话。”闫肃说。 杨今予:“......” 好一个铁面无私! “行吧,不请了。”杨今予有点破罐破摔地躺正了,沉重的脑袋陷进枕芯:“请问班长,逃课怎么罚?” 等了好一会儿,闫肃都没再说话。 直到杨今予都怀疑对方是不是给挂了,他正准备扔开手机,里面闫肃的声音才又回来:“病假需要证明,教务处的规定,你拍一张胳膊受伤的照片过来......只能请一天,下不为例。” “好人一生平安!”曹知知就差给闫肃鞠个躬了,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杨今予,“他刚来,肯定水土不服嘛,通融一下啦,哥。” 曹知知一想到昨天好几次有机会跟偶像“叙旧”,但在看到他淡漠的瞳孔时,她不由自主心里打退堂鼓,一阵懊悔,觉得自己昨天没有发挥好。 小女孩藏不住心事,一蹦一跳跟闫肃说:“怎么样?杨今予挺帅吧。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能跟他同桌,说出来我都嫉妒我自己~” 闫肃选择性失聪,并不打算参与曹知知的“追星茶话会”。 当然也没轮到他回答,曹知知兀自掰着指头品头论足起来,“艺校的男生是不是都喜欢留长头发啊,我贝斯班那个姜老师你记得吧,比他还长点,也挺帅。” 曹知知用手比划了一下肩膀,“但据我昨天近距离观察,我同桌五官其实更适合短发,脸型好看应该多露出来点。” 说着又陷入了思考,“哎你觉得他和谢天谁帅?小天儿不笑的时候还行,就是一笑像个哈士奇。” 曹知知这个女孩儿,打小就是跟闫肃反着长的。 闫肃评选上第一批优秀少先队员戴上红领巾的时候,曹知知在骗他妈钱说买学习材料,结果在学校后门口的盗版书摊泡了一下午。 她看过的狗血小说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以至于她对身边人的外貌特征格外留意,总会忍不住和纸片人做对比,最后品头论足心里给人家改造一番——俗称颜狗。 去学校的路口人多车多,身后有车鸣笛,闫肃绕过曹知知走在了马路外侧,“曹知知,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专心走路。” 曹知知只好扫兴地“哦”了一声。 杨今予给闫肃发过去照片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但他眼皮实在太重,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回的什么,就瞌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像要溺死在觉里,鲜少地没做噩梦,也没做美梦。屋里天光渐渐流逝,只剩一抹余晖还趴在窗台将歇未歇。 直到急促尖锐的门铃声吵了不知道多少下,杨今予醒了,吃力地撑开发烫的眼皮,下意识用被褥捂住了耳朵。 然后门铃换成了敲门声。 谁啊,好烦。 杨今予回来后并没有社交,除了花哥没有熟人,门铃基本就是摆设,只要不点外卖,一百年也不会响一次。 谁会来敲他的门? 他那睡成浆糊的脑子慢半拍反应了一会儿,也没反应出个所以然。 于是撑着千斤重地身体挪到门口开灯,往猫眼里看。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他的新同学与新同桌,闫肃和曹知知。 人都到跟前了,不开门是不现实的,杨今予把门开了个缝,楼道里的冷空气瞬间窜了进来,他吸了吸鼻子,嗓子干涩:“先别进。” 隔着门说完,转身去客厅电视柜下面的药箱里抽出片口罩挂上了耳朵。 并不是很想让人看到连脸都没洗的水肿样。 戴好口罩他才道:“进。” 门外两人推门而入,满身寒气,曹知知手里还提着一个超市的袋子,可以透视看到里面是雪米饼、奶油饼干、奶糖一类的小零食。 杨今予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他怀疑这个女孩好像忘了昨天还在生他的气,此刻对他露出两颗梨涡,笑起来:“同桌,你怎么样了?” 杨今予自认跟她并不熟,按了按鼻梁上的口罩:“有事吗?你们怎么知道我住址的?” “范老师那有登记啊,她让我们来看看你好点没。”曹知知边说着,抬手将那袋子零食递向杨今予,“喏,给你的,用班费买的。” 杨今予没接。 “拿着啊!”曹知知又往前递了一分。 杨今予不太想收,他扬扬手,让曹知知看见自己整条打绷带的胳膊。 “啊抱歉,那我先放这儿。”曹知知不由分说将袋子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你别忘了吃啊,诶,你家好大啊同桌!” 杨今予无奈:“看过了,还有事吗?” 一旁沉默的闫肃突然开口,“明天能上课了吗?” 杨今予一言难尽扫过去一眼,问曹知知:“他一直这样?” “什么样?” “上门提醒上课。” 曹知知尴尬地手伸到后面捋了捋马尾辫,闫肃行为,请勿上升到曹知知! “咳。”曹知知食指抵在嘴唇上,“我不敢说。” 作为闫肃的发小,深受闫肃“上门提课”服务荼毒多年的自己,绝对很理解杨今予此时的心情。 曹知知眨了眨眼,稍微一注意就闻见了一股古怪的气味儿,“嗯,什么味儿?” 杨今予神情骤凛,不动声色将胳膊往身后挪了一下,开始下逐客令:“明天可以去上课。还有其他事吗?” 曹知知抬头看闫肃的意思,闫肃淡淡开口:“早上升国旗,不要迟到。” 两人从进门到说完话,围巾都没来得及松,完成了范老师派的任务,没理由多留。临走前杨今予等着关门,闫肃突然回头看了眼他的胳膊,说:“该换药了。” “哦。”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闫肃最后看到的是杨今予写着类似“用你多嘴”的眼神。 杨今予嗓子发干,扯掉脸上的口罩,双手撑在玄关的鞋柜上,努力调整了一下莫名急促的呼吸。 突如其来的晕眩打得他猝不及防。 好一会儿,心悸才平复下来。 他偏头,视线无意识地扫到垃圾桶里的过期药盒,才后知后觉想到,哦,“老朋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蓝缨枪 曹知知和闫肃回到烟袋桥,曹妈端着一盆反季樱桃,正要往闫肃家走。 看见两人回来,曹妈把箩筐塞到闫肃怀里:“你叔店里有人拿来的,给你爸和小刀拿点。我这腰啊最近老疼,待会你们写完作业肃肃给我看看哈。” “好,谢谢姨。”闫肃也不做虚让,便接下了樱桃带回去。 闫肃走进吊着木牌的家,木牌有些旧了,上头的蓝缨枪画样是他父母亲手雕刻描色,入木三分笔笔传神。 他顺手将樱桃洗好装盘,给父亲放到了廊下桌上,往后院扫了一眼,循着“吱吱”声去了后面。 库房门没关,闫肃在门口驻足,想着应该是他不在的时候,父亲又进去搬东西了。 他走进去,轻轻掩上了门。 库房常年存放着师兄弟的家伙事儿,一般都是摆在外头架子上,只有人走了再不回了才装箱。 箱子已经摞了两层,闫肃静默地伸手摩挲了一会儿。 除了箱子,库房还有个一墙高的笼子,笼子里可是寻常人家看不到的“风景”—— 两只猴儿。 略显苍态的老猴子一见着闫肃,就跟要饭孩子见着娘似的,扒在笼子上叫唤,看来是饿了。 闫肃走到窗下,见食碗不见了,他蹲下去摸猴子的头,温声细语:“饿了?晶晶,不许踩灿灿,收脚——小刀呢?” “诶来了来了!” 说小刀,小刀到,推门跑进来一个黢黑的少年。 小刀手上端着两盆切好的水果,滴滴拉拉顺着裤腿滚下来一块香蕉,他一弯腰捡起来,吹了两口塞进了自己嘴里。 “师哥,你今天下学这么晚啊。” 小刀是乡下的家里养不起了给送到这儿学手艺,今年14,八岁就来他家了,平时除了练功也干点扫洒喂食的活儿,基本算闫家半个儿子。 他有点抱怨:“你不在,晶晶灿灿闹半天了。” 晶晶和灿灿是闫肃父亲年轻时跑街头养在身边的一对猴子,早年那会儿走街串巷的老手艺人都会养,搁现在是不允许了。 俩猴子比闫肃年龄还大几岁,论辈分闫肃得管它们叫声师叔。 闫肃陪着“师叔”们进完食,本来想问小刀父亲去哪了,想想又觉得问了也白问。便交代小刀把师兄们的“遗物”搬到货架后面,别碍了父亲的眼。 弄完这些,才又回到了院子。 闫家院子收拾的别致讲究,一脚踏进去仿若踩进了上世纪。 他父亲是个很老派的人,堂屋前四季盆栽总有颜色,厢房前飞檐长廊,墙壁上挂着草帽鸟笼。 曹妈常感叹闫家一大家子老小爷们能把院子收拾地这么漂亮,都是一群精细人。 他家院子里埋着几根梅花桩,闫肃的童年便是从那里风吹日晒开始的...... 他父亲像是被上世纪锁住时间的人。 教得是独一派的枪法,与现世格格不入地共处着,谁也不肯低头。 闫肃很少能见到他,师兄师弟一个接一个走,父亲便不爱在家待了,经常外地访友。 所以闫肃提醒杨今予该换药了,其实不是多嘴。 他家里习武,邻里乡亲有点什么外伤都是来闫家治的。跌打损伤他自小耳濡目染,在他看来,杨今予的胳膊肿成那样,确实是该换药了不假,并没有取笑的意思。 但他看杨今予关上门那一瞬间的眼神,八成是误会了。 闫肃若有所思掏出书本。 院子里春节时挂的灯笼还没来得及拆卸,橙灿灿连了一片煞是好看,闫肃就坐在廊下的四方桌写作业,等父亲从书房出来。 少年坐姿端正,受父亲影响,写出的字也是铁画银钩俊逸非凡。 小刀在一旁剥橘子吃,他没上过学,所以时不时会问师哥写的什么字、怎么个意思。 闫肃写完自己的作业后,也教一会儿小刀。 次日杨今予过来时,闫肃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 “校服换上,直接去操场。” 杨今予这才注意到闫肃胳膊上搭了件校服,上面还残留着刚从包装袋取出的折痕。 校服胸前已经别上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塑料胸牌了,高一1班,0164,杨今予。 杨今予抖开,不情不愿把宽大的校服套在了自己外套外面,拉链拉过脖子,怎么都觉得不美观。 他今天仍然戴了口罩,但即使这样,也能依稀嗅到自己校服上沾带了点奇异的味道。 类似于柑橘或是某种清新的花卉,或许还有薄荷。 淡淡萦进鼻息,杨今予怀疑自己是不是嗅觉有误,纳闷地抬手闻了闻自己袖口。 随后他瞥了眼闫肃,才慢半拍意识到新校服的味道好像是从闫肃身上沾染的。 他正眼打量了一下闫肃。 这个年纪的中学生大多把校服当做抹布穿,吃脏的手直接往裤子上擦,没几个埋头苦学的学生袖口是干净的。 但闫肃的校服洗得一尘不染,北方本就多沙尘,众人淤泥唯他遗世独立,看起来人模狗样。 他有心想问一下闫肃是不是喷香水了,怪好闻的,但又一想跟他也不熟,没好开口。 “谢忱,校服穿好!”闫肃的视线跳过杨今予,突然喊了一声。 杨今予顺势往身后看,是那个,轮胎被扎的刺头。 谢忱的单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走得一摇二晃,校服外套挂在肩上将掉不掉。 他显然也是看到了杨今予在看他,于是无视闫肃的警告,剑眉一挑似笑非笑:“哟。” 杨今予下意识眯缝了一下眼。 闫肃在他那不离手的本子上记了谢忱的名字,谢忱满不在乎,懒洋洋问:“之前怎么没见过他,新转到你班的?” 说着他推着自行车走进,往杨今予胸前瞄了一眼,啧了一声。 闫肃往前站,将杨今予挡在了身后,然后扣上笔盖:“不关你事——走了。” 后半句是说给杨今予的。 杨今予跟在闫肃后面一路去操场,他不忘回头扫了一眼谢忱,谢忱正朝着闫肃背后竖中指。 已经两次,闫肃和谢忱见面就剑拔弩张,杨今予大概看明白了这个人物关系图,口罩遮挡下的嘴角好笑地弯了一下。 “那人是谁?”杨今予问。 “3班的。”闫肃说,然后顿了一下特意强调道:“不用理他,他要是找你茬,来报告我。” “哦。” 闫肃领着他往操场快步走,一路上看了好几眼他的胳膊。 进班级方队的时候,闫肃说:“先跟我站最后一排吧,这周体育课的时候会重新根据身高把你往前调。” 杨今予看了闫肃一眼:“......” 这句可以不说的谢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奏国歌 升国旗之前是各班宣誓,每个班都有自己的一套16字口号。 杨今予听了一下,每个班几乎都会喊“x班第一,x班最强”,而1班喊得是:“少年无畏,不卑不亢,出鞘无悔,谱写华章”。 他没忍住嘀咕:“这么中二,谁写的。” 身旁的闫肃同学目视前方,垂在裤缝上的指尖几不可查跳了一下。 闫肃:“......安静。” “问题是也不押韵啊。”还有一句,杨今予是闭嘴后在心里说的。 杨今予自从离开小学,就再也没参与过“升国旗”这项活动了,附中那边不注重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但当久违的号角声响起时,他几乎是一瞬间被拉入了寂静庄严的环境。 国歌旋律里有种种魔力,杨今予静静欣赏起音符中蕴含的激昂。 这首耳熟能详的“起来”,是个中国人就都会唱,从幼儿到暮年,几乎是刻进一个中国人dna里的旋律。 但其实很少有人会认真注意它的编曲、配器以及旋律中的能量。杨今予不是个多根正苗红的人,也没有多澎湃的报效主义,但他此刻听到这个旋律时,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对谱曲人抱有一份敬佩。 单从音乐能量来说,这是一首很棒的作品,简单,复杂。 会让人听了就无端被它鼓动,生出莫名的动容,这就是一首歌的力量。 “前进,前进,前进进。” 尾调戛然而止,红旗恰好达到顶端,熠熠生辉。 杨今予一直仰望着出神,直到被耳侧突然平地惊雷似的一声吼震回魂魄。 “立正!”闫肃喊,“向左转!” 杨今予歪头揉着耳朵,动作不规范地转过去,鼻尖正好对上了闫肃的下巴! 后排顿时有憋笑声。 闫肃:“左。” 哦,左。 杨今予有点尴尬,慢悠悠转过去,还未站定,身后闫肃气沉丹田,怒拔山兮气盖世地音量又在耳后炸开:“原地解散!” 嘶——杨今予弓掌捂住了耳朵。 一道道身影从他身旁飞奔掠过,杨今予走得慢。他侧目时突然感受到异样,有一双灼热的视线穿越人海烙在他身上。 他定睛看,那目光嚣张又挑衅,还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探究意味......是3班最后一排投过来的。 隔着2班的稀疏人缝,锋芒若隐若现。 那个,谢忱。 还未等杨今予做出什么反应,余光便闯进另一个人影,携带起一阵好闻的热风。 闫肃低声问:“他好像认识你?” “我不认识他。”杨今予说。 杨今予也敏感地察觉出谢忱有些不对劲,但他想了一下,确实不知道这号人。 闫肃忧心忡忡往3班扫了一眼,说:“回教室上课吧,有问题一定要及时反应。” 杨今予不知道这个谢忱在一中算是什么级别的危险人物,居然让闫纪委再三强调。 他也没什么兴趣打听,泛善可陈“哦”了一声。 杨今予之前的艺高,文化大课基本形同虚设没什么人去,高考危机感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遥远,他们理所应当的将自己艺术生的身份放大再放大,给自己找足了不上文化课的理由。 虽然他并没有太大的玩心,但心思也确实同广大艺术生一样,不在文化课上。 一天练鼓六个小时,其余时间就闷在房间写歌。 开学后步入正轨后的一中,课堂进度特别变态,几乎是奔着高一就把三年学完去的。 节奏远比附中快的多,稍不留神没做好笔记,黑板就已经被老师擦掉翻篇了。 杨今予惊奇地发现,1班每个人上课都赛马似的奋笔疾书,纸笔沙沙声从始至终没停过,没有人顾得上东张西望,连曹知知都伏在本子上写的认真,空气里充斥着求知的迫切感。 他游离在他们的紧迫之外,始终不太能适应这种节奏,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他按了按发烫的眉心。 突然想听会儿歌,于是侧身去摸耳机。 他看到他的同桌啪地一声放下尺子和铅笔,吹掉本子上的橡皮屑,得意地抻了个腰。 在发现了杨今予的目光后,曹知知狡黠地瞥了一眼讲台,随后将方才写写画画的本子往这边推了推—— “五子棋”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横条本子上被网格画满,右下角用荧光彩笔画了规则标注:白子o,黑子x。 曹知知凑近了,小声问:“玩吗?” 胸牌编号0163,果然名副其实。 杨今予还没来得及拒绝,曹知知的头上就狠狠挨了一下,化学老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的。 这位老师抽走她的“棋盘”翻了两页,大概是后面有更羞于见人的东西,曹知知忙伸手去夺:“老师!” 这一声吸引了诸多目光。 化学老师两眼一瞪,玻璃瓶底那么厚的眼镜片反着光:“曹知知你说说你想干什么?上学期说过你多少次,要再不知道学,干脆回家。” “你,你俩,拿着书出去听。” 被殃及池鱼的杨今予诧异抬眼。 能看出来这位老师最近有点上火,嘴唇干裂眉心冒痘,她将本子摔回两人桌上,杀鸡儆猴说给其他人听:“有些同学,老师想拉一把都不伸手,长个脑子就是为了张嘴吃饭的。” 曹知知自觉站了出来,在老师的逼视下给杨今予也腾了路。 好吧。 杨今予木然接受了惩罚,从后门出去,甚至没带课本。 他和曹知知贴着教室窗户站好,里面老师回到讲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唾沫横飞。 “老巫婆。”曹知知嘟囔了一句。 杨今予有些头疼地闭上眼睛,教室外还有未化完的雪,冷风往耳朵里灌,少年低头将下巴埋进衣领。 “同桌,你是不是不舒服?”曹知知突然开口,“脸色,很红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我都没注意她什么时候走到咱们座位的,我的锅。” “要不下课我带你趟医务室?你刚来,还不知道在哪吧?” 杨今予半睁开眼,淡淡睨向她,“不用。” 曹知知也不再说话了,跺着脚裹紧了衣领。 寒风加持,这节课似乎格外漫长,杨今予漫不经心往教室看。被曹知知称为老巫婆的化学老师在讲台上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常年高度近视使她的眼球变了形,有那么一瞬杨今予觉得曹知知的形容有些贴切。 他还没太能适应陌生的新班级,班里唯一算能记住脸的,就只有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闫肃在演算纸上认真画着公式,周身气质宁静又招摇。 杨今予的视线在他脸上考究地停了一会儿。 这人可能是含着标尺出生的,随时都端得横平竖直,校服拉链严丝合缝,叫人生出满眼棱角地错觉。 从杨今予的角度过去,正好可以看清闫肃的全部轮廓。 之前他一直觉得闫肃穿得太土,没特意注意过。这次再看,发现此人竟然眉清目秀,棱角分明,是很端正的长相。 “但没我帅。”杨今予一秒钟得出结论。 就在这时,闫肃写字的手一顿,抬头了。 四目相对。 在接触到杨今予直视的目光后,闫肃有片刻的错愕,那是一个人的本能反应。但也只有一瞬,纪委他又恢复到原有的沉静,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对视。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杨今予看见闫肃突然翻开他不离手的黑皮本子,写了点什么。 “糟了。”曹知知扒着玻璃望了一眼。 “闫肃扣我们分了。”她非常笃定的说。 “......” 杨今予并不知道这些虚设的分值是用来做什么的。 当然后来他从曹知知那里得知,一中的扣分制十分严格,小则扫洒体罚叫家长,大则会直接影响到考试的总成绩和座次,甚至开除,所以他们才那么怕被闫肃盯上。 这节课终于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1班匆匆而过,又突然折回打量曹知知和杨今予。 犯错犯出经验的曹知知忙懂事地鞠躬:“主任好。” “曹知知,又是你,每回都是你啊。”男人恨铁不成钢的例行批评,随后将目光着重放在了杨今予身上:“你就是北京转过来的是吧?” 杨今予也不知为何主任看到他后脸色大变:“下课来我教务处一趟,叫上你们范老师!” “同桌,这是怎么回事?”曹知知垫着脚好奇地看主任走远。 杨今予摇摇头。 是真不知道。 满打满算这是开学第三天,他应该还没来得及触犯什么校规校纪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贝斯手 课后杨今予依言去了教务处,范老师挺着肚子陪他去的。 进门就是一顿劈头盖脸! 跳脚地主任背着手在办公桌前踱步:“范老师,都开学三天了,你的学生怎么回事?这周五部门领导全校检查仪容仪表,你这个男同学怎么回事!” 范老师轻轻把杨今予往身后拽。 “没有个学生样!没有个男生样!说过多少回,齐耳齐耳,男生一律齐耳短发。” 他抽出办公桌的一本红册子,掌心摔得啪啪响,“入学手册发下来都没看是不是,回去看看!艺校转过来的就搞特殊,是吧?” 男人一屁股砸进办公椅,大手一挥:“放学回去剪头,校门口就有理发店。” 被高亮的音色攻击了一番,直到杨今予从教务处出来,耳朵还是嗡嗡的。 他第一时间对自己生活的时代产生了费解,大清早就亡了没错吧? 这个地方的高中怎么还会在这种腐朽的制度上耿耿于怀?什么叫“样”,男生样,学生样,有固定的界定吗? 退一万步讲,他也不是像谢忱那种,把校服当成肩部挂件、成天校园找事的刺头。 范老师叹了口气,“老师本来准备今天班会就跟你们说的,这周三全校......” 杨今予突然冷硬道:“我不剪。” 范老师沉吟了片刻,没有批评他,但也没有同意,叫他先回教室了。 杨今予面沉如水回了教室。 发现自己座位被放了一盒退烧药,压了张画笑脸的字条:同桌,吃药。 他站在座位前怔了一会儿,教室的另一边,曹知知正追着谢天打闹,“自己人别开腔!” 而谢天偏不住嘴,仍旧拿扫把当吉他,故意跑调地唱着:“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 竟然是?! 杨今予对外界漠不关心,唯独对音乐是敏锐的。他将目光戳在了谢天身上,甚至忽略了教室里其他人的跑闹喧嚣。 对于喜欢的乐队,杨今予的内心很复杂。谢天口中的唱词来自他听了很多年的冷门乐队,他喜欢塞上耳机独自分享那份刺猬式孤独,并不太喜欢有更多人知道他的宝藏乐队。虽然乐队能被传唱起来,于商业层面是好事。 但......谢天唱的也太难听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谢天大概已经盖棺了。 谢天还是没死成——闫肃及时出现,拉回了杨今予的视线。 闫肃抱着一沓作业本在杨今予面前放下,作业本上躺着未拆包装纸的水杯。 “杨今予,你的。” 作业本都是全新,各个科目。 杯子是最简约的塑料材质,瓶口带过滤网,白色盖子。杨今予这才发现班里大部分人桌上都放着这样的杯子,用来泡五花八门提神的茶。 曹知知在谢天身上占了个手头便宜后瞬速逃走,跑到这边来凑热闹,帮杨今予拆了包装,边解释道:“范老师给大家发的,1班都有,正好我要去打热水,替你接一杯吃药。” 杨今予还游离在状态之外,曹知知已经把包装袋拆出来准备打水去了。 闫肃目光注意到了桌上的退烧药,微微蹙眉,喊住了曹知知:“哪来的药?” “管谢天要的啊,上回他发烧吃的这个,一下午就好了。” “哎叫我干嘛?”谢天不知道从哪闻声围了过来,嗓门不比方才唱歌小,“对对,就这个药,管用!” 杨今予的座位前一下子变得十分拥挤,本就稀薄的空气让人更加难以呼吸。 ......不过是发个烧,突然被弄成了人尽皆知,杨今予不适地往墙边挪了椅子,口罩又往上拉了一分。 默默塞上了耳机。 耳机里的鼓点一瞬间将他与外界隔离,打闹嬉笑皆被自动屏蔽在视线以外。 以至于那盒药被闫肃拿走了他都没有察觉。 后来曹知知踩着上课铃打水回来了,将热水推过三八线,曹知知拍拍他,示意他摘一下耳机。 “闫肃说你不能吃那个药,那个药是治感冒引起的发烧,但你是因为伤口发炎,所以他把药拿走了。”曹知知谨慎地看看他的胳膊,还算知分寸,没有大声说。 曹知知从闫肃那里听说了杨今予的伤是怎么回事,但没传出去。 因为从小与闫肃一起长大的缘故,她潜意识认为男生受伤是不愿意被人知道的,闫肃便是那样。 “哦。” 杨今予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又塞上了耳机。 快放学的时候,曹知知推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放学先别走,等人走完了,我让闫肃给你看一下伤口。 杨今予本能地又要拒绝,曹知知笑嘻嘻做了个“达咩”手势,又推过来两张字条—— 1.放心,他是专业的,不疼。 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击掌颜文字。 哄小孩似的。 2.偶像,我去年在livehouse看过你演出,太帅了!那个......其实我也是乐手,不嫌弃的话,你的胳膊快快好起来,有机会一起排练吗(*?▽?*) 杨今予猛地回头看了眼曹知知。 曹知知眨眨眼。 居然...... 对于曹知知竟然也是一个乐手这个事情,杨今予着实惊讶了。 这算不算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下意识扫过曹知知的手,右手指尖有茧,不是电吉他,大概率是贝斯或者指弹箱琴?就是不知道专业能力怎么样。 曹知知平时这么贪玩的性格,八成是个半吊子,杨今予没敢让自己抱太大期待。 但放学后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冬天白日短,六点就已见天昏,等教室里人走光了,曹知知积极地开了大灯。 不知道曹知知是怎么说服闫肃的,就坐在杨今予前桌的凳子上,直接进入正题:“伸手。” 杨今予终于摘掉了耳机,将受伤的手臂平铺在桌面上,像中医问诊那样。 他将校服袖子往上提,明明是倒春寒的时节,里面却只穿了件线衣,露出了打满绷带的手臂。 闫肃去解绷带的时候,隔着厚纱布也能感觉到他手臂冰凉,指尖被凉意惊了一下。 既然冷,为什么不愿意多穿点呢?闫肃想不明白。 杨今予昨晚给自己换药时,是一只手随便缠地纱布,没有章法乱缠一气,能做到基本的止血就已经是尽了最大能耐了。 他见闫肃低垂着眼,修长的指节将裹成粽子的死结一圈一圈打开,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弄疼分毫,好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距离拉近的原因,他又嗅到空气中闫肃身上的清香。 拆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杨今予突然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等等。” 还是算了...... 他倏然往后撤了一下,说:“不麻烦了。” 起身就要走。 却不料手腕被极快速的力量按住了,他听到闫大纪委下命令:“别动,疼得不是我。” 杨今予就这样半坐不坐的姿势僵了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竟然从闫肃的眼里,看到了某种强迫症一样的情绪? 他没看错...... 闫纪委这人他早感觉出来了,做事确实有强迫症,从来不会有头没尾,他既然答应了曹知知开了这个头,便一定要做完才算完。 杨今予被一股强大的手劲强买强卖按了回去...... 有些郁闷,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留。 曹知知坐到闫肃旁边目不转睛,好像下一秒如果闫肃要手术刀,她会第一时间递过去。 伤口有些化脓结痂,粘在了纱布的最后一层,闫肃轻轻捻动了一下,杨今予暗吸了口凉气。 “疼么?”善良的小姑娘也跟着心提到嗓子眼儿。 杨今予瞥了她一眼。 废话。 你最好基本功扎实。 要把整条绷带都拆下来,是个精细活儿。 闫肃手上收力,干净圆融的指甲盖一点一点捻着揭,大概是职业病,忘了手里的病人是谁,不自知地替伤口吹了气。 杨今予直接黑了脸。 与人近距离地接触令他极度不适,细密持续地刺痛又令他心烦,他咬咬牙,一把推开了闫肃。 自己上手猛地一揭,好像手臂不是他本人的一样,纱布连带着血痂从手臂上脱落,斑斑点点的伤口顿时往外冒血珠。 “行了,看吧。”他咬牙切齿。 曹知知差点惊得跳起来,“同桌你干嘛!卧槽!” 闫肃也意外于“病人”突如其来的急躁,随后率先反应过来道,朝曹知知伸手:“药。” 曹知知忙递了纸巾过去,然后扭头去翻闫肃的书包。 闫肃一个三好学生会随身带外伤药,也挺令人费解的,但当时杨今予吃痛,大脑足足空白了三秒,没做多想。 也是在那空档,闫肃迅速将纸巾按在了他伤口的周围,然后将曹知知递过来的褐色小药瓶倾斜,从里面抖落了一层黄色粉末。 “有点蛰,忍一下。” 杨今予冷眼任凭粉末落在了创口,并没有感知到闫肃说的蛰疼,大概真的疼麻了。 闫肃将粉末覆盖到了每一处小擦伤,目光掠过处,发现手臂原有的伤口下,还藏着其他浅色的旧疤。 这...... 闫肃垂眸,在心里飞快默念了一个“非礼勿视”。 依照常理,换掉的旧纱布肯定是不能继续用了。 但眼下也找不来新的替换,闫肃犹豫了一下,“我现在要把这条绷带先打上,回去之后要立即换新的上去,不然伤口还会发炎,明白吗?” “哦。”杨今予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闫肃看他满不在乎地神游着,参考绷带解开前那一团死结,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大概率不会遵医嘱,心里默默想:“算了。” 他手上打了个活结,说:“我明天早上会带新的纱布过来,提前10分钟到教室。” 曹知知突然发出哀嚎:“啊?明天要早起10分钟吗......” 杨今予抽回胳膊,把袖子拉了回去。 “同桌,”曹知知叫了一声,“那个排练的事......” 终于提到正题,杨今予手上动作停住,问:“你是弹什么的?” 曹知知疯狂举手,眼睛冒光:“我是贝斯!我是贝斯!请多指教!” 杨今予拎起书包挎到了肩上,“有时间给我看看你的基本功。” “好!” 曹知知整个人呆住,这是她开学以来,在杨今予那张疏离的脸上见到的第一个笑。 虽然浅浅的,还未及眼里就转瞬即逝。 曹知知郑重地点了下头,说:“我随时可以!” 杨今予离开教室的时候,听到身后曹知知声音要哭了一样:“5分钟好不好,哥我求你了,我就多睡5分钟。” “哥,哥哥哥哥哥哥!” 小姑娘一连串的撒娇传到杨今予耳朵里,他有片刻的走神,心道感情真好。 但只是一瞬间,想起叔叔家那个只会鬼哭狼嚎让人换尿布的小奇,又打住了感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古典美 花哥出差回来了。 杨今予回去的路上路过枪花刺青,恰好花哥正站在门口,跟隔壁理发店的小哥抽烟,理发店小哥扬扬下巴:“哎,后面是你小弟不。” 花哥在一片吞云吐雾中回头。 不远处的少年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不合身的校服挂在他消瘦的肩膀上,显得他更孤零零了。 “你小弟那发型该做了吧,来我店里啊,洗剪吹35,烫头八折。”理发店小哥半开着玩笑,花哥踢了他一脚,“去。” 待杨今予走到跟前时,花哥手里的烟只剩个烟屁股,他做出篮球投篮的姿势,将烟屁股送进了理发店门前的花盆里。 “操,你店没垃圾桶吗,光这个月我捡出来少说十个了!”气急败坏的小哥忙去捡烟头,生怕晚一步又要被老板瞅见。 花哥憋着坏悄悄挪向杨今予,抬腿拦住埋头往前走的少年,“看路!寻思啥呢。” 杨今予恍然回神。 “刚下学啊?”花哥有点嫌弃的去拉杨今予的校服,“一中什么破审美,套上这玩意跟劳改犯似的。” “哥。”杨今予淡淡叫了一声。 他正想把曹知知的事说一下,花哥一个抬手打断了他,“等下,我接个电话。” 花哥摸出手机贴在耳朵的一瞬间,立即换上了笑靥如花的表情,整个人似是镀了层柔光,嗓音都比平时细了许多,杨今予还没见过如此拿腔作势的花哥。 不禁有些好奇电话那头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叫花哥一秒狐狸化人,还不自觉地掖着耳后的碎发。 杨今予听力很好,隔着电话听到里面低沉性感的男音,似乎是提到了吃饭。 花哥笑得两眼弯弯,却又不直接答应,说正在与朋友吃甜点。 撒谎。 杨今予有些看不懂花哥的操作,只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待花哥挂了电话,显然早已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什么,我得出去一趟——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花哥朝他眨眼,神神秘秘地,“那我先出去了啊,约会去。” “你谈恋爱了?”杨今予略微惊讶。 自打他认识花哥起,就察觉出花哥这人有点眼高于顶,没几个人能叫他看入眼的,花哥常用的骂人词就是“丑逼”,可见他对自己外貌的态度是想当傲慢的。 但花哥这回却不经意收敛了许多,他抿嘴笑了一下:“八字刚有一撇,等成了再带你见。” 花哥一阵风似的,店也不管了,喊隔壁闲着地理发小哥替他看会儿店,有客人先登记。 理发小哥拿着推子骂骂咧咧从店里跑出来,杨今予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就想起,他今天被一中强迫剪头了...... “哎,弟弟,理发不?洗剪吹35,烫头看你哥面子给你打八折。”小哥露出了招牌揽客脸。 下一秒理发小哥挨了一记眼刀。 他一头雾水地看杨今予走远,才暗自咂舌,花哥这个小弟收的,脾气可真不怎么样。 杨今予走出去很远了,才反应过来,刚才花哥说要去做什么? 约会......? 他不得其解地皱起眉头,方才电话里的约会对象好像是一个——男的吧。 第二天杨今予到教室的时候,只有闫肃一个人在等他。 闫肃独自坐在座位看书,杨今予从后门走进去的时候,只能看到闫肃端坐的背影。一如既往的笔直,像正沐浴神光的雕塑,精凿细磨出属于少年人的年轻骨架。 杨今予并没有出声打扰,闫肃还是听到了脚步声。 他合上书往后看了一眼,然后提起书包走向杨今予的座位。 没有曹知知在,两个寡言的少年似乎认为不需要交流。 他们默认着接下来的程序,杨今予像昨天那样撸起校服衣袖,闫肃拉开背包拉链,取出瓶瓶罐罐放到桌上,一瓶、两瓶、三......比昨天还多出很多东西,还有剪刀和镊子! 相当专业。 捕捉到杨今予疑惑的目光,闫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昨天你流了很多血,纱布应该是又黏上了,给你处理一下。” “哦。” 杨今予盯着明晃晃的锐器看了几秒,本能有些生理不适。 同昨天一样,闫肃的动作不徐不疾,拆开了杨今予手腕上的结。 “曹知知起不来。” 杨今予听到一句多余的解释,正想回应说猜到了,嘶—— 下一秒,闫肃将酒精棉按在了伤口上,快到他没来得及反应! 杨今予陡然咬住嘴唇,险些发出声音。 闫肃拿起镊子,轻轻一扯纱布便从血痂处揭了下来,杨今予分明看到闫肃在得手时,嘴角弯了一个弧度,愉悦在他墨色的眼底一闪而过。 是那种,终于把墙面上的透明胶痕给擦掉的愉悦...... “大班长强迫症吗?”杨今予一言难尽。 闫肃头也没抬,还很谦虚的回答:“还好。” 杨今予:“......” 闫肃给他上了更多不知名的药粉,大概是有止痛成分的,杨今予渐渐不感觉疼了,暖乎乎敷了一层。 最后换上干净的纱布,一切都在闫肃手里有条不紊。 杨今予将校服袖子拉下去,直至此时,他才后知后觉认为自己出于人之常情,应该道声谢的。 闫肃侧过身去收纳瓶瓶罐罐,突然道:“昨天上课你和曹知知一人扣了2分课堂分,放学后本来应该你值日,是谢天帮你值了,记得还上。” 呼之欲出的道谢忽然被拉了闸,飞了。 杨今予噎语片刻。 突然有点好奇——这个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多琐碎的条条框框,而且怎么会有人在没有老师监管的情况下也会随时严格执行啊? 于是他一挑眉:“我要是不呢?” 闫肃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杨今予,以一种警告的眼神。 然而杨今予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最无视警告的人,他在这场暗藏硝烟的对视里,不小心走神,发现了点其他的东西。 ——这人的眼睛长得很古典。 杨今予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形容词来。 闫肃的瞳孔是很纯粹的黑色,里面透着少年人会有的清亮,却又有着电子时代浸淫下少年人会缺乏的精气神。 黑曜石暗蕴着华彩。 他右眼下方的脸颊还上长了一颗很浅的小痣。 这颗痣功劳不小,将杨今予认为“没自己帅”的面貌点缀得很出彩,加之睫毛浓墨一般,铺在狭长的眼皮上。 无一不在衬托双瞳的澄澈。 “你眼睛挺好看的。” 杨今予由心夸了一句。 但也有故意的成分在,他倒是突然想看看,这位极尽教条又刻板的闫大纪委,被人夸赞会作何反应。 紧接着,他就在那汪清澈里看到了一闪而过地呆愣。 闫肃常年沉静的神情上被染了一层错愕,呆头鹅一般。显然是没想到会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收到这种出其不意的回应。 十几岁的小孩儿,再从容不迫地性格也有猝不及防地时候。 闫肃的警告戛然而止,他嘴唇翕动却没言语,沉默着拉上书包拉链,回到了自己座位,没再跟杨今予多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杨今予的头发盖住了脸颊,上帝应该能看到0164号同学嘴角的狡猾。 上帝也确实没时间赞许杨今予的恶劣,因为上帝的眼睛,正在为另一位少年粉了的耳尖而停留。 大课间,杨今予再次被叫去了教务处。 “昨天让回去剪头,当耳旁风是吧,你头发丝金子做的?” 还是那位暴躁的男高音。 年级主任看不出多少岁了,但地中海的发型预示着他的中年危机。 他今天穿了一身不合身的西装,肚腩前的扣子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地收缩,杨今予低头听着无意义的教育,目光全都聚集在了那颗快要窒息的扣子上,期待它能获得自由。 “我跟你说,杨......杨今予是吧?搞特殊觉得自己特酷是吧?你这个学生怎么回事,啊?懂不懂尊重老师,懂不懂学校纪律!” “报——告——” 一声故意拖长的欠揍声音打断了男高音的施法。 3班的谢忱出现在教务处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 他一进来,似笑非笑地和主任插科打诨:“哟,不是我的专场啊。” 又来一个! 主任只觉得脑仁疼地嚯嚯跳。 “谢忱!态度给我放端正点,你瞅瞅你那二流子样,无组织无纪律,站后面去,我说完他的事再说你纹身的事。” 谢忱手插兜半靠墙壁站到了杨今予旁边,杨今予感觉有一双野蛮的视线钉在了他身上,叫人无法忽视。 他抬头回瞪了一眼。 谢忱直勾勾打量他,随后忽视了年级主任的存在,扬了扬下巴:“哎,你犯的什么事。” “谢忱!你站门外去等着,待会儿我非得好好说说你。” “好吧。”谢忱无所谓地耸耸肩,又转身出去了,替他们砸上了门,砰得一声巨震。 杨今予似乎看到年纪主任头顶仅剩不多的头发里要冒烟了,那颗纽扣也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奔向自由,啪嗒落地,打了个转儿。 他没忍住,胸腔愉悦地颤了一下。 “你笑什么?还有脸笑,明天就检查了长点心吧!!!都不重视是吧,你这头发,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赶紧给我剪了,别让我再看见。” 办公桌被拍得框框响,下战书也不为过。 对着根木头骂够了,男高音大手一挥:“你回去,叫谢忱进来。” 杨今予顶着耳鸣走出教务处,谢忱正倚在门框边上听得津津有味,杨今予睨了他一眼:“叫你进去。” 谢忱嗤笑一声,推门进去了。 从教务处回1班的路上会路过两排红色报栏,报栏的表彰内容十分单一,清一色全都贴着优秀学生的一寸照片,闫肃也位列其中。 照片里男生正视镜头,眉眼熠熠生辉,天之骄子一般,发型也是严格按照学校要求修剪出来的。 杨今予从中间穿行而过,两颊的头发因风而起,在脸颊两侧躁乱飞舞。 他突然把手伸进头发,指尖摩挲过耳朵后面凸起的一大片细密疤痕,眼底爬上一层阴郁。 齐耳短发,怎么可能。 想都别想。 少年泄愤似地,抬脚在报栏底座上踢了两脚,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有棱角 曹知知提溜两杯热水刚从后门进来时,语文课代表李飞正在收作业。 “曹知知,就差你和杨今予的了!” 李飞抱着一沓作业本站到了曹知知座位:“抄哪个自己挑。” 曹知知兵荒马乱小跑回座位,把杨今予的水杯放到他桌上,随手从李飞手里拉了一本。 “等等啊,我马上,我就差阅读理解的选择题没填了——cdbb......” “你同桌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啊,一下课让瓜瓢叫走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曹知知忙乱中把选择题抄错位了,又赶紧找涂改带。 起外号是青春期里必不会少的娱乐项目,瓜瓢就是年级主任的外号,具体是哪位有才的校友先起的头,已经不太可考了。 李飞等在她桌边,等她抄完已经快打上课铃了,杨今予却还没回来。 “等你同桌回来跟他说一声啊,这回是年级组综合处查作业,不然我肯定也不想记咱班同学的名。”他在白条上匆匆写了杨今予三个字,抱上作业本往教室外跑。 综合处在三楼走廊的最末尾,与1班中间横跨了其他29个班,李飞气喘吁吁将作业本送进去,出来时忙撑在走廊尽头的小窗户大喘气。 小窗的正对面是另一座教学楼,他目光涣散,随意扫视过那座教学楼直掉绿漆的墙皮。 那栋楼在一中是个特殊的存在,进出入的都是高考落榜的“高四”补习生,有着独立的师资和管理制度,里面的人永远在埋头做题,整栋楼常年死气沉沉,给人一种年久失修的错觉。 那边既不路过食堂,也不路过宿舍,所以高一到高三的同学基本不太会往那里去。 而且有迷信的同学更是避讳那里,生怕沾上落榜之气。 李飞收回眼神的前一秒,在窗下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杨今予转来那天,他也同陈兴一样,从后面将杨今予认成了女生,为此他还和陈兴结伴去道了歉,所以这次绝对没有再认错。 他好奇探头,想看看新同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荒凉的高四教学楼后面。 只见杨今予是背对着窗口视线的,清瘦的身影侧倚在墙面,隐隐有火光闪烁,一团白烟被风卷了起来。 在抽烟! ......别的学校是什么制度他不知道,但在一中,抽烟是能直接开除的大忌。 李飞着实吃惊了,平时看着安安静静很乖的新同学,竟然抽烟,而且还跑到了高四去抽! 就在这时,视线里又闯进来的另一个人影,这下让他直接血压升高了。 如果窥见杨今予是吃惊,那么下一幕走进视线的人,对他来说绝对算是惊吓了! 3班的谢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楼下的。 谢忱大概是此地的作案老手了,首先就是抬头观望了一下窗口有没有老师,李飞险些和他对上视线。 他惊魂未定的收了目光没再多看。 谢忱在一中很出名,他在校外那些事儿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是没有人不信。 李飞觉得那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常年弥散着危险气息,敬而远之是本本分分的学生们本能的判断。他见谢忱显然是看见了杨今予,然后径直朝杨今予走了过去。 李飞有些担心,瞄了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跟闫肃汇报一下,于是转身快步往1班回。 高四后墙这块清净地,是杨今予入校第一天就发现的——学渣们总能在每个学校发现最佳违规处。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靠着尼古丁来压制烦躁。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杨今予抬眼,看到了同样是一身不爽的谢忱。 刚从教务处出来的两位违规少年,非常巧得在这里又见面了......谢忱也是来抽烟发泄的。 他同时看到了吞云吐雾的杨今予,神色意外,挑起锋利的眉:“巧啊。” 谢忱摸出烟盒,挤进了这块狭窄的地方。 杨今予没太理会他,往里站了站,给谢忱腾出了位置。 谢忱噙着烟嘴,打火机打了几下都没冒火星:“操。” 杨今予听见他低骂了一声。 “哎,火。”谢忱朝他扬下巴。 杨今予摸出自己的打火机丢了过去。 谢忱接住,终于如愿以偿点上了烟,顺手把打火机揣进了自己口袋,还拍了拍。 随后谢忱长吸了一口,过瘾地吐出白雾。 杨今予草草抽完,重新戴回了口罩,准备越过谢忱回教室。 谢忱手里还剩个小半截,他掀了杨今予一眼,欠揍地问:“你让人打了?胳膊不对劲啊。” 杨今予:“......” “你瞪我有屁用,让人打了打回去啊。” 谢忱属于高中男生里抽条拔节比较早的,此时他有点无语,俯视着矮他半头的杨今予。 杨今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他觉得谢忱看向他的眼神总带着探究的意思,不太对劲。 但青春期的胜负欲总体现在奇怪的地方,他不喜欢谢忱脸上的不屑,便面无表情回应道:“你要去医院看看那人头上缝了几针吗?” 谢忱抽烟地动作一顿,随后乐了:“哦,牛逼。” 杨今予没再多理,绕过拦路的谢忱,先行回了高一教学楼。 已经上课十分钟,楼道空无一人,此时的教学楼走廊是一个巨大的空腔。 空腔最大共振地反馈着每个教室传出的细微响动,以及杨今予鞋底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和楼外冬日的风声。 少年低着头走,习惯性用耳朵去捕捉环境。 “小予。” 一个温柔的女声小声喊他。 口音差异,听起来喊得像是“小鱼”。 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蹦出了老妈的映像。 “小予,过来一下。”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声。 杨今予猛然看向声源处,才意识到方才又出现了不切实际的遐想。 声源处根本不是记忆里那张美丽的脸,而是一个大着肚子的普通胖女人——范老师站在语文办门前招他过去。 他一靠近,范老师便闻出了他身上突兀的烟味,范老师皱皱鼻子,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杨今予环顾四周,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只有范老师一个人在。 “坐。”范老师给他拉了一个凳子。 “如果是剪头的事,老师就不用再说了。”杨今予先开口。 范老师轻轻叹了口气:“你坐吧,不管剪不剪头,老师都想跟你聊聊。” 杨今予不知道范老师平时性格是不是就这样。 怀孕使她眉宇间透着母性的柔软,这种柔软他并不排斥,反而莫名觉得......还算亲和。 范老师拧开保温杯盖子,嘬了一口热水:“老师其实也不认同学校扼杀同学独特性的做法。” 她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以此来试探杨今予的反应。 青少年独有的反骨,大多学生总把自己与老师的定位默认为对立面,认为老师是管束、强迫他们的存在,很少有同学能将老师视为“自己人”,范老师很能理解这种心态,也最擅长破解这种心态。 她从办公桌的一沓试卷中抽出杨今予的那张,这是昨天的摸底卷,杨今予前面交了白卷,只做了作文。 “你的作文写得不错。” 杨今予很意外地听到一句夸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份试卷的命题作文是俗套的“青春之歌”,他填写这张卷子时刚好被瓜瓢找了不愉快,所以交上去的作文,言语充斥着对某些价值观的不认同,实在跟“写的不错”不沾边。 范老师将作文卷面往他眼前推了推,说:“很有意思的论点,虽然不符合年级组的批改标准,他们只给了30分,但我不这样认为。” 说着,范老师拿出红笔在作文的末尾处处添了个“50分”,落款了一个范字。 很娟秀的字。 范老师:“能保持独立鲜明的思考非常可贵,这篇作文视角和立意都很新颖,所以我给你打一个老师的心里分。当然这个分数是没办法计入年级组总分的,老师希望能鼓励到你,你很聪明,如果肯学,并不会比别人差。” 杨今予诧异地抬了抬眼皮。 什么分不分的,杨今予并不是很在意卷面上是30还是50。但他稍稍有些意外居然会有老师这么“通情达理”? 他认同了范老师的“认同”,淡淡点点头。 “能跟我说一说,想纹个什么图案吗?”范老师说。 杨今予的作文里,有提到对纹身的看法。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想跟一个老师分享他的私事,于是他敷衍道:“没想法。” 范老师会心一笑,“我上学那会儿也想纹身来着,但没你们男生胆子大,怕疼,最后没去。” 杨今予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什么,范老师又说:“我想所有的纹身都应该有特定的含义吧,你应该不会只是单纯觉得有纹身很酷,你不是一个会跟风的孩子,老师看得出来。” 这话杨今予认可。 他见过太多流氓二流子,身上纹着豺狼虎豹,却像狗一样活着。 那样的人,谈何酷字呢? “老师当时是为什么?”杨今予反问。 范老师有意用亲和的态度来拉近气氛:“我啊。” 她放下保温杯,她将自己的高领毛衣领子往下拉了一点,杨今予看到那里赫然露出一大片红色的疤。 “小时候茶瓶没拿稳烫的。”她笑了一下,“你们这个年代的小孩,都不知道茶瓶是什么了吧?搪瓷的,很漂亮——后来大学那会儿流行v领裙子,我也想穿,怕被人看见这个。”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女性独有的腼腆来:“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老师都要当孩子妈了,还有什么美丑的。” 听了这话杨今予皱眉,心里不免有些嗤之以鼻。 “这一点我不认同您,年龄与环境从来就不是追求审美的阻碍。”他脱口而出。 人可以扮成任何样子,也可以不想扮成任何样子。 条框、界限、流言、环境,会扼杀大部分人对审美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为什么还有人前赴后继的迷路,最终与那些平庸融为一体? 因为屈服,因为畏缩,因为怕格格不入而逐渐妥协。 范老师轻轻将衣领整好,眼尾弯出了意味深长的弧度:“你还小,有棱角,但老师挺喜欢你的性格——所以我们能聊聊,为什么坚持不剪头发吗?” 范老师的声音细细软软钻进耳朵,有着竖琴的宁静悠扬:“如果你能信任我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困难呢?” 她歪头看了杨今予一会儿。 杨今予本能地一垂眸,没有接受这个对视。 他低头,交叉着手指抵在下巴上磕了几下,似是陷入了犹豫——只要他还在这个学校一天,教务处,不厌其烦...... 花了一分钟时间,他充满防备地斟酌着范老师的态度。 杨今予感觉嗓子里的水分正在被一点点抽干,喉结跟着吞咽的动作摩擦过毛衣领子。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是因为宣之于口会令人不安。 他真的不喜欢被人看到那些。 终于在缄默了良久之后,他闭了闭眼,喉咙发紧:“范老师。” 少年缓缓将双耳后的头发拨起,像拨弄琴弦般,发缕在他指缝里摇曳轻颤,还留有一寸耳后余热。 “这就是原因,希望您保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假行僧 一中自习课要做得作业很多,没有人注意到,杨今予从后门回了教室。 但曹知知就是能看出来,偶像似乎披了一身落魄,脑门上写满了生人勿进。 她把凳子腿往前压,给杨今予让开了一条回座位的道。 曹知知托腮观察了一会儿,给杨今予写了小纸条,问:“瓜瓢找你茬了?” 杨今予摇头,塞上了耳机。 这节课被耽误了一大半,很快就下课了,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班里同学纷纷开始收拾书包,准备体育课一下课就从操场直接放学。 “凳子放在桌上再走,明天大检查,今天值日的同学,体育课下课回教室拖完地再走!”谢天跑上讲台指挥,要值日的同学一阵哀声哉道。 闫肃收拾完书包,也走了过来。 杨今予以为他是在等曹知知,但等曹知知全都收拾好,被小姐妹叫走了,闫肃也没有要一起走的意思。 好像是在等他? 杨今予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出去说。”闫肃环视了一眼糟乱的教室环境。 杨今予便斜背上包,跟他出去了。 两人往操场方向去,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闫肃才开口:“谢忱找你麻烦了?” “?” 杨今予有些莫名其妙。 闫肃义正言辞:“你不用怕,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向学校反映。你不说,学校是没办法替你解决的。” 杨今予:“......” 什么跟什么,八成哪个多嘴的看见他跟谢忱一块抽烟了。 眼看着闫纪委靠脑补开始散发正道的光,杨今予没忍住嘴角颤了颤。 忽然生出了与上次同类而语的玩心,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啊,是啊,谢忱打我。” 闫肃立即谨慎起来,问:“怎么回事?” “没怎么,就是他突然说自己是奥特曼,我不信,他就打我。” “你!” 意识到被戏耍,闫肃瞪他一眼:“我在跟你说很严肃的校园事件。” 很显然,杨今予再一次看到,他们班闫纪委脸上写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七个大字。 有点滑稽。 免得再牵扯出要抓他去教务处认罪的事,杨今予忙换了话题:“你那药挺管用的,哪买的?” 他说得是闫肃用在他胳膊上的药。 只有体验了才知道,确实比他之前用得都要好。他清晰地感受到伤口在愈合,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刺痛,那种感觉很奇妙,是药店盒装代替不了的。 杨今予动了囤一些的心思,以后......老朋友再关照他的时候,会用得到。 闫肃生气了,偏过去头。 杨今予抿抿唇,没再继续问。 一中除了文化课,其他课都相当敷衍,体育课更是点了个名就让自由活动了—— 陈兴开始组织班里后排的男生打篮球,前排大多数同学还是选择趁这个时间看会儿书的,纷纷找地方翻书包。 杨今予既对运动没兴趣,也对学习没兴趣,于是独自坐在操场跑道外的柿子树下,听歌。 闫肃携带着两本书,貌似也要来柿子树下,但在看到那里已经坐了杨今予后,脸色耷拉下来,掉头去了别的清净地。 还真是......气鼓鼓的。 杨今予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绘那一刻他看到的闫肃,步履生风,堪比踩了火箭。 总之有点好笑。 他随手翻开了随身写谱用的日记簿:“晴/有风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假行僧》” 不多时,曹知知和谢天不知道是刚从哪个角落追打出来。他们也跑到柿子树下,挨着树干坐了下来。 狗狗祟祟的,时不时瞄一眼杨今予。 杨今予闭着眼睛,不曾注意自己已经成为了观光点。 摇滚乐总能那么恰好得让人平静,他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肩膀,轻靠在树干上。 微弱的曲调从他耳机里传出—— 每年寒冬深夜时漫天飞雪 深秋时节飘落叶昏黄漫天 夏日炎炎时我也没了直觉 只盼来年暖春时节鲜花开遍漫山野 眼眶晃动泪水与你的照片 融化了的飞雪掠过双眉间 复如其来的悲伤打湿落叶 只盼来年春暖花开时我真能有改变 ...... 有风,萧萧肃肃。 一首歌播完换曲的间隔,他听到耳机外突然一声少年怪叫。 大概是惊喜得缘故,那声怪叫带了点稚气破音:“杨今予,你刚听那首是《盼暖春来》吗?” 杨今予骤然睁开眼,发现曹知知和谢天都在往他这边靠,且有越靠越近的趋势。 “......”他本能地避开。 有点怀疑是耳机漏音,少年纳闷得摘掉耳机,检查了一下。 “哎,刚才那首是刺猬的《盼暖春来》吧?”谢天露出虎牙,笑得流光溢彩,活像探险者发现了宝藏。 这位卫生委员同学,总是这么自来熟,杨今予无所适从怔了一下。 谢天猛得站起来,朝杨今予伸出手:“那我们必须要重新认识一下了,你是鼓手吧?曹知知前两天还跟我说,看过你演出。” 那只手一直伸着,大有不得到回应不收回的意思。 谢天歪了歪头。 杨今予定了一会儿神,鬼使神差地,在谢天伸出的手掌上拍了一下,某种结印仪式的既视感。 他淡淡“嗯”了一声。 然后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做出了一个这么傻的举动? 谢天欣喜,原地蹦了蹦。帽衫上的带子随之摇摆:“我早就说我想找个人给我录一下鼓,好家伙,天降大神!曹知知,我们有救了!” 杨今予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但听他话里话外,也是个音乐生。 他问:“你找鼓手干什么?” “我的编曲老师留了个作业,中间鼓的部分做的很不理想,我不太懂鼓,一直想找人看一下。”谢天聊起这个,不太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没错,他那段鼓编的一塌糊涂。”曹知知说。 谢天赶紧去捂曹知知的嘴,“求求了留点面子吧!” “你还学编曲?”这倒是让杨今予挺诧异的。 “他也就半吊子!谢天从小学的钢琴和小号,上学期在外面找了个编曲老师在学编曲,还跟我吹牛要给1班写班歌呢,等了半学期了啥也没写出来。”曹知知继续揭短。 杨今予愕然。 惊奇得看了谢天一眼,居然还是个铜管乐...... 小号,这几年在乐队里非常吃香。 稀缺工种。 “所以,杨今予同学。” 谢天一脸诚恳乖巧,双手合十举在头上,“你有时间帮我看一下鼓吗,拜托了。” 谢天眼巴巴等杨今予回应,杨今予沉默了一下。 小号小号小号。 是小号啊! 他强行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垂下眼眸,发出爱答不理的腔调:“哪天?” “yes!”谢天和曹知知击了个掌,“下周六行吗?” 杨今予点点头,拿上书包离开了吵闹的柿子树。 直到走远,他才拼命压了一下嘴角。 告诫自己,对这种学校里的艺术生,不要抱太大希望。 杨今予不知道范老师是怎么顶住压力,替他争取下了留头发的权利,周五检查那天,主任没有再刁难他。 他切实在心里向那位要当母亲的老师说了声谢谢。 再看向范老师时,少年眼里那座万古不化的冰山就那么被消融了一角,他为他之前对这位老师的惯性偏见而抱歉...... 之后的一周,杨今予都能在高四后面见到谢忱。 看来谢忱并没有他这么幸运,依旧饱受着学校的骚扰。 谢忱手腕上的纹身其实挺好看的,一圈颇有设计感的线条,应该是有某种含义。 杨今予甚至要有点同情他了。 这天周五,谢忱似乎格外暴躁。 谢忱用鞋底碾灭了烟头,朝高四的围墙上狠踹了几脚,杨今予就那样不声不响看着他发疯。 谢忱外形很英朗,从来不好好穿校服,尽管是这么冷的倒春寒天气,他还是能系在腰上就不会穿在身上,只靠里面一件毛衣就能御寒。 偶尔有露出校服胸牌的时候,杨今予看到上面的数字是0364,成绩跟自己一样......菜。 谢忱踹累了,又继续抽烟,他脚下已经扔了四五个烟头。 “看够了?”谢忱突然扬起下巴,杨今予看到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大概是差生之间的化学反应,这些天他与谢忱在逼仄的小空间里,已经达成了诡异的祥和。 谁抽谁自己的,谁都犯不着搭理谁,除了谢忱老借完火习惯性将他的打火机揣兜的毛病...... 杨今予面无表情:“没看够,继续。” “操。”谢忱狠厉地抬脚,似是要冲着杨今予,但那一脚到底还是落在了可怜的墙面上。 杨今予并没有兴趣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是透过谢忱,似乎看到了某些自己熟悉的状态。于是他多嘴提醒了一句:“你再踹,高四的老师就找出来了。” 如往常一样,他先行回了高一教学楼。 刚一进教室就被曹知知和谢天围了起来,“我们明天约几点?” 杨今予在他们的簇拥中坐回座位,曹知知把热水推给他。 “都行。” 谢天叹了口气:“但是有一个坏消息......昨天我约好的鼓房临时有事被租出去了,我们可能要再找鼓房了。” 曹知知:“同桌,吃药了。” 曹知知照例把锡箔纸里今日份的消炎药,挤出来放在纸巾上,推了过去。 他每天都会收到消炎提醒,大概率是‘主治医师’闫肃交代的。 “......” 杨今予做了个无奈的决定:“去我家吧,我有鼓房。” 既然答应了帮忙,还是不要不要浪费时间在那种弯路了,杨今予提供了最便利的选择。 虽然不太喜欢有同学去家里。 又是快放学的时候,曹知知递过来一张纸条:“同桌,明天上午我带闫肃一起去吧?他说你胳膊最后再换一次药就可以痊愈了。” 杨今予神色意外地往教室前瞥了一眼。 说来好笑,闫大纪委一周都没给他好脸色了,还真是劳纪委费心,还记着换药的事。 曹知知几乎是心照不宣感受到了同桌的心情,她大喇喇笑起来:“害,他就那人,我都习惯了。” “可以吗同桌?那我明天带闫肃一起啦?”曹知知眨了眨眼。 “......随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落水狗 周六这天,蒲城忽然下了场春雨。 北方的春天很少下雨,杨今予清早听到了雨声,立即从梦中醒了过来,不敢再合上眼。 他拉开窗帘,拿上钥匙去了天台。 占了个顶层的便宜,这栋的天台也属于他家。 杨东兴还在的时候,小天台被他收拾的不错,外边用一圈低矮的木栏围着,隔壁楼别人家的天台都是露天的,只有他家是划了半块地方支起顶棚的。 像大排档的烧烤摊那样,还摆了个小餐桌,夏天的时候特别适合在这上面吃饭。 杨东兴特别喜欢在这上面领着一帮暴发户吆五喝六。 杨今予把棚外的椅子往棚里搬,以免雨水打湿了座椅上老妈的手织坐垫,又把棚内的几盆陈年芦荟往外搬,以保它们能尝到今年第一场春雨。 做完这些,他才又睡眼惺忪回到房间,睡衣上雾蒙蒙湿了一片,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准备出门吃个早餐。 主要是喜欢听小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 今天不想吃阿宾家,他便撑伞漫无目的地走,绕到了一条临着商业街的小巷。 这条小道很冷清,有几个店面,常年也不见有客人,都是卖香火、干菜批发、定制玻璃、五金之类的杂货店。再往深了走还有两家卖寿衣纸钱的,都是小门脸儿,塑料质感的门头招牌年头久了有些褪色,一眼望去风尘仆仆。 杨今予望着一眼到头的烟火小巷,这些都是蒲城十年如一日的画象,北京也有这样的地方,但总觉得没这个亲切。 “妈的,逮住那孙子!” 忽然有骂声透过雨幕传进他耳朵,远远地。 他下意识回头看,这条道上依旧没什么人。 “快点啊,蠢!往那边跑了!” 那个声音又近了些,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靠近这条小路。 杨今予转身吓了一跳,岔路口一瘸一拐的滚进来一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瞬间爬起来踉跄了两步,脖子里全是血。 那人往后看,确定了后面没人追上来,才稍微放慢了脚步,扶着墙喘气,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防备的眸子,杨今予已经握紧了拳头准备抵御。 “?” “?” 二脸懵逼。 谢忱和杨今予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此地,以这样荒谬的方式撞见。 谢忱率先反应了过来,野兽扑食一般,他猛地扑过来夺下了杨今予手中的伞,向后举着,将两个人都掩盖了在伞下。 刺鼻的血腥味顿时在杨今予的鼻息间弥散开来—— “那边!” 路口有脚步声匆匆跑过,隔了许久追他的人才跑远,杨今予听到了错乱的心跳声,是来自谢忱的。 谢忱整个人都压在杨今予背上,杨今予有些喘不过气来,刚换的干净衣物也瞬间沾满污渍,谢忱重重喘息着,缓了半晌才哑声道:“谢了。” 一个非常没有诚意的道谢,说完他就要走。 杨今予看到他的后脑壳上豁了一道口子,满脖子都是血,却强撑着站得笔直。 “哎。”杨今予出声叫住。 他也不知道是突然动了什么恻隐之心,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包扎吗?” 谢忱背上一僵,应声回头,眼球的红血丝里写满不可思议。 杨今予绷着脸,“不要算了。” 谢忱突然扯了扯嘴角,但因为疼痛显得龇牙咧嘴的,“你知道那群是什么人吗?你确定?” 谢忱流露出的不屑像是笃定了杨今予是个不敢惹事的胆小鬼,而年轻气盛的人往往最见不得的就是同龄人的不屑。 杨今予睨了一眼,将落水狗一样的谢忱带回了家。 杨今予家别的没有,止血用药物有一堆,他给谢忱脑袋后面做了简单的止血,当然手脚没有闫肃那么从容,谢忱倒抽一口凉气,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去。 他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与谢天他们约好的时间差不多也快到了,他想着等闫肃过来之后,把谢忱丢给“专业人士”处理就好。 于是递给谢忱一个湿毛巾,让他先把脖子上的血擦干净了,外套脱下扔垃圾桶了。 弄完这些后杨今予把药箱归置原位,去卫生间洗干净手,回卧室换了一套干净的棉睡衣。再出来时,谢忱垫着胳膊趴在他家沙发头眯着眼,眼底一片乌青,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杨今予对于谢忱让人追着打的原委无趣过问,半搭不理地站在阳台抽了根烟。 “你们老城区的房子好租吗?”谢忱突然睁开了眼睛。 蒲城分老城区和新区,顾名思义,老城区就是被时间遗忘的曾经繁华的主城,新区就是后来居上的新繁华区。谢忱这么问,就代表了他原先是住新区的。 “不知道。”杨今予在烟灰缸里弹了下烟头。 “哦。” 谢忱又闭上了眼,再没说话。 此时外面的雨停了,北方的春雨总是如此吝啬。 杨今予又看了下时间,单元楼的门铃掐着点响了,谢忱被尖锐地门铃声吵得掀开一只眼皮,问:“你有朋友要来?” “1班的几个同学。” “哦,谁啊?” 杨今予斜了一眼,“你不认识,谢天,曹......” “谁?!” 谢忱突然一下坐直了,他恶狠狠盯着杨今予,又问了一遍:“谁?” 杨今予被他这么大反应吓了一跳,皱眉道:“谢天,曹知......” 还没等他报完,谢忱强撑着沙发站了起来,浑身盖不住的戾气,竟然还带了点慌张:“我走了。” 杨今予:“?” 而这时门铃再次响起,门外的人已经到了。 杨今予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要杀人的谢忱,拉开了门把手。 站在最前面的是谢天,男生咧着小虎牙笑,跟杨今予打招呼,刚抬手,目光一不小心落在了杨今予后面的人身上。 那一刻,杨今予几乎肉眼见证了谢天的笑容石化在脸上。 他听见谢天诧异中混杂着尴尬地朝他身后叫了一声。 “哥。” ......? 谢忱和谢天是一个爹的亲兄弟这件事,全校没有人知道! ——在一秒钟之前。 曹知知以为自己幻听了,震惊程度不亚于闫肃小时候不小心喝多了辞岁酒,戴着她的格格头箍给她请安。 谢天和谢忱俩人,一个是逢人就笑惯会讨人喜欢的小男生,一个是打眼一看就不是好鸟的刺儿头,任谁也想不到俩人会是一家。 她微张着嘴,看看闫肃,又看看杨今予,试图在这两人脸上找到同样的归属。 然而这两位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并没有给到她需求的反馈。 她只好捂着围巾下的胸口,小声跟自己心里惊叹了一句:“卧......槽......” 空气凝滞到了极点,直到谢忱再也忍受不了谢天的凝视,扒开杨今予要破门而出。 “哥!哥!” 谢天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地箍住了谢忱的腰,将人拉了回来,“哥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之前我妈她不是那意思,姑姑找你一星期了,正好今天遇见了,咱俩待会好好谈谈?” 谢天跟机关炮似的,抛出的信息量太大,几个人隐约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最直观的理解就是谢忱因为一些家庭矛盾离家出走了。 曹知知甚至已经开始脑补了一出伦理大戏。 既然是人家的家事,杨今予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往上指了指:“楼上有天台。” 谢忱咬牙瞪了一眼,把谢天的手掰开了,朝杨今予道:“给我根烟。” 杨今予回客厅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丢给了他,谢忱头也不回往楼上去了。 谢天挠着头赔笑:“不好意思啊杨今予,你们先等我一会儿,我跟我哥说两句就下来。” 谁也没想到会突然生出这么一出来,杨今予抿紧了唇缝,从鞋柜里拿出了三双一次性拖鞋,示意闫肃他们先进来。 曹知知一进门就看见了上回她放在玄关架上的小零食,“同桌,你还没吃啊?” 若不是她提醒,杨今予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他淡淡点了下头,“我不吃甜的,你拿走吧。” 曹知知笑:“那我不客气啦。” 闫肃觉得送出去又收回来的行为不懂事,谴责了曹知知一眼,曹知知就当没看见,嬉皮笑脸去扒拉袋子里的大白兔奶糖。 这丫头,说是探病,买的东西还是按自己口味来的。 杨今予自行坐到了沙发上撸起袖管,这是第三次了,流程他和闫肃都熟。 杨今予家常年就他自己,家里并没有多余待客的凳子,也更没注意过什么待客之道,闫肃站在沙发前看了半圈,随后单膝蹲了下来。 直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柑橘混杂薄荷的气味拨动了杨今予的嗅觉,他视线撞进闫肃的头顶发旋,这才后知后觉出点“照顾不周”来。 “那个。”他看向正在跟腮帮子作斗争的曹知知,指了下后面的房间:“鼓房里有鼓凳。” “喔喔,好。”曹知知含糊不清的答应着。 闫肃抬眼,似乎是叹气:“不用了,伸手。” 这次不需要怎么费力就解开了绷带,但在看到伤口不仅没结痂还化脓了的时候,闫肃不解地皱起了眉,像坐诊医生那样地注视病人的眼睛:“这几天碰水了?” “啊。”杨今予含糊道。 不碰水基本是不可能的,洗澡的时候哪还记得住闫纪委曾经的医嘱。 闫肃身上的说教意味太浓,杨今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闫肃看出来了,杨今予根本就是不想好。 他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把药粉倒上去,动作并不似以往轻缓,连带着上回的戏耍之仇一并报了,杨今予终于感受到了闫肃之前说的“有点蛰”是个什么感觉...... 不是,怎么又。 杨今予莫名其妙忍下了一阵蛰疼。 正当他也想要发脾气推开闫肃的时候,闫肃冷不丁问了一句:“脸上的血怎么回事?谢忱打的,还是他带你打架了?” 闫肃说到后面有点恨铁不成钢:“我不是......开学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1班的同学别和3班谢忱走太近。” 杨今予抬手擦了一下,还真有血,大概是给谢忱处理后脑勺时粘上的。 他郁闷地没答话。 闫肃打好绷带结,虽然很不想再不厌其烦地下医嘱,但还是处于“职业道德”警告了杨今予一眼:“最后一次,不要碰水了。” 被警告的人嗡里嗡气“哦”了一声。 外面好像又开始下雨了,小雨点淅淅沥沥地黏着窗户,杨今予有点走神地将衣袖拉回原位,鼻息间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闫肃香”。 闫肃正将药瓶规整好,隔音房里突然被闹出了响动。 曹知知叮叮咣咣跑了出来,杨今予回神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曹知知的眼睛在流口水。 “同桌!”曹知知原地跳了一下。 杨今予不知道别的女孩是什么样,但曹知知在表现欣喜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原地起跳,像个圆滚滚的卡通人物。 “你竟然有这一款马勺!”她指着隔音房,似是要把室内的璀璨光源都揽进眼睛,“我酸了,这不就是我的梦中情箱吗???” 她说的是杨今予隔音房里的一款马歇尔音箱,去年回来演出那趟花哥送的,杨今予一直用的是实鼓,不太需要音箱,所以也没用过几次就堆在门后面了。 合着等她搬凳子等了半天,曹知知同学在隔音房门后都没往里进,照着音箱垂涎了半晌。 “小一万块钱啊!我攒了一年生活费都没攒出来!” 曹知知又跑回去蹲着摸了两把。 闫肃:“少买点小说就攒出来了。” 曹知知含恨瞪闫肃,闫肃也波澜不惊地回看她。他们俩人之间的气场大概是来源于青梅竹马的缘故,外人掺不进来的亲昵。 女孩儿“哼”了一声。 那声软绵绵的控诉,不偏不倚地钻进了杨今予的耳朵,以至于打扰了杨今予听窗外的雨声。 少年抿着干涸的嘴唇,下意识想去找打火机,却想到方才把烟给谢忱带天台去了。 他凝神闭了闭眼,胳膊上新上的药还在起作用,振振发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小孩儿 谢忱和谢天回来时,谢忱头顶多了一个来自于谢天的外套。他不耐烦要扯掉,谢天却求爷爷告奶奶的按住了:“哥,别动了!” 谢忱嘴唇发白,大概是一直在忍受脑袋后的剧痛,而又在天台淋了雨,状态更差了。 谢天将谢忱往闫肃那边送了送,“大班长,你给看看吧?” 谢忱如同一头暴走边缘的兽类,极度不配合这种安排,他再次推开谢天:“我说了,不用。” 他炸着毛睨众人一眼,到底是没接受施舍,外套摔给了谢天,拉开门走了。 “哎,哎!” 谢天没叫住他,砰得一声摔门,震得人言语破碎。 “唉。”谢天苦哈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解释道:“我哥就这样,气头上呢,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不好意思啊。”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解释,全一中可能除了刚来的杨今予,都知道谢忱不是什么善茬,没有人比闫肃更了解这人有多难管。 估计不让闫肃看,也是有着“校霸从不在校干部面前低头”这层原因在。 这场中插的闹剧最终以谢忱摔门而去结束。 刚说过春雨吝啬,外面的雨似乎又来劲了,越下越大,谢忱顶着豁了口子的脑袋不知去向,谢天忧心地念叨了一句:“连伞都不拿。” 他们终于开始了今天本约好的正事。 杨今予将他们带进了自己从没有外人进过的隔音房里,曹知知和谢天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满目唏嘘,这看看那摸摸,好好惊叹了一番。 隔音房没有窗户,墙壁四面是严丝合缝的黑色隔音棉,关上门便日夜不分,杨今予打开了房间四角的射灯。 暗格里的射灯设计的很有意思,是细密镂空的灯罩,异形光束从四面八方打过来,全都落在了最里面的一架鼓上。 星星点点,黄铜镲片反着光,像在无尽宇宙的中央摆了舞台。 “哇......”两个小朋友不禁仰着头看那虚构的星空。 忽明忽暗的斑驳效果洒满整片“舞台”,杨今予抽出鼓棒坐到了架子鼓后面,被光晕勾勒出线条的头发遮盖了他大部分表情,唯有苍白面色上的一点唇色若隐若现。 那一刻,曹知知的偶像滤镜浓厚到了极点,以为看到了星辰之子陨落凡尘。 杨今予试了一下底鼓才抬起头,对上了三双直愣愣的眼睛。 曹知知和谢天就算了,就连从不喜形于色的闫肃,也愣了有几秒钟,才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曹知知带头鼓掌:“太牛了同桌,你这鼓房设计太牛了。” 是吗? 杨今予轻微扯了下嘴角,不易察觉的自嘲流过眼底。 他也觉得,这钱花对了地方。 还不止这些呢,这个隔音房里,有更多用金钱堆起来的惊喜,只不过杨今予没必要一一展示给他们看。 “坐吧。曲子呢?” 房间内有一台箱鼓和方才曹知知垂涎的音箱,都是可以坐人的,杨今予示意曹知知和闫肃落座,然后问谢天。 谢天这才从灯光虚构的幻境中拉回现实,他忙低头去开电脑包,“带了带了,我先给你听听。” “嗯。” 谢天打开了电脑,调出cubase点了播放,柔和的钢伴首当其冲在小隔音房里弥漫开来。 杨今予先粗略听了一遍,随即就发现了鼓的段落有大问题。 他又让谢天放了一遍,习惯性侧耳凝神,突然睁开了眼:“暂停。” 谢天听话地点了空格键,洗耳恭听:“什么问题?” “军鼓为什么这么松。” “哦哦。”谢天忙随手记在备忘录,“我军鼓找的音色不太好,还有呢?” “你继续放。” 音乐又缓缓开启,没过一会儿,杨今予又蹙了眉,谢天主动按了暂停,等他发话。 “底鼓混响,过了。” “好。” “其实你这个曲子底色很平,听到第二段容易产生疲惫感,鼓和贝斯加点花比较好,比如这段。”杨今予指给他看。 谢天似懂非懂磨了磨牙,“那我应该怎么弱化呢?我有点不太......” 杨今予低头想了一下,说:“我打一段示范。” 杨今予伸手取下左边架子上的节拍器,播了一个节奏。 隔音房内一时间响起了节拍器的哒哒声,最常规120速度,与心跳相近。 随后细碎整齐的鼓点紧跟其上,繁复细碎,但不虚浮花哨。偶尔他右手会变换位置在叮叮镲上滑过,接一个嗵鼓加花,一切浑然天成。 判断一个鼓手基本功扎实与否,有一个最浅显的入门级辨别方式,便是能在力道稳健的同时,长时间保持时速不变。 曹知知学贝斯,乐理自然也懂,她探着脖子听,时不时向闫肃露出赞叹的表情。 音乐大概是能让世人都共情到某种情绪里的东西吧! 曹知知呆呆看着,她的同桌似乎不一样了,在触及他的领域里,变成了倨傲的表演者,认真且专注,不再是她这些日子观察中那个总也睡不醒的男生。 这样的杨今予让人惊讶,从这边的视角看过去,沉浸在节拍里的少年无意识勾起嘴角,会有转鼓棒的小动作,鼓声铿锵有力。 他脸庞的碎发也跟着射灯下的光斑跳跃,那实在是很肆意的模样。 闫肃惊讶得入了神。 闫肃自小在父亲的培养中长大,循规蹈矩的练枪喂猴,唯一接触的同龄人除了一中的“好学生”,便是父亲武馆里那些不问人间事的学徒师兄弟。 不听音乐,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娱乐。 而此时他贫瘠苍白阅历似乎被撕扯开一道口子,满室星辰破壁涌入,不讲道理地蒙住了他的双眼。 “别人家的孩子”别人了十六年,终于也平白生出了对未知领域的茫然,让别人也“别人”了一把。 闫肃的指尖不小心动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被带进了清脆的节奏里,不知何时跟着与心跳同步的节拍器数起了拍子...... “好棒!”示范结束后,耳侧曹知知捧场的鼓起了掌,她从音箱上跳起来,喜悦道:“同桌你好厉害,你学了几年了?” 音乐总能让杨今予心情平和,他此时心情尚可,于是也没吝啬回答:“小学三年级,七年。” 谢天向曹知知wink了一下,笑起来:“真的找对人了,天助我也啊!” 杨今予花了一上午时间把东西给谢天讲通,谢天连连道谢,说要请吃饭。 几个人这时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 曹知知很乐意蹭谢天一顿饭,正要缠闫肃也过去,她的手机此时不应景的响起来。 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吓得差点没拿住,像烫手山芋一样丢给了闫肃:“我妈,你接你接,你就说......就说.....” 还没想好说辞,闫肃就已经按下了接通,电话那边几乎是怒吼出来的:“曹蝉!让你看店,人呢?!死哪了?” 曹知知家在商业街经营一个手机配件店,平时都是她爸妈轮流去看店。 就今天,她爸去市里进货,她妈被姥姥那边临时叫走,交代给曹知知看半天店的任务。 谁知道这不靠谱的丫头把话当成了耳旁风,拉着闫肃就来了杨今予家! 她也没想到她妈能从姥姥家回来这么快,本来还打算踩着点回店里装装样子...... 曹知知吓得一句话不敢说,闫肃替她回了话:“姨,是我。” “肃肃啊!哎呀,曹知知呢?你们跑哪去了,跟她说让她看店,怎么没在店里啊。”电话那边的女高音的态度突然就柔和了下来。 曹知知吐舌头翻白眼,对母亲的双标表示非常不屑。 不怪她妈这样,他们整个胡同谁家不是对闫肃这个品学兼优的乖孩子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从不高声跟闫肃说话。 “姨,我跟曹知知在同学家,帮一个同学看作业。”闫肃看了眼还在整理笔记的谢天,捡一半说,但也算实话。 杨今予扫了闫肃一眼,没想到他还挺会避重就轻。 “做作业啊——曹知知也做作业呢吗?你让她跟我说话,几点了还不回家吃饭。” 闫肃把电话递给曹知知,曹知知做了个谢天谢地的动作。 “喂妈,嗯嗯,就回去啦,什么好吃的呀!哎——”曹知知提溜着圆眼珠子扫过一众人,“就我们四个,妈,唉不用真不用......好吧,知道了。” 曹知知挂了电话换上一脸菜色,“我妈让你们去我家吃饭,从我姥姥家带了一桌菜。” 闫肃不动声色垂下眼眸。 谢天扭捏犹豫起来:“啊?不太好吧,突然过去,这也没准备啊。” 蒲城不成文的规矩,头一回上人家家里蹭饭,不管是同学还是同事,上门都是要带礼物的。尤其是谢天那种家庭,他爸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不好驳了自家面子。 他看向闫肃,试图在闫肃脸上找到点答案,看看是先去趟超市买礼物还是怎么着? 却看到闫肃沉默地甚至有点麻木,浑身上下都写着难言之隐。 “怎么了这是?”不明所以的谢天挠了挠头。 “咳咳。”曹知知抬手抵在嘴上,含糊不清囫囵吞字道:“......我姥姥口重。” 谢天没听清,曹知知又说了一遍:“我姥姥做菜口重。” “那......” “那什么呀,报了四个人,必须都得去!不然我就死了!”曹知知急得一跺脚。 她那妈,说一不二的牛角尖功夫,别的同学不知道,闫肃可知道的很。曹知知拉了一下闫肃的袖子,满脸求助。 闫肃无解地按了按眉心,最终发话:“去吧。” “那同桌,快换衣服。”曹知知指着杨今予身上的睡衣说。 杨今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直充当背景将自己隔绝在外的他,震惊得发现曹知知说的四个人里,竟然也包括自己。 他茫然了片刻。 从不与同学产生交际的“独行客”,还未来得及表达意见,就这样要被莫名其妙生拉硬拽的,打包到一个称之为“同学家”的地方了? 少年那沉睡在肩膀上的抗拒,终于在踏上公交车那一刻突然觉醒。 闫肃在他前面刷了卡,杨今予看向闫肃刚刷出来的红色信号,半怨半忿地朝闫肃“喂”了一声。 “我不去。” 闫肃回头。 “小孩儿往里走走,后面人赶紧上了啊!关门了!”司机大叔操着四十年的烟嗓嫌了一眼,后面人蜂拥上前。 “小孩儿”被这个闻所未闻的称呼激了一下! 行色匆匆的人流丝毫不留情面,哪会顾及空气中流动的敏感情绪,下饺子似地,将消瘦的肩膀拥挤其中。 门“咣当”一下关上了,司机大叔油门一踩,饺子汤晃荡了半锅水,再也分不清都是什么馅儿的了。 杨今予险些被掀了个跟头,稳稳当当砸进了一团硬邦邦的柑橘混杂薄荷的气息里。 “......没事吧?” 头顶传来一句略显僵硬的废话。 没事个屁。 闫肃:“够不着扶手的话,扶着我书包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烟袋桥 杨今予直接就黑了脸。 闫肃立马就感觉出来是说错话了。 但他觉得杨今予太瘦了,视觉骨架显小,时常让人忽略了身高...... 说完不过脑的话,闫大纪委说了一句“抱歉”,便不再言语,转身将书包背对过去,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自持。 杨今予站稳了之后,漠然退了几步。 来自于男生对身高的自尊心誓,要与眼前的书包拉开距离,尽管饺子罐头里再退也退不到哪去了。 公交车晃荡颠簸了一路,终于停在了梧桐语。 这个站就叫梧桐语,杨今予动了下眼珠,多看了一眼站牌。缘由无他,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像公交站名,更像是一首文艺的民谣。 而他浑浑噩噩跟在后面走进这片城中村时,他才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这里家家户户都宽敞,院落里足以种下两三棵梧桐,巷子里每户的桐树都窜的老高,树杈交相辉映自成一派,如果是夏天,紫色的桐花一开,村口乘凉最好不过。 托杨东兴的“福”,杨今予打小住在高档小区,没见过这种毗邻错落的平房,更没见过邻里端着饭碗酱豆串门的景象。 烟袋桥胡同是蒲城大力发展建设后最后一处没拆的城中村,这里的原住民没什么大学识,世代守着点手艺本分过日子,胡同里有打铁的,有扎纸人的,有修拉锁配钥匙的。 杨今予看花了眼。 由于刚下过雨,飞翘的屋檐还在淅淅沥沥落水。 身后买菜的吆喝与头顶的鸽哨交织成一派烟火气象,遮蔽在高楼大厦后的村落像是个城镇版世外桃源,零零狗狗却满耳琳琅。 “二叔,吃的什么卤啊。”曹知知跟蹲在门槛上刨面条的男人打招呼。 那男人饱经风霜的笑褶几乎挤没了双眼,只露一条精光小缝儿,举着筷子隔空点了曹知知一下:“你妈刚满大街找你呢,还不快回家!” “诶!这不回啦,二叔,这我同学。” 二叔朝谢天和杨今予一扫眼,谢天这个讨人疙瘩立马亮出小虎牙:“二叔好!” “好,好,去吃饭吧,去吧去吧。” 又往里走,曹知知分别跟三婶儿四姑的都招呼了个遍,怀里多了一兜无花果和烙饼。 杨今予浑身不自在的低头看鞋尖,他做不到像谢天那样游刃有余应付大人们的问候,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游。 终于拐进了曹知知家所在的胡同。 小刀正在胡同里捡石子玩,见闫肃回来,丢了石子高高喊了一声:“师哥,你早上去哪啦!” 小刀屁颠屁颠跑过来,拍掉手里的土替曹知知接下了怀里的东西:“知知姐,呀,无花果,我吃一个。” 曹知知说:“给我也剥一个。” “我爸呢?”闫肃问小刀。 看小孩儿自己在胡同里玩就知道父亲今日不在家,否则小刀这个时间该是在院里练功才对。 “我出完晨功他就出门了,拿着渔具走的。” 闫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父亲隔三五周会去临市的山里跟几位世伯钓鱼,会住上一两天,闫肃已然习惯了他这样。 曹知知就爱逗小刀玩,热络的喊小刀一起去她家吃饭,小刀这个没心眼的,当即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小刀忍不住好奇,斜眼打量队伍里的两个陌生人。 谢天看小孩儿那想搭话又不敢的样子,便主动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叫谢天,他叫杨今予。” “小天哥,小予哥。” 孩子自作聪明加了个前缀,觉得这样显亲近。 自家师哥却冷清清扫了他一眼,似是在怪罪他不懂礼数。 “小天哥”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呼,边往里走边问小刀叫什么、几岁了。 曹妈早就抄着大铁勺门口等着了。 一见曹知知便“哟”了一嗓子:“谁家闺女啊,狗咬了知道跑了,菜凉了知道回了。” 曹知知何等的冤枉! 她说了去她家随意一点,是谢天同学非要耽误时间,非要进隔壁胡同口的超市挑礼物的! 自己买就算了,给杨今予手上也塞了一个旺旺大礼包,她甚至能想到礼包上翻白眼的小人儿,大概就代表了自己同桌的心情。 而后曹妈看见一同拐进来的闫肃一众人,才将将收敛了仅对曹知知一人可见的“刻薄”,招呼道:“来啦,快进屋吧。肃肃,你给介绍介绍!” “阿姨好。”谢天发挥了他一百二十分的乖巧,向前两步将手中礼盒递了过去:“到阿姨家吃饭给您添麻烦啦,我叫谢天,阿姨叫我小天儿就行。” 曹妈又瞪了曹知知一眼,“同学来家里吃饭,让人拿什么东西啊,你啊你,会不会办事!”嘴上训斥着,又不还好意思地看向谢天,“你这小孩儿看着就机灵,学习不错吧。” “阿姨,闫肃在这站着,谁敢说自己学习好啊。”谢天审时夺度得谦虚,连小动作都是大人们会喜欢的模样。 曹妈的目光又落在后面的杨今予身上:“你叫什么呀?” 突然被点名得杨今予愣了一下,游荡在千里之外的魂魄强行归了位。 他瞳孔微缩,嗓子好像黏到了一块,肩膀不受控地细微发颤。 与同龄人的相处他已经处理得一塌糊涂,更遑论从未与所谓的“家长”打过交道,谢天那些讨喜欢的话他一个字都学不来...... 几双眼睛都随着曹妈的问候,落到了灰溜溜的他身上,杨今予顿时生出了要仓皇逃走的无措。 不应该跟过来的啊。 正彷徨间,杨今予感到身后忽有体温靠近。 一只手伸进他手中的提手里,取下了滑稽的大礼包:“姨,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现在跟曹知知坐同桌。” 那只手是健康温热的,不经意与杨今予冰凉的指头轻擦而过,杨今予被那温度灼到,蜷了蜷手指。 闫肃将大礼包递了过去,从容介绍:“他叫杨今予,跟知知一样是音乐生。” “呀,也是音乐生啊,怪不得看着就有气质!——来来都进屋吃饭吧~”曹妈哈哈笑着,接过了东西。 能察觉出这孩子有点怕生,便匆匆揭过了这篇。 曹知知跟小刀孙猴子似的就往屋里扑。 杨今予仍茫然地立在原地,闫肃经过他的时候顿了下脚步,杨今予撞进一双春风化雨的眼睛。 “没事,进去吧。” 闫肃说。 这话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照顾的语气。 就如同往常组织集体活动时的纪委腔调一样,好像只是出于责任照拂一下新同学。 可它们隔着湿漉漉的空气,飞入杨今予的耳朵时,不知是哪一根自作主张的神经,猛地一下挣破了尘埃包浆的心脏......挟带着独家的敏感与刺痛,委委屈屈探出枝丫来,轻而易举就穿透了少年胸膛。 杨今予空洞的心口突然滚过一道陌生的情绪。 他本能低眸闪躲,却自己也没探索明白究竟悲从何来。 “嗯。” 他轻轻挤出一个回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家常饭 屋外湿意绵绵,屋里却炉火融暖。 像这种城中村的大院子,并没有统一供暖,都是自家在客厅烧的蜂窝煤炉。几个小时一换火,炉子上面围了一圈烤红薯,香味扑鼻。 “光顾着自己吃,不给同学拿啊!”曹妈一巴掌险些震掉曹知知手里正剥着的烫手红薯。 曹知知怪叫着,将指尖按在了耳垂上,印上了一个不自知的黑手印:“妈你看着点!” 一大桌子菜摆上了圆桌。 虽然被提前打了“口重”的预防针,但乍一看菜色挺唬人的,有汤有水,色香俱全。 曹妈先落了座,招呼他们也都随便坐,扭头喊曹知知:“先别吃那个了,吃完还有肚子吃饭吗?” “又让给同学拿,又不让吃。”小姑娘喊,不情不愿放下了剥到一半的烤红薯。 杨今予有点呆呆地,听着曹知知与曹妈一来二去的斗嘴,声画都像是来自隔世。 他生疏得好似不会使筷子,腰背僵直,收紧了呼吸。 曹妈笑呵呵抬筷子,“吃,都吃啊,别拘着,跟自己家一样。来,小......小天儿是吧,尝尝这个香椿。” 她给谢天碗里夹了一大筷子,又夹起一筷子朝杨今予碗里送去:“小鱼,阿姨没记错哈,小鱼对吧?来你也吃。” 杨今予陡然抬眼。 “吃啊,再不吃菜凉了,愣着干嘛呢这孩子。当自己家一样啊,阿姨家没那么多规矩,赶紧吃。”曹妈和善地点了下桌子。 杨今予拿碗的手平白颤了一下。 突然也张了张嘴,学着谢天那样,清汤寡水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哎妈,你叫错了,予,不是鱼!”曹知知嫌弃地扒了一口白米饭。 曹妈:“就你事儿多!” 扭头对着杨今予笑:“阿姨刚才在外面听错了,小予,是吧,不是小鱼。” “......没事。”杨今予低头吃了一大口香椿炒蛋。 这个季节的香椿最是新鲜,混杂鸡蛋的香,他小时候最爱吃。 被女性长辈夹菜,对于杨今予来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这实在是很陌生的记忆。 这一大口,吓得曹知知差点撂了筷子。她忙盯着同桌的反应看,生怕他下一秒就得叫齁得祖坟冒烟。 然而她盯了半晌,也没见杨今予有什么大反应,细嚼慢咽的动作,没有丝毫症状发作。 小姑娘不禁嘀咕,难不成这回姥姥家没盐了? 曹知知不信邪得夹了一筷子香椿放进嘴里。 ——差点没原地去世!!! 她挤弄着眉眼,就着米饭强行咽下了那一大口盐巴,并眼神示意谢天不要学杨今予,她同桌肯定不正常。 谢天领悟能力极高,很聪明地一丝一丝往嘴里放,既不会齁到自己,也不显得怠慢了曹妈。 但小刀功力尚浅,曹妈很快就发现了小刀的不对劲,她仔细地咂摸咂摸嘴,也没觉出菜味有什么不对的,便又给看起来很捧场的杨今予夹了一筷子排骨。 毕竟口味这东西,有一半是遗传,曹知知此时只恨自己没遗传姥姥和她妈这张尝不出盐味的嘴。 “来,小鱼吃。”曹妈又夹了一块糖糕。 小予小予的叫了几圈,曹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叫回了小鱼。 大概是全天下的妈妈都喜欢顺着口给孩子们起小名,自己叫顺口了就怎么也改不回去了。 她每叫一声,杨今予便缄默着低头吃一口,无论夹多少,都照单全收。 一顿饭下来,曹妈吃得合不拢嘴,嗔怪地数落其他人:“你们啊正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个吃这么少,看看人家小鱼,知道粒粒皆辛苦啊。” “嗯,是,您说得对。”曹知知敷衍地点头,奇怪打量着杨今予。 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哪一窍突然被打通了,福至心灵生出了一个大胆猜测,于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忙咳嗽了一声,曹妈又给了她一巴掌:“往哪咳呢?说没说过不能照着饭桌咳嗽!” “那个,妈,我们都吃饱了,我带他们去闫肃家玩会儿晶晶灿灿去?” “你吃饱了人小鱼还没吃饱呢!——小鱼,吃的怎么样?”曹妈扭头询问杨今予。 杨今予垂了下睫毛,屋内炉火蒸得他眼下微红,他慢慢放下了筷子,朝曹妈点头。 “行,那去玩吧,就玩一会儿啊,待会回家写作业。” 曹妈轰走了猴孩子们,站起来收拾碗筷。 几个孩子三前两后地走出客厅,曹妈望着最后面杨今予的小肩膀,叹了口气。 刚进踏进闫肃家门口,曹知知就发现了同桌明显地脸色不对。他本来就白,现在看着更是没什么血色,乍一看有点吓人。 “同桌你......” 杨今予紧抿的唇缝稍微翕动,朝着闫肃:“借用一下卫生间。” 小刀自告奋勇道:“小鱼哥,我带你去!” 杨今予点头,跟着小刀往里去了。 曹知知竖着耳朵听人走远,才挤眉弄眼将谢天往身边拉了拉,小声道:“我现在很严肃的跟你们说一件事。” “什么?”谢天问。 “那个......吃饭的时候,我同桌不太对劲,眼睛红的。” 谢天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尖,“其实我也发现了,但是这事儿不太好说。” 曹知知:“咱俩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谢天:“我猜的,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曹知知咬着嘴唇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开口才好。 不论怎样她对杨今予的猜测都是不尊重的。 最后她自认为委婉的拐了个弯:“咱们今天去他家,他是一个人住,我想着他是不是个......” “曹蝉!”头顶一声呵斥,霍然落了下来。 是闫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吓傻了 曹知知和谢天都吓了一跳。 闫肃很少直呼曹知知的大名,也很少有直接能让人看出生气的时候。更没真得开罪过从小到大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妹妹,而此时算一个。 他浑身凛冽的气场,震得曹知知木在原地。 曹知知耳朵里只灌入一道寒气逼人的斥责:“不要背后议人长短,跟没跟你说过?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曹知知叫闫肃吓得酸了鼻子。 眼瞅着有雾气爬上小姑娘眼睫,谢天忙道:“哎哎,闫肃,话重了啊。” 谢天往院里探了下头,确定杨今予还没从卫生间出来,抓紧时间道:“哎呀!我们是那种人吗?我是这样想的啊,就如果,杨今予是像曹知知说的......那个情况,那我们做为朋友就装不知道,尊重他,平时多带他玩,来家里吃吃饭。如果不是像曹知知说的,那最好不过。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知知?” 曹知知委屈巴巴扁嘴,点头。 “快,给丫头道个歉啊,吓着她了。” 谢天大忙人,又得当气氛组又得当和事佬,他拍拍闫肃肩膀,感到十分心累。 可在这事儿上,闫大纪委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在父亲严明的家训里,不臆测人是基本的礼貌。 他淡淡看向曹知知。 丫头这会儿委屈劲上头,一股脑转化成了乱七八糟无可言说的生气。 她剜了闫肃一眼,一跺脚,往自己家跑了。 “唉,完蛋。”谢天恨铁不成钢叉起了腰,“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我。” 谢天小跑着跟上了曹知知。 这时候小刀急吼吼地,从后院跑过来,“师哥!师哥!” 这孩子有个毛病就是一着急就说不清楚话,他指着后院“小鱼哥”了半天,也没交代清楚是怎么了。 闫肃神色一凛,三步并两步就往后院去了。 两人穿过一道拱门,走到后院卫生间门口,听见里面人吐得惊天动地。 小刀抬手想敲门,被闫肃拉着胳膊拦下了。 闫肃摇摇头,领小刀退到了隔墙后。 不多时,卫生间传出冲水声,杨今予推门出来,已经将自己收拾地干净妥当。 他刚洗了脸,刘海上湿漉漉的,两颊挂着些许水珠,顺着削瘦的下巴尖流进脖子。 “毛巾。”闫肃小声道。 小刀应声,往身后一个厢房跑去。 杨今予走到拱门边儿,看到了闫肃。他下意识低了低眸,绷紧了唇缝。 小刀拿着一条米白色毛巾从前院跑过来,“小鱼哥,擦擦脸吧。”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见杨今予把毛巾接过去,按在了苍白的嘴唇上。 杨今予擦完水渍,避开了小刀的视线,说:“我要回去了。” 闫肃点点头,“那我送你。” 杨今予:“不用。” 杨今予径直走向来时的门口。 一抬眼,交错的大小胡同与桐树一眼望不出区别来,他顿住了脚...... 闫肃在身后,发出一声轻浅低叹:“我送你出去吧。” 小刀自行让开了路:“小鱼哥,下回再来玩啊。” 杨今予头也不回地往左拐。 闫肃:“右边。” 闫肃跟在杨今予后面,穿过狭窄巷陌。 他时不时开口指路,杨今予那写满“我认路”的生硬背影,同spz那晚如出一辙。 不知怎么的,闫肃莫名想起了早前,有一只误闯进他家院子的大猫。 那猫雪白无暇漂亮极了,脖子里挂着铃铛号码牌。 在联系了丢失的主人后,几个师兄都想拿火腿来喂它,那猫从头到尾不肯纡尊降贵低头闻一下,大尾巴一扫就上了房梁,矜贵的俯视底下愚蠢的人类,一副“我是你祖宗”的做派。 杨今予突然停下了,拧起了眉。 闫肃以为是他又找不到方向了,出声提醒:“直走,没错的。” 杨今予猝然弯下了腰,手按在胃上,几乎要站不稳。 “杨今予?” 闫肃疑惑着上前两步,才发现杨今予眉头紧锁,脸色白的近乎透明。 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咬出了骇人的血色。 他在强忍痛苦,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若不是终究没撑住,不得不弯了下腰,闫肃竟然没发现这人从一开始提出要离开时,就是不对劲的! “喂杨今予!”闫肃本能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杨今予倒在他身上前一秒,还不忘强调了一句:“我没事。” 然后就彻底歇菜了。 杨今予中途强撑着找回了意识。 是在快速行驶的出租车上,他因减速带颠簸,歪在了闫肃腿上,头发糊了一脸。 闫肃猝不及防僵硬了上半身,视线飘向车窗外,以至于没发现底下的人,什么时候撑开了眼皮。 大概是疼迷糊了的缘故,杨今予没有力气吭声。 他自下往上,睨了一眼闫肃下颚线,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便又浑浑噩噩闭上了眼睛。 后来他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是真的。 他感觉闫肃将视线拉回到他身上,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眉眼有说不上来的别扭。 事实确实如此,闫肃现在十分别扭。 眼前这位同学太瘦了。 瘫作一团伏在他膝盖上,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触到,来自杨今予骨骼的硌意,又冷又硬。 这种近距离的陌生触感,在逼仄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闫肃无所适从得梗了梗了脖子,甚至开始默背化学元素周期表。 杨今予的头发很蓬松,被颠簸散在耳后,露出了尖尖小小的耳朵轮廓。 耳垂上竟然有一个耳洞。 又过了一个减速带,杨今予耳后的碎发摇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露出了一大片......疤? 闫肃无处安放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了上去。 还来不及震惊,闫肃听见自己心里轰得一声,出于本能的教养,他满怀抱歉收回了目光。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各种意义上的。 他忽然想。 杨今予再次醒来,是被满鼻子消毒水味呛醒的。 他发现自己手背上插着输液管子,闫肃正一边拿暖水袋贴着软胶管,一边抬头检查药瓶滴水的速度。 认真得像在上课做题。 闫肃一低头,就撞见了目不转睛看向他的杨今予。 猝不及防。 “额......我。”永远从容不迫的闫肃不知怎么搞地,竟然卡了壳,看起来有点心虚,还有点呆。 杨今予失笑,嘴唇翕动:“大班长怎么了,说都不会话了?” 闫肃:“。” 开了一句废力玩笑后,杨今予也没力气再揶揄人,胃里的阵痛一时又汹涌起来。 他想蜷起来,甫一动,就扯到了手背上的针头。 “别动,医生让你平躺着。”闫肃说。 杨今予茫然地停住了动作。 闫肃:“肠胃过敏,你自己知道过敏原吗?” 杨今予囫囵想了一下。 想起来吃了两块炸糖糕,那盘唯一的甜食后来被曹知知和小刀疯抢一空。 “......甜的。”杨今予言简意赅答。 严重的乳糖不耐受。 他从小到大吃不了甜食和牛奶,没尝过几回甜味。 但曹妈温声细语夹过去的时候,他的胃在抗拒,味蕾却在开花。于是没忍住放纵,咬开了那超级好吃的甜糕。 好吃,超级好吃啊...... 闫肃静默。 他捕捉到杨今予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不由得很心虚,想起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又想到方才背着新同学进医院时,背上的人又瘦又轻,下巴尖有气无力地垂在他脖子边儿时,余光里那张脸苍白异常,显得单薄可怜。 闫肃略表无奈:“怎么跟曹知知一样,从来不知道忌嘴。你喝水吗,刚刚是不是吃咸了。” 闫肃自己没发现说这种话的时候,身上的“纪委”味儿有多浓。 杨今予嘴角一咧:“大班长,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能通融一下,往后在学校里能井水不犯河水吗。” 闫肃:“?” 这话耳熟! 谢忱也说过,一字不差! 闫肃猛然想起来他一开始要问什么了——为什么谢忱今天会出现在杨今予家? 还没等他问,杨今予目光放空,盯着输液瓶,淡淡道:“我们不一样。” “什么?”闫肃没太懂。 杨今予:“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你非要用学校那套老旧教条来规范所有人,驯出一窝毛色相同的狗,你觉得合适吗?实话跟你说,我转过来压根也没想学习,我有自己的事。” 杨今予难得会跟不熟的人说这么多话,但就跟天生不知轻重似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闫肃一时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怎么会有人能如此颠倒黑白,将基本的遵守纪律诡辩上升到了“驯化”的高度! 想法也太......极端了点吧? 闫肃郑重其事:“注意你的言辞。校规校纪的设立,初衷是为了保障学习环境。在学校,你可以讨厌学习,但你不能妨碍其他同学拥有良好学习环境的权利,不是所有同学都没有梦想的。” 杨今予听到后半句,突然轻呵了一声,“哦,梦想......” “男生留长发,碍着谁梦想了?” “不带校牌,碍着谁学习了?” 说着他又想起每个人校牌上,都会有时刻标注着入学名次的编号,他补了一句:“劳改犯才带编号。” 闫肃突然觉得生病的杨今予同学,有点不讲理。 简直胡言乱语的。 闫纪委听到这些无理说辞,差点脱口而出说“就算没影响别人,你的行为也影响了你自己学习”。 但他转念收住了。 艺校出身的学生,思维方式本身就跟普高不一样。 何况还生着病,算了,争辩无益。 辩无可辩,闫肃把热水袋垫回杨今予手下,正襟危坐。 他换了一种说法:“你有梦想吗?” 青春期是一个张口闭口都是梦想的年纪,闫肃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似乎很自然。 杨今予没回蒲城之前,他前乐队的那几个人,每天都能把“梦想”二字从三里屯挥霍到工体,耳朵听得都能起茧。 但头一回,有人用这么端正的态度,在清醒状态下,认真地问他这个问题。 不禁怔了片刻。 杨今予盯着输液瓶若有所思。 良久,他突然拉回目光,似笑非笑道:“有啊。” 手背上冰凉的扎针处应景的疼了一下,有点回血。 “是什么?”闫肃硬邦邦问。 杨今予一直沉寂的眼睛里瞬间有了神采,如同班上每个聊到梦想的孩子那样,天真而热烈的神采。 他另一只手朝闫肃勾了勾:“过来点。” 闫肃迟疑了一下,附耳过去。 随后闫肃感觉有温热的气息,轻拂过耳朵。 “我啊......” 我要18岁的时候,在音乐节唱遗作,然后自杀在舞台上。 什...... 闫肃怀疑有点听错了。 杨今予音量刚刚好,语气甚至轻柔。 但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一万颗离经叛道的石子骤然降落,砸碎了平静海面。 不是什么吉利话! 闫肃耳朵里沉甸甸的,如遭霹雳,久久不能缓神。 他不可思议前一秒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猛然坐直了,诧异地瞪向杨今予。 而杨今予也回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荒唐! 疯了吧! 胡言乱语! 闫肃肉眼可见的震惊诧异,恰好取悦了有危险想法的人。 就像魔术师精心准备的一场恶作剧,终于得到了观众的起立惊叹那样,杨今予突然心情舒畅。 他胸腔里那团常年蒙尘的哑火,竟然拨云见雾,经风一吹,灰烬复燃。 噼里啪啦,明亮到了极点。 杨今予笑至眼底,甚至坏心地学着谢天平时腔调,叫了一声:“大班长?” 吓傻了? 你不是要听吗,我可实话实说了。 如果武学可以解决一切牛鬼蛇神,闫肃想给杨今予一枪。 杨今予:“大班长——” 拖长了音调也不行,闫肃还是冷着脸不作答。 杨今予皱了皱眉:“闫肃,针头在回血......” 闫肃这才被喊回神。 他抬头一看,输液管的细线里,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那么多血。杨今予刚刚一直都不提,拖到了现在! 闫肃忽的站了起来,用难以形容的目光睨了杨今予一眼,忿忿道:“我去叫护士。” 然后转身出了病房。 杨今予听着消失的脚步声,没扎针的那只手按在了刺痛抽搐的胃上。 他发现自己的表情在上扬,有点宣誓胜利那意思。 闫肃领着护士回来后,护士弯腰给杨今予重新扎针,杨今予便观察闫肃的反应。 观察了半天觉得没劲,根本不再有什么反应,才无趣的收了眼。 输液结束后,闫肃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干巴巴问:“自己能走吗?” 杨今予感应了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胃。 倒也不是不能走。 少年按手背上的针孔,泛白的嘴唇动了动:“再见,大班长。” “小雨/冷只盼来年春暖花开时,我真能有改变——《盼暖春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男朋友 闫肃失眠了。 彻底失眠了。 一些理不清的思绪在脑中来回打转。 他翻了个身,见枕外云层卷月。今夜思绪良多,竟忘记了拉窗帘。 杨今予......那个想法是认真的吗? 怎么会有好端端一个人,梦想是去死呢,也太离谱了。 他不禁回想起,白天曹知知对杨今予那个不礼貌的猜测—— 是生活不顺心吗?还是因为对世界没什么留恋? 不应该啊。 他看过杨今予打鼓的样子,明明是很喜欢音乐也很有追求的一个人。 难道还是说杨今予他们那个圈子,厌世才是常态,对死亡有着奇怪的追求? 闫肃摇摇头,还是觉得离谱。 他陡然坐起来,觉得无论杨今予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想法都已经涉及到了“危险”行列。 闫肃习惯睡前把手机放得远远地,此时他穿上拖鞋去拿,想给曹知知发信息问问。 又想到白天刚对那丫头说了重话,曹知知指不定还在生气。 唉。 闫肃切出与曹知知的对话框,想了想,打开了百.度,输入进去一句话。 【什么人会想自杀?】 屏幕上一瞬间跳出了了五花八门的相关回答—— 【我今年四十五,刚被裁员,有两个在上小学的孩子,老婆是我大学时......】 【还能为什么?这炒蛋的世界,老子被网贷骗了三十万,利滚利现在要还二百多万,无数次想一了百了,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外婆......】 【终于鼓起勇气和渣男分手了,曾经也想过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换他心疼,进过两次医院,到头来只不过......】 ...... 闫肃没搜到精准的回答,但猝不及防看到了人生百态。一阵难言涌上心头,他抱歉地退出了那些故事。 然后他又加了几个关键字进去—— 【什么人很年轻自杀舞台】 一个契合度极高的标题映入眼帘! 【我朋友年轻时候玩摇滚的,说自己27岁之前必自杀,后来——(展示全部)】 ! 闫肃迅速打开了这一条。 【我朋友年轻的时候玩摇滚,每天挂在最上最多的一句话就是“27之前必自杀”,说27岁是摇滚人的死亡魔咒,敢于在舞台上玩自杀才是真摇滚。】 ??? 闫肃大受震撼。 这是什么□□吗!杨今予也这样想的? 继续往下看。 【现在三十了,结婚生了个女儿,整一个女儿奴,谁提自杀的事他跟谁急!!!活着呢活着呢,中二病时期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当真哈哈哈哈哈。】 闫肃:“......”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如果说是中二的话...... 最好是只是中二。 闫肃抱着隐隐的担忧,关上了没有意义的搜索引擎。 作为班里大小事都操一心的纪委,闫肃考虑着还是改天再探一探杨今予的口风。如果那个荒唐的想法是发自肺腑,就真的,得管一管了。 而这边杨今予,过了一个相对不安静的周末,因为谢天拉了一个三人讨论群。 群头像是谢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抓拍的地面,地面上恰好是三人在梧桐语公交站时,偶然同框的影子。 群名叫【爱|广播|飞机】 浪漫,朝气,离别,未来。 没记错的话,新裤子有张专辑也叫这个名字。 杨今予目光在头像上停留了一会儿,拍得不错,还给加了电影滤镜。 他没想到谢天是会留意这种小画面的人,再看他起的群名称,应该就是新裤子的乐迷了。 想想......倒也符合。 谢天发了一个表情包在群里打招呼:“嗨今予,以后可以在群里请教你问题吗?” 紧跟着曹知知回怼了一个表情:“同桌~这是我的号,快眼熟我!” 曹知知的头像很没有意外,是一个黑长直的动漫少女,有点眼熟,像她自己。 她跟谢天在群里互怼了很长时间。 洗完澡的杨今予才看到这些刷屏,时效已过再回无益,他便没回复。 三月开始回暖了。 一些早发的树已现新绿,学校弄了些不知名的树苗,要种在高四的教学楼后面。 施工人员扛着树苗到高四后面时,杨今予恰好抽完最后一口烟。 他独自让开了路,施工队不是学校的人,当然不会管学生抽烟的事。 这周谢忱没再出现过。 春雨后的高四墙面上,谢忱凶狠的鞋印已经斑驳发花。杨今予将烟头捻灭在那片鞋印上,给那些躁动的痕迹,添上了可笑的句点。 冰雪消融后的初春大概是个神奇的季节,一切青春的懵懂躁动,也都随着万物复苏破土而出。 杨今予终于适应了新班级,没有继续再戴口罩。 他开始收获一些目光——来自隔壁班几个小女生。 路过2班门前的时候,他总听到她们窃窃私语。 曹知知一副自豪神态,跟他说:“哎同桌,后门有几个2班女生在看你。” 杨今予抬眼扫了一下后门。 那几个女孩子脸上有着被抓包的羞怯,忙你推我嚷地跑掉了。 “不愧是我偶像。”曹知知摇头晃脑,用湿纸巾擦着桌板。 前桌陈兴突然转过来拍拍她,示意她抬头。 只见闫肃抱了一沓语文练习册,站定在他们座位旁,语气听不出情绪:“作业呢?” “哦,没写。”曹知知白了一眼,竟然枕着胳膊背对了过去。 闫肃便跳过她问里面那位:“你呢?” 杨今予在曹知知“关爱同类”的注视下,掏出了语文练习册递过去。 那一刻他余光捕捉到同桌女孩儿眼里的“信任”轰然崩塌,曹知知俨然瞪大了杏眼:“你写了?” “嗯。” 范老师的作业,杨今予是愿意动动笔的。 因为自从他给范老师看过“秘密”后,作业本似乎成了两人的私密交流,范老师会在批改完的作业下面留上一两句话。 全都是肯定的话语。 闫肃在白纸上记了曹知知的名字,然后抱着作业出去了。 陈兴好奇地看了看面如土色的曹知知,又看了看闫肃挺拔的背影。一拍桌子,得出一个结论:“不是吧,你俩吵架了!” 曹知知瞪了他一眼,趴在桌底下看小说去了。 杨今予也终于慢半拍地察觉到,自己的同桌,已经一周没在他耳边闫肃长闫肃短了。 曹知知不是个会记仇的丫头,什么不愉快都不隔夜,常常杨今予给了冷脸她也不恼。杨今予不禁看向第三排的座位,微微动了下眼皮,若有所思。 放学后,谢天又拿着a4纸来找杨今予,让杨今予帮忙听改好之后的编曲。 弄完这些,谢天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校门,突然问:“杨今予,你这周见过我哥吗?” 杨今予摇头。 谢天愁眉苦脸拉了一下书包肩带:“唉,那天他从你家走后就不知道去哪了,也不知道头上是怎么回事,我姑挺担心他的。” 过了一会儿谢天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瞳仁透亮,笑了笑说:“我知道了!我知道去哪找他了!谢谢你啊杨今予,我得先走一步。” 谢天风风火火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杨今予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花哥发来的微.信。 “快来店里。” 枪花刺青的logo是手/枪与玫瑰,花哥自己设计的图案。红玫瑰色的手/枪泛着金属独有的寒光,一旁黑色的玫瑰在灰烬中与枪.炮互换了灵魂。 此时黄昏的烟霞淡淡的,大概是被枪炮玫瑰抢去了颜色吧。 杨今予看到店门口停了辆不常见的车,是京牌。 隔壁理发小哥在门口观赏半天了,见到他,啧啧道:“你哥傍大款了。” 杨今予推门进店,一楼没人。 他正想给花哥发消息说他到了,花哥便又发来一条消息:“到了直接来三楼。” 三楼? 花哥的起居室通常不太招待人的。 杨今予犹疑着走上扶梯。今天二楼也没有营业,靠近三楼的时候里面飘散出了类似火锅的香气。 他刚抬手,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开得门。 那男人很英俊,刀锋一样干脆的眉宇,眼窝陷出一个狭长的弧度,里面是漆黑幽邃的双目。 他睫毛太浓密了,以至于垂下眼睫时,瞳孔深不见底。那张薄唇笑了笑,扭头问里面:“是你弟吧?” 眼前这人让杨今予下意识皱了眉。 “是,让他进来。”花哥的声音传出。 里面果然正在做火锅,花哥端了两盘肉从小厨房出来,身上还穿着件不伦不类的围裙。 杨今予不是没来过这间起居室,但他的记忆里,花哥的小厨房是当库房用来用的,还从没见过花哥踏进去过一步。 陌生男人关上了门,也来帮忙端盘子。 杨今予无所适从地看着他们一同进出那间小厨房。 “来,坐。”花哥说,“放点音乐吧。” 那男人便走到橱窗处,调了一下音箱,问:“古典?流行?你弟弟爱听什么?” 花哥在厨房里喊:“摇滚!” 男人找了一首,问杨今予:“万青的行吗?” 杨今予没有异议,“嗯”了一声。 菜上齐后,花哥给杨今予拉了凳子,然后坐到了他对面,那个男人的旁边。 “给你介绍一下,骆野。” 花哥朝男人偏了偏下巴,然后脸上抹了蜜似的,对杨今予弯起了狐狸眼:“我男朋友。” ? 杨今予猝不及防挺直了背,耳膜轰隆一声。 恰这时音箱里,吉他刚起了一个昂扬的前奏,万青的《大石碎胸口》。 什么? 叫骆野的男人很有风度的点点头:“你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杨今予觉得骆野是故意放这首歌的。 杨今予出于本能,也僵硬的回应了“你好”。 心下却生出一片茫然,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惊与不解。 那一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台接触不良的收音机,以至于音波导错了频道,产生了幻听。 花哥看他这样,敲敲桌子揶揄道:“我这么大岁数了,脱个单不至于这么吃惊吧?” “......不是。”杨今予强稳了一下心神。 面前的火锅咕嘟咕嘟往外翻滚热气,他鼻头不可抑制地泛起薄汗。 他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眼小料碗,“我只是没想到,你是......” 他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音箱里的男主唱嗓音里包裹着笑意:“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 杨今予以前的艺高里也有很多同性恋,搞艺术的孩子思维前卫张扬,大多不在意普世的框架教条。 他甚至在上大课的时候收到过别班男生很直接的示好,他并不是不懂这些。 但内心装满音符与理想的少年,似乎从小就缺失点人类情/欲,他了解人类上演的恋爱是什么概念,却不理解驱使他们那样浪费时间的动机与出发点。 觉得无趣,便更不会去思考。 杨今予不排斥同性恋,就像也不排斥异性恋那样,怎样都与他无关。 以至于跟花哥认识的这些年,他也只注意到了花哥的画画得好,却没注意到过花哥的感情取向。 花哥诧异得都乐了:“不是吧,我还不明显吗?我就差拿喇叭满大街吆喝了。” 杨今予静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花哥平日的言行举止,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一切又都说得通了。 他很快接受了花哥正在和一个男人谈恋爱的事实,平静地点了点头:“嗯,以后知道了。” 花哥朝骆野笑:“我弟好玩吧。” 这顿饭算是花哥上回答应过他的,事情成了带他见见人,杨今予没想到会见到一个男人。 他吃的不多,每次抬头夹菜,骆野便笑眯眯看过来,这种“礼貌”让他莫名地不舒服,感到压抑。 ——这人不行。 他冒出一个直观判断。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知道花哥不会听谁的话。 饭后骆野去厨房收拾,花哥小声嘚瑟:“帅吧?” 杨今予不想扫了花哥的兴,勉为其难点头,他承认,花哥的男朋友算帅的。 但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他不喜欢。 思及此,难免有对比,杨今予忽然想到了他近距离看过的其他眼睛,比如班里的闫大班长,清矜雅正,比骆野要干净的多。 没别的意思,杨今予对漂亮的事物总会多些留意。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做起这种比较,这一刻,他觉得骆野让人徒生不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天水围 谢天是在一家即将要倒闭的旱冰场找到谢忱的。 早年这里是蒲城最时髦的娱乐场所,一开始这里叫天水围“部落”,里面常常排排站玩长龙。 随着城市发展潮流变迁,后来改叫天水围“俱乐部”。 但即使是这样,旱冰也终于沦为了时代的产物,从门庭若市盛极一时,到如今的萧条破败无人问津。 小门店从当年周边最显眼的面积,一点一点被周边高楼大厦挤进夹缝,变成了路边最不起眼的陪衬。 招牌上的旧灯牌仍旧没变,只是这条街已经容不下这样暗淡的光了。 谢天穿过一条又黑又长的甬道,里面的耳熟能详的粤语老歌扑面而来。 室内十年如一日的灯柱,围绕着中间的霓虹大灯球转,昏暗的彩色斑驳里,能看到墙壁上贴满了曾经火遍大街小巷的港星海报,满室充斥着80年代的旧香港风格。 场内没什么客人,谢天一眼就找到了他哥。 谢忱脑袋后面缝了针,双手插兜百无聊赖,踩着轮滑鞋,一圈一圈仿佛没有尽头。 “哥!” 谢天小跑进霓虹光晕里,几欲要穿越时光,奔向他们的童年—— * 谢天第一次见谢忱,其实是不愿意叫哥的,凭什么要管一个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黑户叫哥? 姑姑领着七岁的小男孩和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杀进家门时,谢天从没见过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爸爸,会露出那样慌张的神色。 商场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男人,被姑姑指着鼻子骂糊涂,隔墙还有气得发抖的妈妈死拽着他的小手不让他出去。 那时候的谢天已经多多少少能听懂大人的话题了,他小心观察着妈妈,大概知道了外面那个女人与老爸的关系。 谢忱的妈妈曾是香港生意圈里小有名气的歌女,九龙寨的众多歌舞厅争抢着付出场费,她还上过一次报纸,那是她一生最辉煌的一刻。 当然,再怎么风光,陪酒出身的歌女也不变不成荧幕里的歌星。 造物主给了她一副燕语莺声的好嗓音,却没给她一双识人的慧眼。 那年她才虚岁二十,正是做梦的年纪,战战兢兢给推杯换盏的男人们倒着酒,一双美目却怎么都离不开桌上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男人不是香港人,他用英语跟他们交流,举行投足都风度翩翩。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能在舞厅里见到他,她发现每次在台上唱歌,男人总会投来欣赏的目光,甚至有一次给她献了花,一大捧红玫瑰。 这让人紧张又雀跃,如天下所有的怀春少女那般,她以为这便是两情相悦了。 也确实不算猜错。 后来他给她挡酒,约她看电影,教她普通话,向她求爱,一切水到渠成。 她住进了他浅水湾的房子,辞去了歌舞厅的工作,安心做着将来相夫教子的美梦。 同居了一年后,他在香港的出差工作进入了尾声,却迟迟没提过要带她一同回内地结婚。 深秋的夜晚月明星稀,海风吹得有点冷,他在书房待到很晚也没回房间,她心疼他总是忙工作到深夜,给他做了夜宵端过去,准备等他吃完,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却在靠近房门的时候顿住了脚,他在讲电话,他用普通话叫了一声“老婆”。 而后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呆立着听完全程,三魂七魄叫生生抽成了一缕,他什么意思? 是她还没太学会听懂内地北方人的用词吗? 当她反应过来后疯了一般冲进去质问他,这下惊讶的反倒是他了。 男人诧异地看她,没说话,但她竟然瞬间看懂了那眼神的意思—— 我只是花钱包养一个歌女,你竟然自作聪明想要别的? 就这样,他走了,就像没来过一样。 女人到底是没能将深埋心底的“好消息”公布于众。 七个月后,盛暑难消,谢忱在铺天盖地的蝉鸣中出生了。 除了谢忱,没人知道一个二十出头如花美眷的女人,是怎样拉扯大一个没有户口的男孩的。 他们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在香港最逼仄的笼屋里。【注1】 但他的妈妈仍没死心,常去浅水湾附近游荡,试图等他爸再回来出差时定要拦截住他,逼他认儿子,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或许天不该绝人路,还真让她截到了人! 谢忱和谢天的姑姑,也就是他爸的长姐,来香港清点家里名下的房产,浅水湾这间便是其中一处。 他们的姑姑出了名的爽直泼辣,起初当然不信谢忱妈妈的话,她很自信自己的弟弟修养极好,谢家的男人从不会有劣迹。 结果在看到小谢忱的照片后,也愣住了,那鼻子眉眼,实在像极了。 眼前的女人仍显美艳风韵,她丝毫没有惧意,大有可当面对质的意思。 于是姑姑想了办法,将女人与小孩一并带回了蒲城。 谢天与谢忱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那样兵荒马乱的纠纷里。 * 姑姑按着爸爸的头,给远道而来的母子道歉,该赔的赔,该养的养,谢家不允许出现这等败坏门风的作为! 谢忱最终被上了户口,留在了蒲城上学,从此多了个便宜爹。 女人在蒲城留了一段时间,得了一笔钱,还在旱冰场找了个唱歌的工作。 谢忱每天晚上都来这里看妈妈唱歌,等她下班,有时候他那个便宜弟弟也会跟来。 谢天长大后也没好意思承认,他那时候其实满肚子坏心眼,就是想替妈妈来看看,这个女的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只不过后来他见到妈妈挨了姑姑一阵数落,姑姑告诫妈妈不要再误导孩子,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怪不到人家母子头上去。 姑姑特意找他谈了话,揪着他的耳朵教他换位思考——应该怎样对待寄人篱下的哥哥?应该怎样明辨是非? 小谢天似懂非懂地懂了。 最后是他们的姑姑当了一回保全谢家颜面的“坏人”,劝歌女离开,回香港别再回来,浅水湾的那套房子当做补偿。 歌女识相地走了。 谢天和谢忱坐在旱冰场的观望台上,听她唱的最后一首歌是《千千阙歌》。 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 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谢天头一回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唱歌这么动听,也头一回发现,人与人之间是不公平的。 他自小生长于富贵,爸妈赠与他的宠溺取之不尽,而他死活也不愿意叫声哥的男孩,比他得到的幸运,少得太多太多了。 第二天要上学的时候,他竖着耳朵听楼上动静,等谢忱背着书包下楼,谢天不吝啬自己的酒窝虎牙,献宝似地晃晃手里的早餐饼干:“哥,一起走吧?” * 千千阙歌,昔日如昨。 谢忱刹住了脚下的轮滑鞋,应声回望。见谢天正一蹦一跳的奔过来,有点同手同脚,跟儿时没什么长进。 他避开谢天的拉扯,一个起势,滑向前台。 前台支着手机看剧的小妹头也没抬:“三十。” 谢忱掏手机扫了付款,坐回一旁脱鞋。 谢天跑过去,也不管谢忱想不想理他:“哥,该回家了吧,你身上还有钱吗?” 谢忱弯腰摆弄着鞋带,一掀眼皮,坐直了:“烦不烦?” 谢天愁眉苦脸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主要是姑姑催了,我也不敢得罪她。” “哦。” “不是,哦是什么意思啊!到底回不回去啊!” “我在老城租房了。”谢忱站起来还鞋。 “啊???家里又不是没住的地方,租房干嘛啊。”谢天忙跟着站起来。 谢忱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挂起森然嘲弄:“家里?谁的家?” 家里可不会有人逢人就说他是小三生的畜生。 谢天尴尬地舔了舔嘴巴,他知道谢忱指的是什么。 他家亲戚多,从过年到开春,这一个多月来源源不断的有登门拜年。他妈每年都要委屈那么一两次,跟亲戚们翻他爸的旧账。 有些话确实不好听,亲戚们也人多嘴杂,他干涉不了,只能悄悄观望谢忱的反应。 别说是他哥这脾气了,要换成他,他心里也不能好受。 看谢忱这样,这回是铁了心也不想回去了。 谢天抠着指甲问:“那,租到哪了啊?还差什么,我那还有压岁钱,给我留300买哨片,其他的你......” 谢忱还了轮滑鞋,扭头就往外走,冗长狭窄的甬道里,过时的粤语歌渐行渐远。 他停下脚看了谢天一眼,意思是“再跟着就揍你”。 “好吧,我去跟姑姑说,她应该能理解。但是你总得告诉我住哪了吧!到时候姑姑肯定得问我,没办法啊。”谢天干巴巴扁嘴。 谢忱烦躁地“啧”了一下。 “枫铃。” 谢天乍一听这名字有点耳熟。 待到谢忱走远他才猛然一拍脑门,追了上去。 “诶,这不是杨今予他们小区吗!” “那小区环境不错啊,顶楼还有小天台用。哥,你租的几楼啊,那我以后去找杨今予玩也能顺便去看你那玩吗?哥,哥你走慢点!” “我还没问你头上的伤怎么回事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送别歌 蒲城彻底进入了春季。 在一切自然而然的轮转更迭背后,随之而来地其他复苏,是丝毫不讲道理的...... 以至于杨今予最近练鼓练得有点凶,谱子一张接一张印,学校门口的打印店老板都已经认识他了。 处方药物有很强的依赖性,他吃完后没有再开。他厌恶不受控制的焦躁,只能拼命打鼓来缓解注意力。 不知不觉,虎口的茧子又深了一层。 最近花哥又给他接了三个演出的活儿,小几千入账,杨今予累瘫在隔音房的地毯上。 星星光束洒进眼睛,他伸手遮挡,不知道离自己的计划还有多远。 快了,他想。 【爱|广播|飞机】群里,谢天的头像跳了两下。 谢天:“各位,五一的北京音乐节概念海报出了!” 谢天:“去不去去不去?我刚打听了小道消息,今年五一我们学校放三天假,足够去北京跑个来回了!” 曹知知:“醒醒,离五一还有将近俩月呢。” 谢天:“先列入计划嘛,要是去的话,我让北京的阿姨先把房间打扫出来,到时候大家吃住行都方便~” 曹知知:“......好了闭嘴,知道你家在北京也有房了。” 曹知知放下手机,隔窗朝厨房里忙活的曹妈喊道:“妈,我五一想去北京玩!” 曹妈当即放下勺子,一只胳膊叉着腰:“你看我像不像北京?北京离这儿多远你知不知道,不知道翻翻你的地理书!想一出是一出,我跟你爸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哦。” 曹知知垂下眼,在群里打字:“我再看看吧,到时候可能我爸店里太忙出不去。” 在这个参差不齐的世界规则里,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像谢天那样拥有发展兴趣的权利。 于小城普通家庭来说,曹知知在衣食无忧的保障里,还多学了一门乐器,已然是被归为幸运的行列。 动辄出省出国游玩、看演出看展会这种事,说到底,是谢天那种有闲钱的家庭的特权。 曹知知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搁置了蠢蠢欲动的念想。 杨今予随手翻着手机,“北京”二字引入眼帘。 也该回去一下了。 他翻了翻账户余额,而后返回到群聊界面。 杨今予:“去。” 这一下炸了锅,谢天连刷了五六个表情包:“哇那太好了!!!!!!曹知知你快考虑,你同桌都要去啦!到时候抢票我喊你们!” 三月中旬,高一园区的杏花开到最盛,经不住风吹,萧萧肃肃卷了一地。 值日生扫完这头又扫那头,谢天带人扛着扫把在卫生区忙活了一整个大课间。 当然这里面就包括被处罚个没够的曹知知与她的同桌。 这天闫肃从教务处回来,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1班要换班主任了。 范老师的肚子日渐负累,终于有心无力,无法再兼顾这帮让人头疼的孩子了。 学校给她定了产假期限,在此期间,由一直担任1班化学课的李老师为临时班主任。 “md......为什么是她??!”谢天鲜少的说了脏话。 曹知知也一脸不高兴,跟陈兴交头接耳:“是啊,换谁不行,为什么要换李巫婆。” 教室后排顿时闹起轩然大波,有的甚至要拍桌子抗议。 当然,这种抗议是不关前排什么事的。 毕竟众所周知,化学李巫婆是个只认分数不认人的老师,对好学生偏心得坦坦荡荡,基本记不住后排同学的名字,除非是曹知知这等屡次扰乱课堂之流...... 闫肃敲板擦,语气里带着批评:“曹知知,回座位。” 众人顺着闫肃的目光向后看,曹知知呆了一下,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恨恨扯了一张纸,给杨今予写了一句:“公报私仇针对我。” 画了个大拳头。 杨今予扫了一眼。 曹知知跟闫肃这明里暗里的冷战都多少天了?也不知道俩人多大仇。 但他倒是明显察觉出来谢天和曹知知最近很奇怪,一下课就贴过来问东问西,有时候没话硬找话说,放学也要跟自己走一段才行,有些莫名其妙! 范老师在班里开了一次班会。 即使大着肚子实在行动不便,她还是给同学们鞠了一躬。那天她穿了件浅色的毛线裙子,隆起的肚子前有一个云朵图案,与窗外的杏花相映成趣。 “还有三个月,转眼你们就该选文理科升高二了,希望大家在李老师的监督下,能像我在的时候那样刻苦学习,保持思考。” 她笑了一下,嗔道:“有些同学啊,被我抓了无数次小错,我要走了是不是松了一口气?警告你们啊,别得意太早,我在家也会给你们李老师打电话问你们的情况的。” 不知道是不是杨今予的错觉,范老师说完后是看了他一眼的。 他垂了垂眼眸。 班会开了半节,一直都是范老师在讲,挨个讲她对每一个同学的初印象。 她的讲述很活泼,教室气氛却变得凝重,后半节有几个比较多愁善感的同学甚至哭了起来。 “杨今予。”范老师讲到最后一个。 “杨今予是最后一个加入1班的,老师对他的印象,很肤浅,只有一个。”她卖了一下关子,看向最后一排最后一个少年。 杨今予接住了那个目光,范老师给了他一个秘而不宣的微笑,继续说道:“很帅气。” “吁——” “老师你偏心啦,本天不够帅吗?”谢天耍宝叫唤。 给杨今予的评价,不像评价其他同学那样用严肃正经的词汇,这让班里瞬间起哄起来。 而杨今予却听懂了。 他朝范老师点点头,嘴角挂起不易察觉的温顺。 课堂气氛又稍微活过来了一些,有同学问:“老师,你再回来后是带高二的文科班吗?” 范老师:“是的,我回来后会带文科班,所以班里选择文科的同学,或许有缘继续分到我的班级。” “那我要选文科!”谢天开玩笑道。 范老师抬手做出要打的姿势,“你这个物理第一名,都不用我动手,看看主任打不打你!” “哈哈哈哈哈......” 曹知知突然凑近了,敲敲杨今予的桌面:“哎同桌,你到时候选文选理?” “我选文,我要当考古学家!”前面陈兴突然循着声转了过来,凑了一头。 “谁问你了?”曹知知抬手赶他,“转过去转过去。” 与别的学生不同,杨今予在艺校是要被保送的,以至于对于文理,他并没有太多概念。 曹知知突然一问,他也怔了一下。 随后他只摇了摇头。 曹知知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始着急:“艺术生也是要看文化分的呀,同桌你还没想过学文学理吗?我都想好了,我选文,大部分都是背会就能得分,比理科简单。” 杨今予又摸出了他的耳机。 曹知知早就总结出规律,同桌不想理人的时候,就会掏出耳机。 果然杨今予敷衍地回应,“嗯,不需要。” 然后戴上了他的bgm。 少年心绪,总是难猜。 班会结束后,有人提议大家给范老师合唱一首歌,文艺课代表自告奋勇站起来起了一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送别》是中国孩子都耳熟能详的一首歌,瞬间就有整齐的声音跟上。 鼎沸的歌声飘荡在高一教学楼里。 对于范老师漫长的教育生涯来说,她只是休了个产假,而对那些已经确定选理科的同学们来说,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做范老师的学生了。 甚至,以后分了文理楼,如果不是有心拜访寻找,到毕业能不能再遇见都很难说。 耳机外的歌声,一波一波盖住了杨今予的摇滚乐。 他顿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整齐的合唱里,有几个同学走了音,于是摘下了耳机。 但那些走调的白声,竟然也不突兀,与庞大的教学楼一角抱团成一体。 被称为1班的集体。 青春里总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分离,长大就是一个不断散场的过程。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范老师在周五与李老师做了所有工作交接,下周便不会再过来学校了。于是周五那天,全班都去校门口送她,别班同学阵阵围观。 范老师怪不好意思的,频频跟他们摆手,让他们回去。 杨今予本来静坐在教室没去,后来是被谢天和曹知知强“求”过去的。 曹知知一手捂着肚子哼哼唧唧,一边泪洒现场。 起初她还道是哭岔气了没在意,跟在范老师屁股后面塞信封——班里女生都准备了小信封,写给范老师的祝福信。 杨今予没有挤在人群里,他站在1班最后面,闫肃也在。 他瞄了一眼身旁满脸纪检法的闫肃,平时集体活动不都冲在最前面组织吗?这回怎么这么不近人情了。 “你没准备小信封啊?”杨今予不长记性地揶揄了一句。 俨然已经忘了上回在医院给人气得不轻。 闫肃睨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了范老师身上。 范老师上车后,曹知知捂着肚子退出了包围圈。 杨今予感觉到身边的人忽然晃了一下,他奇怪侧目,只见闫肃脖颈僵直,耳朵粉得发红。 杨今予纳闷,顺着闫肃的目光看过去,耳朵嗡地一声,也木在了原地。 ——曹知知的裤子上,有一块醒目的血渍。 甚至有眼尖的女同学已经发现,窃窃私语却没人提醒。 杨今予:“曹知知!” 闫肃:“曹知知!” 两个男生想也没想,异口同声喊出了曹知知的名字。 喊完之后杨今予尬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多管闲事要做什么。 闫肃看向他,他也看向闫肃...... 他竟然从闫肃的眼神里看到了谦让??? 中华传统美德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吗! 杨今予几乎没有做思考,伸手按在闫肃背上,一个猛劲,就将闫肃推了出去...... 闫肃跌出去的时候,杨今予瞥见了闫肃眼里呼之欲出的错愕。 杨今予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手,这么......用力的吗。 闫肃也懵了—— 大脑空白了一瞬,才突然从“自己被杨今予甩出去了”这个事实里反应过来。 随后杨今予见他迅速恢复了理智,抬手扯开校服拉链,从脖子拉到腰下,一把脱掉了校服外套。 闫肃走过去披在了曹知知身上,一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曹知知被突如其来的外套吓了一跳,她疑惑的扭头,眼眶还红着。 见是闫肃,没好气道:“你干嘛?” 闫肃紧绷着面皮,警告道:“穿好。” 曹知知这才站直了。 闫肃宽大的校服在她身上几乎能到膝盖,她慢半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她呆呆凝视闫肃,又看看后面的杨今予,刷地一下脸就白了。 闫肃别过去头不看曹知知,却抬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按了按,“行了,别哭了,范老师高二还回来。” 曹知知眨了眨眼,没理由的酸了鼻子。 或许是因为冷战状态被猝不及防打破,也或许是因为被偶像看了不该看的。 青春期的女孩,总在各种敏感的事情上面皮薄。自知丢了脸,小丫头眼里夹着泪花往教室跑,不让人跟着。 人群也开始原地解散。 杨今予见闫肃朝他走来,不自在的抬手摸了摸鼻尖。 闫肃半眯起眼,漂亮,但危险的不像话。 “杨今予。” 兴师问罪的语气。 “......啊。”杨今予人生头一次,萌生出类似于“窘迫”的陌生情绪。 他机械地抬手,动作僵硬得像个没有感情的ai,缓缓剥掉了自己的校服外套,试图来缓解这无所适从的尴尬:“要不,你穿我的?” 杨今予里面只穿了件黑色低领的线衣,清瘦的原因,v字领一路坠到胸口,纤细的脖子袒露无遗。 突兀的锁骨甫一见冷空气,瞬间粉了一片,打了个冷颤。 闫肃蹙眉。 大纪委愤愤伸手,接过了杨今予的校服。 但并没有要穿的意思。 下一秒阻拦不及,闫肃已经伸进校服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和打火机...... 闫肃理所当然扣下了烟盒、打火机,然后把校服扔还给杨今予。 粗糙的校服面料剐蹭过杨今予的下巴颏,最终裹住了肩膀。 杨今予:“你。” 他张了张嘴,又想到自己理亏,便没了下文,算认栽。 行吧。 他耸了耸肩,不就没收盒烟吗,他还以为闫肃得还手揍人...... 杨今予拽下校服穿好,垂着头准备跟上去,这时闫肃突然转身。 问道:“你知道27死亡魔咒吗?” “什么东西?”杨今予一愣。 闫肃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随后点点头,转了过去:“没,没事。” 什么奇奇怪怪的。 杨今予古怪地撇了眼闫肃的背影。 “晴/不冷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山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同人文 曹知知这个乐天派的丫头已经自行恢复好了,乖乖坐在座位上,长出太多的衣袖被她卷了三番,卷到了手腕。 见闫肃和杨今予进教室,她轻轻叫了一声:“闫肃!” 杨今予看她从课桌里掏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躺着花花绿绿的糖果。 曹知知抽出一个抛过去,天青色的玻璃纸在教室里划过一个弧度,被闫肃稳稳当当接住。 闫肃没做什么反应,揣进裤兜回了座位。 这场看不见摸不着,以曹知知单发面发起,又由闫肃被迫结束的冷战,终于偃旗息鼓,尘埃落定。 一直作为局外人的杨今予,就这么当了回助攻。 他偶尔也不解,为什么曹知知的情绪,总会随着一些朋友关系的忽近忽远而敏锐起伏。还是说,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交朋友呢? 爱恨莽撞,有棱有角。 杨今予神游着看向窗外,恍然发现,不过是几天功夫,学校的春桃也不甘其后的盛放了。 李老师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组织了一次大变革——分小组,换座位! 她一直认为之前范老师按照成绩自选座次是不合理的,好学生永远会选成绩更好的同学一起坐在前排,坏学生永远会选臭味相投的人坐得离老师天堑之远。 这样以来,后排同学永远懒成一片无法无天。 于是她把课代表班干部们召集起来开小会,要按照2+1+1的模式,两个成绩优异的,一个中等成绩的,再带一个成绩垫底的同学,四人为一组。 重新排座位,并且组成课后冲刺小组,下个月进入期末考试60天倒计时。 后排同学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杨今予又一次听见曹知知嘟囔“老巫婆”的名讳。 曹知知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她把手伸进桌斗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盒子,垂头丧气推给杨今予:“同桌,你选一个吧。” 杨今予疑惑地掀起眼皮。 “这是上周我跟姐们儿逛街在精品店买的耳钉,你也有耳洞吧,你选一个送你了,说不定下个月我们就不是同桌......” 说着,曹知知突然像遭了雷劈,猛然坐起来。 五官都惊恐地挤到了一起:“不是说不定,是一定!我俩都是垫底,肯定要打乱分开的。” 看她反应这么大,杨今予不禁意外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还想继续跟我同桌?” “当然了!”曹知知一拍桌子。 “你来之前班里一直是奇数,我就是被剩下那个,你来了咱俩刚好凑一桌,你是我第一个同桌啊!再说,我去年看你演出的时候就想跟你交朋友了,好不容易才盼来,可不想换别的同桌。” 杨今予的眼睫陡然颤了一下,“朋友”二字猝不及防敲了一下心尖。 “再说,我要是换个别的同桌就不能......哎反正不行,我不想换!” 曹知知差点说漏嘴。 她撇了一眼常年在桌上放着的那本——画了五子棋盘的笔记本。 后面的内容她根本不让人翻,每天自习课就偷偷摸摸,杨今予一直不关心她在写什么。 但此刻小丫头的负罪感过于明显,杨今予敏感地捕捉到什么,便直勾勾问:“别的同桌不能什么?” 这时有人喊曹知知一起去打水,曹知知忙不迭站起来,看似无意的往笔记本上压了几本习题册。 然后拿上了她和杨今予的水杯:“什么什么啊!同桌我先去打水了,耳钉记得挑一个啊!” 曹知知仓皇跑掉了。 杨今予侧目去看那些欲盖弥彰的习题册,又低头瞥见小盒子里的少女心耳钉,茫然了片刻。 最后他还是没选。 那些耳钉的样式明显就是小女孩喜欢的小动物款,不在自己的审美界限内。 晚上杨今予练了一首新曲子,难度很高,从隔音房出来后攒了一背薄汗。 洗澡的时候他找出这首歌循环播放,闭着眼站在花洒下,心里的念头愈发强烈。 不够,练得还是不够。 他与这些演出级别的乐手,差距还是太大了。 从浴室出来后,他换了身短袖短裤,站在客厅踌躇了片刻,抓了抓湿漉的头发。 似乎想不起还有什么没做的了,于是又钻进了隔音房。 半夜他被胃痉挛抽醒,按开手机锁屏显示的3点,才恍然想起来,哦,今天忘记了吃晚饭。 有时候一个人过活就是这样,当精神世界占据了全部力气后,生活便囫囵马虎。 无人提醒,就得过且过了。 他拉过一个抱枕按在肚子上,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黎明的时候,他又被一阵心悸闹醒,心口鸣鼓一般。 少年气急败坏给了被子两拳,可怜的抱枕被无辜牵连,砸到了墙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 入春后杨今予总是多梦,梦到一群天真残忍的半大孩子,将他逼入墙角。 本应出现在数学课上的圆规和三角尺,在雷雨天反着光,一进一出刺进他耳朵。 他捂着耳朵拼命喊,却像失了声,无人应答。 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进现实,他犹如困兽般发泄了一通,手边的安眠香薰又被砸碎了一瓶。 卧室里顿时像挤满了早班地铁里的女人,劣质香氛味浓厚甜腻,刺鼻到无法呼吸。 杨今予抱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手机连震了几声,才稍稍将他拉回清明。 他抓起手机跳下床,光脚逃到了窗边,拉开窗户大口喘着新鲜空气,撑着窗台咳嗽了一阵,才低头看手机。 是一条添加信息。 头像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猴子,一只顶着碗,一只带着红领巾。 “......” 如果不是看到添加信息上“闫肃”两个字,杨今予几时也反应不过来,这种滑稽的老年头像风格,会来自于他的同龄人。 又一看时间,周六早上5点,鸡一样的作息,正常人谁会在这个点给人发消息! 杨今予点了通过,发过去一个问号。 “?”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手机在线。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手机在线。 ? 等了半天等了个寂寞,杨今予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杨今予:。 这回信息终于弹出了,奇奇怪怪的一句话。 闫肃:曹知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什么? 杨今予有些摸不着头脑,回道:“没有。” 闫肃:那就好。 闫肃:打扰了。 莫名其妙。 闫肃黑着脸关上手机的前一秒,看到杨今予的头像后面,弹出两个字:“有病。” “说说吧,这是什么。”闫肃将手机揣回口袋。 他掏出一张密密麻麻的横条纸,居高临下看着睡眼惺忪的曹知知。 曹知知大清早被闫肃从被窝里叫出来,此时又困又尴尬,低着头抠手指,不知道从何说起...... 都怪谢天,昨天放学前闫肃代收生物习题,谢天也没检查一下里面夹没夹东西,就给她交上了。 闫肃在老师办公室发现了这张纸,念及李老师最近查很严,怕曹知知又受到惩治,私自给她扣下了。 一开始他叠好放进了口袋,今早起陪小刀出晨功,过招时飞了出来,闫肃这才想起打开看看—— 幸好闫家人从小习武身体好,没什么心脏病! 纸条开篇暴击,只见闫肃与杨今予的名字跃然纸上,用粉色彩笔圈了一个桃心! 第二行0.5的碳素笔标注:星座匹配度100% 第三行:攻受属性——鱼攻肃受 第四行...... 第四行往后闫肃便没往下看了,板着脸杀进了曹知知家。 曹知知揉揉眼睛,没什么底气的支吾道:“人设废稿。” “什么?”闫肃没听懂。 “......同人文,人设废稿——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曹知知恼羞成怒,抢过了那张纸,囫囵团了团揣进了怀里。 闫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抬手隔空点了点。 顾及曹知知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女孩,又闷闷收回了手。 他胸口的晨功服料子随着呼吸鼓动着,只能自己憋气。 半晌,曹知知半抬起眼,打量闫肃的反应。 约莫差不多气消了,才哼哼唧唧道歉:“对不起嘛。” “好玩吗?”闫肃凉飕飕问。 好玩那当然是好玩!曹知知心道。 但她还算会察言观色,立马摇头:“不好玩,所以是废稿了嘛,哥。” 闫肃:“......” 不多时,曹知知听见闫肃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事儿躲过去了。 小丫头低着头,偷偷露出了梨涡。 闫肃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怕突然被喊哥,基本哥字一出,有求必应。 两人出生差几个月,曹知知出生在骄阳初暑的六月,闫肃出生在银杏勾金的九月,按理说闫肃该叫曹知知一声姐姐。 小时候也叫过,但随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大,性格差异也显现出来了,曹知知像个总长不大的孩子,闫肃却已阳煦山立了。 男孩子的自尊心不可揣摩,后来闫肃说什么也不肯承认曹知知是姐姐了,反倒开始享受做兄长。 曹知知这丫头打小能屈能伸,知道偶尔嘴甜就能逃避责罚,便时不时会喊闫肃一声哥,而闫肃偏偏受限于此。 曹知知暗喜逃过一劫,开始大胆起来,她打着哈欠:“哥,我想回去睡觉。” 闫肃睨了一眼,见曹知知困红的眼眶,松了口:“......嗯。” 曹知知转身就跑,身后又突然出声:“等等。” 她紧张的顿足,生怕闫肃又要摆纪委姿态说教她。 却看到闫肃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干巴巴问道:“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杨......别人是攻?” 哈? 曹知知迷迷瞪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没做思考就顺口答了出来:“因为我吃长发疯批美人攻啊......不行吗?” 虽然有点听不懂,但闫肃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慢半拍的曹知知同学终于福至心灵,悟歪了问题所在,忙高举双手认错:“我改,我逆还不行!” “?” 闫肃恨铁不成钢:“谁让你改这个了?我让你别再写了......对别人不尊重。” 来了,纪委身上的说教味儿来了。 “不可以背地写朋友坏话,明白吗。”闫肃说。 曹知知忙点头,脚底开溜:“哦哦!不写了,肯定不写了。” 曹知知逃也似的溜进了自家院子。 闫肃若有所思,凝望着曹知知的背影。 他现在看到“杨今予”三个字,不免又是一阵忧虑。 “师哥,我能吃饭了吗?”小刀扒着门框露出半个头。 闫肃转过去时,已经恢复了师兄的架子:“不能,单杀手扎到几伐了?” “......6伐,还差4伐。” “扎够10伐。” “哦......”小刀蔫哒哒应了一声,拎着枪回到了院里。 小孩儿挺有天赋的,就是不怎么喜欢练基本功,上手就要耍把式练连环,不喜欢单杀手扎枪。 师哥每天早上雷打不动要扎够10伐,一共500下,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过,这等可怕的毅力,小刀不得不对闫肃言听计从。 小刀也想等什么时候练到师哥这个地步,就去参加比赛拿个奖给师父看看什么的。 也许师父就能把对已经离开的师兄们注意力,往他身上放一放了。 闫肃:“走吧,回去喂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来找茬 周一,升完国旗散会,从不主动打交道的杨今予突然喊住了曹知知和谢天,这让俩人有点受宠若惊。 俩人一左一右跑了上来,曹知知跳了一下:“同桌有事吗?” 杨今予开门见山:“贝斯学几年了?” 曹知知接过谢天递过来的棒棒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今年第四年,初一开始学的,怎么啦?” 杨今予讳莫如深点了点头,继而又问谢天,“你呢?” 谢天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回想道:“古典钢琴三岁开始被逼着学的,那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天天都是边哭边练可惨了!小号是五年级我自选的,我更喜欢小号~” 曹知知:“其实我小时候也想学打鼓来着,但是我爸不让!” 谢天:“那你后来怎么学贝斯了?” “你以为谁家都装得起隔音房啊!”曹知知抬眼看向杨今予,控诉道:“土豪行为。” “打击乐没学成,我爸让我学古筝,说什么能从小培养文静淑女的气质。我配吗?!说起来都是缘分呐,我的贝斯选择了我,一进琴行就倒我脚边了。”曹知知咯咯笑起来。 谢天脱口而出:“就是,活泼可爱就够了。” 脱口而出的话,多少有点不过脑子,也正暴露了最真实的念头。 谢天忙警惕地观察了一下曹知知的反应,发现曹知知正心大地嗦着棒棒糖,这才松了口气,尴尬地看了眼杨今予。 杨今予微微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少年心事。 杨今予也没什么兴趣揭穿,只是盘算着自己的事情,一个想法在心里慢慢成形。 他问曹知知:“贝斯课周几上?” 曹知知嚼完草莓味,又换了一只蓝莓的,一股甜香在杨今予鼻尖挥之不去。 他看了眼曹知知手里的棒棒糖,别过去头。 曹知知老实交代:“一般是周六下午到晚上,时间比较自由,要看我老师,要是他临时有事,也会放到周日。” 杨今予听闻后点点头,“这周六我去看你上课。” “啊???”曹知知剥糖纸的手一顿,“你要看我上课?” 她惊讶地睁大杏眼:“我上课都是练基本功,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但杨今予只是“嗯”了一声,仍然说:“我去看看。” 曹知知突然紧张起来,一股被老师视察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有点露怯,犹豫道:“真的吗?” 杨今予的眼眸藏在浓密的睫毛,后看不出情绪。 曹知知猜测不到他的心思,只好怂怂道:“那,好吧......但是我弹得烂你也不要笑我啊......” 谢天又掏了三块巧克力,笑着竖了竖拇指:“你弹得一点都不烂,超厉害,没事,给今予露一手!” 转头也递给杨今予一颗,“来一个吗?” 杨今予顿了一下。 犹豫再三还是没接,谢天习以为常了,把三颗都塞给了曹知知。 夸奖的话要是以前说,曹知知是有点小骄傲的,但当着杨今予的面这么直白的夸奖,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关公面前耍大刀嘛。 小丫头忙推了谢天一下,没一会儿俩人又打作一团了。 他们你追我赶,撇下了杨今予,穿过一排排报栏往教室跑,校服衣摆翻飞张扬,带起一阵落花。 快要到教室时,杨今予看到闫肃在门口盯迟到。 闫肃一手托着黑色皮质的本子,一手拿着钢笔,款款而立,沉静自恃,置身一片喧哗之中。 杨今予好奇过,一个人为什么从站姿就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上次在烟袋桥匆匆一眼,从闫家那静谧的飞檐回廊里走出来,他似乎有了朦胧的答案。 闫肃家,确实跟别人家不太一样,像是武侠片里才有的。 闫肃在看到他时,眼神闪躲了一下,这让杨今予突然想起周六早上那通反常的对话。 杨今予疑惑着走上去,问:“有事?” 闫肃的指尖在本子下面不受控地跳了一下,随后别开了眼:“没事。” “哦。” 杨今予掠过他走进教室。 “杨今予。” 闫肃突然出声。 杨今予直觉闫肃还是有话没说完的,便回身看他,等了一会儿。 结果闫肃呆了一下,说了一句废话:“下个月的春游要交班费。” 杨今予:“上周不是收过了?” “......” 闫肃眼底闪过难以言喻的窘迫。 最终杨今予还是只等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回复:“哦,行。” ? 官瘾这么大的吗。 莫名其妙。 这几天,班里被李老师整顿得喘不过气来,终于算是有件能借机喘息的春游机会,每个人下课都会讨论上两句。 杨今予无意间听到她们说,高一分科春游是一中的传统放松项目,这次之后他们将会进入无止境的题海生涯,连体育课都会取消。 从一周一休变成两周一休,到时候范老师也会来看他们,跟他们一起拍集体照。 他对什么游并不期待,但在看烦了李巫婆后,也莫名生出了想再见到范老师的念头。 应该到初夏的时候,范老师就会当母亲了吧? 她那样的人,一定能当好。 闫肃最近有点闪躲杨今予,连神经大条的陈兴都感觉出来了。 陈兴是校篮球队的,常常被拉走突击训练,历史课代表的工作就会暂时交给闫肃代劳一下。 而每次陈兴说“就剩杨今予没收”时,闫肃便好像有做不完的题似的,忙碌中抽声回一句:“让小天儿催一下。” 次数多了,陈兴疑惑地起了八卦的心,大胆问道:“大班长,你怕杨今予啊?” 闫肃搁下笔,递了一记平静的眼神,淡淡的,但陈兴莫名打了个冷颤。 “哈哈哈,开玩笑的嘛。”他哈哈一声,脚底开溜。 事后陈兴跟曹知知嘟囔,说闫肃不对劲。偏又不收音量,叫耳力颇好的杨今予听了去。 杨今予侧目瞥向曹知知,心虚的小姑娘头埋得更低了。 有鬼。 讲台上,李巫婆又在叽里呱啦讲着化学天书。 什么氢氧,什么符号,杨今予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心里已经对之前范老师提出的文理科有了初步的定论—— 谁选理科谁傻逼。 曹知知显然也听不进去,她假模假样做了一会儿笔记,又开始在化学符号里面填色了。 后半节课,李巫婆分配了做题任务,教室里安静下来,入耳尽是沙沙声。 曹知知左右观望了一下,李巫婆坐在讲台喝水,她贼眉鼠脑摸出了她的棋盘本...... 突然,一只骨感纤长的手按住了本子! 曹知知拽了两下,震惊地抬头看杨今予。 施力的缘故,杨今予圆润的指甲盖泛着白晕,凹陷下去的指节牢牢扣住了局面。 曹知知半是诧异半是紧张,小声道:“同桌你干嘛?” 杨今予歪了一下头。 意味十分明显。 “你不能看!”曹知知急了。 一个猛劲儿拉了回去,却没控制好力道,砰一声,麻骨磕在了桌角。 “嘶——” 曹知知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噙了泪花。 李巫婆放下了水杯,面带愠色:“曹知知!” 巫婆推推眼镜,从讲台上下来,直接走到了最后一排。 李巫婆指头反扣,在他们桌面敲了几下:“俩月就期末了,该高二了,长点心吧曹知知!!!还玩,还玩!” “杨今予,还有你,成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用不用我给你递个枕头?” 李巫婆转了个身,拍拍手:“大家先停一下啊,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给你们重新排座位。看看他俩,成天不学习比着玩,1班能进步吗?1班平均分能上去吗?我听说班里不少不满意调座位的,来我看看都谁不满意,我看不满意的都是不想好好学习的!要是成天像这样,坐一块不互相监督,还捣乱课堂纪律,你们迟早玩完。” 说完,又转头看向曹知知和杨今予:“我不是为你们好吗?说到底我只是个代理班主任,这苦差事谁愿意揽?也是为你们范老师负责!你们对得起范老师吗?对得起你们自己吗?” 又来...... 不等她赶人,曹知知和杨今予便一言不发站了起来,拿上东西滚出了教室。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保有着梅开二度的默契。 这次室外温度已经不太冷了,杨今予的校服拉链半耷半敞着,没规没矩露了一大片脖子。 估计叫瓜瓢看见,又得说他。 曹知知自觉心虚,双手背后不敢与他对视。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拿来。” “不是,真没什么,同桌你不能看,那是我的日记,我个人隐私。”曹知知狡辩道。 “是吗?”杨今予直勾勾凝视她,笃定道:“里面写我什么了?” 曹知知不自觉贴着墙挪了一步,蹭了蹭鼻子,另一只手还在背后死死攥着。 “行,知道了。”杨今予了然,点点头,把手收了回去。 啊?知道什么了?曹知知惊恐。 “你别乱猜啊,没有的事。”曹知知蚊子哼哼似的,试图将不受控制的发展找补回来一点。 但显然无济于事了。 课后曹知知赎罪似的去帮杨今予打水,杨今予不理她,在课桌上摆出一本五线谱默看。 恰谢天找过来说音乐节的事,见他手里的谱子,站后面默默盯了一会,突然出声:“诶,好听!” 杨今予闻声,眼皮轻掀:“视唱基本功不错。” 谢天挠着脑袋坐到了曹知知座位上,又凑近了看,边看边哼出声来。 哼完第四个八拍,他瞳光大放异彩:“真好听诶,你写的?” 杨今予嗯了一声,让他继续往后看,看能不能发现不和谐的地方。 果然到b段进唱,谢天哼着哼着,不出声了。 他古怪地看了杨今予一下。 “直说。”杨今予道。 谢天握拳,在嘴唇上轻磕了两下,斟酌着用词:“应该不是同一个时间段写的吧?希望感到这里戛然而止,跟前面调性有点割裂啊,感觉是......有点随意?” 谢天没长一张得罪人的嘴,他答得很轻飘。与其说随意,不如说敷衍更准确。 “希望感”是一个很抽象的形容,把它扒开揉碎了,其实就是隐晦的点了一下杨今予。 这篇谱子,曲调前段曾有过力量,后面却有明显的厌弃感,到最后甚至连厌弃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变成了得过且过的敷衍。 谢天从开口惊喜,到阅之沉默。 这不应该。 这么糟糕的衔接不应该出自指教过他的杨今予吧。 杨今予默认地点点头,收走了五线谱。 谢天没猜错。 这首歌确实是分时段写的。前半部分是他小时候,还没跟着老妈离开蒲城时写得。 那时候小孩子张口就来的灵感,没什么技巧,反倒显得十分纯粹。 后半段是他最近在旧书柜里翻出来时,试着续上的。 以他现在的心境......狗尾续貂了。 音乐这东西,传达的情感是互通的。 又何况是谢天这样心思细腻的孩子。 谢天默默瞥了杨今予一眼,不禁对这其中的变故有些唏嘘。 但他肯定不会傻到去问。戳人痛处的事,他断做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几番猜测。 这首曲子听起来太“不近人情”了,谢天想。 谢天回到自己座位时还在琢磨,乍一回望,捕捉到杨今予静坐在窗下,少年被头发遮掩了侧脸。 谢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杨今予跟他哥外形上无一相似之处,但他突然就想起了谢忱。 或许,杨今予和哥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都是那么的......独。 谢天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无论发表什么观点,对别人来说都会带点“何不食肉糜”的效果。 他毫无根据,又无比清醒地冒出这种念头。 “谁是谢天?出来。” 1班后门,突然有人操着粗哑的嗓音,嚎了一声谢天的名字。 谢天立即回头看,门口站着三个穿着高三校服的男生。 为首那个人高马大的,眉尾被剃出一个豁口,显得来者不善。 他并不认识这几个人,便站起来回道:“有事吗?” “你就是谢天啊?” 豁眉毛抬了抬下巴:“来你过来。” 语气并不友好,这让1班后排几个男生警铃大作。 杨今予的桌子被摇晃了一下,陈兴撑着杨今予的桌面,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找我们班谢天什么事?” 豁眉毛脱口而出:“关你屁事,你是谢天吗?” 这明显就是找茬了。 谢天忙上前,将陈兴揽到了胳膊后面,说:“我不认识他们,我先问问怎么回事。” 随后转头看向那几个人:“几位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几个人在看清谢天模样后,豁眉毛后面的小个子附耳过去,说了几句,随后他们相互对视一笑,意味不明。 谢天留神扫了眼他的校牌,高三8班的,黄宇。 这时闫肃也被后面的动静惊动,围观的男生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闫肃走到陈兴和谢天的前面,侧身挡住了他们,问来人:“我们班的人出什么事了可以找我说。” “你算老几?”见是个班干部小白脸,豁眉毛不屑一顾地轻笑,上手就要推一把。 后面小个子眼疾手快拦住了,将豁眉毛拦腰拉了拉:“宇哥,等放学的。” 黄宇甩开他站直了,朝谢天的方向点了点:“我今天就来认认人,记住你了啊,谢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春三月 那些人放完狠话,莫名其妙的来,又气势汹汹走,留下1班后门一头雾水的围观群众,没弄清是个怎么回事。 一中很少出现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行为。 还是陈兴球队里的一个男生率先反应了过来,吆喝了一声:“小天儿,有什么事,你一句话,咱班男生也不是吃素的。” “就是,等放学的,小天儿我跟你走!” “咱班男生一起去,看看他们能干嘛。” 青春期的男孩子往往在这种事上容易逞凶上头,人家都欺负到班上来了,后排血气方刚的男生们自然坐不住,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 班级凝聚力有时候就是这么突然的东西,连平时与谢天只是点头之交的男生,也站起来表了态。 陈兴揽过谢天肩膀,凶巴巴盯着方才豁眉毛他们消失的地方:“小天儿,那个黄宇我听说过,在他们高三不是什么善茬,放学我带我篮球队跟你一起走。” 谢天被这么簇拥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忙摆手:“哎哎不用,先谢谢各位了,那几个人我不认识,估计里头有什么误会,没多大事儿。” 闫肃当然是不会允许徒生是非。 大纪委摆出警告的眼神,在几个异常亢奋的男生身上扫了一下。 然后跟谢天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谢天跟闫肃出去的时候,杨今予听见后面几个男声忿忿嘟囔:“就这还不让还手?学习学傻了吧。” “怂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平时窝里横厉害死,该一致对外了不吭声了。” “优秀干部不敢打架也正常,反正只要谢天一句话,我是要上的。” 陈兴拍拍那人肩膀,“诶诶行了,先看看,大班长这不得先问清怎么回事吗。” 杨今予还在看窗外,那些冲动气头上的言论有一句没一句落进了他的耳朵。 原来班里也有不少人对闫肃的管束积怨已久啊,还爱真是个管天管地的人...... “那些人跟谢忱有关?”闫肃问谢天。 谢天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有可能,但一般人都不知道我跟我哥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听来的。” 闫肃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嗯,我去3班老师那里了解一下谢忱近期情况,你先回去吧。” 谢天忙摆手:“不用,我哥那人你还不知道吗,有事肯定也不会是老师第一个知道。我放学给他打个电话吧,要是不接,我就上杨今予他们小区门口堵人。” “杨今予?”闫肃皱眉。 这里面怎么还有杨今予的事儿呢。 “啊,我哥最近租房了,就问出在枫铃国际,也没告诉我具体哪栋,估计正忙搬家呢。”谢天说着,恍然“哎”了一下,想起来点事:“枫铃国际那边有个早茶店,之前我哥特喜欢去那吃,可以问问杨今予碰没碰见过他。” “杨今予一般不吃早餐。”闫肃脱口而出。 “嗯?”谢天奇怪的眨了下眼,“他跟你说的?” 闫肃被问得一怔。 是他这些天针对杨今予“调查”到的。 上课铃就在此时响了,闫肃顺势揭过这番,在谢天肩膀拍了一下:“进去吧,放学不用陈兴他们跟着闹事,我跟你走,没事。” 谢天兴致不高点点头。 俩人路过后排,男生们凑近拽着谢天,表示放学一起走。 谢天笑笑:“没事,都是误会,我不认识他们,大家上课吧。” 闫肃走在谢天后面,经过杨今予的时候,余光发现杨今予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最终定格在了他身上。 闫肃半尴不尬地瞪了曹知知一眼,加快了步子。 曹知知支起书挡住了脸。 光挡前面还不够,侧面还有个杨今予令她如坐针毡,她干脆把把脸埋进了书页里,眼观鼻鼻观心,谁叫都不出来了。 放学后,谢天一出教室,后面乌泱泱跟上了一群,光看阵势还以为他是谢忱呢! 谢天尴尬地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好说歹说劝大家各自回去,他不得不高举三根手指:“我发誓一点事儿不会有,一出校门我就打车,行吧?” 见这帮人压根劝阻不动,谢天拉过陈兴的脖子说话:“哎哎陈兴,带你的人回去吧,真没事,真是误会!” 陈兴将信将疑,“你别假客气啊,黄宇他们一看就不怀好意。” 谢天叹口气,“放心吧,闫肃跟着呢。” 陈兴扭头看了眼后面的闫肃,捧着笔记本,端得是一副好学生模样。 陈兴小声跟谢天说:“我没别的意思啊,平时做卷子找大班长行,但打架这事儿,还是别让他跟着了吧?高三他们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再给大班长伤着了。” 平时班里对闫肃的印象惯常是这样。 毕竟这个年纪的学生,多多少少都跟所谓的“管束”有点对立,闫肃被他们视为跟老师一伙的,交集起来会天然有距离。 他们只能从外貌和性格来初步评定一个人,并不会知道闫肃太多的底细。 但谢天天天跟曹知知厮混在一起,当然知道闫肃家是做什么的,有闫肃跟着,他可太放心了...... 同班男生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真担心他还是凑热闹的,总归在立场上都向着他。 谢天为此一阵感动,不好驳大家面子,只好抬抬手:“大家都太够哥们了,放心吧我真没事。这样,我们一起出校门口,然后各回各家。周五晚上请你们吃饭,吃完了去唱歌,照贵了点,你们定!” 陈兴他们面面相觑,只好把他围在中间送了出去,一个个跟他拉扯:“小天儿,真有事了打电话啊,千万别不说。” 谢天笑哈哈跟他们保证:“不会有事,有事儿了我第一个给你打电话,少不了你的。”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出了教学楼。 春三月的校园樱色盎然,细碎白瓣临风肃肃,下星子似的。 校报又换了一波新,教学楼前的孔子像上停了几只灰麻雀,叽叽喳喳相互蹭着毛。那一场惊蛰春雨过后,天确实暖了。 杨今予被挡了路,走在最后面。 一群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男生你推我嚷,闹出不小的动静,谢天被拥簇其中,其他班认识他的也都纷纷跟他打招呼。 谢天的朋友真的很多。 这种呼朋唤友的能力,似乎是张扬的男孩子与生俱来的。 杨今予低头走,听着前面的男同学聊得什么球鞋、什么游戏,不知道是谁吹起了口哨小曲,有一搭没一搭落进了耳朵。 虽然全都在跑调,但杨今予听出来是《铁血丹心》,豪情万丈的旋律。 他们听起来真开心啊。 即使只是结伴放学而已,也跟要去统治世界似的。 泡在这样的氛围里,独杨今予一人格格不入,他不免踌躇了几步,还是决定转头换条道走。 “哎!杨今予!” 突然,离他最近的一个男生喊住了他。 那男生平时是坐在后门口的,平时和陈兴关系比较好,班里男生下课叠罗汉,他一直都是最底下那个。 杨今予不太知道他的名字。 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他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嗯?” 男生腼腆一笑:“从你转来都没跟你说过话呢,听说你之前是首都的啊,那你肯定看过阅兵吧?我做梦都想亲眼看一次!” 杨今予茫然地眨了下眼。 接着他肩膀被拍了一下,杨今予转头,曹知知勾勾手示意他低头。 小姑娘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同桌,他叫李飞。” 杨今予点头,随后略带僵硬地对李飞扯扯嘴角:“你好,李飞。我没看过阅兵。” 李飞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杨今予会这么正儿八经。 他有点局促地笑起来:“哈哈,也正常嘛,那边生活节奏肯定比咱们蒲城快多啦!你是艺术生吧,是学什么的?” 曹知知踢了踢李飞裤脚:“哎哎李飞,我今天看见你写情书了吧,给谁的啊?” 前面男生一听见“情书”二字,便跟窥见了什么桃色秘闻一样,支着耳朵转过身来,各个不怀好意的笑。 李飞呆了:“别瞎说啊,我没有。” “跟我们藏什么啊李飞。”陈兴嚎道,“有看上的姑娘自己藏着掖着,哥几个办他!” 几个男生顿时冲过来,上下其手将人拉进了包围圈。 李飞哑巴吃黄连“喂”了一声,曹知知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 杨今予视线飘过去,曹知知邀功似的跳了过来。 “你笨死了。”她说。 “李飞就是随便找个理由跟你搭话呢,你再这样,咱班男生可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杨今予这才慢半拍地回过味来。 他敛眸,轻轻“嗯”了一声。 曹知知还想说点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闫肃忽然出声:“曹知知。” 曹知知立即像是被点了穴,在闫肃警告意味的眼神里熄声了。 谢天他们热热闹闹一路闹到了校门口,曹知知和闫肃一前一后在杨今予身侧。直到他们把谢天送上车,杨今予才惊觉,自己因为李飞的打岔,忘记了换条道走。 谢天趴在车窗朝这边打了个手势,闫肃细微地点了下头,谢天比了个ok,升起了车窗。 曹知知朝闫肃歪过头来,“嗯?你们在密谋什么?” 闫肃:“今天你自己回家。” 曹知知:“你要去干嘛?” 闫肃瞥了一眼杨今予,正要解释,曹知知却不知脑子里琢磨了点什么,恍然大悟:“好的!不打扰了!” “嗯?”闫肃皱眉。 “没事,我先走了!走了啊同桌,明天见!”小姑娘笑嘻嘻摆手,小鸟一样右转跑开了。 正好是绿灯,杨今予也没多留,双手插着兜过了斑马线。 闫肃也过了斑马线。 杨今予朝左走了。 闫肃也转向了左边。 ? 杨今予疑惑地看过去。 闫肃向马路边迈了几步,走到杨今予外侧,少言寡语地解释:“顺路。” “哦。” 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便一里一外沉默着,直到杨今予走进枪花刺青那条街,发现闫肃还是“顺路”。 他终于拧眉,停住了脚步:“你去哪?” 闫肃仰头观望着这条街花花绿绿的招牌,攥了一下书包肩带:“去你小区门口。” 杨今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没朋友 蒲城特色,换季的商业街上,服装店门口都挂出了甩卖羽绒服的棚子。塑料喇叭里抑扬顿挫,传来押韵的广告词,昭示着冬天的离开。 两个男生身后,卖甜玉米的大伯骑着三轮车吆喝而过,杨今予往路边让了让。 这正是个大上坡,闫肃伸出正义之手,在大伯三轮车后面推了一把。 大伯笑呵呵扭过身来:“小伙子吃玉米不,刚出锅的玉米。” 闫肃愣了片刻。 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不买了,只好转头问杨今予,“你吃吗?” 杨今予:“......” “拿一个。”闫肃脱下书包。 卖玉米的大伯下车,掀开了白色泡沫做得保温箱,热气顿时涌了出来。 他拽下旁边的塑料袋,装了一个递过去:“3块!付款码在箱子上。” 闫肃从书包外侧的小包里掏出了三个硬币。 大伯“哟”了一声:“现金啊,幸好是零钱,不然叔也找不开。” 说着嘿嘿笑起来,跨上了三轮,继续摇他的拨浪鼓:“玉米咯,新出锅的甜玉米!” 叫卖声渐行渐远,杨今予瞥了闫肃一眼,兜里那只手纡尊降贵伸了出来,没什么明确目标的整了一下衣领子,说:“我不吃甜的。” 闫肃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废掉的报告纸,将玉米包裹好装进了书包,才回应:“知道。” 他顿了一下,说:“曹知知爱吃,给她带的。” “哦。”杨今予不动声色将手收了回去。 他冷眼睨着闫肃,闫肃将书包拉得严丝合缝,背回了肩上。 “走吧。”闫肃说。 杨今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过花哥的刺青店时,他见门店的卷帘门关着,又没做生意。 花哥人就这样,做生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自从谈恋爱后,更难见到人了。 杨今予没什么评价,径直掠过了卷帘门。 倒是隔壁理发店的小哥认识杨今予,正好开门出来抽烟,见是他,打了个招呼:“你哥好几天没见人啦。哎,我看你头发长了,进来修一修吧,今天店里做活动,洗剪吹25。” 杨今予凉飕飕回了他一眼,“滚”字到嘴边,余光看到闫大班长跟了上来,只好又收了回去。 小哥“嘿”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又惹了人。 花老板这弟弟什么邪门脾气? 走出这条街再往前就是枫铃小区,杨今予只顾埋头走,车也不看。闫肃留心跟紧了,一直走在他外侧,隔了一个非礼勿近的距离。 枫铃小区前的路是很宽敞的多车道,临近傍晚这会儿,眼前车并不多。 但似有似无地来自闫肃身上的独特淡香,却让杨今予觉得拥挤。 闫肃的脚步很轻盈,杨今予需要走三步的路,一旁的闫肃一两步便轻松跟齐了。 这让杨今予不爽起来,突然站定了看闫肃。 “嗯?”闫肃疑惑。 “你会轻功?”杨今予冷声。 闫肃竟真的点点头:“练过。” “?” 闫肃见杨今予明显呆了一下,便一本正经讲解道:“轻功不是普世认知的那样反重力,影视剧和小说对它都有夸张的曲解,其实轻功只是传统武术里的一种术别。可以提升奔跑、跳跃、闪转挪移的能力......” 谁要听这种科普! 杨今予干脆利落打断了他:“你最近很奇怪,好像很关注我,但又躲我,为什么?” “嗯?”闫肃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你现在看起来就很心虚,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还是我有什么事招惹大班长了?”杨今予继续道。 向来不懂沟通之道的少年或许没意识到,这话问得有点得理不饶人了。人家闫肃好生走着路,也能换来一顿攻击…… 闫肃被噎这一下,哑了声。 他抿了抿唇,心里光速复盘了这段时间的自己对杨今予......这么明显吗? 但他也知道,自己先是对“梦想”的事耿耿于怀,试图了解杨今予的动机。而后因为曹知知背后写那个,内容是很不礼貌的事情……闫肃静静反省了一会儿。 他忽然表情正经,坦言道:“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是我自作主张想了解你,还有你所在的圈子。” “?” 杨今予一愣。 什......什么意思? 杨今予下意识看了眼四周,还好路上没什么......不是,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咽了一下口水,莫名有点紧张。 闫肃:“你那天在医院说的话,我认为很不妥,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我都希望你能......能再慎重三思,生命诚可贵。” “......?” 就为这个啊。 杨今予一言难尽舔了舔嘴唇,有点想骂这人“有病”,但又有点无从下口。 他自嘲般嗤笑一声:“多管闲事。” “这不算多管闲事,1班每个同学的安危都是我分内的事。”闫肃义正言词。 接着顿了好一会儿,才略显局促地接了下一句:“还有就是,我替曹蝉也向你道歉。她......我妹妹不懂事,未经本人允许写了冒犯的内容,我会带着她再来给你道一次歉,希望你能原谅,别生她的气了。” 哦对了,还有这茬。 杨今予眉峰微挑:“她写什么了,轮得着你来道歉?” “没......没什么,你不要误会。”闫肃诚惶诚恐,随后眼底又带了些无奈:“对不起,我没管好。” 杨今予就着他的神情打量了一会儿,此时闫肃脸上,简直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种心虚,鲜少会出现在做事游刃有余的闫肃脸上。 杨今予觉得这种事很没劲,淡漠道:“随便,你们搞什么都无所谓。” 小时候......搞事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要一个个去把别人的嘴缝上吗? 但他本以为,口口声声说他是朋友的曹知知一流会不一样。 杨今予拉了一下书包肩带,迈开步子。 闫肃:“她没有恶意!” 眼看是误会了,身后闫肃忙追了上来,又出现在杨今予的余光里:“曹知知真心把你当朋友。” 但言多必失,闫肃见杨今予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阴沉,随后轻飘飘回了句:“我没有朋友。” 轰隆—— 突然一声春雷,毫无征兆地在天际劈开了。 闫肃看了眼天色,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最后一点余晖,空气开始变得雾蒙蒙的。 “要下雨了。”他对生气的杨今予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枫铃国际的广场前有一排欧式灯柱,灯柱后面的人造假花丛是野猫的常年聚集地,快要下雨的缘故,一只小狸猫很不安分地探出头来。 见有人靠近,又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闫肃四下观望,没找到谢天的身影。 谢天从学校打车过来,按理说应该早就到了的。 闫肃拿出手机给谢天打电话,静静等了几秒,通了,但没人接。 “你们小区有几个门?”他收起手机问杨今予。 一抬眼,却见杨今予的脸色变得异常奇怪,不是方才那种生气的模样了。 平时杨今予就很白,可这会儿嘴唇甚至几乎没了颜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散神。 好像灵魂被无形的蛮力撕扯了一番。 枫铃国际东西南北四个门,但常出入的也就是他们脚下的东门,和后面挨着早市的南门。杨今予强迫自己拉回了直勾勾投向天际的目光,咬牙道:“还有个南门。” 声儿也有些不对劲了。 闫肃满心疑惑,想问他怎么了,刚张了张嘴,“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了下来! 他见杨今予应激地颤了一下。 “什么?”被雷声干扰,杨今予没听清闫肃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 怎么了? 闫肃一句话还没问完,眼前的杨今予突然转过身去,疾跑了两步,扶住前面灯柱干呕起来。 呕了两下,他赫然抬手,制止了闫肃的靠近。 语气非常不友好:“别过来!” 闫肃僵住了步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杨今予近来胃口都不好,这会儿也只是胃里在抽搐,没有东西可吐。他朝胸口狠狠锤了一会儿,才将不适压了回去。 他直起腰,瞳孔里布满了吓人的红血丝。 这毫无征兆的丑态,全被外人看见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让要面子的男生烦躁起来,用袖子抹了抹嘴,没好气道:“走啊,不在这就是在南门。” 这会儿云层彻底压了下来,一滴雨点落在了杨今予发红的眼皮上。 他摸了一下,又有更多的几滴水打到脸上。 闫肃有点茫然。 杨今予实在是个奇怪的同学,关心是错,友好也是错。阴晴不定,让人感到棘手,无从应对。 杨今予先走一步,看样子是要给他带路,闫肃静静跟了上去。 他没太明白杨今予明明不想再让人靠近,却又要给他带路的行为。 闫肃比杨今予高半头,走在他身后,目光正好落在杨今予摇曳的头发上。 天上雷声大雨点小,轻飘飘滴落在杨今予头顶,给他的发型勾勒出一道模糊的棱角。 那道棱角随着每一声或大或小的轰隆声,都会轻轻颤动。 闫肃恍然,萌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杨今予该不会是在害怕打雷吧? ......不大可能。 闫肃随即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再怎么说也能独自生活的准成年人了,这个年纪,就算是曹知知那样的女孩子,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何况杨今予可是连“死”都不怕...... 正思索着,闫肃见杨今予站住了脚,抬手在耳朵上揉了一下。 他的耳朵可能不太舒服? 杨今予细长的指尖揉了好一会儿,冷不丁说:“有人打架。” “什么?”闫肃茫然。 杨今予跑了起来,“是谢天。” 闫肃也忙加快了步伐,无比震惊:“你是说你听到了谢天?” 杨今予烦躁地“嗯”了一声。 闫肃来不及惊诧,杨今予已经循声找到了南门的一个停车位附近。 这下闫肃也能听到了。 “你们要干什么找我就行,没必要喊他!” 是谢天的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去死吧 “让你打电话你就打,你哥这么见不得人?”小巷穿出人声。 随即一阵闷声倒地的响动,有人骂道:“怂逼。” 这个是今天那个高三的声音,杨今予记得。 他循着声音,辨认了一下,跟闫肃说:“应该有五个人,不包括谢天。” 杨今予的状态显然不冷静,闫肃能从他眼神里看到非比寻常的戾气。 这种戾气是方才打雷时就一直有的,有点像开学前夕在spz外面,杨今予给他的感觉。 但闫肃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闫肃点点头,试图安抚杨今予:“我去看看,谢谢你带路,你先回家吧。” 杨今予嘴角嘲弄地一提:“你看不起谁?” “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难沟通,闫肃心里叹了口气。 结果下一秒,一个没看住,身边的人便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手里还拎了支刚捡的北冰洋瓶子。 哎!!! 闫肃想出声制止都来不及。 南门主营早市,傍晚这个时间通常连个人影都少见,只有环卫工大爷套着雨衣,开着巡逻小车一路捡垃圾。 早市摊主默认地垃圾投放处,一个逼仄的死角短巷,有一间公共卫生间是开着门的。 谢天就这样被五个人围进了巷陌,他肚子上挨了一脚,有些站不稳。 为首的黄宇手里拿着甩棍,谢天如临大敌,退后到了墙面。 下一秒,谢天恍惚间以为眼花了,他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直勾勾冲了过来,目标明确。 “乓”一声,碎玻璃碴在黄宇脑袋后面炸开...... 纷飞的碎玻璃在谢天眼里仿佛升格一般,泛着剔透的水光。 好听吗? 好听就是好头。 甩棍咣当落地。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 黄宇带来的人都愣了。 黄宇捂着脑袋,骤然痛叫道:“艹!谁啊!” 他们转头,清瘦的少年就站在他们身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怪异的愉悦。 谢天多年后回忆起那一幕,还会有些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杨今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杨今予会在出手伤人后露出那样的神情。 黄宇他们几个终于反应过来,瞬速将杨今予围了起来。 黄宇气急败坏揪起杨今予的衣领,拳头狠狠往下挥去,臭骂道:“你他妈谁啊?有你他妈什么事?” 杨今予本能地闭了下眼。 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下又要戴口罩了,真是多管闲事贱的。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 杨今予睫毛颤了片刻,再睁开时,灰蒙蒙的天光混杂雨水的气息,他看到一只漂亮的手,手腕因为用力而暴起了青筋。 杨今予发现,闫肃的手腕里面竟然也有一颗小黑点,和他脸上的是同款。 闫肃的袖子横在杨今予脸前,袖口那种柑橘混杂薄荷的味道,无处不在。 黄宇的拳头用力往下压,但还是没能落下来,被闫肃拦腰横截地死死握住。 黄宇豁了一半的眉毛扬到了天上:“是你?” 他认识出了这位班干部。 黄宇不可思议地朝谢天看了一眼,无语:“你小学生啊?怎么不把校长也叫过来?” 他掰开了闫肃的手,扭动了一下胳膊,见手腕被握出了一片淤青。 几个人面面相觑,将闫肃和杨今予也围进了角落。 谢天撑着墙,捂着肚子站了起来。 闫肃扶了他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谢天嘴角肿了,疼得皱起眉:“估计是从我打车就跟着了,我一到这就被堵了。” 黄宇捡起地上的甩棍,指向谢天啐了一口:“你哥再躲着不出来,今天住院的就是你。” 他身后的几个人,应该不是一中的学生,都穿着不着四六的花衬衫。 敞着领口也不嫌冷,故意露出了胸口的纹身,脖子里还带了点夸张的挂饰。 花哥也爱这样穿,但花衬衫穿到这群人身上,杨今予才知道了什么叫物种的差异化。 “谢忱就是个孬种,跟他弟费什么话。”其中一个花衬衫道。 谢天往前走了一步,还企图问清事情原委:“我哥怎么你了?” 黄宇的甩棍很不客气的顶在了谢天胸口,一字一句:“你哥就是个傻,逼。” “你再说一遍?”谢天勃然大怒,拔高了音调。 接着陡然攥住黄宇甩棍的另一头,又往前走了一步。 谢天很爱笑,从来不跟人冷脸,就连被打了也是要好声好气问清的,而此时杨今予却看到谢天眼底蒙了一层阴霾。 “我说你哥是傻逼。”黄宇好死不死又说了一遍。 谢天突然疯了一样扑过去:“我/操/你/妈!” 这大概是谢天人生中第一次粗口。 他朝黄宇身上猛扑,闫肃拉都没拉住,谢天转眼跟黄宇厮打到了一团。 谢天挥拳毫无章法,全依仗着愤怒,往黄宇脸上招呼,两个人在湿漉地地面上滚了两圈。 天边又是两声惊雷。 雨势开始有点大了,但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人并不会因此浇灭心头怒火。 打架就是这样,一旦有一个人动手,其他人也都像收到了信号一样,开始一拥而上。后面的几个花衬衫朝闫肃和杨今予扑了过来—— 杨今予沉着脸想也没想,随手拉了个要找死的,朝他肚子顶了一膝盖。 花衬衫踉跄了一下,又发狠挥舞着拳头过来。 闫肃拉了杨今予一把,张开手臂,将杨今予拦到了身后。 他偏头挥臂格挡下一拳,又与另一个瘦高个周旋了一番,护着杨今予往后退,退到了谢天身旁。 杨今予顺势踹了黄宇一脚,然后将谢天拉了起来。 谢天猛烈咳嗽了几声,捂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模样,杨今予使劲拖着他,没让他腿软。 杨今予见闫肃只是躲避,并不出手,斜了他一眼:“你发呆呢?不能打就站后面。” 闫肃刚抬腿挡下了一个人的靠近,他闻声,回看了杨今予一下。 闫肃点瞳孔乌黑透亮,闪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杨今予见他握了握拳,似乎在做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 最终闫肃深呼吸了一口,起了个式,朝杨今予说:“看好小天儿。” 紧接着,他们几乎没有看清闫肃是怎么侧了一下腰身,整个人像弹弓一下弹射了出去,移步到了花衬衫的身后! ? 杨今予和谢天齐齐愣了一下。 只见闫肃肩背挺直,一只胳膊箍住了那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反制了他的手腕。 膝盖轻松一顶,那人便软了下来,砰得一声跪到了地上。 花衬衫还没来得及惊愕,已经滑出去了两三步远,撞倒了铁皮垃圾桶。 垃圾桶在湿腻的地面上滚了两圈,这会儿路上华灯初上,昏黄的光晕映在小雨点的涟漪里。 “卧槽!”花衬衫叫了一声。 其他几个很快反应过来,全都向闫肃招呼了过去——其中一个拎起了滚到脚边的垃圾桶。 闫肃眼疾手快,挡住了一个抡拳,捏着那人手腕往外一扯,杨今予听见轻微的咔嚓一声!那人痛叫起来,似乎是扭伤了骨头。 而神奇的是,闫肃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保持着步履翩翩。 杨今予见他左右仰身避开了乱拳,且战且退,没让溅起的泥水到裤子上,白色鞋子轻盈如白鹤一般。 路灯在闫肃脸上蒙了一层古朴的颜色,他左手撑着墙面飞起一脚,身法舒展,姿态从容。 闫肃打得特别认真。 有那么一瞬间,杨今予觉得眼前的一幕只有武侠片里才会有,闫肃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误闯进来的。 他不禁有点傻眼,扭头问谢天:“闫肃这是......会武功??? 谢天摇摇晃晃坠落到了地上,举着大拇指松了一口气:“这范儿起的。是啊他会,曹知知没跟你说过?” 杨今予拽了谢天两下,谢天吃力摇头:“我起不来了,让我坐会儿。” 几个来回下去,对方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黄宇骂了一句:“草了,练过的吧。” 他们打不着闫肃,聪明的人立马就将苗头又转向了谢天这边。 杨今予有所预感,警觉地抬起头,拉着谢天:“快起来!” 反应不及,拎着垃圾桶的高个子已经扬起了手,将垃圾桶狠狠砸了过来—— “哐——噹——” 谢天感到身侧人影晃动…… 杨今予整个人挡住了他。 金属制的垃圾桶撞击在人的骨骼上,发出特有的声音,还余了两下泛音。 杨今予闷哼,不堪重负踉跄了一下,趴倒在了谢天身前。 谢天大惊:“今予!” 他张开双臂,接住了杨今予,俩人一起倒进了雨水里。 杨今予嫌恶地看了眼泥泞的地面,低骂了一句,就要站起来。 背上生疼得扯了一下,他嘶了一声。 闫肃见状,快速解决了最后一波纠缠,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怎么样了,还能站起来吗。” 说着去搀扶谢天和杨今予。 杨今予本就黯下去的瞳孔蒙上了一层阴郁,陡然盯向方才扔垃圾桶的那人,像瞄准了一头猎物。 闫肃叫了他一声,“杨今予?” 像是听不到闫肃的话,杨今予骤然甩开了闫肃的手,猎豹扑食一般冲了过去! 谁都没来得及反应,杨今予就已经掐着那人的脖子,按在了墙上。 那人面目痛苦得挣扎了几下,想要掰开杨今予的手,指甲发狠的抠进杨今予的肉里,杨今予手背上顿时红了几道。 但他却没感觉似的,面无表情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就好像是……有意要闷死手里的人。 头顶的雨点骤然急促。 鼓点似地敲打在水洼里,涟漪溅起泥泞,男生们的裤脚鞋袜湿了个透。 失控的少年听得见急雨坠破虚空的声音,听得见远处云层里的闷雷。 还听得见操场的嬉笑、合唱团的童声和无处不在的男男女女…… 他收拢五指,没有给手里的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捂住吵闹。 去死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哪里疼 论鼓手的手劲儿...... 趴在地上的几个人都蒙了。 打架归打架,置人于死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今予!”闫肃惊呼。 他算是知道spz那晚杨今予是怎么把人弄进医院了。 闫肃忙不迭撒开谢天,朝杨今予跑过去,试图掰开他的手。 “杨今予,放手!” 那人在杨今予手里几乎要窒息,面目狰狞,脸憋得紫红。 黄宇十分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骂道:“这他妈什么情况,疯了啊?快让他松开!我要报警了啊!” 闫肃瞪过去:“闭嘴。” 以黄宇为首的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后个个面带土色。 大家都挂了彩,显然已是落了下风,没什么好脸。 闫肃抓住杨今予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往下掰,焦急的催促了两声。 杨今予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让人心惊,根本不听人话。 闫肃声音里带了点哄:“松手,拜托。” “能听见我说话吗?杨今予?” 闫肃手劲也不小,终于在掰开一丝缝隙间,他猛然朝那人一推,将快要窒息的人从杨今予手里夺了出去! 黄宇他们冲过去扶住了那个倒霉蛋,几个人对了下眼,说:“走。” 花衬衫们跟在黄宇身后一瘸一拐走了,黄宇朝谢天啐了一口:“让你哥等着。” 谢天一只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艰难挣扎了几下,又一屁股坐回水面上。 他吃力得叫道:“杨今予怎么回事了?” 闫肃挡在杨今予的身前,扶着他一只胳膊。 被强行松了劲儿的杨今予还想伸手去抓,另一只胳膊从闫肃颈侧伸出,好像不甘心就这么结束,铆了劲要把走掉的人影再拉回来。 闫肃听见一声气若游丝的低语,从杨今予喉间滚出:“去死吧......” “你!”闫肃骇然,“杨今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可他身上的人充耳不闻,突然间泄了气,漏气皮球似的往前倒下去—— 闫肃眼疾手快搂住了他,才没让他脸朝地。 杨今予的腰身瘦得不像话,这是闫肃最直观的触感反馈。 但来不及心惊。 失控的少年把下巴尖垫在了闫肃肩上,浑身颤栗,嘴里念念有词:“许可可,耿波,杨静,程笑月,杨新......都去死吧。” 闫肃愣了愣,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都是谁? 杨今予说的名字里,分明有女孩的名字,绝对不是在骂刚才那几个了。 闫肃姿势尴尬,被这么抻着也不是办法,他只好摇摇杨今予:“杨今予?” 杨今予吸了吸鼻子,哼唧了一声。 好像是说了一声疼? 闫肃有点无解这种局面,问道:“哪里疼?” 眼看雨越下越大,三个人不能再待着了。 闫肃看了眼谢天,谢天跟他摆了摆手,咬牙道:“我没事,今予怎么样了?” 闫肃猜测是方才的垃圾桶给杨今予砸疼了。 那一下确实不轻。 估计是伤到了脊梁骨,就问杨今予:“是背上疼吗?” 他肩膀上的下巴尖动了动,大概是在摇头。 随后蚊子哼哼似的,有凉意喷在闫肃的脖子里:“耳朵。” “耳朵疼?”闫肃不解。 “嗯。” 杨今予嗡里嗡气应了一声,终于没动静了。 闫肃等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脖子里的呼吸均匀吞吐起来......八成疼晕了。 他艰难转身过去,将杨今予的脑袋扶了过来,撑开杨今予的眼皮检查了一下瞳孔。 唉。 闫肃弯下腰,将杨今予背在了背上,然后去扶谢天起来。 这时,头顶又霹雳一声巨响,背上的人隐隐抽了一下,勒紧了他的脖子。 闫肃躲了一下没躲开,只能一只手拉起了谢天。 谢天担忧地看了眼杨今予,小声道:“砸得不轻,别是脊梁折了吧?” 谢天借力站稳后,只见胡同口忽然急吼吼跑过去一群身影。 谢天一震。 以为那些人去而复返,闫肃警惕的往前站,将谢天拦在了身后。。 巷口一个高调喊到:“忱哥,那儿!” “哥......是我哥。”谢天倏然松了口气,喜出望外。 是谢忱。 谢忱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借着路灯打量了一眼地上的狼藉。 见谢天挂了彩,他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在墙上,骂道:“真他妈笨,几个孙子给你欺负成这样?” “哥,我没事。”谢天抬手去拉谢忱。 谢忱抄起地上一块板砖,扭头就走,疯了一样:“我弄死他们!” 哎,真不怪谢天觉得他哥和杨今予像,都一个德行。 谢忱身后跟着的卷毛儿急忙拦住了:“忱哥!忱哥!消消气!现在人都走了上哪找?改天带人去一中堵他。” “消个屁,黄宇打主意都打到那傻逼头上了?”谢忱指了指谢天,然后甩开卷毛儿往外走。 “那傻逼”突然一阵咳嗽,痛叫道:“哥,我肚子疼。” 谢忱这才滞住脚步。 他气冲冲扔了手里的砖头,没什么好气:“疼死活该,不会打架还不会打电话?要不是卷毛儿的同学跟我说这事儿,你叫人打死我也不知道。” 谢忱手上没轻没重,把谢天从地上拖起来:“能走路吗。” 也没等谢天回答,就在前面蹲了下去。 谢天疼得龇牙咧嘴,却满眼笑意:“哥你轻点啊,我真疼。” “别废话,上来。” 谢忱展开双臂,做了个背人的姿势。 他将谢天背起来,才注意到一旁背着杨今予的闫肃。 随即皱眉道:“怎么哪都有你?” 谢天毕竟是个热爱运动的大小伙子,体重并不轻,谢忱用力往上颠了一下。 谢天猝不及防,吃痛道:“轻点哥......幸好闫肃和今予过来了,黄宇他们打不过。” 谢忱露出怀疑的眼神,扫了一下闫肃,就他? 他思忖片刻,一脸不情的朝闫肃道:“谢了啊。” 又看向后面的杨今予:“他怎么了?” 谢天老实交代:“有个人拿垃圾桶扔我,今予替我挡了一下。” 谢忱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朝昏迷不醒的杨今予多看了一眼,问闫肃:“砸哪了?” “后背。” 谢忱点点头,沉声道:“嗯,两回了。” 别人不知道谢忱什么意思,他也没说别的。 谢天一只手揽着谢忱的脖子,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提醒道:“哥,不能去医院。” 谢忱烦得不行,啧了一声。 谢家在蒲城的大小医院都有股份,俩儿子但凡谁去医院,都能传到家里去。 特别谢天那个妈,要是知道了谢天是因为谢忱挨了打,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谢忱:“......去我那吧。” 谢天有点内疚地叫了声哥。 “留点力气打回去吧。”谢忱扯扯嘴角。 谢忱带来的人撑开了一把伞,罩在谢天头顶。谢天怪不好意思的,忙道:“卷毛毛哥,不用,反正都湿透了。” 一行人就这么出了小胡同,拐进了小区南门。 闫肃背着杨今予,和谢忱一前一后。 头一回,这两人和谐共处在同一个空间,气氛还挺怪的。 谢忱平时在学校,最是看不惯老师给点小权利就作威作福的班干部,所以从来没给过闫肃好脸。 但今天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刮目相看。 谢天在谢忱背上继续添油加醋:“哥,闫肃一个人对黄宇他们五个人,都把他们踹飞了。” 谢忱没好气的扭头瞪了一眼:“你要早点给我打电话,能轮得着他?” 谢天熄了声。 过一会儿他又暗戳戳鼓捣谢忱:“但是总算个人情吧。” 谢忱闷声道:“用不着你提醒。” 谢忱加快了步子,和闫肃并排起来,“哎”了一声。 闫肃应声扭头。 谢忱脸上写满了不自在:“你挺厉害啊,一打五。” 再沉稳也是十几岁的男孩儿,都爱听夸奖,这话从互看不爽的谢忱嘴里说出来,味道就更不一样了。 闫肃轻笑,露出了一点不常见的骄傲:“再来十个也可以。” 谢忱切了一声,“吹牛逼谁不会。” 随即忍不住体内的好战因子,挑衅起来:“改天打一架啊,没想到你一个学霸,还会打架呢?” 闫肃“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吵背上的杨今予。 谢忱随声侧目,对杨今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深长提了提嘴角,露出了半颗虎牙。 谢忱很少笑,这一笑才看出跟谢天是有点像兄弟。 “改天请你们吃饭,今天谢了。”谢忱说。 “你跟黄宇什么过节?”闫肃问。 谢忱“啧”了一声:“你们班干部校外的事也管?是不是现在还得掏出本记我个名。” 闫肃抿唇,笑而不语。 谢忱掂了一下胳膊,扭头骂谢天:“不动能死?再动自己走。” 又走出去几步,才回答闫肃:“你知道葛鑫吧。” 葛鑫,是3班一个挺特殊的学生。 天生小儿麻痹,右手不受控制,常常在肚子前面翘兰花指,走路一颠一跛,智力也不太好。 本来一中是不收的,据说是他那个没上过学的爸给校长下跪了,才缠来地上学机会。 很可怜的一个孩子,闫肃见过几次,他点点头。 谢忱冷笑了一声:“黄宇他们几个学葛鑫走路,傻逼一样,看他们不爽。” ......所以就把他们揍了? 闫肃盯了一会儿谢忱。 直到给谢忱看毛了:“干嘛?要扣我分啊?赶紧扣完给我开除。” 原来是这样。 闫肃静静收回目光,有点意外,谢忱会做这样的事。 走到了3号楼最后一个单元,谢忱停住了,对身后几个小跟班说:“钥匙在我裤袋里。” 谢天挣扎着要下来,卷毛给他按了回去,说:“我来就行。” 然后掏着谢忱裤兜,摸出了一个门禁卡。 谢忱隔着雨幕扭身,对闫肃喊道:“明天给谢天请个假,假条是找你签吧。” 雨幕那头,闫肃“嗯”了一声,与他们分别。 背着杨今予走去了4号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新认知 闫肃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挺不可思议的。 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见识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情绪—— 谢天竟然也会愤怒骂人,谢忱竟然也会服软示好,以及,背上这位说着“我没有朋友”的人,竟然也会......替谢天挡这么一下。 最后搞得这么狼狈。 至于自己,竟然破了家戒,跟人动了手。 杨今予的家门钥匙就在校服外兜,闫肃不仅摸出了钥匙,还连带出一根白色耳机线。 他将耳机线缠好,若有所思地放了回去。 杨今予大概是真得很喜欢听音乐吧,每每下课见他时,总带着耳机。 沉浸在音乐里的杨今予是不一样的。 闫肃不可避免得想起,那日在满室星辉的隔音房里,杨今予肆意挥舞鼓棒的入神模样。 对他来说,那真是一个很新奇的世界。 相比起杨今予同学明确知道自己热爱什么,他茫然的发现,好像自己被加注“优秀”一词多年,却一无所长...... 他从小就知道要给父亲争气,考试一定要第一名,练武也要练最好,一切都是别人口中的“有出息”。 但扪心自问,他喜欢什么? 喜欢学习吗? 谁会喜欢像个书呆子一样埋进课本里。 喜欢武术吗? 可那时年幼的他还来不及知道什么是“喜欢”,就已经被拎着步伐闻鸡起舞,在梅花桩前匆忙长大了。 杨今予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分辨不清爱好。 儿时看父亲以武会友,也会热血沸腾心向往之,听父亲与世伯们探讨国术传承,也会心潮激荡骄傲不已。 自认为就是前辈口中的“下一代”了。 连小刀都明确地表示过想要出去比赛,可他呢? 电梯到了顶层,闫肃缓缓放下杨今予,让他湿漉漉的脑袋抵着墙。 他自己一只手收着杨今予的腰,一只手打开了杨今予家的门。 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闫肃无声叹了口气,把人架了进去。 杨今予浑身泥泞,肯定是不能直接往床上或沙发放的,闫肃僵在客厅犹豫了一会儿。 “杨今予?” 杨今予拧着眉,也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没意识,湿透的衣物黏在他身上,很不舒服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杨今予嘴唇翕动,闫肃把耳朵贴过去。 才听清杨今予还是在说胡话:“许可可,耿波,杨静,程笑月,杨新。” 一直在念那几个名字。 “杨今予,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闫肃。” 杨今予睫毛瞌闭着,被雨水打湿的脸更像白瓷浸了水,叫人只能小心扶着,怕cei了。 闫肃小心僵持着这个拥抱姿势,站了好一会儿。 没办法,闫肃出声:“我现在要把你的衣服脱了放床上去,没有冒犯的意思,可以吗?” 如果这是谢天或陈兴,正常男同学之间,闫肃完全犯不着问,大可直接平常处之。 但……有曹知知同学写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先,杨今予的不爽反应在后。如果他再自作主张冒犯,那就真是太没有分寸了。 闫肃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哼出一个字:“哦。” 哦是什么意思? 闫肃把人扶正了,思索了一会儿。 最后决定这是默认的意思。 杨今予浑身像刚从冰柜里打捞出来,除了会呼吸,静默又冰凉,堪比遗体。 闫肃先把他校服外套脱了下来,又把里面的v领线衣从脑袋上抽了出去。 少年光了膀子后瘦得更明显,锁骨突兀鲜明,一条横杠从脖子下延伸到平直的肩膀。 他背上的肩胛骨毫无意外的触感很明显,闫肃缩了缩掌心。 杨今予皮肤微微透着粉,好像有点发烧了。 替同龄人脱裤子这种事,当然是尴尬的。闫肃眼观鼻鼻观心,偏头不看手里的人,顺着腰身去褪杨今予湿透的裤子。 闫肃摸了摸——虽然说春分已过,但这穿得也太少了! 没有穿秋裤! 光腿套着空荡荡的校服裤,闫肃一拽就褪了下去。 把人脱得只剩一条内裤,闫肃依旧没回头,径直把人抱到了卧室床上。 杨今予背上的伤,不确定是不是伤到了脊椎。闫肃不敢让他直接躺下,拉了枕头过来,扶杨今予侧倚在床头。 闫肃给人围好被子,又去卫生间找毛巾。 被窝的暖意起了点作用,闫肃回到卧室时,杨今予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 眼睛半睁半眯,人还是木讷的。 闫肃走过去,把毛巾盖在了杨今予头上。 想了想又伸手搓了两下毛巾,试探道:“杨今予?” 杨今予没动作,像是接触不良一般,良久才“嗯”了一声。 闫肃只好先替他擦了头发,待到头发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了,才抽走了杨今予腰后面的枕头。 他扶着杨今予趴下,顺手在他脉搏上按了按。 闫肃做这些事时手脚很利索,像是肌肉记忆了。 他也不知道杨今予现在能不能听进去人说话,自顾自说道:“脉象正常,但你背上的伤不能躺着,我刚刚看了你家没有药,你先趴一会儿,我叫小刀送药过来。” 杨今予的咬肌隐隐颤动了一下。 闫肃又问:“是不是有点冷?三月份暖气已经停送了,但室内温度还很低,你怎么现在就换上夏凉被了呢?家里还有备用吗,我去拿,或者你告诉我空调遥控在哪?” 杨今予紧蹙着眉,嘴唇动了动。 闫肃把耳朵贴过去,听见杨今予颇为不耐道:“啰嗦。” ......行。 能回话就是醒了。 闫肃也算松了口气。 他点点头,转头出了卧室,去厨房找烧水壶。 闫肃很快把水烧上,又给小刀打了个电话,让小孩儿送平时家里常用的那几款药。 他在家做事习惯了,想也没想就把杨今予脱掉的湿衣服拿进了卫生间,放到洗衣机里。 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 竟然也是衣衫不整浑身湿透了的,显得蓬头垢面,十分邋遢。 闫肃一愣。 大班长顿时难受起来。 没看见还好,看见了,身上黏腻的触感逐渐明显起来,怎么动都不舒服。 闫肃不自在的扯了扯贴在皮肤上的袖子。 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没眼看镜子里的自己,返回了杨今予卧室。 “杨......” 闫肃刚开口,又陡然收了声。 客厅往卧室里透了一点光,他看到杨今予依偎在被子里睡着了,眼睫低垂,只露出了半颗脑袋。 杨今予鼻尖发红,卡在被子外,还未干的头发自然散到枕头上,毫无防备的露出了半廓耳朵。 耳朵上很多不足与外人道的疤。 像个刚跟同类抢完地盘的流浪小狗。 闫肃没好意思再打扰,悄悄关上了门。 说来,杨今予的情况,范老师只跟他说过一二,但范老师了解的也不多,只说让他重点关照。 在后来的接触中,他发现杨今予跟别的同学确实很不一样。 闫肃只好把这归咎于自己的眼界还不够广,没有了解过蒲城以外的世界。 杨今予踏在某个他不熟悉的领域,时而恶劣,时而天真,好像做什么都特别有自己的一套法则。 别人干涉不了,也休想管得了。 闫肃的记名册上,从没出现过这样一个完全跳脱在管控之外的名字。 杨今予明明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同其他人一样做值日活动,但又似乎从没融入过任何环境,没有对任何同学放下过警惕。 时常戒备着,若即若离,似乎是把自己当成谁的仇人。 以及杨今予还有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疯狂的梦想——并似乎为此很骄傲。 别人越是觉得离谱,他越骄傲。 该怎么形容呢? 像个仓皇离群又无从归队的迷失小兽,又疯又独,时刻准备着獠牙……闫肃突然萌生出这样的评价。 如果说有一天,杨今予跟谢忱那种学生交好,那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闫肃也很惊讶,自己不知不觉中对这位新同学的认知,竟然已经攒了这么多了...... 曹知知真是居功至伟! 闫肃洗了把脸,做出一个有点荒诞的决定—— 他找出手机,给谢天打了个电话。 五分钟后,谢天给他回了个消息说:“天台。” 这会儿雨势仍没变小,谢忱已经在天台上了,撑了把小花伞。 闫肃猜这一定不是他自愿的。 3号楼与4号楼之间只隔了大约两米的距离,谢忱租的房子也恰好是顶楼,现在这个天台算谢忱独享了。 谢忱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前一个住户在天台上种的大葱。 见闫肃上来,谢忱哎了一嗓子,甩过来一个手提袋,闫肃眼疾手快接住了。 “给我洗干净啊。”是谢忱一贯的命令式语气。 闫肃看了眼手提袋里的衣服,眉毛微微蹙了一下。 捕捉到闫肃一闪而过的不悦,谢忱愉快起来,声音嘚嘚瑟瑟穿过雨幕:“没别的了,还有一身带铆钉的皮衣,你自己选。” 闫肃:“......” 谢忱乐完,又叫住了他:“杨今予没事吧?醒了让他跟谢天回个消息,那傻逼念叨一百遍。” 闫肃点头,护着干燥的衣物折回楼道间。 回去后他在卫生间换上了一身大红色...... 镜子里的鲜红怎么看怎么别扭,还好这件连帽衫只是纯红色,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旺仔牛奶图案,闫肃惊恐的想。 他拽了拽背后的帽子,帽尖拉到了正中间,才走出卫生间。 杨今予家的客厅很大,物件却很少,显得空荡荡地,没什么人气。 入眼的黑白灰甚至可以说是冰冷,这跟烟袋桥胡同一年四季都塞满了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闫肃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杨今予的卧室方向……那日在曹知知家,孤僻的少年局促不安,似在眼前。 一只掉队的飞鸟从窗外振翅掠过,徒留一抹去影,闫肃被啼鸣惊动,望向窗外如梦初醒。 “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闫肃心里轻叹了一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雷雨夜 小刀很快找到了地方,身上的雨披湿哒哒滴着水。他把一个药盒交到闫肃手中:“师哥,小鱼哥怎么了?” 闫肃刚接到手中:“没事,一点意外。” “哦,那师哥,我得赶紧回去了,这会儿打雷,晶晶灿灿好像特别害怕,叫得声儿都不对了!” 闫肃忙问:“严重吗,我爸呢?” “师父陪着呢,不说了,我得走了师哥,你弄完也快点回家吧,我眼皮老跳,这雷打得我心慌。” “嗯。路上看着点车。”闫肃交代,“我尽快回去。” 一场雷雨,让所有人都忙碌着。 该叫醒杨今予了。 人刚入睡不知道有没有三分,又要给喊醒,闫肃自己都觉得扰人。 更甚是杨今予那个脾气? 但伤处既叫他看见了,撒手不管更是不行。于公他是1班的负责人,于私杨今予从他手底下出的事。 说服了自己之后......闫肃推开了杨今予的门。 天光已暗,阴雨天本就让窗外黯淡灰白,此时卧室更是浸在墨里,只有闫肃方才推开的门缝透出一条亮来。 一条带着毛边的光束,延伸到杨今予床边,被一双没有喜悲的眼睛包揽其中。 杨今予机械地抬手遮了一下,指缝间还挂着一丝难以捕捉地雾气。 哭了?闫肃一愣。 闫肃窘在原地,憋出一句:“醒了啊,我以为还在睡,所以没敲门。” “嗯。” “药送到了。”闫肃特意将塑料袋往前举了举,弄出些窸窣声响。 “好。”杨今予没什么力气的应道。 然后动作艰难地扭身,按开了床头灯。 他肩上一直裹的被子随动作滑至胸前,一簇橘黄瞬间将少年单薄的肩颈线条包裹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闫肃的错觉,杨今予突然柔和了不少。 “我需要怎么做?”杨今予主动问。 “趴着。”闫肃说,“我看一下骨头有没有事。” 杨今予缓慢趴了下去,牵动痛处时紧锁着眉,却没出声。 闫肃方才还有些误闯的尴尬,但见杨今予趴下时背上红肿的一片,顿时被引走了注意力。 他走过去,微微探身,指尖顺着杨今予脊梁往下按了三处。 “嘶。”杨今予猝不及防。 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忍住露了疼。 闫肃却松了口气,说:“骨头没事,只是砸伤,活血化瘀就好。” 他从药袋里捡出酒精和药剂喷雾,还有包一次性棉帕。 闫肃动作有条不紊,把酒精往棉帕上倒了些,提醒道:“会很蛰疼,你忍一下。” 杨今予拉过手边的一只独角兽布偶,咬住了。 闫肃张了张嘴,想说毛绒摆件里最容易藏细菌不干净,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出声为好,免得杨今予嫌多事。 大面积擦完酒精,在等晾干的过程中,杨今予松开独角兽,一只胳膊枕在下巴上。 闭着眼睛似是随意说道:“谢了,今天。” 闫肃没吭声。 没得到回应,杨今予稍稍侧了下头,见闫肃手里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杨今予好像猜到他想问什么。 于是习惯性想用笑掩盖过去,但实在疼得笑不出来,便扯动一下嘴角,比哭还难看:“今天丢人了,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别好奇,可以吗?” 闫肃拿起药剂喷雾上下摇了摇,心里多少有些自责抱歉。 想着杨今予要面子,也不好再想更多了。 他拧开药瓶的盖子说:“趴好。” 杨今予伸手就要去捞那只差点被咬断尾巴的独角兽。 “这个不疼。”闫肃说,“但是很凉,能忍吧?” 杨今予讪讪扔了独角兽,闷声道:“慢点啊。” 这不是闫肃第一次给他上药了,但这是第一次,杨今予直面表达诉求,或者说,直面承认了他还是有点怕疼的。 这才像一个正常的病人啊,闫肃“嗯”了一声,轻轻地。 呲—— 呲—— 药剂喷雾喷出一阵凉意,杨今予没忍住颤了一下,感觉仿佛有冰块从脖颈一路滑到腰窝。 “晾一下,再喷一层气雾剂就行。”闫肃说。 “你为什么懂这些?”杨今予又把脑袋侧了过去,有点好奇:“这已经超出了课本范围了吧,奔着医学院去的?” 闫肃手掌呈扇势在他背上扇着风,动作没停,却微微笑:“不让我好奇,你好奇起来了?” “哎。” 闫纪委竟然反驳人。 本来还只是随口一问,现在杨今予偏想知道了,就说:“有意见吗?” 闫肃看了看他,又转过去在他背上扇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去过我家,就你看到的那样。跌打损伤免不了的,所以懂一点皮毛。” “你家是hei社会?青龙帮?”杨今予眼睛一亮,好像突然兴奋了。 他枕着手臂回忆,上次在闫肃家匆匆一面,只留意到院子里一排刀枪棍棒,颇有香港电影里众人拜关公的意境。 厉害啊。 闫肃扇风的手滞空顿住,表情逐帧变得奇怪起来,最终没忍住低低的噗嗤一声。 闫肃这人,虽然平时表现得严苛疏离,但微笑的状态其实很多,在学校大多时候都是带着“班长式”的礼貌性微笑。 像这样没崩住,本能笑出声来的,还是头一次见。 “你敢不敢站在我爸面前说。”闫肃脸上的笑愈演愈烈,收不回去了,全都窜进了眼睛。 杨今予:“不是吧,我猜对了?” “武馆,江家枪,不是帮派。”闫肃摇头解释。 “哦......那你是真的会轻功?” 杨今予没发现自己现在有多像一个对武侠电影充满幻想的中二病。 随后他又突然捕捉到奇怪的字眼:“江家?为什么不姓闫?” “嗯。”闫肃正儿八经点头,“江家,祖上传下来的。” “有什么说法吗?”杨今予追问。 男孩儿大抵都对什么志怪传说带着本能的兴趣。 “很长,怕是讲不完。”闫肃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去拿阻隔气雾剂。 不经意间,他扫到杨今予脸上的兴趣。 这样的神态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童气,就好像你不告诉他,他就会一直等一样。 闫肃动作一顿:“春游的时候有时间,我再给你细讲,小刀刚才喊我回去了。” “哦......我就随便问问。”杨今予说,然后趴好调整了一下姿势。 阻隔气雾不疼也不凉,淡淡敷了一层在背上,还蛮舒服的。 闫肃弄完,习惯性将瓶瓶罐罐摆放整齐,标签朝外站了一排。 他指着说:“这些一日两次,嗯......太麻烦的话,睡前一次也行,睡觉不要躺着睡。” 这一套下来,杨今予早就冻得不行,一把拉上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方才一直趴着看的不真切,侧躺下来,才发现眼前的闫肃穿得十分显眼。 “你这身衣服眼熟,谢忱也有一件。” 闫肃:“......” 杨今予福至心灵乐了一下,“还真是啊?” 闫肃默默将手揣进了卫衣前面的口袋里,他就说这个颜色太不像话了! 还有,明明交代过,1班不要跟谢忱走太近,怎么连他的衣服都这么熟悉! “你什么时候跟谢忱这么熟了。”闫肃干巴巴问。 窗外闷雷还在继续,杨今予伸出一截手指,把脖颈一圈儿的被子掖了掖,鼻音有些重:“也不熟。” 抽烟之交。 这句杨今予当然不会傻到告诉闫纪委,说出来会引火烧身!高四那边已经是烟民们最后的净土了。 杨今予留神听了会儿窗外,问:“那你该回去了吗?” 已经很晚了,闫肃是该回去了。 闫肃微微“嗯”了一声,总感觉还有什么没说,但又没什么可说的了,便走向门边:“晚安。” “喂。”杨今予又叫住人。 闫肃回头。 “谢了,你拉住我。” “你知道?”闫肃惊讶。 他还以为那时杨今予魔怔了,怎么叫都不理人。 “嗯,我知道。” 但控制不住,所以谢谢。 杨今予微微垂下睫毛。 “那......”闫肃犹豫了一下。 杨今予有预感他要问什么,赶在他前面先出了声:“以后吧,交换故事也要给我点时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 交换故事,小学生的说法...... 闫肃呆愣一下,迷惑道:“我只是想问,你还生曹知知气吗。” “?” 杨今予的手指在被窝里翘了翘,下意识伸出来蹭蹭鼻尖,小声骂了一句:“操。” 白给。 门边的少年唇角轻扬:“晚安。” “玄关有伞,自己拿!”被窝里传出闷闷地不爽。 闫肃刚给给杨今予关上门,他放在门口玄关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曹知知打的。 他接起来:“怎么了?” 电话那边却不是曹知知,而是带着哭腔的小刀。 稚气的音色吸溜着鼻子,声音裹挟着雨声传过来:“师哥,你快回来吧,灿灿它......它——知知姐你慢点!” 闫肃神色一凛,“小刀,慢点说。” 对面一阵响动,紧接着是曹知知拿过了电话,急色道:“闫肃,快回来,灿灿......没了。” “什么?”闫肃木然,被点了穴一般,又低声问了一遍:“什么意思?是不见了还是......” 曹知知抽泣起来:“就是没了!闫叔叔在里面不让我们进,你快回来看看吧!” 电话挂断的前一瞬,闫肃听到了那边刺耳尖锐的摩擦声,是指甲划过铁笼的响动。 天际惊雷连绵。 男生一下如至冰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去迷笛 闫肃没顾上打伞,淋着雨跑回来的。 他心下分析着曹知知话里的意思,一边存着侥幸心理,一边心如鸣鼓。 跑回家中时,曹知知和小刀正撑伞站在库房门外,库房门紧闭着。 看见闫肃,俩人齐刷刷奔了过来,小刀抹了一把眼眶,扑在闫肃身上:“师哥!” “怎么回事。”闫肃接住了小刀。 平时闫肃不喜别人碰触,小刀还从未这般不懂事的抱住师哥不撒手过。见小刀这样,闫肃心里咯噔一声,一路上的猜测算是坐实了。 小刀指了指库房:“师父在里面,灿灿是7点40走的。” 曹知知蹭过来给两人都打上伞,轻轻道:“我妈让我来送包子,刚进来听见库房里有声音,然后......” 闫肃在两人头顶各自按了一把,说:“行了,不哭。小刀陪你知知姐回屋待会儿,我进去看看。” 闫肃走向库房,每走一步,湿哒哒的鞋底都带起一圈涟漪。 他在库房木门上叩了三声:“爸,我进来了。” 沉重的木门发出嘎吱声,闫肃只打开一条能过人的缝,挤进去后关上了门。 库房内的旧灯罩很多年没换了,笼在昏黄的灯泡外,给整个空间都蒙上了一层时代的斑驳。 父亲正襟危坐在门口的箱子上,膝间伏着一只熟睡的猴子。 老爷子正呆呆看着地上的一块白布。 听闫肃进来,闫父头也未抬,声音不怒自威:“去哪了?” 闫肃双手不自觉的背后,一如儿时每次犯错挨罚时那样。 他低下头,小声道:“班里有点事。” “说实话。”父亲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看他。 只一眼,就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里看出端倪,“打架了?” “我......”对上父亲威慑的眼神,闫肃不敢反驳:“我错了,一会儿去祠堂领罚。” 空气里安静的只剩父亲膝间的小猴儿打呼的声音。 “爸......”闫肃轻声叫了一句,不太敢看脚边的白布:“灿灿它......是怎么?打雷吓......的吗?” 闫父还留着过肩的长头发,平时都是辫在脑后,今天大概是着急,头发蓬乱地散在肩上,他凝重的脸色蒙在发丝阴影里。 闫肃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半晌,父亲略显老态的声音说:“到时间了,没受苦。” 猴子的寿命总共只有十几二十年,寿终正寝这种事,是叫人唏嘘无力的。 闫肃最是知道父亲跟它们感情深。 按大师兄的话来说,那都是跑江湖的过命交情,平日里家里吃的水果,都得是捡两个小祖宗挑剩下的。 闫肃何尝感情不深呢,打他出生起,猴子就陪着他长大了。 而今说走就走了一个,闫肃不敢揣测父亲的情绪,但他心里着实跟着难受。 他缓缓蹲下,伸手在晶晶身上抚摸着,抬头看父亲,轻声道:“爸,给晶晶换个环境吧。” 晶晶和灿灿本就是一对,猴子是很灵性的动物,现在灿灿走了,晶晶单独留在库房,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闫父“嗯”了一声:“去让小刀把你......把新阳的房间收拾出来,你去祠堂跪着,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好。”闫肃应声站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白布。 他走过去,深深吸了口气,弯腰在白布上摸了摸。 灿灿乖。 他开门走了出去,留父亲一个人在里面静静。 小刀见状,从廊下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师哥,师父他怎么样?” 闫肃指头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引着小孩儿走出来几步。 “你去把大师兄的房收拾出来,往后晶晶就养在那了。” “啊?”小刀瞪大了眼睛,反应了半晌,才丧里丧气道:“大师兄以后真不回来了啊?” 闫肃在他肩膀拍了一下,“快去。” “......哦。”小刀只好转身往后院去。 曹知知试探着安抚了一句:“哥,吃饺子吗,明天让我妈包。” 闫肃摇摇头,径自去了后院祠堂。 睡觉不能平躺是件很折磨的事情。 杨今予是被麻醒的,整条胳膊都被压得没了知觉。 他一旦醒来,就很难再睡回笼觉,背上又火辣辣烧得疼,干脆坐了起来。 才凌晨4点,离上课还有段时间,他艰难的洗漱一番,钻进了隔音房。 “小爱同学!” “哎,在呢。” “火车。” “好的。” 隔音房里响起了激昂的旋律,杨今予脚下打着拍子,在哑鼓垫上练起这段节奏。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与九霄》这首歌不难,打起来相当上手。 杨今予之所以挑这首歌来练,是想测一测谢天和曹知知的基本功,选这首正合适。 打了两遍,他把哑鼓垫拉开,坐到了真鼓后面,试着编进去自己的改花润色一下。 全心投入时总能让人忘记痛觉,激昂的节奏唤醒了早晨,也唤醒了少年的梦。 他玩儿了两个小时,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扔了鼓刷,准备去学校。 由于时间紧,一中的大多数学生喜欢在路上买好早餐去班里吃,各个吃的风卷残云,三五分钟结束战斗,便开始一天的早读。 杨今予本来不饿,从后门进来时闻到混杂的食物香,胃里开始有了点反应。 班里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朗朗书声逐渐鼎沸起来。 他走到座位,发现有一份打包好的粥放在桌上,还有两块玻璃纸的糖。 糖肯定是曹知知放的,那粥? “同桌你来啦。”曹知知笑,一脸示好:“这个糖不甜,你尝尝!” 杨今予摇头。 “真不甜,你可以吃,我问过闫肃了。”小姑娘殷勤的将糖纸剥开递过来。 杨今予犹疑了一会儿,只好接了过去。 薄荷柠檬,不甜,酸酸凉凉的。 “好吃吧?” 杨今予鼓动着腮帮,看了眼面前的粥。 “这是谢天给你带的,你们昨天打架了吧,谢天这儿起了个大包,跟寿星似的。”她指指额头,又仔细打量杨今予,“跟谁打的啊?我问闫肃他不跟我说,你有事吗?” “没事,早读吧。”杨今予躲了一下她好奇的目光,朝前排看过去。 谢天正好转过身来,脑门上顶着个滑稽的大包,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喝粥。 杨今予余光扫过闫肃。 大班长还是如往常那样捧着书心无旁骛,清润的声线从教室中脱颖而出。 早读过后,谢天跑到后排来想跟杨今予说话,却被陈兴他们拉住了:“小天儿你的头怎么回事?是不是黄宇!” “玩滑板磕的,丢死人了。”谢天摆摆手。 “黄宇没找你事儿吧?” “没有没有,玩你们的。”谢天逃也似的溜到杨今予的座位,小声叫了一下:“杨今予!” 杨今予抬眼。 “谢谢你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真够意思。”他尴尬得挠着头发,“我请你吃饭吧,地方你定。” “不用。”杨今予淡淡说。 “那不行啊!我哥昨天训了我一顿,他说请多少顿都是应该的,你够朋友。” “谢忱说的?”杨今予意外地挑了挑眉。 “嘘嘘!”谢天忙把食指抵在了嘴巴上,“小点声,在学校别让人知道我俩关系,他知道了得揍我。” 杨今予哦了一声:“真想感谢,周六带上你的小号,一起去看曹知知上课。” “啊???” 正埋头擦着铅笔五子棋的曹知知,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坐直了身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天几乎一瞬间明白过来杨今予的意思——杨今予要带他们玩乐队!!! 他不可思议怔了片刻,不太敢确定,问道:“真的吗?” “爱去不去。”杨今予说。 “去去去,肯定去!”谢天激动得拍拍桌子,在曹知知脑袋上揉了一把,跑了。 曹知知站起来追他,俩人在教室绕起圈儿来。 杨今予摸摸口袋,看了眼黑板上方的时钟,时间姑且还够,他迈开步子出了教室。 途径2班时,经常看他的那几个小姑娘突然你推我嚷,将一个涂着黄指甲的女孩推了出来。 险些撞到杨今予怀里,他背上一阵疼。 “不......不好意思啊。”那女孩声音弱弱的,低着头,杨今予看到她露在头发外的耳尖逐渐红起来。 杨今予:“没事。” 他不适应这种局面,绕开女孩就要走。 “哎同学。”女孩叫他。 杨今予停了一下,那女生问:“你叫杨今予吧?” 好像也没想等到答案,便又说道:“我叫黄英。” “哦......你好。”杨今予木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就问:“有事?” “没,没事!” “再见。”杨今予撂下一句话,匆匆走了。 被莫名其妙地打扰了一会儿,本就稀少的课下时间变得更加紧迫,杨今予走到高四那边时,仅剩三分钟就要上课了。 不出意外的是,谢忱也在。 杨今予见他已经只剩一个烟屁股,没忍住说:“普罗米修斯今天歇业?” 谢忱懒洋洋伸着腰,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丢过来:“今天业务达标,送你了。” 谢忱深吸了一口,鼓起腮,白烟从他口中冒出小圈儿。 烟圈儿由小变大往外飘着,他嘚瑟劲儿的看杨今予:“会吗?” “不会。”杨今予给自己点上,没兴趣玩那个。 “我教你啊。”谢忱娴熟地张了张嘴,“你看,舌头这么一顶。” 又一个小圈从口中吐了出来,非常圆。 杨今予不想试。 直到上课铃打响,谢忱也没看到他想看的,用粤语嘟囔了一句:“没劲,怎么跟小时候一个熊样。” 杨今予:“你说什么?” 谢忱:“没什么。” 俩人踩着点回教室,谢忱一路上没再说话,一摇二晃走着,生怕人看不出他招摇来。 杨今予瞥了他一眼,“你腿怎么了?” “没怎么啊。”谢忱低了低头,又拽着裤脚抬腿:“我这鞋好看吧?” “原来没事啊,走得跟刚从轮椅上下来似的,我还以为被人打了。”杨今予说。 “啧,我发现你”谢忱扯了扯嘴角,“你现在有点意思了,之前以为你哑巴呢。” 快到3班的时候,谢忱站定:“谢天跟你说了没,请你吃饭。” “说了,不用。”杨今予淡淡道。 谢忱一脸霸道:“他欠你的,就让他请。” 说完便迈步,大摇大摆从正门进了3班。他们班这节自习,谢忱没理会讲台上已经归位的班纪委。 看他那样儿,杨今予没来由有点可惜——可惜不是1班的,不然闫肃肯定不会就这样一声不吭放他进去。 少年唯恐天下不乱的想着。 周六如约而至。 应该没有同学会不喜欢周六,可以脱去带编号的“囚服”,换上自己的颜色。 杨今予挑了件宽松的白色内搭,外层套了短一截的牛仔外套,站在镜子前想了一会儿,又选了一条简约的链子挂在脖子上,垂在白色内搭上,点缀得刚刚好。 牛仔的颜色很淡,显得干净阳光。 “小爱同学。” “哎,在呢!” “帅吗?” “主人,您真是个帅小伙。” 帅小伙满意地换上鞋子,门刚锁上,他猛得去拉门把手。 杨今予:“......” 钥匙没拿。 杨今予站门口傻了一会儿,算了,只能回来叫一个上门开锁。 他打车去了曹知知给的地址。 曹知知上课的琴行叫“迷笛”,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头的招牌透着风尘仆仆的陈旧,被一些理发店的彩色灯牌包裹其中。 曹知知和谢天还没到,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吵闹的环境,迈步进了琴行。 琴行前台一见有人来,忙放下手机过来:“同学看点什么?喜欢什么乐器,之前有没有音乐基础?” 杨今予随意扫着满墙的乐器,目光最终落到一架鼓上。 颜色好丑,他想。 “是想学打鼓吗!我们这边爵士鼓老师是毕业于x音的,今年还拿了爵士鼓大赛全省一等奖,你要了解一下吗?” “不,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杨今予便被她热情得牵引着,来到一处奖章墙边上。 前台给他介绍这家琴行在乐器界获得的各种奖项认可,顺口介绍了一下他们的课程和收费制度。 姐姐打量着杨今予的年龄,又推荐了一下他们琴行相当诱人地艺考板块:“我看你也是高中生吧?我们这边有专门开设的艺考班,省统考通过率百分之百,和各大音乐学院都有合作,单招通过率一直都很好,师资团队都是从y音学院请过来的,你看这个,这个老师是去年的监考。” 杨今予猝不及防就被灌输了一堆艺考歪道理,他皱眉,曹知知怎么在这种地方学琴? 他不由得开始深深地忧虑起来,这里的音乐理念,怕是会潜移默化地荼毒乐手的思维。 曹知知......还能行吗。 说话间,曹知知和谢天前后脚到了,前台见到曹知知,打了声招呼。 曹知知笑笑,说:“莉姐,他们俩都是我同学,来看我上课的。” 莉姐一听不是来生意了,一改方才的热乎劲儿,懒懒得打了个哈欠,回到前台打开了手机:“原来你同学啊,行,那你们进去吧。” “看到第几集了莉姐?”曹知知听到她手机里的电视剧声,是最近很火的一部古偶。 小说改编的,曹知知恰好是原著粉。 “12集了,李行舟太帅了吧,之前他演那个偶像剧的时候没发现,原来古装这么帅,爱了爱了。” 曹知知嘿嘿一声:“我都看到20多集了,那你看吧,给你剧透一下,下一集开始虐了。” 莉姐赶紧按了暂停,手往里面一指:“你给我进去!我不听!” 曹知知朝杨今予眨了眨眼,“走吧,我老师在楼上等着了。” 没等曹知知话音落,杨今予听到楼梯间的方向,霍然传来一阵技术不俗的吉他旋律。 流畅细腻,娓娓道来。 听音色,是把难寻的好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盼暖春来 琴行二楼是开放式区域,三面琴墙围出来的小空间,飘窗上趴了只橘猫。 橘猫目不转睛,脑袋脖子却在来回扭,幅度跟随着男人忽上忽下拨弄吉他的手指。一人一猫晒在午后的暖阳里,像幅宁静惬意的油彩,叫人不好打扰。 曹知知的贝斯老师是个中长及肩发的青年,脸型清瘦,下巴隐隐一圈青茬,有种邋遢帅的意思。 很有上世纪玩迪斯科的范儿。 杨今予的第一评价就是“弹得很有风格”。 搁在这种野琴行当老师,如果不是他的主动选择,那真是埋没了...... 杨今予又瞥了眼曹知知,双标地想:“但如果是这位老师在教曹知知,那没准行。” 曹知知跟老师打招呼:“姜老师,这两个我同学,他们想来看看我上课。” 按理说一对一的课程,肯定是不能让外人来蹭课的,但曹知知知道姜老师不在意这些。 姜老师淡淡点头,示意他们随便找地方坐。 杨今予拉了一个箱鼓,坐在了曹知知右侧。 谢天取下背上的小号箱放在墙边,也拉了一个箱鼓挨着杨今予坐下。 姜老师先让曹知知练半个小时的基础指法,然后是练技巧,点弦、击勾弦,杨今予看得仔细。 他研究了一下曹知知的指法灵活度,不得不说还真有些难度。 这让杨今予对曹知知稍稍感到意外。 他本以为曹知知学乐器,心态应该也是以“觉得好玩”居多,毕竟平时在学校玩性那么大,做什么都三心二意。 但练起琴来却跟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一点也不含糊。不熟练的地方,可以不厌其烦反复练上一小时不抬头。 在曹知知终于把一个小节顺利抠下来后,才想起来抬头看向杨今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们坐着是不是无聊啊?” “还行。”杨今予说。 “那......我继续练啦?” “嗯。” 短暂的对话之后,曹知知又投入到她的认真里去,开始抠下一个小节。 曹知知算是弹了四年的老手,基本该学的都学过。 目前姜老师是让她针对于进阶提升,来练习有难度的技巧、指法,也会针对于考级练些曲目。 但杨今予观察到,曹知知有一个很明显的弊端——一练起来就控制不住眼睛看手,姿势不够放松。 姜老师显然也很熟悉曹知知的弊端了,偶尔出声提醒:“手腕放松,用手指记忆去摸品位,而不是眼睛去找品位。” 曹知知这边练着,姜老师也会拿吉他跟她一起合奏。 杨今予坐久了,背上伤处开始疼,他站起来去翻了翻琴墙一角的小书架。 里面有各类弦乐的教材书籍。 他饶有兴趣地翻看,莫名喜欢用打击乐的思维,去触摸与弦乐之间的跨度。 中途姜老师下了楼,曹知知下课休息,小姑娘凑过来,有些担忧问:“同桌,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哦......我看你一直站着,是不是还挺无聊的,要不你去玩猫,那猫可好玩了,来你看。”曹知知引杨今予到飘窗去。 小猫轻轻“喵”了一声,打了个哈欠。 曹知知手指在它头上抓了抓,小猫瞬间舒服地眯起眼。 “你试试,它不怕人。”曹知知说。 杨今予与小猫对视着,小猫突然站起来,冲着他哈气,毛都炸开了。 “它怕我。”杨今予垂眸,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 “我试试我试试!”谢天挤过来,朝小猫伸手。 小猫不怕谢天,歪着头蹭了蹭他的手。 “臭猫。”曹知知替杨今予骂了一句。 “我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姜老师踩着楼梯上来了,笑起来:“一回来就听见你骂我的猫。” 姜老师手里提了三杯奶茶,曹知知跳过去:“谢谢姜老师~” “没你的份儿。”姜老师说。 曹知知立即转头叫道,态度诚恳:“猫大爷,对不起。” 姜老师将奶茶放在待客区的圆桌上,“来分一下。” 曹知知拿了奶茶,喜滋滋跟姜老师聊:“老师,你猜猜我这两个同学都是学什么乐器的?” “这哪猜的出来?”姜老师抱起自己的吉他坐回飘窗。 他瞥了眼谢天脚边的小号箱,说:“小号不是你的第一乐器吧,你是弹钢琴或者手风琴?” 谢天竖竖大拇指,“老师厉害!” 姜老师又看向杨今予,想了一下,说:“看气质还真看不出是个鼓手,不过刚才你在箱鼓上敲节奏,暴露了。” 杨今予礼貌性微微笑。 又闲聊了两句,曹知知坐回去继续练她的曲子,这一练就是三个小时。 曹知知有点不好意思,让杨今予和谢天干坐着看了一下午。 三个人从琴行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天色稍稍有些暗淡,杨今予忍了一下午,这会儿隐隐胸闷起来,就在琴行门口点了一根烟。 谢天和曹知知等在一旁,曹知知低着头撕手指尖上的死皮。 弹吉他贝斯,这是必然的,厚茧子一层一层的往下蜕皮,一直没间断过。 杨今予噙着烟,突然弯弯嘴角,曹知知察觉后警惕抬头:“同桌你笑什么?是不是我弹得太丢人了!” “没有。”杨今予身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白雾,他轻飘飘道:“只是没想到。” 曹知知:“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呗,你练琴的时候气质都变了,特别拽。”谢天笑着抢答。 “真的吗?我自己感觉不出来,但是上次看同桌打鼓,我也觉得气场一下子就变了。”曹知知声情并茂,模仿了一下打鼓动作。 “可能这就是乐器的魅力吧。” 谢天突然总结,“每个人自己的专业领域,都会闪闪发光。” “你们手上有茧吗?”曹知知举起自己的手,展示起来:“你看,我的非常厚。” 谢天颇为遗憾:“都说茧子是乐手的勋章,不公平!凭什么我们管乐只会长腮帮子和口腔溃疡,你看。”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我感觉我快要像你一样婴儿肥了。” “你说谁?”曹知知一记眼神杀过去。 杨今予把烟头丢进垃圾桶,也将双手张开放在面前看,是摩擦了七年的痕迹了。 说的没错。 茧子,是乐手的勋章。 曹知知伸着脖子看过去:“同桌,你这手刮一刀估计都不流血,跟闫肃的手一样......” 她还想上手摸,被谢天一把拽了回去:“行了啊,怎么还趁机占便宜,是不是想回去卖给黄英,握手一次10块。” 说起黄英,曹知知忽然想起来什么,忙去翻包,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纸。 粉色的,上面贴了一圈花花草草的贴纸,她递过去:“黄英你知道吧?2班那个,长得特别漂亮那个,她托我转交给你的,同桌。” “呕。”杨今予突然捂住了嘴。 捏着鼻子闷声问:“琴行的卫生间在哪?” 曹知知呆呆地指了下他们身后,杨今予头也不回的跑了进去。 “怎么回事,不至于这么讨厌黄英吧?”谢天摸不着头脑的看过去。 曹知知也一愣:“不知道啊......” 只好又把卡纸收回包里,和谢天纳闷等了一会儿。 在等的过程中,曹妈打来了电话催曹知知回家吃饭,又问都有谁。 “小天和小鱼都在呢?叫过来吧,排骨汤刚炖好你爸让你叔叫走了,不回家吃,这一锅俩人也吃不完。” “哦......我问问吧。”曹知知为难地回应。 “臭丫头,你同学跟你上一天课了,不懂事儿。” “知道了妈!”曹知知抬头,见杨今予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匆匆道:“妈我先挂了,一会儿就回。” 曹知知和谢天围了过去,“怎么回事啊同桌,要不要去医院。” 杨今予的嘴唇有些发白,下巴一圈还带着没擦干的水珠:“没事,走了。” 曹知知啊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反应了过来:“刚刚那奶茶你是不是喝完了?!” 杨今予随意点点头:“嗯。” “那你还喝!你不是不能……” 杨今予没说话,扭头跟谢天说:“走吧,去我家试试你的小号。” “哎等等。”曹知知叫住,“试小号可能......还要再等等,同桌你饿吗?” 杨今予看着她。 曹知知:“那个,嗯......我妈让你们去我家吃饭。” 又去? 上次面临曹妈时的无措,感顿时卷上少年心头。 杨今予摇头:“你们去吧,谢天吃完来找我。” “别啊,这回是我妈做饭,她炖汤可好喝了,你尝尝嘛。”曹知知扯了扯他的袖子,“真的,而且我妈经常念叨问你们什么时候还来吃饭,她挺喜欢你们的,就给我妈个面子嘛。” “走吧今予,让她说的,我都馋了!”谢天也附和。 遭不住眼前的两个人过于社牛,大马路上又劝又哄,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有不少好奇的目光看过来。 杨今予垂了垂眼,没找着地缝,只好点了头:“……别蹦了,我去。” “好咧!”曹知知喜滋滋和谢天击了个掌。 迷笛琴行离烟袋桥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曹知知带他们走小路,一路都是青瓦房,竟然还要过道桥。 桥下有浅水,里头映着晚霞。 谢天稀奇起来,“蒲城竟然有这种地方,上次来没见到过。” “这是我们胡同后面,上回走的前面公交站嘛。我们这块叫烟袋桥,说的就是我们脚下这个桥,你从上往下看,是个烟袋形状。这边本来说要拆了,说了好几年也没动静。”曹知知说。 “烟袋桥这一块的胡同是不是都要拆?上回无意间听我爸跟几个做房地产的叔叔提到梧桐语,是前面那个公交站吧。”谢天问。 曹知知点头:“是,我爸说公文都下来了,可能也快了吧。” 她眨了眨眼,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唉,要拆了啊。” 谢天:“挺可惜的,看闫肃家那个跨院,应该是传了好几代的。” “嗯,他家才是最可惜的,我们胡同属他家修葺的最漂亮,都是我闫叔和院里的师兄成年累月攒的。” 听他们这么闲聊着家常,杨今予摸了摸不适的胃,思绪开始飘远了...... 奶茶很好喝,普通人能享有的普通快乐,他却要付出代价,为什么呢? 他又回味了一下,确实好喝。 但背上和胃里,前后夹击着疼。 这么漂亮的地方,拆了确实怪可惜...... 杨今予鬼使神差掏出手机,点开了两只猴子的头像。 【杨今予】...... 【米其林】? 【米其林】怎么了? 【杨今予】......曹阿姨。 闫肃竟然懂了,回道:“没事,我过去。” 杨今予将手机攥了一会儿,才熄了屏,往远处眺望一眼,烟袋桥胡同就在前面了。 他视线飘远,认真欣赏起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钢筋水泥的风景。 心里的不安无措,逐渐在偃旗息鼓。 杨今予挺庆幸这种时候有个闫肃的,不用他道明心忧,便能春风化雨,是个有分寸感的......好人。 杨今予得出这样的评价。 上次雨夜,似乎将所有人的关系都微妙的拉近了。 他现在也算是有朋友了......吧。 某个矜持内敛的,嚣张肆意的,聒噪鲜活的。 人真奇妙,性格迥异,却能在某一时段玩在一起,又在某一时段变得更亲密或更疏离。 杨今予被奇妙地拉至其中,像个从未涉世的孩子,茫然着咿呀学步,笨拙着处理关系。 他本以为自己会对这些嗤之以鼻…… 走下小桥时,曹知知双手背后跳向杨今予,突然说:“同桌,你吹吗?谢天快把马路牙子吹秃了,还好我给你留了几个。” “什么?”杨今予愣怔。 只见曹知知从背后抓出一把蒲公英,倏然伸到他脸前。 杨今予呆若木鸡,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最后是在曹知知洇染余晖的双瞳里看出了女孩的意思,也看到了一只渺小的自己。 哦。 他张张嘴,不自在地探下脖子,轻轻地,呼—— 杨今予,你开始改变了,不是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分享欲 闫大班长一向这么认真,答应了一起去,便已经在胡同口等了。 杨今予猜他大概本来在练晚功,远远看到闫肃身上套着宽松的白色亚麻衫,临墙而立,背靠夕霞。 青瓦墙外垂下大片爬墙虎,盎然春色刚好吻拂在少年人肩头。 见几个人拐进来,闫肃礼貌笑了笑。 杨今予对上闫肃的视线,忽然觉得恍然。 好似昨日他还坐在刮刀子的西北风里,等着素未谋面的班长来接人,而此刻,米其林已经只穿件薄衫了。 芝兰玉树,款款少年。 “小天儿哥!小鱼哥!”小刀拎着枪杆就跑出来了。 陌生人见了那架势,还以为要干架。 谢天离老远朝那边招手,见到小刀手里的家伙,笑着喊道:“给哥哥耍一个看看!” 小刀显然是很想露一手,征求地眼神看向闫肃。 闫肃破天荒点了头,应允了。 胡同够宽敞,小刀抬腕,九尺七寸的木枪被他凌空抛起,又反手带势一抓! 有模有样摆了个前屈的把式。 小孩儿个头不高,做起动作来叫人心里一紧,生怕他脚下不稳便敲到自己身上。 但他还算行云流水,一革一戳,带起连环,手肘走蛇般劈出弧度,又猛地向下一刺,颇有气势。 三人走近,小刀嘿嘿笑着,收了马步。 “这么厉害!”谢天鼓起掌来,“帅啊小刀。” 还没等小刀讨够夸赞,一旁闫肃冷不丁开口了:“一直向下,以劈打为用,是什么?”【注1】 小刀立即尴尬的不敢抬眼,老实回答:“是棍。” 闫肃:“你是怎么做的?” “棍以劈打为用,一直向下,无反上之机,不能发扎,非枪法也。【注1】”小刀局促得背起句子来,挠着脸,干脆道歉:“我错了,再也不丢人现眼了。” “哎哎,小孩嘛,来日方长。”谢天拍拍闫肃,小声责怪:“干嘛呀,这么吓他。” 闫肃淡淡收回目光,没说话。 旁人不懂,父亲如今就剩小刀一个徒弟,可小刀性子贪玩,功力达不到大师兄的十分之一。 小刀要想参赛,他当然只能再严苛些,拽着他走。 说话间,曹妈听见胡同里的动静,从门口探出身来。 “哟,人都齐啦!那还站外面干嘛呢,进来洗手开饭了。” 小刀说:“姨,我家吃过啦,我就不去了。” 他转头叫了声师哥,闫肃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他后脑勺揉了一下。 小刀乌黑的瞳仁重新恢复闪烁,扬起笑脸来:“是我练得不够,师哥,我先回去出晚功了。” “嗯。” 曹妈问闫肃,“肃肃吃过啦?” “馋汤了,还能再喝点儿。”闫肃答。 曹妈笑意盈盈扭身,催促道:“都别愣着了,排队洗手。” 一行人这才跟了进去。杨今予经过闫肃身旁,装作随意:“已经吃过了啊,早知道不问你了。” 闫肃:“那我走?” 杨今予:“。” 闫肃率先进了门:“走吧,再吃一顿无妨。” 杨今予分明看到闫肃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揶揄,经过他身边时,空气被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药香。 他咂摸了一下,无端生出被抓了把柄的感觉。 这顿饭吃得舒心,正如曹知知所说,曹妈炖汤一绝。 杨今予平时有一顿没一顿的泡面吃着,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家常的汤水了。 曹妈“小鱼小鱼”叫着,给他盛了一碗又一碗。少年渐渐压下了仅剩的一点点无措,白胡椒的味道让人胃里暖和起来。 汤足饭饱后放下碗筷,曹妈赶他们出去玩,留曹知知过去厨房一起刷碗。 谢天想搭手,被曹妈撵了出去,说:“去去,肃肃带他们玩去。” 闫肃只好将谢天和杨今予先带去自己家等曹知知。 “吃的怎么样?”闫肃看向杨今予,意有所指。 杨今予轻轻点头,“嗯......没事。” “曹叔经常不在家,阿姨喜欢让曹知知带同学来家里,热闹。”闫肃解释着,引他们进门,来到廊下的方桌。 小刀果然在院子里练戳,正扎得认真。 闫肃走过去指点了一番动作,又坐了回来。 谢天起哄:“大......闫肃,还没见过你耍呢,要不要露一手。” 闫肃摇头婉拒。 父亲常言,江家枪不是耍来赚吆喝的,首要就是一个态度。 况且他的膝盖...... 他起身要去给两人倒水,谢天拦住了:“哎哎,别忙活了,坐会儿,又不是外人。” 谢天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笑道:“这院子真舒服啊——吃饱就犯困。” 此时天光已经黯了下来,闫肃起身去拉廊下的灯绳。霎时间,廊下橙黄一片,将少年们笼罩其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吃饱了就不想说话,于是三个人静静坐着,闫肃时不时会起身去掰一下小刀的姿势。 杨今予倚着竹椅靠背,学谢天那样放空。 灯晕在眼睛里打转,他不可思议得发现,除去上次来全程懵着,想想已经多少年没这样跟人一起吃个家常饭了...... “今予。”谢天身体倾过来,叫了一声。 杨今予歪过头看他。 “你......”谢天小心翼翼眨眨眼,问道:“是要组自己的乐队吗?” 先是去看了曹知知上课,又让他带上了小号,意图并不难猜,但谢天不太敢确定。 毕竟如果杨今予想组乐队的话,大可在首都的附中随便选人,各个才艺精湛,怎么会轮得上他和曹知知呢? 姑且就不提北上广了,只论南边成都北边西安,蒲城的音乐资源,也远远排不上号! “嗯。”杨今予没遮掩,直接应了。 “为什么?”谢天不解,疑惑的同时又隐隐期待,问:“为什么要在蒲城?为什么是......我们。” “也没定你们,还在考察。”杨今予不留情面泼了盆冷水。 谢天瞬间不服了:“你信不信,蒲城找不到第二个小号比我吹得好的!” 杨今予:“试了才知道。” “试就试。”谢天撅嘴,翘起了尾巴:“别后悔。” 气盛的年纪,人在提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大抵都意气风发。 谢天眉眼间挂起股傲劲儿来,这么一看,倒是跟谢忱有三分相像。 在一切没有完全确定之前,杨今予不想跟谁提太多乐队的事,他话锋一转:“你哥滑旱冰吗?” “滑啊!”说起这个谢天神采更盛,“我哥小时候经常带我去。” 其实是他偷跟着去。 “那他,一般是在哪滑?”杨今予继续问道。 “新区,叫天水围,老店啦,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儿了。” 杨今予听到“天水围”的名字,心里对谢忱所有疑惑,彻底解开了。 原来如此。 谢天听到杨今予低低嗯了一下:“嗯......知道。” “你知道啊?那有时间可以再一起去玩。诶?你问这个干嘛?”谢天好奇。 杨今予突然失笑,笑了一会儿,语气高深莫测起来:“怪不得呢,从一见面就问我哪个今哪个予。” 他终于将记忆中一只小小的人影,与谢忱那张脸结合了起来。 杨今予去过一次“天水围”,是在四年级的暑假。 杨东兴最后一次在家里撒酒疯,妈妈吓坏了,给了他钱让他自己出去玩。 于是他漫无目的,在“天水围”门外的刨冰摊,遇见了正与人缠斗的男孩儿。 对面是三个高年级的,但男孩儿丝毫不怵,知道护着头挨打,瞅准机会便一跃而起,反扑过去。 杨今予呆愣看着,看男孩儿目光狠辣,大有玉石俱焚的胆魄。 不像自己,懦弱无能。 小杨今予耳朵后又添了新的伤,刚结痂,痒得心烦。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是借了谁的胆,怒火中烧,喊起人来。 警察来了! 他瞎喊的,三个高年级信了,拔腿就跑。 被打的小男孩儿还想追,不自量力。 杨今予叫住他,问他吃不吃冰,男孩儿这才不追了,折了回来。 男孩自己一脸伤,却丝毫不熟练嚣张的气焰,看见他耳朵后面,问他是不是也被人打了。 杨今予不说话,默默瞪着人。 “打回去啊,瞪有屁用,大不了一起死。”男孩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趾高气昂。 杨今予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他说的是掺着粤语的普通话。 男孩儿眼里的倔强让杨今予很陌生,却又莫名像在心里填了把火。 是啊......大不了。 杨今予:“那万一是女生呢?” 他又茫然起来,不可以欺负女孩,几乎是每个小男孩都会接受的教育。 “坏人还分男女吗?”小谢忱呵呵一声。随机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不可置信拧起了眉毛:“你一个男的还能让女生给欺负了???” 感到被嘲笑,小鱼不想答话了,站起来就要走。 身后的人“哎”了一声,问他叫什么…… 思及此,杨今予及时打住了回忆。 他不禁玩味的勾勾嘴角,对着谢天数落:“你哥真怂,早就认出我了还不敢直接问。” “嗯?你跟我哥小时候就认识了?”谢天猛地坐直了,一脸震惊:“我怎么不知道,我哥都没跟我说过。” 当然不会说,那是他挨打丢人的事,杨今予心说。 见谢天实在八卦到不行脸色,杨今予第一次不再避讳提儿时,轻轻点了头:“嗯,小时候,他教我打架。” 谢天哈哈一声:“我哥那人从小就那样,哎,怪不得我哥说欠你两回了,让我请你吃饭。” 杨今予用平时看曹知知的眼神看了谢天一眼,说:“时间不早了,你准备一下喝点水。” 谢天知道这是要开始试他的小号了。 方才吃饭,小号箱暂放在了曹知知家客厅,他站起来往外走:“我去拿。” 见谢天出了院门,闫肃小跑回廊下,额头已经挂了薄汗。 杨今予问:“待会儿谢天吹号,这儿方便吗,本来是要去隔音房的。” 闫肃看了眼时间,“没到睡觉时间,不扰民,没事。” 说完想起什么,又问:“声音大吗?” “......我还是带谢天回去吧。”杨今予双手撑着椅把就要起来。 “我没其他意思,”闫肃忙解释,“院里有只猴子,音量大的话我先把它放库房,免得它吓着。” 哦。 猴子啊。 猴子?! ?! ! 杨今予懵了,瞳孔逐渐张大,一字一句确认:“你是说,你家有猴子?” “嗯。” “动物园那种?真猴子?” 闫肃:“嗯......” 杨今予惊愕地眨了下眼睛。 闫肃家......这么神奇吗。 “能看看吗?” 杨今予没察觉到自己脸上此时浮出孩子般的兴奋,一时间对于“竟然有人家里养猴子”这件事产生了极大兴趣。 谁家会养只猴子啊,这合理吗!? 闫肃极少能在杨今予脸上见到这么鲜活的表情,这人平时总是淡漠的塞着耳机,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此时却对自己家的猴子疑惑至极,这种效果不免让人觉得很受用,好似抓住了炫耀的资本。 可他本来不是爱炫耀的人。 同龄男孩儿之间,总是会对这样那样的奇怪时刻,生出奇怪的分享欲。 闫肃眉梢挂起一丝骄傲,他笑笑:“走,带你看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酣战吧 杨今予跟在闫肃身后,穿过一道拱门,进了原本是闫家大师兄的卧室。 卧室里用得还是最老式的吊灯,闫肃拉开灯绳,小猴子见来了人,瞬间跳到了地上,发出吱吱叫声。 闫肃看到晶晶食碗里的食物丝毫没有动,叹气蹲了过去。 用和小孩儿说话的口吻问晶晶:“怎么还没吃?不乖。” 杨今予在门口站定,没再往里走。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一只猴子,那猴子老态龙钟的,乌黑的眼珠子也锁定了他。 这不是一只小猫小狗,看着一个半像人的动物直勾勾与他对视,杨今予不由得生出三分畏来。 闫肃伸手在小猴子头顶摸了一下,跟它说话:“我带了朋友来,去打个招呼。” 猴儿立即抬起前肢,作了个揖,动作熟练得像是肌肉记忆。 “它能听懂人话?”杨今予问。 “嗯,你摸一下吗,它不咬人。”闫肃扭头道。 杨今予紧抿着嘴唇,不想露出异样,便硬着头皮把手伸了过去。 还没等他伸到跟前,小猴自己将脑袋送了过来,拱了拱杨今予的手掌心。 毛又硬又软。 杨今予没想到是这样神奇的触感。 小猴子配合地叫唤了两声。 杨今予没忍住在它脑袋上抓了抓。 “有意思,动物园里的都不让摸。”他说。 晶晶蹭了两下,不多时又蔫儿了,窝回了角落。 闫肃解释说:“它不是不喜欢你,是想灿灿了,最近不怎么吃饭。” “哦......灿灿是?”杨今予把手收了回去。 闫肃把晶晶的小碗又往身边送了送,晶晶无精打采,挑挑拣拣不肯吃。 闫肃:“灿灿是家里之前一起养的,前几天......寿终正寝了,它难受呢。” “它们是一起长大的吗?”杨今予对眼前这些闻所未闻的事物万分好奇。 “嗯,它们,还有我和曹知知,我们一起长大的。” 杨今予:“它和那个灿灿是兄弟?” “它们是一对儿,灿灿是母的,这只是公的,晶晶很爱灿灿。”闫肃说这话的时候,垂下了眼眸。 睫毛在他眼下打出一扇影子来。 年少的世界里出现“爱”这个字眼时,大多会带着滥用与玩笑性质。 写在歌词本里、写在幻想日记里、写在顾影自怜的个性空间里,但很少会有人用这样正经的语气,从嘴里念出来,因为会有种羞耻的滑稽。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字从闫肃口中念出来,带着一丝缱绻。 杨今予觉得闫肃这话说得落寞,并不滑稽好笑。 不过,又不是他跟猴子一起长大的,他也没见过什么灿灿,所以对于闫肃所描述的,杨今予共情不到哪里去。 正当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时,院里传来声音,曹知知和谢天有说有笑朝这边走来了。 闫肃站起身,面色如常的微笑:“你想玩的话,改天再带你多玩一会儿,今天不是还有正事?” “嗯。”杨今予点点头。 小猴子也朝他拜拜。 杨今予:“它真聪明。” “我爸从小教。”闫肃说,“它以前还会耍旗呢,现在老了,不喜欢动了。” 说话间,曹知知和谢天已经找到门口。闫肃正要带上门,曹知知弯腰扒着门缝往里看,逗道:“晶晶作个揖~作个揖作个揖~” “别闹它。”闫肃揪着曹知知的后衣领,将她拽得后退了几步。 曹知知不满起来:“我同桌都进去摸了,我门口看看都不行!” “你摸了多少年,他今天第一次见。”闫肃无奈,眼神掠过曹知知,在杨今予身上点了一下。 “走啦。”谢天摆了作揖姿势,“你看我像不像晶晶。” 谢天额头上的包还没好利索,略微鼓起的红肿弧度,加上他特意挤眉弄眼,是还真像猴儿。 几个人都没忍住笑起来,就连闫肃都提起嘴角。 “刚擒住了几个妖。”谢天唱了一句。 嘿! “又降住了几个魔。” 哈! 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停。”杨今予及时制止,“小号拿出来。” 音感好的人真得很容易被旋律影响...... “遵命!” 谢天把背上的小号箱放在肚子前面抱着,问:“去前院吧?” 一行人回到了前院,闫肃打发小刀替他去胡同口蒋爷爷家。 蒋爷爷打铁多年,落一身关节病,家里仅孤寡一人,近来膝盖疼,闫肃每晚都过去给他捏。 今日要陪杨今予他们,只好差小刀去了。 谢天小心翼翼,从箱包里取出乐器。 通身银白的小号有经常被擦拭的光感,可见被谢天保养得不错。 他放在嘴边轻吐气息,试了试音,问:“吹什么?” 杨今予差点脱口而出——刚擒住了几个妖,3332123。 “《降e大调小号协奏曲》solo部分会吧?”杨今予稳稳神,想到这首是比较基础的小号经典曲。 谢天“嗯”了一声,然后将嘴唇贴进号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在场的三个人都齐刷刷看向他。 谢天吸了口气,正准备吹……又撤了下来,苦着脸说:“你们站这儿盯着我看,搞得我都紧张了,你们坐过去。” 他甩甩手,凭空抓了抓空气来活动指头。 “有点忘谱,这首太久没练了,还是小时候学的。”他悻悻鼓动了一下腮帮子,又抬起手臂将号嘴送到了唇边。 能感觉到谢天是真紧张了,杨今予无声叹了口气,说:“放松,我也只是随便看看。” 这对谢天来说,当然不是随便看看的事儿! 小天儿早就想玩乐队了。 但在蒲城这种稂莠不齐的音乐环境里,根本物色不到合适的队友。 不能说一竿子打死,但小地方的乐队,确实一大半都是瞎玩。一起排个练,写首酸歌来泡妞就算乐队了,队内三天两头大打出手的乐队比比皆是,他不愿意参加那样的队伍。 杨今予的出现,给了他一丝窥见希望的切口。谢天不是聋子,能听出来杨今予对音乐的态度。 谢天想过,如果杨今予带队,那么一定会是个“真.做音乐”的队伍…… 他们会碰撞出自己的风格,会拥有自己的旗帜。风格或许强烈,或许肆意,无论是什么,都一定未来可期。 他相信杨今予可以。 当然自己也不差。 谢天承认,他一开始对杨今予的热情与接近,多多少少夹带了试探的意思。 等得就是杨今予“有想法组个乐队”的时候,他第一个举手报名。 现在机会送到了眼前。 杨今予就在离他不过三米的地方,说要看一看,他的能力。 谢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吹出了第一个音—— 小号的音色是锐利的。 当第一个富有辉煌感的音符,从管体共振传进耳朵时,谢天忽然间松了口气,连心脏也跟着明朗高亢起来。 已经开始了。 那就开始吧! 谢天的指尖在三个活塞上跳跃着,嘴唇控制着气流的技巧,曲子时而悠长,时而急促。 小号少年目光悠远,一头扎进了五线谱的黑白之间。 旋律送进耳朵,杨今予不由自主,下巴上下晃动地打起拍子。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随旋律一跳一跳,无意间侧目,见曹知知也没忍住脚下一开一合,轻点着地面。 是什么动了,是乐手们的dna动了! 嘹亮的号角声一时间响彻烟袋桥。恰是桐花长骨朵的季节,号音携带希望感,清脆昂扬,声声催发。 谢天留神看向杨今予。 面目冷清,眼瞳却逐渐柔和起来,分明是有赞许。 成了,他想。 小天不免得意,正要乘胜炫技之时,忽然有一道更为高亢、锋利的音色横空出世。 不知是从哪个方向破土而出,不讲道理得打乱了谢天的气息。 杨今予猛地抬头,精准看向左上方——与闫肃家隔了一道院墙的地方,是声音的根源。 “别停!”他对谢天喊。 谢天懵了一下,也辨别出打乱他的声音只隔了一道墙。 好像是在下战书,一波一波压过了他的调。 是唢呐。 杨今予脑袋凑近闫肃,小声问:“高手在民间?” 闫肃也低声回他:“隔壁的秦叔,红白事做了几十年。” 来得正好,杨今予感到意外之喜。 他立即朝谢天打了个手势:“别去想谱,即兴合奏会不会?” 谢天顿时感到心虚。 他打小是古典入门的,古典乐严谨规格,心里有谱时他可以行云流水无所畏惧,即兴......却是他的短板。 但那唢呐声挑衅了一半,又迂回起来,有意要引导一般。 唢呐起了个调,开出一条路。 谢天飞速练耳,捕捉到那个旋律,变调跟上了它。 随即,小号与唢呐一唱一和,一退一进。 相抗的同时,又诡异的和谐起来。 这两种乐器,本就同属于高音乐器,音色又独又霸道。 正好似两军交阵,双方将领兵戎相撞势均力敌,招招狠厉之下又存着惺惺相惜。 西洋乐与民乐狭路相逢,这场戏可遇不可求。 杨今予不自觉坐直了腰板,闭上眼,专用耳朵去捕捉硝烟。 几波高亢过后,唢呐恰到好处的骤停,然后蔓延式的拉长收尾。 小号也急刹阵势,点到即止,随之委婉起来...... 梧桐树在这夜开花了,淡紫色的喇叭垂头紧簇,昭示着春四月的蓬勃。 谢天面红耳赤,收了一个漂亮的尾音。 空气戛然而止。 他心脏止不住砰砰乱撞,大口呼吸着,看向叹为观止的观众们。 像是少年将领在巡逻自己的战绩。 这一战,酣畅淋漓! 世界宁静了几秒钟,连云层都凝滞在了细软的风里。 下一秒,曹知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喊了一句:“牛逼!!!” 小姑娘平时被闫肃管着,从来不让说脏话,此刻却由心而发,吼了出来。 她一蹦三尺高,跳到谢天跟前,拽着谢天的衣袖原地蹦了蹦:“小天儿!你厉害啊!” 谢天还懵着,感觉世界朝他晕眩。他呆呆道:“我干什么了?” 反应了一会儿,他惊讶得瞪圆了眼珠,不敢确定刚才的即兴是出自自己。 谢天脸上的表情开始凌乱,瞳孔闪烁出不可思议的明亮,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卧槽!我干什么了???” 杨今予走过去,郑重其事在他肩上按了按,说:“服了。”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可以说是从未有过。 杨今予什么德行他自己门儿清,从小到大,在音乐这块从不服人,即使遇见天赋不错的,也只会讪讪说句一般。 是个自负的讨厌鬼。 但谢天今天的表现,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那位不曾露面的唢呐在引导的功劳,不然凭谢天自己,是不可能突然迅猛激发出这么精彩的即兴的。 遇强则强,相互成就,机缘便是如此。 像是注定了,他要选谢天。 谢天终于回神,三魂七魄都归了位。 他猛然抱住了杨今予,原地蹦了几下,激动道:“我太厉害了吧!今予,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放开我。”杨今予面无表情。 “不是这句!”谢天还黏在他身上,“哈哈!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杨今予费力从他的拥抱中挣扎出来,无意间看到闫肃在偷笑。 谢天打了个响指说:“那我算过了吧?算吧算吧?” “......嗯。” 突然也不是很想要谢天了怎么办,好吵。 谢天又赫然想起什么,扭身看向闫肃:“大班长,刚才吹唢呐的是谁,我要去谢谢他!” 闫肃脸上的震撼还未散去,清澈的瞳仁同样也是亮得不可思议。 他和煦地浅笑:“邻居秦叔,他家的规矩是晚上不待人,挑个白天去见吧。” “那我站墙上看一眼!”谢天指了指厢房楼上的小平台,“那儿可以爬上去吧?” “可以可以,我经常上。”曹知知抢着说。 然后拉了谢天的手腕,“走我带你上去,后面有梯/子。” 谢天倏然僵了半边后背,眼睛止不住往手腕瞟。 曹知知带谢天上了屋顶,站在那里,正好看到一墙之隔的秦叔院里。 许是同样吹了一身汗,胖大叔两袖都挽了上去,含着哨片咀嚼着,正要回屋里。 “秦叔!”曹知知喊了一声,朝那边招手。 胖大叔轻飘飘看过来,懒懒点了个头,没打招呼,收了家伙便进屋关上了房门。 “真有个性。”谢天喃喃道。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以后常来玩,我们胡同特别多好玩的人。”曹知知有些得意。 谢天攥着拳头,感受到手腕被曹知知握得发烫,脸也跟着烫。 他轻轻点了下头:“嗯......常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抓不到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与九霄》这首歌,杨今予根据曹知知和谢天的情况,重新扒了一个版本。周一那天,他在校门口快印店一式两份印了谱,带到了班里。 小号虽然得到了一致认可,但暂时还用不到,这首歌需要谢天来充当键盘。 当杨今予拿给两人时,曹知知兴高采烈收了,拍胸脯保证自己三天之内练会。 谢天却眉头紧皱,支吾起来:“那个......杨今予啊。” “嗯?”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先别生气啊。”谢天抬手摸摸鼻头,像是不确定似地问:“你们都用功能谱啊?” “不然呢?”曹知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咳咳。”谢天干咳两声,心虚道:“可古典钢一直都是五线谱,跟电子键盘还是不太一样。” 说白了,更为简化的功能谱,他反而看不懂。 童子功的古典钢练了这么多年,谢天在技术上肯定是过关的,但钢琴和乐队键盘要用的谱子,可谓天差地别。 双方看对方的谱子,都觉得是在看天书。 杨今予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但他下一秒说出的话,却冷漠得像“执法”时的闫肃:“这是你的问题,你想办法。” “我!”谢天噎了一下,想说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推翻十多年的习惯啊! 但又忍住了。 是他自己想玩乐队的,无论是加入哪个乐队,这都是他必须面临的命题。 好吧!!! 音乐流派之间的鸿沟,要是能轻而易举跨越,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严谨分明的体系之别了。 都说古典乐傲,自封了金字塔顶,看不起塔底别的音乐类型。谢天却委屈地觉得,他们明明是被架在高处孤立了,连谱子都跟大家不一样。 他可怜巴巴认命了,蔫声叹气:“我尽量。” 杨今予看他这样,没忍住提醒他:“谱子不重要,用这里,和这里。” 抬手点了点脑袋和心脏。 “不懂的地方来问。” 春游悄然而至,时间定在了这周末,春最盛的时节。 班里同学苟延残喘,从课本与作业里挣扎出来的休息时间,都会用来期待春游。 下课时女生们三两成群,讨论要不要穿裙子。 这个季节穿裙子还太冷,但最终女生们还是一致决定,为了拍照,冷一点算什么! 夹杂在曹知知与女生们的激情讨论中,杨今予静默看着窗外,在愁另一件事—— 乐队最核心的,可是吉他啊...... 自他回到蒲城,花哥也给他引荐过几个吉他手。要么是刚摸了几天琴就想凑热闹,要么是眼高于顶、技术没有脾气大,没一个合眼缘的。 难办。 周五开了班会,李巫婆乌泱泱强调着周末要注意的事项。杨今予没太认真听,正走着神,曹知知轻轻敲了一下他们的桌面。 “同桌,签名。”曹知知提醒。 他回神,接过从前面传来的签名表。 表上已经填了63个人的名字,就差他一个,他不经意扫了一眼。 排在第一个的0101号,闫肃的名字签得实在出挑,笔锋铁画银钩,张弛俊逸。 “闫肃的字还行。”他随口说。 曹知知:“闫叔从小就教他,我们胡同的春联都是他写。” 杨今予懒懒点了下头,摘下了笔盖。 他把自己的名字填到了表格最后一行,0164后面。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不想写得比闫肃难看,难得一笔一划起来。 签名表交上去,曹知知邀功似地凑过来:“同桌,歌我已经练熟了,咱们什么时候排练看看?” “脱谱了吗?”杨今予轻轻扫她一眼。 “差......不多啦。”曹知知含糊道,“再练几遍脱谱没问题。” “嗯。” 你最好是。 杨今予无声叹了口气——曹知知还不至于太让人担心,毕竟那位姜老师教得很好,基本功和技巧都扎实,脱谱对曹知知来说只是熟练度问题。 但谢天那个离了谱就卡壳的毛病,真得掰一掰了。 ......说起姜老师。 杨今予豁然抬眼,有流光从眼底闪过。 曹知知若有所感,问:“怎么了?” “你们姜老师有乐队吗?”杨今予飞快问。 曹知知摇头:“现在没有了,以前有,我初中时候就是看他们演出练过来的。” “怎么没继续了?” “唉,说来话长。”曹知知托腮想了想,“他们那个乐队的人年龄都挺大的,我老师最小。前几年是其中一个叔先结的婚,后来都陆续结婚生小孩了,就不玩了。” 杨今予:“哦。” 曹知知看了一会儿同桌的反应,突然福至心灵,“啊”了一声。 她半问半猜:“同桌,你是不是想让姜老师跟我们一块儿排练?” 没敢说太死,是不是想跟姜老师一起组队? 她还没猜透杨今予的具体想法,给她谱让她练是个什么意思,是有心要组乐队吗?还是说只是技痒,要找人排练着玩玩? 正百转回肠着,她听到杨今予清清冷冷的声线飘出来:“替我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再组个乐队。” 曹知知陡然瞪大了眼睛,反应了一会儿。 “你是说,你要组乐队,是吗?” 杨今予似是嫌弃一般,睨了一眼。曹知知从他脸上读出一句话来——你才看出来? 小姑娘恍然大悟:“哦!你来看我上课,让我练谱,是想让我......???” 她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杨今予的眼神里又写了一句话——不然呢? 后知后觉的曹知知兴奋地搓起手来:“你不早说!谢天知道吗?他一直都想组乐队,他要是知道该开心死了。” “......早猜到了。”杨今予无情的告诉了曹知知事实。 “卧槽???”曹知知手都不知道该放什么地方好了,只好又拿起来在脸上揉了揉:“就我才知道???” 对,就你。 杨今予摸出了耳机,不再回答她愚蠢的问题了。 “我要有乐队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曹知知小声跟自己嘟囔起来。 “谢天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突然就有乐队了???” 准确来说,并不算。 没有吉他手,这个队就组不成。 但小姑娘兴奋劲儿起来了,丝毫没考虑到这些,缠了过来:“哎同桌,那我们乐队叫什么啊?一定要起一个厉害一点的名字啊!” “曹知知!又是你!回回都是你交头接耳,你看你同桌理你吗?” 讲台上李老师突然看向后排,一个粉笔头丢了过来,暴跳如雷吼道:“我刚刚说的什么,来你站起来重复一遍。” 曹知知:“......啊?” 曹知知看了看杨今予,又看了看班里向她投来的目光,懵逼地站了出来。 “上课不好好听,班会也不好好听,想上天是吧?”李老师气势汹汹走下讲台,遥空一指:“出去,站外面听。” 天爷啊...... 曹知知按着跌宕起伏地心脏,晕乎乎的,一步三回头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姑娘还傻乐呢,朝杨今予眨眼。 杨今予一言难尽目送她去罚站。 曹知知和谢天那天的反应如出一辙,十几岁的欣喜总是藏不住,眉毛尾巴都往天上翘,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 杨今予看着看着,没根没据的,心口突然被什么捂了一下,软了下来...... 他迟钝的意识到,那俩人怎么都范进中举似的,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可这样简单直白的喜悦,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肯定吗? 下课后,曹知知立即去找谢天麻烦。谢天抱着头笑,习题试卷纷飞,俩人打作一团。 杨今予忽略他们的打闹,准备去高四。 闫肃鼻子灵得很,直接堵在了教室门口。 分明没开口说话,杨今予仿佛已经听见了大纪委刚正不阿的语气。 他默默将打火机往袖管里藏了藏,然后惊道:“闫肃你看后面,是什么!” 闫肃奇怪地回头。 杨今予拔腿就跑! 一气跑到了3班门口,才放慢了脚步,杨今予双手插兜转过身来,倒着走。 边走边欣赏闫肃被骗了之后的表情,别提多一言难尽了。 闫肃一脑门黑线,见杨今予晃晃悠悠抬手,在嘴巴上比了个抽烟的姿势。 公然挑衅! 下一秒,杨今予背后撞上一个人,他下意识扭头。 是谢忱,也正要往外走。 谢忱没说话,左右转换视线,看了看相隔万里对峙着的两人,大概看明白了……只用了一秒,决定加入战局。 谢忱抬起胳膊,压在杨今予肩头,也朝闫肃比了个抽烟的姿势。 少年人高高瘦瘦的骨架撑开蓝白条校服,透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蓬勃恣意。两个64号在气班干部这件事上,忽然达成了共识。 莫名其妙的幼稚。 杨今予对闫肃扬了扬眉,用口型说:“抓,不,到。” 他用力耸肩,耸掉了谢忱颇有重量的手臂。谢忱嗤笑一声:“哎,你比我还能气他。” 杨今予:“彼此彼此。” 闫肃没追过来,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记名本,举起来晃了晃。 “你,没,证,据。”杨今予张着口型。 说完跟谢忱并排往深处走了,自己都没察觉眼里深深的笑意。 “太阳打西边儿出了。”谢忱问,“欠你钱的人都还上了?” “什么?”杨今予古怪地斜他一眼。 谢忱仰着头,不咸不淡说:“平时见你都是一脸要债相,今天挺高兴啊。” “哦,还行。” 杨今予也没避讳自己的情绪,确实心情还不错。 乐队的事有了眉目,谢天和曹知知也算给力,还有个老实人能气着玩。 来到一中这么久,他没有哪天像此刻这般,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过去,什么未来,什么烂人,都暂时没去想。 暖风吹着,太阳晒着,春天总能捂热一个人。 说不上来得放松。 就像是一支孤军在昏天暗地里迁徙,蹒跚了很久,弹尽粮绝之时,却蓦然望见灯塔。 那灯塔远远停在那儿,光亮不偏不倚延伸到了脚下。只需要你往前踏一步,只要你想,好像就能抓住方向。 * 闫肃果然又是两天没理人!!! 杨今予想起来时,没忍住坏笑了一会儿,念及明天就要春游,上次闫肃答应春游要什么来着? 嗯,是时候把人哄回来了。 这样琢磨着,他点开了两只猴子的头像。 原来这两只猴子,就是传说中的灿灿和晶晶啊。 上次摸过晶晶,再从照片里看,便多了一丝熟悉,他点开头像大图看了一会儿。 灿灿......就是那只已经去世了的,长得非常可爱,头上顶个碗,晶晶从旁边招惹它。 不由得又想起那日闫肃言语间的落寞。 被窝总有种魔力,能让所有人的神经细腻起来。 杨今予不外如是。 他无声关掉了大图。 此时也才夜里8点,杨今予白天练了一天曲子,背上开始疼了,便早早洗漱钻了被窝。 跟大班长说点什么? 他估算了一下那天气人的程度,好像也不是很过分? 谢忱比他过分一点! 杨今予趴在枕头上,手指在26键上打了几下,又删了,没整理好言辞。 就在此时,闫肃名字下面的状态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杨今予:“?” 他拉过抱枕垫着下巴,盯着等了一会儿。 突然又没有在输入了。 等了个寂寞。 正当他要打过去一个问号时,手机在手里震动了起来,闫肃直接打来了电话。 这骤然一个动静,杨今予差点没拿稳,顺势给划开了接听。 “同桌!”曹知知的声音从中传来,“你在干嘛呢?” 杨今予莫名舒了口气:“没干嘛。怎么用的闫肃号码?”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曹知知声音里掩不住的活泼。 “哦,坏的吧。”杨今予说。 “唉......要不你还是想听好的吧......” 杨今予:“说。” 曹知知神秘兮兮笑起来,“你猜我们现在在哪!” 在哪?你们? 既然都上赶着让人猜了,那...... 杨今予几乎是一瞬间有了个离奇又不大可能的念头! 下一秒门铃响起,推翻了他的不大可能。 “哈哈!同桌快给我们开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6、梯云纵 曹知知是来送汤的。 曹妈今天炖了玉米筒骨汤,特意让她给杨今予装了一罐。 曹知知当然没敢说,她妈原话是:“那小孩儿上回我就看出来了,可怜见的,看他那样也不会自己做饭,往后家里做多了你就给他带过去。” 她妈脸上的表情,堪比看见新闻里的非洲难民。曹知知隐约觉得这样杨今予会不喜欢,反驳了她妈两句:“妈你别这么想,我同桌又不是要饭的,他自己挺好的,他家住枫铃国际。” “住枫铃国际怎么了?住金銮殿里那也是个没人管的小孩,你看看人家多独立,再看看你!” “那我这不是有你和我爸嘛~”曹知知趋炎附势,抱着曹妈的胳膊耍起宝来。 曹妈恨铁不成钢:“哪一天我跟你爸要是出事儿,看你怎么活!” “妈你说什么呢,呸呸呸!” 杨今予看着曹知知递过来的饭盒,有点郁闷。 平时他晚上不怎么吃,偏就今天随便吃了点,现在还占着地儿呢...... “同桌你晚上又吃泡面啊?”曹知知指了指,客厅茶几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的垃圾。 每回过来,都能看见同桌家垃圾桶里扔的方便面盒,可见平时饮食有多差劲了。 怪不得瘦。 杨今予给两人让开玄关道,示意他们进来。 “我妈就让我来送个汤,得赶紧回去呢。”曹知知忙摆手,然后挠着耳朵说:“同桌,坏消息是......姜老师那边我今天问了。他说他这个年龄就不跟我们凑热闹了,而且他可能……以后都不怎么弹琴了。” 曹知知叹了口气。 杨今予闻言,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晌才问:“不组乐队就不组,又不逼他,怎么连琴都不弹了?” “他也没说,就说家里有事。” “哦。”杨今予稍显失落地点点头。人各有志,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那位姜老师技术真得很不错,可惜了...... 曹知知要走,杨今予倾身替她拉开门把手时,余光扫过闫肃,见闫肃的表情/欲言又止。 杨今予不由得一顿......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随即他囫囵咬字,飞快道:“唔唔唔。” 我错了。 速度极快,像是没发生过。 曹知知呆楞了一下,“什么?同桌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跟你说话。”杨今予说。 然后朝闫肃扬了扬下巴:“听清了吗?” 这大概是闫肃收到过得最理直气壮的道歉。 闫肃明明嘴角勾了一下,却一本正经道:“没有。” “那你耳朵不太好使。” 杨今予偏头弯动眼角,知道这算是已经哄好了。 起初出于本能地警惕,杨今予会摸清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的习性——闫肃这人,看着不苟言笑,其实脾气挺软。 说白了就是可以随便欺负,大班长骨子里的涵养不会使他跟谁真生气,抻两天自己就好了。 跟不长记性似的。 步步高随身欺,哪里不爽点哪里。 “你笑什么同桌?”曹知知一脑门子问号。 “我没笑。”杨今予立马绷起了脸。 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这张棺材脸方才是有过丁点笑意的。 杨今予干脆送客,伸手去关门。 曹知知隔着门缝还在交代:“汤要是现在不喝就放冰箱啊,明天热一下装保温杯,甘露园见!” 杨今予朝门外说了句:“晚安。” 闫肃:“晚安。” 春游的地点是甘露园,新区这几年刚开发的森林公园。 其实里面没什么好玩的,唯一优势就是植物多,正值花季,那儿是蒲城最适合拍照的地方。 可以不用穿校服,杨今予换了身被瓜瓢看见肯定要犯心脏病的衣服。 但早上出门前,他被谢忱打电话喊上了自家天台。谢忱隔着天台扔过来一个盒子,是个礼品盒。 黑色丝绒的盒子,掂起来挺有质感。 “见着谢天了给他。”谢忱干巴巴说。 “什么日子啊,他生日?”杨今予随口乱猜。 没想到谢忱真点点头,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杨今予:“?” 这倒是让杨今予很意外。 谢天平时那么爱叫唤的一个人,临近生日竟然一点口风都没露,从来没听他提过。 谢忱眉梢一撇,声线冷硬地讥讽:“最他妈烦的就是今天,还得回去吃饭。” “那你还送礼物。”杨今予乐得看他口是心非。 “赶紧走。”谢忱直接赶人,扭过去时,背部线条写满了不屑。 打车去甘露园时,路过一家琴行,杨今予喊了停车。 他生疏地搜寻了一下自己寥寥无几的交友经验——生日这事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不表示一下,显得他这个队长不称职。 于是他左顾右盼,最后挑了本小学生程度的《一月速成!轻松学键盘》,揣进了斜跨包。 到甘露园的时候,杨今予隔着车窗便看见全班在集合,被闫肃和班长妹子带领着,人群站成两列。 班长妹子平时是个干净利落的女孩儿,今天要拍照,特意没扎头发还化了妆。女孩的秀发披在双肩,黑丝绸一般顺滑,比平时多了几分俏丽。 闫肃说了句话,女孩低头掩嘴笑,面颊微粉。 身后有几个女孩不知道在起哄什么。 这闷葫芦还挺会招人,杨今予在心里评价。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走近才发现女班长今天确实非常漂亮,后面的曹知知傻站着,都被衬得像个小学生了。 高挑的女孩跟闫肃站在一块,颇有金童玉女那意思。 见杨今予才来,闫肃迈步走过来,递给他票,怪罪了一句:“看看几点了。” 杨今予正想说话,视线无意间扫到马路,看到谢天也刚从一辆车里下来,砰得一声摔上了车门。 “谢天,快点,就剩你了!”女班长招手喊道。 谢天看起来像宿醉了一样,无精打采挪了过来。 杨今予看到他眼下一片乌青,脸颊一侧隐隐有道红,不算太明显。 曹知知神经大条,只注意到谢天的黑眼圈,笑起来:“小天儿你熬夜啦?” 谢天闷声“嗯”了一声,垂眸看着地面:“熬夜记谱来着,来晚了,不好意思啊闫肃。” 闫肃将票发给他,让大家都检查自己的物品和身份证,有秩序地去检票口。 曹知知缠着谢天说了会儿话,谢天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很是心不在焉。曹知知心生疑惑,和后面的女生换了位置,站到了杨今予侧面。 “同桌,小天儿怪怪的啊。”曹知知小声,捣了捣杨今予的胳膊。 “嗯。” “好像不太开心,没见过他这样。” 杨今予食指贴上嘴唇,拒绝跟她一起八卦。 这时,前排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杨今予和曹知知一齐看过去。曹知知跳起来看,眼睛一亮:“范老师到了!” 人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范老师好!” “范老师,你变白了呀!” “范老师,我们可想你了~” 李巫婆搀扶着范老师站在队外,等他们一个个检票,杨今予排到检票口时,范老师含笑跟他打招呼。 “小予,最近怎么样?” “老师......好。”他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倾了倾身:“我很好。” 不是杨今予的错觉,范老师的肚子更大了,整个人都仿佛喘不上气,需要一直被扶着。她选择过来跟他们一起拍照,应该挺受罪的。 等所有人都检票进去后,李巫婆把范老师扶上台阶,跟大家说:“进去之后先拍集体照,范老师下午需要休息,不能陪大家一起游园,我们下午再自由活动,明白吧?” “明——白——了。” 进了园子后,一班六十多个人,那就是羊群见了大草原,叽叽喳喳地撒欢,左顾右盼。 杨今予先搜寻了一下谢天的身影,见他破天荒没跟陈兴他们闹成一团,而是低头拿着手机发呆。 杨今予走了过去。 谢天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没太多情绪,问:“你这周见过我哥吗?” “见过。” 杨今予大概知道谢天为什么兴致不高了,八成跟家里有关。 他取下斜跨包,从里面拿出那个小盒子:“今早他让我给你的,礼物。” 特意强调了后两个字。 “礼物?!”谢天倏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你确定,我哥给的?” 杨今予拉好背包拉链:“你自己打开确定。” 谢天拿到礼物有些不知所措,看起来有点茫然。 恰好闫肃叫他俩过来集合,谢天匆忙拉开书包拉链,把小盒子先放进了书包,苦瓜脸上终于浮现出灿烂的笑:“我先不看,吹完蜡烛再看!” 往年春花在四月初就要凋落,今年比往常天凉,春来得晚,像是专等这场春游似的,甘露园的海棠开得正正好。 一簇一簇争着茂盛,风一吹,阡陌小道落英缤纷。 把语文课代表李飞看得两眼冒光,直往外冒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啊。” 陈兴:“虽然但是,那是杏花。” 闫肃无奈科普:“……是西府海棠。” 那边的摄影师已经支好了三脚架,女班长招呼大家过去,按照身高排列在林荫道中间。 道路两侧的海棠刚好低垂进画面。 集体照相的活动,每个人在一段学习生涯结束之时都会经历,杨今予却没有过。 他记忆中唯一一次学校组织合影,是很小的时候在蒲城,回忆并不愉快。 那时候他的耳朵还没恢复好,合影也没人叫他,等他气喘吁吁跑过去时候,摄影师已经在往包里收机器了。 “杨今予,你站我后面吧,你比我高。”一个男同学朝他招招手。 是李飞同学,杨今予上次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微微颔首,迈步走了过去。 男生分三排站,他的身高站在第二排刚刚好。再往后一排,陈兴和几个校体队火速找到了自己想站的地方,大概还是因为不熟,偏偏空出了他身后位置。 清早的风还带着丝凉气,杨今予蓦然闻到身后传来一袭微弱的药香。 中草药的味道在朝气蓬勃的青春群体里不太会常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闫肃站过去了。 只是闫肃身上怎么会一直有药味?上次去曹知知家吃饭,也闻到了这个味道。杨今予短暂的疑惑了一秒钟。 又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哦,青龙......不是,江家枪嘛。 “来,看这里!后排的男生,再靠拢一下!”戴着鸭舌帽的摄影小哥弯着腰挥手,指挥道:“对,第一排女生,看镜头,三,二,一,笑!” 咔嚓。 咔嚓。 摄影小哥试了试光线,调弄了一下相机,喊道:“开始正式拍啦,大家不要眨眼。” 又是“咔嚓”两声。 大概效果还不错,摄影小哥跑过去给两位老师过目。 在得到老师一致好评后,小哥跑回去喊:“现在大家可以做些动作,拍几张随意一点的。” 小哥抓了几张,发现随意也没随到哪里去——碍于有老师在,同学们做出最大幅度的动作,无非就是抬胳膊伸腿。 摄影小哥突然提议:“我数三二一,大家可以往上跳,我拍一张滞空的,当然两位老师就不用跳啦。” “我倒是想跟他们跳呢。”范老师笑道。 摄影小哥正正鸭舌帽的帽檐,抬手喊:“准备好了吗?三,二,一,跳!” 一时间,方队乱成了一锅粥。 兵荒马乱的,杨今予一言难尽地感觉到,他前后左右的同学稀稀拉拉起飞又坠地。 摄影小哥看着成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后面:“那两个男生怎么没跳?我数三二一,大家跳齐一点好不好?” 杨今予知道摄影师指得是自己,至于另一个,他回头看了闫肃一眼,发现吾道不孤。 你好啊,道友。 杨今予估计,平时还挺注意形象的闫大班长肯定是跟他想到了一块。这么莫名其妙原地起跳,动作太傻了...... 闫肃长这么大没被老师点名批过,摄影师指着他说了好几句,他表情下意识茫然,耳廓染上了一圈粉色。 特好玩。 杨今予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你不是会轻功吗?可以梯云纵,直接起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7、闭嘴啊 杨今予失策了。 这次闫肃不但没对这种调侃中招,还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闫肃不咸不淡说:“我听说乐队演出的时候有一项活动叫‘跳水’。” 杨今予语噎,扭回去脸:“......那你听说得真不少。” 摄影师将单反挂在了脖子上,开始卖力指挥,先教着他们在喊到“一”的瞬间就要准备跳。 热身了一波,氛围变得没那么拘谨,后排男生们来劲了,越跳越高,比赛似的。 “哎哎可以了,保持这个状态,我们上镜来一次!后面那个男生,要跳起来啊,脚离地跳起来!”摄影师喊道。 再次被cue,杨今予成了目光聚集的焦点,前排女生纷纷往后看。 闫肃轻轻咳了一下,提醒道:“只剩你了。” 杨今予:“嗯?” 你什么时候跳的??? 为什么一点声都没有? 闫肃喜闻乐见发现,眼前杨今予单薄的肩膀,线条变得很郁闷。 最终还是跳了。 杨今予纡尊降贵随着口号一跃,在定格的画面里留下了生无可恋的一瞬。 摄影小哥很满意,跑过来给大家过目照片。 相机从前传到后,传到闫肃手里时,后排一群脑袋挤了过来,哈哈笑着,互相推搡调侃。 杨今予并不想凑这个热闹,眼睛却没忍住瞥了一下。在看到画面里的自己时,才放心迈开步子出了人群。 还行,帅的。 拍完集体照,接下来就是三两好友自愿组队拍照了,摄影小哥喊:“一组一组来,排队啊!” 杨今予和闫肃很默契地挑了块能坐的地方,没去参与别人的狂欢。 很多同学第一时间挤到范老师身边,想要单独合影,范老师一个个跟她们打招呼做姿势,杨今予感觉到身侧的闫肃蹭得一下站起来了。 他侧目,闫肃已经飞快跑开了,只留下一道清隽的背影。 闫肃去得是公园大门方向,杨今予没琢磨明白这是去干嘛。 随手招了招那边拍照的曹知知。 “哎!来啦。”曹知知刚跟她的三个小姐妹拍了自拍,甩手跑了过来,“要跟我合影吗同桌?” “......不是。” 曹知知才不管,抬起手机前置就对准了同桌的脸。 她往杨今予身边凑了凑,指挥道:“同桌收一收臭脸。” 杨今予冷漠,拉上了兜帽。 曹知知眼疾手快抓了一张,得了便宜,喜滋滋保存了,这才问:“叫我干嘛?” 杨今予的下巴往闫肃跑开的方向歪了一下。 “哦,闫肃找凳子去了吧。”曹知知习以为常道,“待会儿就回来了。” 说着曹知知又被几个人叫住,她麻雀似的飞走了,喊道:“同桌我先去拍照啦。” 曹知知人缘很好,见人就给笑脸,好像天生就会讨人喜欢。 中学班级的构成说简单很简单,但说复杂也复杂,优等生和差生往往是两个无法交融的世界。但在曹知知身上没有这种隔阂,班里前几名的女生也喜欢找她玩。 这......让人羡慕的能力。 杨今予一个人静置时,就会下意识去摸耳机。他慢悠悠解着耳机线,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没解开的时候,已经盯着某个方向发呆很久了。 直到慢半拍的收回目光,闫肃出现在公园小道一角,果然搬了凳子。 也不知道是跑了几个门卫室借的,远处慢跑着的少年偏头,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杨今予发现闫肃跑起来真得跟别人不一样,步伐轻盈,落地没什么声儿。 真会轻功啊! 杨今予没意义地随意乱想着。 余光里闫肃一路小跑到人群里,将凳子送到范老师的身后。 范老师笑笑,坐下后还跟闫肃说了几句话才放他走。 再坐回杨今予旁边时,杨今予在一团热风里闻到了更浓厚的药味,混着衣物清新的味道。 他带上一只耳机,随口说:“学生典范。” 闫肃胸膛鼓动着,认真的神情下还带着微喘:“八个月了,站久了很危险。” 在这个粗线条的年龄里,很少会有闫肃这样婆妈的男生了,杨今予笑了笑,专心听歌。 “你们已经成立乐队了?”闫肃看向那边的曹知知。 杨今予撩起眼皮,跟上他的目光,淡淡答:“嗯,但还没吉他手。” “学校的艺术楼里有社团,你可以去那边找找看。”闫肃提议。 像闫肃这样一门心思在教室做题的好学生,提起“艺术生”相关的话题,也只能想起学校那座不怎么踏入的艺术楼了。 然而闫肃不知道,艺术楼里的音乐生大多在备战艺考,杨今予早就去见识过了。 没一个能用的。 跟不懂的人说多少也解释不清,杨今予终止了话题,说:“再等等,好乐手要缘分的。” “缘分”二字从一向孤僻的人口中说出来,显得不伦不类,但闫肃也没觉得奇怪。 ——自从听过杨今予那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的梦想后,他嘴里再说出什么话,闫肃都不觉得稀奇了。 “你听吗?”杨今予突然转过脸。 “什么?”闫肃愣怔片刻。 杨今予递过来一只耳机,眼底竟然浮起一丝期待。 男生琥珀色的瞳孔很清亮,一时间像个想跟人炫耀玩具的小孩儿。 “听听。”杨今予又说一遍。 闫肃只好接过耳机,按进了耳朵。 在戴上耳机之前,闫肃有想过杨今予耳机里面会是一段狂躁的摇滚,不管不顾的发泄。也想过会是一段激昂的交响,优雅疯狂的合奏。 但他只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时间他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等了良久之后才听到人声缓缓流出,有人在低哑吟唱。 没有歌词,没有伴奏。 闫肃没什么音乐细胞,听了两三个旋律过后才听出来,吟唱的声音出自杨今予之口。 哼唱的声音,跟他平时讲话的声音很不一样。耳机里的人声经过过滤,合着雨声,仿佛上世纪的旧磁带在转动,一平一仄都不真实。 婉转的旋律到此为止,杨今予突然掐断了播放。 “你什么感觉?”创作者开始讨要评价。 闫肃半晌没反应上来,呆呆地,说了一句胡话:“我好像......想我爸了。” “嗯。”杨今予颇为意外的点点头,“没错,是我要的效果。” “这是你写的歌?”闫肃不可思议。 杨今予脸上浮现出属于少年人的心气:“你这什么表情?” “没有。” “只是一个demo,还差得远。等首好词,等个吉他,等等他俩。”杨今予用词谦虚,看向曹知知和谢天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抛开杨今予的极端思维,闫肃觉得杨今予确实是个有想法的同学,此时身上的傲劲儿无可厚非,反倒比平时多了分鲜活。 “再听一首。”杨今予迅速切换了播放。 人在自己喜好的事物上,总会按捺不住寻求认同感,再孤僻的性格也一样。 闫肃好像看到身旁的男生在翘尾巴。 这次杨今予放得是别人的歌,闫肃猜大概是他平时的歌单了。 【在遥远的孤独荒原 两个灵魂在互相陪伴 他们同样年轻而内敛 都不看对方一眼】 闫肃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这个歌词,好像在哪见过......? 【可是心跳在加快 任波澜拍打爱却沉默的走远 终有一天要离开这荒原 他们依然紧张无言 想要忘掉彼此的样子 忘了心动的感觉】 歌词里扑面而来的青涩故事,裹挟着矜持克制的心事,豁然敲开听歌人的思绪。 闫肃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摘了耳机——这个故事他见过。 在曹知知的同人本上! 杨今予不明所以看向闫肃。 被打断音乐是件让人不爽的事,他拧起眉:“干嘛?” “没......挺好听的。”闫肃憋了一句。 在听歌这件事上,杨今予很有自己的那一套强迫症,他语气强硬:“戴上,听完。” 闫肃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杨今予几乎是监督人听完,才心满意足收走了耳机。他不经意间瞥见闫肃耳尖泛红,不知道是忍得还是憋得。 “行吧,还是觉得不好听是吧。” 杨今予随意点点头。 “正常,很多人不喜欢这个风格,我之前也没听过。是曹知知前段时间推荐的,听了几遍后发现这首歌制做得不错,歌词也很干净,耐听。” 闫肃走神间只听到了曹知知的名字。 果然。 大班长干巴巴扫视了一圈,没找见曹知知的影子。 正在跟人取景拍照的曹知知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围着范老师拍照的学生们终于都得偿所愿,开始各拍各的了。 范老师眺望着跑远的大家,突然将目光锁定在了这边。 “来。”范老师招招手。 杨今予意外地眨了下眼,偏头问闫肃:“叫我们?” 闫肃“嗯”了一声:“范老师大概是要回去了。” 两人走过去,范老师略带浮肿的脸上有很重的疲惫,她一只手撑在腰间,说话需得大喘气:“小予现在已经熟悉班里了吧?” 杨今予下意识想说不太熟,但还是点了头。 “那就好,刚刚看你俩在听东西。”范老师笑得很欣慰,问闫肃:“听得什么?” 杨今予正想随便找个话题转移,就听到闫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答道:“听他写的歌。” 杨今予猛然看向闫肃。 “自己写歌啊!”范老师惊讶道,“这么有才,还会写歌呐。” 杨今予一言难尽的见闫肃又张了嘴:“杨今予同学写歌很厉害。” 闭嘴啊!!! 范老师看向杨今予。 怀孕的人胎教做久了,神态里会止不住带出小孩儿味道来,杨今予在范老师脸上看到了......好奇心。 果然范老师说:“给我也听听?” 杨今予想干笑,却笑不出来,他尴尬地扯扯嘴角:“还没写完,等录完发完整版老师再听吧。” 范老师也不恼,还是笑着:“行,那老师等着,暑假的时候总能听到了吧。” “......能。” 杨今予应承范老师之余,狠狠瞪了闫肃一眼。 “行了,我该回去了,下午你们自己玩儿,让李老师省点心。” “好。”闫肃弯腰扶范老师从凳子上起来。 来接范老师的是一位戴眼镜的男人,长相颇有书卷气,大概是她的丈夫。 范老师被搀着走向公园那头,同学们纷纷喊再见。 “闫,肃!”杨今予咬牙叫了一声。 闫肃无辜地转过头来,看清了身后正在磨爪牙的某人。 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生动,像是要吃人。 “1班范老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说几句好话让她安心。”闫肃飞快解释。 春天的温度总能让人愉悦,闫肃嘴角提起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大有要笑出来的趋势。 “不用不好意思,写得很好,范老师会喜欢。”闫肃多说多错。 “闫肃!” 杨今予气不打一处来,想都没想抬腿就是一脚,精准落在了闫肃的白鞋上。 还不算罢休,杨今予甚至想跟闫肃打一架。 这人怎么这样,不熟的时候看着挺疏离的,多说了几次话之后,竟然就敢拿人打趣了。 闷骚。 他朝闫肃肩上挥了一拳,被闫肃噙着笑轻松躲了过去。 杨今予又抬脚去踹,他知道闫肃还是能躲过去。 但没有。 马丁靴的硬头精准磕在闫肃膝盖上,闫肃脸色一变,有一瞬间他面露痛苦晃了一下。 杨今予冷不丁愣住。 他下意识去看闫肃的腿,闫肃已经恢复了站姿,面色如常。 杨今予终于知道闫肃身上那股药味是什么了...... “你身上有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8、理想者 闫肃扭头就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杨今予不是曹知知,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别人不想说,他便不问了。 任凭自己跟在闫肃身后,漫无目的乱走。 正当他想问闫肃到底要走去哪里的时候,闫肃止步了,仰头望向前面的亭子。 亭子里有几个班里的女生,眼熟,但杨今予叫不出名字。 她们闹哄哄拍着照,又搂在一起说着什么,好像都要哭了。 闫肃突然问:“你是不是在这里就能听到她们说话?” “嗯。”杨今予淡淡应了一声。 他凝神侧耳,转述道:“她们说马上分文理科了,高二不能当饭友了。” 闫肃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个神奇的能力。男孩子对奇怪能力的好奇心是天生压不住,他觉得总打听别人的事不太礼貌,却又真得很想知道...... 杨今予瞥见闫肃欲言又止的表情,奇怪道:“想问什么就问,难道我会揍你?” 你刚刚没揍吗......闫肃有点替小白鞋鸣不平。 但既然杨今予这样说了,闫肃客气了一下:“可以问吗?” 杨今予露出嫌弃的神情,“爱问不问,过时不候。” “你是千里耳吗?盗墓笔记里那种听奴。”闫肃抓住机会飞快问道。 杨今予:“?” ? 这是会从闫肃嘴里说出来的话? 杨今予神奇的歪了重点:“你不是学霸吗?也看网络小说?” “曹知知书柜里的,这个题材看过一些。” 闫肃谦虚了,他......是全套看完了。 生活阅历并不丰富的十几岁,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对未知的世界生出探究欲。越刺激神秘的,就越吸引人,闫肃也不能免俗。 别人眼里的闫肃总是少年老成,浑身贴满了“懂事”“学霸”“乖小孩”的标签,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也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而已。 没有孩子会不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只是出不去罢了。 杨今予无奈——外行人对“音感”的理解,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误会。 他在解释这种事上会多一分耐心,讲解道:“绝对音感对声音的敏感,在于音律,而不是音量。” 闫肃似懂非懂眨了下眼:“那你为什么还是能听到很远的声音?” 杨今予懒洋洋抬手,指指自己耳朵,一字一句:“天,生,的。” 大概杨今予自己都不知道,有关声音的话题,他聊起来时脸上总是挂着优越的。那些骄傲像是刻进了dna,一动就会发光。 “绝对音感是什么?”闫肃又问。 杨今予微微垂头,思考了一会儿,表情隐藏在两颊的碎发里。 怎么跟一个纯外行、还貌似有着“五音不全”倾向的人解释呢? “这么说吧。世界上任何声都是有一个‘音’的,自然声,人声,乐声。”说到这他看了闫肃一眼。 闫肃点点头,目前还能听懂。 杨今予这才继续道:“想要分辨‘音’的准确位置,正常人都需要一个基准音来做参照物。但绝对音感不需要参照音,也能直接辨认出所有‘音’的位置,噪音除外。” “听不懂。” 诚实是个好东西,闫肃这孩子打小就有。 “......你还是自己上网查吧。”杨今予的耐心终于用光了。 闫肃识趣地点点头,点到即止。 杨今予坏心补了一句:“算了......没学过乐理查了也看不懂,你就当是盗墓笔记吧。哪天音乐路走不通,我就转行找个盘口。” 闫肃:“盗墓犯法。” 杨今予:“......” 这天真聊不下去了,吴邪来了也没用。【注1】 亭子里的女生拍完照又去了下一个景点,闫肃自知方才自己露了蠢,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问:“上去坐会儿?” 杨今予瞥了一眼闫肃的膝盖,“嗯”了一声。 甘露园的亭子都建在高处,放眼可以望见整片花林。他们从石阶爬上去,顿时入眼一片粉白,桃花林已经在他们脚下了。 闫肃可谓是个好哥哥,拉开书包拉链,杨今予瞥见里面装了许多平时曹知知爱吃的零食。 闫肃从包里掏出两瓶水,下意识拧了盖子递过去。 杨今予疑惑:“我是手无缚鸡之力吗。” 闫肃一愣,呆道:“忘了。” 杨今予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他当哥当惯了,都养成了条件反射。 于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其实也有个妹妹,但是很烦人,不像你跟曹知知。” “妹妹?” 这倒让人很意外,闫肃他们一直都默认杨今予是孤孓一人。 “嗯,不到一岁,成天哭,烦得很。”杨今予一脸嫌弃。 “小婴儿啊,很正常。”闫肃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说:“曹知知小时候也烦人,长大就好了。” “那我怕是看不到了。” 杨今予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提了一下。 闫肃不经意间捕捉到少年脸上转瞬即逝的嘲讽。 杨今予的身世,一直是个迷,闫肃不让曹知知多嘴,自然自己也不会多嘴。 但他从杨今予短短的一句话里琢磨出好几个意思来,其中就包括,那个让人心惊的“梦想”。 那天的医院似乎格外虚幻,以至于再回想起来,闫肃只能勾勒出一个苍白单薄的身影,像开玩笑一样上挑着语调:“梦想,谁没有啊。” 我要18岁的时候,在音乐节唱遗作,然后死在舞台上。 到时候万人摇旗,高呼安可,可我偏不会返场,你说好不好玩? 恶作剧一般的梦想。 闫肃思及此,还是按不住心里会狂跳。 一个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才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呢,太极端了! 必须得给这个“邪恶”思想掰回来。 闫肃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不守分寸了,得问问:“是......亲妹妹吗?” 杨今予心里啧了一声。 大班长脸上的表情过于忧心忡忡,出卖了他心里开始跑偏的剧本啊。 他无所谓的往栏杆上一倚,揶揄道:“什么心都操,不累吗。” 闫肃凝视他。 杨今予笑:“不是亲的,后爸跟别人生的,跟我没什么关系。那小孩天天当祖宗供着,不会因为没有哥就饿死——大班长可以把心收回去了。” 这是杨今予第一次说自己的私事,其实他大可随便编个谎绕过去这个话题,闫肃也不是八卦的人。 但杨今予还是说了。 没根没据地,面对这样一张好骗的脸,就是想说真话了。 对爱较真的人说假话没劲。 不过......本来好似难堪的、不足与外人道的东西,就这么轻飘飘说给人听了。 竟然有点爽。 容易招人同情的话题,说得人只要不尴尬,那就谁听谁尴尬。 更何况是闫肃这种心思能打蝴蝶结的“好孩子”...... 只见闫肃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憋了半天,终于憋出半个“对”字,却立即被杨今予抢了话。 杨今予:“要说对不起是吧,俗。” 闫肃:“......” 俗人被噎得猝不及防,不吭声了。 杨今予喝了口闫肃拧开的水,终于揭过了这篇儿,不打算为难老实人了。 “说说你身上的伤?”他话锋一转。 于是闫肃更沉默了...... 还不如继续为难他呢。 杨今予发誓不是故意的。 有一个友情缺失的童年会发生什么?大概就是长大后尝试交朋友时,用得方法还是近乎笨拙的“交换秘密式”。 透着天然地幼稚,直白而不自知。 这方面的浅薄经验,像是还被封印在几岁的认知里,从未长大过。 而时光冷漠,不等人长大。 闫肃听着这样直白的问话,不止一次觉得,眼前的男生......怪可人怜。 可杨今予挑起眉,嘴角挂着衅,并不显得可怜。 闫肃拿这种表情是没办法的,无声叹了口气,松口坦白:“罚跪。” “罚......跪?”杨今予听到一个新奇的字。 这个字眼很少会出现在现代社会了。 以前还会有老师或家长体罚学生,但写入法律之后,很少见了。更何况“跪”这个字,对于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来说,更是离谱。 闫肃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人,要罚也是罚谢忱啊?! 闫肃低低“嗯”了一声,言简意赅:“家法。” “家法?”这个词更新奇了! “大清亡了多少年了?”杨今予迷茫了。 闫肃抬眼看了杨今予一眼,又飞快垂下眸子,仍旧只言片语:“规矩。” “什么破规矩,凭什么罚人啊?”杨今予紧蹙眉头,语气里带着不满。 杨今予直观的反应......莫名像是在关心人,闫肃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解释:“习武之人最忌与普通人逞凶斗狠,我自愿领的罚。” “你还自己......操!”杨今予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上次?高三那个?” “......嗯。”闫肃含糊应答。 “那能叫普通人吗?”杨今予瞪了一眼,颇有义愤填膺的意思:“忌打普通人,又不是忌打傻·逼人!” 什么歪理!闫肃好笑地想。 但他发现这个状态下的杨今予很难得,不沉郁,不孤冷。 神态更像谢天,像陈兴,像绝多大数正常十六岁的模样。 可以张牙舞爪,可以挥洒情绪。 他没打扰这一幕。 这是杨今予应该有的。 等杨今予气哼哼的劲儿过了,闫肃才将微扬的笑意淡了回来,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情。他直视对方,缓缓道:“有些规矩是不能乱的。” “迂腐。”杨今予嗤之以鼻。 但话音刚落,他恍然想起来,貌似那日喊闫肃破戒的......是他。 杨今予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闫肃摇摇头:“是道义。” “如果空有武艺不守武德,随心所欲用拳头说话,那要法律做什么?习武先习这里。”闫肃摸了摸心脏,说:“其次才习本领。” 这话有鼻子有眼,乍一听能将人唬住。 但杨今予不认同的观点,就是再没立场也不苟同,他没忍住道:“别人欺负你在先。” 谢忱交给他的道理是被打了就十倍百倍打回去。 实际上确实更有用。 闫肃俯身眺望脚下春色,此时的模样泰然自若,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受他那什么鬼的家法影响的。 杨今予听见闫肃清润纯净的嗓音掷地有声:“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哧。 杨今予没忍住嗤出声。 过于理想化了吧? 如果事发突然呢?如果像上次那样眼睁睁看着谢天挨打呢? 如果像谢忱那样永远要小心背后呢? 如果像......被人围住,他们手里拿着圆规扎穿了你的耳朵,而你被捂住口鼻不能呼救呢...... “没有。”杨今予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闫肃扭过来凝望他,眼尾带起细微的弧度,眉目间说不上来的端正舒朗。 闫肃半边肩膀沐在日光下,眼睑下的痣点熠熠生辉,五官都镀了一层矜持的颜色,如果矜持有颜色的话。 他和煦翩翩,温声道:“当然这些话,你不必听。是非观是用来要求自己的,不是用来苛责旁人的。” “自律和自由,不冲突。”闫肃落了话音。 杨今予紧攥打火机的手倏地顿住了。 有一瞬间杨今予感觉耳边起风了,丝丝缕缕,像被羽毛挠了一把,从耳朵飘过心尖。 他胸膛里有什么东西一震,神思停滞了良久。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闫肃比他想象中要...... 更厉害一点。 杨今予本以为闫肃这样遵守条框的理科学霸,理念都会很现实,思考事情的出发点也会更趋向于效率与回报。 那一丝不苟的校干部形象,给人造成了利己主义的错觉。 但竟然不是!? 他一瞬间感到词汇量匮乏,莫名想起“君子”二字。 旧书店的武侠书里写得刀光剑影、快意恩仇,那些高山仰止君子之风......杨今予胡乱跳跃着思维,还是没能找到最合适的形容。 于是他认真凝望了一眼对方。 发现闫肃拉链总是拉至领口,肩背挺括,长腿笔直,袖口一尘不染。 清隽的棱角里藏着理想主义,思维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 有点子格局在身上的。 在某些特定的叛逆期里,人人都追求酷,他们纹身、抽烟、打耳洞、将头发抓成最不好惹的模样,试图用外貌的个性诠释酷字。 而此时他眼前有一个人,什么都没做。 也正因为什么都没做。 却 意外的很酷啊。 “闫肃。”杨今予叫了一声。 “嗯?”闫肃瞳孔清亮,睫毛下还藏着突然被呼唤的茫然。 杨今予:“很高兴认识你。” 闫肃迷茫了:“以前是很不幸认识我?” 杨今予:“......” 是今天,才真的认识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9、紫薇星 【爱|广播|飞机】群里突然开始了一波信息轰炸。 曹知知一秒钟发来十多张照片,全是吃的,末尾问:“同桌你在哪?我们准备在梨林吃午餐,谢天的便当很丰盛,快来抢!” 杨今予刚放下手机,闫肃的手机也开始响....... “闫肃,该吃午饭啦,你在哪?”曹知知在电话里问。 闫肃轻轻扫了一眼杨今予,莫名有些不自在,不想向曹知知承认他跟杨今予在一块。便说:“我去那边找你们。” “嗯?你知道我在哪?”曹知知声音还茫然着。 闫肃一怔,火速挂了电话。 “去梨林那边吧。” 闫肃说着,刚迈出的脚步顿住,看向杨今予干瘪的斜挎包。 突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闫肃:“你是不是没带午饭?” “嗯?” 杨今予慢吞吞看向他,几秒钟后才开始悟了......要自己带饭的吗? 不出去吃? “没带。”他闷声答。 看他无语的样子,闫肃无奈道:“每个地方的春游习惯都不一样吧,北京那边的学生春游是什么样的?去□□?” 杨今予:“北京没有春天。” “啊?”闫肃脑门子上缓缓冒出了问号。 “头天棉大衣,后天换短袖,冬夏无缝连接。”杨今予说。 “不应该吧,北温带季风气候,春秋季节是短了些,但不至于没有。”闫肃认真道。 杨今予拉拉背包肩带,表情奇异:“这么较真?” “......只是阐述事实。”闫肃看了他一眼,“差不多可以不用笑了。” “哦。”杨今予从最后一节石阶上跳下来。 他回答闫肃上一个问题:“别的学院不知道,我们院是要求带着乐器春游的,随时准备快闪——闪完会有用餐的酒店,不需要自带午餐。” 最后一句是强调语气。 “这么较真。”闫肃用他的话回敬他,好笑地走在旁边。 杨今予撩起眼皮斜了一眼。 闫肃伸手在背包上拍了一下,显摆似的:“带了很多,再来三个你也够吃,走吧。” 两个人沿桃林里的路牌,一路跟随路标找曹知知说的梨林。 甘露园的梨林有个雅致的名字,叫落白苑。 闫肃即使膝盖有伤,走得也比常人轻快,杨今予稍稍落后他一步,跟在侧后方。 一路上遇到许多三两扎堆的同学,他们铺着餐布席地而坐,杨今予沾了大班长的光,收到了无数声招呼。 陈兴和李飞几个男生在一棵梧桐下面坐着,见到他俩,振臂挥手:“大班长,杨今予,你们吃了吗?要不要来吃炸鸡!” 李飞举着一个三层的餐盒,陈兴举着一个鸡爪,都作势要站起来。 “......”杨今予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们太热情了。 杨今予动作僵硬地摆了下手:“不用了......谢谢。” “哦好,你要去找同桌一起吃吧?刚我看见她跟谢天在那边~”李飞识趣得替他回答,还给他们指了路。 他们继续寻找落白苑,闫肃突然说:“蒲城是个小地方。” “嗯?”杨今予不明所以。 闫肃:“班里同学都很单纯。” 杨今予明白闫肃什么意思了,他轻轻“嗯”了一声。 “陈兴篮球打得好,也许能进省队,但他最喜欢的是历史,想学考古。李飞作文写得好,还会写诗,就是字写得潦草,总扣书面分。”闫肃三言两语介绍道。 “哦。”杨今予随意听着。 闫肃略微侧头,看向他。 “我脸上有东西?”杨今予问。 闫肃摇头,意有所指:“他们到时候都会选文科。” 杨今予差点脱口而出“跟我有什么关系”。但闫肃的神情并不是随口八卦而已,杨今予猛然反应过来,不太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闫肃扭回去,目视前方,杨今予听见他缓缓道:“以后你们大概率会分在一个班,可以试着认识......” 就不会没有朋友了。 闫肃说得含蓄,点到即止。 但杨今予还是听懂了。 ——我没有朋友。 ......随口一句气话,在这个人眼里原来会当真的。 这么较真。 杨今予微微眯了下眼睛,睫毛将他的视线遮挡了一半。 今天的风是怎么了,总是挠人。 闫肃像一个迷途雪夜的引路人,带领他七绕八拐,找到了落白苑......实际上,闫肃确实是个引路人,事无巨细替人指着方向。 还自己不自知,天性里的善良。 杨今予恍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等梦醒了,他仍然在北京。后海工体两点一线的演出,从来没回过蒲城。 不然怎么会有像闫肃这样的人?不真实。 他见过嫉妒成性,见过眼高手低,见过傲慢无度,见过庸人丧志。却唯独,不知道原来文言文里写地“高风亮节”,真得是能形容人的。 相比起来,他的世界如此恶劣。 杨今予余光掠过闫肃,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步。 好像看到一个藏匿在雷雨夜里的小孩,满耳鲜血瑟缩在墙角,小孩儿不可抑制地羡慕起曹知知,可以被这样的人庇护长大。 如果能早点认识闫肃就好了啊...... “怎么了?”闫肃察觉异状,停下脚等他,问道:“饿了?包里有小面包,可以先吃一个。” 闫肃低头开始翻包。 粉色团子包装的草莓小面包,一看就是曹知知的,但闫肃面不改色慷他人之慨,拿了一个塞过来:“少一个曹知知不会发现的,快吃。” 杨今予呆呆接到怀中,看着竟然有一丝狡黠的闫肃。 没有如果。 现在开始,也为时不晚啊。 “你一直对班里人这么好吗。”杨今予听到自己嗓音里不小心带出一些细微的鼻音。 但还好闫肃没听出来。 本来就是偷曹知知的,闫肃都不好意思了,催促道:“先吃,吃完我们再进去。” “不想吃了。”杨今予说。 但很霸道的没有归还,而是收进了自己包里。 谢忱的普罗米修斯精神,他学了个十成十。 “那我们进去?”闫肃问。 “嗯。”杨今予先行一步,走出去几步,冷不丁回头:“你怎么知道我会选文科???” “猜的。”闫肃飞快答,“艺术生不是大多都会选文科吗,考试相对轻松些。” 偏见! 逮到一个缺点,nice。 “怎么才来啊——”曹知知拖着长音,下一秒就要饿出美声了。 谢天麻溜站起来,原地跳着欢迎:“快点快点,保温盒都凉了!” 他在餐布上铺开自己带的便当,竟然还有汤。 谢天嘿嘿一笑,“厉害吧?我家阿姨做饭可好吃了,今天特意多装了很多。” 看谢天这样子,早晨的阴霾早已无影踪了。 杨今予发现谢天身上有种很神奇的天性,就是什么烦心事都能转头忘,他哥一个礼物,就叫他乐得找不着北。 某种意义上说,挺厉害的。 曹知知喊着:“闫肃,我的零食都拿出来吧!” 闫肃弯腰去脱背包,杨今予放在肩带上的指尖几不可查跳了一下。 曹知知顺着餐布爬过去,埋头把小零食一包一包从闫肃包里拎出来,喜滋滋笑着炫耀:“同桌你看,我妈炸了糖糕,还有鸡翅。” “啊!”曹知知突然停下动作,好像发现了什么。 杨今予“做贼心虚”紧张了一下。 “我的梧桐花呢?”曹知知转过去问谢天。 谢天从堆成小山的零食里翻出一个布袋子,说:“这儿呢,没丢。” “呼,吓死我了。同桌,给你看个好东西!”曹知知把布袋子反扣过来,里面哗啦啦倒出一堆淡紫色的喇叭。 杨今予紧抱背包上的手这才缓缓松下来。 没忍住提起嘴角,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像个躲猫猫的赢家。 闫肃这时心照不宣看过来,他回瞪过去,俩人很默契的谁也没出卖草莓小面包的行踪。 曹知知拈起一枚梧桐花,让大家看她。 只见她指头顺着喇叭屁股一挤,小喇叭下面冒出淡黄色的花蜜来,她舔了舔,说:“这个就是这么吃的,又香又甜,这个季节刚刚好,再过几天就不能吃了。” “真的吗?”谢天眼睛亮亮的,大概曹知知说什么他都会信。 “给我一个试试!”谢天伸手讨要。 曹知知给了一个,谢天学着她刚才的操作,花屁股一挤:“诶还真有。” 谢天伸舌头舔了舔,竖起大拇指:“好甜!我从来都不知道梧桐花还能吃,你怎么发现的。” 曹知知得意道:“当然能吃,花瓣还能炸着吃呢,不信你问闫肃,最开始还是他发现里面的蜜能吃的~” 杨今予看向闫肃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 闫肃:“......” “我没有。”闫肃飞快撇清。 “你怎么没有?小时候是谁,地上不够吃还爬树上摘的?”曹知知拉出要对峙的架势。 完蛋了,杨今予替曹知知默哀了一句。 果然下一秒,闫肃捏人七寸:“27改成了87,阿姨还不知道吧。” “哥哥。”曹知知一秒变乖巧。 闫肃挨着杨今予坐下,谢天给两人一人递了一个汤杯。 杨今予无声等着谢天把汤从保温盒里倒出来,闫肃稍稍歪过来,特别小声为自己挽尊:“明明是她想吃我才爬的。” 曹知知在餐布那头,机敏地看过来。 杨今予无奈告诉了闫肃一个事实:“其实在座的都能听清咬耳朵,除了你。” “咬耳朵”三个字本意只是一个形容,但话刚出口,他顿觉这个词用错了,透着一股丢了距离感的私密。 于是侧头避了一下其实没人看过来的目光。 “他们也有绝对音感?”闫肃郁闷中带着吃惊。 “我们可没有!”曹知知干脆跪在了餐布上,大喊了一声:“我们平时练耳,只是听力好一点罢了!” 谢天也跪了,说:“我做梦都想有好吧!这天降紫薇星的能力,羡慕哭了。” 他们半委屈半怨愤,看向杨今予。 曹知知指着自己膝盖:“真的给跪了,我要是能有绝对音感,我还上什么学啊,华语乐坛都装不下我。” 说着她突然定住神,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脖子缓缓扭向杨今予,“啊”了一嗓子。 “同桌,你是不是有机会保送伯克利!我记得那谁谁谁,也是绝对音感,保送了伯克利吧!” 谁谁谁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谁谁谁。 紧接着曹知知就听见她同桌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让人想撞墙的话:“哦,之前有,现在没了。” “你为了上蒲城小破中,放弃了伯克利????????”曹知知吼了出来。 杨今予:“别弹贝斯了,转去学美声吧。” “哦哦哦!”曹知知收了嗓门,不可思议又问了一遍:“真的吗?真的可以保送伯克利吗?” 杨今予仿佛看到她眼睛都在流口水,只好解释了一下:“绝对音感没你想的那么神圣,有人是能后天练成的。没有人会把这个当做保送凭据......” “那你有保送资格是为什么?” “因为......”杨今予很不谦虚地笑了,“实力碾压吧。” 在座的两位音乐生都感觉被碾压了,脸怪疼的。 谢天显然是对杨今予的话听了进去,他一脸希冀问:“后天真能练成吗?我有试过,很难。” “是很难。”杨今予由衷道。 但谢天有这个心比没有好,他想了想说:“16岁之前练还有几率,如果你已经做好了练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会成功的准备,我可以教你方法。” “我时刻准备着!” 谢天满脸认真,确信了一下:“嗯!还好我是下午出生,离17岁还有三个小时。” 好家伙,还挺骄傲...... 关于绝对音感,每个人最初的认知也不一样。 杨今予从小耳朵比别人好,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绝对音感。 后来绝对音感给他带来的是孤立、欺凌和谩骂,他曾一度认为,绝对音感不是什么好事。 直到开始正式系统的学习音乐,面对庞大复杂的黑白符世界,有的人晦涩难行,有的人勤不补拙,杨今予才感受到天分给他开了多么强大的一条路。 谢天倒是从小就知道绝对音感。他小时候的少年宫里就有一个同学,无限接近绝对音感,因此还偷偷羡慕了人家好几年。 他意识到这东西就是不公平的,是在初中时的一天,谢天照常练习视唱,他哥在门外凶他:“你跑调跑半天了知道吗。” 谢天愣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跑调。 他每天练琴6小时以上,视唱练耳乐理样样不落下,上课比谁都认真,却还是不如一副天生的耳朵。 太让人挫败无力了。 有些人穷极一生,用尽全力才推开神殿的门,却发现有人出生就在神殿里。 天赋,从来不讲人文关怀的道理。 但想到这儿,谢天非但没继续失落,竟然忍不住炫耀起来:“我哥音感也很好,小时候我练琴跑调,都是他提醒我。” “谢忱?”杨今予讶异。 “嗯,我哥遗传他妈妈。” 谢天不好说太多家里的私事,只挑拣着说:“阿姨是香港那边的......歌手,还上过报纸呢,有一副天生的好嗓音。” 在座的各位都见识过谢天和谢忱的关系,谁都不会傻到去多嘴。 杨今予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讲解:“天赋确实会遗传,要么怎么会有世家呢。” 凡事只要与“艺”字沾边,就没有不考验天分的。 而天赋得以遗传,又恰好家里就有现成的教育资源和学习环境,所以就顺利成章的延续为美术世家、音乐世家、舞蹈世家。 杨今予看了一眼闫肃。 也包括武术世家。 谢天眼巴巴道:“那杨今予,说好了,你教我练音感啊。” 曹知知立即举手:“我也要练!我也还不满17!” 两个踩着16岁极限的人给杨今予拿好吃好喝的,俨然已经要当大爷供着了。 他们才不去想那0.02%的成功几率有多难挣呢,他们还年轻,有无限可能。 四个人在梨林深处,吃着东拼西凑来得三家饭。 杨今予抽空问了闫肃一句:“膝盖还疼吗?” 闫肃不愧是大班长,大概觉得承认有伤很丢脸,窘迫道:“吃饭。” 曹知知和谢天那边已经为了“绝对音感”的大业练上了,啊噢额,小学生念拼音似的。 笑声传到很远。 人间四月天,最好的季节,没有人会去在意明天是乌云还是狂风。 有人敢做不着边际的梦,就有人敢不卑不亢的听。 凡桃俗李,皆为颜色。 尺树寸泓,自有落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玩游戏 汤足饭饱后,杨今予从包里取出《1月速成!轻松学键盘》递给谢天。谢天目瞪口呆收了,嘴里念念有词:“......为了我学看谱,你们还真是操碎了心啊。” 他苦着脸从包里掏出一本《3月成大神!自学键盘一本通》,跟《1月速成!轻松学键盘》摆到了一起...... 杨今予:“?” 曹知知举手:“同桌,我俩真默契!” “唉。”谢天认命地收了这两份生日礼物。 谢天之前没有特意提过生日,但也没特意隐瞒,曹知知是从闫肃的花名册上知道的。 闫肃有一份特制的学生信息手册,里面用俊秀的钢笔字备注了每个同学的生日与基本喜好,甚至细微到了阳历农历。 每到一个同学过生日,他都会用班费买一份不贵但实用的小礼品,代表全班的心意。 这样即使有同学因为特殊原因,没能有人给他过生日,也还是会收到来自班级的温暖。 闫肃给谢天准备地是一枚金属书签,镂空的叶片形状,是谢天喜欢的银杏。 谢天笑呵呵收起来,说:“还是大......闫肃最靠谱~谢谢1班全体同学。” 比起上午又要拍照又有老师监督,下午的活动时间就自由多了,李老师在班级群里发了基本安全常识,放他们各玩各的。 陈兴和李飞从海棠苑那边寻觅过来,鬼鬼祟祟,身上的背包比别人鼓很多。 曹知知看见了,朝他们挥挥手喊道:“你们找什么呢?” “找人玩游戏呢!”陈兴喊,“凑半天了没人玩,就我和李飞俩人。” 一听要玩游戏,曹知知眼睛都亮了:“我玩我玩!你们要玩什么啊!” “啊......”陈兴下意识先看了一眼旁边的闫肃,支吾起来:“那什么,我和李飞再去找找。” “什么啊,还不让人听——”曹知知面带不满。 “不是,就,唉。”陈兴一咬牙,从裤兜里摸出一副扑克牌,梗着脖子问闫肃:“就这个,可以吧?” 毕竟这种违禁品,平时闫肃要扣分的。 曹知知也看向闫肃。 杨今予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禁想笑,闫肃平时在他们心里是个什么魔鬼啊。 谢天打了个响指,自作主张道:“周末嘛,又没在学校里面,有什么不可以的!带我一个,今予来吗?适当放松,是吧闫肃?” 杨今予也学谢天,歪头看闫肃:“可以吗?” 闫肃“嗯”了一声。 陈兴简直受宠若惊,就地凑到了他们的餐布上,招呼李飞也坐下。 俩人将背包卸下,放到了旁边。 “都谁玩?”陈兴指尖娴熟地洗了洗牌,说:“我分一下砝码。” “砝码?玩什么啊,还有砝码?”曹知知问。 陈兴和李飞神秘一笑,李飞扭头去开背包——一秒钟后,每个人面前都被放了两罐啤酒。 李飞发到闫肃的时候,都没敢抬头看。 曹知知和谢天震惊地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紧张:“好耶......要喝酒啊!” 高中生不像大学生,一切学校明令禁止的事物对他们来说都代表了刺激,尽管只是度数很低的啤酒这件小事。 对于常常出没在livehouse的摇滚人预备役来说,喝酒没什么大惊小怪,值得怪的,是闫肃竟然被他们拉上了船! 平时专治不良行为的闫大纪委,要跟他们一起同流合污,大家想想都觉得魔幻。 果然,闫肃浑身散发着拒绝,面沉如水说:“......你们玩。” “可是这个游戏得偶数才行啊。”陈兴为难道,“那要不李飞你再去找个人?” 一直一言未发的杨今予看向闫肃,嘴角就挂起不怀好意的笑。 杨今予觉得自己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大概有个毛病,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朝闫肃歪了一下脑袋,语气带着三分揶揄:“是不是玩不起?” 闫肃:“……” 1班还没人会这样跟闫肃说话,陈兴和李飞一脸震惊看过来,杨今予眼神意有所指地盯了他们一会儿。 李飞不愧是写诗的,脑瓜子转得飞快,竟然福至心灵收到了杨今予的暗示! 他直接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没事,我去再找个人来嘛,大家等一下哈。” 下一秒,他们听到他们纪律严明的大班长字正腔圆:“不用了,坐下。” 杨今予竟然在闫肃身上看到了倔强。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飞和陈兴也跟着笑出了声...... 最后反应过来的曹知知和谢天也突然笑出了声。 闫肃脸上可谓是一言难尽。 杨今予边憋笑边往他身边歪倒,说:“哎,看手机。” 为了给闫肃留点颜面,杨今予选择打了字发信息过去。 【杨今予】你行不行啊,老被人骗,大班长的威严何在? 闫肃暂时不想理所有人,闷声打了字回过去。 【米其林】这个‘老’字,请反省一下。 【杨今予】...... 杨今予觉得这应该不能怪他,前几次主要是因为闫肃这人真的好骗。 没心没肺的年纪,总是容易受到环境影响。这一通笑把气氛浸泡得松软,陈兴和李飞笑够了,就感觉跟闫肃这个班干部的距离,也没那么难以跨越了。 庄家选人发牌的时候,陈兴甚至敢跟闫肃开玩笑,神神叨叨发了张小鬼牌。 他们玩得是蒲城的地方玩法——q783 顾名思义q最大,3第四大,其他数字按阿拉伯数字依次排序。 而大小鬼就是免喝牌,大鬼全免,小鬼免半个,由庄家随心发放。 陈兴挺有眼力见,顾忌这是头一回跟闫肃这种好学生玩,怕把人喝多了,又怕大鬼直接剥夺参与感,于是选了最合适的小鬼发给闫肃。 在座只有曹知知一个女孩,他自然就把大鬼留给了小姑娘。 随后就是自主摸牌,牌面好不好,就看造化了。 摸到q的人是一家,不明说,玩暗队。 这个玩法,蒲城土生土长的小孩儿都会,就连闫肃也是过年被师兄们拉着玩过的,上手就能来。 但杨今予...... 闫肃理了一下手里的纸牌,码得整整齐齐,跟他的人一样。 随后他状若无意看向杨今予。 “偷看啊?”杨今予没领会。 闫肃默默收回了想要提供帮助的目光。 牌局正式开始后,每个人的性格在游戏中尽显。 曹知知和陈兴属于有好牌就着急去压人的,谢天和李飞喜欢先把别人的牌骗出来杀,闫肃从不正门炸人,只走顺子和带牌。 而杨今予......一个q带一个8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直接明晃晃亮出了自己的队伍。 显然这跟性格没什么关系了,这就是纯菜。 闫肃飞快瞥了一眼。 好几次曹知知都想提醒杨今予不能这么出,不然到后面全砸手里了!但碍于这是团队作战,同桌要是赢了,那输得就是自己队,因为她没q。 还是保自己要紧! 第一轮毫无悬念,是菜鸟新手杨今予队输了,要被罚酒。 李飞摆摆手提议:“这把就当试玩吧,大家都手生,先不罚了吧。” 几个人都同意。 与此同时,呲—— 学乐器的人手速就是快哈。 手比脑先行的后果就是,杨今予看着瓶口懵了一秒。也不知道陈兴他们带着这些酒做了什么激烈运动,白沫直往上冲! 他条件反射,眼疾手快用嘴堵住了瓶口......吨吨。 杨今予:“......” “啊这。”陈兴不好意思解释道:“刚从梧桐苑那边跟李飞负重赛跑来着......” 杨今予咽下直冲喉咙的小麦香,有点无语:“......没事。” 话音刚落,又一声呲—— 闫肃把酒开了。 没错,这把闫肃跟杨今予一个队,按规矩得陪罚。 几个人颇为同情看了大班长一眼,闫肃面无表情守了这个规矩,抵消小鬼牌,喝了半口。 第二轮曹知知当庄家,她还人情把小鬼发给了陈兴,大鬼给闫肃——因为......别人不知道闫肃的情况,但她还是知道的。 小时候闫肃喝完酒就给曹皇上请安,“闫格格”的黑历史照片还存在她家相框里。 她哥压根就不会喝酒,也不知道今天是逞什么面子! 这局陈兴上来就给谢天使眼色,暴露了两人是一组的。 既然组队暴露,那曹知知立即不客气,压着谢天一顿暴打,把谢天逼到了最后。 谢天顺理成章输了,结果摊牌一看—— 陈兴这个骗子!!! 陈兴跟李飞、闫肃才是一组,曹知知大半天打了自己人! “卧槽!!!!陈兴你耍诈!”曹知知吼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陈兴带着波浪线嘚瑟道。 杨今予默默看着。 这招不错,学会了。 第三局闫肃是庄家,他把小鬼牌发给了谢天,拿着大鬼牌在曹知知和杨今予中间斟酌了一下。 “给她吧,我不用这个也能打。”杨今予胸有成竹道。 闫肃脑门子上写满了“你确定?” 于是听话把大鬼给了曹知知。 已经玩了两把,杨今予自认为上手了,丝毫不怵。 结果非酋附体,抽到了4个q...... 他几乎没有犹豫,本能抓了一个无辜的小朋友,说给大家听:“闫肃,这局靠你了,我牌不行。” 无辜小朋友:“???” 大家一脸“懂了”的表情。 毫无悬念,这局闫肃被针对了。 谢天和曹知知下手非常狠,压根没想过怀疑杨今予。 李飞存了点心,在最后留了一手,想要救闫肃,奈何回天乏术,跟着闫肃一起献祭了...... 杨今予看着他们互咬到最后,4个q出手震惊了全场。 “卧槽!!!!!!!”陈兴叫道:“不带这么玩的,你学我!杨今予你学人精!” “你不是什么都没说吗?”杨今予脸上带了点痞,胸腔里的愉悦化成了笑,从眼睛里溢出来。 曹知知也嚷嚷起来:“同桌!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 全程最惨的闫肃叹了口气。 “嘤,闫肃你怎么不事先给个提醒啊。”谢天认命去开酒。 闫肃无奈:“我说了你们会信吗?” 他也没想到杨今予竟然学这么快,恶作剧的天性大概是与生俱来。 除了手拿大鬼牌的曹知知,其他人全部罚喝。 曹知知想出声慰问一下闫肃,但见闫肃面色未改,再说啤酒度数跟辞岁酒还是有差距的,才稍稍放下了心。 ...... 在学校憋久了,大家一玩起来就收不住心,他们一直玩到群里老师发了条消息。李老师让所有同学在落白苑门口集合。 此时也已经要日落西山了。 陈兴嘿嘿一笑:“嘿,决赛圈啊,省走路了,等人来吧。” 杨今予舒展了一下身体,真是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 他侧目,不经意间看到闫肃脖子已经微微泛红。他还算有一点好心,问道:“你没事吧。” “嗯?”闫肃缓慢看过来,说:“没事。” 骗鬼呢,眼神都不聚焦了。 杨今予看向闫肃前面的瓶子。 闫肃玩游戏很聪明,除去被猪队友带死了那几次,其余一直是在赢的,所以并没有喝多少,只空了一罐。 怪不得曹知知每次都把大鬼牌给闫肃呢,原来不能喝啊......杨今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很得意。 又抓到一个弱点,nice! 倒是李飞和谢天输得多,李飞的脸已经红了。 谢天问李飞跟陈兴:“你俩没事吧?” “哪能有事儿啊,这才哪到哪。”陈兴确实是没事,他笑着说,“篮球队平时聚会都是照死喝的,放心。” 李飞目光也清明着,羞赧道:“我就是爱上脸,其实没事。” 谢天自然不用说,他爸常常要应酬,总带他去‘炫儿子’,喝酒他一直会,这点也不算什么。 几个男生但凡是庄家,都会把大鬼牌发给曹知知,所以曹知知也没喝几口。 纵观下来,杨今予觉得可能只有闫肃被玩进去了? 他们各自站起来,把餐布叠起来装包,陈兴和李飞组队去把易拉罐扔了垃圾桶。 曹知知大大咧咧凑到闫肃边儿上,说:“闫肃你今天有进步啊。” 闫肃没去看她,低头整理自己的背包,闷声道:“又不是小时候。” “他小时候怎么了?”杨今予好奇了一嘴。 曹知知哈哈一笑,事先跳离闫肃一步远,找死喊了一句:“闫格格~” 说完就拽着谢天喊道:“快跑!” 闫肃一记眼神杀过去,曹知知已经跑出去十几米了。 谢天一头雾水跟上曹知知,问:“什么闫格格?” 曹知知神秘兮兮做了个危险的禁声手势:“嘘,不能说,不能说。” 杨今予饶有兴致地看闫肃挂了一脑门黑线,也没忍住补了一刀:“闫格格?这是什么梗?” 闫肃瞪了过来。 “行行行,不问了。”杨今予在嘴巴上拉了拉链。 曹知知在远处喊:“你们快过来门口啊!” 陈兴“哎”了一声,和李飞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说:“大班长我们先过去啦。” 他们一行人稀稀拉拉往门口去。 曹知知边走边发现了一个鸟窝,拉着谢天他们在树底下端详。 闫肃背好已经空空如也的背包,走在杨今予前面,步伐不徐不疾,看不出异状。 杨今予端详了一会儿,有点怀疑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班群里,李老师又催了一遍。 “同桌,闫肃,快点~”曹知知原地跳起朝他们招手。 杨今予只好加快了脚步,下一秒,感觉衣袖被人拽住—— 他迷惑回头。 闫肃递过来的视线有些雾蒙蒙的,平白添了些无辜在脸上。 随后他见闫肃嘴唇翕动,嗓音在克制不去发飘:“......扶我一下。” 这个请求非常直观。 杨今予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闫肃喝多了。 他顺理成章起了捉弄老实人的心思,冷漠道:“哦,求我。” 闫肃眼皮微翻,是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大班长这是什么态度,我现在喊一声全班都能知道你怎么了。” 于闫大班长而言,这简直是恶魔低语。 闫肃氤氲的双瞳似乎茫然了片刻,随后紧抿的唇缝抖动了一下,模样竟然有些委屈。 “哎行吧。” 杨今予没辙地拽住了闫肃的书包。 明明没闫肃个头高,却像拎小鸡仔一样,说:“欠我个人情啊,记得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1、踏花枪 两人在漫天雪白的梨林前找到了大部队。 闫肃即使这种状态,也还是很好得管理着自己的肢体,让自己混入方队最后一排。若不是留心去看他略微虚浮的脚步,几乎是没人看出异样的。 太要脸了。 杨今予在无人发现的角落,不动声色拽着他的书包。 李巫婆拍手示意安静,对今天的春游做出了总结,还留了一个游记作业。 一片掌声偃旗息鼓后,李巫婆宣布就地解散,让大家路上注意安全。 解散后大家都埋怨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出口走。 这时谢天和曹知知凑了过来,谢天跟他们道别,叹了口气:“唉,时间过得真快,我爸喊我回家过生日了。” 谢天其实更想跟朋友们一起过,但他的生日向来不由自己做主,每年这天他爸会请市里有头有脸的主任们来家里。 说是给小儿子庆生,其实还是谈他们大人们的事。 一听谢天要回去,曹知知喊住了他:“小天儿别忘了背谱啊,我可已经完全脱谱了。” 谢天‘哇’得一声就嚎了出来,要哭了:“说好的同甘共苦呢!” “好自为之。”曹知知嘚瑟,然后看了眼时间,“啊”了一声。 “我得去琴行了。” 曹知知给闫肃打了个招呼:“闫肃我先去琴行了啊,姜老师今天给我加课。” 见闫肃没有回答,她还想上前来再说一遍,杨今予眼疾手快把她掰了回去:“行了,迟到了。” “好吧好吧,那同桌我先走了,你待会儿干嘛去?” “我回家吃饭。”杨今予随口扯道。 “又吃泡面啊?昨晚我妈炖的汤还有吗,可以煮点面进去。煮面你会......”曹知知在杨今予故作不耐烦地眼神中闭嘴了。 “好吧,明天见。”曹知知摆着手跑开了。 等到差不多所有人都走完,杨今予才悄无声息松开了闫肃的书包:“你这样自己能回......” 闫肃向前踉跄了一步,将食指抵在了嘴巴上:“嘘。” 闫肃打断他,谨慎的环视四周,看到还有脚程慢的同学没走干净。随后杨今予感觉袖子传来异样,低头一看,是闫肃又扯住了他的袖子。 杨今予:“......” 闫大班长平日端得是一副铁面无私,此时脸上居然会露出小孩一般的无赖,声线还能听出那么一丝滑稽来:“别笑!” 越不让笑,杨今予越忍不住,闫肃气急败坏的样子太新鲜了。 闫肃:“杨今予!” 都说酒品看人品,有人喝完酒爱哭,有人喝完酒爱闹。闫肃喝完酒,竟然是会直呼其名跟人红脸的。 仿若长久以来压攒得好脾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不再是总端着那副克己复礼的架势,做所有人的“好班长”,做所有长辈的“好儿子”。 反而多了点十六岁该有的东西。 杨今予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觉得,闫肃其实跟他殊途同归,是一种人吧? 都惯于套一层壳,活成了“别人以为”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一场春游,他恰好听到了闫肃的理念,是不是也会一直同别人一样,认为闫肃不过是个爱多管闲事的班干部罢了? 人的惯性偏见。 等了一会儿,杨今予再次环视这片梨花林,跟闫肃招招手:“走吧,差不多了。” 闫肃却雷打不动,笔直的僵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眺望远处。 “走啊,看什么呢。”杨今予走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闫肃抬手,指着西面的梨花林。 那些清雅如雪般的小梨花,在夕阳与树叶层迭的缝隙里闪着碎星,烨烨生辉。 傍晚有风,稍微脆弱一些的小花枝会经不住抖落花雨,惹得林间一片梨白。 “好看。”闫肃评价道。 然后又低头看杨今予一会儿,眨了下眼,有点幼稚:“有点像你的鼓房,对吧?” 闫肃摇晃脚步,往西面一指,又说了一遍:“真像。” 杨今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确定他在指什么。 ——树,成片的梨树。 石头,栅栏,路标......细碎的事物一一入眼,杨今予茫然。 闫肃好像嫌他笨一样,摇头叹气,把杨今予稍微往右边挤了挤,调换了视角。 闫肃指向林子里,于是杨今予看到了花叶之间因为风的介入,从细碎的缝隙里透出的夕阳。 光影斑驳渗透,每一片花瓣与花瓣之间的距离,都像打碎了钻石镶在那里,风一吹,它们就若隐若现。 时而闪烁着,时而又销声匿迹,十分难以捕捉。 “你上次就是这样打鼓。”闫肃手上做了一下动作。 杨今予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 他下意识扯扯嘴角,脸上却痒起来。 “行吧,我就当你是夸人。”杨今予无意识挠了挠耳朵。 “自信点,把就当去掉。”闫肃说。 杨今予无语了:“一瓶啤酒为什么能把人喝成这样?你人设崩了你知道吗。” “抱歉啊。”闫肃这时候还没忘了礼貌。 杨今予:“到底回不回去?” 看闫肃这状态,一时半会是正常不了了,杨今予干脆打开手机,坐到了后面的石头上。 他长腿弯曲,一只脚搭在“小草是一家,大家爱护它”的牌子上,将手机举了起来,半威胁道:“信不信我给你录下来,明天你就知道什么叫社死。” “不要践踏小草。”闫肃本能提醒。 正调着录像功能,杨今予感觉一阵微风迎面——手机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点,那个点往后延伸成一条线。 他疑惑抬眸,错愕地发现原来是一根极长的树枝,直指他面门。 而攥着树枝的人,正是闫肃! 闫肃微挑着下巴,眼皮朝下睨,杨今予从来没见过闫肃会出现这么嚣张、甚至有些傲慢的表情。 就跟......打鼓时的自己一样。 “又干嘛啊?我真没踩到小草!”杨今予吼了出来,抬脚以示清白。 他后仰脖子,只肖闫肃再往前一寸,他的眼睛准被戳瞎。 闫肃:“我要展现真正的实力。” ? 我要展现真正的实力。 我要展现真正的实力。 杨今予生无可恋看着眼前人,提醒自己不要和醉汉计较逻辑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行......那你展现吧......” 杨今予低头在眉心按了按,现在就是非常后悔,答应捡了这个麻烦。 但他同时又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闫肃除了一本正经,还能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 得到准许的闫大班长反手握起那根树枝,朝杨今予恭恭敬敬拱了个手。 特别有礼貌。 然后下一秒,树枝于他掌心一滑,闫肃的手提起树枝尾端,起了个式。 杨今予见他腰背挺立,马步端正,方才还飘忽乱晃的醉眼瞬间有神了,炯炯睨向枝丫的尖端。 像是刻在肌肉里的记忆,不容置疑。 闫肃霍然轻盈一跃,整个人往前送了半分,手上一挑一刺,继而又旋身回马,单膝翘起呈鹤立式。 杨今予明白了,他这是要以棍代枪,展示他自小练就的本领。 江家枪! 少年身形修长,又是最好的年纪,无论是侧腰、旋身、飞踢都是极显身段的。 轻盈中又带着铿锵力劲,那把“枪”有如一条锋利的线,刺破微风与春色,肆意割裂漫天梨白。 风仿佛能看懂似地,应景的吹拂过,带起簌簌落英,陪衬在闫肃身后。 闫肃越发克制不住的醉意使他步伐更加悠然,似踉跄,又似本该如此。 他遂着醉态,忽进忽退,将早就融于肌肉的一招一式‘画’了出来,跃动的身影虔诚又肆意。 杨今予看到闫肃这样的神情,跟上次与黄宇缠斗时,是不一样的。 一场醉枪,有夕阳做衬,有林花做衬,有绵绵春意做衬。 闫肃很久没有像这样“献丑”了,竟然再次忤逆了父亲的教诲,在别人面前暴露这些。 那些会被人说成是‘街头卖艺’或‘杂耍’的行为,他一点都不想让人看到,一点都不想。 杨今予会笑他吗? 会跟其他人一样,问他是古代人吗? 但闫肃却克制不住,想将那一招一式当做宝藏一般捧出来给人看,看啊,这其实也是国粹。 看看吧...... 酒精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竟然让人失控。 言行举止都变成另一个人,大脑却清醒的审视着这一切,时刻批判着自己的僭越。 闫肃有一瞬间分神。 杨今予不发一言。 他看呆了,下意识坐直了上身,脚下没有再碰“大家爱护它”。 在一分钟之前,杨今予举起录像时,绝对没想到会录下这些令人惊叹的画面。 意外收获。 他目光随着“枪”的挥舞而摇晃,像误入了跌倒起伏的话剧场,心绪不得不被牵动起来。 杨今予叹为观止。 闫肃的步子飒踏而来,又恣意拉远,落霞打在他修长的身姿上,肆意如泼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是少年独有的鲜活,引得人别不开眼。 杨今予一直自诩有风格,常常瞧不起别人的审美,但他也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首先是视觉动物。 会欣赏漂亮事物,会对折服眼球的东西心生摇曳。 就是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自己无声惊叹,在心里对闫肃喊了一个字:“帅!” 紧接着,闫肃一个回身落式,木“枪”在他掌心打了个转。 最后往前一送,枪尖仍是如开始时那样直指杨今予,闫肃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泰然,坚定,流光溢彩。 蓦然对上这样的眼神,杨今予有一瞬间失聪,感觉四周都拉了静音,世界戛然而止。 他呼吸滞了一下,脉搏是前所未有过得沸腾。 闫肃晕乎乎闭了闭眼,像是终于耗光了电量,骤然一个踉跄,胳膊缓缓放下了。 他无意识地靠近两步,一头栽进杨今予胸前。 喂! 杨今予眼疾手快托住了他,没让闫肃摔在地上。 男生鼻息间的酒气,混杂他衣服上中草药味,临风扑面。 随之而来的是万象复苏,静音终止。杨今予耳朵里轰地一声,倏然涌入了无数种声音—— 虫徙,鸟掠,落白乱撒,心跳卟咚。 杨今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2-50 第42章 点迷津 【一】醒酒汤 公园门口停靠的出租车很多, 招之即来。 出租司机把车靠过来,杨今予拉开车门先把闫肃推了进去,自己坐去副驾驶。 “帅哥, 去哪?”司机问。 是啊,去哪? 后车座已经半躺着的人艰难抬起手, 杨今予从后视镜里看到闫肃想说话。 “烟袋桥。”闫肃小声嘟囔。 司机师傅一声“好咧”, 喊道:“是梧桐语公交站后面那个城中村吧?” 下一秒闫肃把后半句补全了:“不能回。” 杨今予有点难评。 司机师傅摸了半天脑门, 干脆询问杨今予:“哎哟大白天的,喝了多少啊这是?烟袋桥是去还是不去啊?” “一瓶。”杨今予淡淡道。 司机震惊:“现在的小伙子很凶嘛,一瓶白的直接干啊?” 杨今予默默向后看了一眼。 到底是给闫肃留了点面子, 没说是一瓶啤的。 他顿了顿, 报了一个地名:“枫铃国际。” 杨今予去过闫肃家两次, 基本也算捕风捉影的知道了一些闫肃的情况:胡同里有一群见面就围着猛夸的姨婶,家里有位他素未谋面但会执行家法的严父。 这个状态,还真是不能让闫肃回去, 免不了又是一顿罚。 甘露园离枫铃国际不远, 准确来说,蒲城从城东到城西, 统共也没多远。 二十分钟后, 出租车到了小区门口。 此时天还未暗,小区的长明灯已经在例行每日工作了, 街灯与远处的烟霞连成一片, 长天一色。 春天的傍晚,颜色总是温柔。 杨今予将后座地闫肃捞了出来, 架在自己脖子上。 闫肃还没睡够就被硬生生揪了起来, 此时不满的梦呓了一声。没骨头似的,全靠杨今予撑着。 杨今予不禁想起, 上次他也是这样被闫肃背回来的。 这人情还得猝不及防。 杨今予庆幸闫肃的酒品不错,还保有基本的安静,不至于做出什么大喊大闹的行为。不然习武之人的体格,他可能真的会拉不住。 不,他可能会直接扔下不管。 “哎,醒醒了。”杨今予被压弯了腰,尝试晃动了一下,“闫肃,闫格格?” 闫肃艰难地撑开眼皮,瞪了一眼。 “别全挂我身上啊,背不动。”杨今予说。 闫肃稍微让自己站直了些,但还是抑制不住三分之二的身体都倾斜在杨今予背上。 他尽量找着眼焦距,声音都飘了还不忘道歉:“不好意思。” “唉。” 杨今予认命了,拖拽着对方进了小区。 “不会喝就别玩啊,也没见过谁一瓶就倒的,曹知知估计都能有五瓶的量。”杨今予边走边数落,俨然已经忘了是谁先挑事说人家玩不起的。 费劲给人拖进了电梯,杨今予喘得像跑了三千米,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沉啊大班长。” 单看外表,闫肃的类型一句话就可以总结——看起来能考上公务员。 儒生气的俊雅男生,带着十几岁抽条拔节的高瘦单薄,杨今予甚至感觉能一手打三个。 不过自从知道了他习武之人的身份后,就不这么想了 闫肃身上竟然没有一块多余的肉,经年累月锻打出来的紧致肌肉很有重量! 他掌心托着闫肃的腰,手感的反馈非常劲瘦扎实,不得不让人想到方才他长枪在手,游龙一般的身法。 但凡能称之为童子功的技法,必定是吃了凡人所不能及的皮肉苦。 同为男生,这点杨今予不得不佩服。 毕竟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自己上药都得咬着东西才行。 电梯到达顶层,杨今予单手掏出钥匙,让闫肃头顶着墙壁等着。 这场景很是眼熟。 他脑中自然而然蹦出了回忆,又一手拽着说倒就倒地闫大班长,开门开出了兵荒马乱的架势。 终于把人扶了进去,一把摔倒在沙发上,闫肃险些磕着脑袋。 不过就算磕着也没事,他目前应该是感觉不到疼,杨今予想。 喝醉的人要怎么处理? 醒酒。 怎么醒? 杨今予遇到了世纪难题。 思来想去,他给许久未联系的花哥打了个电话。 “歪?”花哥那边很快接了。 “哥。”杨今予叫了一声。 “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哥了?”花哥的调子依旧是懒洋洋的,杨今予听见那头金属打火机扣上的声音。 “问你件事。”杨今予说。 花哥嘬了一口烟:“说。” “你平时喝多了都用什么醒酒。” “喝多?那不可能。你跟谁喝酒了?听声儿不像喝多啊。”花哥说。 “不是我。”杨今予看了眼沙发,说:“一个朋友。” 他听见花哥那边突然坐起来的动静,声音带着意外:“这词儿从我弟嘴里说出来还真新鲜,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 杨今予莫名不想说太多,简洁明了道:“班里的同学。” “哦~”花哥拉长了调子,笑了一下:“交朋友好啊,早就跟你说让你点交朋友,算是听话了一回。男的女的?” 杨今予就知道,给花哥打电话,那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简洁明了,回回跟个家长似的问东问西。 “男生。解酒汤怎么做?”杨今予又问了一遍。 “噗。”花哥那边扑哧一声,吃味道:“什么人啊,我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弟弟要亲自做醒酒汤?来来,你打开摄像头我看看是谁,有能耐了啊。” 花哥这番阴阳怪气是事出有因的,有一回他在店里忙不开,让杨今予去煮点茶,结果杨今予无动于衷,少爷姿态一摆,理由一本正经:“这双手是打鼓的手。” 这双打鼓专用手要给人做醒酒汤?那花哥就来劲了。 嚷嚷着让杨今予开摄像头,非得看看是个什么朋友。 杨今予无语了半晌,还是把摄像头开了,对准闫肃拍了一秒。 杨今予:“行了,看过了,快点说。” “啧。” 花哥吐着烟圈儿,痞里痞气对着镜头理了理发型,然后散起了他那招猫逗狗的德行:“颜值这块勉强过关吧,对我口味儿。” 杨今予:“骆野没在你旁边吧。” “他在旁边这话我也照常说!”花哥瞪了一眼,“不扯淡了,你就烧点水,切点姜,搁点醋,简单对付一下吧,难度高的你也不会。” 杨今予沉默了。 花哥一秒看懂了这个表情:“行吧,家里没姜也没醋,蜂蜜有算了,你丫上辈子跟厨房有仇,那双手还是留着打鼓吧别给cei了,我给你闪送过去点儿,等着吧。” 花哥连损带埋汰一通说,杨今予都不知道这话该接不接,他张了张嘴:“谢” “打住,我看在小帅哥的面儿上做点,跟你没关系。”花哥打断他。 “哦。” 花哥三句话里就得带两句不正经的,果然又小声补了一句:“哎,等人醒了带我这玩啊,是gay吗?带来给我rua一下。” 杨今予:“” 对付流氓的方法,就是捏他七寸,杨今予说:“我录音了,发给骆野。” 花哥:“没劲,这么不禁逗。” 杨今予正色看着屏幕里的花哥:“想玩找别人,他不行。” 他好骗,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跟我们不一样。 “哟。”花哥乐了,“学会护犊子了,行行行,唉。” 花哥高举手机从老板椅里站起来,衬衫领口顺势往下带了一寸,杨今予蓦地捕捉到了他胸口异样的红痕。 “你身上怎么了?” “操。”花哥飞快挡住了镜头,喊道:“没事磕的,行了挂了,等闪送吧。” 杨今予蹙眉。 磕碰可弄不出来那种口子,他分明看到花哥胸前长长的一道,更像是缝了针的刀口。 花哥平时混酒吧街,免不了有时候茬架受伤,但能让他缝针的架并不多见。 杨今予感觉肯定有事儿,但花哥不想说,可能是觉得丢人。 他想再打过去电话问问,又一想问了也于事无补,顶多是花哥费点口水扯个谎绕过去,压根也不会跟他说实话。 市井小民,没谁日子是好过的,算了。 闫肃在沙发上缩了一下脖子,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打了一圈阴影。酒精的缘故,他的鼻头和脸颊尽数染上薄红,整个人显得安静无害。 杨今予毫无头绪的踌躇了一下,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 他想了想,从卧室里抱了毛毯子出来,笨手笨脚给闫肃蒙头盖上了。 然后呢? 这一刻杨今予无比茫然地感受到,生存很简单,但生活太麻烦了。家里连现成能喝的水都没有,“照顾一个人”这种事,让人一点头绪没没有。 不如打鼓。 活着不如打鼓。 他还没废物到连水都不会烧,叮叮咣咣进了厨房,给闫肃开了壶热水,又拌了蜂蜜进去。 已经算使了浑身解数了。 他端着烫手的杯子飞快跑到客厅,砰的一声放在茶几上,赶紧捏了捏耳垂。 然而闫肃大有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这都没有被吵醒。 杨今予鬼使神差蹲下,扒着沙发,好奇地注视了一会儿。 以前没发现,闫肃的五官其实很耐看,即使这样东倒西歪躺着,也没影响他的俊秀。 都说相由心生,闫肃无论何时神态都不似谢忱那般的锋利,但也不似谢天那样的明朗。他是介于中庸的,脸型周正,眉眼疏阔,怎么看都是无趣的正派角色。 杨今予一直觉得闫肃没他帅,特别是在他对那身“米其林”的印象深刻脑海之后。 但从入春之后,闫肃脱下臃肿的棉袄,开始换上薄衫,少年修长的身段由此才显现出来,才越发耐看了。 谢天有句话说得对,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是浑身都发光的。 在窥见闫肃展示真正的本领之后,那幅泼墨般肆意的“踏花携枪图”带给杨今予的视觉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杨今予长这么大都在和声音与灯光打交道,他是属于夜场的,晴天白日下的风景,一直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很隔音,音乐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而在他孤岛的另一隅,有一个人猝不及防劈开了他的一叶障目,飒踏而来,乘兴即止,独留一泼惊鸿,叫人振聋发聩。 闫肃明明未发一言,却似倾囊告知:这世界上还有无数种可能性,还有太多新奇是可以睁眼看一看,甚至去摸一摸的。 在听觉以外,在黑夜以外。 有朋友可交,有理念可守,有光迹可寻。 人并非,要走一条死路 杨今予对于自己会盯着一个同龄男生看这么久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平静的像在观赏一尊雕塑,并加注了自己品头论足的思考。 这样看着,他想起第一次与闫肃对峙,调侃过他的眼睛。 闫肃的睫毛浓密纤长,紧紧瞌闭着,如同两枚蝴蝶吻在湖泊,宁静柔软的停在光阴里。 杨今予大概是天生的恶作剧爱好者,在这样安静的画面里,他想的竟然是拔一根下来。 他想看看睡成猪的人会不会醒,如果醒了会不会生气。 闫大班长生气还是挺好玩的…… 正当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恶劣,刚要伸手,拇指和食指探到了蝴蝶翅膀时,冷不丁地,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沙哑。 “我可以醒了吗?” 【二】受教了 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杨今予这辈子没感受过被捉奸在床的尴尬,当然也没机会感受总之,这一秒很漫长,他眨了眨眼,闫肃也眨了眨眼。 他的手还停留在闫肃眼皮上方两厘米的位置。 电光火石间,杨今予面不改色顺势把手往上移,覆在了闫肃额头上,理直气壮道:“我看你好像发烧了。” 闫肃目光带着惺忪,头脑眩晕,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提出一个质疑:“没有吧?” “有。”杨今予一口咬定。 “哦。”闫肃竟然认了。 还没等闫肃再次反应,杨今予先发制人站了起来:“你怎么醒了,什么时候。” 闫肃:“” 他四肢都被包裹在毛毯里,只能动动脖子,看了一眼身上,缓缓说出几个字:“热醒了,刚刚。” 声音还虚浮着,人是醒了,酒还未醒。 杨今予倏然松了口气,心虚地抿了抿唇。 没什么照顾人经验的他这才意识到,闫肃被自己拿毛毯裹成了法式长棍面包,额角已经隐隐有汗了。 四月中旬的室内,这么厚的毛毯,确实是不合理哈。 他咳了一声,拿掉了闫肃身上的毛毯。 几分钟前,闫肃人是懵的,醉酒的滋味很不好受,头晕目眩间睡得并不踏实。 恍然间只感觉自己身上包了团火,终于费力将眼皮撑开条缝,视线却对焦上了一张距离很近的脸。 杨今予的唇总是没什么血色,薄薄的唇缝紧抿着,好像在对着他思考什么。 所以他又仓促地把眼睛闭上了。 即使是不太能自控的醉态下,闫肃的第一反应还是本能保持礼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虽然不知道杨今予还要看多久,他都准备等杨今予走开了再假装醒来。 可是 杨今予看了很久。 已经被热得喘不上气的闫肃终于决定打破宁静,我可以醒了吗。 闫肃嗓子又渴又哑,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到茶几上放了一杯水。 杨今予捕捉到他的视线,状若随意道:“哦,桌上有水,你喝点吧。” 然后丢下闫肃走开了,原地转了两圈儿,才目标不太明确地拐进了卫生间。 闫肃伸手去拿水,玻璃杯还是滚烫的,泛着淡淡黄色,应该是专门放了蜂蜜。 抿了一口,甜度刚刚好,意外的细心。 他往卫生间瞥了一眼。 “小C同学!”闫肃听见里面喊道,语气不善。 “在呢,主人。” 随后客厅里的音响猛烈狂震,叮叮咣咣响奏起糟乱的音乐。 闫肃愣怔着,按了按太阳穴,耳朵和大脑同时反馈,这是他无法接受的音乐风格 狂躁得像要刻意要覆盖什么,覆盖了躁动的一切。 杨今予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下巴上挂着刚洗完脸的水珠。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杨今予问的是酒。 “我感觉不太好。”闫肃答的是歌。 但两人都没觉出哪不对,在层层递进的重金属音浪里达成了一片祥和。 花哥叫得闪送就在这时候到了。 杨今予终于关了音乐去开门,闫肃抽空揉了揉仿佛进了砖头的耳朵。 醒酒汤用一个印着眼熟logo的罐子装着,杨今予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隔壁理发店的logo。 他几不可查勾勾嘴角,花哥果然是不可能自己动手的,大概能想象到理发店小哥被花哥逼着下厨的倒霉样了。 汤做得意外不错。 杨今予打开盖子闻了闻,甚至感觉自己也有点饿了。 他把汤推给闫肃,知会了一声:“刚你睡着的时候找人做的醒酒汤,喝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一瓶啤的酒精能有多少?说得不讲究点,尿一泡也该醒了。 “大班长啊,以后酒就别碰了,你把握不住。” 闫肃低头捧着汤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姜丝,闷闷道:“本来也不喝酒的。” 杨今予看着汤杯,目不转睛盯着闫肃把汤喝完了。 闫肃捕捉到他眼神,有些茫然问:“你饿了?” “”杨今予无声看着他。 “嗯?”闫肃漆黑的瞳仁映衬着灯光。 杨今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看几点了,难道你不饿吗?” 不饿能喝得这么快? 我又不跟你抢。 经杨今予这番提醒,闫肃才反应过来,拉过桌上的手机一看,已经八点多了。 “不好意思。”闫肃抱歉地站起来,没控制好,又一屁股软了回去。 “你躺着吧,酒还没醒干净就别折腾了。”杨今予弯腰在茶几下面摸了摸,拉出两盒方便面,问道:“你吃哪个口味?” “不都是红烧的吗。” 闫肃还不至于眼花,看见两个红色的桶装泡面。 “牌子不一样,你吃哪个?” “你平时都吃这些吗。” “不然呢?”杨今予抬眸扫了闫肃一眼,好像顿顿吃泡面是稀松平常的事。 “厨房是坏的吗?”闫肃问。 “我一个人,请人不划算。”杨今予云淡风轻答。 闫肃:“???” 时间似是回到了初见,眼前从首都来的少爷,大概是真没想过可以自己下厨。 “你这是什么眼神?”杨今予不满道,“我又不是智障,知道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吃。” 少爷堂而皇之伸出自己的双手,给闫肃看了看:“你看这是什么?” 闫肃:“手。” “这是一双打鼓的手。”杨今予强调。 闫肃想说难道真的不是因为不会做吗?杨今予飞快识破了他的意图,面露杀意:“但下一秒也能变成一双打人的手。” “” 都不是很想吃的闫肃,识趣地指了指左边那桶:“这个吧。” 少爷纡尊降贵站了起来,抱着两桶泡面进了厨房,嘴里念念有词:“早说不完了。” 闫肃在等待一顿简单的泡面期间,听到厨房的动静可真不比刚才的重金属音乐小。 他不放心,强撑着晕眩的脑袋站了起来,挪到厨房门口。 隔着门框,他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瓶瓶罐罐倒在洗菜台子上,杨今予正对着已经在工作的烧水壶发呆。 “那个。”闫肃出了出声。 “什么?”杨今予扭过去看他。 闫肃:“要不我来吧。” 杨今予的眉毛跳起一个弧度,语气不爽:“你是觉得我是废物吗,开个水都不会?” “不是。”闫肃顿了一下,说:“今天太麻烦你了。” 杨今予收回目光,继续盯烧水壶,无所谓道:“还人情了。” 杨今予双手撑着大理石洗菜台,突然想起来什么,“哎”了一声。 “你上次不是说春游讲一讲江家枪吗,今天不着急回去吧?” “嗯。”闫肃低垂了一下睫毛,声音轻轻的:“不着急,要等我爸睡了偷偷回去。” “你又不是三岁,家里管你可真够严的。”杨今予嗤之以鼻。 他没人管,所以也不太能理解闫家老这么约束孩子是干什么。 “我家师兄弟多,以前多,不管着就乱套了。”闫肃解释了一句。 水烧开了,他走过去跟杨今予一起撕调料包。 闫肃把一次性叉子掰开放置在旁边,看着杨今予“打鼓的手”跟红油包作斗争,缓缓道:“江家枪有一千年多的历史了,传到我这儿是第十三代。” “那你就是第十三代少掌门?” 闫肃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 免得下一秒杨今予又猜什么青龙帮,闫肃立即讲道:“不是武侠电视剧里说的什么帮什么派,古代是有,现在已经没有这种称呼了。” “不对吧?现在不还是有什么全真清·真·教、少林寺吗。”杨今予一边提出质疑,一边去提烧水壶。 “我来。”闫肃眼疾手快抢过水壶,稳稳接进了手里。 闫肃:“全真少林那些都是名门大派,千年来香火不断的。还有清真是伊·斯·兰·宗教,不是门派。” “哦,那你们是传说中的魔教?”杨今予挥散沸水浇出来的水雾,问了句闫肃接不上来的话。 闫肃噎了一会儿,得亏是好脾气。 “枪术在整个传统武术体系里本身就算小众,古时候大多都是兵家行军作战才练的。枪法又分很多流派,比较出名的有马家枪、沙家竿子、杨家枪等等,江家枪传到现在,已经是无人问津了。” 说到这,闫肃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杨今予给泡面遮上盖子,叉子扎破纸盖。 “大概,要断在我这代了吧。”闫肃垂着眼皮说。 杨今予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情绪起伏,于是还算有点良心,尝试鼓励了一句:“不一定,再冷门的东西也总有人愿意学,双簧管在乐团里算是大冷门,但每年还是会有报这个专业的。” “嗯。” 也不知道闫肃有没有被安慰到,反正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为什么是江家枪而不是闫家枪吧?”杨今予感兴趣问。 闫肃从他手里拿过盛满开水的泡面桶,端着移步到客厅,稳稳放在了茶几上。 杨今予和他面对面坐下,等着听故事。 闫肃说:“这就是一段侠义佳话了,放现在人的价值观里,可能不太好理解。” 杨今予:“那我试着理解理解。” 看杨今予这么感兴趣,眼巴巴盯着人看,闫肃整理了一下思绪,倚在沙发靠背上,目光有些放空。 这段故事,闫家的门徒从小就会听长辈讲述,口口相传了许多代,细节真实性已经不太可考,但每一代小孩儿都背的滚瓜烂熟。 他缓缓道:“江家枪原本是一位江姓将军家传的独家武学,传内不传外,曾经在江湖中的地位盛极一时。有一年瘟疫,闫家祖师爷随难民流亡,恰好堵在了江小将军护送进贡的路上。那些难民已经饿疯了,冒死抢粮,场面一度混乱” 年轻的将军不想对百姓兵戎相见,进退两难之际,闫家祖上做了个出头鸟,站出来号召难民,一番激昂陈词硬是化干戈为玉帛。 他带领难民投入修渠劳作,又斗胆向将军请示,与那位将军合谋演了出戏,逼得当地官员不得不向上面请旨派发救济粮。 说到这,闫肃微微一笑:“说来惭愧,闫家再后来的子孙,都没遗传祖师爷的好口才。” 杨今予听得有趣,停了几秒才接话:“是,到大班长这儿连曹知知都辩驳不过了。” 闫肃抻了杨今予一眼。 杨今予连忙揭盖吃面,说:“你继续。” 闫肃取下泡面盒上的叉子,边吃边说:“后来将军便让祖师爷跟在身边做事了,从不嫌弃祖师爷出身,情同手足。祖师爷根骨奇佳,十分爱枪,那位小将军惜才,顶着大不孝的罪名私下里偷偷授予独门枪术,被老将军得知后气得险些军杖处置。祖师爷心里记下了这份知遇恩情,怕小将军难做,便怎么也不肯再往下学了,此事就搁浅了几年。” “再后来战事四起,江家腹背受敌,小将军穷途末路之际决定和祖师爷带一支赴死队伍绕敌后方殊死一搏,此去有去无还,喝完壮行酒便上路了。祖师爷偏被摆了一道,第二天醒来发现还身在帐中,江家枪谱就压在枕下,和一封遗书。将军嘱托祖师爷替江家找到流落在外的小儿子,将枪谱传下去,若是找不到便罢了,就自己留着玩。至此,江家军满门忠烈,无人生还,祖师爷算是偷了一命。” 杨今予在短短的三言两语里,听完了一些人的一生,感觉像是小孩儿看了本惊心动魄的故事书。 他噤声问:“那后来找到了吗?” “找了十年,找到了。”闫肃说,“江家的小儿子早年流落在外,为人豁达,沾染了一身侠义之风,他见到祖师爷后,便一改江家传内不传外的祖训,没有收枪谱,拂衣去了。” 闫肃神情庄重,句句掷地有声:“祖师爷便发誓,要广收门徒,替将军把江家枪传扬下去,以报此生赠艺之情。” 杨今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样长的一段故事,他其实有些听懵了,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呆了良久才感叹道:“那个年代的人,都重情义。” 性情中人,叫人叹服。 闫肃“嗯”了一下,认真道:“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江将军是祖师爷的贵人。” “贵人”这个词用得恰当,杨今予心头略微跳了一下。 世间迷途之人,无论是遇到伯乐赏识,还是遇前人点拨,都是一种知遇,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贵人。 他意味深长看了闫肃一眼。 受教了。 【三】吉他手 杨今予草草收拾了两个人吃剩的残余。 确切来说,是他很没眼力见看着,闫肃动手。 吃了东西发了汗,闫肃体内的酒精终于所剩无几,又变回了那个沉静内敛的男生。 收拾完茶几,闫肃又把杨今予的厨房收拾到一尘不染,才套上外套。 “要走了?”杨今予明知故问。 看到闫肃已经准备去门口换鞋,他突然感觉失落,已经能想到下一秒闫肃出门,空荡荡的家里又会回归平常的冷清。 一个他,一架鼓。 杨今予下一秒又反驳了自己,不还有小C同学呢。于是他无所谓抬抬手,说:“晚安。” “晚安。”闫肃也回他。 拉开门的时候,闫肃扭身提醒:“明早升国旗,别迟到。”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杨今予咂舌,腮帮子鼓鼓的。 闫肃履行完自己的纪委职责,才放心带上了门。杨今予凝望门缝缓缓合上,终于向后一仰,瘫进了沙发里。 他眨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又像是在复盘这场转瞬即逝的春游。 时间滴答滴答读着秒,少年在将要困倦之际,叹了口气,扭身抓上打火机和烟,屐着拖鞋出了门。 今夜适合吹吹风,找找灵感。 杨今予的世界很隔音,所以他最擅长整理思绪,就像擅长拆耳机线一样。 这些一天之内突然闯入他世界的理念、想法,理智的亦或感性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却又有迹可循的等待着他的正确解。 天台离月亮近,叫人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再伸伸手,也不是不能摸一下。 四月份的晚上风朗气清,杨今予倚在铺着软垫的藤椅里,闭着眼。 细微风声从耳边掠过时,他甚至自负的觉得,有那么些瞬间,他听到了星月的声音。 少年脑子里开始断断续续有了一些旋律。 他初一开始写歌,可迄今为止还是没有写出特别满意的。 在外人听来,或许他前乐队的每一首都有着取悦耳朵的旋律,但他自己知道,取悦耳朵远远不是他要的。 打击乐出身,写歌本身就存在天然劣势,没有吉他手键盘手来得容易。 少年闭目仰头,用听觉还原着星夜一角的心事。 “诶!”一道张扬的声线打破了他的宁静。 杨今予睁开眼,往声源处看。 只见不远处3号楼的天台边界,正蹲着一张臭脸,天台没有围栏,谢忱就那样蹲在最边上。只要再往前半只脚,就会从20多层摔下粉身碎骨。 但谢忱还笑,疯狗似的。 “不要命了?”杨今予注视片刻。 谢忱不屑地站起来,杨今予眼睁睁见他竟然原地屈膝,做出了立定跳远的起始动作。 喂疯了吧! 隔壁栋与这栋楼中间相差至少也有两米,难不成还要立定跳远跳过来吗? 这不是闹着玩的,但凡有半点疏忽,眼前这个鲜活的生命可就直接没了。 杨今予下意识想出声提醒,谢忱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电光火石间,谢忱唰一声,起跳的动作在杨今予眼里变成了升格慢动作。 谢忱不以为然,脸上还挂着一贯的散漫。 他弹跳力极好,轻而易举就落了地,站起来时得意地笑了,露出锋利的虎牙。 杨今予默默把心收回了肚子:“怎么没摔死你。” 谢忱一只手抚在头顶抓了抓发型,大概他自认为这个动作很酷吧。 “这才多长,你别告诉我你跳不过去。” “我暂时不想找死。”杨今予淡淡收了眼。 谢忱很不把自己当外人,拉过天台上另一把藤椅就坐下了,坐在杨今予旁边。 他仰着头抱怨:“好无聊啊,老城晚上怎么这么无聊。” 老城晚上的娱乐场所自然是没有新区那边繁华,杨今予说:“那你可以搬回家。” 谢忱倒是没有被激到,他一哂,依旧仰面望着苍穹,自顾自问了一句:“北京能看到这样的星星吗?” “北京没有星星。”杨今予说,“香港呢?” 谢忱:“香港的星星亮过月亮。” 杨今予摸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根,又扔了一根到谢忱身上。 谢忱歪着头随意看过来,深邃的眼眸像揉碎了星河:“我都见你在这发呆半小时了。” 杨今予吐出浓浓的烟雾,侧脸在烟色里若隐若现,也歪过头来看谢忱:“那你是真无聊。” 薄烟散尽的时候,杨今予眼尖的瞥见谢忱脑袋上又挂了彩,细微的一小块。 “又让人开瓢了?”他问。 谢忱看起来心情不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锋利的眉毛一直飞扬着:“你管这叫开瓢?猫挠一下都比这重吧。” 他吐了个烟圈儿,说:“你猜猜。” “猜什么。” “猜猜这是谁挠的。”谢忱眼睛里揽了星夜的光,一副邀请膜拜的姿态。 既然是让杨今予猜,又一脸邀功,那必定是跟杨今予和谢忱都有关的人。 杨今予回来这么久,只跟人动过两次手,一次是在SPZ和主唱阿杰,另一次那就是 他笑了一下:“你终于堵到黄宇了?” “是啊,这孙子狡兔三窟,堵了四五次终于给逮到了。”谢忱说的云淡风轻:“看他以后还敢找麻烦,五一之前能出院算我输。” 杨今予:“古惑仔行为。” 谢忱不太满意这个称呼,凶巴巴道:“你现在话真多。” “跟什么时候比啊?”杨今予意味深长弯了一下眼角。 谢忱微怔。 随后反应过来,嘁了一声:“看这样,您是终于愿意承认我这个黑历史了?不容易啊少爷。” 杨今予:“是你先装不认识的,再说你现在普通话很标准,我一开始压根没想到是你。” “合着你是听声儿记人。” “是啊,我就是听声记人。”杨今予一本正经道。 这是绝对音感赋予的能力,杨今予对于声音特色的捕捉总是敏感的,比用眼睛看要更能产生记忆点。 “什么破习惯。”谢忱嗤了一声。 “这是音感。”杨今予没忍住翘起小尾巴。 “嘁。” 谢忱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翘起二郎腿,往藤椅里一窝:“谁不会啊,我音感也还行,不说绝对音感吧,至少也得算半个。” 杨今予没主动提绝对音感四个字,这种专业词汇一般人也不会提,所以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讲这话的人就算不是学过音乐,也是了解过一部分的。 杨今予有些意外:“你学过乐器?我怎么不知道。” 谢忱没立即回答,而是呆呆看了会儿天色。 半晌,他才低声嘀咕:“也不算学吧,看我妈弹琴,看多就会了。” 谢忱不太愿意提太多关于母亲的话题,说完皱了下眉,闭嘴了。 杨今予眉心一动。 谢忱这话太稀松平常了,说得好像学音乐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一样。但其实学音乐是很复杂且系统的一件事,没有什么正常人是“看”会的,除非真的很有天分。 杨今予下意识坐直,咂摸着嘴唇审视对方,像是要吃了谢忱。 “干嘛?”谢忱被直勾勾的眼神搞得不自在。 杨今予的眼睛里似有暗流涌动:“你学了什么?” 谢忱没太懂杨今予这异常炙热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怪吓人的。 他偏过去头,语气不屑:“也就是吉他,烂大街的东西,没什么稀奇。” 吉他? 吉他!!!!!!!!!! 杨今予险些从椅子里蹦起来! 还好他把持住了,还算头脑清晰,又飞快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谢忱古怪的瞥过去,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问这么多干嘛。不就八岁以前,还在香港的时候。” 杨今予:“那你现在还弹吗?” “你管我弹不弹。” “弹来听听。” “不要。”谢忱说。 “就听一首。” 杨今予身体前倾,扶住了谢忱的椅背。 谢忱本能地从椅子里弹起来,躲开三步远,警戒道:“我感觉你有阴谋。” “是。”杨今予大方承认。 对乐队上的事,他一向热衷于打直球。 “我早就不弹了,都快忘光了。”谢忱说,“就算我还会,你这表情跟要把我卖了似的,谁还敢弹。” 你弟啊。 还有曹知知。 杨今予眨了眨眼。 谢忱无奈了,扭头就走:“杨今予你真是变了,别卖萌。” “我没卖萌,我眼睛进东西了。”杨今予说着揉了揉。 春天已经过去一半,天台开始有飞虫了。 谢忱半眯着眼,打量杨今予的意图。 等杨今予终于揉完眼睛,谢忱居高临下说:“你刚刚那命令的态度,我就是会弹也不想弹了。” “求你。”杨今予瞬间改口。 求才若渴,说的就是杨今予现在的状态。 杨今予:“不如我们叙叙旧,少年宫对面的游乐场已经拆除了你知道吗,现在改成了居民楼。我们边聊边弹琴怎么样。” “你转折太生硬了。” “我请你吃冰吧,你最喜欢的凤梨味儿。边吃边弹琴怎么样?” “” “你不想问问我去了北京之后都干了什么吗,我组过一个乐队,写了很多歌,要不要听一下?吉他部分给点建议?” 看谢忱不给反应,杨今予干脆上手,拉拉谢忱衣摆:“坐下说,求你了忱哥。” 哪见过平时冷漠的杨今予这种好态度过,谢忱默默从裤子兜里摸出手机,划了两下,录像对准了他:“你再求一遍,叫哥。” 杨今予“淦”了一声,翻白眼看谢忱。 再怎么也是要面子的,他耐心用尽:“爱弹不弹,我不想听了,滚吧。” 谢忱心满意足收了手机,伸了个腰,懒洋洋道:“能命令忱哥的人还没出生呢。” 随后他朝杨今予得瑟一笑,转身踩上了天台边缘,立定跳远回了4号楼。 不要命。 疯狗。 跟八岁一个德性! 杨今予心里暗骂一百遍。 第43章 室外考 李巫婆开始正式搞事了。 升完国旗后, 回班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刮“违禁品”,曹知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没收了一堆小玩意,有点欲哭无泪。 李巫婆把她叫到办公室, 不知道训斥了什么,应该是没什么好话。 从办公室回来后她整个人都蔫了, 一直唉唉唉个不停。 杨今予被她叹烦了, 问:“收走的什么, 列个单子给你买回来,现在可以闭嘴了。” “三瓶指甲油,三本漫画, 四本原耽。” 杨今予揭了一张便利贴推给她:“都叫什么, 写详细。” “算了, 买不到,我那是作者特签版的。” “”杨今予忍。 虽然没太懂,但从曹知知的表情看, 应该是挺难买的东西。 李巫婆做得第二件事, 就是开始分期末冲刺小组,彻底打乱座位。 在分组之前要进行一次班考, 作为这次排座的参考。 平时校考是插花排考号, 但班考没得插,为了避免作弊, 全班需要下午搬着凳子, 去操场上参加室外考试。 室外考试也算是一中的特色了。 每个班有需要本班摸底测评的时候,班主任们都可以向学校申请操场用地, 让学生们在操场上考试。每个考生之间距离一臂远, 谁也抄不着谁。 杨今予对此感到奇特,毕竟以前没见过还能在室外考试的。 班里各个挂起苦瓜脸, 搬着自己的凳子,依次被带去了操场。 刚进操场,就听见别班几个打球的学生阴阳怪气抱怨:“得,体育课又没了。” 他们按照事先抽好的号码排列坐好,曹知知抽的号码比较靠前排,离闫肃不远,坐在第二排监考老师眼皮底下。 她前后左右都是学习好的,杨今予不记得那些同学叫什么了,只记得都是上课总举手的那几张脸。 而他在倒数第二排坐着,把凳子放好之后,一瓶饮料横在了他眼前。 杨今予抬头。 陈兴一只手抱着凳子一只手递饮料,说:“喏,顺手带的。” 上次一起打过牌,回来后陈兴和李飞对杨今予的距离感明显小了很多。 “谢谢。”杨今予说。 “客气。”陈兴提着凳子抱拳,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监考老师,小声道:“需要历史答案吗,我给你传。” 历史是陈兴的强项,他很热衷于在传播自己的答案这件事上发光发热。 但杨今予并不是很看重分数,家里也没有考不好就骂的长辈,他摇头:“不用了。” 陈兴一耸肩。 恰好谢天搬着凳子在找自己的座位号,他拍拍谢天:“小天儿,明天的物理靠你了啊!” 谢天在杨今予前面坐下,朝陈兴打了个OK的手势。 刚放下凳子,谢天就扭过身来:“哎杨今予,你还没在室外考试过吧?” “没。” 谢天递过来一本书,十分同情道:“怪不得你什么都没准备,喏,这个给你。” “嗯?”杨今予不明所以,“考政治,拿物理干什么。” 谢天神秘兮兮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监考老师是1班政治老师,她拍了拍巴掌:“找好自己的序号坐好啊,谢天别交头接耳了,坐好。” 所谓的‘坐’好,就是在操场草坪上席地而坐,趴在凳子上,老师会发垫纸板和试卷。 先考政治,卷子分别向后传,监考老师看了下时间,喊了声:开始答题。 操场上霎时间传来笔尖沙沙声。 64颗人头组成的蓝白方阵埋进题海里,画面竟然和操场上飘扬的红旗格外般配。 杨今予以前没注意过陈兴这个人这么能折腾,前半场的时候,他见陈兴装模作样写了一些,到后半场就开始张望起来了。 每每在监考老师低头那一瞬间,就能从他手里飞出个纸团子,打在以他为中心的展开的同学后背上。 陈兴应该是像谢天一样,是个人缘很好的人,被他打到得那些人还真给他传了答案。 他喜滋滋把卷面检查了一遍,见杨今予正观察着他。 陈兴一愣,好心地将卷面往杨今予的方向推了推,眼神询问“能看清吗?” 为了给陈兴面子,杨今予抄了两个选择题。 下午的政史地是连考,考到历史的时候,杨今予已经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他抬头,见不少同学屁股下面都垫了课本,有的女生把校服外套叠起来充当坐垫 突然明白谢天的意思了。 只好也学着他们,将谢天给的物理书垫在了屁股下面。 考完历史中场休息,很多同学都去上洗手间,杨今予敏锐地观察到闫肃从外面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递给曹知知。 曹知知接过东西径直走过来,走近才看清是两块椅子垫,校园小卖部常年挂在门边的那种。 “来同桌,一人一个。”曹知知大大方方递了一个过来。 谢天指着自己叫唤:“哎哎,这么大这么帅一个我,看见了吗?” 曹知知朝闫肃的方向努了努嘴,说:“边儿去,闫肃就买了俩。” 闫肃刚才专门去买的? 杨今予看向前排。 闫肃的背影盘腿坐得端正,跟练功打坐似的,在准备下一门的考试。 曹知知说:“你没参加过室外考试,闫肃说你肯定坐不住,小卖部的垫子质量不好,先将就坐吧。” “大班长偏心啊。”谢天嚷嚷起来。 杨今予呆了片刻,接到手中,换下了谢天给的物理课本。 嗯软软的。 校园里面无法出手机招摇,不然杨今予想戳个消息给闫肃,帮谢天指控大班长偏心。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杨今予不怎么严厉的批评了自己。 看着谢天苦哈哈坐在地上卖惨,杨今予嘴角止不住往上提。 历史考完时离放学也就差几分钟了,女班长指挥着他们搬凳子回教室,该值日的值日,不值日的收拾桌椅书包。 轮到闫肃值日擦黑板,杨今予的视线不经意间滑过他挺直的肩背,没来由又想起了踏花携枪的身姿。 有如一场浑然天成的电影,安静又独家的躺在他手机相册里。 习武之人确实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啊,杨今予放任自己欣赏了一会儿。 入眼的讲台一角,跟闫肃一起值日的其他人都显得溜肩驼背起来。 直到曹知知领着一帮女生在教室外喊杨今予,惊扰了他的神游。 “同桌,来来来!” 教室外几个女生扎堆,正在有说有笑谈论着什么。他一出来,女生们都看向他,杨今予疑惑地看了看曹知知。 曹知知问:“同桌,你知道李行舟吗?” “嗯?”他茫然,“谁?” 旁边站着的几个女生好像有些失望,互相扯了扯袖子,做着小动作。 曹知知解释道:“李行舟,就最近特别火的那个李行舟,唱《邀剑》那个!她们都是粉丝,想找人写一段应援曲。” 哦,他啊。 “我不会。”杨今予直接了当拒绝。 那几个女孩子闻声,面面相觑,然后摆了摆手:“那我们在问问其他班的吧,先走咯知知。” 曹知知跟她们挥手道别,见着她们走远了才小声道:“你装得太假了!” 杨今予轻飘飘嗯了一声:“我不喜欢李行舟。” “你刚不是说你不认识?”曹知知瞪着眼睛。 李行舟三个字杨今予确实不认识。 但提起《邀剑》,他倒是想起来了,是最近突然爆火的一首洗脑歌,唱得是不伦不类假国风。 最近他放学回去的路上,总会被街边门店传出来的旋律,强行灌一耳朵。 杨今予对这种没有营养的快餐歌曲非常反感。 歌词来来回回都是情殇落花三生三世那几句酸词,和弦走向永远是4536251,没有一点值得听下去的意义。 偏偏是这样消耗大众审美的歌,却能占据音乐市场的大头。 “你以后少听这种歌。”杨今予皱了皱眉。 “我才不听。”曹知知察言观色道,“制作太水了。” 她说完看了看杨今予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曹知知现在算是摸清同桌的脾气了——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内里还是藏着个孤单小孩儿,平时跟他闹一闹他也不排斥,闹到点上还挺默许的。 就是在音乐这块,有些极端,特别爱憎分明,得顺着他说才行。 说话间,闫肃已值日完毕走出了教室。 他边往肩上背上背书包,边问曹知知:“今天还去琴行吗?” 自从姜老师透露过要离开蒲城的意思,曹知知就往琴行跑的很勤,想着跟姜老师多待一天是一天。 那毕竟是她的启蒙老师,手把手将她带大,小姑娘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 对于姜老师以后不弹琴了这个决定,她和杨今予一样唏嘘。 明明弹得那么好,怎么说不弹就不弹了呢? 年少的他们暂时还想不通成年人的世界。 觉得可惜。 “去,最近都得去。”曹知知说,“那你们走吧,我从后街那边过去了。” 曹知知与他们分道扬镳,留下了杨今予和闫肃一路。 闫肃说:“我坐公交,你怎么走?” 不像大多数同学,家里没人等吃饭,所以杨今予不着急回。 “我走回去。”杨今予没做多少思考。 他提脚就走,闫肃在后面凝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 随后闫肃迈步追了上来:“跟我一块坐公交吧。” “嗯?” 闫肃说:“我爸炒菜比曹阿姨好吃,你想试试吗?” 第44章 蹭晚饭 杨今予莫名其妙被拐回了烟袋桥, 蹭晚饭。 闫肃下了公交车,给杨今予打预防针说:“我爸看着严厉,其实对小辈们很好, 你不用拘谨。” “哦。”杨今予怔怔跟着闫肃。 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现在自己来烟袋桥怎么都来得这么心安理得了。 闫肃在前面走, 等走到巷尾时, 怀里已经多了一堆应季水果, 全是胡同里的大婶硬塞过来的。 他一个个道谢过去。 看那应接不暇的模样,杨今予觉得好笑,于是提起嘴角:“‘掷果盈车’原来是这个意思。” 闻声, 闫肃颇为意外地回头:“原来你也听课的啊。” 杨今予一顿。 他莫名不想让人觉得他也会听课, 好像听课是件很丢人的事, 于是闷声回道:“范老师的课还能听两句罢了。” “其他老师的课也请拜托听两下吧,快期末考了。” 闫肃端出了他在班里管学生那副模样:“你跟曹知知一样,都挺聪明的, 只要肯学, 一定能学会。” “哦。”杨今予摆出了不耐烦的神态,故意叫道:“大班长。” 闫肃皱眉。 杨今予:“你看, 你不也不爱听别人老叫你大班长吗, 同样我也不爱听这话。” 一副无赖样。 闫肃没招,叹气都没出声, 心里跟自己叹的。 走出去两步, 比较偏理科的闫肃突然反应过来‘掷果盈车’的意思,他忽然看向杨今予。 “走啊。”杨今予催了一句。 闫肃兀自琢磨了一阵, 眼中笑意更甚。 杨今予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大概人类天性里都会在某一方面突然傻自恋, 特别是在得到一个特殊认可时。闫肃也不例外。 杨今予平时很会捯饬自己,轻易不觉得有人比他帅, 所以‘掷果盈车’从他嘴里说出来效果很特殊。 闫肃没过脑子问了一句特别不闫肃的话:“你是说我帅吗?” 杨今予:“?” 就为这事儿啊? 杨今予默默瞥回去一眼,问:“重点在这儿吗潘大班长。” 一句潘大班长叫的,闫肃立即找回了脸皮!本就面皮薄,犯蠢才问了这么一句,这下脸上更烧得慌了。 于是闫肃转身就走,再遇见堵路的大婶也硬是不收了。 杨今予在心里啧啧了一路。 等拐进闫家胡同,小刀正在胡同里爬高上低。 小孩儿助跑几步,猛得朝墙面冲刺,一脚踩着墙借力练后空翻,跟跑酷似的,杨今予隔老远看呆了。 他不禁快走了两步,与闫肃肩并肩问:“他这是在练轻功吗?你也会吗?” 即使闫肃给杨今予解释过很多次,轻功不是这样,功夫不是这样,他家也不是什么帮派。但杨今予还是像个相信武侠电视剧的小孩儿一样,见着些奇怪的动作,第一时间就先陷入自己设定的遐想里。 闫肃无奈答:“他这是在找打。” 两人走近,闫肃果然厉声叫道:“小刀!” 小刀刚翻完一个漂亮的空翻,头顶悬来师兄的呵斥,险些没站住脚。 小孩儿心虚:“师哥你下学了啊。诶!小鱼哥你来玩啊!” “我爸呢?今天有同学在家里吃。”闫肃说。 小刀连忙点头:“哦哦哦,我这就去告诉师父。” 小刀飞快跑回了院里,杨今予没忍住吐槽:“他怕你怕得都哆嗦了,你还训他,当你师弟真可怜。” 闫肃抬脚跨过门槛,声音沉着:“他要去打比赛的,瞎玩摔到骨头就完了。” “你们还有比赛?”杨今予讶然。 “嗯。”闫肃点点头,“武术竞赛有很多门类。” “那你怎么没参加?” 闫肃顿了一下,看向杨今予:“我志不在此。” 哦 杨今予有点想问那你志在哪里?但随即觉得自己好奇得有点多了,就悻悻闭了嘴。 杨今予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闫肃父亲,这位至今还会对孩子施行家法的长辈。正如闫肃所说,看起来确实严厉。 扎着辫子的老头儿,身上穿了件长衫大褂,背着手站在堂屋前,不怒自威。 颇有世外高人风范。 只是从两鬓的花白颜色来看,略显老态,如果闫肃不说是他爸,一般人会以为这是爷爷辈了。 “你同学?”闫父不苟言笑,淡淡问了一句。 没等闫肃回答,他便转身道:“洗手,进屋吃饭。” 这架势,这气魄! 杨今予定在了原地,脚步怎么都不想往前挪了。 闫肃偏头凑近,小声解释:“我爸很欢迎你。” 还真没看出来,杨今予心道。 闫肃见他不信,又说:“别误会,我爸这样是常态,他要是不欢迎,直接就不会让人进屋。” 闫家的饭桌与曹知知家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 在曹知知家,一顿饭下来热热闹闹的,曹爸单口相声天南说道海北,一点不会冷场。但闫肃家的饭桌一片死寂,讲究一个食不言。 如果闫父不开口说话,那就没人主动说话。 杨今予算是知道闫肃这个处处循规蹈矩的性格,是怎么养出来的了……在这种气压下,吃饭吃得人紧张,杨今予基本不怎么敢直视闫肃他爸。 虽然中途闫父还给他夹了一次菜以示欢迎,他诚惶诚恐说了声谢谢叔叔后,再也没有过任何交流。 终于在闫父放了筷子后,闫肃也跟着放下了筷子,闫父才开口说话:“手肘力量不错,练过功夫?” “爸。”闫肃叫了一声,介绍道:“我同学打鼓。” 闫父细微点了下头:“大堂鼓?” “爵士鼓。”杨今予回答。 一个短暂的跨时空对话过后,就又相对无言了。 他们静坐了一会儿,闫父起身,交代闫肃道:“脾胃不好,木香、草豆蔻、白术、党参,去库房带回去煮水喝。” 直到小刀已经站起来收拾碗筷,杨今予才反应过来,脾胃不好说的是他。 于是他跟着闫肃逃离了堂屋,去闫父说的库房。 闫肃回头看了杨今予一眼,有点不好意思:“我爸年龄大了,跟小辈说话有代沟,你别介意啊。” 闫肃是老来得子,闫父四十多才有了他,所以老头儿的思维有时候还停留在一个故步自封的年代里。 杨今予倒是没什么可介意的,就是没来由的紧张,这种紧张是任何小孩儿在面对这种严厉家长都会有的。 他有些奇怪,问道:“你爸为什么说我脾胃不好。” 闫肃见怪不怪,眉尾细微地抬起一个弧度,说:“连我都能看出来,他当然也能。” “嗯?”杨今予疑惑。 闫肃指了指嘴唇:“看唇色,你的比正常人要白一些。” 杨今予更奇怪了:“你没事盯我嘴唇看干什么?” 闫肃:“?” 这话倒是提醒闫肃了,他恍然发现,自己看得确实不少。 大概是职业病,他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注意到杨今予唇色很浅了。 闫肃不自觉将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头索性扭向一边,开始在库房的药架上的小抽屉里摸索。 东摸摸西找找。 杨今予看他大有要把所有抽屉拉个遍的架势,就提醒道:“找不着算了,中药太麻烦。” 再说他也不会煮,且当闫肃他爸就那么一说,不必真要带走点什么的。 哪有去别人家蹭饭,临了还捎带给治病的有点好笑。 闫肃突然停住动作,原地疑惑了一会儿:“我爸刚刚说的是木香、草豆蔻?” “好像是。”杨今予帮他回想。 闫肃搓着一株甘草想,木香明明是调理神经的,不是脾胃,父亲不会连这个都记错的。 杨今予除了脾胃,还有更多别的问题? 看来他爸没明说。 闫肃深深看过去一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杨今予古怪地蹙眉。 “没,没什么。” 闫肃指尖跳了一下,随即状若无意合上抽屉,从药柜一旁取下来一张裁切方正的白纸。 他把几株杨今予叫不上名字的“草”包进白纸,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一角一折,叠得极其规整,看得人一阵舒心。 闫肃的掌心也有茧子,是长年握枪磨出来的。 但他手背却白皙细腻,做动作时有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是少年独有的蓬勃性感。 杨今予盯了一会儿,伸出自己的手摆在眼前。 他没有。 “怎么了?”闫肃见状问道。 杨今予纳闷起来:“我手背上的青筋为什么不明显。” 闫肃一脑门子问号:“就为这个?” 杨今予抬眼,不满起来:“不行吗。” 行,当然行。 闫肃早就对少爷特别在意外形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他解释道:“常年打木桩做苦力就会这样,但你那不是打鼓的手么。” “闫肃,我发现你其实是个阴阳人,曹知知没少吃亏吧。”杨今予瞪了他一眼。 “冤枉。”闫肃满眼写着不与人争辩,“阐述事实罢了。” 杨今予扬起食指与拇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闫肃好笑地低头装着药包。 闫肃用细麻绳把叠至整齐的药包捆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正要递给杨今予时,却见杨今予一直心不在焉张望门外。 “杨今予?” 杨今予恍然回神,睫毛耷拉着颤了一下,一小扇阴影覆盖住了眼底的犹豫。 “怎么了?”闫肃问。 然后闫肃看见杨今予半尴不尬地抬手搓了搓耳垂,神态像极了小时候曹知知写作业时眼睛偷瞄电视的样子。 杨今予:“我能去看猴子吗?” 语调轻轻的,带着期盼。 “我听见叫声了,能去看吗。”他又问询了一遍。 闫肃比他高半个头,从闫肃的视角里,杨今予顶着一头很酷的发型,确实在酷不起来。 少年下意识的拘谨与不自在,无一不是他身世带来的本能反应。 若是换成曹知知,想看就直接冲出去看了。 闫肃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同情心泛滥,而眼前这个打扮的很酷的男生从来就不是会喜欢别人同情的那种人。 他看着杨今予碎发里的神情,心里无端生出一股酸涩,想安慰人,又没有缘由。 杨今予等了半晌也没等出个结果,于是果断斩断了念头:“不看了,该回去了。” “别。”闫肃倏然出声。 “想看就去。”闫肃弯起眼角,“以后你想看随时过来,晶晶也很喜欢你的。” 第45章 新同桌 第二次摸晶晶, 杨今予显然比第一次要从容很多。 他抱着猴子脑袋好一阵搓,晶晶也爱黏人,唧唧歪歪地拿头蹭他。 “我能喂它吗?”杨今予眼巴巴看向门口负手而立的闫肃。 “可以, 但它现在吃不多。”闫肃说。 杨今予从食碗里挑出一块香蕉,搁在手心里, 生疏地叫了一声:“晶晶, 来吃。” 晶晶转了转眼珠子, 没动静。 杨今予又往前送了一分,晶晶眨眨眼,还是不接。 “它怎么不吃?”杨今予又扭过去求助。 闫肃佯装生气, 对着晶晶指挥:“晶晶, 吃。” 晶晶像是思考了一会儿, 才乖乖叼走香蕉。 舌尖碰触到杨今予掌心时,那触感软软热热的,很是奇妙。 杨今予不自觉张大眼睛,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 叫道:“闫肃,它吃了, 吃了!” “嗯, 吃了。”闫肃附和。 能看出来杨今予对猴子的兴趣很大,连着喂了好几块水果, 才肯放晶晶去休息。 他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毛, 捏起一根,端详了一会儿。 闫肃突然就想到曹知知小时候也是这样, 拿着猴毛问他:“哥, 这个能七十二变吗?” 不过,杨今予显然没有这么傻。他没有问, 只是放在手心里端详着,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看完猴儿,杨今予才心满意足,准备回家。 闫肃塞给他药包时,听见他嘀咕:“带回去也不会做啊。” 那确实。 闫肃下意识瞥了眼那双“打鼓的手”,连泡面都泡不利索。 “这样吧。”闫肃脱口而出,“你先带回去,不然我爸那没法交差,不会做就先放着吧。到时候” 说到这,他突然停住了。 “嗯?”杨今予还等着下文。 “没事。”闫肃飞速改了口。 杨今予:“那肯定就是有事。” 闫肃:“” 确实是有事,但大班长现在要遵守“职业道德”,还不能说。 很快到了摸底成绩出来的那天,李巫婆拿着成绩单进班后,立即组织开了一次班会,公布了期末冲刺小组的分组名单。 曹知知在底下噘着嘴,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杨今予余光扫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一张便利贴,写道:“没事。” 曹知知甫一看见字条,真要哭了。 杨今予茫然地空白了片刻,不知道面对女生的眼泪该怎么做。他只好抬起食指,在嘴巴上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曹知知听话地点了点头,忍下了情绪,低头写了点什么推了过来。 “我先来的,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啊” 言下之意,就算有了新同桌,也要跟我最好啊! 好不容易捂热的同桌,不能说让给别人就让给别人。 青春期的姑娘家家,情绪总是细腻敏感,杨今予不解之余,也莫名感到窝心。 曹知知是他来到这个班级里,第一个主动向他示好的人。 小姑娘天真,多少次的冷脸都没有打消她要交朋友的积极性,平时又打水又操心生病,总是在自己的桌上贴带有颜文字的关心便利贴。 不知不觉已经收了厚厚一沓。 杨今予低垂着眉眼,脸上看不出情绪。 太矫情的话他自然是说不出的,但 他下意识看向前排的闫肃,如果是闫肃,会怎么安慰曹知知呢?杨今予呆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抬手,生疏的动作出卖了他毫无经验。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最终落在了曹知知头顶,拍了拍。 像闫肃那样。 “同桌”曹知知受宠若惊,扭头看杨今予。 杨今予飞速收回了手,掌心还留有属于小姑娘的柔软。 “没事。”他淡淡安抚:“也不一定分开。” 但下一秒,李巫婆尖利的嗓音打破了他的不一定。 “曹知知,谢天,宁静,李飞一组,组长宁静。” 谢天欣喜地转头,看向他们这边,朝曹知知招了招手。 曹知知深吸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最后妥协道:“好吧,还不算太坏。” “嗯,至少还有谢天。”杨今予轻轻道。 李巫婆紧接着念到了杨今予的名字,他倏然屏息,没来由地紧张。 会是谁呢? 光是与曹知知和谢天熟络起来,已经花了全部力气了,他实在不想再重新认识什么新的人。 李巫婆:“杨今予,乔依” 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杨今予皱眉。 曹知知咳了一声,提醒道:“乔依,英语课代表,闫肃斜后座。” 杨今予看向曹知知说的那个位置。 恍然想起来,哦,是那个喜欢找闫肃抽背的单眼皮女生。 乔依是个高挑的女孩儿,算是女生里比较突出的长相,经常在英语课上站起来回答问题。嗓音是甜美系的,一口流利好听的口语,收作业时有些趾高气扬。 杨今予对她的印象止步于此。 李巫婆接着公布,杨今予有那么一瞬间,小小地祈祷了一下,希望能跟认识的人分在一组。 可以是闫肃,就算不是闫肃,那退一步,陈兴李飞什么的也行 “杨今予,乔依,陈兴,闫肃。组长闫肃。”李巫婆落了话音。 杨今予惊讶得看向讲台。 心中所想竟然成真了,还押对了两个。有些不可思议。 还没等他先表达意见,曹知知先受了刺激,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她小声指挥道:“同桌,你一定要争取跟闫肃同桌,陈兴也行,但不许跟乔依。” 曹知知提起乔依时,表情很是咬牙切齿。 杨今予不解:“你跟她有仇?” 曹知知扁扁嘴,拉过便利贴写道:“是她跟我有仇。” 这倒是让人很意外,毕竟在杨今予看来,曹知知在班里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从来不主动与人结怨。 曹知知见杨今予表情疑惑,义愤填膺写了一长句:“我们初中就是一个班的,见我和闫肃关系好,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还算了。她以为她是谁啊?” 女生之间的小心思杨今予琢磨不透,但从曹知知的话里,他精准捕捉到一个信息。 哦,喜欢闫肃。 那她眼光不怎样啊。 女生不都喜欢谢忱那种又酷又拽的吗,喜欢个木头有什么意思? 杨今予提了一下嘴角,还真想不到闫肃被人追会是什么反应。 班会结束后,班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在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里,有埋怨新座位的,也有欣然准备搬书的。 曹知知小物件很多,杨今予帮着她搬到了新组,谢天抢着要跟曹知知坐同桌,于是也过来一起搬。 把东西都交给谢天后,杨今予开始着手搬自己的,就看见闫肃已经站在了他的座位前。 “怎么?”杨今予微微挑眉。 闫肃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沉声催促了一句:“快搬。” 嗯? 只见乔依已经将东西搬了一半,堆在了四人组其中一个座位上,问道:“闫肃,你坐哪?” 闫肃不自在地回看一眼。 就是再迟钝,杨今予也看出来了。大班长拿他躲人呢,木头也不是一无所知呢! 于是他嘴角一勾,故意道:“我觉得跟陈兴同桌不错,你觉得呢曹知知。” 他故作扭头找了一下曹知知。 这丫头无所谓,只要不跟乔依坐,跟谁都行。曹知知大喇喇摆手:“嗯,陈兴可以的。” 闫肃脸上一言难尽。 乔依那边又说了一遍:“快点决定呀,你英语偏科,正好互补。” 闫肃攥了攥拳头,挡在了杨今予面前。 二话不说从他怀中接过来一半,扭头就往乔依后面的空座位搬。 嘿,怎么还不跟人商量的。 这礼貌吗? “哎。”杨今予叫了一声。 闫肃偏头看他。 “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吧。”杨今予凑近。 闫肃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那要不我跟陈兴坐。” 杨今予:“?” 这时陈兴也兴冲冲搬着书赶到战场,傻呵呵问道:“大家排好了吗,我坐哪?” “那儿。” “那儿。” 闫肃和杨今予异口同声,指向乔依旁边。 这如出一辙的反应,在站的几位都愣了愣。 陈兴看看闫肃,又看看杨今予,然后哈哈一声:“好啊。” 跟美女坐,谁不不乐意呢? 陈兴手脚麻利,快速将一沓课本放到了乔依的旁边,乔依这姑娘不好直接表现出不愿意,绷着脸,给陈兴让了让位置。 杨今予嘴角抖动几下,还是偷笑出声,伸出手在闫肃肩膀上拍了拍。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杨今予目视前方,却歪头凑向闫肃:“欠我一次啊。” 闫肃干巴巴“哦”了一声。 杨今予似笑非笑的样子过于明显,闫肃几乎一下就猜到,八成是曹知知跟他乱说什么了! 于是一记眼神扫向后面,曹知知假装看不见,扭头跟谢天有说有笑,假意收拾新课桌。 新环境就这么仓促地开始了。 期末冲刺小组的含义,并不仅仅是课堂分在一组坐,到了放学,还要由组长组织加课复习。 小组内在课下要自发选出一个合适补课的地方,直到期末考。 这就算是拴一起了。 曹知知他们组选在谢天家,他家大,有专门的大书房可以用来学习。 而杨今予这边,四个人僵持不下——主要是乔依和陈兴僵持不下。 乔依想让大家去她家,她家在新区东边,家里学习环境也不错。但陈兴家住老城最西边,如果要去乔依家,光路上就要耽误不少时间,太远了。 看他俩辩论了几分钟还没争出个结果,杨今予心里一烦,制止了他们再吵闹:“去枫铃国际。” 枫铃国际在蒲城的位置可以说是极好,处于老城中心地带,离新区交界也不远。 闫肃点点头,“确实是最合适的。” 乔依和陈兴互看一眼,也哑了火,算是默认了。 在一道回去的路上,陈兴才反应过来,卧槽了一声,追了上去:“杨今予,你是富二代啊!” 杨今予漠然侧目。 陈兴讪笑着闭了嘴,低声道:“嘘嘘嘘,我懂,富不外漏,富不外漏。” 富个屁,杨今予心道。 枫铃国际,说出去是好听,都当里面住得是个少爷呢。 这不就是杨东兴想要的效果吗 少年眼底不禁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自嘲。 第46章 言如雪 杨今予家实在不算小, 再加上一直都是他一个人住,显得更是空旷。 陈兴和乔依都是头一次来,陈兴一进门就发现了电视柜旁边的雕花木柜子, 赞叹道:“厉害啊,这是纯手工的吗?” “嗯。” 杨东兴别的不行, 木材生意出身的他, 雕个花还是可以的。如果他不会喝了酒就用锉刀比划他跟妈妈, 那就更好了。 “牛!”陈兴竖了竖拇指。 杨今予家的书桌从来没派上过实质性用场,一直被闲置在妈妈的卧室里。 他不愿意有陌生人进那个房间,于是喊闫肃过去, 搭手把书桌搬到了客厅。 书桌被抬到落地窗边的阳台。 双层的米白色窗帘一拉, 阳台灯打开, 几个人把配套的木椅也拿了出来,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还是新桌子啊。”陈兴感叹。 “嗯,没人用。”杨今予说。 他们很默契的按照班里的座位拉开椅子, 四个人面对面, 把练习册放了上去,书包挂在椅背上。 “闫肃, 你先写英语吗?”乔依问。 “嗯。”闫肃应了一声, 没有多余的动作,把英语练习册翻到他事先夹了书夹的那一页。 乔依也跟着掏出了英语。 杨今予其实并不想参与所谓的期末冲刺, 只是象征性坐在那里, 打开了手机。 闫肃是老师授予的小组长,需要起到带头监督作用, 他轻轻点了点桌面, 算是提醒。 杨今予看了他一眼。 敷敷衍衍翻开一个历史练习册。 陈兴凑头一看,乐了:“历史啊, 历史不会问我!” “嗯。”杨今予随口应着,像模像样抽出了历史课本:“嘶。” 杨今予突然抽了口气,几个人条件反射看过来。 他的书几乎上都是新书,没怎么翻开过,新书页锋利的纸张在他拇指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小口子并不深,他面色平平拽出一张抽纸擦了擦血,又继续翻书,也不知道要翻到哪一页。 “没事吧?”陈兴问。 “能有什么事。”杨今予拿起笔,习惯性转了两下:“继续写啊,看我干嘛。” 这时候闫肃突然站起来,起身去了电视柜。 只见他轻车熟路,从电视柜的第二层抽屉里拿出小药箱,取了片创可贴,扔到了杨今予面前。 然后秒回原位,若无其事地继续写题状态,仿佛没起来过。 若不是杨今予面前安安静静躺着一片创可贴,他都要以为自己刚刚是出现幻觉了。 显然其他两个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俩惊讶地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杨今予。 杨今予:“” 闫肃抬眼皮,扫了陈兴一眼:“我建议先写英语,这套英语练习册有针对于明天抽堂要用到的题型,很有用。” 陈兴懵懵的:“啊这样啊?” “嗯。” 陈兴只好收了历史习题换成了英语,边翻边好奇:“大班长来过杨今予家啊?” “嗯。”闫肃淡淡应道。 “你们喝奶茶吗,我叫个外卖,咱们边喝边写。”陈兴又说。 乔依一听有奶茶,下午一直都不太好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我要一杯白桃乌龙,多冰加糖,加奶盖。” “嗯,加糖加奶盖,加冰天没那么热你确定加冰吗?” “我确定。” 陈兴在外卖列表把他和乔依的需求加进去,然后看向闫肃:“大班长呢?” 闫肃认真翻着书,在对后面的答案,头也没抬:“不用点我的,谢谢。” 陈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转过去问杨今予:“今予,你呢?” “我”杨今予正要回答。 “他不喝。”闫肃抢话道。 “嗯?”陈兴茫然地看过去。 杨今予一个“喝”字卡在了嗓子里,无言了半晌。 他忿忿看了闫肃一眼,咬牙跟陈兴解释:“乳糖不耐受,不用点我的。” 闫肃,你话有点多知道吗! 乔依面色古怪地敲了敲陈兴桌面:“点好了吗?” “点好了。” “那就。”她在嘴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陈兴比了个OK的手势,无声放下手机,拿起了笔。 杨今予盯着书面看了良久,也没看进去一个字,那枚创可贴轻轻松松占据了余光一角,他踌躇了一会儿。 还是在无人注意时拿了起来,撕开在拇指上饶了一圈。 闫肃这人好像天生这样,什么心都操,连他不能吃甜也记得 被人关心的滋味实在不算差,杨今予贴创可贴时,余光扫向闫肃。 说丝毫没有动容肯定是假的,没有人能对别人的好意无感。 闫肃心无旁骛做题的样子,杨今予见过许多次,整个人变得气定神闲,明明很安静,却显得招摇。 他对漂亮的事物向来不吝目光,于是再次不自觉将目光落在了闫肃眼睛下方,有些感叹,这颗痣将五官装衬得真好。 门铃就在这时候响了。 陈兴疑惑地抬起头:“嗯?刚叫的外卖这么快?” 陈兴放下笔去开门,门刚吱呀打开,杨今予便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充满戾气的质问:“你谁?” 陈兴有点愣。 对于眼前这个不好惹的校霸,他也仅仅是听说,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 谢忱不掩凶狠地盯着他,似乎在分析为什么打开杨今予家这扇门的是这个人。 陈兴随即反应了过来,朝杨今予喊:“今予,找你的。” 今天可是热闹了,杨今予家还从来没有同时招待过这么多同学。 他起身去门口,门外人高马大的男生披了一身刺,眼底有散不去的浮躁,一看就是刚跟人干完架。 陈兴很识趣没再凑热闹,回到自己座位,倒是闫肃警觉地抬起头。 杨今予把谢忱‘请’了进来。 谢忱也不客气,仿佛没看见书桌旁还有三个人,径直坐到了沙发上,声音低沉且烦躁:“给根烟。” 杨今予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扔了过去。 谢忱嘴里叼上烟,才把视线随意落到了书桌旁,阴阳怪气一哂:“哟,学习呢?” “期末冲刺小组,你们班没分?”杨今予说。 谢忱单手捂着打火机,拨了一下:“那谁知道,好几天没去了。” 说着他还朝闫肃挑动眉毛:“怎么样啊大纪委,要不要记个名把我开除啊。” 说话冲得要死,也不知道是谁又惹他了。 闫肃没理会谢忱的日常挑衅,清冷冷说:“杨今予,过来复习。” 谢忱突然龇牙咧嘴痛叫一声,好像故意要跟闫肃唱反调似的,捂住了胳膊肘,朝杨今予喊:“回来,给我找点红花油。” “怎么回事?”杨今予闻声询问。 谢忱拉开了自己的袖子,露出有些发肿的手臂,好像是关节错位了。 “你脱臼了找医生啊,我又不会弄。” 杨今予说着就去电视柜那边翻红花油,翻着翻着,突然灵光一闪:“闫肃应该会?” 被点名的闫医生隔空审视了一下谢忱的胳膊,放下笔站了起来。 “他会个屁,一个成天就会打小报告的啊——丢!” 谢忱话都没说完整,闫肃那叫一个眼疾手快,拉着他错位的关节处给接上了,全程不过几秒钟。 “让你碰我了吗?”谢忱嘴上不依不饶,下意识活动了一下关节。 还真不疼了。 闫肃扭头接过杨今予递过来的药箱,从里面拿出消炎药,说:“发炎了。” 这让谢忱脸色有点郁闷。 本来就不太待见闫肃,结果又又又让他给帮了忙。 憋了一会儿,谢忱朝书桌旁的俩人乱撒脾气:“看什么?” 杨今予伸脚,踢了踢下谢忱小腿:“注意点。” 自打两个人相认后,谢忱也来过几次杨今予家,借烟借火,活得跟乞丐似的。 像某日谢天赔着笑说的那样:“杨今予,我哥的钱都被家里断了,你俩现在住一个小区,你多担待啊。谢谢啊,真谢谢了。” 谢忱特别不太见外的起身去厨房,给自己拿了瓶冰水。 “我们要学习了。”杨今予下逐客令。 谢忱轻扯嘴角,下巴朝闫肃抬了抬:“他学习我信。” 他把茶几上的消炎药挤出来丢进了嘴里,用水灌了下去,眼神全程都没离开过闫肃。 谢忱喝够了,就把塑料瓶往垃圾桶里一扔,说:“不打扰你成学霸,走了。” 谢忱转身就走,杨今予看到他后衣领是被什么锐器刮破了,背上有几处泥污。 不知道谢忱刚在外面经历过什么,这一刻谢忱的背影显得有些狼狈,灰溜溜的,整个人都没了颜色。 也许本来是想来找人说说话的吧杨今予突然意识到。 正当他要喊住谢忱时,谢忱已经上了电梯,消失不见了。 杨今予关上门再回去时,陈兴有些兴奋:“杨今予,没想到你跟谢忱是朋友啊?” “啊。”杨今予含糊的应了一声。 学校很多男孩都觉得谢忱很酷,这大概是青春期男生们对校外社会的幻想,好像能跟那样的人混在一起,就说明了自己也身处一个很牛逼的圈子。 陈兴果然憧憬道:“厉害啊,咱学校都没几个男生敢跟他说话。” 但乔依并不认同陈兴的认知,因为她得知的流言是另一个版本。 她扁扁嘴,恢复了之前的坐姿,意有所指:“不止吧?” “什么意思?”杨今予蹙眉。 乔依耸肩,转了一下笔:“没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的事。” 杨今予看到乔依脸上出现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骤然冷下脸,将面前的书一推,声音阴沉:“什么事?说清楚。” 杨今予最不喜欢谁自以为是的嚼舌根,说他敏感也好,多疑也好。 正如上次摸不清曹知知背地里写了他什么一样,他对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辞总是异常不适。 莫须有的流言,谁背谁知道。 乔依大概是个娇气惯了的女孩,她有点诧异杨今予会对着她一个女生如此没风度。 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还被杨今予抢了座位,现在气性也上来了,直接把笔一摔。 陈兴都惊了,赶紧劝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杨今予警告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跟你无关。” 乔依趾高气昂抬起下巴,看样子是打算先让嘴爽爽:“又没说你,你心虚什么?难不成你跟他同病相怜,也是小三生的没人管?” 一句话将空气凝滞住了,气氛降温到了极点。 陈兴目瞪口呆,在几个人脸上来回看了看,噤声道:“这话别乱说。” 杨今予拍桌子站起来,满脸寒霜:“你再说一遍?“ 陈兴忙扯扯杨今予的袖子。 杨今予踢开椅子,转身进了隔音房。 第47章 心要野 乔依略带鄙夷的神态让杨今予很不爽, 非常不爽。 似曾相识的神情,他和谢忱见得太多太多了。只能说这次回来,他很幸运先遇到的是谢天曹知知一流, 以至于他都快忘了有一种人,脱离了儿时、脱离了北京, 蒲城一中还有, 世界上还有。 一阵鼓点传出, 躁动无章,每一下都敲打在屋外人的情绪上。 乔依伸手拢了一下马尾。 她也不是真的想找茬,只是一时想发泄小脾气, 眼下在闹成这样自然脸上没光, 她收拾了自己的练习册装进书包, 闷闷说:“我先回去了。” 陈兴看了看手机,说:“等我们的奶茶送到了一起走吧,我也回去。” 乔依:“不想喝了。” 这场老师精心安排的期末冲刺计划, 在第一天就以这样惨烈的状况宣告了失败。 陈兴和乔依先后告辞后, 闫肃没走。 他等在隔音房门口,等里面的鼓点逐渐平静下来, 才敲敲门, 轻轻叫了一声:“杨今予。” 过了一会儿,杨今予开门。见只剩闫肃一个了, 淡淡道:“进来吧。” 这是闫肃第二次进这个满室星辉的小房间, 他掩上门,自己找位置坐下。 “什么事?”杨今予的心情还没调整好, 说话冲了一点。 闫肃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杨今予嗤了一声。 “那就是有事。”闫肃看着他。 杨今予也没刻意藏着情绪, 他坐回鼓凳,习惯性在军鼓上闷扣了两下, 然后收了鼓棒。 “为什么,我想不通。” 问得没头没尾,但闫肃听懂了。闫肃缓缓道:“不必在意外界的声音。” “可我听力很好。”杨今予撇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闫肃突然说:“我和曹知知,跟乔依,是初中同学。” 杨今予闷闷点头,“嗯,这个曹知知跟我说过。” “那她应该没跟你说过,具体发生的一些事吧?” 闫肃抿了一下嘴唇。 鼓房里星星点点的射灯会时不时从他棱角上划过,光晕笼罩着两个少年,他的声音此时很适合讲故事。 “我跟曹知知‘早恋’了三年。”闫肃说。 “嗯??”杨今予迷惑地看过来。 闫肃浅笑:“当然不是真的。” “初中的时候,很多人都好奇我跟知知的关系,毕竟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每天总是一起吃饭上课,形影不离。后来不知道谁先牵的头,传言说我们在早恋。” “屁话。”杨今予冷哼。 “乔依家世好学习好,人也漂亮,在班里很多女生都爱围着她玩。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 闫肃说到这,表情有些羞赧,不太好意思说出那个词。 杨今予便替他说了:“喜欢你,是吧。” “总之,后来她很讨厌知知,班里的女生小团体跟风,也不怎么喜欢知知。”闫肃低落道。 “呵,那你魅力真大。”杨今予终于算是笑了一下,虽然是干笑。 闫肃:“重点不是这个,别打岔。” “哦,你继续。” 闫肃:“有些传言越来越过分,变得不堪入耳,知知在女生里便再也交不到朋友了。” 闫肃很认真地看着杨今予的眼睛,解释说:“所以来到高中,她才这么喜欢交朋友,跟谁都掏心掏肺。” “傻。”杨今予脱口而出评价。 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怪不得他刚来的时候,对曹知知那种态度,曹知知却还是愿意往上贴。 他瞬间更不爽了:“可那个乔依,过分了吧。” 闫肃无奈道:“那时候不怪她,初中大家都是十二三岁,没有太多自我分辨的意识。看学校里都那么传,她也只是听信了之后做出情绪反应罢了。” “那也是信谣传谣呢。”杨今予忿然,“你还护她?呵,刚才你还说她漂亮,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闫肃简直百口莫辩,双耳逐渐胀红了,被杨今予这黑帽子扣了个大呆:“哪里的话。” “我只是想说,很多心智不成熟的人都是会被混淆视听的,他们可能本来没有恶意,只是不太能明辨是非。” 杨今予:“你是在拐着弯骂她智障吗。” 闫肃:“” “但今天确实过分了,我会私下找她聊聊,让她给你道歉。”闫肃神色正经。 “不需要。”杨今予冷哼一声。 他塌腰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很没风度道:“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磕头也没用,要是谁都能用道歉弥补过错,那受害者就活该选择原谅?就算她是女生,也没道理我们要让着。” 闫肃没说话,看着他叹了口气。 杨今予挑眉:“不是吧,你真对她有意思?” “说了没有!不是一回事,我在跟你就事论事,杨今予同学。” 好像闫肃天生不知道什么叫玩笑,神情搞得正气凛然的。 每次看闫肃这种样子,杨今予都觉得滑稽,怎么会有男生这么爱脸红?显得又傻又呆。 他忍不住偏了话题:“看你这样,没谈过恋爱吧。” 闫肃成功被带歪:“你谈过?” 杨今予扁扁嘴。 他总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产生强烈的胜负欲,于是没正面回答,只说道:“你猜。” 闫肃不愧是老师的好帮手,这时候还没忘了坚守岗位,煞有介事起来:“早恋扣10分。” 杨今予:“” 被对方打了岔,闫肃险些忘了最初进来找他聊聊的目的。无言以对顿了好一会,才拉回主题:“有些声音是不用听的,你该怎样就是怎样,曹知知现在不也每天开开心心的吗。” “那倒是,傻乐。”杨今予无情吐槽。 “有时候想得少一点,就能开心不少。”闫肃意有所指地看向他。 杨今予发现了,闫肃在讲道理的时候,习惯不卑不亢凝视对方,黑曜石般的瞳仁幽邃清澈,莫名的催眠。 被闫肃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杨今予偏头打了个哈欠:“你这么好为人师,梦想是不是当老师啊。” “不是。”闫肃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然后说:“我想当特警。” 嗯。 嗯??? 杨今予诧异地将哈欠收回来,刚上来的困劲一下子消散了。 “闫大班长,你们习武之人的思维这么突然的吗。为什么?” 杨今予对于“梦想”二字的珍视程度很高,闫肃说出这么一个与自身不着边际的梦想,他感到意外又神奇。 好奇心逐渐压下了方才对乔依同学的不快,他迷惑地歪头。 闫肃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问:“上次我爸让你带回来的药呢?边煮边说吧。” 杨今予眨眨眼。恍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手拍在军鼓上,“哦”道:“上次在你家没说完的话,是这个吧?你早就知道会跟我分在一组了?早就准备好天天来我家煮药了?” 还是说,组就是你分的? 闫肃没避讳,直接承认了:“嗯,分组的时候我有一票选择权。” 杨今予起身追了上来,心下疑问的同时,隐隐浮动一股暖流,他好像被特殊关照了。 “所以是你选了让我跟你一组吗?为什么?” 闫肃回头看他一眼。 因为那个需要被纠正的危险梦想。 当然闫肃不会直接说,谁被质疑梦想都会不开心吧。闫肃干咳一声:“范老师让我看着你点。” 杨今予鼓了下腮帮:“哦” 到了厨房,闫肃轻车熟路,将药包里的碎屑拨到一边:“有砂锅吗?” “好像有。”杨今予打开了至少有七八年没打开的一个橱柜。 里面有一盏砂锅,以前他妈妈也用这个来给他熬药。 橱柜很高,在油烟机的顶上,闫肃踮脚取了下来,拿到水池边清洗。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杨今予好奇:“你常做家务吗。” “嗯,我和师兄们轮流。”闫肃眼中的光线闪动,掠过一抹落寞,“现在是我自己了。” “那你师兄呢?”杨今予又问。 闫肃挤了洗洁精在洗碗布上,认真清洗着砂锅,答道:“到年龄了,毕竟要生活的。” 杨今予了然,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这点倒是跟玩乐队很像,很多人到了一定年龄还没玩出名堂,上有老下有小的,都会选择不继续玩了。 他不可避免想到了那个说以后不弹琴了的姜老师。 如果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真不如一切都停该停的年岁里,他想。 闫肃洗完砂锅,把药草挑拣适量放了进去,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才要做警察。” “传武发展到这个时代,无论是被诟病没有实战性,还是被吹捧成非遗技艺,其实都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现状。” 闫肃回头看了杨今予一眼,“去打比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无非就是拿奖拿分,可获得再多荣誉又有什么用,拿来给后辈吹嘘炫耀吗?师兄他们拜别师门,有的做武指,有的开兴趣班,有的给有钱人看家护院做安保。” “我不想那样。” 闫肃声音淡然又笃定。杨今予怔怔地听。 在他们这个逃离不开早恋与成绩话题的年纪,很少有同学会一门心思去考虑更有高度的事情。 但或许正因为杨今予的天分赋予他傲慢,他有点自恃高远,所以每次闫肃聊理念,别人可能会觉得无聊,他反倒爱听。 灵魂的声音很难有听众,杨今予时常会有那种感觉。 于是他问:“你想追求的意义在哪?” 闫肃打开火烧上水,转过身来看他,眼眸很深邃,杨今予从里面看到了虔诚,对某些信念的虔诚。 杨今予很熟悉这种坚定,因为他自己也有。 闫肃说:“古时名门正派习武是为了什么,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现在习武是为了什么?” 闫肃顿了片刻,认真道:“江家枪千年以前也是名门正派。” 杨今予飞速转动着思考,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随后他听到闫肃娓娓道来,字字铿锵:“我既不想荒废所学,又不想步师兄后尘,传承二字有很多解法,并非要故步自封。” “既然习得国术,那就报还以国,身手用在镇压罪犯身上,守一方安良。岂不是更有价值?” 闫肃坚定的落了声,眼睛里烧着一簇火苗。 杨今予嘴唇翕动,却又哑了声。 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是闫家祖师爷的选择。 恐怕闫肃要承袭的,不仅是武学,还有风骨。这个解,写得落落大方。 怎么回事,莫名燃起来了……杨今予听到自己心脏跟着咕嘟咕嘟沸腾了几下。 他由衷道:“另辟蹊径,很不错。” 闫肃这个发言很狂妄,口若悬河,乍一听就像是自以为是的自大狂在酒桌上说了不负责任的醉话,不像闫肃这么内敛的人会讲出来的。 换个人说这话,杨今予会觉得对方是在装逼上价值,是个哗众取宠的伪君子。但放在闫肃身上,竟然莫名的契合。 因为闫肃这人,本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闫肃全家都不怎么食人间烟火。 杨今予从惊叹中收回神,视线落在闫肃摆弄开水的背影,若有所思。 闫肃远不止表面看起来这么温顺。 杨今予:“啧。” 他凝望了一会儿煤气灶里升腾的蓝色火焰,想到什么说什么:“没看出来你会这么反骨。你爸会同意吗?他更想让你接手武馆吧。” “不同意我也会争取到底。”闫肃不容置疑道。 杨今予一哂:“大班长是叛逆期了嘛?” 对方却笑笑:“我从小没叛逆过,就当这一回吧。” 说着闫肃冷不丁转过头来:“说来我想谢谢你。” “嗯?”杨今予挑了挑眉。 “你还记得你替谢天看编曲那次吗?打鼓给我们听。”闫肃浅笑,黑曜石般的双瞳亮到极致。他说:“在那之前,我也以为这辈子要守着武馆了。但我看到了你们的热爱,你打鼓得时候我很困惑,为什么你会像突然换了个人,会对音乐热爱至此。” “热爱没有理由。”杨今予想也没想,回答。 闫肃:“所以我当时自愧不如。你们都明确知道自己热爱什么,想做什么,而我却没有。我学习、练枪,日复一日,明明都做到了最好,却还是没有目标。” 说到这,他意识到不小心自夸了,睫毛轻轻一颤,才又继续:“打架那天,我从你口袋里找钥匙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耳机你可能会觉得离谱,但确实是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是热爱。” 杨今予:“于是有了这个目标?” 闫肃:“嗯,于是有了这个目标。”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幼稚。”大班长发现自己一下子说了很多心里话,下意识神情窘迫。 “幼稚算不上,但这个觉醒方式,真的很中二。”杨今予抱着手臂笑。 所以没猜错的话,班里升国旗时喊的16字中二口号,其实是他写的吧! 闫肃垂下眼帘,大概是又不经意间想到了自己父亲,他像是在自我批评一样,低语道:“既然做下了决定,师门不理解也无妨,我想试一试。” 杨今予就那样倚在门框,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会心一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闫肃。” “嗯?”闫肃抬眸。 “来,送你一首歌。”杨今予心潮澎湃的招招手,转头就往鼓房走:“来!” 杨今予调出伴奏,在鼓凳上坐好,鼓棒在手指间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朝闫肃说:“既然找到了热爱,那就别管脚下。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了。” 我想为你唱一首快乐的歌 一首让你忘了所有悲伤的歌 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 不管变成钻石或者成为尘埃 谁想永远的活在这无人旷野 谁又想就这样消失在黑夜 是谁在心里面流亡了那么远 决定去穿越孤独的国境线 谁的眼睛看穿了那无限虚空 谁还不是这样活在现在 就这样随便吧 嘲笑我们的孤独吧 我们生来不属于什么地方 就这样随便吧 嘲笑我们的孤独吧 只要这样一首歌为我们唱 赤子心不是谁都能有的,杨今予想。 大班长,你真的很不错。 第48章 小动作 重排座位的第二天, 班级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各小组之间都在根据昨夜初体验,来制定学习计划和制度,连曹知知都积极参与了讨论。 曹知知虽然不怎么学, 但劲头永远都是高涨的。 她一会儿拉谢天说应该弄个奖惩制度,一会儿又拉宁静说要搞一个学习任务, 由他们组长宁静给大家分配,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独立进度条, 还要给每个人做一个六边形分析图。 别得不说,曹知知做事情的游戏性一直都很强,其他组听了之后也有几个加入了效仿。 只有闫肃组是一片死寂。 四个人各做各的题, 最后还是陈兴打破了尴尬的寂静:“要不, 我们组也制定一点制度?” 闫肃抬眸, 从课桌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课程表’。 上面根据班级课程表详细规划了课下小组周几应该上什么课、习题做哪一套、习题进度等等,能把趁热打铁发挥到最大值。 “我去!大班长什么时候做的,厉害啊。”陈兴错愕, 拿过来看。 “昨晚回去。”闫肃说。 陈兴给竖了个大拇指。 乔依也忍不住扭过身来看, 只是她和杨今予很刻意避免交流。 乔依看了一下,称赞道:“很合理, 按这个课表来的话效率一定很好。” 陈兴说:“今予, 你也看看。” “不用了,行就行。”杨今予盯着闫肃桌上的涂改液上印刷说明, 没有抬头。 闫肃收回了那份课表, 将它夹回了写字板上。 “那我们今天开始就按照这份课表走吧~”陈兴搓搓手,有些跃跃越试。 大课间的时候, 闫肃和课代表们被老师叫去搬作业。曹知知坐到了闫肃的位置上, 找杨今予抱怨:“同桌,求安慰。” “不会。” 曹知知不由分说拉住他:“我们昨天放学是去的宁静家, 我天啊,她家满墙的奖状,从小到大的得有上百张!” “自卑了?”杨今予问。 “我觉得我该努力了!”曹知知坐直道。 杨今予心不在焉:“嗯。” “同桌,我说真的,我真的要努力了。” “嗯。” “这次期末我发誓起码进步10名。” “嗯。” 曹知知不满意杨今予的回答,拉拉他的袖子:“你说点别的啊!给个鼓励,好歹是一日同桌百日恩的。” “加油。”极其敷衍。 接着曹知知突然想起什么,环视了一下周围,凑近了:“同桌,你帮我盯着点啊,别让某些讨厌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杨今予:“” “快答应。”曹知知又拽了拽。 “嗯。”杨今予含糊了一声。 不用曹知知说他也会留心的。 经过昨日之后,他或许比曹知知更讨厌这样的同学。 闫肃最好是有点自知之明,杨今予想。 这时闫肃和乔依从外面回来了,一左一右把作业放到了讲台,配合十分默契。 乔依不太会藏心意,时不时会朝闫肃微笑。 曹知知咬牙切齿,杨今予手里转着笔,有一下没一下的,若有所思。 放学后各自组都喊着一起走,曹知知和谢天出来喊住了杨今予。 “杨今予,今晚抢票!”谢天说的是音乐节的事。 杨今予扬扬手机:“定闹钟了。” 谢天:“火车那首歌,我们自己的部分都练熟了,什么时候排练一下?” 排练啊没有吉他手,真难搞。 杨今予心里的念头没死绝,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有一个吉他手人选,但不知道他弹得怎么样。” “谁啊谁啊,校外的吗?”谢天眼睛亮起来,摩拳擦掌。 杨今予:“你哥。” 谢天一愣:“啊???” 谢天很为难,抓了抓脑袋说:“我哥小时候是会弹,还弹得不错呢。但是后来我妈看见过一回,他就再也不弹了。” 杨今予沉默了一下,离五一没剩几天了。 每年五月到八月,都是乐队演出的最好时间,到时候会有大量演出场所需求商演。杨今予的计划是,让花哥留意着位置,他带这支初生乐队去试试水。 行的话,就可以开始进军更大的舞台了。 他有点懊恼那晚干嘛跟谢忱嘴硬呢,不就是求他吗?小时候在谢忱那里留下的黑历史多了去了,象征性服个软又不会死。 杨今予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对曹知知和谢天说:“你们小组补课结束后来找我。” “要干嘛?”曹知知懵懂的眨眨眼。 “堵谢忱。” 乔依同学在学习上其实很有章法,今晚陈兴和杨今予在各自看书的时候,乔依大多数时间都在和闫肃对题,两人一唱一和解决了不少难题。 闫肃有刻意注意音量,嗓音就算压低了也很干净,矜持中饱含清冷的秩序感。 杨今予听着听着,思绪便飘远了。 音色真不错,杨今予叹了口气。 闫肃闻声看他,问:“怎么了?” 杨今予摇摇头:“可惜了。” 听曹知知说闫肃是个五音不全,不然这嗓音太适合做主唱了。 闫肃不明所以看了两眼,又收回目光继续解题。 主唱位其实不愁,只要吉他就位,乐队目前的三个人唱功都还行,勉强能先顶上。 思及此,杨今予神情顿住,灵光一闪。 谢忱遗传他妈妈的天赋,他妈妈很会唱歌,其实最直接遗传到的应该是嗓音才对吧? 他指尖的笔飞速旋转着,思路逐渐开阔,发现只要搞定谢忱,吉他和主唱这两个难题,搞不好可以一举解决! 杨今予有转鼓棒的坏习惯,所以转笔转得很花,指间残影晃人眼,也不知道闫肃是什么时候看过来的。 闫肃盯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敲了敲他的桌面,提醒道:“看书。” 杨今予:“哦。” 残影戛然而止,杨今予讪讪按压下笔芯。 他心不在焉看了几道,余光里,坐在对面的乔依离闫肃越凑越近。 今天复习物理,像杨今予和陈兴都是已经决定要选文科的人来说,其实已经不太需要看了。 只要挨过期末考,彻底跟理化生说拜拜。 但杨今予想都没想,把习题册往闫肃身边一推:“这道不会,讲一讲。” 再不拉着点人,闫肃都要跟乔依脑袋贴脑袋了! 闫肃有点惊诧,确认道:“这题很简单,初中基础题,不会?” “不会。”杨某摆谱摆得理直气壮。 闫肃无奈了,拉过一张演算纸,从最基础的公式开始讲。 杨今予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脸色不太好的乔依,幼稚地想起曹知知的嘱托。 自己完成的还行吧? 闫肃给人讲题的时候思路很明确,条条框框列举出,时不时会抛出问题来问他。 “这个公式,自己代一下。”闫肃食指点点演算纸。 杨今予就着闫肃的纸开始代,闫肃就那样看着他的笔迹逐渐不着边际起来——他在闫肃的公式底下写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想看猴。” 闫肃神色一凛,瞪了一眼。 杨今予在“想看猴”下面又写了一下:“饿。” 笔刷沙沙作响,光听动静,还以为在解什么了不得的大难题。 闫肃微微蹙眉,半抬眸扫了一眼对面埋头写题的陈兴和乔依。 也提笔在下面写:“书包里有曹知知的薯片。” 杨今予抬手就要去拿闫肃的书包。 闫肃拽住了他,又写道:“做完题可以吃。” 杨今予白了一眼,写:“我选文科。” “选科分班也是要看期末成绩的!”闫肃画了一个感叹号。 杨今予盯着感叹号代入了一下闫肃的语气,想笑,又不想吸引对面二人的目光,只好忍住了。 闫肃又在下面写:“这页写完,明天看猴。” 杨今予讨价还价:“半页。” “诶你们算哪道?”陈兴突然从书本里抬起头。 闫肃眼疾手快地将演算纸翻页过去,不咸不淡道:“这道你做过了,今天物理课讲的。” “哦这题啊,初中基础嘛,很简单的。”陈兴耸耸肩,又埋进了课本。 杨今予眼眸含笑,在翻过来的空白页写了一个字:“啧。” “啧什么。”闫肃写道。 杨今予笑意更深,提笔:“大班长一看就是上课没传过纸条,经验不足。” 闫肃:“看来你和曹知知经验颇丰。” 杨今予:“冤枉。” “写完这页,给你拿薯片。” “半页。” “一页。” “半页。” “两页。” 杨今予画了一排问号,把笔按得刷刷响:“过分了吧???” 闫肃笑而不语,摇头。 杨今予又画了一排省略号:“” 两人守着张演算纸一阵猛写,纸页碰撞笔尖的窸窣声里,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照不宣地瞄了眼对面,又仓促收回眼神。像上课怕被老师发现小动作那样,谁也没察觉其实早已偏离了最初做题的初衷。 当闫肃发现一张本该写满公式的演算纸,又被汉字写满的时候,才成功意识到,自己被杨今予带偏了! 居然一题没做,还有来有回聊上了。 闫肃理智的画上句点,表示停止:“。” 杨今予:“-” 很好,杨今予跟曹知知同桌了三个月,成功学会了画简易的颜文字。 闫肃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扭头去包里翻薯片。 八点,陈兴手动定的“下课铃”闹钟响了。 乔依揉了揉眼睛,本来她还有题想问闫肃的,结果抬眼好几次,都撞见闫肃正跟杨今予写着什么,便作罢了。 她站起来收拾书包,说:“闫肃,明早抽背英语单词吧。” 陈兴举手道:“我也要抽!” 闫肃看看他俩,点了下头,转过来问杨今予:“你抽吗?” 杨今予本想一口否决,但在看到乔依写满自信的神情,他鬼使神差答:“抽。” “闫肃,一起走吗?我们顺路。”乔依背上书包。 闫肃礼貌地笑笑:“一会儿知知来找杨今予,我等等她。” 乔依悻然:“陈兴,我们走吧。” 送走乔依和陈兴,杨今予刚关上门,闫肃的声音便从身后传过来:“你和曹知知在谋划什么?” “嗯?乐队的事。”杨今予转过来,没直接看闫肃的眼睛。 “我问的不是这个。”闫肃意有所指看他。 杨今予抬手摸了摸耳垂,不太怀好意地笑笑。 “唉。”闫肃无奈的看看门口,说:“我已经跟她沟通过了,她愿意给你道歉。都是小姑娘,别太驳人面子了,不好。” 杨今予嗡里嗡气哦了一声:“我们小心眼,不想原谅。” 再说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别人是小姑娘,曹知知那丫头就不是小姑娘吗。白受了三年委屈,你当哥的居然还帮着别人说话! 杨今予越想越郁闷,问闫肃:“她今天问问题都快贴你身上了,你一点没感觉出来?” 闫肃愣了一下。 然后有点震惊地摇了摇头。 “直男,活该注孤生。”杨今予迈向沙发,往靠背上一窝,评价道。 这哪跟哪,闫肃失笑,看了一眼窝在沙发等吃的人。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感性动物,他发现杨今予现在说话可越来越像曹知知了,比开学那会儿开朗了不少。 挺好的,闫肃冒出念头。 “哎闫肃。”杨今予叫了一声。 闫肃正要迈进厨房的脚步顿住,转身看他。 只见杨今予皱起眉毛,从茶几上摸了根烟叼进嘴里,说:“你那药太难喝了,以后别煮了吧。” 闫肃突然回想起昨天,杨今予喝进去第一口时,五官都挤到了一起的表情。 那表情实在好笑。 闫肃好脾气说:“良药苦口。” 杨今予在一层薄薄的烟雾后倾身敲了敲烟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怎么不尝尝。” “我身” 体很好。 闫肃险些脱口而出。 好在及时刹住了,这样说不尊重人。 闫肃正不知道怎么找补的时候,见白烟里的清瘦身影仰着头,尝试吐了个烟圈,成功了。 杨今予眉梢爬上喜悦:“看见没?烟圈。” “看见了。” 杨今予像个刚学会骑自行车的小学生,止不住又试了一个,说:“哎,我会了,让谢忱再嘚瑟。” “你跟谢忱比这个?”闫肃满脑问号。 学霸大概是不懂他们学渣的乐趣。 还有,不是说了1班别跟谢忱走太近! 闫肃顶着一脑门“孺子不可教也”的官司,进了厨房。 第49章 三张票 曹知知和谢天来得不算慢, 都心心念念着抢票。 杨今予刚给二人开了门,手机定的闹钟就响了。谢天陡然嚎了一嗓子,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就地打开了抢票的APP,手指飞速选定了5月3日的全价票。 他已经研究好了, 1-2日没有想看的乐队, 第三天有好几支都是他们想看的。 “20秒, 20秒。”谢天目不转睛刷新着界面,嘴里念念有词。 “10秒了,10秒了。” 曹知知虽然不能跟他们去, 却也不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屏住呼吸跟着倒数。 “5, 4,3,2, 1抢抢抢, 付款付款卧槽!!!!!!秒没!!!!”谢天土拨鼠尖叫。 曹知知忙凑过来看杨今予:“同桌你抢到没?” 杨今予一头黑线攥着手机。 “你也没抢到???这票没得也太快了吧!!!!” 杨今予空荡荡的家里顿时传出一阵哀嚎。 几乎掀了屋顶的哀嚎声过去后,几个人陷入了沉默, 面面相觑, 闫肃也从厨房勾了下头。 “怎么办?”谢天率先打破了寂静。 “上闲鱼上闲鱼,肯定有黄牛。”曹知知飞快提供着建议。 谢天生无可恋, 将手机摊开给他们看:“喏, 闲鱼都是求票的,没有人出诶有两个, 不是吧!翻两倍了!” 谢天看了杨今予一眼:“冲不冲?” 谢天肯定是能冲得起的, 但他不太确定杨今予的经济实力,毕竟杨今予家里肉眼可见就他自己, 没什么生活费的样子。 杨今予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候,他不太情愿的想起一个人。 骆野。 花哥跟他提过,骆野是一家音乐版权公司的控股人,认识不少做音乐节的主办。 他咬了咬腮帮子 “堵谢忱”大军由于闫肃的加入,看起来更像来找茬了。 这个时间点,夜猫子们肯定是没睡的,杨今予一行人敲开了谢忱的房门。 谢忱开出一条门缝,看到齐刷刷的四个人头站在家门口,懵了一下:“干嘛?” 杨今予率先听到谢忱房内隐隐传出陈旧的旋律,张国荣的歌。 “音响不错。”杨今予评价了一句。 抛开杨今予是突然出现在这里,夸他的音响本来是让人很受用的。 但问题就是抛不开!!! 谢忱眉头一皱,直觉不太妙:“来干嘛的?还带着他。” “他”自然就是指的闫肃。 谢天在后面悄悄冒了头:“哦,这位只是顺路,我们找你是有正事,哥。” 谢忱狐疑着瞥了一眼杨今予,退开条路:“进来。” 几个人迈进门,谢忱移步去客厅按灭了音乐,端详着几人:“什么事,说吧。” 谢天想先委婉的来段开场白,却听到谈判官杨今予直接道:“弹一段吉他听听。” 谢忱:“???” 谢天:“” 哎,话怎么能直接这么说呢,这谁能同意!谢天一脸愁容。 谢忱则是面无表情,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是傻·逼吗?大半夜闲得蛋疼给人表演节目???” “看吧。”谢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气氛在一秒钟内变得离奇。 “额。”杨今予终于意识到打开方式出错了,于是重新打开了一遍:“我付钱行吗。” 谢天瞄向曹知知,与曹知知对了个眼,无声控诉:“谁能把谈判官的嘴堵上。” 他急忙看向他哥,生怕他哥觉得这是在侮辱他。 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他哥站在饮水机旁,弯腰接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表情竟然犹豫了。??? 只见谢忱忽然嘴角一勾,说:“成交。” “啊?”谢天惊讶出了声。 谢忱灌了两口水,扭头进了一间卧室,取出一把吉他来。 曹知知直勾勾望了两眼,小声说:“Martin,DX2E电箱款,这款音质不错。” 谢忱闻声,意外地看过来。 曹知知干笑,点点头:“半个同行,半个同行。” “坐。”谢忱朝他们抬抬下巴。 谢忱这间出租屋,是改出来的单人公寓,比杨今予家小了不少,但他一个人住足够了。 跟杨今予家截然不同的是,他客厅里不少凳子,一看就是常有‘狐朋狗友’来。 谢忱坐在沙发上,顺手拨弄了两下琴弦,把吉他架在了右腿。 琴的音色不错,杨今予凝神准备听。 谢忱长手长脚,抱着吉他的模样很拽,他这样子如果是坐在学校,能吸引不少小姑娘。 杨今予见他清了清嗓子,起了个范儿,眉梢带着坏男孩的恶劣。 下一秒,哐哐哐。 哐当哐当。 谢忱右手食指杂乱无章的在六根弦上扫了个遍,毫无技术可言,像是胡乱弹。 他左手还正正经经换着和弦,虽然换错了。 杨今予:“?” 谢忱抽空抬头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什么表情?” 谢天弱弱出声:“哥,你好好弹。” “不好听?”谢忱很无辜。 他大喇喇收了神通,痞笑着往后一仰:“说了不会弹,弹了还嫌弃。哎杨今予,买定离手啊,也不贵,一条烟。” 杨今予漠然盯着他。 行,装。 曹知知干咳:“那个谢忱同学,要不你爬个格子也行?” 谢忱笑了一下:“什么爬格子,没听说过。” 那不可能,哪有学吉他没爬过格子的,曹知知古怪地对杨今予对视。 在杨今予默许的眼神里,曹知知斗胆站起来走到谢忱边上,问:“我能用一下吗?” “随便。” 曹知知便走过去,拿过他的吉他。 琴颈上有背带,她套头把琴放在肚子前,抱着端详了片刻。 她指法娴熟地爬了个格子,规律的节奏娓娓传出,末了她习惯性拍了一下琴箱,听了听共振。 “就是这么爬的,你真不会?”曹知知纳闷的问。 谢忱扯了扯嘴角,“不会。” 曹知知摘下吉他还给了他,再次和杨今予对了个眼神。 杨今予站起来发话:“走吧。” 谢忱就是在玩他们,今晚是套不出东西的。 进去电梯后,谢天问:“你们怎么看?” 曹知知说:“他刚拿琴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很熟练,手肘位置也标准,绝对不是生手。” 杨今予点点头。 曹知知又说:“我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那把Martin,护板上刮痕很多,背带有磨损毛边,明显就是常用的。” 谢天给曹知知竖了竖拇指,“我说你怎么突然要试琴。” 曹知知抬头问杨今予:“同桌那怎么办?他装不会,我们又打不过他。” 杨今予思索片刻,眼角勾起一抹狡黠来:“缠他。” “嗯?怎么缠。”曹知知一头雾水。 杨今予看向谢天:“目前知道他一定是会弹就好办了,你哥,你最了解。” 谢天恍然大悟,右手握拳在左掌上一锤:“懂了!” “什么什么?”状况之外的曹知知眨眼看他俩。 谢天嘿嘿一笑:“回去给你讲。” 闫肃压根也没懂他们要做什么,出于本能,提醒了一句:“别打架。” 提醒主要还是针对于杨今予的。 杨今予看向他:“我在大班长心中形象这么危险吗。” 不然呢。 闫肃无声偏了偏头。 睡前,杨今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花哥打了过去。 但好像,打过去的时间不太好,电话滴了很长时间才被接起来,他听见那头传出一声短促而奇异的喘息声。 杨今予愣了一下。 他想着要不要先挂了,电话那头响起一声不太耐烦的嗓音:“什么事?” 不是花哥,是骆野。 “我找花哥。”杨今予只好接话。 骆野轻笑一声,富有磁性的声音莫名带着蛊惑力:“跟我说吧,他嘴忙着呢。” 杨今予僵硬的反应了一会儿,唰得一下,脸烧了个透。 “也不是很着急,你们先忙。” 他抬手就要挂电话,听到电话里面气急败坏:“操!骆野,电话给我!” 随后是花哥接起了电话,声音又缓又慢,是刻意克制了的:“怎么了?” “你没事吧?”杨今予犹豫着问了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唔你丫别瞎琢磨啊,我刚画图呢没手接电话,赶紧说,什么事。”花哥逐渐诡异地暴躁起来。 杨今予在“要不要待会再打来”还是“直接说事”之间迟疑了三秒,还是选择了听花哥的,直接说吧。 他说:“我和同学准备五一去北京看音乐节,没抢到票。” 花哥好像不太方便说话,半晌才“呼”了一声:“好说,我给你问问。” 电话那头明显被捂住了听筒,窸窸窣窣声透过电流传来。 过了一会儿,骆野的声音从传来:“要几张?明天你来枪花店里,我给你拿个名片,到北京了找名片上的人,他给你留着赠票。” 杨今予:“三张,谢谢。” 那头直接给挂了,看来是真得在忙 杨今予脸上的热度还未消散,他懵懵地揉了揉脸。 鬼使神差要了三张,是他突如其来的念头。 之前没仔细想过,曹知知那丫头借口说五一家里忙不跟着去了,但他去过曹知知家几次,知道她家其实并不怎么忙。 音乐节的票价对于普通高中生来说,确实不便宜。再不关心外物,他也隐隐猜到为什么了。 但作为队长,他还是想让队员们全都去的。 去感受,去热爱,去看看以后他们要站上的舞台。 【爱|广播|飞机】群里,杨今予知会了一声。 【杨今予】票有了。 群里立即活跃了起来。 【谢天】卧槽,怎么搞到的????? 【杨今予】赠票,三张。 【谢天】三张!!!!!那那那@曹知知 曹知知半晌才出现:嗯? 【杨今予】你,一起去。 【曹知知】啊??? 【曹知知】狂喜.jpg 【谢天】快问问阿姨,可不可以去!不同意的话我就要杀进你家了! 【曹知知】我妈睡了,明早就问! 【曹知知】天啊,同桌你从哪搞到了多余的票??? 【谢天】你叫谁? 【曹知知】和两个同桌同时群聊是什么体验(疑惑.jpg 【杨今予】 第50章 小朋友 周六又是可以不穿校服的一天。 闫肃一大早发了消息过来问:“什么时候过来?” 哦对, 昨天约了看猴。 杨今予在穿衣镜前摆弄好上衣,低头打字:“一会儿,方便吗。” 【米其林】来吧, 中午在曹知知家吃。 【杨今予】好。 杨今予收了手机,不自觉笑了一下, 自己什么时候蹭饭蹭的这么不见外了。 他到烟袋桥的时候, 不出意料, 闫肃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 梧桐的花期很短,胡同上方已经没了一簇簇的淡紫色,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绿荫。闫肃站在一处墙边, 墙上是不知道谁家用篱笆爬的几株黄月季, 正开得好。 杨今予与他对视一眼, 心照不宣地拐进了往小路,回家。 “知道你要来,早上小刀特意没给晶晶吃饱。”闫肃说。 “那我今天能多喂点了?” “嗯。” 杨今予喂完猴, 曹妈喊他们去家里吃饭, 杨今予抽空拉住了闫肃:“待会儿帮帮忙。” “什么?” “音乐节,阿姨不放人。” 闫肃说:“阿姨主要是担心安全问题。” “我和谢天在, 还能把她丢了?”杨今予挑眉。 闫肃认真想了一下:“谢天照顾俩人, 估计照看不过来。” “你。”杨今予没好气地瞪圆眼睛,“你在看不起谁。” 闫肃叹了口气:“那你俩看好曹知知, 她没出过远门。” “大班长日理万机。”杨今予撇嘴。 饭桌上, 曹知知和曹妈的气氛迷之诡异,谁也不理谁, 八成是已经谈崩过一次了。 曹妈给杨今予夹菜之余, 问了句:“都谁去啊?肃肃去不去?” “我,小天儿。”杨今予回答, 埋头啃了口排骨。 曹妈皱了皱眉:“就你们仨小孩儿啊,有老师跟着去吗?” 闫肃忙替杨今予解释:“阿姨,这是不是学校组织的活动。但杨今予之前就是从北京转来的,那边他比较熟,不会走丢的。” “这个音乐节,我也搞不懂是什么,人多吗,跟演唱会似的?你们是过去学习啊还是玩啊?”曹妈又问。 “音乐节是音乐节,演唱会是演唱会。”曹知知闷闷道。 “算学习吧。”杨今予舔了舔嘴唇。 跟曹知知他们待久了,他震惊地发现自己也学会面不改色糊弄长辈了。 他理由充分道:“我们都是音乐生,多看一些演出,有帮助的。” 闫肃闻言往杨今予脸上瞄了一眼,见杨今予吃了一鼻头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 谢天补刀说:“阿姨,曹知知学了好几年琴,也该出去看看别人弹得怎么样了。” “是啊是啊。”曹知知点头附和,“不然我怎么能知道自己弹得好不好。” 曹妈瞪她一眼:“你自己弹得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啊。” “那也得到外面看看吧。”曹知知避重就轻的功夫一流,很知道怎么拿捏她妈,心一横,说道:“下学期我就该准备艺考了,多看点看别人演出,找找自己的不足,到时候不就能考高分嘛。” 果然一提考试,曹妈犹疑着转头,问杨今予:“这还能帮助考试呢???” 杨今予:“啊” 被曹知知的不要脸惊到了,竟然能上升到这种地步。 他无语了一会儿,模棱两可答:“算是吧,看悟性。” 说完他自己都想笑,闫肃很及时的在桌底下碰了碰他的腿。 一顿饭吃下来,曹妈终于有所松动,但还是不太情愿,于是给曹知知他爸打了个电话。 “你闺女要上天了,你管不管!”曹妈中气十足地朝电话里吼。 曹知知抽了张纸巾擦嘴,对着杨今予狡猾一笑。 她们家什么事,都是她妈做主,但基本她妈只要给她爸打电话吐槽,那事情差不多就是定了。 小姑娘麻溜站起来收拾刷碗,喊着:“妈,到时候我给你拍故宫啊!” 喊完喜滋滋地拧开水龙头,唱了起来:“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北京欢迎我~为你开天辟地~~~” 闫肃无奈看了一眼厨房。 午饭后,杨今予被闫肃带到闫家院子里坐着休息。杨今予偏头看闫肃那一脸岁月静好,看着看着,就按捺不住想搞点事来。 他没怀好意的提起嘴角,翻出上次在甘露园的录像,举到闫肃面前:“给你看个好东西。” 闫肃以为又要给他听歌,凝神坐了起来。 杨今予点了播放。 闫肃定睛一看,画面里的人拿着树枝,气沉丹田喊道:“我要展现真正的实力!” 他一愣。 杨今予嘴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笑得很嚣张。 “你!什么时候录的,删了!” 闫肃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恐,由惊恐又转为窘迫,好看的五官被生动调动了一个遍。 杨今予欣赏够了大班长的表情,笑嘻嘻锁了屏,晃晃手机。 “杨今予!删了!”闫肃顾不上什么端方自持,上来就想抢手机。 杨今予跳开了:“想要发你一份。” 闫肃小脸都要丢尽了,耳朵几乎红到透明:“删了!” “敢做不敢当,可不是大班长的作风。”杨今予噙着笑拒绝。 闫肃忿忿看着他。 杨今予手机揣兜,不逗他了,“哎”了一声。 “哎,陪我去个地方。” “不去。” “不去我就发到1班群里。” 闫肃:“” 晴好的周六,风朗气清,空气不冷不热,蒲城的上空总会有很多云,一团一团包裹着日光。 临近五月的温度,让人心旷神怡。 杨今予和闫肃扫了两辆共享单车,微风拂动少年的衣摆。 “要去哪?”闫肃问。 “拿票。” 顺便见见我哥。 杨今予望着蒲城的柏油路旁连片的绿荫,心情很好。 就像小朋友总喜欢带新朋友回家过介绍瘾一样,这是我爸,这是我妈,爸妈,这是我好朋友XXX。 杨今予也想这样带闫肃回枪花。 闫肃,这是我哥,哥,这是闫肃。 枪花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忙,周六日人也不多,就一个客人。 花哥刚结束一个小图案,一个美女抬着胳膊,花哥在给她裹保鲜膜。 “哥。”杨今予进门叫了一声。 花哥回头。 花哥的目光直接掠过杨今予,落在了闫肃身上,意外地挑动了一下眉头。 他扭头跟美女道:“行了美女,3-5个小时候能拆掉,睡前记得用我给你的油抹一下。” 然后去工作台那边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边擦边打量闫肃,问:“小金鱼的朋友?” 闫肃没想过杨今予要带他来的是一个纹身店,满墙夸张的图案和黑色朋克内饰,让他瞬间感到陌生。 闫肃有些局促:“是。” 他下意识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一笑,得偿所愿介绍道:“这是我哥,你叫花哥就行。花哥,这是我朋友闫肃。” 耶~ “坐。”花哥招招手,去给俩人拿水喝。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看到闫肃也愣了一下。 花哥没正经的介绍:“我弟的小朋友,挺帅的吧。” 骆野面上没什么情绪,淡淡点头。 花哥拿水坐过来,眼神直勾勾在闫肃身上看了一会儿,扭头说:“现在的小孩儿基因都这么好吗,我上学那会儿班里就没什么帅哥。” 闫肃窘。 杨今予瞪了花哥一眼。 骆野不动声色走到了花哥身后,伸手在花哥肩膀上捏了捏。 “嘶——” 口无遮拦的下场,就是差点被捏碎骨头。花哥打掉了骆野的手。 “介绍一下。”骆野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虽然对骆野这人没什么好感,但毕竟这次托他帮了忙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又介绍一遍:“我朋友闫肃,闫肃,这是骆野,我哥的朋友。” “你好。”闫肃正正经经点头。 骆野也没闲扯,直奔主题道:“北京那边已经沟通过了。” 他从名片夹里翻了一下,抽出一张递给杨今予:“到北京了,打这个电话,他会给你票。” 杨今予接到手里。 那是一张金属质感的名片,做得很简约漂亮,上头写着“鲸鸟娱乐”的抬头。名片上是一个叫“盛惊浪”的名字,底下附着电话。 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他思绪有一瞬间飘远。 骆野风度翩翩整理了一下袖口,问花哥:“晚上要带小朋友们吃个饭吗?” 骆野自己也没多大,听花哥说才二十出头,一口一个小朋友叫得倒是顺口,杨今予怀疑他在占便宜。 “行啊,看他们,不是组乐队了吗,带上乐队一起吧。”花哥说。 带乐队一起跟花哥吃顿饭的环节,肯定是要有的,但杨今予打算等吉他手齐了再一起吃。 他转身问闫肃:“还是不吃了吧,你是不是晚上也回曹知知家吃?” 还没等闫肃回应,花哥大喇喇往椅背上一仰:“是我不帅吗,我这弟弟跟我说话从来不会客气,你看看,这就开始偏心了。” 杨今予敏锐地看过去,眼底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胡说什么!” 花哥不为所动,桃花眼一挑,接过骆野递来的烟,似笑非笑点了一根。 杨今予不太自在的觉得花哥可能是误会什么了。 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下意识躲了一下花哥的眼神。 兜里的手机恰时响了,他站起来说:“我去接电话。” 杨今予边掏手机边警告了一眼,示意花哥别再没事撩闲。 电话是叔叔打来的,日常寒暄,杨今予应付了几句。 刚一转头要回店里,差点撞上往外走的花哥。 花哥揽上他的脖子给拽到了一边儿:“哎过来,说点事儿。” 杨今予往门内看:“你把骆野和闫肃放屋里了?” 两个认识了不到一分钟的闷油瓶,四目相对共处一室,那闫肃该多尴尬。 “啧,撂一会儿又不会死。”花哥白了一眼,“我看你那小朋友适应能力挺强的,没啥事。” “你别一口一个小朋友。”杨今予对这个称呼有点不满。 花哥笑嘻嘻道:“他真不是弯的?简直按我口味长的。” 杨今予简直想堵花哥的嘴,他愤愤推开花哥的禁锢,说:“直的比木桩还直,你有骆野了,别瞎打主意。” 花哥噙着笑看他。 杨今予愣了一下:“打我主意也不行!” “你?” 花哥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倏然笑出声,偏头咳嗽:“你小屁孩一个,哥能打你什么主意啊?真逗。” 花哥当然不会打自己弟弟什么主意,杨今予也就那么一说。 但看花哥这啼笑皆非的样子,杨今予觉得被嘲笑了:“什么意思啊,我不帅吗。” 花哥咳够了,无奈道:“你一看就是小孩儿,我能稀罕个屁。你带过来这个,这身材,这气质,一个字,稳。” “他是学武术的。”杨今予没忍住骄傲了一下。 也不知道自己骄傲个什么劲儿。 但闫肃是他带过来的人,被夸了他很受用。 花哥啧啧摇头,越说越离谱:“男高中生,还搞武术,啧,不得了。” 杨今予一头雾水。 茫然地对上花哥的桃花眼,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这臭流氓在开车! 他忙把花哥推远了,警告道:“说话注意点!你这么说话真没被骆野打吗?” “他敢!” “进去吧。”杨今予催了一句,“再不进去估计成俩石雕了。” 花哥唉声叹气:“哎,弟弟有人了,不心疼哥了。” 杨今予脚步一滞,回头看花哥:“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花哥耸耸肩,率先开门走了进去。 杨今予还愣在原地,无意识摸了摸耳垂。 花哥今天吃错药了吗?嘴上这么没遛。 有朋友就有朋友,还“有人”,说的跟什么似的。两个很有歧义的字,不可避免地从心头飘过。 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尴尬转瞬即逝,还没来得及捕捉是什么,已经随着少年的懵懂,绝尘而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不成活 缠谢忱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 是谢天的损招。 校内由曹知知和谢天负责,每天一封粉色小卡片准时送到3班,附带牛奶水果棒棒糖。 3班人最近看谢忱的眼神都怪怪的, 不知情的吃瓜群众纷纷猜测起这场桃色秘闻的内情。 而校外由杨今予负责,情报小组谢天同学以关心‘病情’为由打通了卷毛哥, 平白给他哥编出一身绝症来, 实时获取着谢忱的去向。 当然, 这段时间谢忱和卷毛哥的烟,杨今予包了。 谢忱一头郁闷躺在沙发上,冷眼看卷毛兄忙进忙出嘘寒问暖。 他终于没忍住脾气, 吼道:“你把鸡汤给我放下!” 卷毛兄拿着汤匙, 从厨房勾了个头, 俨然要哭了:“忱哥,咱们什么交情就别说了,有病咱就治, 现在医学都这么发达了, 没事啊,兄弟在。” “我跟你说了我没病!!!” “你看你又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说, 还想瞒着我, 你到底当不当我是兄弟了!”卷毛也激动地吼了起来。 谢忱简直想杀人:“我说了,我没病!” “忱哥, 不宜激动不宜激动, 对身体不好——哎汤差不多了,你坐着吧我给你盛。” 谢忱:“” “卷毛,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谢忱争论无果, 压着一脸阴霾沉了沉声。 卷毛哥盯着那碗鸡汤,深沉道:“忱哥, 不是我不信你,兄弟真太了解你了,上回差点被人卸了胳膊,你一个字都没跟兄弟们提。你嘛,我话说难听点,就是太好面子,病的事要不是我听说,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跟我们提。” “你到底听谁说的,操!”谢忱气急败坏地要摔碗。 卷毛抹了抹湿润的眼眶:“这你别管,反正这病咱得好好养着,好好活着啊忱哥。” 谢忱咬牙切齿,腾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恨恨道:“杨,今,予!” 说着就要换鞋出门,卷毛拦都拦不急,在后面喊着:“哎!去哪?” “学校!” “哎哟,都给你请病假了你回去干嘛!!!这会儿都快放学了!!!” 谢忱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打放学铃。 闫肃小组一行人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得便是这番景象—— 某校霸脸上乌云密布,一条长腿支在自行车上,手里要是再多根棒球棍,俨然一副守株待兔等着校外茬架的架势。 看到人出来,谢忱气势十足的喊了一个名字:“杨今予!” 杨今予嘴角轻提,来了。 闫肃下意识挡在了杨今予身前,杨今予却扒开了他,掏出家门钥匙:“你先带人回去复习,我跟他谈点事。” 闫肃皱着眉接过了钥匙。 杨今予笑笑:“乐队的事,放心,不打架。” 谢忱一副想吃人的表情,怎么可能放心! 闫肃拽住杨今予,嘱托道:“早点回来。” 杨今予胡乱点点头,朝谢忱走去了。 闫肃还是不放心,望过去几眼,直到乔依他们催促:“我们先走?” “嗯。”闫肃攥着钥匙扣,上面还残留着从杨今予掌心带来的体温。 拿着别人家钥匙,还要嘱托别人早点回来,好像他才是那家主人似的这感觉着实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 谢忱把自行车掉了个头,没什么废话,直接说:“上车。” 杨今予:“我感觉你想带我同归于尽。” 谢忱嗤了一声:“怕死啊?怕死还招我。” 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杨今予走过去,抬腿跨骑在他自行车后座。 谢忱也不管杨今予坐没坐好,脚下猛然一用力,自行车就飞了出去! 像条撒欢的狗。 被猝不及防往前一带,杨今予惯性地撞在谢忱后背上,鼻子撞得生疼。 “操。”他低骂一声。 谢忱却像打了兴奋剂,听见这一声骂,脚下蹬的更猛了,甚至屁股离开车座站起来蹬! 学校往西边走恰好是个下坡,杨今予心脏骤然滞空,紧紧抓牢车座后面,免得一不留神就被甩出去。 谢忱还故意晃车把。 高速行驶下的自行车轮被他晃得打滑好几次,但他一点都没有怕的意思,越这么玩越来劲。 紧接着杨今予听见他嘲讽的语气:“坐得稳吗?” 杨今予咬牙切齿:“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 谢忱说着,车速更快乐,耳边的风呼呼往耳朵里灌。 飞了一段路,前面忽然有个更大的下坡。路上的自行车在下坡路都是刹轧着走的,谢忱偏不,他嗷呜嚎了一声,顺着下坡冲得更不要命! 夕阳远远悬在天际,通红一片,杨今予有种车轮快要着火的错觉。 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影影绰绰成了残影,只有谢忱宽大的肩背是实的,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让人嗓子一紧。 同时也让人觉得痛快。 不多时,谢忱感觉车座上的力道一松,他脚蹬顿了一下,飞速往后瞟了一眼。 只见杨今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车座,双手张开,还闭着眼。 “我丢,神经病啊!”谢忱再疯,也知道注意安全问题,这杨今予什么玩意??? 他眼疾手快捞过杨今予的手腕,按在了自己腰上,厉声道:“扶着!” 杨今予被吼得一激灵。 “呵。”谢忱张狂地呵了声气。 俩疯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况似乎平稳了,谢忱刹了车,一脚踩在地上,扭身看杨今予。 “行了,睁眼。”他提醒道。 杨今予似乎还意犹未尽。 耳边呼啸的风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停了,他啧了一声,睁开了眼。 这会儿夕阳正盛,烟霞红彤彤一片盖下来,覆在整座蒲城上方。 杨今予抬眼,看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酒吧街后面的一条小巷,一个叫‘天水围’的灯牌支在地上,是家清吧。 杨今予不可避免想起小时候,他和谢忱也是在一家叫‘天水围’的轮滑店认识的。 同一个老板开的? 这家清吧隐藏在大厦毗邻地巷子间,门脸儿也小,茶色的玻璃门,隐约透出里头霓虹的颜色。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格外新,虽然装潢是做旧质感,但还是隐藏不住一股新鲜气味。 除了他们和正在打扫地面的一位服务生,里面就没人了。 服务生见谢忱来,喊了声忱哥。 “这是?”杨今予问。 “轮滑店倒闭了,老板新开了这家酒吧,还没开业,我入股了。”谢忱说。 杨今予错愕:“你有钱入股酒吧?” 谢天跟他说什么来着?我哥现在什么都没了,吃饭都成问题,烟全靠蹭。 “啊。”谢忱含糊道,“就那么点全投进去了。” 他引着杨今予往里走,停在了一处唱片墙落座:“你这几天找人折腾我没够,当我没脾气是吧?今天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当个内测玩家。” 杨今予环视一周,注意到从进门开始入眼的装潢,还沿袭了天水围一贯的风格,充斥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风格。 墙壁上贴着做旧港星海报,他们的卡座后面是一片唱片墙,挂满了不知道哪个年代的黑胶唱片,都用玻璃框做了保护措施,上面贴着收入日期。 昏黄的色调里,杨今予的座位恰好正对着一处圆形小舞台,台子后面的灯五颜六色,颇有百老汇的舞美效果。 台下有个点歌台,通常这种台子,会聘请一些驻场歌手用来表演。 港风大概是谢忱难以抛弃的乡愁吧杨今予闪过一抹矫情而陌生的联想。 谢忱去酒柜里取酒,啤的洋的红的各拿了一个遍,看这架势,这几天是气得不轻。 他恶狠狠放在两人的桌上,又去取酒杯。 “你这是奔着灌死我去的?”杨今予叹了口气。 谢忱轻飘飘斜过来一眼:“怨谁啊?” “我全喝了你就加入乐队?”杨今予眨眨眼。 谢忱冷笑一声:“想得美。” 但无论如何,事情都只好不坏,不然谢忱这会儿应该还躲着不见他才对。 杨今予仔细看,谢忱最近瘦了不少。 抛开儿时那个短暂相处的暑假,谢忱的世界他涉足的并不多,可以说他们几个,即使是谢天这个亲弟弟,也几乎不怎么了解谢忱的生活。 是混哪条道的?什么时候受的伤?又遇到了什么事?这些杨今予一概不知。 但他总是看到谢忱挂彩,总在谢忱身上看到挥之不去的戾气。 谢忱有时候浑身是刺,有时候又嚣张得意。 透过谢忱,他看到无数次自己刚回蒲城时的影子。 只是不可谓不幸运,这才短短几个月,他好像已经没了那些刺。 可谢忱,7岁来蒲城,现在已经17了 哦,这么想也不对。 他来蒲城,算回归故里,而谢忱来蒲城,是背井离乡。 寄人篱下,性质不一样。 杨今予淡淡瞥了一眼面前高大的男生。 谢忱眉头一皱,略有不满:“你这什么表情?不想跟我喝啊。那行,那——” “谁说不喝,喝。”杨今予笑了。 谢忱不由分说给两个人都倒了满杯,从铁皮冰桶里夹了冰块进去。 扎啤杯从下往下冒着雪白绵密的泡沫,谢忱先举杯,说:“尝尝,天水围特供,别的店没有。” 杨今予抬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半杯下去。 确实是好喝,甘甜的麦香顺着嗓子直沁心脾。 “挺猛啊。”谢忱揶揄:“平时在学校看不出来。” “校服一穿,看谁都一样。”杨今予说,“哦,你不一样,你校服穿腰上。” 谢忱扯扯嘴角:“哪比的了你们班闫肃,大夏天也不敞领口,热死活该。” “你很关注他啊。” 谢忱一阵恶寒:“我那是烦他,就烦成天管闲事的。” 杨今予又灌了一口,抬手点点下巴:“你这儿怎么了?” 谢忱的下巴上,仔细看有一道红印子。 “谢天他爸。”谢忱无所谓道,“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入股酒吧的事跟他说了,他嫌丢人。” 杨今予想了想,问:“那你现在算是彻底从家里出来了?” “嗯。”谢忱嘴角有一闪而过的苦笑,随即又被眼底的桀骜代替了,说:“牛逼吧,现在谁也管不到我头上,等酒吧开业,盈利就行。” 说着他吐槽:“不是我说,蒲城这小破地方物价这么低,你们枫铃国际的房租赶上北京了。” 杨今予笑笑。 谢忱仰头,两口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干了,玻璃杯在桌面磕出脆响。 “你今天心情不好吧。”杨今予感觉谢忱今天不只是因为不爽他被纠缠的事。 谢忱听这话乐了一下,眉毛一挑:“拜谁所赐啊?” “哦。” 杨今予陪着把剩下的酒干了,说:“放点音乐吧。” 谢忱起身去吧台调音响:“听什么?” “放你的歌单。” 杨今予忍住没拿出自己的歌单,比起这个,他更想先摸清一下他的准吉他手平时喜好的音乐风格。 “我歌单都是老歌。”谢忱留着心眼,推拒了一下。 “没事,放吧。”杨今予口气义不容辞。 谢忱也没跟他争,放个歌有什么不敢的,他缓缓扭动了音量旋钮。 轻柔婉转的弦乐前奏倏然响起。 非常耳熟的旋律,瞬间铺满整个小酒吧,与一闪一闪的背景墙交相辉映着。 谢忱坐了回来,又给两人满上了。 他敲敲桌面,示意继续喝,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在北京待得好好的,回这小破地方干嘛。” 杨今予的杯子跟他磕了个响,仰头又是半杯下去,淡淡看了他一眼:“谁说好好的。” “不好吗?那边音乐环境总比蒲城强得多,别人玩乐队都往北上广去,你倒好,心系家乡回村发展。”谢忱无语。 杨今予不以为然,提了提嘴角:“蒲城也不是没当过摇滚之乡。况且,一群特立独行唯我独尊的人凑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多败俱伤。” “你刚去北京就组起了乐队?”谢忱挑眉。 “嗯。” 杨今予灌了一口酒:“音乐学院想组起几支乐队,还是很简单的。” 他放空眼神,似乎是回忆起不太愉快的事,自嘲般笑了笑,语焉不详:“谁都有风格,那就是没风格,玩不来。” 谢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空杯了,边倒酒边嗤笑:“合着你回来是想找完全听你号令的人。” “我要说是,你是不是更不想入队了”杨今予看着他。 谢忱一脸“这不废话吗”:“你看我像那俩傻子吗。” “那就不是。” 杨今予正色,“我是来找队友的。干净纯粹,渴望舞台,可以随我一路杀出去队友。” “我不干净,你别找我。”谢忱立即道。 杨今予轻哼,发现谢忱已经给自己换上度数更高的调制酒了。 他抿了一口,给谢忱交了个底:“我在北京没有家了。” “嗯?”谢忱疑惑着抬眸,“你也被家里赶出来了?”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杨今予垂了垂眼睫,“不是,我后爸再娶了,别人一家三口住的好好的,不方便。” “” 谢忱张了张嘴也没说话,抬手把酒干了。 干完后他抹了下嘴,笑起来:“哦,要我我也走。” 杨今予:“不用比喻,你已经走了。” “也是。”谢忱痞痞一笑。 跟谢忱聊天就这点好,听了什么都不会感觉抱歉,一笑而过,好像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今予对‘家’的概念很淡薄,也或许他的音感使他从小沉溺于天然的声音结界里,他确实不觉得外物变迁是什么天大的事,噙着笑和谢忱心照不宣碰了个杯。 伴着音乐闲聊,没一会儿俩人面前两瓶洋的也快空了。 谢忱说是惩罚他来尝酒,其实就是一个人太久了,憋了一肚子话想找人说说吧?杨今予喝到有些微醺的时候,这样意识到。 不知道谢忱是不是故意的,呈现出来的歌单年代很杂,粤语居多,还夹着几首朴树和草东。 低沉沙哑的女声像是透过旧时光穿越而来,杨今予边喝着酒,边留意了几首旋律。 他点头评价道:“香港的音乐环境很前卫,在那个年代就能写出这种歌。” 说到这种话题,谢忱表示同意地轻哼,下巴枕在胳膊上:“还行,不过没有宋娴女士唱的好听。” “宋娴?” “我妈。”谢忱说。 看来谢忱也有些上酒劲儿了,平时他是不会提这个人的。 既然他说了,杨今予便问:“歌手吗?” 谢忱掀起的眼皮微微顿住,说:“歌女。” “哦。” 简短的对话之后,他们又笑着碰杯。 这时音乐切换了一首,杨今予定睛一看,是谢忱摸出手机,主动切的。吉他旋律悠扬响起,简短的前奏过后,优雅伤感的女声缓缓流淌而出。 《千千阙歌》这首歌可以说非常大众,在某个年代火极一时,所以杨今予听前奏,就唤醒了儿时对溜冰场的记忆。 谢忱似乎对这首歌很偏爱,小声哼哼起来。 谢忱的嗓音,不似闫肃那么清朗冷静,也不似谢天那么少年元气,是一种不明亮但也不沉闷的磁性。 带着漫不经心的丧,轻柔缓慢挠人耳朵,像是情人故意的委屈。 很漂亮的音色,天生就是要用来唱歌的。 杨今予审视着他。 谢忱无视杨今予的目光,手指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打拍,好像在这首歌里,没有人能进入他的世界。 他唱道: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唱到这里时,他自己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今予静静看着对方。 嘴角微勾的酷男孩,带着点坏,带着点丧,在你耳朵里低吟浅唱,还有谁比此时的谢忱更博人眼球呢? 杨今予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笃定。 这就是他要找的主唱。 一定要是谢忱。 一定要搞定谢忱!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杨今予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主动给自己满上酒杯,朝谢忱举了举,说:“我干了。” 谢忱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嘁了一声:“随便,反正我不加入。” “为什么?”杨今予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喜欢唱歌的,不是吗? 谢忱仰躺回座椅上。 他抬头眺望天花板上转动的灯球,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嘲弄:“我妈就是歌女。你知道歌女什么意思吗?” 杨今予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当即打断了他:“不想知道。” 谢忱的视线跟随灯球散下来的光斑,直直追到了杨今予眼底:“组乐队,然后演出,然后呢?供人观赏,供人娱乐?” 杨今予皱眉。 原来是这么想的。 他不假思索问了对方:“难道就不能是为了梦想?” “梦想。”谢忱突然嗤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用来愉悦别人,算什么梦想。” 杨今予纠正他:“梦想是用来实现自我的。” “你没有吗?”杨今予很执着这个问题。 看着竟然会露出这么天真神情的杨今予,谢忱愣了一下:“难道你有?” “有啊。”杨今予很认真。 他对梦想,一直很认真。 这倒是让谢忱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创造属于我的专属风格,世界巡演,我的风格应该被带去所有它该去的地方。” “哦,然后呢?”谢忱不以为意。 “最后一站,死在舞台上。” 第52章 爱与诚 杨今予本以为自己这样说, 谢忱会像闫肃那样错愕不已,觉得他荒唐。 但竟然没有。 谢忱眼底只是闪过一丝小意外,随即偏头笑起来:“图什么呢?你这是报复社会型人格?” “不是。” “自虐倾向?” “不是。” “我怀疑你有中二病。”谢忱得出结论。 杨今予舔舔嘴巴, 摇头。 谢忱:“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艺术家们都能祭天保作品吧?想模仿文艺复兴, 制造一出重大的天才陨落事件?想警醒点什么, 还是单纯恶作剧, 用你以为很伟大其实不值一提的死?别傻了,谁知道你的意思。” “我把自己全权交给音乐。”杨今予居然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谢忱这才坐直了,笑意逐渐变淡。 随后他突然抬手, 狠狠地在杨今予头顶拍了一巴掌, 跟拍自己小弟似的:“狂什么狂, EMO摇滚啊?玩到最后不知道是你玩情绪,还是情绪玩你。” “” “你现在变得很野啊,真敢幻想。”谢忱还想再给他一掌, 但看杨今予有了防备。 杨今予神色淡淡, 纠正道:“注意你的言辞,可以做到的事, 不叫幻想。” 他眼下浮着层酒意, 谢忱甚至不确定这家伙是不是喝多了在吹牛。 但映进对面少年瞳孔上的光晕,都被坚毅地反射出来, 谢忱突然就明白了。 绝对音感的天才嘛。世间天才, 都是敢摒弃一切,想常人不敢想, 做常人不敢做的。 不疯魔不成话, 什么荒唐的想法,好像加注‘天才’一词, 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怪的很,又疯的很。 这样想着,谢忱这个疯子居然笑出了声,摆手大笑。 杨今予古怪地看过去。 等谢忱笑够了,直起腰。他这次没把酒往杯子里倒,而是直接抓着酒瓶子举了举:“有意思,有创意,我心动了。” “什么意思?”杨今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忱对瓶吹了一口,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醉意:“我说,好玩,一起吧。” 一起什么? 去死?玩情绪?还是组乐队? 这下轮到杨今予愣住了。 “来,喝!”谢忱嗓门突然变得很大。 突如其来的转折过于荒谬,杨今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喝多了,在说醉话。 但他手上动作还是先于意识,跟着谢忱对瓶吹了起来。 放下酒瓶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片空瓶子,叮叮咣咣洒落了一地。 他们,都有些醉了。 谢忱噙笑,像极了准备做坏事的捣蛋鬼。 他舌头吸了吸牙齿,发出滋滋的响动,晃晃悠悠不知所云:“我没梦想,没有去处,没人管,也没人要。有时候不知道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被生出来但我最爱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杨今予摇头。 感觉脑袋里一晃全是浆糊,晕乎发胀。 谢忱张狂的声音飘在空气中:“是找刺激啊!活着就是折腾,不然多他妈没劲。折腾吧,早折腾死早投胎,做只猫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做只宠物至少可爱迷人” 后半句忽然转换成了粤语,因为此时酒吧的音乐正放到一首《爱与诚》,谢忱居然无缝连接跟着唱了起来。 杨今予吃吃笑:“神经病啊!” “不跟你学的吗,谁也别说谁。”谢忱醉得严重,艰难地抬起手,在杨今予头顶拍了拍,终于如愿以偿。 身高优势,杨今予压根闪躲不及。 但他也没想闪躲,就那样抬头凝望了一会儿谢忱,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 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卧龙,今有杨今予三缠谢忱入乐队。 不可置信,他做了万全准备,最后谢忱竟然是被一个最离奇的想法煽动的。 啊 杨今予从来没像这样烂醉如泥过。 不过也算舍命陪君子一回,孩子舍得了,狼也套着了。他开心,扶着谢忱一个劲儿笑。 谢忱脚步还算稳,二人相搀出了酒吧,凉风一吹,杨今予朦胧中感觉腿都要软了。 “你也不能喝啊。”谢忱嘲笑起来。 “你看清我在哪再说话。” 谢忱都这样了,还不忘掏钥匙锁门,毕竟身家性命全投进这家酒吧。他抖了好几下都没找准锁眼,杨今予在后面一个劲笑。 “揍你哦!”谢忱听见笑声,不爽地吼道。 杨今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们班有闫肃罩着,你打不过他。” 在这种将要挨打的潜意识里,竟然第一个想到是闫肃,也挺神奇的,他说完自己又呵呵乐了一声。 谢忱不满意了:“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说他能打,他不一书呆子吗。” “不告诉你。”杨今予嘚瑟。 虽然闫肃习武不是什么刻意隐瞒的秘密,但他就是不想大肆炫耀,想要藏好了这份独家见闻。这样某天闫肃突然亮出几手,别人都震惊不已,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摆出“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爱说不说。”谢忱气哼哼的。 终于锁好了门,两个人走到路边打车。这会儿还不算晚,车好打,召之即来。 两个浑身酒气的男生几乎是滚进车后座的,吓了司机一跳,司机忙道:“哎呦,喝了多少啊这是。” 这司机年龄不大,估计也就二十八九。 “去哪?”司机问道,“小心点哎别吐车里啊。” “枫铃国际——” “枫铃国际——” 后座上的两人异口同声喊道,然后对视傻笑。 谢忱嘀咕:“住一个小区就是方便,打车都顺路。” 杨今予举起一根食指晃了晃:“No,我们不一样,我是业主,你是租客,身份上还是有区别。” 谢忱咬了咬牙:“这时候炫富就没必要了吧?” “那不行,这房子买来就是炫富用的。”杨今予好笑地想到杨东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就是扯着嗓子喊:“我爸,亲爸!暴发户,就爱炫富,就是为了炫富才买的这套!” 谢忱也扯着嗓子回他:“我爸不是,谢天他爸就不一样,低调富,从来不炫!” 司机小哥一言难尽地打开了车内音乐。 刚响起一个前奏,杨今予不依不饶扒在了司机靠座位上:“师傅,你听摇滚啊?” 车里放的是痛仰—— 痛苦的信仰。 小哥吓了一跳,“啊,不行吗。” “行!”谢忱唱了起来,“愿爱无忧,愿爱无忧~” “求你们了,坐好吧。”司机小哥生无可恋。 终于是有惊无险回到了枫铃国际,司机小哥鉴于跟他们聊了一路摇滚梦,唤醒了自己学生时代的青葱岁月,好心把车开到了单元楼下。 谢忱迷迷糊糊要付款,划了好几下都没打开手机。 小哥“唉”了一声:“算了,我家也住附近,当顺路捎带你们了。那长头发的小伙子,往后你发歌了我绝逼下载,行了,下车吧。” 下车后,两个醉鬼面面相觑,“你跟他说我会写歌了?” 谢忱:“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怎么可能说这个!”杨今予狡辩,“我从来不跟陌生人说我写歌!” “行行行,我说的。” 谢忱踉跄了几步,又回头找杨今予:“你看什么呢不回去?” “我目送一下摇滚前辈。” 杨今予眺望着出租车开远。 谢忱折回来拉了杨今予一把:“行了,送走了,回吧。” 杨今予顺着谢忱的手势拽住了他,认真道:“你今天答应的事,明天可别说断片忘了。” 谢忱不屑:“笑话,这么点酒我能断片?” 杨今予踮起脚,揽过谢忱的脖子,无赖道:“要敢忘,我让闫肃宰了你。” “嘁。” 期末冲刺小组在八点准时下课后,闫肃只好留下来,等房间的主人回来。 他想过杨今予会一脸失望的回来,也想过会是气冲冲回来,甚至还想过会不欢而散带着伤回来。 但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猛按门铃的人,会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直直飞扑了过来! 还好他下盘够稳,没被带翻在地。 闫肃被惯性地带退了几步,懵逼地接住了来人。 身上的人搂着他的脖子,八爪鱼一样死死抱在他身上,嘴里咬字不清,却气势如虹:“闫肃,替我宰了谢忱!” 什什么? 闫肃终于从漫天酒气里缓过来,问:“他跟你动手了?伤哪了?” “没,没打架。”杨今予举起食指摇了摇。 趁着他松劲,闫肃一个旋身从杨今予的禁锢中逃了出来。 他扣着杨今予的胳膊,把人给押到沙发那边:“坐下说。” 杨今予傻笑:“没打架,他同意了!” “嗯?同意加入你们乐队了?” “嗯!”杨今予狠狠点了一下头:“被我喝服了。” 闫肃:“” 很难想象这个样子,是喝了多少。 闫肃一头雾水:“那你还让我宰了他?” 宰字太粗鲁,大班长这么大没说过。 杨今予又歪倒过来,哼唧道:“我说了吗?我没说!” 闫肃赶紧把人扶着,才没让他一头扎在茶几上。 结果刚扶起来,杨今予便攥着他的手腕不撒手:“我是说明天,明天你宰了他。” 闫肃被他绕晕了:“为什么不是今天?” 不是。 为什么是明天? 不是。 为什么要宰人! 杨今予突然目露凶光,咬了咬牙。 不过他现在眼睛鼻子通红的模样,实在凶不起来,嗡里嗡气透着浓浓的鼻音:“他今天答应了,你,你替我记着要是明天敢忘” 闫肃难以言喻盯着对方口型观察,终于是东拼西凑把信息整合明白了——谢忱明天会赖账,如果明天杨今予也断片忘了,记着要提醒。 “闫肃!”杨今予几乎是用喊的。 闫肃下意识想捂他嘴,这个时间点在居民楼里喊叫,待会儿就得招来投诉。 当然本能的教养没使他动手,只是放低了声音提醒道:“我能听到。” “哦小C同学!”又是一声大喊。 一嗓子惊得闫肃差点跳起来:“嘘,又做什么?” “我试试它能不能听到。”杨今予说着要起身。 “主人,我在。” 小C同学听力不错! 杨今予脚下一软,又瘫了回去,喊到:“放歌放那首放” 闫肃看他闭着眼吩咐了半天,也没说出想要放什么,小C同学没有得到指示,自动续播了他上次听的位置。 我那些烂曲,流窜九州 云游魂飞奏,音愤符吼 在宿命身后,不停挥手 视死如归仇,毫无保留 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 叹世万物皆可盼,唯真爱最短暂 失去的永不复返,世守恒而今倍还! “对,就这首。”杨今予点点头,很满意小C同学的表现。 音乐一出声,杨今予不喊了,安静地听着,偶尔小声哼哼。 他的眼眶渐渐被水汽朦胧了视野,感觉闫肃在转,天在转,地也在转。 伸手,却抓了个空,好像这一刻什么都是虚幻的。 唯有歌声永恒。 “这支乐队,曲风独特,歌词锋利,我很喜欢。”杨今予咧着嘴笑,眸中却染了一层浓浓的忧郁。 闫肃不知道杨今予这是开心,还是难过。 “杨今予”闫肃轻轻叫。 杨今予不理会,全然仰躺在浓厚的吉他间奏里,抬起手腕,遮挡住灼热氤氲的眼眶。 他小声唱着:“摇旗呐喊的热情,携光阴渐远去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在年轻” 第53章 啄一口 闫肃手足无措地站在卫生间外, 听里面的人已经吐了十分钟了,很痛苦的样子。 什么是梦想? 在这个特定的年纪里,人人可以畅言。 不用怕被说幼稚, 因为本就不是大人,也不用怕风浪, 因为青春本身就是魄力。 有些人为梦想卧薪尝胆, 有些人为梦想热忱轻狂。 杨今予属于第三种, 他是一座不疯魔不成活的孤岛,无人问津时他自命不凡,有人闯入时他翘首以盼。像个迫切要把心剖出来给来者看的孤独小孩,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 得到最多的共鸣。 于是他吐够了, 又隔着门对闫肃喊。 “闫肃,你还在听吗?” “我在。” “我终于有嗝有吉他手了,我的乐队就可以开始准备舞台了。” “嗯你先出来说。”闫肃敲敲门。 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杨今予几乎是爬出来的, 他洗脸漱口,衣服前襟被打湿一片。 看到他眼眶红的吓人, 闫肃心脏莫名一揪。 哭了吗? 躲在没人看见的角落, 为终于要起步的‘梦想’,热泪盈眶吗? 在没看到杨今予这个状态之前, 闫肃只是从杨今予开玩笑似的语气中, 听过关于他的梦想。却没想到,杨今予的热切程度, 远比他看到的, 要多得多 闫肃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没让他扑倒在地。 杨今予挂在闫肃脖子上, 被拖到了沙发。 他有一丝的清明,觉得不能醉得这么难看,但他控制不住地软成一摊,只能任凭闫肃拖着走。 窝进沙发后他仍是没撒手。 闫肃身上好好闻,他把脸埋了进去:“大班长,你身上用的什么香水,我早就想问了,真好闻。” “嗯?” 闫肃被突如其来地夸赞尬到了,解释道:“不是香水,是家里用草药做的熏香,挂在衣柜里。你想要的话,下次带给你。” 闫肃无奈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他不好贸然推开,只能找话题说:“杨今予,我去厨房给” “不要!” 身上的醉汉耍赖把他抱紧了,声音闷在他袖子里:“我只想说话。有很多话,以前没人听,你听吗?” “那你坐好说?”闫肃打着商量。 “不。”杨今予脑袋顶着他的衣袖,拼命晃了晃。 闫肃叹了口气:“那你说吧。” 杨今予这才稍稍抬起脸。 他的目光在闫肃脸上游离了一会儿,扯出一抹笑:“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倾听者。” 闫肃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这个发型吗?”杨今予把脑袋往前凑了一寸,眼睛里雾蒙蒙的 大概知道,但闫肃心虚地摇摇头。 杨今予撇嘴:“撒谎,你看到过吧。” 说着,他抬手将两颊的发丝往耳后拨弄,稍微侧过头去给闫肃看。 闫肃在他的示意下,看到了一大片针孔般细密的疤。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看的真真切切。针孔布满了整个耳后轮廓,细密得让人头皮发麻。 杨今予把头发放了下来,说:“圆规扎的。” 这样的视觉冲击,闫肃不由得嗓子发紧,愣愣道:“谁干的?” 然后他听到杨今予一字一句,报了几个耳熟的名字。 “许可可,耿波,杨静,程笑月,杨新。” 杨今予念这几个名字的时候,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邪火,闫肃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几个名字,在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心生疑惑,想来是对杨今予造成过一定伤害的人。但没想到,伤害得这么直观。 闫肃抿紧了嘴唇,问:“为什么?” 人的耳后痛觉是很敏感的,圆规一针一针刺破耳廓,饶是锻炼成铜皮铁骨的习武之人,也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疼痛。 杨今予垂下眼帘,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委屈,他闷声道:“因为我有绝对音感。” “小时候,我们是同一个合唱团的,细微的跑调老师听不出来,但我能听出来,就指出他们唱错了,不对吗?” 闫肃沉默地听着,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没做错。” “可老师也觉得我在捣乱。他们骂我是怪物,后来后来合唱团所有人都想赶我走,我不想走。” 杨今予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问闫肃:“我是吗?” “你不是。”闫肃听得有点生气。 “她们人很多,我打不过,我妈妈也说过,不可以跟女生动手。但是女生就不坏了吗?那天打雷下雨,学校人很少,她们找高年级按住我,在我耳朵上用数学课发的圆规” 杨今予又将头埋进了闫肃的胳膊,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声音有些发抖:“我很害怕,闫肃,我很害怕” 闫肃不由得心脏一揪,侧头看衣袖上埋着的脑袋。 透过杨今予蓬乱的头发,似乎可以隔着光阴,看到一个惊恐无措的男孩,在颤栗求救。 闫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安慰。 杨今予颤抖着,声音变得不太对:“我害怕打雷,害怕耳朵会坏掉,害怕一个人在家,一个人放学没有人会帮我,所有人都会加入她们” 说到后面,杨今予有些语序错乱。 只是一遍遍暴露脆弱,说着“害怕”。 怪不得。 怪不得打架那天,他会对雷声有那么大的反应,闫肃深深凝视着,心里替无助的少年烧起一团火。 那团火还未找到发泄的名堂,杨今予突然手指收紧,攥紧了他衣袖上的布料,小声抱怨:“为什么我小时候没有遇到你。” “如果小时候就是朋友,我和谢忱就不会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曹知知” 听了这话,谁还能不心软。 闫肃心里那团火,还没攒出名堂就已经偃旗息鼓,被一股汹涌的难过替代了。 他抬抬手,掌心悬在杨今予发端:“谢忱?” 杨今予没有意识去解释什么,只是语序错乱地说着:“他才八岁,为什么我们怎么不早点认识你” 犹豫再三,闫肃还是没忍住将手放在杨今予头顶,揉了揉:“以后我在,还有你的乐队。” 杨今予在他袖子上蹭了蹭眼眶,闷声否定:“你不会一直在,谁都不会一直在。” 如果你看清我的真面目,你也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喜怒无常的怪物。 闫肃摇头:“我的朋友,一旦认定,就不会改。” 杨今予抬起醉眼,直勾勾凝视闫肃。 “你不信?”闫肃问。 “如果我有病呢?”杨今予好像是说胡话一样的语气,“如果我不正常呢,喜怒无常,没有人受得了我。” 他眼瞳里的光暗了暗。 杨今予歪斜着,双脚踩在沙发上,把脸埋进了膝盖:“你以为我五一要去北京,真的只是为了音乐节吗。” 闫肃疑惑:“那” 杨今予说到这,突然一顿。 他猛然找回了理智,随即让自己的脸上恢复狡猾的笑意,开玩笑一般说:“我还真就是因为音乐节,我要带他们看看,以后要站上的舞台。” 闫肃愣了一下。 总觉得杨今予并不是想这么说的。 闫肃沉吟了一会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不是你的问题。” 杨今予:“你不觉得我很难相处?别装了。” 闫肃叹了口气:“实话说,刚开始见确实觉得,抱歉。” 他以前确实因为“第一印象”而对杨今予产生过不好的评价,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断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确实不该。 杨今予哼哼一声,不说话了。 无星无月的夜晚,细微的风从窗纱透了进来,吹拂在两颗沉默的心脏上。 他们一时无话了,杨今予抱着膝盖放空,闫肃安静地消化着杨今予带来的故事。 “闫肃。”良久之后,杨今予低低叫了一声。 “嗯?” “我想妈妈了。”杨今予说。 “嗯。” 闫肃从来没问过杨今予的家庭情况,只从上次春游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杨今予是有一个后爸的,后爸再娶了。 他不敢贸然问“那你妈妈呢”,怕听到让人难过的答案。 杨今予突然摇摇晃晃,从沙发上跳下来。 闫肃赶紧扶住了,问:“你要做什么?” “给你看个东西。” 于是在杨今予的指挥下,闫肃把他扶进了鼓房。 杨今予在鼓棒的置物架后翻翻找找,还打翻了节拍器。 “哎。”闫肃叫道,“要找什么?我替你拿。” “信,一封信。”杨今予说。 “是这个吗?”闫肃指着手边一个小箱子,里面的信封冒了个头。 “对!”杨今予跌跌撞撞迈过来,傻乐起来:“就找它。” 他小心翼翼按照折痕展开信笺,献宝似地递给闫肃,问:“玩过吗?给十年后寄信。我自己写的,额也不是,我妈拿着我的手写的。” 闫肃接过来,看到里面歪歪扭扭的内容,有点哭笑不得。 “来自未来的小鱼:你好,我是6岁的杨今矛,惊喜吧?”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世界末日是不是已经到了,人类还居住在地球吗?你是不是已经会开宇宙飞船了?如果不会,那开飞机总会了吧,飞机可比宇宙飞船简单多了” “我又胖了,妈妈说我长大后会变成大胖子,真的吗?”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我会轻功就好了,不用学开飞机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还是很担心,你该不会真的长成大胖子了吧?” “好吧,妈妈刚刚说,就算长成大胖子也没关系,不会因为变丑就不要我的。” 闫肃一目十行,看着信上稚嫩天真的话,生出一种小杨今予就站在眼前的错觉。 那时候的杨今予,应该还很开朗吧? “小时候就对轻功这么好奇啊。”他问。 杨今予忿忿鼓动了一下腮帮子。 看到最后一行时,字迹突变,字体秀丽漂亮,写着:“祝我们小鱼永远健康快乐。” 闫肃:“这个是妈妈写的?字真好看。” 杨今予“嗯”了一声,心想:“我没做到。” 闫肃收了信,认真装回信封。 杨今予垂着眼。 他有点侥幸,幸好及时拉回了酒后的胡言。 任何人都不需要知道。 不要因为同情交来的朋友,也不要因为不纯粹的原因组来的队友。 我选的队友,因为音乐聚在一起,也要因为音乐而维持。不能变质,绝对不能! 杨今予顺着酒意滑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仰头看闫肃,他的好朋友。 隔音房的星辰光点洒落在他的头发上,眼睛上,鼻尖上。 闫肃见他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睛弯弯的很可爱,虽然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生很奇怪。 意识到自己看呆了的时候,闫肃没来由愣了一下,随即转身道:“我去厨” “别!” 杨今予以为他要回去了。 他不想又变成一个人待着,巨大的恐慌使他骤然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拽闫肃。 杨今予踉跄地奔向门口,叮咣一声。 脚下插乐器的线像是藤蔓,缠绕住他的脚踝,整个人摇曳着扑了过去—— 闫肃听到动静,惊愕转身。 多年习武的经验,肌肉记忆总是快于意识的,他已经把人接住了。 杨今予一只手拍在门上,一只手撑在闫肃的胸前,将闫肃牢牢压在了门板上。 “抱歉。”杨今予晕晕乎乎说。 “没事吧?” 闫肃皱着眉问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责怪他的冒失,杨今予有些茫然地看他。 没有人催他,于是杨今予也忘了自己还把人按在门上。 他眨眨眼,发现闫肃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五官异常俊俏,有着疏阔的眉眼,和雅正矜持的气质。 他没忍住好奇,抬手摸了摸闫肃眼底那颗浅浅的痣。 “这是天生的吗?位置真好。” 闫肃僵直了背,下意识想向后躲,不自在道:“胡胡说什么。” “没胡说,很漂亮。”杨今予凑近了一分,认真评价。 闫肃唰地一下,两颊染上了绯色。 杨今予看得入神。 摇曳的视线从那颗痣游移到闫肃毛茸茸的睫毛上,又从睫毛换到了高耸的鼻梁,又从鼻梁上滑开,最终落在了他粉润紧抿的嘴唇上。 湿润饱满,色泽招摇。 所以说酒品看人品,杨今予大概人品真不怎么样。 可能是青春期的男生,总有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荷尔蒙冲动。也可能是空腹喝了一肚子酒,现在饿极了,看什么都觉得好吃。 他鬼使神差凑了过去,在闫肃唇上啄了一口。 闫肃的呼吸,直接拉闸了。 第54章 被无视 “闫肃, 你填理科还是闫肃?” 乔依拿着分科表转过来,却发现闫肃笔盖都没摘,在对着纸发呆。 她敲了敲桌面。 闫肃倏然回神:“嗯?” “我想问, 你是选理吧?” “嗯”闫肃手上愣了一会儿,才摘下笔盖, 在分科表上写上自己学号。 乔依笑:“我也选理, 期末考要都在年级前50, 咱俩80%能分一个班。” 陈兴也扭了过来,奇怪道:“杨今予怎么还没来?马上第二节了。” ‘杨今予’三个字陡然落进耳朵,闫肃呼吸一顿。 半晌才看向手边空着的座位, 眼底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乔依白了一眼, “昨天不是让3班那谁叫走了吗。” “才周二都敢玩通宵啊。”陈兴佩服地竖了竖拇指, “我顶多是周五敢这么玩——卧槽,老班在后门。” 乔依和陈兴立马扭了回去,老老实实填表。 闫肃不知道为什么杨今予今天没来上课。 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混乱的, 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难以启齿的画面。以至于昨晚是怎么把晕菜的人拖到卧室, 又是怎么仓皇逃离了杨今予家,他一概不知了。 直到后半夜梦中惊醒, 唇瓣上似乎还烙印着属于杨今予的冰凉。 那触感挥之不去, 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像是一道无解的数学公式, 越理越茫然。 闫肃长这么大, 与人最亲密无间的接触,也不过是儿时妈妈落在脸上的吻。 对于突然被人啄了一下嘴唇, 还是个男生, 这件事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 他无不茫然地困惑,杨今予什么意思? 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杨今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贴近过来的时候, 是完全醉了还是有一丝醒着?单纯的表示友好还是别的什么。 被太多理不清的头绪缠绕了一晚上,以至于早读时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难言,像得了重感冒。 习武之人从小身体素质比平常人都要好,闫肃很少生病。 但下午的时候,竟然昏昏欲睡,有些发低烧。 吓的。 他在第一节课的课间时间,趴下小憩了一会儿。 朦胧间感觉有人坐到了旁边,他猛然惊醒,看向来人。 杨今予来了! 来人顶着一张宿醉脸。 大概是被闫肃的动静吓了一跳,懵懵地挑了挑眉。 “干嘛?”杨今予奇怪道。 看这个反应,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闫肃偏过去头,哑声道:“早上发的分科表,填一下吧。” 杨今予“哦”了一声。 拿起桌上的表格,侧头问:“你嗓子怎么了?” 闫肃:“没事。” 过了一会儿,闫肃瞄见杨今予已经在填个人信息了,他找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状若随意问:“你还记得昨天谢忱答应你的事吗?” 杨今予:“嗯?谢忱?什么。” 闫肃抿唇,轻轻松了口气。 “谢忱答应加入你们,你昨晚断片了。”闫肃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睫毛。 杨今予突然搁下笔看他:“真的?” 闫肃点点头。 杨今予拧着眉,好像是回忆了一会儿。 然后突然放下手中的表,从桌斗里拿出两张打印谱,说:“我去趟3班。” 还未等闫肃提醒马上要上课,杨今予已经穿过一排排桌椅,消失在了班级后门。 下午放学,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杨今予拉谢忱进了【爱|广播|飞机】。 谢忱的头像是纯黑色,进群贡献了今天的第一个发言。 谢忱:“?” 一个问号立马炸出了一串感叹号。 谢天:“!!!!!!!!!” 曹知知:“!!!!!!!!!” 曹知知举着手机,和谢天一前一后,追上了前面杨今予小组的步伐。 她跳了一下:“同桌!你把谢忱搞定啦!” 谢天感慨道:“卧槽怎么搞到的啊,我们可以开始排练了是吗是吗!” 杨今予瞥了他们一眼,低头在群里打字:“记谱,五一回来排练。” “呀呼~”谢天兴奋地嚎了一嗓子,脸上止不住地期待。 闫肃今天格外沉默,一个人走在所有人后面。 杨今予发现他的异状,渐渐放缓了脚步,等人跟上来时,抬手蹭了蹭鼻尖:“我们排练,你去看吗?” “再说吧。”闫肃漫不经心。 杨今予没想到会得到一个意外敷衍的答案。 这时乔依转过身问:“闫肃,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下一句。” 闫肃如释重负,往前走了两步:“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杨今予:“” 闫肃的爱答不理让他有点茫然,他怔怔看向闫肃与乔依逐渐并排的背影。 这时陈兴也凑了过来:“今予来,我们也抽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时间?” 杨今予愣了一下:“18世纪60年代到到19世纪40年代?” 他没想到自己经过这些天无意识的翻书,竟然真得记住了一些东西。 “对了!”陈兴打了个响指,又问:“从哪个国家发起?” 杨今予想了一下,不确定道:“英国吧。” “没错。”陈兴笑了笑,没忍住抢答起来:“以蒸汽机作为动力机被广泛使用为标志,开创了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的时代。” 乔依听闻后面二人的对答,不禁回头瞄了一眼,脸上很是意外。 一行人路过校外的奶茶店,陈兴和乔依不约而同驻足,决定进去买一杯。 “闫肃,有要带的吗?”乔依问。 闫肃摇摇头。 两个人便扔下他们进了奶茶店。 奶茶店门口通常有上架新品的招牌,立在小店门口,杨今予目光落了上去,盯着看了一会儿。 然后摸出了口袋里的烟,不顾闫肃的目光,兀自点上了。 这里刚出校门没多远,成群结队穿着校服的学生往外涌出,影响不是很好。闫肃想出声提醒,却又在触及杨今予淡漠的神情时,没有出声。 不能吃甜,只能望而却步,怪可怜的。 “闫肃。”杨今予吐出薄薄的烟雾,看过来:“你们都填理科吗。” 这个‘们’当然就是在说乔依。 闫肃不知道杨今予怎么突然问这个,只能如实应了一声:“嗯。” 杨今予细微点了下头,不咸不淡评价:“挺好。” 闫肃缄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想要解释:“考警校,我理科优势大一些。” “嗯。” 杨今予偏头凝视着奶茶店的新品招牌上花花绿绿的颜色。 闫肃顺着他的目光落过去,不知道杨今予在想些什么。 这是五一的最后一周,还有三天,杨今予就要出发去北京。 不太准确的说,这是他独立以后,第一次以游子的身份,回到有熟悉的长辈在的地方。 一般人把这个叫做回家,但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杨今予心不在焉想着,要不要给叔叔汇报个信儿,毕竟是要回去三天,过家门而不入,说不过去。 闫肃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身后,影子斜长的打下来,杨今予每一脚都能踩到。 他专踩脑袋。 闫肃这人没劲的很,不知道躲一下,任凭他每一脚踏的故意。 一段路总共也没有多长。 一行人现在在杨今予家已经轻车熟路,各自找好位置掏出书包。 闫肃今天做题好像有些吃力,时不时会在无人注意时低头掐一下眉心,一页卷子下来,眉头处白皙的皮肤上已经隐隐红了一小块。 杨今予侧目观察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冒出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生病了? 那那他还跟乔依抽背得那么起劲! 一整天都怪里怪气的,除了跟乔依抽背,好像就没说几句话。 杨今予脑内闪过朦胧的印象,好像昨晚自己拽着闫肃唱歌来着,还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说了很多掏心窝的话。 想着想着,他不爽起来。 自己都将从不轻易说的秘密剖开给闫肃看了,闫肃今天怎么能是这种爱答不理的反应。 他的事就这么不值一提? 桌上的手机嗡嗡了两声。 杨今予郁闷地合上书,抓起手机来看。 是谢天在群里发了一个表情包,说道:“音乐节的地点在通州,我让阿姨把通州那边的房子打扫出来了,我们可以直接住那边,离现场近~” 【曹知知】跪谢大佬.jpg 杨今予想了想,打字回道:“1号我住朝阳,2号过去找你们。” 【曹知知】同桌你回自己家吗? 杨今予看着那句话,不知道该怎么回。 还好谢忱突然出现,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带走了话题:“4号排练?” 杨今予打了个“嗯”过去 也许是大家都期待着放假,接下来两天过的格外漫长。 很多同学已经摩拳擦掌,计划好了出行攻略,毕竟这是他们高中生涯,除了过年以外,最后一个小长假了。 所有同学都心知肚明,一中对高一的学生相对宽松,但开始步入高二之后,会开启魔鬼式管理:添加早晚自习,强迫周六日补课,一个月休一天,不会再有任何节假日。 这种高强度的学习模式将会一直持续到高考。 假期前最后一天,班里同学都有点坐不住了,上课上得心不在焉,小差早就随偶尔掠过天空的飞机,冲到了九霄云外。 陈兴兴致冲冲和几个哥们讨论完接下来的行程,扭过来问自己同桌:“乔依,你五一去哪玩?” 乔依整理着发下来的一大堆空白卷子,头也没抬:“去海边。” “哇可以,海边好玩。”陈兴说:“去年五一我去的威海。” “哎杨今予。”陈兴又扭过来,“北京现在天儿比咱们这热吧,你和小天儿去北京注意防晒哈。” “嗯谢谢。” “记得拍照片哦,我还没去过北京呢——嘿李飞,你五一去哪!”恰好李飞同学今天值日擦黑板,从讲台上下来,被陈兴拽住了。 李飞腼腆一笑:“我去长沙,橘子洲头看烟花大会。” “不错嘛。”陈兴笑。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假期有些无限期待,每个人脸上都是神采奕奕的。 只有闫肃,他还一如往常,将作业卷子分科整理之后,拿出下节化学课的课本来预习。 杨今予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已经两天没跟闫肃说话了。 闫肃不主动开口,他也不想没事找话,莫名其妙的,这种氛围就在心中形成了一种较量。 凭什么啊? 自己把闫肃放在了一个可信的位置,才跟他说了那么多秘密,他凭什么扭头不理人。 这两天看到闫肃平静无澜的神态,装得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杨今予就一阵无名火起。 他烦闷地搁下笔,喊谢忱去高四抽烟去了。 化学课已经开始了五分钟,杨今予才回到教室。 身上裹着浓厚的烟草味,落座后,闫肃微微皱了皱眉。 杨今予看到闫肃脸上细微地变化,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挑衅似的,拉过闫肃习惯放在右手边的演算本。 在上面写了一句:“我去抽烟了。” 十分嚣张的笔触,龙飞凤舞。 闫肃淡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非但没有生气责怪,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嗔怒,更没有掏出扣分本作势要记他的名字。 操。 第55章 北京西 五一前夜, 谢天和曹知知都激动得睡不着,早早收拾好行囊,拍照发到了群里。 【曹知知】同桌, 你行李收拾好了嘛? 【谢天】提前一天都收拾好了! 【曹知知】我问前同桌!!! 【谢天】仰天长啸.jpg 杨今予刚练完一个很难的节奏型,抬手关掉节拍器, 在群里回复:“没有。” 当初回蒲城就只带了当季的衣物和镲片, 大部分个人用品都留在了北京没拿。这次, 他准备1号过去,统一物流回来。 就算是,彻底从叔叔家撤离了。 谢天发了一段长语音过来, 杨今予点开小红点, 一段低缓的小号旋律, 刺刺拉拉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谢天:“我用小号试了一下火车,感觉这段旋律可以加进吉他solo部分做个铺底,@谢忱, 哥你觉得怎么样?” 这段铺底确实编得不错, 谢天很有想法。 杨今予在脑内复原了一下会出现的效果,意外很有亮点, 不会盖过吉他solo的主场, 还恰到好处的不让吉他显得干。 谢忱被炸了出来:“一般吧。” 杨今予回了句:“可以试试。” 谢忱:“” 杨今予没再继续跟他们聊,扔了手机喊小C同学放歌, 走进了卫生间。 他习惯在洗澡的时候放空思绪, 热水哗啦啦顺着头发流淌进颈窝,浴室的玻璃门上渐渐有雾气升腾。 他出神得冲了会儿水, 抬手在玻璃雾气上圈圈画画。 等反应过来时, 猛然发现自己画了个小人儿,最后一点按在了眼睛下面, 是一颗小小的痣 他抬手在小人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关了水,杨今予拉过浴巾披在了头发上。 镜子里的男生头发比刚回来的时候长了,细细碎碎堆砌在脖颈间,将本就俊秀的五官衬托地更秀气了些。 该修剪了,他胡乱想着。 杨今予凑近了镜面,扒开湿漉漉的发丝去看耳后,那里密密麻麻的疤痕被热水浸泡地有些发白,他用力搓了搓。 又想起了闫肃。 这些可怖的过往,他只给两个人看过,范老师和闫肃。 前者善解人意地帮了他,后者后者什么态度! 镜子里的男生一脸烦闷,胡乱擦了头发,围着浴巾走去客厅。 他把充电宝和两套换用的衣服装进了背包,又站在客厅踌躇了一会儿。 只回去三天,也没什么多余带的,给叔叔带了条蒲城本地产的烟,他记得小时候妈妈刚跟叔叔在一起的时候,叔叔说过这边的烟比平时买到的好抽。 回到卧室,他定了明早5点的闹钟,最后一次刷了刷手机。 除了群里曹知知和谢天还在讨论明天到站吃什么以外,没有别的消息了 “杨今予!这儿!这儿!” 谢天背了一个褐色的大登山包,鸭舌帽反戴,跳着向他招手。 “曹知知呢?”杨今予问。 “刚问过,快到了,咱们先坐这等她吧,等她到了一起去取票。”谢天引着杨今予在候车厅外面的大厅坐下。 杂乱的高铁站时不时会有小孩儿烦人的哭声,高亢连绵。 蒲城没有机场,高铁站去年才建成,南来北往几乎都是外地做生意返乡的生意人,清一水是胳肢窝夹着皮质钱包的大肚腩。 曹知知很快到了,女孩儿东西多,拉了个拉杆箱,这架势好像是要在北京住上半年。 他们取完票,上了车才发现曹知知和杨今予是二连坐,谢天被一条路隔开,坐在了隔壁三连坐的外侧。 杨今予瞥见谢天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猜到谢天的心思,给谢天发了个消息:“要换座位吗?” 【谢天】您就是我祖宗!!! 【杨今予】我没意见,谢忱同意吗。 【谢天】猛男落泪.jpg 杨今予起身去跟谢天换座位,曹知知放完行李箱扭头:“哎同桌?” 杨今予充耳不闻闭目养神。 曹知知问谢天:“这么困的吗?” 谢天佯装打了个哈欠,道:“起太早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确实是起太早了,杨今予瞌上眼皮,便不想再睁开,于是没管。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听见曹知知“诶”了一声:“诶?闫肃问我们上车了没。” 嗯? 杨今予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才缓缓睁眼,摸出了手机。 他手机弹窗,是闫肃发来的两条消息。 一条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注意安全。” 一条是小视频。 杨今予余光瞥了下过道那边的曹知知和谢天,翻出耳机带上,才点开了那个小视频。 镜头里拍得是晶晶,对着画面抬手作揖,闫肃的声音轻轻响起:“晶晶,跟哥哥说拜拜。” 晶晶吱吱了两声,模样憨态可掬。 呵呵。 杨今予紧抿的嘴角动了动,牵起一个上翘的弧度,刻意压了两下也没压下去。 无意识地回放了好几遍。 闫肃轻柔的嗓音明明是在哄晶晶,可‘哥哥’二字实在太抓耳朵,杨今予就跟占了大便宜似的,一阵受用。 觉得解气。 他状若冷漠的回了六个点:“” 手机那头的闫肃收了手机,在晶晶脑袋上揉了揉,叹了口气。 “你小鱼哥哥跟我生气呢。”他跟晶晶说。 晶晶懵懂地眨眨眼。 “好几天了,临走也不说来看你。”闫肃剥了根香蕉喂晶晶,叹道:“是我的错,想太多了,不该不理人。” 站在杨今予的角度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朋友无缘无故不理他了,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可 那种事,自己记得一清二楚啊。 愁人。 一路向北的列车快速掠过中转站台,途径田垄和低矮残破的平房,错落在野生花草里,远处有连绵黛影。 谢天睡不着。 他左右侧目,见杨今予和曹知知都安静的倚在靠背上,呼吸平缓。 谢天伸手去拉车窗上自带的蓝色小窗帘,把中间漏光的缝隙合上,以免旭日东升的光打到曹知知眼睛上。 车程有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谢天满怀期待,并将沿途风景收揽。 还剩两站的时候,曹知知脖子一沉,脑袋倏地歪在了他肩上。 谢天瞬间不敢动了,生怕贸然惊扰了女孩睡梦,小心翼翼偏了偏头。小姑娘睡着也是嘴角上扬的,浅浅梨涡映入眼帘,像只温顺的猫。 他伸手扶了扶女孩儿仍要下滑的脑袋,把她安置在自己颈窝里。 途径石家庄站时,是杨今予先醒的,被耳朵里突然转换音乐风格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惺忪着翻过手机看屏幕,叔叔打来的。 “喂小予,几点到啊,快到了吧?”中年男人一口浓厚的老北京土著口音。 杨今予把耳机麦往嘴边放了放,回了一声:“嗯,石家庄了。” “出门饺子回家面,就让你阿姨给你做炸酱面行不?” 叔叔其实人很不错,这么多年对杨今予,比杨东兴要好太多,还心心念念把他当自己小孩。 可杨今予想到那位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王阿姨,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了,我回去拿点东西就走。” “走去哪啊?不跟家里住啊!”叔叔问。 “同学家。” “哦同学家,男同学女同学啊?几个人儿啊?明儿你们上哪玩,叔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 那头叔叔不吱声了,杨今予听到一声略显低落的叹气。 他怔了怔,停了一会儿说:“我给你带蒲城烟了。” 叔叔这才“哎呀”了一嗓子,声音一瞬间亮堂了起来:“哈哈,行,还记着我爱抽那个呢。” 杨今予紧绷着唇没答话。 “那行,你先回来,别的事咱爷儿俩回头再说,从西站回来是吧?看着点包哈。”叔叔道。 “嗯。” 挂掉电话杨今予看了眼时间,最后一点困意也消失殆尽了。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乘客好像是被他打电话吵醒的,皱着眉看过来,杨今予点头示意抱歉。 他转头看向谢天他们,正撞上谢天询问的眼神。 杨今予把耳机线缠绕收起来,淡淡回:“我叔叔,问我几点到。” 谢天压低了声音问:“那你今天就不跟我们在通州住啦?” 谢天很艰难地抬起外侧的手,整了整鸭舌帽,充当枕头身份的脖子以下都不敢动。 “嗯,过去放一下东西就走。”杨今予说。 此时曹知知有悠悠转醒的迹象,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抬手去揉眼。 谢天一个心虚,火速把自己的肩膀撤离出来,主动出击摇了摇曹知知:“喂喂,曹知知同学,醒醒啦,快到了!” “啊?到哪了?”曹知知还在迷糊。 谢天故意捏着嗓子在曹知知耳朵边唱起来:“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迷糊的曹知知立即清醒了过来,一个暴栗敲在了谢天脑门上:“自己人别开腔!” 谢天笑嘻嘻地躲了躲,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们拿行李。” 曹知知蹭过来扒杨今予:“哎同桌,我脖子睡得好酸啊,早知道也买一个你这种颈枕了。” “你用不着。”杨今予意味深长斜了她一眼。 曹知知:“这就快到北京了啊,跟做梦一样,我头一回出蒲城。” “你可不就是做了一路梦吗。” “同桌你真的变了。”曹知知眼睛微眯审视着他,“是不是闫肃把你带坏了,都会怼我了。” 杨今予:“” 这丫头急了乱咬人,闫肃何其无辜啊,要说是被谢忱带坏的,还有那么一丁点可信度。 说到闫肃。 杨今予解锁手机看了看。 自从他回了个省略号之后,俩人又没话了。 下一站,北京西。 三个人跟着人流出了站,北京西站永远是那样,每个拎着行囊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匆忙。 农民工在进站口附近的石柱下打着地铺,披头散发的乞丐拎着小音箱求扫码,归心似箭排长队取票的返乡人。源源不断的你接我送,挥手送别。 十年如一日的往复,周而复始。 杨今予对这里实在不陌生。 他望着前面的天桥发了一会儿呆,打开微信给叔报了句平安:“到西站了。” 曹知知好奇地左顾右盼,一会儿望望右边的天桥,一会儿勾头看左边的地下通道,又垫脚张望前方毗邻的大厦、会展中心。 “这就是北京啊,咳咳咳,天怎么灰蒙蒙的,要下雨了?” 谢天好笑道:“灰色才是常态,想看蓝色,你得等大风天。” 杨今予简直不要太认同。 北京只有两种类型天气,雾霾天和大风天。 谢天家派来接他们的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通州。 赵阿姨早早就过来收拾了,正在擦窗户,看到外面有车过来,就迎了出来。 “弟弟到啦?”赵阿姨过来开门,隔着栅栏喊道。 三个人齐齐回头,谢天熟稔的招手:“赵姨,一年没见又年轻啦!” “你这小子,比去年暑假长高了不少啊!这你小同学吧,快进来。”赵阿姨过来帮着拿行李,谢天抢下了曹知知的箱子:“我来吧阿姨,挺重的。” 阿姨笑呵呵搓手:“呀,小姑娘头发真长,真漂亮,快进来吧,房间都准备好了。哎弟弟,哥哥没一起来玩啊?” “我哥才没兴趣呢。”谢天犟了犟鼻子。 赵阿姨:“那你们饿不饿?早上吃饭了没呢?” “阿姨你别做了,我带同学出去吃吧。”谢天说。 赵阿姨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喜笑颜开:“也行,带你同学出去玩一天。” 把房子收拾好,谢天就让赵阿姨先回去了。 赵阿姨长住在丰台那边的房子打理着,他爸来北京出差会经常在那边住,过来通州给他们收拾来回挺不容易,谢天给赵阿姨打了个车。 这栋小别墅是三层,起居室都在二层,谢天带他们大致参观了一下。 房子很久不住人了,有一股生气,静谧异常。 谢天把曹知知东西拿了上去:“我放一下东西,待会咱们打车去簋街吃?” 曹知知一愣:“鬼鬼街?” 谢天噗嗤:“别怕啊不是那个鬼,簋街,没鬼,有麻小。” 杨今予把简易的背包放到客房后,走了出来:“你们去吧,我” 谢天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那我们明天见,早点回来!” 第56章 百子湾 越是靠近曾经住了几年了‘家’, 杨今予就越生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他几乎能想到叔叔会笑呵呵拉着他问这半年的事,王阿姨会眼不见心不烦的走开,耳边会有婴儿房啼哭不停的吵闹。 叔叔家在百子湾的一个老小区, 这里住的大多是些北京土著和附近小学的教工人员,小区附近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一排排小门店彰显着这里十年如一日的烟火气。 他走进电梯, 按了叔叔家的楼层。 跟他同时走进电梯的, 是位常常在楼下摆弄纸箱的老太太。普一见他,佝偻着腰打量了两眼,杨今予下意识低了低头。 “唉哟, 你回来了啊, 怪不得你爸刚拎着菜上去呢。”老太太认出了他, 口齿不清道:“你这是去外地上学了不是?有半年没见着了。” 在外人看来,叔叔是他爸,他们也没特意解释过。 杨今予只好“嗯”了一声。 老太太说:“回来好啊, 回来好。我那儿子常年不着家, 不像你们,还知道回来看看。” 这个老太太杨今予有印象, 她有个成天出去跟人打牌的儿子, 三十好几了没个定性,好几次杨今予在电梯里遇见, 他儿子都搂着不同样的女人。 老太太成天在楼下捡垃圾, 他那儿子不常回来,回来也是伸手要钱。 他紧抿着唇不知道回什么, 不太自在地点了下头。 到了16层, 杨今予逃也似的出了电梯。 也不知道该怪他耳朵太好,还是屋内争执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他快走到门口时,里面的吵闹一字不落撞进了耳朵。 “你管,你能管到什么时候?小奇天天没人管,让你请个保姆你嫌贵,他学费不贵?”这是王阿姨的声音。 “学费能有多少?现在人孩子都转到小地方了,一年又花不了多少钱!”这是叔叔的声音。 “是,现在是没多少了!前几年呢?上那个烧钱的艺术学校,一年十好几万的往里砸,你还准备让他出国。我自从跟了你,我过过好日子没?” “孩子有天赋,培养培养怎么了?再说出国,是人孩子自己有本事保送,又花不了咱多少。” “天赋!天赋能当饭吃?也没见你对小奇这么上心!说白了你就是忘不了他妈!我哪比的了小奇将来上幼儿园要花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全拿来培养别人儿子了!”王阿姨俨然带了哭腔。 杨今予骤然顿住脚步。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争吵了,也是巧,每回都能撞见。他默默退到了墙边。 上次还是半年前,现在飘到耳朵里的声音恍如隔世,逐渐唤醒了他还没回蒲城时的记忆。 他为自己拥有这么好的听力而感到无奈。 听墙角这种事让人局促,他别扭地垂下眼眸,想着,要不走吧 还没拿走的那些东西不要了。 走吧。 里面还在争吵,清晰地落进耳朵。 叔叔竭力在围护他,一口一个“好孩子”,听得他鼻头一酸。 他从小到大,学习不好,性格孤僻。 明明有绝对音感,可以选更有优势的乐器,他偏偏就要学一个噪音乐器,说糟蹋天赋都不为过。喜欢挑战拿捏不住的东西,喜欢做别人不理解的事。 叛逆,养不熟,白眼狼。 从来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好孩子。 叔叔人心善,小时候从浦城把他和妈妈接来北京,替他们摆平了杨东兴的纠缠。妈妈走后,叔叔待他始终如一,没有背弃过对妈妈的承诺。 倒是他,从来没叫过一声叔叔想听的称呼,还不断找麻烦。在学校惹了事,叔叔跑断腿说情。 杨今予低头按了按发热的眼眶。 正当他要抬脚离开的时候,“砰——”的一声,叔叔家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甩上了门。 是王阿姨。 王阿姨抱着孩子,正抹着眼泪出来,抬眼与杨今予的视线对上,愣住了。 半晌,她才挤出一点表情,比哭还难看,尴尬道:“来了啊。” 杨今予愣着,嗯了一声。 “那你进去吧,你叔等你呢。”王阿姨说着,按了电梯,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今予只好收了要离开的想法,敲开了叔叔的门。 叔叔见他,也是一愣:“这么快啊,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杨今予低声道。 “那,碰见你阿姨了吗。”叔叔小心问道。 杨今予低低头,说了谎:“刚刚上来时在电梯里遇见了,怎么了?” “啊,没,没事。她带小奇看姥姥去了。”叔叔含糊道。 “嗯。” 杨今予从书包里拿出那条烟递过去。 叔叔接了烟,努力的笑起来,杨今予看出他笑脸背后的掩饰。 他肩膀被叔叔拍了一下,叔叔说:“懂事啊,知道叔就好这口。” 中午阿姨也没回来,叔叔给做了顿炸酱面。 叔叔在厨房忙活着,喊道:“小予啊,蒲城那学校怎么样?” “还行。”杨今予答。 “交朋友了吗?” “嗯,交了。” “好,那就好。在那边你就自己,多个朋友多个照应。”叔叔笑呵呵道,“生活费没了你得说啊,不能饿着。” “我有演出费。” “哎!演出能有多少钱?再说你还是学生呢,别老分心去演出,好好在学校呆着。” 杨今予静默着没答话。 吃完饭叔叔还想留他再多聊会儿,挺久没见了,叔叔始终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别的城市。他们很少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像一对真正的父子一样闲聊,杨今予有些不自在的咬着筷子。 叔叔突然八卦道:“班里有漂亮小姑娘没,什么时候咱小予也交个女朋友带回来。” 杨今予被呛了一下,诧异地抬眼:“叔叔,高中生谈恋爱算早恋。” 早恋扣10分。 一个严肃的声音从脑海里飘过。 叔叔讪讪一笑:“是哈,现在还太早。” 杨今予搁了碗筷,叔叔也不着急收拾,把他带过来的烟拆包拿出来两根,犹豫了一下才递过来:“陪叔叔来一根?” 杨今予点点头。 他接过叔叔递过来的烟,一老一少跟哥们似的对着抽烟,这感觉着实奇怪。 一根烟抽完,叔叔站起来收拾碗筷,问他:“今晚在家里住?” “不了我约了人。” 杨今予顿了一会儿,才说明来意:“我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寄回去。” 叔叔听见这话,僵了一下。 要把东西都寄走啊 他想问“是不是铁了心要跟叔撇清关系了”,又觉得没劲,一个大老爷们矫情劲儿的,跟孩子置什么气。 最后叔叔重重叹了口气:“成,我认识物流的人,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杨今予犹豫喊道:“叔。” “嗯?”叔叔忙端着碗从厨房勾头。 “这些年,谢谢您。” 杨今予嗓音艰涩,低垂着眼帘。 更矫情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只能说到这了。 “唉。” 叔叔倏地红了眼眶,放下碗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背过身去。 半晌,叔叔从厨房出来,走到杨今予旁边,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 “往后有事,还是得给叔打电话啊,你长再大,也是小孩儿。” 离开叔叔家,正是空气开始转凉的时候。 北京的五月很神奇,中午热得要换短袖,晚上却冷得要穿厚外套才行。 杨今予约的医生明天早上有时间,所以今晚他准备在医院附近找酒店住一晚,早上一大早看完医生,就去通州跟谢天他们汇合。 时间安排的刚刚好,这个假期注定是繁忙充实的。 一整天从上高铁那一刻起奔波辗转,杨今予其实有些累了。 在叔叔家打包完自己的东西,他心里生出难言的酸涩。自此以后,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被自己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了。 虽然叔叔说的很委婉,让他有事打电话,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找回来了。 王阿姨可以放心了。 这家酒店隔音很好,安静地让人难过,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时,突然很想跟谁说说话,随便谁都好。 这样想着,手指已经不知不觉打开了和闫肃的聊天界面。 也是,他的事只有闫肃知道的最多,这种时候,当然也只能跟闫肃说。 他打字:我彻底一个人了 不行,太矫情。 删掉重打:大班长,晚饭吃的什么? 不行,太废话。 又删掉重打:我 算了。 没劲。 他锁了屏,侧翻过去抱着枕头愣神。 手机在这时候震了震。 他无精打采抓过手机来看,是闫肃发来一个问号。 【米其林】? 【米其林】输入了半天怎么还没输完? 嗯? 他怔怔托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一些敏感的情绪莫名被抚平了些,他打字回道:看看猴。 【米其林】好。 杨今予等了一会儿,闫肃发过来一个小视频。 视频里仍然是晶晶的大眼睛,对着镜头眨了一下,又扭过头去玩自己的了。 闫肃的声音透过视频传来:“晶晶,给哥哥看看,看镜头。” 晶晶不理,抬脚在脸上抓了抓。 闫肃:“晶晶,给哥哥看一眼,就一眼。” 跟哄孩子似的,杨今予不自觉就笑起来。 他打字回道:闫肃弟弟免礼。 闫肃: 【杨今予】好了别折腾它了,它该睡了吧。 【闫肃】嗯,睡得早。 【杨今予】我一直好奇,家养这个,不是禁止的吗? 【米其林】现在是不允许了 【米其林】晶晶跟我爸20年了,跟我爸有感情,家里给它养老,比送进动物园强。 杨今予想了一下动物园那些供人观赏的猴子,灰头土脸可怜兮兮的,是不如闫家当家人一般对待的待遇。 20年啊,确实年龄不小了。 杨今予叹了口气。 【杨今予】回去就去看它。 闫肃笑眯眯扭过来,在晶晶头顶摸了摸,自作主张带话道:“你小鱼哥哥说想你了。” 晶晶半懂不懂地眨了眨眼。 闫肃又说:“他跟我和好了,不生气了。” 还好远在几百公里的杨今予听不到这番话,不然杨今予一定很震惊,闫肃竟然有这么大言不惭的一面。 这边杨今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杨今予】你是不是跟晶晶骂我呢? 【米其林】北京夜间温差大,你今晚回自己家了吗,记得睡觉关好窗。 【杨今予】嗯,我在家。 第57章 七九八 世界上的医院都一个样, 日夜不停的运转着,繁忙有序。 杨今予即使赶早去的,还是排了好几趟才等到电梯。 他的医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姐姐, 从他小学接触到现在,很多年了, 对他的情况十分熟悉。 他进去时带上了门, 姐姐给他递了杯温水, 与他面对面坐着。 姐姐留了一头温顺的长发,用发卡绾在后面,她看着杨今予坐下, 笑道:“一年不见, 长高了, 更帅了。” 杨今予笑笑。 她拉过一张表,轻声问:“最近半年情绪失控的次数多吗?” “只有两次。”杨今予如实回答。 “前天听你说,你转了新的学校?” “嗯。” “新环境怎么样?” 医生姐姐照旧细无巨细的问了些他在新学校的生活状态, 结合他的人际关系思索了片刻。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提到‘朋友’这个词。”姐姐说。 坐在她面前这个男生, 她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那时候她还是个实习医生,最开始接手杨今予, 是她师父在带着。 小男孩刚念小学四年级, 是被妈妈带过来的,眼神里满是防备, 根本不愿意跟人交流, 即使是交流了也在说假话。 那时候她花了很多精力才稍微打开他的心扉,跟他有了深入的交谈。 她发现男孩很有自己的思想, 脑子里有一套独立的世界观, 不太允许有外界的声音进入。他有些观念很前卫,经常提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想法。 但今年, 男生确实不太一样了。 主动跟他提了新学校的人际关系,情绪也不像之前那么抵触了,这无疑是个好的发展。 “嗯。”杨今予点点头,“这次是我们一起来的北京,来看音乐节。” 医生姐姐欣然一笑:“看来是很好的朋友。” “你小时候的那几个人,还经常梦到吗。”医生话锋一转。 杨今予微愣,算是默认了。 医生刷刷在纸上记了些什么。 边写边抬眼看了他一下,问:“你以前不怎么交朋友,第一次拥有比较亲近的人际关系,难免会过分‘在意’吧?” 杨今予礼貌性挂起的嘴角忽地一僵。 是吗? 他不禁想到这几天对闫肃的生的闷气 确实不太喜欢那种被忽略的感觉,不喜欢看到闫肃跟乔依凑在一起讲题的样子。 那对谢天和曹知知呢? 好像也是如此。 他不希望谢天和曹知知在加入了他的队伍之后,再去跟别的人玩乐队。 对谢忱更不用说,高四的教学楼后面是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如果谢忱再带去别的什么人,他一定会很介意。 很自私啊 杨今予沉默了。 医生姐姐观察了一会儿,笑起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绪,不用不好意思。谁都会很在意重要的朋友,怕他们有一天会因为别人而离开,没有安全感是人之常情。” 杨今予闷闷嗯了一声。 医生姐姐:“我相信你选择的朋友,都是好孩子。”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在即将到时间的时候,医生姐姐记录的笔突然顿了一下:“冒昧问一下,希望你不要抵触。” “嗯?”杨今予看向她温柔的眼眸。 姐姐想了一下,问道:“这个叫闫肃的孩子,在你心里似乎跟别的朋友还不太一样?” 杨今予茫然了片刻,随即点点头:“他的一些理念超出同龄人很多,我很欣赏。” “仅仅是这样吗?”医生直直看进他眼底。 “?”杨今予没太明白。 医生笑了笑:“从你的谈话中得知,这个朋友对你的生活和心理状态有颇多照顾,你对他有依赖情绪。” 依赖? 杨今予慢半拍地反应了一下。 依赖吗?对闫肃? “不用着急回答我这个问题,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下,或许这个人,对你的心理状态会有很大影响。” 医生撕了单子递过来,又补充道:“但你呢,有时候也要学着换位思考一下,不要总是为难人家,吃醋生气,真的把朋友气到了怎么办?” “吃”杨今予噎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没有。” 医生姐姐笑意深深,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总之,你今年状态不错,希望明年再见到你的时候,情况比我预估的更好一些。你想断药,也不能一下子全部就断了,还是要根据自身的状态来调理,明白吗,不要着急慢慢来。” 杨今予纳闷地领了单子,到楼下窗口排队取药的时候,还在琢磨医生的话。 谁吃醋了? 犯得着吗。 爱跟谁玩跟谁玩,爱跟谁抽背跟谁抽背。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个体,他犯不着较劲。 打车回到通州的时候,才早上10点多。 曹知知和谢天刚起床,正在洗漱,听见门外有动静,都纷纷出来看。 “同桌你回来啦!哎你手里提的什么?”曹知知眼尖道。 杨今予忙往身后藏了藏,说:“去了趟超市。刷你的牙。” “哦——小天儿,待会儿中午干嘛去啊?” 谢天嘴里塞着电动牙刷,口齿不清道:“我请客,吃涮羊吧。” “哎不用,我们A” “你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谢天抢话道。 曹知知不好意思的唔了一声。 昨天下午谢天带她去了故宫,又在南锣鼓巷买了很多小吃,逛了唱片店,晚上去高档餐厅吃的。 结账的时候她扫了一眼,看到一顿饭吃了800多,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北京这物价唉。 她过来一趟,其实他爸塞了她不少钱,但谢天一直都在请客,连买纪念品都没让她掏钱,她有点过意不去。 想着临走的时候,一定得请回来一顿,不能总让别人消费。 中午,谢天带他们去了常营的一家冰煮羊。 这家的秘制蘸料很好吃,几个人喝了热汤,吃完后都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 “下午干嘛去呀。”曹知知问。 杨今予摸出来之前骆野给的名片,说:“找这个人拿票。” 曹知知好奇,拿过那明晃晃的名片端详了一眼,突然“卧槽”一声。 谢天和杨今予都看向她。 曹知知激动地拍了拍桌子,问:“盛惊浪啊!是我知道的那个盛惊浪吗?你们不知道他???” 对面俩人一脸茫然。 曹知知突然压低了声音:“李行舟的经纪人。” 哦? 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杨今予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名片。 谢天不信:“不会吧,说不定是重名呢,这么大牌的人能轻易见我们?” 曹知知指着名片上的公司名称,“你看写着呢,鲸鸟娱乐,这不就是李行舟的公司!我的天同桌,你哥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认识这么大牌的经纪人!” 什么李行舟,什么鲸鸟娱乐,杨今予倒不是很在意。 他微微眯了眯眼,骆野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跟这样不知底细的人在一起,多多少少有些担忧花哥 他们结完账,杨今予给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那是一个非常有辨识度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嗓音里有着京城公子哥独有的浪荡腔调:“行,你们来798找我吧,我这儿布展呢,走不开。微信是我手机号,你加一下,给你发定位。” 杨今予一个“谢谢”还没说出口,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曹知知噤若寒蝉:“我们现在是要去鲸鸟娱乐找他吗?等等,我有点紧张。” 杨今予起身摆弄了一下被坐皱的外套下摆,说:“他在798忙,我们去那边找他。” “798是?” “一个艺术区,今天那边大概有展览。” “哦”曹知知拍了拍胸脯,“还好不是去鲸鸟,不然突然看见明星,我真有点紧张。” 他们到798的时候,是下午温度最高的时间段,但今天并不是很热,因为曹知知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北京的蓝天—— 刮大风了。 盛惊浪说的地方是一个影展厅,这里鱼龙混杂的小工作室很多,整个艺术园区是弯弯绕的迷宫式设计,各类艺术展出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他们顶着北京特色大风,找到了盛惊浪给的定位。 杨今予给盛惊浪发微信:“您好,我们到了。” 那边回得倒是很快:“稍等。” 不多时,他们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摆满了影像胶片的门里走出来。门上的感应灯打在他白西装上,画面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白西装男手里拿了三张票,他们对视一眼,确定了这就是要找的人。 盛惊浪大步流星,到他们跟前问:“是你们吗?骆野介绍来的。” “是,哥哥好。”这时候就由交际小王子谢天同学出马了。 盛惊浪勾唇,把票递过来:“你们赶巧,赠票就剩这三张,让姓骆的给拦下了。” 曹知知目不转,盯着眼前的帅哥看,小心问道:“您就是李行舟的经纪人吗?” 盛惊浪眼尾一挑,身上说不尽的风流气,他笑道:“小妹妹,你是我家行舟的粉丝?” 曹知知狠狠点了下头:“新剧我在看!我是《邀剑》的原著粉!” 杨今予默默斜了她一眼。 骗子,上次说好一起抵制李行舟呢? 盛惊浪扭身朝门口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附耳说了些什么。工作人员颔首,转身往影展厅里去了。 他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上下打量了几个小孩一眼,眼神好像是皇帝选妃,视线最终落在了杨今予脸上,随意道:“听骆野说你们是个乐队是吧,条件不错,签公司了吗?改明儿给你们推荐几个唱片公司。” 萍水相逢说出来‘改明儿’的话,那基本就是随便的客套了,当不得真的。 谢天笑笑:“那先谢谢哥哥了。” “好说。”盛惊浪抬抬手。 这时工作人员跑出来,手里捏了张照片递给盛惊浪。 盛惊浪往曹知知眼前一伸:“喏,送给小美女的。” 曹知知接过来一看,没忍住“呀”了一声,是李行舟的签名照。 她笑嘻嘻鞠躬:“谢谢哥哥。” “行。”盛惊浪朝门口摆摆手,“小林,送一下。” 谢天忙说:“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在园区里逛一会儿。” “行,那你们玩,我进去了。”盛惊浪说着没再逗留,转身消失进了影厅的转门内。 曹知知看着渐渐没影的白西装,感叹道:“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见到了李行舟的经纪人。” 杨今予手里捏着音乐节的票。 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拍张照给闫肃炫耀一下。 这样想着,便这么做了,捏着三张票给闫肃拍了过去。 闫肃很快回了消息:礼尚往来,给你看一下晶晶,它今天带了红领巾。 紧接着发来一张晶晶带红领巾的可爱照片。 杨今予轻轻翘了翘嘴角。 他把票给谢天和曹知知人手一张,心里无限期待明天的到来。 很快了。 这是第一次,他即将要带着自己的乐队,去欣赏以后他们要登上的舞台。 第58章 有来客 “燥起来!!!呜呼!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嗷耶!”一大清早, 就听到谢天房间里发出欢唱。 谢天刷牙刷出了开演唱会的感觉,隔着几层墙壁都能感受到少年那份喜悦。 当然这边姑娘的房间也没安静到哪去,曹知知一睁眼, 就先拉开卧室门喊道:“快快快大家洗脸刷牙!!!” 曹知知听到谢天的歌声,在自己房间不甘示弱:“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杨今予被吵醒, 第一反应就是摸手机看时间, 才早上8点。 但奇怪的是他也一点都不困了, 被环绕的歌声和怪叫给感染着,心里说不上来的期待。 谢天背了个大旅行包,里面带了三个人的外套、一次性充气沙发、野餐布、充电宝、零食和水。 杨今予今天穿了一身黑, 方领直肩的黑色短上衣、宽松的破洞牛仔裤、极简马丁靴。他颈间搭了一个黑丝绒颈链儿, 上面坠着颗点缀颜色的白色小珍珠, 还把闫肃怎么都看不惯的那副腰链给扣上了。 在路过一间咖啡厅的反光玻璃时,他没忍住插着裤袋照了照。 真帅啊金鱼同学。 “同桌同桌我照一下!”曹知知挤着杨今予,挤进了镜面里。 为了迎合音乐节氛围, 三个人今天装扮都不是常服。反光玻璃跳进来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 她穿着剪裁奇特的姜黄色牛仔上衣,搭配了单边背带工装裤。 曹知知对着反光镜露出梨涡, 举手机自拍。 谢天在他们身后招手:“走啦, 都很酷啦。” 谢天今天也穿了一身暗色,带了些铁器配饰。没了平时的阳光稚气, 身上多了股锐气锋利, 乍一看跟谢忱还有点像。 杨今予出门的时候说这样穿像谢忱,谢天把这当做了夸奖, 朝着镜子歪头做了个wink。 他们在周边吃了早餐, 入场检票口已经有长队了。 入眼大多是年轻人,装扮五花八门, 扛着两米高的应援大旗杆,拥有着同他们一样的兴奋脸。 “哇——我隐约看见舞台了,好炫,彩边那个!”曹知知垫脚蹦了几下。 谢天也跟着张望,说:“那个不是主舞台,只是个外场舞台啦,主舞台要再往里的广场上。” 曹知知惊喜得合不上嘴:“天啊这么炫还不是主舞台!那主舞台得长什么样啊!” 排在他们前面的姐姐听见了曹知知惊呼,拿出手机搭讪说:“主舞台长这样,我一哥们是工作人员,刚帮我拍了一张。” 曹知知凑着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哇。 “姐姐,你是大学生吗?”自来熟的曹知知同学开始了她的交际花本质。 “是啊,Y音的。” “Y音!!!我的梦想院校啊,天啊学姐!你们学校好考吗?”她简直要蹦起来。 学姐蹙眉想了一下,说:“那要看你是考什么专业了,钢琴尤其难考。” “那贝斯呢?” 小姐姐噗嗤一笑:“贝斯啊,系里人挺少的,相对来说好考,但还是得看专业程度,你是学贝斯的吗?” 曹知知疯狂点头:“嗯嗯嗯,我是学贝斯的,好想考上Y音啊!” 小姐姐说了句加油。 “哎姐姐,你们一起的吗,一个乐队?”曹知知又问。 小姐姐身后的男生凑过来:“是啊我们一个队的,学妹你好啊~你要是来我们贝斯系你就是系花儿啊!” 曹知知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嘿嘿,学长好,学长也是贝斯吗。” 虽然考Y音八字还没一撇,这学姐学长倒是叫的溜。 “我是贝斯,这位是我们主唱。”学长拍拍前面小姐姐肩膀,又把手绕到身后的一男一女身上:“这个是我们的吉他,这个是鼓手。” “你好你好你好,小师妹好,小师妹可爱哦。”身后那两个乐手热情的打招呼。 谢天和杨今予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把曹知知往回拽了拽。 入场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那个乐队就跟他们分头了,谢天端着严肃的语气:“曹知知,今天来这里的人很杂很乱,没事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曹知知:“他们是Y音的啊!喂,你不想考啊!” “你不觉得那个鼓手跟你说话眼神不正经?”谢天皱着眉。 曹知知吃惊:“啊?没有吧?那个鼓手没跟我说几句话啊!” “总之,今天你跟好我们。” 曹知知被教训了几句,不太甘心地扯了扯杨今予袖子,小声道:“小天儿今天火气很大啊。” 杨今予瞥了她一眼。 偷偷给闫肃打字告状。 【杨今予】你姐姐主动搭讪男大学生。 闫肃没回他,倒是谢天突然摇了摇手机,说:“大班长刚跟我说了,让我看好你俩,你俩今天跟着我啊,别走丢!” 杨今予:“” 不多时,闫肃发来一条消息。 【米其林】是妹妹。 杨今予好笑地嗤了一下。 曹知知跟他说过,其实她比闫肃大几个月,按理说闫肃得叫她姐姐,但闫肃不认。 闫肃在某些方面,非常幼稚。 他们几个到底是高中生,比起成年人有着年龄劣势,又是在别的城市里,杨今予还是留了心,看紧曹知知。 小舞台那边已经有不知名的小乐队在开嗓了,人群分批次四散开来,干什么的都有。 “哎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那边一群人围着干嘛呢?”曹知知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长队。 “好像是卖周边,走,看看去。”谢天说。 闫肃坐在廊下的四方桌,正盯着聊天框出神。 神游间,小刀呼哧呼哧从外面跑进来,喊道:“师哥!” 闫肃回神,顺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小刀着急忙慌指着外面,说:“我刚刚,刚刚看见师娘了!” “什么?”闫肃腾地一声站起来,“在哪?” “往胡同里来了。” 闫肃凝神想了一下,飞快吩咐:“你去跟我爸说一声,我去接她。” “嗯!”小刀跑进了后院。 闫肃从院门出来时就感觉一阵眩晕,伴随着隐隐的不安。 他很少会出现这种情绪。 她来干什么? 他已经很努力地学习,考试稳坐年级第一,竞选班干部校干部,在学校做到最优秀。过年去姥姥那边拜年,哪个大人见他不夸一句“别人家的孩子”。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这次又来做什么? 闫肃步履生风,匆匆穿过羊肠小道。 毗邻的蔬菜水果摊混杂着烟袋桥常年独有的气味,崩爆米花的大爷刚踩着阀门开了一炉,爆炸一般,喷涌而出的烟雾几欲将人吞没。 他从浓雾中走出,与捂着耳朵惊魂未定的母亲对上了视线。 母亲黑发披肩,穿了件包身的裙子,天气还不算热,她外边套了件雪纺的泡泡长袖,搭配着白色玛丽珍皮鞋。 在糟乱的胡同里一站,显得一尘不染,优雅地与这里格格不入。 年近五十的女人了,依旧风韵犹存,眉眼透着一丝高知分子的知性。 瘦了,闫肃想。 “小肃。”女人缓缓叫道,随即又皱眉打量他,说:“穿着这个就跑出来了?” 闫肃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 方才自己刚出完功,身上还罩着宽大的棉麻长衫,常年出汗的缘故,襟前的一排盘扣已经洗得发黄。 是不太体面。 他挤出一点笑,解释道:“刚才在练功课。” 闫肃听见母亲轻轻哼了一声。 “您怎么来了?”闫肃低声问。 听见闫肃对她用的是‘您’,女人脸上最后一抹温和也淡了下去:“我来看看,不行吗?” “可以。”闫肃颔首。 大街上已经有好事儿的勾眉搭眼瞄过来了,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闫肃让开路,让母亲先行。 他规规矩矩走在她肩后的一寸,主动汇报道:“家里一切都好。” “能好才怪了。” 闫肃没说话,只顾跟着回去。 这是今年开年以来,闫肃第一次见到母亲。 姥姥家世代书香门第,到母亲这代是独生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宝贝的紧。 闫肃从最早一批师兄的口中听过他爸妈的事,放当年也是一出风流韵事,乖乖女爱上了江湖人的戏码,不顾家里反对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了。 父亲比母亲大了近十岁,凡事也是宠着惯着,天南海北玩了个遍。 直到怀了闫肃,才在烟袋桥安定下来,算是成了家。 跑江湖收入并不可观,又有一大帮子门下弟子要张嘴吃饭的,生活上的拮据慢慢显现了出来。 在其后的十几年里,父亲其实活得很矛盾。闫肃知道父亲是个专情人,也时常为不能给家里带来更好的生活而自责不已。 可他父亲始终更是个理想主义。 信仰大过天,抛不下老祖宗给的传承,年复一年守着武馆,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子弟。 姥姥家那边最是看不上武夫,一身草莽气,一院子的人上蹿下跳猴子似的。 闫肃这孩子早慧,深谙“姥姥那边对闫家的态度,取决于他是不是更像那边的人”这个道理。 他从小不敢放肆调皮,礼教刻进了骨子里,拼了命的成为学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像书香门第养出来的一般。也只有每年他拿奖杯回姥姥家,那边的七嘴八姨才能不明里暗里说门不当户不对,劝着母亲该离离。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离了,在上初中的时候。 母亲早年是爱父亲的,怎么吃苦都不觉得苦,可日子长了,谁又说得准呢?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三观和阅历都大相径庭,父亲不爱跟母亲吵,让着哄着,但却不改,日子依旧是这样过。 失望攒够了,自然就该分开了。 母亲被姥姥那边接回去后,本来还想带走闫肃,那是闫肃头一回自己做主,死活不愿意跟着去那边。 大概是遗传父亲多一些,比起看书学习,他还是更愿意舞枪弄棒。 同父亲一样,他骨血里流着某些不太被理解的固执,他认为承袭手艺负重前行,不是错误。 思虑间他们已经进了院落。 唐清画女士挽着一方刺绣的口金包,在院门口驻足,抬眼看了会儿刻着蓝缨枪的木牌。 这牌子还是当年父亲研墨,她一笔一划勾的。 此时木牌上的颜料已经斑驳,靛蓝的彩墨翻卷着干裂纹路,一如豆蔻少女青春不再。 父亲早早就被小刀叫出来了,知道她要来,特地换了身新衣服,免得她再数落。 “进去吧。”闫肃说,“现在家里就剩小刀一个了。” 唐清画女士迈着优雅的碎步,闫肃引着她跨进门槛。 小刀先跑了出来,懂事地鞠了个躬,不知道该当面称呼师娘什么,于是挠了挠头笑得一脸傻气:“哎师父在后院等呢,快进去吧!” 第59章 握荒火 逐渐入夜了, 杨今予拍了一张曹知知与陌生人交谈的背影,给闫肃发了过去。 【杨今予】她已经加了5个陌生微信了,建议管管 但等了一会儿, 闫肃没回。 随着一声吉他的调试音,能容纳几万人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他们头顶的大旗开始卷起层层波涛, 令人激动人心的夜场终于要开始了! 谢天和杨今予不约而同把曹知知往身边拉了拉, 警告她别乱窜,跟着他们。 主舞台是环形的,LED屏幕环绕, 包围在舞台四周的炫彩射灯十分张扬。他们看到四周全是摄像机和摇臂, 超大舞台照顾到了每一位歌迷的视线。 这时舞台骤然全黑, 乐队已经在准备了。 随后杨今予听到哒哒的两声,鼓手给了个信号。 一阵狂躁的鼓点忽然响起,舞台上方的射灯跟着声音倏然大亮, 笼罩在舞台一角。红色光晕在鼓手身上铺洒开来, 逐渐四散。 然后是吉他进入,舞台四周的蓝色射灯也全开了, 在吉他手背后绽放。 随之是贝斯、键盘, 最顶上一道白色圆柱光把主唱环绕了起来,主唱抬手向舞台下行了个金属礼, 台下掀起一阵高呼。 “你们好!我们是律师函乐队!燥起来!!!” “噢呜!!!”台下也跟着喊叫。 虽然他们可能都不认识台上是名不见经传的谁。 燃炸全场的鼓点一起, 舞台下几万人都不约而同抬手晃着金属礼,跟着节奏跳动。 音响声很大, 想要对话的话需要大喊, 曹知知垫脚凑近了杨今予的耳朵:“同桌!你知道这个乐队吗!” “不知道!” “我也没听说过!” 尽管没听说过,但声波是会影响情绪的, 他们成功把场子热了起来,全场的年轻人们都跟着节奏变得狂热。 LED屏上轮放着各位乐手solo的特写。 主唱嗨得很卖力,单只脚踩在了舞台最前方的音箱上。 这无疑是场狂欢。 杨今予面色动容,目不转睛—— 舞台上架起的最高处,那是鼓手的位置。 属于他们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很多人都等不及到自己期待的乐队出场了,纷纷举着手机录像,该发朋友圈的发朋友圈,该分享群聊的分享群聊。 杨今予也录了一小段,发给了闫肃。 那么独善其身的一个人,应该没凑过这种热闹吧? 那就显摆一下! 开场乐队几首歌后退场,迎来了更高亢的一支队伍。 曹知知觉得从一开始到后面,每一首都很喜欢,边跟着人群跳动,边打开音乐软件加入歌单。 今夜的音浪无疑是炽热的,承载了无数人的热爱与汗水,摇旗呐喊声融进了夜色里,声声绕梁直冲苍穹。 有风,所以云层不在,星月争辉。 “我靠!!!这不李行舟吗!!!”中场的时候,他们耳旁有其他乐迷惊呼。 当然不乏有贬低的声音:“操,老子来看摇滚乐,这个流量小鲜肉什么鬼!” 曹知知垫脚看向舞台四方的屏幕,看到李行舟的脸那一刻,原地蹦了蹦:“不是吧???怎么还有李行舟啊!” 杨今予随着欢呼看去,LED屏上,李行舟眼神深邃地看着台下观众。 这次音乐节是半盲盒,海报有写神秘嘉宾,想来就只能是这个人了吧。 “他不是个演员吗,会唱歌?”杨今予听到前面有人表示疑问。 又有人尖叫:“傻逼主办方,割韭菜割你爷爷头上来了。” 杨今予嗤之以鼻扯了扯嘴角,心想他该不会要唱那首理发店放得不伦不类的假国风吧 李行舟试了试麦,但没激起太大水花。 “晚上好,这首歌送给,你身边最好的人。”李行舟鞠了一躬,坐在了钢琴前。 舞台骤静,只留了一束白光,从他头顶打下来。 钢琴声缓缓流出,李行舟第一道声线似乎是从云中飘来,轻轻缓缓,沉静无瑕。 乐迷们前半场一直在嗨,很多人嗓子都要哑了,李行舟的出场节奏刚刚好。 台下一瞬间都静了下来。 当然很多人都是因为不屑于互动。 杨今予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 李行舟唱得不是那首口水国风,而是致敬一位已故的摇滚歌手,唱了他的一首代表作。 声线意外的不错。 这首歌大众皆知,副歌部分很多人都会唱,场内乐迷逐渐动了DNA,也跟着唱了起来,最后连曹知知和谢天也跟着唱了。 李行舟本人知名度还是有的,一曲唱罢,舞台下爆发了寂静之后的吁声,混着口哨和起哄。 还算是个聪明人,选了已故歌手的歌来唱,情怀与情绪烘托到位,台下关于流量小明星的骂声减少了很多。 还没等台下观众冷静下来,又一波重磅炸弹就登场了,一支乐队与李行舟做了个交接,大红色的哪吒头像赫然出现在所有屏幕上! 谢天激动的跳起来:“是痛仰诶!!!!!!!” 很多乐迷等了一晚上的人。 当然不止是谢天,台下早已轩然大波,画着哪吒的大旗从四面八方挥舞起来,场面十分壮观。 不用他们介绍自己,台下已经有人热泪盈眶。 在暖黄的灯光里,电吉他刚响了一个音,谢天不自觉红了眼眶,安耐不住兴奋喊道:“是《公路之歌》!!!是《公路之歌》啊曹知知!你听到了吗!我们今天唱了一路的公路之歌啊!” “我听到啦!”曹知知也回应他。 台下很多乐迷迫不及待露出虔诚的神色,他们一手高举手机上的闪光,一手高举金属礼。 白色星闪连绵不绝,一粒粒尘埃在黑夜里却如钻石一般耀眼。 全场上万人,万籁俱寂。 杨今予回头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了银河系。 主唱唱出第一句的时候,场下骤然声如山洪,齐刷刷跟着唱了出来—— 梦想在什么地方 总是那么令人向往 我不顾一切走在路上 就是为了来到你身旁 “曹知知,上来!” 谢天看到场内许多男生都驮着身高比较矮的女孩子,他也突然蹲下,示意曹知知坐上去。 “啊?”曹知知惊呼,有点难为情。 “快上来。”谢天不由分说把曹知知拽到了背上,把她背了起来。 少年在热爱的人和事面前是藏不住冲动的,谢天哈哈笑着,托起了同样兴奋的少女。 他们在气氛高涨的万人合唱中高举手臂,参与合唱—— 梦想在不在前方 黎明的曙光已微微照亮 我似曾闻见鲜花在盛放 那是燎原星星的光亮 正如歌词所唱,他们今天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心中那能燎原的光亮吗? 凡有梦之人,心向草野,手握荒火。 那便无所顾忌了,高举火炬,持续燃烧自己吧,直至黎明。 “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 “看到了吗曹知知!看到他们了吗!”谢天稳稳背着女孩。 “看!到!啦!”曹知知开心大喊。 杨今予见谢天湿了眼眶。 今夜无酒,但几万人都像喝醉,尽情沉浸在此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音浪把他们送往理想国。 在四面八方的山洪之势里,杨今予见到了众星拱月,见到了宇宙大爆炸! 而在这场爆炸的山洪里,有人开始跳水。 有人毫无保留张开双臂,任凭狂热的人浪将其漂流,好像航线永无尽头。 “别抓我屁股啊啊啊啊——”那人大笑大喊,声音湮灭在鼎沸里。 紧接着舞台上换了一个音色。 杨今予猛然听过去,是《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与九霄》的前奏,刺猬! 我那些残梦 灵异九霄 徒忙漫奋斗满目沧愁 在滑翔之后完美坠落 在四维宇宙 眩目遨游 我那些烂曲流窜九州 云游魂飞奏音愤符吼 在宿命身后不停挥手 视死如归仇毫无保留! 这首歌,属实不陌生。 前不久他还唱给闫肃听了。 他不自觉跟着唱。 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合唱里,每颗星粒都如此渺小,杨今予听不见自己低落尘埃的声音。 伴随着主唱嘶吼完那句“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很多人都跟着喊哑了嗓子。 有些事,一个人做叫异类,一万个异类一起做,那就叫梦了。 浸泡在这样万人失控的情绪里,他突然,想念起很多人。 十六年中遇到的很多人,走马观花似的从他生命中掠过,好的,坏的,爱他的,恨他的。 他想念起天国的妈妈,也想念起远方的蒲城。 看着身旁又哭又笑的谢天,杨今予终于没有压抑自己感性的一面,任凭想念吞没着自己。 如果闫肃在就好了。 嗯,他也想闫肃。 如果此刻闫肃就在身边,他一定会耍坏跳到闫肃背上,就像谢天背着曹知知那样,让闫肃也把他托到高处,看一看更高的风景。 反正闫肃是不会生气的。 医生说得没错,依赖。 这一刻他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就是依赖闫肃。 闫肃跟别的朋友都不一样。 如果说他要从高处往下跳,谢忱可能会与他发疯一起跳,小天儿会摸清原由试图开导,曹知知会直接上手抱住阻止。 而闫肃,他会在看得到的地方,等他一跃而下。 然后稳稳接住。 疯够了,玩够了,那就安全回来。 闫肃身上就是有让人安心的魔力,好像永远会尊重你的行为,帮你摆平后方,任你中途怎么折腾。 因为他说过的,自律和自由,不冲突。 这个人,有操不完的心。 而杨今予,最没有的,就是安心。 他好像,真的有点想闫肃了 这个陌生的念头踩着愈发高涨的鼓点,陡然在心头颤栗。 杨今予无意识地摸了摸心脏。 这算不算 算不算 喧闹中没人发现杨今予突然的沉默。 曹知知的眼眶氤氲,她在上面大喊着:“我要上舞台!!!同桌!小天!我也要在那里演出!我们乐队赶紧起个名字吧——没有名字太没气势啦——” “是啊——我们叫什么啊——”谢天在底下喊。 一首歌歌很快就唱完了,但今晚的高潮源源不断。 谢天把曹知知放了下来,曹知知激动地抓起杨今予的胳膊蹦,一手指向舞台:“同桌,我们快点起名,快点写歌,快点演出,我们快点站到那里!” “好。”杨今予眼里是藏不住的动容,用力点了点头。 快点站到那里。 直到夜场压轴的表演结束,台下乐迷们还是意犹未尽,满场齐刷刷喊着安可。 “安可!安可!安可——” “安可!安可!安可——” 年轻人们的沉醉挥之不去,谢天和曹知知和前面的人搭火车,围着场地不停地转。 疯够了,曹知知拉起杨今予的胳膊:“同桌,你现在什么感觉!我感觉我要飞起来了!” “看来我练习还是不够。”杨今予深深凝望着还在做收尾工作的乐队,由衷而发。 谢天在杨今予肩膀拍了拍:“哎也别把自己逼太紧嘛,适当放松。” 曹知知提议去好好搓一顿夜宵,杨今予见两人都是没嗨够的状态,说:“去后海吃吧。” 谢天双手击掌:“跟我想一块去了,我正想问要不要去后海吃!” “后海?远么?是海吗?”曹知知小朋友有很多小问号。 谢天拍拍她,“北京去哪都不近,所以也不算远,打车去就行。” 杨今予:“不是海,但能让你继续嗨。” 他们到后海的时候,这里正是每夜最鼎沸的时刻,彩灯接壤,群魔乱舞。 杨今予刻意避开了他以前经常演出的那几家酒吧,带他们临着湖边找了一处。这边摆地摊的多,相比前面蹦迪那几家,这家唱民谣,要安全的多。 只是他没想到,刚一踏进去,有一桌酒客齐刷刷看了过来。 一个久违的声音穿透酒色:“这不内谁,杨今予!好久不见啊。” 第60章 什刹海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喊话的人是杨今予音乐附中的同学, 也是前乐队的队长,叫李洲明。 杨今予毫不犹豫转身,低声跟谢天他们说:“换一家。” “诶诶站住!走什么啊。”李洲明腾地从座位站起, 臭着脸追了出来。 谢天和曹知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挡到了杨今予身前。 他们虽然不认识这位, 但从杨今予不予理会的态度来看, 那必然不算朋友。 李洲明跟谢天差不多高, 头发常年用发胶抓到后面,露着光洁的额头,扮相显得颇为老成。 他伸手去拍杨今予肩膀, 杨今予侧身晃掉了他的手。 李洲明面色一沉:“什么意思啊?叙叙旧不行?” “没什么好叙的。”杨今予态度冷淡, 扭头跟谢天他们说:“走了。” 李洲明低低“操”了一声, 绕到他们前面,伸腿踩在门框上,俨然是挡路的架势。 他打量了两眼曹知知, 问杨今予:“这你新队友?女朋友?还是找的果” “果儿”两字还未完全出口, 砰得一声,一记重拳就朝着他嘴角砸了过来! 丝毫没给反应时间, 谁也没想到谢天会挥出这么一拳。 李洲明错愕不已, 捂着下巴。 只见眼前这个不认识的男生一脸阴霾,沉声道:“对不住了兄弟, 不管你是谁, 说这话我不爱听。” 谢天扭头对杨今予说:“这人也许是你朋友,我给你道个歉。” 却见杨今予愣了愣, 突然上挑嘴角:“打得好。” 这时李洲明才反应过来, 跳起来朝谢天扑了过去,嘴里嚎道:“你他妈谁啊!操!敢打老子!” 谢天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上, 李洲明骑在他身上,怒目圆瞪,拳头朝他挥了下来。 谢天抬手挡了一下,与身上的人缠斗到了一起,叮叮咣咣碰倒了酒吧门口的灯牌 里面的酒客终于在喧闹中听见动静,李洲明的同伴们纷纷闯了过来。 “你丫!找茬呢?” 杨今予见一个人从里面拎了木凳出来,抬手就要往谢天身上砸。 曹知知惊魂未定,尖叫了一声。 工作人员随着曹知知的尖叫声看过来,搁下手中的托盘就跑了出来:“干什么的!有话好好说,别打了,再打报警了!” 来这里的酒客基本在这个点都有些醉意上头,服务员不敢轻易上手拉架,只得朝店里喊道:“来个人!快来人!” 杨今予也没想到,再次与前队友见面,是这样拳脚相向的场面。 他想也没想,抬手攥住了那人往下抡的椅子腿,用了夺了两下:“松手。” 那人有点热血上头,抬腿朝着杨今予的肚子就是一脚。 杨今予冷不丁吃痛,弯了弯腰。 这时店员们赶过来拉架,谢天和李洲明被蛮力拉开,都还想踹对方,却被牵制着没有够着。 杨今予扭头,冷眼盯着李洲明:“李洲明,道歉。” “什么???他先动的手!”李洲明吃惊地指着谢天,气急败坏。 “我说,道歉。”杨今予又重复了一遍。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李洲明要挣脱钳制继续扑上来的时候,李洲明却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看向曹知知:“姑娘,对不住。” 李洲明的同伴都呆住了,面面相觑。 “行了,都回去。”李洲明朝同伴们甩甩手,喊道:“回去。” 服务员们这才松了对谢天的钳制。 杨今予说:“小天儿,走吧,换个地方。” 李洲明不甘心,“哎”了一声。 杨今予没有回头。 李洲明往前追了几步,问道:“乐队不玩就不玩了,拉黑我什么意思?” 杨今予脚下一顿。 半晌才扭过去看他,淡淡道:“你说呢?” 李洲明狠狠看着他,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怒气:“给我加回来,这事儿算完。” 杨今予略微蹙眉,一捻愁云悬在睫毛后,眸光隐隐颤了一下。 “国庆全国高中生音乐节,我找你说正事,不说别的,加回来。”李洲明强调道。 杨今予漠然了几秒钟,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 “你最好说到做到。”杨今予说。 李洲明的手机在裤子里震了一下,他搓搓下巴,发话道:“再见。” 经过这一通折腾,三个人从音乐节上的热乎劲儿终于是消失殆尽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疲倦。 谢天脸被刮破了,杨今予挨了一脚也不好受,都没心思再继续玩。他们随便找了湖边的长椅坐了一会儿,湖风阵阵彻骨。 谢天和曹知知都沉默着没说话,杨今予扯扯嘴角:“想问什么,问吧。” 曹知知小心翼翼抬眼:“这人是谁啊?” “没转蒲城之前,我在附中的乐队队长。” “那他为什么说我是” 曹知知没好意思说“果儿”,当然混乐队圈的,都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 杨今予垂了垂眼帘,对他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说道:“这人做乐队的心思更偏功利性,我不欣赏。他追过我,我跟他说我有一个喜欢的果儿,让他别烦我。” “啊?”曹知知张了张嘴,“他是同性恋啊?” “不算,艺校同学的性向大多不局限,他也有过女朋友。”杨今予说。 “啊那,那同桌你是么?”曹知知支吾起来。 杨今予手肘撑在膝盖上,按了按眉心:“我无所谓,懒得定义,没有意义。” 令人敬而远之的性格,头顶悬着倒计时的梦想,他靠近谁或者说谁靠近他,不是个麻烦呢? “那倒是,我感觉你能跟鼓过一辈子。”曹知知没忍住吐槽道。 杨今予勾勾嘴角。 谢天背靠着长椅靠背,仰头看天,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杨今予,给你惹麻烦了,害得你还得把这人加回来。” “没事。”杨今予声音淡淡的,带了点湖风的凉意:“他说的高中生音乐节,对我们乐队来说是个机会。” “那不行,乐队再怎么想上舞台,也不能让队长出卖色相啊!”曹知知叫道。 下一秒她脑门被谢天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凡事也要看配不配,你看他油头粉面,癞□□还想吃天鹅肉。对这种人就是要合理利用,用完就拉黑。” 谢天说完,意识到自己乘一时口舌之快,夸杨今予是天鹅好像也不是很合适哈哈哈? 于是偏头自己咯咯乐起来。 杨今予没忍住噗嗤一声。 他扭身看过来,神色带着痞劲儿调侃道:“很懂啊小天儿。” 小天儿抬手,把拳头交握在脸前:“承让。” 男生之间的脑电波有时候就是对接得莫名其妙,曹知知无奈地看他俩,问道:“你俩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 谢天大喇喇摆手:“我没事,蹭破点皮——你呢?” 他转过来问杨今予。 杨今予抬手按了按胃,有点想吐,但能忍,于是摇摇头:“没事。” “唉,小天儿,你今天真帅!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你就上了。”曹知知看向谢天。 谢天咧嘴一笑:“谁叫他长了嘴不会好好说话。” 曹知知目不转睛眨眨眼。 平时小天儿最讲和气,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还是头一次,为的是给她出气,小姑娘不可谓不动容。 曹知知扁扁嘴,说:“回去之前我请你们吃顿饭,不许抢单!” 杨今予刚想拒绝,谢天扒拉他:“行行,让她请,地方我们选。” 曹知知一眼就知道他们打得什么鬼主意,叫道:“少来!想吃人均20的沙县,门都没有!” “行行行,那曹大款儿,咱吃人均2000的米其林。”谢天揶揄。 “揍你啊。” 谢天抬手虚挡了一下,笑道:“大悦城那边有家日料自助,人均200那种!” “行,就它了。”曹知知叉着腰说。 同行的三天里,吃饭一直都是杨今予和谢天花钱,俩人变着法的不让她掏,终于是有机会请回来一顿,她心里舒坦多了。 湖风吹够了,也该回去了,三个人沿着湖边往出口走。 步行街许多出地摊的,卖得都是北京特色的小玩意儿,曹知知被一个卖鼻烟壶的摊位吸引住了目光:“同桌们等等,我想买那个!” “哦好。”杨今予和谢天站摊位前等她挑选。 曹知知一连选了三个,嘴里念念有词:“我一个,我爸一个,闫肃一个嗯,给小刀也买一个吧。” 说了又拿了一个。 这倒提醒杨今予了,过来一趟,确实应该带点什么纪念品回去送人的。 他走到鼻烟壶摊位的旁边,那是一个做手工雕刻、编织的摊子,老板用绳结编些小玩意小首饰。 杨今予一眼就看到了一串用红线穿着的,复古样式的玉髓铃铛手链儿,很漂亮。 挺适合花哥的。 他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老板说:“这脚链儿是情侣的,喜鹊纹,同心扣,图个吉利不拆卖,喏。” 说着递过来一副刚穿好的,铃铛是同款,绳结换成了黑色,玉髓被衬得几乎透明。 老板:“这对儿是今晚刚磨出来的,还没人碰过,小兄弟有眼光。” 原来是脚链儿啊,还是一对的,由他来送花哥显然不合适了。 杨今予放下这串链子,又捏起一个招财符来看。 行,这个最适合花哥。 他让老板把招财符包起来,眼神却止不住往刚才那副做工精细的脚链儿上跑。 老板嘿嘿笑道:“这对链子真不要啊?全北京你可找不出第二个手艺了,就这独一份儿!” 杨今予犹豫了一下。 “哇同桌,这铃铛真好看。”曹知知买完鼻烟壶,凑了过来。 老板察言观色,立即说道:“可不是,这对儿铃铛光打磨抛光花了三天,拿走吧,亏不着!你自个儿戴还是送人,都不寒颤。小兄弟这么帅,应该有女朋友吧?自己戴个黑的,红的送对象,也能讨个笑脸儿不是~” 讨个笑脸儿。 谁的笑脸儿? 杨今予没什么当街买东西的经验,被老板一通说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总是不苟言笑的闫肃来。 闫肃笑起来倒是很好看。 但送他也不合适吧? 这时曹知知好死不死问了一句:“哎同桌,我跟小天儿都给闫肃带东西了,你不带一个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不顺从 三天的假期, 眨眼就这么没了。 他们踏上回蒲城的列车,再次进北京西站的时候,杨今予驻足回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下次再见叔叔, 是什么时候了。 那边 算了,他没有资格想那些。 这次是三人连坐, 杨今予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 一上车他便戴上了耳机。 轻轨缓缓开动了, 昭示着这次梦想之旅的结束。 他从昨晚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怎么就一时心动,把那对铃铛给买了呢? 又送不出手。 他闭目养神前刷了刷手机, 算上今天, 闫肃已经两天没音信了, 上一条还是他告曹知知状的消息。 多不礼貌,多不闫肃。 也不知道蒲城今天什么天气,明明才走了三天, 恍惚间像是走了三年。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到蒲城时是傍晚7点,天将暗未暗, 火烧云几欲将行人吞没。 谢天家有车来接, 说是请同学一起去家里吃顿饭,杨今予拒绝了。 “我去趟花哥那, 先回了。” 曹知知说:“我也得回了, 我妈催我呢。” 谢天家的司机也没强留,小天儿上了车, 隔着车窗跟他们说:“那行, 改天再来我家吃,路上注意安全啊, 群里联系。” 曹知知叫得车到了之后,杨今予替她把行李箱拿上了后备箱,俩人在车站分别。 看着曹知知的车驶远,杨今予打了个车,报了枪花的地址。 花哥这会儿没在店里,在街对面的小馆子里吃饭。 杨今予找过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吃完了,他坐花哥对面等了一会儿,看着花哥狼吞虎咽,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杨今予问:“骆野三天没给你饭吃?” 花哥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语气云淡风轻:“走了。哥今儿刺了个满背,从早忙到晚,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什么走了?” “骆野,回北京了。”花哥无所谓道:“他北京有工作,在蒲城浪够了可不得赶紧回去。” “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一个在北京工作,一个长居蒲城,能勾搭上也是挺让人费解,杨今予没忍住问道。 花哥就着他的问题想了一会儿,有片刻失神,随即嘿嘿一笑:“缘分呗,他想纹个图案,听说了哥的手艺,就找过来了。现在纹身恢复地差不多了,就滚回去上班了。” “哦,那你们之后算异地了。” “异地有什么劲。”花哥嗤了一声,“走就走了,下一个更乖。” 花哥惯常摆起一副玩世不恭地姿态,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这是什么意思?分了?还是? 别人的事杨今予也没什么立场插嘴,便低头从包里翻出给他带的礼物。 “给你带的。” 花哥打开一看,乐了:“招财符,行,还是弟弟懂我。” 花哥起身付了账,俩人从小餐馆出来往枪花走。 花哥边走边问:“玩得怎么样啊这三天。” “挺好的,更坚定了一些想法。” “行,那就行,趁着年轻,想干什么就去干。”花哥说。 杨今予把他送到枪花门口,不准备进去了:“我先回去了。” “就过来送个礼物啊。”花哥笑笑,摆手道:“玩三天都累瘦了,行吧,赶紧回家歇着。” 杨今予点点头。 花哥又补了一句:“我看你有心事啊,遇上什么事儿了就说,别憋着。” 杨今予偏了偏头,视线游离出去:“也没什么大事,我先自己想想,想不明白再来问你。” 不过,他心里的事就算问花哥,花哥一个生意人也未必明白。 花哥抬手在他脑袋上抓了一下,没再多问。 到枫铃国际的时候,天彻底黑了,小区内华灯初上。 今晚天气有些闷,大概快要下雨了,小区里的野猫躲在暗处叫个不停,杨今予走在自己的影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神游。 挺多想不明白的事,和想不明白的人,但他不太愿意继续想了。 把乐队做起来要紧。 电梯缓缓上升,他抬手揉了揉胃,想着待会儿是吃泡面,还是随便喝点水糊弄一下。 “叮咚。”电梯到了。 他习惯性扫了眼电梯里的全身镜,自己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花哥是怎么看出瘦的。 他一边走出电梯,一边低头去拉旅行包外侧的拉链。 掏出了钥匙,顺便跺脚叫醒了声控灯。 一抬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映入眼帘。? “黑乎乎的东西”蜷坐在他家门前,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时才能看清是个人。宽大的黑色外套包裹着少年,脸埋在膝盖上睡着了,头发乱糟糟的。 是闫肃。 “闫肃?”杨今予惊讶出声。 闫肃迷迷糊糊抬起脸。 杨今予愣愣看过去。 闫肃脸上蒙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疲惫,额前凌乱的碎发好像几天都没打理了,身上的外套沾满了斑驳的泥点子。 是闫肃平时忍受不了的邋遢程度。 杨今予茫然:“你怎么在这里?” 闫肃揉了揉惺忪的眼,才看清杨今予。 他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哑:“杨今予,我能在你家待会儿吗。” 请求的语气说得小心翼翼,让人听了没法不心软。 杨今予不知道他这是从哪过来的,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把钥匙插进锁眼,说:“进来吧。” 闫肃说了声谢谢。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是怎么了?”杨今予边给他拿拖鞋边疑惑道。 闫肃换上鞋,又顺手把杨今予换下来的鞋子给摆放整齐,哑声道:“中午来的,我以为你们是早上的车,后来不小心睡着了。” “我们下午的车,曹知知给你发车次了,你没看手机吗?” 闫肃摇摇头,“我手机不在。” 杨今予扭身看他:“这两天都没用手机?” “嗯,我前天出来的急,手机在家。” 前天就出来了? 杨今予拧眉,想来闫肃也还没吃饭,便进厨房把水壶烧上了。 闫肃还呆在玄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今予勾头问道:“你饿吗?泡面在老地方,你自己拿,替我拿个红烧的。” 闫肃闻声,慢半拍地回了神,说:“别总吃泡面了,我做点吧,冰箱里有什么?” 闫肃走进厨房,拉开冰箱一看,除了两排冰啤酒,就什么都没有了。 杨今予听见他叹了口气。 不用闫肃开口说话,杨今予也猜到了下一句大班长要说什么,于是抢先道:“你会做什么?我叫点超市外送。” 他拿出手机刷蔬菜超市,买菜这种事是一窍不通的,刷了两秒,把手机扔给了闫肃:“你来选。” 闫肃接过手机。 杨今予扯着闫肃的衣服,把人拽到了沙发上,自己去窗台点了根烟:“坐着选,说说你怎么回事。” 闫肃条件反射要站起来,左右看了下自己。 身上太脏了,不肯在沙发上坐。 他半尴半尬扭头看杨今予:“我还是先不坐了,待会能借用洗手间洗个澡吗。” 杨今予嗯了一声。 闫肃选了几个绿叶菜加入购物车,又买了一小把好消化的鸡蛋面,说:“吃汤面行吗?你胃不好多吃点细面。” 杨今予无所谓,吃什么都行,闫肃落魄成这样,居然还不忘操心。 他掐了烟,进屋给闫肃翻了件自己的睡衣。 闫肃努力挤出一点微笑,解释道:“前天我妈找去烟袋桥,跟我爸发生了点争执。我家的规矩,她生气的时候谁都得顺着的,要带我走,我连手机都没顾上拿就被拉走了。” 笑得实在太牵强,最后干脆不笑了,杨今予见他的嘴角渐渐耷了下来。 “我本来以为也只是去看看姥姥她们,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她会带我见一个男人她准备跟那人领证了,带我见见。虽然没明说,但我猜测,她又想让我爸把我让给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闫肃没好意思去看杨今予。 家里的丑事,他从来不在外面乱说。 但今天就算冲动吧,在姥姥家那边脾气也发了,跑也跑出来了,也不差跟杨今予说这几句了。 杨今予不自觉咬了咬弯曲的指节。 还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题,他不会安慰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默不作声走过去,在闫肃肩膀上捏了捏。 闫肃躲了一下:“我身上脏。” 杨今予没撤手,手放在他肩膀上,低头打量了闫肃一眼。 “你身上是怎么弄的?打架了?” 闫肃疲惫地摇摇头:“出来的急,跟一个自行车撞了,地上有泥潭。” 说着抓了抓头发,头上也是一层土,这让闫肃眉宇间浮出一抹浅浅的浮躁。 杨今予没见过闫肃有过这种神情。 闫肃:“在他们眼里,我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他们说什么我做什么,这是他们想要的懂事。今天是第一次这样,姥姥那边的亲戚估计都被吓着了。” “所以你是跟他们吵了架,跑出来了?”杨今予意外。 谁能逼的闫肃这样,那真是有本事。 “嗯”闫肃低低嗡了一声。 “没事,只要你不同意,谁都不没权利带走你。”杨今予理所当然道。 闫肃抬起眸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声音有些沮丧:“自然是不能,但这次我爸的态度,跟往常不一样了。” 杨今予懂了。 闫肃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去留问题,他失落的是他父亲突然的不坚决。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闫肃说,“跑出来后没敢直接回去,怕他训我对姥姥那边不敬。他们虽然不在一起很多年了,但我爸还是能顺着我妈就顺着的。” 杨今予看着闫肃越来越低的脖颈,好似有无形的重力压在一条年轻的脊背上。 最后闫肃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应该随便发牢骚,抱歉把负能量带给了你,我已经调节好了。” 杨今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叫道:“闫肃,你看我。” 闫肃缓缓抬起半颗头。 杨今予又重复了一遍:“看我。” 闫肃抬了下睫毛。 猝不及防的,闫肃被拉进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有些清瘦。 胸膛微硌,与他的心脏相撞,架势更像是要打架。 砰—— 闫肃有点懵。 随后杨今予在他后背锤了锤,批评道:“我直说了,你心态有问题。为什么要给自己上枷锁呢?他们怎么看你关你屁事!凭什么要你懂事你就懂事,你不也才十几岁吗?叛逆期还没过呢,别成天想老年人才想的问题。” 一连串的训话,凶巴巴的。 闫肃刚想回话,杨今予又道:“先闭嘴,听我说完。” 闫肃:“” 杨今予:“还有,你跟我道这种歉,是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 “我没。” “闭嘴,我还没说完。” 闫肃:“你说。” “你说的,自由和自律不冲突,但我发现你冲突得很。你自律,你自省,你顾及这个又默守那个,是真的自由吗?”杨今予直直问进他心里。 杨今予的掌心又在他背上动了动。 这次手劲儿放轻了,能感觉到,安慰得并不熟练。 闫肃耳朵痒痒的,杨今予一字一句在他耳边振聋发聩:“自由是不顺从,灵魂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闫肃。” “别顾左右,看看自己。” 第62章 小礼物 怀抱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谁都拒绝不了被拥抱。被鼓励,被关怀,被包裹着。 杨今予的怀抱很瘦, 但无疑是这几天汲取到的唯一一丝温暖。 闫肃愣愣立在那里,不是很想推开。 他从来没想过杨今予说的这些问题, 在这一秒钟的气口里, 闫肃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 甚至恐慌。 真像杨今予说得那样吗? 他以为一直遵守自己定下的原则,默守陈规遵守着,就已经是自己的自由了。 却反而束缚了自己吗? 闫肃微微抬手, 在杨今予腰后紧了紧。 他有些收不住难过, 额头抵在杨今予肩上, 低声道:“谢谢,受教了。” 这次轮到杨今予在他头顶叹气。 杨今予轻轻呼出气的时候,心里居然浮出一丝奇妙的成就感来。 从来都是闫肃教育他, 他这也算, 反教育了一次吧。 是吧? 杨今予突然提了提嘴角。 闫肃很快就调整了自己,松开了杨今予。刚才那一秒的脆弱失态, 让他有点不太好意思。 杨今予说:“扯平了, 上次我说了我的,这次你说了你的。” “?” 闫肃皱眉, 猛然反应过来杨今予说的是醉酒那晚。 他愣住, 不可思议地看向杨今予:“你记得?” 杨今予古怪地回了一眼:“这有什么不记得的,我自己说过的话。” “不是, 我是说, 你全记得??”闫肃眉头皱得更深了。 看他这个反应,杨今予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不记得更好。 他奇怪:“我不应该记得?” “不是。” “那是什么?我是忘了什么?” “没有。”闫肃果断道。 杨今予歪头观察了一会儿闫肃眼底的窘迫, 摇头:“不对,我应该是忘了。” 闫肃偏过头去:“我去洗澡。” “你很奇怪啊。” 闫肃不答话了,抓上杨今予的睡衣进了卫生间。 窸窸窣窣的水声停止时,蔬菜超市的外送正好到了。 杨今予喊了一声:“菜到了。” 闫肃穿着杨今予的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湿哒哒的水滴。 他拽了拽衣摆,问:“你连睡衣都这么” 个性吗。 “什么?” 闫肃扁嘴:“没事,有点小。” 杨今予一记眼神杀看过去。 闫肃立即改了口:“还行,能穿。” 闫肃在做饭的时候,杨今予斜躺在沙发上放空自己。 其实这三天很累人,渐渐的,他有些困了。 但他没放纵自己睡过去,偏头枕在沙发扶手上,扭头就能看到闫肃在厨房忙活的背影。 闫肃将衣袖挽到胳膊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那些绿叶菜挂着水珠,在他指尖变化成整齐的叶瓣。 动作很娴熟,就像他给人上药一样行云流水,莫名的吸引眼球。 杨今予很少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厨房有人忙活着,他在外面等着吃。 好像是个家一样。 “小时候,我妈也这样在里面做饭。”他朝着厨房说。 闫肃闻声转过来一点,说:“然后就等着吃是吧。” “嫌不帮忙直说。” 闫肃:“不敢,打鼓的手。” 杨今予笑了。 很快厨房便有饭菜的香气,勾得人饥肠辘辘,他抬手按了按胃。 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闫肃正解下围裙,准备端进客厅。 杨今予觉得,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起身帮忙端着的,可他又懒得动。 他知道闫肃会端过来,连筷子都会拿好。 啊,依赖。 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闫肃果然不出意料,端了两碗面出来,又折回去拿筷子。 热汤面上躺着金黄的流心蛋,不知道是不是闫肃犯强迫症,两个碗里的蛋和青菜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闫肃在洗碗池旁洗了两副筷子和一个勺子。 杨今予静静等着他,看他把勺子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喝点汤,对胃好。”闫肃说。 杨今予翘着嘴角,拿勺子舀了一口热汤吹了吹。 闫肃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杨今予便着勺子喝了一口,鲜味儿顺着舌尖流入四肢百骸。 他眼睛一亮,真心夸赞:“好喝。” 得到反馈,闫肃如愿以偿露出微笑。 一顿热乎乎的汤面吃完,杨今予感觉从胃里暖到了耳朵眼儿,舒舒服服窝进了沙发里。 闫肃就要站起来收拾,杨今予说:“你歇会儿,我收拾。” 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闫肃看着他。 “哎算了,我不想动。”杨今予眼睛弯了弯,得了便宜还卖乖。 闫肃无奈:“打鼓的手。” “没完了是吧!”杨今予抬抬手,“重申一遍,这手不是不能打人。” 闫肃好脾气地端起碗进厨房清洗,模样又乖又安静。 杨今予看着闫肃任劳任怨的背影,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闫肃对人真的很好。 可对谁都这么好吗? 某些不合适的念头,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猝不及防。 他心里一颤,一股莫名的情绪被悬了起来,挂在在胸腔不上不下,找不到实感。 杨今予踌躇了一下,还是起身去翻开了从北京带回来的旅行包。 闫肃在厨房勾了下头:“找什么呢?” 杨今予含糊回他:“带了点纪念品,有你一份。” “送我的?”闫肃声调很是意外。 突然被人送礼物,饶是闫肃,也难掩惊喜。 杨今予瞄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解释给他听,还是自己听:“啊,他们两个也给你带了。” 闫肃把碗收进碗柜,擦了擦手走出厨房来看他。 “你先别看。”杨今予说,“扭过去。” “这么神秘?”闫肃只好转了过去。 在闫肃看不到的地方,杨今予飞快地把黑色那根藏了起来,只掏出红色的。 当普通礼物送了就好,没必要非得当别的,杨今予心里跟自己说。 “喏,转过来吧,这个。”杨今予故作随意道,“地摊上看见的脚链儿,老板手艺不错。” 闫肃脸上的表情拧巴了一下。 “嗯?”杨今予不明所以看他。 闫肃感觉自己对“装扮自己”的认知,跟艺术生实在偏差太大。他一直都是衣服穿得干净整齐就行,从来没想过佩戴多余的首饰。 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脚链?”闫肃艰难的张了张嘴。 “嗯,也能缠两圈当手链吧,不好看吗?”杨今予问。 “真的不奇怪吗?”闫肃提出疑问。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个铃铛的样式偏中性,男生戴上挺帅的。”杨今予评价。 “但是” “要不要?”杨今予绷起脸,声音里带了一点威胁的意思:“不要算了,我自己戴。” 看着杨今予变脸似的,笑脸说没就没,闫肃心里唉了一声。 他双手接过。 白色玉髓雕成的铃铛,小巧精致。 闫肃捏在指尖摩挲着,观赏了一会儿,笑道:“很好看。” 杨今予送出人生中第一份礼物,得意劲儿地向上挑着眼尾,不甘心强调:“我的眼光不会有错。” 闫肃把铃铛放进了他来时的外套口袋。 无论是否是适合他,都有点压不住“礼物”两个字带来的欣喜。 闫肃没想到杨今予会给他带礼物。 少年扭过头来时满眼溢出笑意,仿佛将满室灯光都独揽进了眸中,看得杨今予恍了神。 他觉得,闫肃好像很喜欢他送的礼物?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更喜欢曹知知和谢天带的礼物 那如果他知道了这东西还有另一只呢,杨今予心虚地抬手蹭鼻子,跑到阳台抽烟去了。 天色已经不早,厚重的云层把潮湿闷热空气裹了起来。五月的夜已经有虫鸣了,杨今予伏在阳台上,听了一根烟的时间。 按理说这会儿闫肃该回家,但闫肃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杨今予思忖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今晚是不是还不能回去?” 闫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茶几上的杂物摆放得整整齐齐,忽然听到杨今予说话,抬眸看过来,乌黑的瞳仁里流露出呼之欲出的苦衷。 还没等闫肃回答,杨今予点点头:“我家这么大,多你一个不多。” 闫肃对借宿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打扰到杨今予了,于是带着歉意说:“借我沙发就行,我爸以为我今天还在那边住,明天我回去跟他解释。” “这沙发伸不开脚,你睡我的床,我去我妈那屋。”杨今予说。 老妈这间房着实很多年不住人了,只在杨今予刚回蒲城的时候叫了保洁打扫,里面还算干净,就是没什么人气儿。 闫肃帮着他把床上的防尘罩掀了下来,杨今予从衣柜里抱出一团备用的夏凉被。 “那你先睡,我去洗个澡。”杨今予找出新睡衣。 闫肃说:“谢谢,晚安。” “闫肃。” “嗯?” “我没交过什么朋友,但据我所知,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吧,老说谢谢对不起什么的。”杨今予提出让他不舒服的地方。 闫肃怔了怔,随即有些窘迫:“习惯了,不好意思。” “又说。” 闫肃忙摆手:“不说了。夜里可能会下雨,盖好被子,晚安。” 杨今予洗完澡回到妈妈的卧室,发现自己常摆在枕边的小独角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闫肃拿到了这边,乖乖站在枕头上。 这人! 杨今予感觉耳朵有点发烫,下意识搓了搓。 闫肃总能这样,事无巨细注意着他自己从没注意到的琐碎,措不及防戳一下心窝,让人不知道该什么心情是好。 温柔而不自知。 撩也不自知。 杨今予把头发擦得半干,趴到了床上,有一搭没一搭把小玩意弹倒,心里生出巨大的茫然。 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的话让他有了心理暗示,真的让人开始注意闫肃的好了。 他关了灯,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这间房充满了他以为早就忘记了的记忆,那时候他还很小,喜欢闹着要跟妈妈睡。 妈妈喜欢织毛线,于是屋里的所有摆件下面,都有手织钩花的毛垫子,连床头柜上都盖了一层。 很丑,但也很软。 回到蒲城后,他一直刻意没进过这间房,如果不是闫肃要借宿,杨今予以后也不会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能闻到妈妈的味道,好像就在这间房间从未散去过。 好像一切都没变过,只要他闭上眼睡上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这时还是五六岁。 他胡乱想着,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或许没有多久,远远的有惊雷声! 一阵心悸将少年从噩梦中拽醒,他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做梦了。 在夹杂雷声的梦里,他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站上了最大的舞台。 而后他们唱了一首很陌生的歌,歌是没有调的,呜咽诡异,难听刺耳,随着满场的吁声谩骂,他甩了鼓棒,从高台一跃而下。 观众席好像没有底,如坠深海一般,他一直下落,一直下落。 来不及唱完遗言,就被水淹没了呼吸。 幽深扭曲的海平面上,LED屏还在不停轮播倒映,在濒死前,他看到了满耳鲜血、喊不出声的自己。 杨今予急急喘着气,打开夜灯,愣愣坐了一会儿。 他突然掀起被子,逃也似的跑出了这间被毛线撕咬缠绕的卧室。 往常这种病发前兆,后半夜他是不会再睡了。 空荡荡的家,一个人闭上眼,好像立即会被黑暗吞噬地一干二净,他怕自己会产生不必要的失控。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家里有闫肃。 他在客厅翻找出药,踌躇了几秒钟,又放回了原处。 他悄悄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看到自己床上睡了人,视觉感官非常奇妙。 闫肃已经睡熟了,呼吸平缓地侧躺着,安静地像幅画。 “闫肃?”杨今予决定出声打扰这幅画。 闫肃睡得很实,大概是这三天都没睡好的缘故,没有听到他的试探。 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即使闫肃不一定能听到,他还是问:“我要睡这边了,你没意见吧?” 他决定,闫肃默认了。 第63章 升个旗 闫肃做了一个湿热的梦。 梦里他刚出完晚功, 月上柳梢头,汗流浃背地回到卧室,但推开门却发现这不是他的卧室。 小房间狭窄闷热, 四面无窗,只头顶一盏镂空的暗灯, 流淌着旖旎的光晕。 他茫然四顾, 脚下踩着藤蔓一般的电线, 视线跟过去,脚下的电线蜿蜒缠绕,一路延伸至一台白色镶橘红边的小音箱。 他的房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音箱里响起轻缓的爵士乐, 暧昧如耳语。 他感觉身上皮肤黏腻腻的热, 想开门出去, 一下秒却被人捂住眼睛。 身后的人贴着他说了句什么,热气喷洒在耳根,惹起一串颤栗。 他想扭头, 那只手的主人却不放。 蒙在眼睛上的手指细细软软, 带着些冰凉清爽,竟让人有一瞬间不太想挣扎了。 身后明明有人, 闫肃却感觉背后抵着的是门板。 而蒙在眼睛上那只手轻轻松开了, 指尖顺着他的眉眼向下,划过他的鼻尖与唇瓣, 最终停留在了唇缝之间。 他努力睁了睁眼, 却还是没看清那张越来越近的脸…… 闫肃生物钟很固定,早上六点, 准时准点动弹了一下。 朦胧间他滑动喉咙, 想抬手看时间,却没抬起来。 手臂被压着, 怀里好像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一团火似的揽在他身侧,从胸前染指到腰后。 那团火动了动,呓语了一声。 毛茸茸的头发蹭来蹭去,连呼吸都不安分。 青春期的少年,早上都会有这么个异常敏感的尴尬时刻,脖子里奇异的触感让人恍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而热气已经不听话的朝下游涌去了,荒唐地唤醒了某处的早安。 呓语? 谁的??? 闫肃猛然醒神,睁开了眼。 杨今予??! 他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呼吸卡在了嗓子眼。 闫肃彻底懵了。 在那一刻里,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扼制了脉搏,心跳几乎要从胸膛离家出走。 这是怎么回事! 杨今予什么时候跑到这边睡了? 他们什么时候抱在一起的??? 他刚刚做了什么梦??? 救命 闫肃感觉半边手臂被压得没了知觉,而杨今予还正睡得酣,屈腿蜷缩在他身前,身上没有盖被子。 对方时不时会乱蹭,呼吸浅淡的拂过他的皮肤,闫肃不自在地偏头躲了躲。 怎么办? 一时之间,先醒来的人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做如何应对。 只是身体里每个清晨的自然反应它不听话……依旧摇旗叫嚣着年轻人的蓬勃。 闫肃动了下喉结,感觉嗓子里简直干涩得要冒烟了。 这么一直抱着也不是办法,他悄然挪动被压在杨今予脖子下面的手臂,往后抽了一寸。 就这么轻轻一下,杨今予惊醒了。 杨今予骤然睁开了双眼,直直看着对方,直到完全聚焦。 闫肃见他深深皱着眉,好似刚从噩梦里被拉出来,额头蒙了一层薄汗。 恍惚着,杨今予与闫肃对视了一会儿。 闫肃清了清嗓子:“醒啦,那个” 杨今予的眼神逐渐清明。 随后只见他唰啦一声,翻了个身,迅速背对起闫肃,柔软的床垫在二人身下弹了弹,咯吱响动了几下。 闫肃一头雾水,问:“你怎么在这边?” “我认床,昨晚在那边睡不着,叫你了,没叫醒。”他听见杨今予飞快回答,语调郁闷地捂在枕头里。 这样啊。 闫肃收回麻了半边的胳膊后,松了口气。 他也侧过身去,和杨今予背对背躺着。 两个人突然谁都没话了。 等旗降的差不多,闫肃率坐起来屐上了拖鞋,他这才发现,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倒了床尾的地上。 不用想,这一定是杨今予干的。 于是他走过去床尾把被子捡起来,帮杨今予盖了回去:“那你再睡会儿,我简单弄点吃的,待会一起去学校?” 杨今予低低“嗯”了一声。 闫肃踱步到客厅,无奈发现他昨天穿来的衣服实在有点脏,再说今天开学依照惯例要升国旗,必须穿校服才行。 他又折回卧室,对着杨今予一动不动的背影说:“我可能要借你校服穿一下。” 杨今予包裹在被褥里的肩背线条本来已经放松下去,闻声又是一僵,惊弓之鸟似的。 一中校服每个同学有三套换洗,这个倒是不紧缺,杨今予嗡声回应道:“衣柜里,自己拿吧。” 闫肃打开衣柜,里面除了最外侧挂的两套校服,其他衣服都是搭配好的,只是风格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他快速拿出一套,关上卧室门去了客厅。 听到卧室门啪嗒关上的声音,杨今予才稍稍动了动,往门口瞄了一眼,又转头将脑袋埋进了被窝。 他一只手往下摸,整理着睡裤。 又懊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耳根早已烧的发烫。 操,搞什么呀你杨今予 闫肃简单蒸了两个鸡蛋羹,煮了白粥。 杨今予再次被叫醒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 闫肃将飘着清香的鸡蛋羹端进客厅,杨今予站在卧室门口,睡眼惺忪看了一会儿。 “快洗漱吃饭,要迟到了!”闫肃提醒道。 “哦。” 杨今予拖着四肢进了卫生间。 哗啦啦的凉水泼到脸上,脑子里的混乱才将将被驱散。 水渍打湿了他两颊的头发,他随意往后抓了抓,盯着镜子出神。 眼皮有些肿,脸颊也热热的,他又掬了一捧凉水在脸上额头都拍了拍,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与闫肃面对面坐下喝粥的时候,那股在卧室挥之不去的迷之气氛又卷土重来,罩在他们头顶,好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神明监视了起来。 杨今予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闫肃身上的校服妥帖整齐,拉链拉到脖子根,胸牌上的编号是0164,他的名字。 他的校服还从来没有被穿得这么一丝不苟过。 他咬着勺子,觉得应该出点声打破一下宁静的,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闫肃也从头到尾没吭声,只有勺子叮当碰撞瓷碗的声音,突兀的蔓延在空气里。 吃完早饭,闫肃去厨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杨今予回卧室换好了校服。 直到一起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缓缓下降,杨今予抬眼看了看闫肃,发现闫肃也正看过来。 对视的一瞬,俩人都抿起唇,不约而同牵出一道弧度,噗嗤一声,笑了。 莫名其妙的。 杨今予笑了一会儿,状态松懈了许多。 “大班长,身上带着64号,感觉怎么样?你读书生涯里还没带过2以下的数字吧?” 闫肃翘翘嘴角:“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去和谢忱鬼混了。” 杨今予颇为欣慰:“老被第一名绑着有什么意思呢,偶尔也去看看我们学渣的世界吧。” 闫肃见某人马上要得意忘形,立即又补了一句:“书还是要读的,知识学进去,不为给别人看,也是为了自己。” 好吧好吧。 杨今予透过电梯侧面的镜子,看着闫肃一本正经的训话。 闫肃:“高一没分科,很多人都不太认真学,但高二之后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有了明确的学科和目标,学校也开始紧抓。你和曹知知,长点心吧。” “闫肃。” “嗯?” “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跟曹知知说话,她不烦你吗。” “” 过了一会儿,闫肃轻轻蜷着指头,在鼻尖上抵了抵,状似随意问:“你烦吗?” 杨今予突然语塞:“我。” 烦吗?刚来的时候被管东管西,确实烦过,但现在闫肃每次念念叨叨的时候,他甚至会感觉到一丝奇妙的窝心,好像是被人关心着似的。 他无所适从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说要迟到了,还不快走!” 电梯门开了,闫肃的目光随着杨今予赫然加快的步伐,逐渐拉远。 视野里的男生走路带风,架势像是要去打架,他脖子两侧的头发被风微微带起,露着一点尖尖的耳廓。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前者发缕飞扬,后者步伐款款。 闫肃的眼睫毛颤了颤,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浓密的鸦羽下有一汪深邃,正追随着远去的背影,流转出潋滟柔和的晨光。 每次升国旗时,杨今予的神情比国旗台上的护旗手还要认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多么根正苗红的好学生。 闫肃早就发现了这个情况。 这次升完国旗,他不禁问道:“你好像很喜欢看升国旗?” “嗯。”杨今予收回仰望的视线,没否认:“国歌的旋律写的很好,每次听到都会有感触,你不觉得吗?” “觉得!觉得!”曹知知同学不知道从什么方向钻了出来,说:“我每次听了都想哭,是真的。” “嗯。”杨今予认同的点点头,“音符的力量。” 闫肃似懂非懂的懂了。 认真做艺术的人大多都很感性,很容易因为一段旋律、一幅画、一部电影而深深感动,这似乎是他们天生的敏感神经,也是上天赋予他们对艺术的感知力。 闫肃发现了,杨今予这个人,看似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僻清高,但身上有股子求贤若渴的包容。 杨今予会由心欣赏和理解各种形态的艺术风格,也同时会为那些艺术作品不吝动容。 这样的人,其实感性到了骨子里。 这是他身上的优点,闪闪发光的优点。 闫肃盯着侃侃而谈的杨今予,有些出神。 假期后的第一天,班里的氛围和放假前一天有些相似,都在七嘴八舌讨论五一是怎样过的。 也有眼尖的人发现了,指着闫肃胸前的编号:“诶?大班长,你穿你同桌的校服啊。” 闫肃淡淡点头,拿上水杯去外面打水了。 陈兴也扭过来问杨今予:“大班长今天穿的是你衣服啊?” 杨今予从曹知知传过来的纸条里抬起眼眸:“不行吗?” “哈哈,我跟篮球队的也经常换衣服穿。”陈兴哈哈一笑。 陈兴扭了回去,杨今予捕捉到乔依稍微瞥了一眼的余光,他破天荒回了个上挑的嘴角。 乔依皱皱眉,转回去了。 杨今予突然生出一抹得意来。 好像就因为闫肃今天穿的是他衣服,就代表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别人比不了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杨今予一边沾沾自喜,一边低头在曹知知传来的纸条上打了个叉。 闫肃提着热水坐回来,杨今予侧目扫量,他的校服严丝合缝穿在闫肃身上,很帅嘛。 闫肃问他:“写什么呢?” “乐队名。”杨今予说,“他们想了一堆破名字。” 说着往闫肃眼前推了推,表情有些无语。 闫肃低头,只看一眼就笑了。 “哎,嘘。”杨今予说,“曹知知看着呢,给点面子。” 闫肃又仔细往下看,纸条上写着一堆名字。 小卖部乐队、贩卖机乐队、黑板报乐队、操场一枝花乐队、三楼拉面乐队、柿子树乐队俨然是把学校目之所及能看到的东西,套了一个遍。 “没一个能用的。”杨今予小声吐槽。 闫肃也无奈摇头:“离谱。” 曹知知和谢天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又扔过来一个纸团。 这时上课铃打响了,闫肃收起笑脸,严肃道:“开始上课,这些放到课下再讨论。” 杨今予乖乖“哦”了一声。 将纸团塞进了桌斗。 没过多久,他还是没忍住低头摸出了纸团,指尖挑弄着把纸条打开了。 嗯,真的很离谱—— “同桌,我和小天儿想了一下,我们不能把眼光局限在校内,校外的也得看看!又想了几个,你看一下:奶茶乐队、铁板烧乐队、蒸汽波波乐队、烧仙草乐队、旧裤子乐队(这个不是我想的,是小天儿非要写)、奶油芝士乐队、奥利奥乐队” 闫肃余光再扫过去的时候,见杨今予正面无表情撕碎着什么。 第64章 是心动 临放学, 后面已经有同学开始收拾桌椅,闫肃破天荒跟小组请了假,说今天不一起复习了。 陈兴和乔依很意外, 面面相觑了半天。 随后陈兴哈哈一笑,开始大言不惭:“那今天我给大家讲题?” 乔依嗔过去一记白眼。 “哎哎, 你讲, 你讲。”陈兴对乔依拱了拱手, 率先收拾书包去教室外等着了。 旁人不知道闫肃为什么请假,但杨今予是知道的。他支着脑袋,歪头琢磨了一会儿闫肃的表情, 舌尖轻卷, 弹出一个脆响。 闫肃闻声扭头。 “我跟你一起回?” 闫肃失笑:“你去做什么, 开武林大会吗?” 杨今予手指间转着笔,大拇指弹了个花儿,闫肃几乎没看清那支笔是怎么翻出残影的。 眼花缭乱间, 他听到杨今予小声嘟囔:“这不是怕你又跪。” 傍晚的霞光透过校园特有的排窗, 将大半个教室映衬昏黄,坐在窗边的杨今予也被浸染其中。 他肩膀被勾出一道金边儿, 从闫肃的视角看过去, 自己的同桌微微侧着身,余晖包裹着精致的侧颜, 连皮肤上隐隐的小绒毛都被染上了金色。 而杨今予说完话, 眼底不经意流露了担忧的颜色,被他一个垂眸, 藏在了睫毛下。 闫肃没来由的, 突然想上手碰一碰那金色的棱角,顺便抚平棱角外被睡翘起来的头发。 只是这个念头一出来, 他吓了一跳。 心脏因局促而漏了拍,大班长忙令自己切断了莫名其妙的想象。 闫肃顿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武馆的大家很少有机会在切磋之外和父亲论事,我正好想借此时机跟他谈一谈,了解一下他的想法,并告诉他我的规划。” “你准备现在就说警校的事?”杨今予指尖跳跃着的笔倏地一停,夹在了无名指。 闫肃轻轻点了下头:“嗯,既然做好决定了,这是个表达的机会。” 杨今予目不转睛盯了他一会儿。 突然提脚,在闫肃的凳子腿上踢了踢,情绪看不出个所以然。 “别担心。”闫肃说。 杨今予扯扯嘴角,“谁担心了,走了。” 四人组少了闫肃,陈兴便成了那个连系小组的主心骨,一路上试图拉近杨今予和乔依之间的本就僵硬的关系。 杨今予一边走着,一边打开不停震动的手机。 【爱|广播|飞机】群里,曹知知和谢天还在乐此不疲起着乐队名,谢忱偶尔冒出来一排省略号。 几乎能想到屏幕后每个人看手机的表情。 杨今予随手截了一张三人头像同框的画面,心里生出一股微妙的安心 这些人,都是他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组在一起的,他的乐队。 闫肃不在,学习气氛就变得自由了许多。 陈兴刷了一会儿题,便开始刷起小视频,时不时咯吱笑两声。 他见杨今予和乔依都看向他,尴尬地挠挠头,说:“休息会儿,休息会儿——哎,你们喝不喝奶茶?我点个奶茶?” 说着他调出外卖软件,自己选了一杯常喝的,又把手机递给乔依选。 乔依选完把手机还回去,陈兴正要付款的时候,听闻对面坐着的杨今予突然出声:“我看看。” “嗯?”陈兴疑惑地看过去,“你平时不是不喝吗?” 杨今予一本正经:“那是平时。” ——他不喝。 平时有人这么说,今天又不在。 陈兴哆哆嗦嗦把手机递过来,不太放心问:“真没事吗?我听说曹知知说过你因为吃糖糕进了医院” 杨今予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陈兴这才松了手:“那你点个不甜的啊,备注不加糖。” 不加糖还喝个屁,杨今予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仅要喝奶茶,还要正大光明玩手机! 一时间,平时在这个时间点里学习氛围浓厚的家,只剩乔依一个人还在坚持一丝不苟地刷题了。 杨今予看了眼乐队群,乐队名已经从食物类跨界到了五金行业。 直到看到曹知知发了一个“螺丝刀乐队”,杨今予一言难尽喊了停。 【杨今予】先准备周六排练,起名的事你还是别管了。 【曹知知】那怎么行!!!乐队兴亡匹夫有责(熊猫头.jpg) 【杨今予】这种名字我怕有人要退队@谢忱 【谢小天】这种名字我怕有人要退队@谢忱 【谢忱】 玩笑归玩笑,杨今予将习题册反过来,翻到最后一张空白页,开始认真想乐队名。 乐队名是要伴随一个乐队走南闯北的标志,它既要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也要代表一支乐队的整体风格。一旦起了就不能轻易更换,其实是件挺重要的事。 组过乐队的人,大概都能有那么一段再回首时会心一笑的时光,那便是乐队刚组起来时,因为乐队名而引发的第一道难题: 乐队,叫什么? 这不是一时兴起就能决定的,很多时候要靠碰巧合,碰灵感。 杨今予抬笔写了几个,又觉得不好,画了一排叉。 这时,他的手机哒哒哒响了一段旋律——今天与闫肃分别后,设置了特别关心提示音。 “事出有因,没别的意思。”杨今予当时特意在心里说了一句。 他只是想,闫肃那边有什么动静,可以第一时间听到,也好第一时间叫曹知知过去阻拦一下,家法什么的 闫肃没有提别的,只是发来三个字。 【米其林】看猴吗? 杨今予打字道:你那边。 【米其林】我没事。 【铃铛】没事? 【米其林】嗯。 【米其林】算是解决了一半吧。 【铃铛】罚你了吗? 【米其林】给你看看晶晶 【米其林】(小视频) 避开了问题,那就是罚了,杨今予直觉告诉他。 他戴上耳机,打开了闫肃发来的小视频。 还是晶晶爱答不理地朝镜头扭了下头,又扭了回去。一只修长的手伸进画面,替晶晶整理了一下脖子里的红领巾。 杨今予播完也没听到闫肃的画外音,小视频安静的只剩白噪。 他微微蹙眉,隐约感觉不太对劲。 于是直接站起来,去隔音房给闫肃打了过去,通话响了两秒钟,被闫肃挂断了。 【米其林】真没事 【米其林】现在不方便打电话 既然没事,有什么不方便的? 杨今予当然是不信,满心疑云回道:让我看看。 【米其林】晶晶吗? 【铃铛】你。 【米其林】我? 【铃铛】拍个视频证明,不然我现在去找你。 时间搁了有五六秒,大概是感受到了威胁,闫肃很快发来一条对着自己的小视频。 隔音房里的无线网信号比较弱,没有自动播放,未播放的视频画面卡在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上。 睫毛长而浓密,唇缝是紧闭的。 杨今予觉得,闫肃不笑的时候,五官总透着凌厉的反差感,大概是传说中习武之人经年累月练就的精气神。 他心神摇曳着打开,画面里的闫肃棱角分明,五官都浸泡在廊灯的浅黄光晕里。 镜头里的闫肃翘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随后还把镜头转向了平滑的膝盖。闫肃是坐在椅子上的,弯曲的腿关节透着干净健康的粉白。 再往下是虚焦的小腿轮廓,线条匀称漂亮,一路向下牵,到踝骨突出的细窄脚腕。 杨今予突然就被占据了视线,他跑偏神思,想起他送出的那根脚链儿。 像闫肃这种冷调的肤色,红绳铃铛系在上面再合适不过了。 会很帅,还会很性感。 膝盖没伤,看不出异常。 但杨今予有敏感的直觉,觉得肯定不是这样。 【米其林】看过了? 【铃铛】嗯。 【米其林】真没事。 杨今予深呼出一口气:好吧 随后听到了门铃声。 【铃铛】不聊了,奶茶到了 【米其林】? 【米其林】? 【米其林】杨今予。 【铃铛】人不在,管不着。 “杨今予,你的!”陈兴在隔音房外敲敲门。 杨今予锁了手机,出来迎接自己的奶茶。 而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谁啊。 杨今予不悦地皱皱眉,只好转身回隔音房,先把奶茶放到了白色音箱上。 眼神在触及来电人名字的时候开始变幻莫测,他一脸无语接通了电话,啧道:“你不是不方便打电话吗。” 闫肃:“” “不说话挂了啊。” “别。”低哑异常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 杨今予一愣:“你嗓子怎么了?” 闫肃用力咳了两声,却还是没能清嗓,依旧哑着:“这个明天再说。” 杨今予沉默了一下:“所以你就打过来阻止我喝奶茶的啊?不是,你这管闲事管到姥” 说到‘姥姥’他一滞,赶紧改了口:“啊抿一口,就一口。还有事吗?” “你和陈兴是不是没有在学习?” “” “明天检查你们。” “哦。” “忌嘴。” “知道,大,班,长。” 杨今予心里吐槽着闫肃婆妈,眼神却不自知的温顺下来,说:“那,我挂了呀。” 那头沙哑的“嗯”了一声,猝不及防撩动着耳朵。 真是管天管地。 杨今予掐了手机后,扭头看那杯奶茶。 芝士奶盖的泡沫正逐渐下沉至杯底,带出丝丝缕缕的白线,像是无意间勾勒的白描画里,填充了鲜活的橘红。 于是他真的没再去碰奶茶,神思渐渐被拉远了。 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好像闫肃说什么,自己都听得进去。 清润的好听,低哑的也好听。 杨今予十指交握,抵在自己无意识要上翘的嘴角上,微微低着头。 稍长了些的头发倾洒而下,盖住了他有些潋滟的眸色,他长久的陷入了沉思。 少年胸膛里忽闪的悸动,是由一通再普通不过的电话勾起的。 他内敛地审视并控制着自己,却有什么懵懂而陌生的东西在砰砰跳个不停,不受克制,越演越烈。 他咽动了一下喉结。 杨今予啊,你完了 第65章 排练日 早课时见到了闫肃, 杨今予才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声音变成了那个样子。 由于天气渐渐热了,闫肃的风纪扣稍微拉开了一点,从杨今予的角度看过去, 有一小撮红痕,在他喉结下方若隐若现。 就像吻痕似的, 杨今予不着边际的想。 闫肃的嗓子受损严重, 背书时格外沙哑, 听进杨今予敏感的耳朵里,一阵不舒服。 趁早读,班里最是人声鼎沸的时刻。 闫肃瞥见杨今予皱眉, 便稍稍侧过身来, 声音淹没在了朗朗书声里:“我昨天” “嘘。”杨今予突然抬起食指, 点了点嘴唇:“别说话了,听着都疼。” 杨今予往闫肃的课桌上挪了挪,将平时两人自习课写闲话的本子推过去。 入眼的一页, 内容还停留在杨今予吐槽乐队名的事。 闫肃习惯性往后翻了一页, 将翻页折过去时,折页反馈出不一样的厚度。大班长惊讶地发现, 这个本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已经翻过去一半了! 闫肃有片刻出神,于上课时间开小差这件事上, 谴责了自己一番。 他在新的一页言简意赅写了几个字:“跟我爸切磋, 输了。” 原来,昨天闫肃回到家里, 本来的计划是先为自己前日的莽撞而领罚, 然后再跟父亲交流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但当他讲完为什么顶撞了姥姥一家时,父亲却没像以往那样上来就罚, 而是问他:“虚岁18了吧?” “过了九月就满17了。” 父亲点点头:“不是小孩了,给我听一下你的看法。” 闫肃便直言:“我和小刀都是您带大的,根儿在烟袋桥,我想就算您赶小刀走,他也不愿意离开。所以,对于您让母亲领走我这几天,我有些不愉快。” “怨我?”闫父轻轻提了下嘴角。 沧桑深邃的眼窝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敢。” 闫父哼声:“翅膀硬了,没什么不敢的。” 闫肃察言观色,并没有发现父亲有什么不悦,便更大胆起来,直勾勾问:“那您呢?是怎么想的,我想知道。” 闫肃不敢直接问“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这种肉麻的话。 在闫家,或许是因为闫肃从小都跟师门一起生活着,父亲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他们父子的相处模式也更像师徒,棍棒下长大,礼法之间隔着层戳不破的疏离。 他有时候会羡慕曹知知家,一家三口,打打闹闹,亲密无间。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闫父看着他。“小肃,你从小听话惯了,这次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算坏事。但莽撞带来的后果,需要你自己消化承担,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我会去登门道歉。”闫肃垂了垂脑袋,不太甘心道:“但我还是想知道,您是不是” 他挠了挠头发,不太好意思说。 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您的态度,对我很重要,因为您不仅是师父,还是我的父亲。” 除了是授予传承的武馆班主,更是血浓于水的爸爸。 至少别人的爸爸,温情时会抚摸儿子的头,会有说有笑吧? 闫肃等了一会儿,父亲没有说话。 他便一直等着,好似等了一个世纪之久,也没等来一个普通男孩对于父爱的想象。 半晌,他听见一声带着苍老的叹气,父亲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爸!” 闫肃怕他就这么走了,没克制住冲动,叫出了声。 “说一下吧,我想听。”他低着头,执着道。 而后他感觉到一个稳健的步伐靠近他,父亲常年穿着的旧布鞋映入眼帘,一股力量在他脖子后面捏了捏。 他茫然抬头,眼眸里小心翼翼闪着光亮。 闫父语句缓缓,却声若洪钟:“小肃,这些年家里衰败,他们都走了,你有怨气吗?” 闫肃摇头:“没有,真的。” “好,那就不走。” 他听见父亲这样说。 闫肃心里涌起一阵波涛,无不动容地接住父亲的凝视。 他不求传统而深沉的父亲会像曹知知的爸爸那样,动不动就“宝贝宝贝”的叫,能言尽于此,已经够了。 闫肃站起来,笑意溢于言表:“爸。” “嗯?”闫父洗耳恭听。 闫肃:“还有一件事,我想让您听听我的想法。” 他如那日跟杨今予高谈阔论时一样,神情清朗,目光坚定而神往:“我想好了,以后考警校,我想做特警!” “然后呢?”杨今予眨眨眼,见闫肃眉眼逐渐露出喜悦。 闫肃笑起来,哑着嗓子说:“我爸当场就黑了脸,没有听完我的话。” “那你还这么高兴?” 闫肃高深莫测的摇摇头:“他说,我可以随时向他下战书,什么时候打赢了,什么时候有资格把话说完。” “有点意思。” 杨今予觉得他爸这想法还挺好玩的。 这摆明就是给机会了。 只要闫肃能让父亲看到自己真正的火候,就有把握用自己的理念说服父亲。 习武之人,靠本事说话。 “所以,你的嗓子是被他的枪伤到的?”杨今予问。 “不是,昨天我爸空手。” 杨今予:“” 闫肃强调:“再多几次,我会打赢。” 说这话的时候,闫肃眼瞳闪着气盛的韧劲。 杨今予看到年轻帅气的面庞上不掩骄傲,明亮自信,不可一世。 这份不掩少年心性的张扬,在一个春日梨白的傍晚,一位说要展现真正实力的醉酒少年身上,也是见过的。 它们再次浮现在这方清隽端方的棱角外,熠熠生辉,不卑不亢。 杨今予不由得看愣了神。 手机里那副踏花携枪图,泼墨的少年。 他信,闫肃可以做到。 很快到了乐队排练日。 杨今予从寒冬就开始筹划的事情,终于在初夏来临之际,正式走上它该运行的轨迹。 一觉醒来,他先给闫肃发了消息。 【铃铛】排练完我去曹知知家吃饭。 【米其林】好。 这几天闫肃几乎日日都要找父亲挑战,但屡战屡败,嗓子刚好,别的地方又添了新伤。 周六是闫肃加重练习的好日子,杨今予强迫自己按耐住想让闫肃去看他排练的心,尽量没去打扰闫肃。 他自己是个梦想至上的人,最能理解那种逐而不得的迫切。 比起矫情的小心思,他更想让闫肃早日打赢。 大清早的,【爱|广播|飞机】群里已经相当热闹,因为谢天偷偷给每个人的群昵称加个前缀。 【背叛古典·天儿】:大家醒了吗??? 【天籁之音·忱哥】:1 【天籁之音·忱哥】:??? 【天籁之音·忱哥】:这是什么?给我改回去。 【背叛古典·天儿】:哥,我们是一个time,要统一队形!(猫猫探头.jpg) 谢忱大概是无语,没回。 杨今予看到谢忱的群昵称,噗嗤笑出声,想在群里嘲讽一句,发出信息后,眼前一黑。 【不转鼓棒·金鱼】:哟,天籁之音。 【不转鼓棒·金鱼】:??这是什么?给我改回去。 谢天发来一段语音,笑得十分狂放。 不多时,曹知知也冒泡了,加入了这场幼稚的游戏。 【灵魂贝斯·蝉蝉】:!!!谢天你是不是想死!!!! 曹知知身份证上的大名叫曹蝉,大概是女孩儿们奇怪的通病,从小就对虫字旁抵触,最不喜欢别人喊她大名。 杨今予喜闻乐见,免不了谢天和曹知知俩人见面了又是一阵恶战,他对着屏幕乐了一会儿。 挺好的,这样挺好的。 队内的状态,无限趋近于他回来的初心。 没异心,不功利,有热情。 虽然某些人幼稚吵闹,但感官给予他的反馈,是身不由己的愉悦。 他好像已经能看到目标在招手。 几分钟后,杨今予正刷牙洗漱着,门铃被按响,他咬着牙刷去开门。 意料之中的,门外站着一脸嫌弃的谢忱,背上背着吉他包。 杨今予笑笑,含糊不清调侃:“天籁之音来啦。” 谢忱咬牙切齿:“杨,金,鱼。” 谢忱进来后,在沙发上坐着点了根烟,杨今予没再管他,继续返回卫生间,窸窸窣窣倒腾。 他出来时谢忱正掐灭了烟屁股。 谢忱扭过头,随口问他:“戒烟了?” “没啊。” 沙发上的人颇为意外,把烟屁股丢进了干干净净的烟灰缸。 往常杨今予烟灰缸里总是堆成小山的,最近收拾得倒挺勤,谢忱啧了一声:“不像你风格。” 杨今予笑笑,没说话。 谢忱好整以暇扫了他家两眼,窗明几净。 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杨今予脑内还是听到了一句谢忱独特的语调,似乎在说:“见鬼。” 杨今予也不反驳什么,指节刮了刮鼻尖,心道还真不是他做的。 谢忱往后一椅,问:“去哪排?” “曹知知琴行可以租排练室。”杨今予答。 “哦。你快收拾换衣服。” 谢忱掏出手机游戏,选了个十分少女的英雄。杨今予凑近看了一眼,被他屏幕里粉嫩鹿角雷了一下,不禁咂舌:“这么少女心。” 谢忱的声调没什么起伏,认真调整着配装说:“简单的快乐。” 杨今予给他竖了竖大拇指,回卧室换了衣服。 然后进了隔音房,把镲片和军鼓拆卸下来装包,鼓棒塞进镲片包放背上背着。 出来时见谢忱一脸不爽。 杨今予:“输了?” 谢忱抬了抬手里的屏幕,MVP的胜利标识出现在屏幕上,战绩7-2-20,杨今予纳闷这还有什么可不爽的? 目光往下一跳,看见他们队里那个射手战绩是1-5-23。 谢忱切出去界面,就收到了来自队友的举报。 杨今予不厚道地笑了。 谢忱讪讪收了手机,上下打量杨今予,嘴欠起来:“你背着这玩意像龟仙人。” “想打架直说。”杨今予白了一眼。 两个人先在阿宾早茶吃饱才打车过去,路上谢忱倒是突然谦虚起来,请教了个问题:“咳,我没玩过带电的,有影响吗?” 玩指弹木琴出身的,突然换电琴上拨片,都会不习惯。 杨今予想了想,说:“指法大致相同,有差异,慢慢适应吧。” 谢忱点点头。 通往小琴行的那条街,前段时间装修了一番,安装了顶棚。此时阳光洒下来有一层遮阳网隔着,整条街都罩在阴凉里。 清早正是小孩们上补习班的时间,这条街上有不少跆拳道、美术班之类的培训中心,家长小车接送堵得水泄不通。 司机说里面进不去了,他们就在路口下了车。 路口是蒲城一贯的风格,各色用玻璃板隔开的小推车在卖爆米花、糖葫芦、烤面筋,还有取乐小朋友们的塑料玩具。 谢忱和杨今予绕开小摊位往里走,恰好遇到了在排队往里挤的谢天和曹知知。 谢天的键盘是雅马哈PSR-SX900,61键大概一米二那么长。 他背后挂着小号箱,左手提着有些重量的键盘包,右手还在抢曹知知背上的贝斯,要替她分担重量。 曹知知忙不迭跟他抢:“我琴真不重,没事!” “真有劲没处使,就过来给我拿镲片。” 身后突然传来杨今予的声音,两个人齐齐回头。 杨今予背上背了个圆鼓鼓的镲片包,胸前抱了个军鼓,因为有些重量,他肩膀微微向前倾着。 “同桌你来啦!”曹知知叫。 谢天眼里只有他哥,喜笑颜开朝着谢忱叫了两声哥,才朝杨今予伸出手:“我来拿吧,你那看着就很沉。” 杨今予好笑道:“先看看你身上还有地方挂吗。” 小街上的电动代步车居多,毫无章法的排列,四个人只能成一数列从那些小车的夹缝中往前走。 谢忱侧身从夹缝里挤过来。 少年的腰身窄而韧,踮起脚平衡感也是极好的,过去之后二话不说从杨今予胸前拿过他的军鼓,让杨今予也挤过来。 杨今予过来后,谢忱却没归还,蹙起眉来:“你这玩意这么重,拿了一路怎么不说一声。” “嗯?”杨今予茫然看过去,“说这个干嘛?” 谢忱突然不怀好意一笑,用一只手抱着军鼓,另一只手十分找死地抬起来,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个头。 又往下滑了一个弧度,比划了一下杨今予的个头。 谢忱吹起口哨,嚣张的模样在杨今予看来,非常适合一脚飞过去。 喂?呼叫江家枪,过来捅人! 第66章 继续吗 他们在琴行前台填了表, 租用6个小时,填表的时候曹知知脸有点黑。 曹知知轻车熟路,带他们进了地下排练室。 一关上门, 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了:“一小时80,六小时就是480啊, 偶尔排还行, 天天排练谁排的起啊。我应该提早问清楚, 本来我以为这家琴行人不多,排练室不贵呢。” 这样还是因为曹知知跟老板前台都很熟,刷脸给优惠了, 本来是100一个小时, 给他们几个学生算80。 杨今予拉开自己的军鼓包把家伙抱出来, 安慰道:“先排吧,之后不行再换地方。” 他们各自摆弄好乐器的位置,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离门边最近的谢忱开了门。 谢忱身上常年挂着不好惹的气焰, 姜老师乍一看到堵在眼前的不良少年,愣了一下。 曹知知欣喜地招手:“姜老师!上面没课吗?” 谢忱面色淡淡, 给姜老师让开一条道。 姜老师笑容和煦:“听前台说你带乐队来排练, 我下来凑热闹。” 姜老师环视一周,跟杨今予和谢天都点点头:“上回见过了, 鼓手, 键盘小号手,对吧?” 他扭过去看谢忱, 猜道:“那这位, 吉他手?” 曹知知:“没错!我们的秘密武器~” 姜老师帮他们把电线连好,又帮忙给他们试音。 小少年们脸上的神情, 他再熟悉不过,都是藏不住的跃跃欲试。透过他们,姜老师似乎看到了自己十几岁,第一次跟乐队排练的时候。 那时候的自己,可没比眼前这几个小孩矜持到哪去,兴奋得几乎一宿没睡,乐的跟什么似的。 这一转眼,奔三了,乐队都已经散了,物是人非。 姜老师摆摆手,往门边退:“你们排吧,我就下来看一眼,有什么问题上去找我就行。” “好咧,排完上去找哥哥玩。”谢天露着虎牙笑。 “请等一下。” 杨今予正蹲在架子鼓前摆弄踩鑔,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叫住了姜老师。 “嗯?”姜老师回头。 杨今予站起来:“我有一些个人疑惑,方便借一步吗?” 姜老师颇为意外,挑动了一下眉毛:“可以啊。” 杨今予搁下手中东西,跟其他人说:“你们先调音。” 姜老师带领杨今予上了二楼,一个独立的休息室。 这间休息室的条件一目了然,狭窄简陋,没有窗户,也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只有一张单人床,床上架着移动的电脑桌,放着MIDI键盘和制作类的硬件,可以看出姜老师平时也是有在写歌的。 姜老师客气地笑笑:“屋子小,没坐的地方,坐床上吧。” 杨今予说:“不坐了,我有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请说。”姜老师抬手给了个手势。 “很冒昧,希望您不要介意。”杨今予一脸严肃:“您为什么选择不弹琴了?” 姜老师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 他以为杨今予会问关于专业上的知识,没想到是这个。 眼前发问的少年表情很诚恳,眼里泛着求知的光,姜老师眼底流过诧异。 他拢了一下头发:“怎么问这个。” “如果您不想说” “没有。”姜老师看着他,说:“只是没想到是这种问题,是小蝉说的吧?有点意外,让我想想。” “好。”杨今予便静静等着。 杨今予只听过一次姜老师弹琴,但那娓娓道来的琴声,却牢牢烙印在了耳朵里。 他能听出琴音里演奏者的热爱与眷恋,懂琴又爱琴,以至于始终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人会选择放弃弹琴。 他想亲耳听听原因。 姜老师坐在床上,一只手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很俗的原因,因为收入少。” “可您不像追求利益的人。”杨今予很笃定道。 姜老师会心一笑。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杨今予会问这种问题了。 姜老师嘴角挂起一丝无奈,摇摇头:“少年,成年人的世界,‘追求’是个很自私的东西。” 杨今予嗤之以鼻,不就是生活上那些破事。 他说:“我不以为然。” 姜老师:“我这么说吧,你们今年大概就是十六七,我十六七的时候,也是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只要弹琴,就能活着。” 说着老师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回应少年的注视:“但我今年二十六七了。” 杨今予纳闷道:“也不大啊,正年轻,所以呢?” 姜老师教音乐这些年,手下带过的艺术生,无一不是有个性的。他当然知道,有些话作为过来人说给毛头小子们听,其实说了也白说,气盛是年轻人的资本。 他稍微低头笑了一下,两侧的头发跟着散了下来,而后又抬头,藏在两缕长发后的眼瞳有羸弱的微光。 本着替少年解惑的师责,姜老师问:“假如你的梦想成为拖垮亲人的负担,你还会继续吗?” 踩踏着快要喘不过气的拮据的家,一意孤行去找寻自己的神坛。 杨今予眨眨眼,不懂变通地回答:“我没有亲人。” 姜老师愣怔:“抱歉。” “没什么,我习惯了。所以我很想知道,人真的会为别的什么事,心甘情愿放弃热爱吗?” 杨今予缺乏这方面的情感,所以他想不通。 为什么那么热爱一件事,却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姜老师应该是个脾气不错的人,面对这样偏执的问题,还是悉心解释起来:“我有一个爷爷,老头子不懂什么是音乐,他只知道我喜欢,拼了命把我送出大山,盼我能衣锦还乡。可弹琴这些年,我一事无成,没什么脸回去。” 说到这儿,姜老师有些动容,杨今予看到他眼睛里浮现出愧疚。 “他老了,一身病,没钱不行,身边没人也不行。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我” 杨今予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又不太甘心地摇头:“那,回去也能继续弹琴吧。” “不了。”姜老师扯出一丝苦笑。 “回去好好找个班上,奔三的人了,老头子还盼着能活着看到我早日成家给他抱孙子呢,哪能天天这么不靠谱,还想着做梦。” 杨今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时无言。 “还有什么问题吗?”姜老师问。 杨今予闷声道:“没有了,只是觉得遗憾。您当初来选择来蒲城,是因为这里是摇滚之乡吗?” 闻言,姜老师露出一丝意外:“它是摇滚之乡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杨今予:“嗯,但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从北京回来。” “看来我们的选择不谋而合,我当年也是因为对摇滚之乡的向往才来到这里。”姜老师笑笑,继而说:“但我只能走到这里了。人生很长,以后遗憾总会有的,你们还小,趁着年轻好好玩。” 姜老师越是笑的释然,杨今予心里越五味杂陈。 姜老师扭身在床头柜里翻找着什么,取出一个盒子,打开后,杨今予看到一排漂亮的拨片。 姜老师说:“你能问我这些,有心了。这些我以后也用不上,送你们队那个吉他手吧。” 杨今予接过盒子,上面还留有一丝姜老师掌心的余温。 他由衷道:“谢谢,您是我听过最好的吉他手之一。” 姜老师苦笑着摇头:“人外有人,我要是最好的,还能混成这样吗?下去排练吧。” 杨今予只好嗯了一声。 转身推门时又想到什么,他折回来问道:“能借用一下老师的吉他吗?我们乐队的吉他手是木琴出身,没有电琴。” 杨今予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回到地下排练室。 他将带下来的电吉他和拨片塞给谢忱,谢忱一头雾水接过来。 “借姜老师的,今天先试试手,日后再物色合适的琴吧。”杨今予说,“哦,拨片姜老师是送你的,替你谢过了。” 曹知知在后面哈哈笑:“每回我过来都连吃带拿的,同桌你学得很快啊!” 谢天好奇地凑过来:“你俩聊什么呢,这么久。” 杨今予不予回答,扭头一声令下:“开始排练。” “嚯,这队长范儿起的。”曹知知耸肩。 终于,乐队开始了第一次排练,杨今予期待这天,已经很久了。 曹知知和谢天的水平,他都一一考察过,唯独谢忱,一直还没露过手。于是大家都一脸期待看向谢忱,表示要他先露一手,看看水平。 既然选择加入乐队,谢忱也不再打死都不配合,老老实实掏出他那把木琴,架在腿上。 “听什么?”他扬眉,颇有自信。 “即兴吧。”杨今予说。 谢忱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按着和弦划出一个音。 谢忱的音乐启蒙,受他妈妈影响。 香港早年在音乐氛围和发展上,要比内地开明时髦很多,所以谢忱的即兴很不错,对于音乐的理解上,思维也更加活泛发散。 不过能看出来他近几年不太去钻研练习了,指法略微生疏,眼睛总找弦。 总体来说,是不错的,能看出基础。 杨今予满意的点点头,嘴上却端队长架子:“太生疏了。” 谢忱轻嗤:“爱听不听。” 正式开始排练前,他们先大概沟通了一下进乐器的顺序,然后各自归位。 喜闻乐见,第一遍并不顺利。 一首歌的初期排练,每个乐队都会遇见这种常见小问题,键盘会压吉他,吉他会压贝斯,几个乐器的起伏没有配合性。 杨今予敲了敲鼓棒,叫停:“小天,进唱部分你先停两拍,给曹知知一个律动空间。” “好咧。” “吉他在副歌第二段需要骤停再升调。” 谢忱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们又来了第二遍。 曹知知举手:“同桌,我感觉鼓在B段的噔噔噔噔的部分加花太杂了,好像有点压主旋律。” “我控制一下。”杨今予会意,点点头。 “还有哥,第二段副歌我觉得吉他情绪有点空。”谢天说。 谢忱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们又来了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谢忱唱歌时发音很好听,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性格。 有个出色的主唱加持,他们渐入佳境,脸上的成就感一遍遍显露出来。终于有一遍是没有中途喊停就完整顺下来了,谢天雀跃:“不错啊!哥,你唱的真棒~” 曹知知卸下贝斯背带,招呼道:“我去楼上拿水,先休息一下吧!” 杨今予从鼓后面走出来,继续跟两兄弟沟通他们的一些小瑕疵。 杨今予在谈音乐的时候跟平时不大一样,脸色变得严肃,不开玩笑也不呛人,正经说事。 跟闫纪委附身了似的。 他摸来一张A4纸和笔,给谢天圈圈画画,说:“键盘在变调衔接的部分有点生硬,你试试加这几个和弦。” 谢天连连拿笔记。 “不用写谱,跟着感觉走。”杨今予夺下他的笔。 还没等谢天做出反应,身后正摆弄麦克风的谢忱突然嘲讽:“你不让他看谱,音能给你弹飞。” 谢天瞬间拉下个苦瓜脸:“哥,那是小时候,我现在进步很多了,真的。” “没看出来。”谢忱无情道。 杨今予扭头看谢忱:“也别说他,主唱唱歌的时候老盯弦看,你多久没练琴了?” 谢忱偏了偏头,自知理亏,没接话。 杨今予拿着那张A4纸走到谢忱前面,点了点:“最后高潮这个起伏,效果器的声音被你吃了吗?” 谢忱觉得杨今予这幅认真说教的模样还挺逗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队长说得都对——”谢忱拉长了音调,语气及其敷衍。 “你刘海飞了。”谢忱话锋一转。 “嗯?”杨今予下意识去扒拉头发。 身旁欠欠的声音哼笑,伸了个懒腰:“一个大老爷们这么臭美,骗你的。” 这时曹知知抱着几瓶水上来,给大家发了一下,问道:“继续吗?” 几个人都有点累,吭哧吭哧灌了几口凉水。 杨今予拧上瓶盖:“继续。” 一板一眼的,今日的杨今予,格外特别。 排到午饭时间,他们已经磨合得不错了,曹知知推荐了这条街一家不错的面馆,几个人随便吃了点。 曹知知满心成就感,举起勺子里的白色浓汤:“以汤代酒,庆祝我们乐队的默契~” 她和谢天开始叽叽喳喳,展望乐队的未来。 谢忱嗓子唱累了,一言不发地喝着水。 杨今予给闫肃发消息,有心嘚瑟一下今天上午的成果。 闫肃那边直接打来了电话,震得饭桌突然安静。 杨今予一愣,心虚地抓起手机说:“我出去接。” 电话那头闫肃‘喂’了一声。 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夹杂着不安的音调,杨今予心里咯噔一下。 第67章 特关心 “怎么了?”杨今予忙问。 “晶晶它情况不太好, 我们正在去医院。” “什么?”杨今予一愣,当机立断:“哪个院,我过去找你。” “别, 先别过来了,情况不好说, 别耽误你们排练。”闫肃说。 这话让杨今予有些上火:“晶晶的事, 有什么耽误不耽误, 排练哪天都能排!快点,地址。” 电话那头人声消失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跑楼梯, 杨今予只听到刷刷的脚步声。 过了几秒钟, 闫肃的声音才又回来, 气喘吁吁道:“我们到了,别过来,晶晶现在样子不太好, 会吓着你。也别跟曹知知说, 她该哭了。” 杨今予居然从闫肃轻颤的声线里,捕捉到一丝恐慌。 “我会怕这个吗!”杨今予急了, 没收住音量。 闫肃都慌了, 说明事情远不止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杨今予稳了稳情绪,压低了声音:“闫肃, 告诉我你在哪, 不然我现在就让曹知知知道。” “”闫肃沉默了一会儿。 杨今予专会戳他死穴,果然没多久, 闫肃妥协道:“新区的XX兽医院, 你自己悄悄过来,别让她看到。” “等我。” 杨今予挂了电话往饭馆里走, 乐队几个人都看向他。 他咳了一声,镇定道:“你们先排着,我有事出去一下。” “啊?什么事?”曹知知疑惑道。 杨今予几乎没怎么过脑子,随口扯道:“我哥,花哥住院了,我去看看。” 谢天站起来:“你还有哥?那我们也去看看吧,严不严重啊?!” “不用,我先去看看。” 谢天忙摆手:“排练不着急,看病要紧!快过去吧那!” 谢忱倒是皱眉思忖了一下:“花哥?纹身店那个?” “啊,是。”杨今予囫囵道。 谢忱狐疑道:“今早上路过打车路过枪花,不还” 杨今予一个眼神扫过去。 谢忱舔了舔嘴唇,笑了一下:“行,那你快走吧。” 曹知知喊道:“同桌你早点回来啊,我妈说晚饭做你的了。” 杨今予点点头,转身时给了谢忱一个眼神。 刚打上车,谢忱的消息便发过来了。 【谢忱】撒谎都不打草稿的? 杨今予回道:替我瞒一下。 【谢忱】叫哥。 【杨今予】 【谢忱】什么事儿啊,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杨今予】私事,回头跟你解释。 【谢忱】叫不叫? 【杨今予】忱哥。 谢忱回了个欠揍的表情,一看就是从群里偷的。 到医院时,里面人满为患。 这还是杨今予第一次进兽医院,原来也不比正常医院清闲。 兽医院一进去,便能看到贴满墙的动物海报,隐隐能听到一些宠物叫声,鼻息之间萦绕着猫猫狗狗的气味,不同于正常医院的消毒水味。 他是在二楼一处顶灯通明的走廊里看到闫肃的。 闫肃坐在一间诊室的门外,一旁还坐着小刀和闫肃的父亲。 小刀一看见他,便喊了一声:“小鱼哥?你怎么来了!” 闫肃和闫父闻声,纷纷转过头来。 杨今予走到他们那里,拘谨地朝闫父点头:“叔叔。” 老头子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闫肃,闫肃乖乖承认:“我叫来的,他担心晶晶。” “有心了。”闫父知道这孩子常来家里找晶晶玩,想来看看也能理解,便应了一声。 没再有多余的目光,视线转回紧闭的诊室门。 这时诊室门开了条缝,闫父站了起来,里头有医生喊道:“家长。” 闫父便进去了,诊室门又被关上。 杨今予坐到闫肃旁边的椅子上,他见闫肃紧盯着关上的门,一脸忧心忡忡。 “师哥” 小刀很怕晶晶也会像灿灿那样,说没就没了,他紧张地唤了一声。 闫肃镇定道:“别怕。” 还安慰别人呢,自己声带紧成这个样子。 杨今予看向闫肃。 他安慰人的言辞向来匮乏,只好一声不吭,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闫肃手腕上用力捏了捏,以示安抚。 五月份的公共场所已经用上了中央空调,杨今予略带凉意的指尖触及皮肤,闫肃条件反射地手指跳了一下。 随后低了低头,自以为将情绪敛的滴水不漏。 “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送医院了?”杨今予问。 闫肃低声解释:“从昨天就开始不吃东西,今天喂了点,一直在吐。”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压抑:“灿灿走之前的几天,也是这样。” 小刀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颤着声问:“师哥,小鱼哥,你们说晶晶他会不会也到时候了。” 二十年了啊。 真的老了。 没有人敢回答小刀的问题。 闫肃几乎要把头埋进膝盖,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神情。白炽灯通明的诊室走廊,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杨今予虽然跟晶晶没有建立多么深厚的感情基础,但也算是经常来喂的,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小家伙,如果突然要消失了,他同样会害怕。 他害怕生命的脆弱。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坐在医院门外,焦灼不安地等来了妈妈的坏消息。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久,诊室浅蓝色的木门嘎吱响了一道,杨今予率先捕捉到细微的动静,抬眸看过去。 随后闫叔叔拉开门,从里面出来了,闫肃和小刀齐刷刷站起来。 里面的医生紧随其后,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跟闫父低声说了点什么。 闫父接过单子给闫肃,说:“去缴费吧。” “爸,晶晶怎么样。”闫肃急切道。 闫父淡淡说:“暂时没事了,住院观察。” 不是最直接的噩耗,这无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闫肃忙拿过单子,转头看向杨今予,眼瞳亮了起来。 杨今予也站起身:“我陪你去。” 两个人等不及电梯,走楼梯下到一楼去缴费。 闫肃心里刚经过大起大落,不太愿意讲话,杨今予跟在他后面,把闫肃攥着缴费单细微颤动的手指动作尽收眼底。 他觉得闫肃应该需要一个拥抱。 但在排着长龙的队伍里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只是抬手,揽过闫肃肩膀,鼓励性的拍了拍。 闫肃扭头看他,眼睛里仍有一丝脚不能踏实地的茫然。 “没事了。”杨今予轻轻提醒。 闫肃“嗯”了一声。 男生想对陪着他的人笑一下,紧绷太久的面部却不太能笑出来,只好放弃了。 “会没事的。”杨今予又说。 “好。”闫肃柔声应答。 办完所有手续,两个人折回楼上。 在回去途中,闫肃突然说:“家里旧人一个接一个的走,晶晶如果也出事了,最难受的是我爸。这段时间我不准备找他切磋了,让他缓缓吧。” 杨今予闻言,叹了口气。 “嗯?不对吗?”闫肃问。 杨今予摇摇头。 闫肃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总能先跳出自我,替别人的情绪着想,懂事得让人无言以对。 杨今予想说“你也没好受到哪里去”,无奈道:“那你也歇歇吧,别没日没夜练习,身上又有新伤。” “我没事。”闫肃说。 杨今予瞥过去一眼,心说你没事个屁,中药味都冲鼻子了。 闫肃还想说点什么,扫见杨今予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乖乖点头:“嗯,我也歇歇。” 杨今予陪他们在兽医院待到傍晚,四个人有老有小,一起坐上了回烟袋桥的车。 闫肃下意识想跟杨今予说话,一抬头,瞥见正襟危坐在副驾驶的父亲,悻悻闭了嘴。 小刀身量小,挤在后车座杨今予和闫肃的中间,闫肃不好没姿没态的勾头跟杨今予交流,只好掏出手机,点开了和杨今予的聊天框。 打字:晶晶暂时没事,但状况不会太好,我爸没明说。 闫肃点击发送的一瞬间,落针可闻的计程车车厢内,蓦然传来突兀的旋律响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 特别关心提示音!!! 杨今予猛得捂住了震动不止的手机,不可思议地看向闫肃。 闫肃也疑惑地看向他。! 杨今予从来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静了音。 他看了看前座的闫父,又看了看旁边的小刀和闫肃。 还好闫父是跟他们有代沟的,只当是杨今予有电话进来,没什么太大反应,依旧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闫肃也没太大的反应,大概是不知道这算什么铃声。 但小刀就不一样了,这小子像是触动了什么雷达,好奇地扭过来,一脸八卦:“小鱼哥,你有特别关心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今予两眼一黑,费力扯了扯嘴角。 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将目光扭向了窗外。 没敢看闫肃的反应,光是想想,已经尴尬地让人坐不住了。 什么事不能当面说,突然发什么信息! 车厢里的气温一瞬间降至零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司机都嗅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车内缓缓响起滋滋啦啦的广播声,播的是蒲城这一周的本地新闻。 哪个区发生了交通事故,哪条路今日维修建议绕道 杨今予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听完过无聊的广播电台。 电台主持人是一位声线活泼的女性,她在播报完本地新闻后,插播了一首热心听众来电点播的歌曲。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往前走莫回呀头 闫肃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杨今予听到身侧传来幽幽的人声:“潘子死之前,也给小三爷唱了这首歌。” 杨今予:“” 第68章 火车驶向云外 潘子死没死杨今予不关心, 但他要死了。 可以闭嘴了,谢谢。 下车后一路无话,主要是杨今予无话。 小刀先随师父回家, 闫肃陪杨今予走到了曹知知家。 “小鱼来啦?” 曹妈正在院子里端着筐晒衣服,打眼看到门口杵着的人, 招呼道:“饭还没做呢, 过一会儿哈, 先上屋里看电视吧——曹蝉!又在屋里捣鼓什么呢,肃肃和小鱼来啦!” “哎!”屋里传来曹知知的应答。 曹妈笑意盈盈:“你们先玩着,冰箱里饮料自己拿, 桌上有杨梅, 知道在哪吧?” “知道, 谢谢阿姨。”杨今予说。 闫肃略带惊讶看杨今予。 现在的杨今予可不得了,已经学会从善如流地跟长辈相处了。 杨今予还没从社死的氛围挣扎出来,不太能坦然接受闫肃的对视。 曹知知从屋里跑了出去。 小姑娘回家便换上一身松快的睡裙, 姜黄色的裙摆晃动:“同桌, 你哥怎么样了?” “啊,还好。”杨今予愣了一下, 才答上来。 曹知知:“没什么大事吧?我跟小天儿还商量着要不要去找你呢。” 杨今予抿抿嘴, 心虚地看向别处。 这个季节的杨梅最好吃,曹知知洗了一盘端进客厅, 然后从卧室拿出一把尤克里里。 “同桌同桌, 我自己写的旋律,你要不要听听看?” “哦, 好。”杨今予刚拿起一颗杨梅, 又放下了。 “你边吃边听啊,不用这么正式!我随便写得几句, 不完整,你就听着玩。” 杨今予有点认真的态度,让曹知知瞬间紧张起来。 “弹吧。”杨今予迫不及待。 队员有创作能力是再好不过的事,他想听。 曹知知便搬了小马扎与他们面对面坐着。 她按着和弦,右手拨弄了一个前奏,咳咳一声:“开始了啊。” 【曾如此风靡,旧世界为她着迷。 曾遥不可及,关在华丽的橱窗里。 少女们窃窃私语,心里留下秘密 平凡的鞋匠也想让她欢喜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后来橱窗里不再华丽 后来有了更多花花绿绿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后面还没写~就写了这几句。”曹知知调子还没停,词已经没有了,后半段全部“啦”了下来。 是很简单的民谣旋律,配上女孩子嗓音里独有的明亮纯洁,听感很治愈。 就是词有点乱七八糟的,杨今予不明所以。 “怎么样?”曹知知眼睛亮亮的看过来,等待被打分。 杨今予点头:“不错。” 曹知知抱着尤克里里,身体前倾,一脸神秘地卖起关子:“那你们猜歌名是什么?” 这哪里猜得到。 杨今予正一头雾水着,听到身侧清清淡淡的嗓音答:“六神。” 嗯? 他扭头看闫肃。 闫肃气定神闲公布了正确答案:“六神花露水。” 曹知知“唉”了一声,不满道:“没劲了啊!多少给点面子,思考一下再猜啊!” “真是六神?”杨今予惊愕。 闫肃单凭这几句没头没尾的歌词就猜出来了?为什么? 曹知知扁扁嘴:“没错,是六神。小时候我爸给我们讲的,六神花露水在旧社会是贵族才用得起的香水,背后还有一段凄美的故事呢。没想到你还记得啊闫肃~” “嗯。”闫肃点头。 “那你记得后来鞋匠的结局吗?”曹知知问。 “记得,鞋匠奋发图强富甲一方。” 曹知知叹了口气:“可惜,姑娘早已嫁做人妇了。” 这对青梅竹马之间,总有着旁人插不进来的默契。 杨今予默默听着他们回忆,捏了一颗杨梅放进嘴里,酸酸的,很爽口,后调却在舌根泛起苦意。 有一个拥有共同记忆的发小是什么感觉? 健康的童年,又是什么感觉? 对杨今予来说,怕是永恒的谜题。 “诶同桌,你生日在哪天?”曹知知突然问。 杨今予回神:“怎么突然问这个。” “问问嘛,给你算一下八字和星盘。” 烟袋桥胡同里有一个算命的老爷爷,曹知知很喜欢去爷爷家玩,她最近迷上了研究这些玄学,且主打一个中西合璧不伦不类。 杨今予觉得幼稚,但还是回答道:“元宵节。” 曹知知呆了呆,扭头问闫肃:“元宵节是几月几日来着?” 闫肃:“正月十五。” “哎呀我知道正月十五,我问阳历,星盘得看阳历!” 闫肃无奈:“农历正月十五,阳历每年都不固定。” 曹知知掏出手机,一脸执着:“那我查查,同桌你是几几年?” 两个男孩都不太信这个,不过看曹知知这么有钻研精神,便随她去了。 曹知知查了一番,终于确定了日期,哇了一声:“同桌!你太阳水瓶,上升射手,很自由的组合哦~金星是狮子,婚神是天秤,月亮是” 杨今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玩意?” “就是说,我想想怎么说。这么说吧,金星代表了你的感情观,你对待情感的观念就比较狮子,胜负欲、控制欲和占有欲哇有点强势”曹知知竖了竖大拇指,继续说道:“婚神就是说你容易被谁吸引,婚神是天秤,就是容易被身上有天秤特质的人吸引诶???你还记得黄英吗,2班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她就是天秤啊同桌!” 曹知知突然兴奋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同桌!你俩很配啊!” 这哪跟哪,杨今予一时无言。 倒是闫肃很意外地看向杨今予:“你还收情书?” 杨今予知道他肯定是想说“早恋扣10分”,无语道:“收情书也扣分?” 闫肃欲言又止,还没发表意见,曹知知又突然怪叫一声:“啊!那闫肃你也是天秤啊!” 杨今予:“” 闫肃:“” 曹蝉这孩子,打小就有眼力见。 她压根没发现两个男生已经沉默了,继续喋喋不休往下念:“月亮星座呢,说浅显点,就是你的潜在人格,同桌你潜在人格很矛盾啊!既有主动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又会被动的逃避着” “停!”杨今予突然出声阻止 这玩意好像真的有点准。 但他不喜欢被人这样逐字逐句剖析。 像是所有隐藏在暗角的人格都无处遁形,所有秘密都要被翻出来一样,感到一阵不适。 “别看了,不准。” “诶?不会啊,很准的。”曹知知眨眨眼。 小姑娘还想继续看,手指往下又滑了一页,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按灭了她的屏幕。 是闫肃。 曹知知眼睛里泛起一丝茫然,她疑惑着“嗯?”了一下。 闫肃板着脸,对她摇摇头。 杨今予忽然站起来,说:“我去下卫生间。” “啊,好。”曹知知也终于意识到好像自己说太多了。 她朝闫肃咧咧嘴,闫肃瞪她一眼。 小姑娘识趣地扔了手机。 饭后,照旧是去闫肃家歇着发呆。 但晶晶还在医院,今日没有看猴这项活动,两个男生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闫肃把洗好的校服装在纸袋子里还给杨今予,杨今予接过来的时候,嗅见隐隐的香薰味道。闫肃转身又要进屋给他倒茶,杨今予也没拦着。 他静静坐着廊下,怀里抱着那袋校服,看闫肃忙进忙出,猜不透闫肃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问问关于特别关心的事呢? 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杨今予一边尴尬地希望闫肃别提这个,一边又茫然不安,摸不准闫肃到底听没听明白小刀的话。 一个男生把另一个男生设置为特别关心这种事,虽然事出有因,但稍微一想就会觉得奇怪吧! 反感也好,疑惑也罢,至少有个反应出来的态度啊。 但闫肃好像已经匆匆揭过了这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闫肃端了果茶出来,倒进白瓷杯里,玻璃瓶口碰撞出清脆叮咚。 “我没放糖。”闫肃轻轻推过来。 杨今予喝了一口,果然是一点糖都没有,好酸。 “至少也放点糖吧”杨今予一言难尽,咽下一口,不想再喝了。 他听见闫肃叹口气,端起医生架子:“明明吃不了,还不知道忌嘴。上周陈兴是不是又给你带奶茶了?” 杨今予生无可恋:“大班长,别念了。” “你们乐队名起好了吗?”闫肃话锋一转。 提到这个就更生无可恋了。 这几天谢天和曹知知提供了更多离谱的选项,杨今予现在上课都不敢收他们那边投过来的纸条了,能把人气晕。 杨今予:“别提了,过于离谱。” 闫肃抿唇,开玩笑道:“干脆直接叫离谱好了。” 杨今予笑笑。 接着脸上的笑意突然变淡,最终凝固在嘴角。 闫肃见他神色,以为杨今予不喜欢别人拿乐队开玩笑,忙道:“我乱讲的。” 杨今予煞有介事地转过来,表情很严肃:“你再说一遍?” “不是,抱歉,我不该拿你们乐队开玩笑” “不是这个,上一句!”杨今予急切道。 闫肃一愣:“干脆叫” 杨今予的表情突然怪异起来,咧嘴一笑,不可思议地鼓了鼓掌。 “什么意思?”闫肃困惑。 杨今予掏出手机,按着语音键道:“你们三个,现在没事的话去我家集合。” 见闫肃一脸疑惑,他由心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珠子熠熠生辉,眼睛弯起来:“闫肃,真有你的。” 闫肃有点摸不着头脑。 杨今予说:“就叫离谱乐队。” 第69章 就离谱 闫肃震惊。 “也不用这么草率吧?” “一点都不草率。”杨今予单手插进裤兜。 他另一只手不安分的挥动, 仿佛身后有一块放映PPT的大屏幕:“小天儿最大的毛病是什么,记不住谱,离不了谱。曹知知呢, 莽撞的傻丫头,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敢跟着玩。谢忱更不用说, 就是纯过来折腾的。” 杨今予说到这, 停顿了一下:“至于我, 我的目标” 闫肃眸色暗了暗,低声应道:“嗯,我知道。” “在你看来, 我要做的事, 很离谱是吧?” 闫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杨今予脸上露出一丝疯魔的色彩, 跟那日在医院私语时的神情一样,颇有“我笑世人看不穿”的神秘感。 在闫肃看来,实在像个马上要做什么危险举动的恶作剧专家。 杨今予扬眉:“我们几个, 能组在一起, 本身就挺离谱的。” “离谱的事,就让离谱的人来做好了。” 本来就是讨厌默守陈规的人, 离谱二字, 其实包含了很多意思。可以是离经叛道的勇敢,也可以是永不顺从的自由。 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酷劲儿。 闫肃听的一愣一愣,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有了乐队名, 这就算正式组成了吧? 开始实施计划,开始靠近那个“梦想”。 不知为何, 他突然生出一阵无力, 好像悬崖之上想要尽力拉住同伴的那只手变成了透明,来不及阻止杨今予的疯狂。 杨今予盖棺定论:“就这么定了, 我回家等他们。” “我。”闫肃还想再说什么。 杨今予突然凑过来,勾着他的脖子,借着这股兴奋劲抱了一下。 “谢谢学霸,乐队名记你一功。” 终于还是抱到了 突如其来的肌肤碰撞,触电一般,别有用意的少年心里一阵臌胀。 杨今予在闫肃背上胡乱拍了拍,嗅到闫肃身上若有似无的药草香薰,特别干净舒适的味道。 他按捺住想收紧手臂的冲动,怕闫肃察觉什么,也怕自己尴尬。 像个好哥们一样在闫肃肩上捏了捏,说:“今晚开个会,等他们也定下来,乐队必须请你吃顿饭。” 闫肃感觉像是被一簇火焰蜂拥而至,他无法跟上杨今予跳脱的思维,也无法从自己的茫茫思绪中逃脱。 只好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叮嘱道:“回去先吃药,上次不是多煮了一些放冰箱了,热一下就行。” 杨今予眉毛上挑,不满地说:“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闫肃:“没有,字面意思。” 初夏的夜里,吹着暖风的天台。 “呵,就他妈离谱。”谢忱吐出一口烟雾,白色薄雾掩盖住他大半神情,眼神里满是玩味。 他的手指在藤椅上敲了两下,懒洋洋说:“有点意思,我没意见。” 杨今予看向曹知知和谢天。 曹知知狠狠点头:“我也没意见!这个想法很酷!” 谢天弱弱举手:“报告,我总觉得这名字在内涵我。”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当哥的无情道:“你也知道啊?” 小天儿缩了缩脖子,摆出一副丧脸,小声嘟囔:“古典乐后遗症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呜。” 这位背叛古典的少年,道阻且长啊。 就这么一拍即合,乐队名正式定了下来! 谢忱回去时,仍旧在两排楼中间立定跳远,看得谢天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 “哎!哥!”谢天喊叫不急,谢忱已经落进了另一栋楼的天台。 谢天抹了一把汗,声音抖得像筛糠:“没,没事了。” 几个人目送谢忱进了楼,谢天没忍住问杨今予:“我哥老这么玩???” 杨今予司空见惯,嗯了一声。 谢天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离谱,我要告诉姑姑去!” “别了吧,你哥知道了揍你。”曹知知无情揭露了事实。 每个临近六月的中学校园,都会突然陷入一阵忙碌。 高三教学楼被戒严了,一排排励志横幅拉满整座校园,食堂也为高三学生设了单独的窗口。从这大张旗鼓的变化中,饶是距离高考还很遥远的高一高二,也隐隐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但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 高三生进入高考倒计时,对于备战高考的那一拨,是紧张压抑的。但对于高一高二来说,简直就是天降喜事——学校又要开始举办毕业欢送会了! 这意味着,高一高二的学生可以借此撒欢一整天,不用上课,没有作业,还有免费的节目可以看。 女班长拿着一份报名单走到讲台,敲着黑板问:“有没有要报节目的同学?一个班有三个节目名额。” 班里一瞬间安静了,面面相觑。 正在玩魔方的陈兴突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同桌:“依依,你不是学过拉丁舞吗,要不要报一个?”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附近一圈的同学听见了,立即起哄嚷嚷:“报一个!报一个!” 起哄声连成一片,连后排不明所以的同学也开始跟着喊。 乔依本身也不是扭捏的性格,便大大方方站起来,高挑的马尾辫被甩得飞扬:“班长,那我报一个拉丁舞节目。” “好耶~”陈兴带头鼓掌。 这时杨今予听见斜后方有人窃窃喊:“同桌!同桌!” 杨今予扭头,是曹知知。 曹知知眼里散发着跃跃欲试的光,几乎是一瞬间,杨今予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 这丫头,跟乔依较着劲呢,看不得人风光。 谢天也把目光投射过来,张着嘴型问:“上不上?” 杨今予扭回来时,看见乔依高傲的后脑勺。 啧。 这不废话吗! 他正想给曹知知一个回应,一侧过身,先对上的,却是闫肃盯着他出神的目光。 那眼神的焦点好像透过他,在凝望别的什么,神态居然有一丝落寞,几乎是一瞬间将人拉入孤高寂月里。 杨今予愣了愣:“想什么呢?” “啊。”闫肃骤然恢复清明,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没什么,你要准备上第一次舞台了吗,恭喜。” 杨今予皱眉,刚才是错觉吗? 闫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杨今予茫然,在闫肃脸上停留了一秒,扭头对曹知知点了头。 曹知知收到信号,立即站起来,举手道:“宁静,我要报名!我们乐队要唱歌!”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乐队?”宁静疑惑了一瞬。 一中向来不重艺术,连音乐课都时常被剥夺,大家对乐队的见识还是比较新奇的。 听到曹知知说自己有乐队,大家都好奇起来,扭过去问:“曹知知你深藏不露哇,竟然还有乐队!什么乐队啊?” 宁静拿着单子开始写:“乐队成员都有谁?报什么节目?” 曹知知挠了挠头:“报同桌,我们报哪首?” 她看向杨今予。 众人的视线跟随曹知知落到了杨今予身上。 有人不可思议喧哗:“所以你们竟然是一个乐队???” 杨今予自从转来1班,身上一直都萦绕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场,大家知道曹知知作为前同桌,算是跟杨今予走得稍微近一点,但也从来没想过他们还会一起玩乐队! 杨今予顶着一众灼热的目光,抿了抿唇。 既然是欢送毕业主题,那就应该选首挥别青春的歌,几乎是一瞬间,一首再合适不过的旋律钻进脑海。 他说:“《白日梦蓝》吧。” “白日梦蓝!这个好!”谢天突然站起来,他自报家门,举了举手:“宁静,乐队也有我一个,嘿嘿。” “卧槽!小天儿??你藏得够深啊!”谢天后面的同学拽了拽他。 谢天扭身跟后面的同学闹起来。 宁静在纸上写着:“节目《白日梦蓝》,曹知知,谢天,杨今予,还有吗?” 曹知知咳咳一声:“班长,这个能算跨班级合作吗?我们乐队还有一个成员,不是咱们班的。” “可以啊。”宁静说,“这个没关系,可以跟他们班班长商量一下,到时候班级加分一半一半呗。还有谁啊?” “3班的,谢忱。” “我去!!!!!!!!” “啊?!” “谁?谢忱?是我知道那个谢忱吗??????” 班级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是那个谢忱吗?传说中那个不好惹的校霸谢忱? 曹知知这个小透明是怎么攀上这号人物的!班里女孩子们推嚷了几下,兴奋都写进了眼睛里。 这逼让曹知知装的,心满意足。 小姑娘清了清嗓,连下巴都抬高了一寸,高深莫测道:“没错,就是3班的忱哥。” 杨今予扭过去瞪了曹知知一眼,差不多得了! 曹知知嘻嘻一笑,乖乖坐下,顿时有一圈儿的女生找她说话,问东问西。 乔依往那边看了一眼,曹知知得得瑟瑟,冲乔依龇牙。 杨今予后桌也是两个女孩儿,兴许是气氛到了便大胆起来,她们拍拍杨今予后背:“原来你们是一个乐队的,那个谢忱,他是怎么加入你们的呀?” 女孩儿又说:“我同桌暗恋他很久了。” 她同桌立马红着脸推搡:“哪有!明明是你拉我去偷看!” 那两个女孩叽叽喳喳打闹起来,杨今予转了过去。 临近联欢会,最近手机查的不严,很多同学都大胆的把手机带进了教室。杨今予也顶风作案,摸出手机在乐队群里发了消息。 【不转鼓棒·金鱼】没想到你还挺有市场。@谢忱 【天籁之音·忱哥】? 【不转鼓棒·金鱼】我后桌两个女孩暗恋你很久了。 【背叛古典·小天】你才发现?班里有一半女生都喜欢在升国旗的时候偷看我哥,你们不会没发现过吧? 【灵魂贝斯·蝉蝉】这个我作证,我2班5班的姐妹也表示喜欢下课偷看,感谢我们的主唱自带人气,我们乐队离火不远了! 【天籁之音·忱哥】 教室的喧闹鼎沸声中,群里顶风作案正聊的欢,杨今予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凉飕飕的咳嗽。 他做贼心虚地看向闫肃。 闫肃明明微笑着,但那笑意却暗藏威胁。 大班长淡淡伸手,恶魔低语:“给我。” “不玩了!”杨今予条件反射往身后藏。 闫肃仍旧保持伸手姿势。 杨今予与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片刻……深吸口气,败下阵来。 该死。 他无奈了,乖乖把手机交给了闫肃。 闫肃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内容,谢天和曹知知的头像还在活跃。 随后杨今予听见他同桌继续恶魔低语:“谢天,曹知知,出来一下。” 我们大班长官瘾犯了啊。 杨今予无奈地看着闫肃把那俩人带出去,不知道是该默哀还是好笑。 其实 闫大纪委这份时刻准备猫捉耗子的执着,很可爱。 如果耗子不是他的话就更好了。 第70章 难哄哦 谢天和曹知知蔫头耷脑上交了手机, 闫肃以一种押送犯人的姿态,跟在二人身后回到座位。 随后大班长正襟危坐,兀自翻开课本复习, 不再理会作乱犯禁的“小耗子”们,甚至都没再多看杨今予一眼。 杨今予感觉闫肃自从他们乐队报上节目, 就一直怪怪的, 这种不明觉厉持续了一整天。 明明一如往常, 那样对谁都彬彬有礼,有问必答。 但微笑的弧度,就是和平时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如果不是足够熟悉他的五官, 或许根本发现不了。 杨今予盯着他看了一下午, 试图从闫肃脸上找出一点点有关情绪的端倪。 直到闫肃出声提醒下节课是物理,他还是没能找出,闫肃气场的变化是从何而来? 好像不开心了, 又好像一切如常。 杨今予心里叹了口气, 怀疑可能是自己现在对闫肃太敏感了。 物理老师是个讲话自带催眠效果的小老头,语速像是开了0.5倍速, 杨今予百无聊赖枕着手臂。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他做了一个胸闷气短的梦。 少年的梦境里大致有两种天气。 一种是只有雷雨天才会出现的逃亡,怎么都逃不出操场角落, 声嘶力竭的求救, 小女孩的笑声,化为血水的天幕。 另一种是非雷雨天会出现的无人之境, 他形单影只矗立在只有音符的白昼, 明明没有风,但耳朵里的风声轰鸣不止, 好像下一秒就会将他四肢拉扯散架。 脚下是悬崖,低头望过去,让人有种想再往前迈一步的魔力。 这次是后者。 杨今予着了魔一般,凝望着悬崖之下。 耳边响起谢忱嘲讽的声音:“这才多长,你别告诉我你跳不过去啊。” 接着是李洲明:“回来吧,沙漏多好,干嘛去那种地方白手起家啊小可怜儿。” 然后是闫肃:“你有梦想吗?” 曹知知:“原来是让我们跟你一起跳下去吗,你太可怕了。” 我没有! 杨今予大喊,却发不出声。 谢天:“冷血,自私,怪物。” 我不是! 自从交上分科表后,学期末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地松散起来。准文科生不听理科了,准理科生也不好好上文科课,老师们也很有默契,不怎么管。 闫肃坐有坐相,演算纸、辅助工具整整齐齐摆放在手边,时不时拉过三角尺在纸上画着虚线。 课时过半,闫肃依旧安静着埋头做卷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突然抬起笔盖,在杨今予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杨今予人没醒,脾气却先人一步,眉宇染上一层厚重的不悦。 闫肃轻声:“老师要讲卷子了,醒醒。” “我能跳过去。”杨今予癔症似的,呓了一句。 随后抓起课本盖在了脑袋顶,对闫肃背过身去。 什么? 闫肃没太听清。 他无奈道:“别睡了。” 杨今予迷迷糊糊骂道:“滚。” 闫肃:“?” 杨今予同学,请你礼貌用语。 闫肃犯不着跟一个睡着的人计较,好脾气道:“先醒醒了,你的手机放学就还你。” “不要了,能不能闭嘴!” 杨今予大概真是困得厉害,闫肃听到他没意识地说胡话。 明明上课睡觉违法纪律的人有错在先,现在搞得好像被打扰了一样,闫肃张了张嘴,话卡在了嗓子眼,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叫醒。 我这样是不是挺烦人的?闫肃几乎是一瞬间冒出这样的念头。 课还是要认真听的,老师都不管这群准文科生了,闫肃也就没再强求,他默默看了一眼。 杨今予伏在桌上的肩背微微起伏,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噩梦了,呼吸听起来有些沉重。 放学铃一响,班里得到解放,喧哗一片,吵得睡梦中的人一阵不爽。 杨今予无意识地扯掉头顶的书。 啪嗒一声,砸在了窗户上! 前面的陈兴愣了愣,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架势,他弯腰把地上的书捡起来,给杨今予放回原位。 陈兴朝闫肃眨眨眼,张着口型问:“他怎么了?” 闫肃淡淡摇头。 “那我们先出去等你们。”陈兴比了个手势,跨上书包跟在乔依后面出了教室。 杨今予眉头紧皱,趴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 闫肃见他狠狠朝自己的头上抓着,又砸了几下,大有要跟自己过不去的意思。 嗯? 视线里晃过一小撮红痕。 闫肃心下一晃,动作极快,已经抓起了杨今予的手腕。 大班长这才发现杨今予手腕内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处红肿的牙印。 还是新鲜的,刚咬没多久。 “杨今予?” 杨今予醒了醒神,闫肃的脸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他忙不迭甩掉被抓着的手,塞进了校服口袋,有些发红的眼皮半睁着,偏头躲开了闫肃的审视。 “这是怎么回事?”闫肃严厉道。 “什么怎么回事。”杨今予皱皱眉,站起来收拾书包。 闫肃:“做噩梦了?” “没有啊。” 杨今予背过身,弯腰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隔着两颊耷拉下来的头发,闫肃看不到杨今予的表情了。 杨今予安安静静收拾完东西,把书包斜跨到肩上。 闫肃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感觉杨今予物理课睡了一觉之后,就变得相当浮躁。 手腕上还多了个牙印。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闫肃问。 杨今予放在背包带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转过来,坦然迎接了闫肃的视线,嘴唇微微弯了弯:“没有啊。” 骗人。 闫肃看杨今予明显有些苍白的唇色,就基本能确定了。 他有些放心不下,穷追不舍:“你手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烦不烦,快把手机还我。”杨今予被问急了,没控制住体内的焦躁。 “你不是说不要了吗。”闫肃用他的话回答他。 杨今予眼里浮现一抹诧异,理直气壮伸手:“我说过这种话?不可能。” 这是装傻还是耍赖,闫肃已经分辨不清了。他只好掏出手机,正要递过来的时候,手机凭空震了两下。 原本黑色的锁屏亮了起来,屏幕上接连弹出两条绿色信息框。 只匆匆一眼,闫肃没太看到内容,但发信人的名字全都落进了视线。 “李洲明是谁?”闫肃问道。 “嗯?” 杨今予接过手机,有些意外,他随口答:“没谁,北京那边老同学。” 还不到暑假,李洲明这么早找他干嘛? 他下意识侧过屏幕,才去看李洲明发来的微信。 【李洲明】上次那个姑娘,女朋友? 【李洲明】不像你会喜欢的风格。 杨今予脸色本就不太好看,闫肃见他看了眼手机后,脸更黑了。 闫肃一言不发。 杨今予有意避着他的小动作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逾越,也不太好盯着看了,只用余光留意了一眼,见杨今予正一副臭脸对着手机。 【杨今予】你不是说只聊音乐节? 【李洲明】行吧,那你真不打算回沙漏了吗。 ‘沙漏’是前乐队的名字。 【杨今予】没必要。 【李洲明】为什么? 【李洲明】之前我们不是配合地不错吗? 【杨今予】三观不合。 【李洲明】音乐能火,要那么合的三观干嘛,又不是谈恋爱。不过如果你愿意谈,三观也不是不能改(笑) 杨今予黑着脸掐灭了屏幕,闫肃听见一声低骂。 “走吧。”杨今予率先迈出去。 背影拒人于千里之外,线条写满了“别烦我”。 闫肃沉默地跟出去,心里不太舒服。 这个老同学是谁?一出现就让杨今予这么大反应,情绪肉眼可见变得更差。杨今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闫肃抑制不住地生出很多疑虑,想追上去问清楚。 可,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回去的路上,陈兴和乔依又进奶茶店买奶茶。 闫肃鬼使神差问:“你要喝吗?” 本来打算去前面抽根烟的男生脚步一顿,不可思议转头:“嗯?” “喝么?” 闫肃走过来,自己都没察觉声音是放软了的。 杨今予茫然:“在问我?” “还能问谁。”闫肃眼底带了些无奈。 但可惜,杨今予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不想喝。” 闫肃有点意外。 是奶茶都安抚不好的程度吗? 看来人不能同类而语,0163和0164虽然只差了一位,但用在曹知知身上的办法,显然是很难在杨今予身上实施的。 难哄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说错话 冲刺小组自主复习期间, 杨今予起身去了两次厨房,虽然关上了门,但里面油烟机的声音, 几个人还是能听到的。 连乔依这个平时不怎么关注杨今予的姑娘,都察觉出了杨今予的不对劲。 陈兴与她面面相觑过后, 小声跟闫肃说:“大班长, 要不你去看看?” 闫肃早就想去了。 一直想入非非忍着, 陈兴这么一提,他当即搁下笔。 他习惯性要抬手敲门,又突然顿住动作, 犹豫了一下。杨今予既然是躲着他们, 那必然不能事先惊扰, 破格无礼一次吧。 门把手被拧动,闫肃贸然推开门,差点被里面的浓烟呛一跟头! 只见一道清瘦的背影立在油烟机前, 指间还夹着半根没抽完的烟。 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根了, 整个厨房变得烟雾缭绕,抽烟机在卖力工作, 也没能弥散在整片天花板的浓烟抽走。 “你” 闫肃难以置信地僵住脚。 杨今予毫无防备转头。 做贼心虚地朝脸前的空气挥了挥, 赶走一部分呛人地白雾,然后往闫肃身后看了一眼, 不自在道:“你们怎么, 关门!” 油烟机聒噪的响声依旧持续着,闫肃关上门, 闭气了两下, 没忍住咳嗽起来。 烟雾像一道白色屏障,将杨今予隔绝在厨房尽头。 闫肃差点把肺咳出来。 厨房明明不大, 但闫肃每靠近一步,都有种置身大雾的错觉。 对岸的身影好像随时要烟消云散,朦胧,如梦似幻。闫肃捂着口鼻,终于走到对岸,看清了杨今予脸上的神情。 可以说是没有神情。 如同遥远的初见时,冷淡沉静,目光疏离。要说还有什么可以捕捉到的情绪,那便是眉宇间的一层戾气。 “这是怎么回事?”闫肃皱皱眉,低头看到脚下已经扔了许多烟头。 原来是躲在里面抽闷烟啊。 杨今予静置片刻。 抬手按掉油烟机开关,不去看闫肃,也不回答问题。 闫肃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杨今予。” 杨今予背对着他,半晌,闷闷应了一下:“嗯。” 闫肃拿这种情况有点没有办法,他语气里带些担忧,问:“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别憋着,可以说出来。” “没有。”杨今予回答很干脆。 “这可不像没事。”闫肃幽幽道,“是不是那个,李洲明。” 闫肃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耿耿于怀想起那个人来。 自杨今予跟老同学聊了几句微信之后,心情一直都很差,这是事实! 他话音刚落,杨今予呛了口烟,终于是回头看闫肃了。 他眼底闪过诧异:“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突然” “跟他没关系。” 杨今予眼神放空,盯了一会儿手里烟头,烟灰翻卷着火星子,将灭不灭。 少年好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也像是单纯的发呆,好一会儿才吭声:“是我自己的原因。闫肃,对不起。” “嗯?” 闫肃被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一头雾水。 杨今予把手中烟头丢弃,拖鞋尖踢了踢,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头发后面。 他不太自在地用牙齿磨了一下嘴唇,声音里还是带着来路不明的不快:“我平时一个人待惯了,今天没对你们收敛好情绪,想了想,不应该。” 至少不该冲闫肃发脾气,还摔书。 闫肃根本就没有怪他的意思,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只是,陈兴也挺担心你的。” “所以你至少告诉我,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闫肃一个没盯住,杨今予又要把手往身后藏了,他睫毛轻颤,躲开了注视。 闫肃的凝视总让他有无形的压力。 杨今予舔了下嘴唇,撒了个拙劣的谎:“下午那会儿睡迷糊了,梦见饿了。” 以前扛不住突如其来的焦躁时,也常这样做,他其实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疼痛刺激可以让他清醒,以免发生更多控制不住的情绪。 但现在,这样做还被发现了,少年感到一丝后怕、不安。 因为他现在,有朋友了。 他不想被发现自己还有这么失控的一面。 特别是闫肃。 “嗯?” 闫肃看着一地烟头,深深皱起眉,忧虑道:“那也不至于咬自己呀,多大人了。” 杨今予被说得很想逃。 但也不知是哪根筋犯迷糊,他脱口而出:“你烦不烦,能不能别问了。” 闫肃一愣。 杨今予也一愣,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适合再开口说话了,说多错多。 闫肃仍旧好脾气地问:“你今天有点奇怪,是身体不舒服吗?” 杨今予咬着舌尖,好像在悄无声息地跟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随闫肃怎么问,他都一言不发。 闫肃就那样打量着他,目不转睛。 片刻后,杨今予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不受控制,从嗓子里滚落出来:“你今天才奇怪吧,我问你了吗?我奇不奇怪碍着谁了?关你们什么事,别看我,滚出去。” 他抬手指向门口。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吼出来的瞬间,杨今予诡异的感觉到,自己正被一片灭顶的绝望吞噬。他太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可他拉不住自己了 闫肃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 眼神错愕,足足看了杨今予半晌:“所以。” 杨今予灵魂深处的自己看见闫肃嘴唇翕动,深吸一口气,正俯视着自己。 对方此时的神情,似乎应该叫做失望。 但闫肃没有“所以”出后半句,因为杨今予也没说错,今天的他是很奇怪。 是从昨天杨今予定了乐队名后,就变得奇怪。 有时闫肃会想,是自己天生心软,同情心泛滥吗?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留意到杨今予的一举一动,这个人简直比曹知知还不让人省心。于是他不开心了下意识想哄好,饿了下意识想投喂,常常变着法拍晶晶的视频分享过去。 为什么呢? 难道因为见过杨今予敏感脆弱,见过杨今予袒露伤疤,觉得他很可怜? 如此吗? 他怕杨今予会因为想法极端,而走上歪路。 每一次的旁敲侧击、监督催促,都觉得自己婆婆妈妈招人烦。 每一次发出去信息都是犹豫再三,小心翼翼组织语言。 这种心理已经够奇怪了! 闫肃不止一次的自我怀疑。 他搞不懂自己现在的挂念,是不是已经从纪委对同班的监督,变成了好朋友之间的关怀,又从那个意味不明的吻之后,变得更奇怪 他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杨今予乐队成型之后,非但没有替朋友开心,还变得越发烦闷。 原本要循序渐进的想法,在杨今予的乐队报名上舞台那一刻轻松击碎,他陡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的小动作太天真了,也太微不足道了。 他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闫肃偶尔也自作多情的猜测,在杨今予心里,他应该是占据了一个重要的朋友位置吧?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袒露心扉。 他甚至想过,自己已经在改变杨今予危险的心态了吧? 可杨今予倒好,现在又说碍不着谁,叫他滚出去。 既然没打算让人管,那百般招惹他干嘛。 又亲又抱的 没有人会希望,交朋友是按倒计时算的,只能走到18岁。 就在这时,杨今予好像被一丝清明钻了空子,霍然从心脏中伸出一只手,狠狠拽回了他的理智。 他抬手想拉一下眼前的人:“闫肃我刚刚说错话” 闫肃破天荒地对人冷下脸,眼眸半垂,神情近乎失望,又像是自嘲。 他留给了杨今予一个干巴巴的背影:“想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自由。” 砰。 杨今予怔了怔,抬起的手还未放下。 看着闫肃甩上门离开,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手劲真大,杨今予感觉地面都随着门板声震了震。 震惊之余,平时最爱招惹大班长生气的0164,这次第一反应是恐惧。 从未有过的慌乱从心脏蔓延出,迅速爬满了他所有神经。 闫肃他这次真的生气了。 杨今予宕机了一会儿,突然拔腿追了出去。 陈兴和乔依不是死人,自然注意到动静,两人见闫肃顶着一脑门子火气从厨房出来,面面相觑。 从不喜形于色的闫纪委,会露出这样难看的神情,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陈兴刚想开口,厨房门又是砰得一声巨响,杨今予从里面夺门而出。 “闫肃,你过来,我话没说完。” 杨今予面色苍白,瞳孔里的光因为慌张碎成一片,怎么都拼凑不起来了。 但闫肃没回头。 不紧不慢收拾起书本,一本一本塞进书包,最后随着钢笔冒啪嗒一声合上,闫肃把钢笔也收进包里。 一头雾水的小组成员终于反应过来,大班长这是要“早退”了。 果不其然,闫肃拉上书包拉链的一瞬,清冷冷道:“今天该讲的题已经讲过,有事先走了。” “哎!”陈兴阻拦不及。 闫肃已经走到玄关处,换上了自己的鞋。 杨今予追了出去。 闫肃不予理会,在楼道里按下电梯。 还好,电梯此时在B1,上来还得一会儿。 杨今予抓紧时间道:“闫肃我刚刚说错话了,抱歉,不是那个意思。” 闫肃目光扫过来,古典的眉眼中多了一道悲悯,还有杨今予最怕看到的,浓稠的失望。 电梯的红色数字跳到3,4,5,匀速上升着。 “说句话闫肃。”杨今予急了:“如果是因为我刚才骂人,对不起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闫肃淡淡注视着紧闭的电梯门,金属摩挲的质感,将两条人影搅和得模糊不清。 此时电梯正好到达顶层,叮咚。 大班长头也不回地走进去,说:“与骂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该醒醒的人是我,打扰了。” 杨今予第一次觉得自己家小区的电梯可以这么快。 什么意思,什么就该醒醒的是我? 怎么就打扰了。 别走 “不是,什么意思啊。” 杨今予猛戳了几下电梯按键,瞳孔支离破碎。 但电梯已经往下走了,没有给他挽回的余地。 第72章 怎么办 杨今予一头雾水, 看着电梯楼层数一格格下降,直到停在1层。 这时他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陈兴勾着头, 小心翼翼问:“你跟大班长你俩没事吧?大班长怎么了?” “不知道。”杨今予呆呆的,低头看鞋尖:“我都道歉了。” 陈兴当起和事佬:“害, 大班长人挺好说话的, 没见过他跟谁红过脸, 小打小闹的,估计明天自己就好了。” 说着,陈兴在杨今予肩膀上揽了揽, 把人拉进门。 陈兴边走边劝:“再说你俩平时不挺好的吗, 同桌哪有隔夜仇。” 杨今予没心情再看书:“你们写吧, 我进去练鼓。” 陈兴很有眼力见地应了一声:“哎,行,你们乐队不是要上毕业联欢会吗, 多练会儿。” 杨今予抓上手机, 一头扎进隔音房。 不多时,鼓房里隐隐传出细碎的节奏声。 陈兴不懂行, 但听着音儿, 感叹了一句:“打鼓很帅啊,诶你说, 我要不要也去学个乐器什么的?” 乔依埋头写字, 头也没抬:“三角铁吗。” 陈兴:“……” 《白日梦蓝》这首歌是很早期的作品,原曲是简单直白的, 层次感不强, 胜在直抒胸臆的情感表达。 后来这支乐队做了一版改编,加入了大提琴, 大提琴如泣如诉的低音,将整首歌的调性填补出一抹离别的忧愁。 离谱乐队既然要上台,他们当然想演得更出彩些,杨今予开始着手加入改编。 他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闫肃,但情绪是一团乱麻,越理越有些失控。 别乱,找点事做,杨今予。 他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去思考应该怎么改编,才能超越大提琴版。 杨今予坐到鼓后,拉过平时做歌用的笔记本,打开了cubase。 音乐库里的音色,排着队等他试听。 但听着听着,却又止不住走神了,一幕幕走马观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仿佛加了滤镜的慢镜头。 闫肃对他很好,很善良,很仗义,也很温柔。 明明自己也很忙,家里学校糟心事一堆,却还总分出心来关心他。煮药、谈心、讲题、甚至打架,无所不在,作为朋友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吧。 可他居然还给惯出脾气来了,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啊 杨今予合上电脑,怔了一会儿。 杨今予,你这个怪物。 怎么就不能再控制一下,要出口伤人呢?有病就吃药,装什么正常人。 那可是闫肃啊。 刚开始有些想法的人啊 杨今予摸了摸心脏,感觉那里有东西不安分地跳动着,勾起一阵阵苦涩的惶恐。 “小C同学。”他轻声。 “主人,我在。” “怎么办?” 小C滴滴响了两声,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搜索歌曲《怎么办》,已为您加入曲库,是否播放?” 杨今予闷闷吸了口气:“算了。” 杨今予,你就是个垃圾。 杨今予进班不算早,1班已经开始自行早读抽背环节了。从后门进来时,他一眼就看到乔依转过来趴在他的课桌,在和闫肃抽背。 他坐到座位,小组的三个人动作停止了一秒。 “来了啊。”陈兴招呼道。 “嗯。”杨今予应了一声,弯腰卸掉书包。 趁低头找书的一瞬,他余光扫了眼闫肃。 闫肃今天没穿蓝白条校服外套,只穿了纯白色的校服短袖T恤。 也是,天开始热了。 “继续。”闫肃对乔依说。 乔依将地理书往后翻了一页,问:“天体系统的级别和层次由低到高排列的顺序是?” 杨今予支起耳朵。 听见闫肃对答如流:“地月系、太阳系、银河系、河外星系” 陈兴转过身来,说:“杨今予,咱俩抽历史吧。” 杨今予犹豫了一瞬,强行拉回了思绪:“好。” 经历了一个坐立难安的早读,闫肃出去打水,身边倏然一空,杨今予才松了口气。 从他进教室那一刻,闫肃连一个眼神都没瞥他。 才只过了一个45分钟的早读,周身的空气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可是还要在学校待上一整天……杨今予屈指咬了咬指关节。 这时,曹知知和谢天溜过来,占据了闫肃的座位。 曹知知一脸兴奋道:“诶同桌,我跟小天儿有个好想法!《白日梦蓝》我们前奏加入口琴怎么样?” “嗯?”杨今予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口琴?谁会?” 谢天嘿嘿一笑,眨了下眼:“你猜。” 卖乖卖得太过明显,压根也不用猜了。 杨今予按着眉心冥想了一下效果,觉得不错:“可以试试。” 谢天:“得咧!那我这周带我的新宝贝去排练室~” “让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线。 谢天吓了一跳:“大班长,你走路没声啊。” 曹知知见怪不怪地拉开谢天:“他走路一直没声——走了,回去给你把功能谱翻成五线谱。” 两人拉拉扯扯离开了闫肃的座位后,那种难言的氛围就又弥散过来。 杨今予顿觉有一块冰山压了过来。 他上半身僵了僵,默默把凳子往外移了一寸。闫肃好像是扫过来一眼,又稀疏平常就坐,从桌斗里掏出下节课的课本。 数学课总有让人昏昏欲睡的能力,但杨今予不敢再像昨天那样睡过去,不敢再让自己浑浑噩噩不自知。 他偷偷扫了闫肃一眼,闫肃的侧脸不苟言笑,正认真盯着黑板。 他昨天的异常情绪,跟断药有很大关系,早在离开北京时,医生姐姐就提醒过他。 药物戒断的感觉,大概和老烟枪戒烟一样,都不太好受。时不时会突然焦虑或浮躁,那种小感觉不值一提,却总能冒出来打扰一下,又匆匆溜走。 但他这样做,当然不是故意没事找事,有一个必须要停的原因——乐队马上要安排国庆的音乐节演出了,至少也要有5首以上原创才能勉强撑得起场子。 童年阴影和非常人的天赋,造就了他不健全的人格,医生说过他的病因很杂。强迫行为与双向情感障碍是其中最严重、也最影响生理机能的一环。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对一般人来说,算不上多可怕,无非就是呕吐头晕、贪睡疲惫、精力不足、记忆力受损等等。但对于一个随时都要保持清醒和创作头脑的音乐人来说,太致命了。 他必须短时间内,把手上这张专辑做出来。 杨今予没跟任何人提过,自己前阵子作曲的时候,居然会分神弄错音。 这种低级错误,很离谱。 如果用药真会影响到他对音感的敏锐度,那绝对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不是一次两次的失误后,他决定将自己的成瘾性狠狠拔除。必须断掉,全部断掉。 那是他最傲人的资本,与生俱来的天分,谁也别想从他手中收回。 杨今予陷入沉思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又在抠手背,那里痒痒的,昨天被咬的地方起了一圈小红点儿。 他直觉头顶有视线落过来,一抬眸,果不其然撞上闫肃的凝视。 平时这个时候,闫肃会怎么做? 他应该会说:别碰了,放学去我家,我给你抹点药。 但那面无表情的凝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好像本来就只是随便的扫视而已,闫肃又吝啬地把目光收走了。 杨今予眼底闪过一层暗淡,缩了缩手。 他踌躇了一会儿,弯腰从桌斗里摸出一沓便利贴,撕了一张。 斗胆顶风作案。 他在上面写了话,小幅度扭头,对后座的同学道:“传给曹知知。” 然后又立即转过来看闫大纪委的反应。 闫大纪委的反应很中肯,终于是有了点神情,微微蹙起眉。 动了动了,猫捉耗子的DNA动了! 杨今予小心翼翼咳了一下,主动提醒:“不记名吗?” 求仁得仁。 话音刚落,闫肃指尖动了动,翻开了久违了的黑皮本子。 杨今予见他写下一行字:“杨今予、曹知知,上课传纸条,扰乱课堂秩序,-1。” 看着自己名字从闫肃笔尖诞生出来,杨今予心里生出诡异的暗喜。 闫肃不理杨今予,但0101作为纪委,总还是要管管0164号的吧? 大班长可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曹知知那边很快就收到了纸条,哗啦啦写了一堆,托人传了过来。 杨今予展开一看,前半段基本是废话。 画着“曹”字图案的冒号后面,用圆滚滚字体写道:“什么?你俩吵架了???完全没看出来!!!为什么啊?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算冷战吗?我开始有点佩服你了同桌。” “我想想啊,办法倒是有,非常好使,百试百灵,亲测无数次。” “叫哥哥,闫肃耳根子最软了,每次只要我叫哥,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杨今予一言难尽看完了曹知知出的损主意。 不合适吧。 道歉归道歉,自认当弟多没面子。 他把便利贴揉成一团,丢进了桌斗,有点丧的枕着脑袋,看向窗外。 教室的排窗外,一排飞鸟掠过枝丫,惊起桃叶阵阵颤栗。 第73章 觉醒时 冲刺小组仍旧同往常一样进行, 前半小时闫肃讲题,然后自主复习到8点。 但不同的是,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的氛围里, 杨今予和闫肃都心照不宣地避免眼神交流,仿佛两个陌生人被强行凑到了一组。 陈兴尔做做和事佬, 说两句好话, 但闫肃这人轴起来油盐不进, 没有理会。 毕业欢送会在倒计时,乔依提议复习时间改到7点半结束,剩下半个小时她想回去练舞。 杨今予没意见。 时间确实紧迫, 《白日梦蓝》这首歌乐队还没排熟。 “我当然OK啦, 我也想早点回去开黑~”陈兴笑呵呵道。 大家都看向闫肃, 等他发话。 闫肃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抬头,淡淡道:“没意见。” 他应该是想多出时间去医院陪晶晶吧?杨今予想。 说起晶晶,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杨今予很想知道。但眼下跟闫肃这个情况,问也没法问。 杨今予在乐队群里说了一下排练的事, 曹知知和谢天那边果断跟他们组长聊妥了, 接下来几天,7点半会过来一起排练。 谢忱的时间倒是无所谓, 他本来也不怎么去上课, 一直都在天水围看场子。 周四夜里,曹知知发信息, 告诉了杨今予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姜老师车票定了, 下周一走。 更让杨今予哑然的是,姜老师在走之前, 准备把琴出手。 一个乐手,乐器就是他的灵魂。 如果决定把最心爱的乐器都出手卖掉,可想而知是走到了怎样的绝路。杨今予以前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敢将自己的鼓卖掉,那他该如何唾弃自己。 但他从那日姜老师的口中,知道了成年人世界的无奈,对于姜老师这个决定,除了唏嘘遗憾,他们别无立场去唾弃什么。 可惜了,那把好琴。 入夜后,空荡荡的家里,连最后一丝人气儿都抽干了。 杨今予辗转反侧,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直顺不下去。 除了闫肃带来的烦恼外,他还想到了姜老师那把琴。 那是一把瓦蓝色的做旧款吉他,被保养得很好,暗色木纹表面盘得油光水滑。经岁月打磨,琴板上有诸多弹奏痕迹,一道一道全是练琴人汗水的象征。 他能感觉出姜老师很宝贝那把琴,琴桥下面自己痛了一些漂亮小图案,每演过一个城市,图案上就会多出一个地标盖章。 一把琴,把整个青春都留在上面了。 这样宝贝着的乐器,最终宿命居然是廉价贱卖,杨今予有点接受不了。 不知道那把琴最终会遇到怎样的新主人?会不会是像阿杰那样,完全是在侮辱音乐的人。 他深吸了口气,撑着床头坐起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最终他咬咬牙,给曹知知回过去一个信息。 “琴我要了,让他别卖给别人。” 曹知知很快回过来:“啊???你要干嘛啊,你又不是吉他手!” 杨今予:“乐队正好缺一把电琴。” 曹知知:“忱哥目前还不熟悉电琴,可以先买一把两三千的练手琴用着啊。同桌你清醒一点!那把琴的牌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贱卖也是四个零啊!!!” 曹知知的提醒一点都没错,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他们来说,谢忱确实可以先物色一把两三千的用着。 像姜老师这种收藏级别的琴,完全可以再等等。 但杨今予不想等。 比喻不恰当点,选琴就像选情人,好的琴可以陪伴乐手一生。这样经岁月抚摸过的好琴,可遇不可求,与其让它前路渺茫,还不如借缘收入囊中。 他相信这把琴可以在谢忱手中,在离谱乐队手中,发挥到最大光芒。 杨今予说:“就这么定了,你明天跟姜老师约时间吧,我去拿琴。” 能定的这么轻巧,说到底是杨今予在用钱的事上,根本没概念。 演出费有就花,没有就不花,没什么好存的。 叔叔之前一直在给他卡里打钱,自从决定回蒲城,他一分都没动过,甚至没看过里面有多少。 这下他终于想起了这茬,不得不去打开那张卡,看看上面的余额。杨今予下载了一个手机银行,一通绑定验证操作下来,终于人脸识别点了进去。 看到里面的数字时,他微微顿住呼吸,愣了一下。 从右到左看过去,竟然有6万多。 他手指动了动,点开右上角的转账记录,指尖猝不及防颤了颤。 里面一笔笔固定打过来的钱,都被细心备注了用途—— 高二学费、饭费。 高三学费、饭费。 艺考路费、饭费。 毕业旅游费。 如果没考上,高四学费、饭费。 大一学费、饭费。 大二学费、饭费。 大三的学费比上面少了点,备注是:大三开始实习了吧?应该顾得住自己吃喝。 大四学费。 毕业前三月房租:叔不知道你会在哪个城市上班,按北上广物价算吧。 转账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杨今予睫毛轻颤,在自己手指上咬了一下,痛感将他拉回现实。 一条条被叔叔精心安排好的道路,最终停在了大学毕业的第三个月,他足以有能力自保,足以一个人生活的时间线上。 哑然。 直到屏幕熄灭,他陡然鼻子一酸。 原来他以为的完全脱离,完全独立,在叔叔眼里根本不存在啊?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叔叔早已像一位真正的父亲一样,替叛逆的孩子打点好一切,铺出一条减轻负担的路。 其实叔叔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这么多钱,一点一滴都是从生活里省出来的。却能对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 杨今予抱着单薄的膝盖,思绪在黑暗里凌乱了良久。 浓稠的夜色铺天盖地,密封的卧室里只剩轻微的吸气声,淅淅沥沥。 月亮很暗,好像起风了,被薄云遮了眼。 杨今予抬起手背抵在了眼睛上,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强烈的感受到过,孑然一身的迷惘。 他本也有亲人的。 他现在学会交朋友了,也有了志同道合的队友,脚步一刻未停地在计划中前行着,可却还是会感到孤独。 少年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难以言喻的味道从胸腔涌到嗓子眼,都变成了咸酸苦涩。 家人——这个词无论是他怎么去学,都得不到的东西了。 朋友再多,队友再好,日落西山后回家,面对冰冷的墙壁,没人味的房间,他也只是一个人。 厨房里不会有人在做饭,客厅里也不会有嘘寒问暖。 无论天气怎么更迭,季节怎么轮换,日夜都能陪伴他的,始终是那个他在每个房间都摆放的小C同学。 被设入程序、说着固定台词的机器。 在这样的夜里,月色凉透了,微茫星光好像难过的不能自抑。 他忽然自我怀疑,自己是真的只想活到18岁吗? 其实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悖论,到底是他先表明自己不需要世界,还是世界先不需要一个无法共处的他。 究竟是为梦想造势献祭,还是不敢这样日复一日垂垂老矣? 不如绚烂盛大地死在最后的青春。 这个想法,他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深种骨血的。 在不依赖药物的时候,那些疯魔荒唐的念头,才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心声。可依赖了药,他就不是他自己了……身体被支配,精神被颓废,他还会是那个绝对音感的天才少年吗? 依赖。 也有人说过,他对一个人是依赖的。 依赖到有了成瘾性。 杨今予恍然从黑暗里挣脱,点开手机屏幕,让微弱却刺目的冷色光调侵入夜色。 他惶惶然跳下床,光着脚按开了门口的顶灯。 湿腻的睫毛上还挂着一层雾气,他用睡衣袖蹭了蹭,跑进卫生间,看镜子里的自己。 拼命地看看自己,少年- “闫肃,别顾左右,看看自己。”- “自由是不顺从。”- “灵魂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别管脚下。”- “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 轻而易举对闫肃说的话,换到自己身上呢? 他看见镜子里的少年敞着睡衣领口,眼睛一圈泛着红痕,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受气包。 但这不是小时候了,现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他,只有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是闫肃,也不能欺负他。 当然闫肃也不会欺负他。 如果不是他还没能学好克制,或许闫肃是会一直袒护他的人。 因为闫肃就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 无论对身边谁,都会庇护。 所以闫肃生气的点,会不会是杨今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闫肃不是在怪他骂人,绝对不是。 闫肃只是不想让他放弃自己,就像他一直鼓励闫肃的梦想一样。 闫肃想让他善待自己的梦想! 这样的念头像是藤蔓织了网,迅速爬满了心脏地每一处暗角,杨今予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他嗓子里像是噎了东西,喉结努力咽了咽,却还是心绪难平。 于是只好拧开凉水,狠狠掬了一捧,拍在脸上。 他有点不太敢想,闫肃反常的怒火,是不是因为很在意他? 是出于朋友的在意,还是 冷静,杨今予。 冷静下来! 杨今予揉了揉脸,抬眸看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看看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可值得的点吗? 优点没几个,缺点却一堆。 性情孤僻,情绪难控,本质顽劣,抽烟喝酒样样沾,还有病! 就是稍微有那么点才华?这个不能否认。 看吧,自负! 自负于天分,自负于审美,自负于一副皮囊。 杨今予对着镜子挑剔了一堆,最后甘拜下风叹了口气。他啊,跟闫肃比起来,烂命一条,烂人一个。 他警告自己,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将自己藏好吧,别再对身边的人发作。 装也要装个正常人。 闫肃是一个优秀到骨子里的人,肩上清风明月,内里刚柔峭直。 温良有礼,自律自谦。 好看,好闻,还有一身好武艺。 根本挑不出毛病。 喜欢这样的人,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会被人喜欢的。 杨今予闭了闭眼,终于正视起内心懵懂却澎湃的少年心事,给不知从何而起的陌生悸动盖棺定论,明明白白加注了“喜欢”一词。 他这个一直在给自己倒计时、从没对音乐以外感兴趣过的情感缺失的异类,居然发现心口酸酸涨涨,像塌陷了一角。 那里不足与外人道,柔软不可触摸,存放了一些别的缱绻。 年少悸动往往酸涩矛盾,是这个季节入口的杨梅。在你想要捕捉回甘的时候,回甘却悄然入喉,与骨骼腐蚀到一起了。 那怎么办啊? 杨梅已经完全不理人了。 快过季了。 这一刻,杨今予像在拆解缠绕的耳机线,越理越清晰,终于不再顾得上计较一个口头难堪的称谓了。 喜当弟就喜当弟。 他光着脚跑回卧室,抓起手机。 即使现在已是凌晨,按闫肃的生物钟,应该已经睡了。 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雷鸣一般,咬咬牙,打过去两个字。 曹知知,你最好说话有分量。 “哥哥。” 第74章 小铃铛 绝对音感带给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疑是巨大的。 比如杨今予从小就觉得自己有特异功能, 每当有心事的时候,去外面听听声音,各色各样的声音都会转化成音符音名, 闯入他的脑海,成功赶走胡思乱想。 杨今予看了看时间, 零点二十。 等闫肃明天一早醒来, 看到消息, 会怎么想,怎么回? 他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心想:“气我也好, 骂我也罢, 只要能和好, 只要能继续做做朋友就好。” 有人决定,从此刻开始,暗自喜欢一个人。 杨今予换了身行头, 准备去趟天水围, 找谢忱坐坐。 他需要有声音的地方。 这个点的天水围,正是夜场最火爆的时段。谢忱挺忙的, 见杨今予进来, 愣了一下。 他刚把客人要的扎啤杯送过去,湿润的手指在制服上蹭了蹭, 对杨今予挑起锋利的眉:“现在过来, 是明天打算逃课了?” 杨今予:“不逃,早上直接过去。” 谢忱竖了竖拇指, 然后向吧台的调酒小哥交代了两句, 朝杨今予歪嘴一笑:“等我一下,先找坐吧。” 天水围正在播放一首朴树的《清白之年》。 人在有心事的时候, 好像所有外物都能跟自己扯上关系,杨今予被塞了一耳朵歌词,每一句都觉得应景。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 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谢忱在吧台等了一会儿,边跟着哼唱,边从调酒小哥手里接过两杯喝的。 “此生多勉强~此身越重洋~~哎你要不来,我本来准备收拾收拾回枫铃了。”谢忱面对面坐下。 杨今予提了提嘴角:“认命吧,加班狗。” “啧,你是不是长个儿了。”谢忱伸着脖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奇特的发现这一事实。 “嗯?”杨今予愣,“有吗?” “有,你之前到我这,现在到这儿了。”谢忱抬手在自己的下巴和嘴唇上比划了一下。 那这真是个好消息,杨今予笑笑。 当然与闫肃日复一日的投喂有关。 小天儿很早之前就说过,感觉杨今予跟他哥是一类人,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他和谢忱拥有着同一段童年黑历史,生活作风和经历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所以在乐队里是最有共同语言的。蒲城的生活节奏不像北京,杨今予想在这个本该沉睡的时间找人喝点,除了谢忱,压根没有第二个人选。 谢忱扯开酒吧制服的竖领,扇了扇风:“妈的,我说我不穿这个,非让我穿,热死了。” “挺帅的,穿着吧。”杨今予揶揄道。 两个人一直边喝酒,一边闲扯淡,直到后半夜。 凌晨四点是个很尴尬的时间点,天将明不明,早餐店还没开,夜场也都打了样。 “回家,睡觉。”谢忱说。 他们今天喝的不是什么高度酒,走出去风一吹,酒意便散了大半了。 杨今予说:“六点还得起来上早读,不睡了。” “?”谢忱匪夷所思看向他,上下打量着,有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来真的啊,你们班那闫大班长给你下蛊了?没吃错药吧你。” 是,是下蛊了。 杨今予勾起抹笑意。 既然气氛到位了,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遮拦。 他想了想,问了一个让谢忱难以置信的问题:“你觉得闫肃是直男吗?” 谢忱:“???” 谢忱反应了一会儿,才苦大仇深皱起眉:“什么意思,你不是啊?” “可以不是。”杨今予答得很干脆。 谢忱嘴里的烟灰惊得掉下去一半,他深深凝视杨今予,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但没有,杨今予的表情居然很认真。 谢忱猛地呛了口烟。 谢忱偏头咳嗽了一会儿,又扭过来看杨今予,面色一言难尽:“你问我这话这意思,是看上那傻逼了?” 杨今予这什么破眼光! “你才傻逼。”杨今予替闫肃还嘴。 “不是,你没病吧!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种倾向啊。”谢忱突然叫嚷,挥手遥指远处:“就那个天天就会端着小本儿记你名的傻逼,你看上他什么了?!” 杨今予白了一眼过去:“反应这么大,没见过啊。” 他知道谢忱可以替他保密,不然也不会问谢忱。 谢忱抓狂的在头上揉了两把,表情活像吞了苍蝇:“没见过眼光这么差的。” “没跟你开玩笑。”杨今予冷静道:“我认真的。” 谢忱干笑一声:“呵呵那你可藏好,那老古板要是知道了会直接吓死的,死之前还要爬起来扣你10分。” 杨今予“哦”了一声。 扣分算个屁。 谢忱不知道杨今予抽的什么风,无语道:“随便你,我去找卷毛上会儿网,去不去。” 杨今予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 不然也没地方待了,怕回家倒头就睡,赶不上早读。 看样子谢忱对他的眼光非常纳闷,一路上不太乐意说话,整个人都气哼哼的。 杨今予觉得有点好笑。 但心里装着事,又不太能笑出来。 去网吧也是听歌,没别的事干。 五点多的时候,杨今予摘下耳机,转身跟正在打游戏的谢忱说:“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谢忱头也没回,脸上不太耐烦,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一个祸害,一个傻逼,挺配。” 杨今予朝他竖了竖中指,起身下机。 这个时间,就算是住校生,也才将将打起床铃。 破天荒头一次,杨今予见到了清晨还寥寥无人的校园,静谧庄严,甚至能听到树叶在空气中低语的窸窣声。 高一教学楼里更是寂静,空旷到能听到自己脚步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一种走入末世的错觉。 1班的门紧锁着,杨今予推了两下没推开。 他惊奇地发现,原来平时教室门还是会上锁的吗?作为学渣,还从来没有被锁在教室外的经历。 也是,平时总迟到的人,怎么可能会见到这种画面。 也不知道平时掌管开门权的是谁,他心里犯着嘀咕。 【铃铛】哥哥。 闫肃已经端着手机,在床上静坐十分钟了。 平时干净整洁的锁屏上,出现了一条特殊消息提醒框。 里面便装着这样一条消息。 给杨今予的备注是一只小铃铛图案,但这只铃铛已经很久没弹出来过了,以至于闫肃睡醒看到的时候,以为还在睡梦中。 但他鲜少做梦。 消息是凌晨发的,称呼之后便没有下文了。 所以这是个什么意思? 喝多发错人了? 这种称呼,不是发错人了还能是什么。 那本来是应该发给谁的…… 闫肃感到一些不可名状的烦闷。 他顺手点开杨今予的头像,看到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还分享了一首歌。 四点? 又熬夜了。 杨今予分享的歌是《白日梦蓝》,他们乐队即将要演的歌。 所以是又熬夜琢磨编曲?还真是敬业。 大班长不得不承认,杨今予这个乐队队长做的有模有样,抛开他所追逐的东西不谈,曹知知和小天儿跟着他,没跟错。 闫肃点开那首歌听了一会儿,心底返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看了眼时间,一如往常一样,喊小刀起床练晨功,又换好校服去敲曹知知家门。 今天曹知知也奇怪,一路上偷瞄他无数眼。 快到学校的时候,闫肃终于没忍住道:“你有话要说?” 曹知知眨了眨眼,犹豫道:“你跟我同桌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啊?” 闫肃:“没有。” 自己起初只是生气,但他不气杨今予,气的是自己。 他气自己瞻前顾后的性格,气自己多管闲事的想当然。 他曾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对杨今予伸手够长,就可以改变些什么,但事实是杨今予指着门口让他滚,说他烦。 这种感觉,令人挫败。 “确实是我太烦人了,那么自由的人,怎么会喜欢被人管束,甚至还企图改变呢?”闫肃自嘲地想。 “啊但是我同桌说” “说什么?”闫肃警觉道。 “没什么!”曹知知反应到说漏嘴,立即摇摇头:“你们一个是我发小,一个是我队长,我绝对不掺和,你们自己解决吧。” 曹知知加快脚步,催促道:“快走吧,今天晚了十多分钟。” 这丫头什么时候在意过上课时间。 闫肃看她慌慌张张的脚步,忽然就明白过来,那个“哥哥”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发错人,是不学好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这算是,服软? 哥哥。 闫肃耳边反复回响着这两个字,不自觉就带上了某个不太情愿的声调。 六点多,已经有学霸窸窸窣窣进了教学楼,有的班级还没开门,三两只人影晃动在自己教室门前,举着书开始背。 闫肃和曹知知终于赶在六点半之前,来到高一教学楼的拐角处。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们双双愣住。 窝在墙根的男生蜷着膝盖,背靠在走廊尽头,两面墙中间的凹角里。他低垂的脑袋一动不动,很安静,藏在头发里的嘴唇是苍白干涩的。 即使已经有读书声闹出动静了,也依然没有惊醒少年。 安静的像死了一样。 曹知知先是疑惑,随后心里一紧。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她头顶传出一声急切的呼声,闫肃猛地从她身旁跑出去,带起一阵风:“杨今予!” “同桌!”曹知知慢半拍地跟上闫肃脚步。 闫肃跑到尽头,蹲下来,抓着杨今予的肩膀晃了晃,慌乱道:“醒醒!醒醒杨今予!” 被摇晃的人浑浑噩噩,睫毛颤了一下,缓缓半睁开眼皮。 “嗯?”杨今予艰难应了声。 感觉置身在强烈的困倦里,嗓子干得发不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头顶有急切的声音在喊他,清清冷冷掠过耳朵。 杨今予反应了一下,才看清一双凑的极近的漂亮眼眸。那双眼睛下面有颗小痣点,出现在他惺忪的视野里,焦距逐渐清晰。 闫肃! 杨今予下意识是手忙脚乱的,毕竟自己刚确定了那么一个心怀不轨的心思。 他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感觉嗓子在冒烟。 所以说宿醉之后一定要多喝水。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喝不喝水的时候,他状似随意别开眼,哑声问道:“几点了?” “六点半。”闫肃说。 “哦,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闫肃:“我来开门。” 杨今予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没搭对,数落道:“什么破学校,请不起校工吗。” “我问你呢,你怎么睡这,脸上怎么回事?” 闫肃确定了杨今予并没有出意外,只是睡着了,方才的急切一扫而空,又换上一副清冷的表情。 脸上? 杨今予蹭了蹭,下巴上有一块皮肤,隐隐蛰疼。 好像是清早在网吧想编曲的时候,一时没注意,被烟头烫了一下。 他借力撑了一下闫肃的胳膊,踉跄地站起来。 闫肃身上淡淡的香薰味将他笼罩,杨今予自己心里有鬼,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还发了那种消息给闫肃,现在闫肃肯定是已经看到了……也不知道闫肃作何感想。 突如其来的尴尬,他扭过头,不去面对闫肃的凝视。 还好曹知知及时出现在画面里,杨今予看着曹知知,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 他朝曹知知干咳了一声:“水。” 闫肃却突然上纲上线起来,面沉如水:“不给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第75章 哄好了 杨今予抬眸看闫肃。 闫肃也看着杨今予。 这还是那晚之后, 两个人第一次毫无闪躲的对视。 原本经过几天发酵,早已平息下来的空气,一瞬间似乎被拉回了原点。 闫肃眼底若有似无的小火苗, 宣示着一股将拔弩张的意味。 “我”杨今予清了清嗓子,嗓音还是哑哑的:“昨晚喝酒太晚了, 就没回去, 直接来了学校。” “跟谁?” “谢忱。” 在听到谢忱名字时, 闫肃脸更黑了。 “别生气,那个,我没迟到, 我还早来了。”知道自己现在是戴罪之身, 杨今予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乖顺。 “脸上怎么回事。” 闫肃怀疑谢忱是不是又带杨今予干什么坏事去了。 “没什么。”杨今予指尖在鼻子上蹭蹭:“就烫了一下, 不用担心。” “谁担” 闫肃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偏过头去:“我没那个意思。” 曹知知突然咳嗽:“咳咳,先开门吧, 进教室说。” 再傻也能感觉出这股难言的尴尬, 曹知知看见外面有1班的同学拐了进来,再不出声, 感觉今天就是三个人的社死现场。 “闫肃, 钥匙。”曹知知朝他伸伸手。 经曹知知这么一打搅,闫肃赫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干了什么, 很失态。 他不自在地扭过身, 掏出钥匙开门。 教室门哗啦一声,被闫肃大力推开。 进教室后, 曹知知给杨今予扔了瓶东西:“同桌, 水!” 杨今予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拧开瓶盖灌了小半瓶, 看来真是渴坏了。 一泓甜腻的液体炸开味蕾,终于把喉咙里那股干涩浇了下去,杨今予突然动作一顿。 抬起瓶子看了看,又看看曹知知。 曹知知“卧槽”了一声:“卧槽!我忘了今天带是甜牛奶!我去给你打水!!!” 曹知知说着,三步并两步抓起杨今予桌上的水杯,跑了出去。 脚步声刚出教室门,杨今予胃里立即有了反应,他忽然捂住了嘴。忍了忍,没让自己干呕的太明显。 他咬着牙根,试图压过那来势汹汹的反胃。 其实平时甜牛奶喝一两口也没事的,坏就坏在他现在是宿醉加空腹,那祖宗胃丝毫不给面子,反应格外激烈。 杨今予难受的想从座位上起来,去卫生间吐一下。 突然,后衣领被人拽住了。 一条骨节分明的手腕横到眼前,手腕上还有一粒熟悉的黑点,攥着已经拧开瓶盖的杯子。 杨今予抬眸看过去,闫肃的神情淡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闫肃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熟悉情绪,那是他常常会对自己露出的担忧。 虽然稍纵即逝。 杨今予怔了怔。 “喝水。”闫肃言简意赅。 见杨今予愣着没接,闫肃直接抓起他的手腕,把水杯塞进他手里。 动作有些粗鲁,盛满杯口的温水不经晃荡,不安分地溅了出来,湿濡了杨今予指缝。 闫肃又扭头从桌子里掏出纸抽,干巴巴道:“喝完擦手。” 像是命令一样的语气,听起来又冷又硬,可杨今予却感觉心脏不听话的摇晃,要造反跳出来。 ……闫肃久违的关心。 他咽动了一下喉结,缓缓将唇瓣靠近杯口,眼睛却不离闫肃。 闫肃皱了皱眉:“喝啊。” 杨今予心一横,喝就喝。 在这个年纪里,班里总会有幼稚而无聊的玩笑,谁用谁的杯子喝水了,就等于谁和谁间接那什么了。杨今予以前觉得这种玩笑简直弱智。 但在他唇瓣贴上杯口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神不净,脑海中涌出许多画面,浮现到不安分的心底。 每一次闫肃用这个杯子喝水的样子,闫肃的唇缝会因为水的掠过而湿濡,喉结轻轻咽动,动作斯文而轻缓,像一片出尘不染的云。 几口水喝的面红耳赤,杨今予咽下去几大口,深呼吸缓了一会儿。 他摸着胃感受了一下,同时在心里唾弃着自己。 还能不能消停了?至于吗。 不过是共用了一下杯子,到底在想入非非些什么! “擦手。”闫肃把纸巾推近一分。 杨今予感谢自己该修剪的碎发,不至于脸上的灼烧暴露出来。 他将情绪很好的藏进头发里,低头抽了张纸巾,在闫肃的监督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擦拭个遍。 曹知知踩着急吼吼的步伐,从后门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快快,同桌,喝点水稀释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诶?” 姑娘跑到跟前,发现闫肃正把水杯盖子拧上,里面的水已经少了一半。 她震惊地看看闫肃,又看看杨今予。 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闫肃竟然让别人用他的宝贝水杯!!! 虽然事出紧急是没错啦。但上次她运动会跑完800米,嗓子都冒烟了闫肃都没让她喝自己的水! 她扁扁嘴。 杨今予捂着胃,嘴唇翕动想解释,就听见头顶闫肃的声音:“他喝过了,放那早读吧。” 曹知知慢半拍,呆呆“哦”了一声。 班里陆续人来齐了,早读声开始一浪盖过一浪,闫肃也翻出化学元素表在读,杨今予扫了他一眼。 这算是和好了? 还是没好? 杨今予琢磨了一早上,也没琢磨透闫肃到底什么想法。 还有那个“哥哥”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怎么都没什么反应。 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杨今予鼓了鼓勇气,翻开了那个许久没用到的闲话本儿。 写了一句:“给你发信息没看见?” 杨今予抬手在耳垂上挠了挠,眼睛看着窗外,胳膊却顺势把本子推向闫肃。 他后脑勺对着闫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疑惑地转过头。 自己的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推还了回来,上面什么都没写。 干嘛啊,都主动说话了,还不行吗! 杨今予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又写道:“到底看见没。” 这回把本子推过去,目不转睛盯着闫肃,大有胁迫之意。 闫肃被盯得没办法再继续刷题,只好抬笔在上面添了一句:“没有,什么。” 杨今予拉过本子,写:“哥哥。” 闫肃飞快回了一个字,继续埋头刷题去了。 杨今予拿过来一看,脸上的表情变得奇特。 对方写:“嗯。” 闫肃竟然写了个嗯! 明晃晃的占便宜。 他翻起白眼瞥过去,见闫肃视线不离化学题,嘴角却飘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幼稚! 杨今予暗自松了口气。 那,这篇算翻过去了吧? 都有心思骗人玩了,看来是哄好了。 他转身看向曹导师的座位,曹知知正埋在桌斗里偷看小说,大概是看到了虐心情节,小姑娘袖子上有几处湿意。 傻。 杨今予唇角提了提。 这回蝉同学靠谱,诚不欺我。 下午要清教室给三模的同学,所以下午没课了,少数值日生被谢天带出去打扫大会堂。各班班干部也得去盯着帮忙,下周毕业联欢会要用的,按理闫肃也得去。 但大班长刚起身,就被一只手扯住了袖子。 杨今予还坐在座位,微微仰头,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些微小的、不可名状的小心:“先别走,我想跟你正式道个歉。” 闫肃回看他。 他看到杨今予眼底有一圈乌青,面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是通宵导致的。 此时的杨今予眼巴巴的,大概是怕他又忽然甩手离开。 被这样注视着,闫肃突然有些不忍。 自己那天的反应也很过激,不应该在别人家还摔门离开,让大家情何以堪。 “我接受道歉,同时我也有错,对不起。”闫肃不知不觉就放轻了语气。 看,这就是闫肃,那么通情达理的闫肃。 杨今予笑了笑,仿佛在仰望一轮皎洁的满月。 他迫不及待想告诉闫肃,关于梦想,他似乎有了新的解。 但想要畅聊是不行了,后门的女班长喊了一声:“闫肃,快点。” 闫肃礼貌的一点头:“就来。” 杨今予识趣地松开闫肃:“日理万机的闫大人,去忙吧。” 闫肃心情不错的开玩笑:“是任劳任怨的清洁工,给你打扫礼堂舞台。” 杨今予低头摸了摸鼻子,有点压不住嘴角。 瞎说什么啊。说得好像是专门为他服务似的。 嗯,闫肃要去打扫大礼堂了。 要为他打扫即将去登上的舞台。 这样想着,少年心里萦绕着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的甜味。 杨今予摆摆手:“闫sir去忙吧,明天见。” 闫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喊得一窘:“喂。” 杨今予起身背上书包,无赖地笑笑:“等你警校毕业,有的是人叫,本人屈尊做第一个。” 第76章 素晴日 买琴, 杨今予跟姜老师约的是下午两点。 曹知知陪着他去到琴行,又被她妈一个电话叫回家了,说是店里临时有事, 让她去看着。 杨今予只好自己走上二楼,那只橘猫嗷呜一嗓子跑开了, 它一直都很怕杨今予, 杨今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招小动物喜欢。 姜老师听见动静, 将休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室内的音乐也随之飘了出来。 杨今予听到里面的蓝牙音箱,正好在播放一首《生命因你而火热》。 很应景。 “来啦。”姜老师手头上正在缠线, 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杨今予:“嗯。” 姜老师淡淡点头, 示意道:“琴已经装好了, 先坐会儿,我给你把效果器装包。” “啊?”杨今予诧异,愣了一下。 “附赠了。”姜老师笑笑, “没吉他, 我留着它们也没用。” “不是。”杨今予刚坐下就忙不迭站起来,认真道:“不可以的, 姜老师。” 姜老师那组效果器, 杨今予扫了一眼牌子,二手少说也值一万多了。 残忍的换算过来, 这组效果器能让姜老师的爷爷在ICU多活两三天。关乎人命的事儿。 杨今予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 也做不到坦然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况且这只是他与姜老师见的第二面。 姜老师看他这神情, 就知道少年在想什么。 老师笑了一下, 虽然那笑意怎么看都是苦的。 杨今予坚决道:“要么我一起买了。” 姜老师沉吟一会儿,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无奈道:“你们这届小孩儿真难糊弄。” 杨今予乖乖等着,看姜老师把组装整齐的效果器装到定制航空包,又把吉他箱提出来,放到地上。 两个黑色箱包堆放在脚边,有如游子要出远门的行李一般。 里面装得是它主人全部的青春。 姜老师连吉他包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杨今予突然有些不忍去拿。 他的指尖在琴箱提手上停顿,最后问了一遍:“您确定,以后不弹琴了。” 这个问题,看来不止是杨今予这么问,姜老师脸上浮出“又来”两个字。 这段时间,姜老师已经跟无数人回答了千百遍,现在有些累了,疲惫地摆摆手。 “拿走吧。” 姜老师没有再看一眼。 效果器和电琴的重量不轻,一左一右压在杨今予肩上。 一如少年心绪,万般沉重。 姜老师目送他下楼,对着他背影说:“拜托你们吉他手好好练琴,我等着听你们专辑,别辜负了它。” 杨今予回眸,重重点头。 姜老师:“还有,别忘了琴颈上的刻字。” “我会转达的。”杨今予应道。 出了琴行门,他才敢大喘气,深深呼吸了几口,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姜老师的落幕,并不是个例,而是地下摇滚音乐绝大多数人的归宿。 也正因为这样,杨今予才觉得唏嘘无力。 这条路对于他们正少年的人来说,刺激又反叛,有梦有激情,好像一切都那么简单。 然而过了那个年纪呢? 一地鸡毛,是会吃人青春的。 唉。 摇滚乐啊,请一直高仰头颅,负重前行吧 杨今予无声拉了拉身上沉重的背带,产生了一种身后背负得不仅仅是乐器的错觉。 他眼下能做的,也只是写好【离谱】的第一张专辑,从0到1,整装出发。 一定会好的。 他从未怀疑过,摇滚乐的黄金时代,总会随着新生命的发声,而加冠归来。 到那时,应该不再会有千千万的姜老师选择退出舞台,不再会有那么多人,仅仅是因为“钱”这么俗又这么无力的一个字,而选择背弃梦想。 杨今予真的希望,如果有那天,姜老师一定要回来,继续弹琴。 他没打车,想一个人走一走,抽根烟,背着这些东西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中二使命感,说来有点滑稽,他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好笑地弯了弯嘴角。 他觉得姜老师这人,其实也很固执,固执到有些傻。 本来可以h出翻倍价的珍藏版吉他,跟曹知知说只收两万,配上这套效果器,也才只收了两万五,还是杨今予硬要转过去的。 杨今予在那一刻感受到,姜老师是真的爱他的琴。 卖琴更像是寄托,摇滚乐带给他那股气,始终没有消散。不然大可随便卖给谁,都是一笔不小的回血。 可姜老师偏偏选择了他,选择相信【离谱】能许它一个好未来。 姜老师,对这个圈子,也是有着希望的吧? 他一路放飞着思绪,想了很多感性的事。 姜老师房间里听到的音乐,久久回荡在脑海中。歌词很应景,就像是在说那千千万万的‘姜老师’。 无聊的,渺小的 反对不公平的世界 没能继续的革命 不欢而散的告别 我倒下后 不敢回头 不能再见的朋友 有人堕落 有人疯了 有人随着风去了 我不得不去工作 在大楼的一个角落 格子间的女孩,时间久了也很美 我会和她结婚 带我去小城过年 忘了吧那摇滚乐 奔腾不复的时代 杨今予点了右上角的分享,将这首歌分享到了自己动态里。 附了四个字:老师,再见。 然后习惯性上下滑了滑,杨今予指尖一顿,视野收缩。 怪事,闫肃这个从不冒泡的人,在中午放学的时间,也分享了一首歌,就跟在他那条《白日梦蓝》分享动态的下面。 闫肃分享的歌叫《素晴らしき日常》,中文翻译过来是‘美好的日常’。 嗯? 嗯? 嗯?? 杨今予点进音乐里,昂扬的钢琴曲顿时灌满了耳朵。 高桥优一贯的风格,丧中透着乐观的旋律,让人听觉上感到治愈。 歌声倾诉一般娓娓道来,几乎是一瞬间把人吸进了灼热的音符里。杨今予指尖按着耳机听了一会儿,才注意去看歌词。 “活下去的话,明天一定会是极好的。并不是故意想要欺负你,才欺负你的” 诶???? 闫肃分享一首这样的歌,是什么意思? 杨今予眨眨眼,克制了一下自己。 闫肃突然分享歌干嘛?还是在放学后他们互相道歉之后。 这让人很难不多想。 他抱着手机,傻站在马路牙子听完了整首,还是没能从自己的胡乱猜想里挣脱。 闫肃该不会,是分享给他看的吧? 这个自恋的念头疯狂生长出来。 杨今予按下播放,又听了一遍。 操。 操。 这歌上头! 不是不是,现在不是研究编曲的时候。 闫肃是什么意思?是无心的分享,还是有意的分享? 有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混战,一边是“别人就是随便听首歌而已”,一边是“是故意的吧?” 最终两个念头谁也没能决出胜负,杨今予稳了稳心,不允许自己再这样傻站着了,太弱智了。 他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回到了家。 “小C同学!”一进家门,他放下身上的东西,边换鞋边喊。 “主人,我在。” “开空调。”跑了一身汗,热得不行。 但一瞬间又愣了,我为什么要跑? “好的,主人。”小C同学乖乖听话,把空调开到了18°。 杨今予双臂交叉,掀掉被汗意浸染的上衣,光着膀子去找手机充电器。 给手机充上电后,他才窝进沙发,安静下来。 少年柔韧舒展的线条,与沙发软垫嵌进了一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午的阳光正暖,一簇簇从落地窗打进来,勾勒出一幅静默的画卷。 良久之后,杨今予才感受到身上的汗意散去,空调开始有点冷了。 他伸手去摸手机,又打开了动态页。 下意识挠了挠耳垂,盯着屏幕看了一两秒,唰得一下,没来由的,脸上烫起来。 什什么意思呀? 杨今予想不通,又或者隐隐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怕自己又犯自恋的毛病。 他干脆抓起毛巾,进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 洗澡的时候循环播放了《素晴らしき日常》。 洗完出来时,手机上多了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闫肃打来的。 平时还好,但今天一看到‘闫肃’两个字,他都有点攒不住神,心里痒痒的,耳朵也跟着痒。 说不上来是想看见,还是不想看见。 是五分钟前打来的,杨今予咬着手指思忖了一会儿,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声音轻快:“刚刚怎么没接?” “刚刚在洗澡,没听见。”杨今予说。 “大礼堂这边忙完了,我现在去找你。”闫肃说。 “等等等,你来我家找我?不是说明天见吗?”杨今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电话里的语调颇为无奈:“是啊,煮药。这几天都没喝,还剩最后一包,不会忘了吧?” “哦,没。”杨今予咬咬牙:“能不能不喝啊。” 仿佛嗓子里已经感受到那份苦味了。 “不能。你脾胃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说明是有效果的。”闫肃在这件事上,总是显得苦口婆心。 杨今予翁里翁气:“好吧。” “晚点我去医院接晶晶,你想一起吗?”闫肃问。 “晶晶!它好了?”杨今予这样问着,眼睛里冒出不自知的惊喜。 真是好久没见小猴子了,怪想rua的。 “是,没事了。”闫肃轻叹道:“虚惊一场。” “我去!” “嗯?” “不是骂人,我是说一起去!” 闫肃能听出来杨今予很开心,他在那边笑了笑,说:“等我。” 很奇怪,挂了电话后,杨今予突然感到心脏被塞得满满当当。 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叫嚣着愉快。 方才所有的胡思乱想,忽然就偃旗息鼓了,耳边剩下的,只有闫肃经过电话过滤后,冷调中带了点柔和的、让人安心的嗓音。 像是食髓知味一般,杨今予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声音的主人。 很想让闫肃下一秒就出现在视线里。 然后自己懒懒窝进沙发,看闫肃游刃有余地在厨房里忙活,再看他貌若严苛,盯着自己把药喝完。 明明中午才分别,他却在此刻异常想念闫肃。 想尽快见到人,若有似无的靠近他。 一起骑单车,去接晶晶回家。 杨今予,差不多得了,收敛! 别露馅! 第77章 来狂欢 毕业联欢那天, 一切都比想象中要忙碌得多。 闫肃被学生会叫去装扮大礼堂外面的柱子,他个子高身手好,包揽了爬高上低拉横幅的工作。对此杨今予暗自不满。 那么危险的事, 找个业务熟练的校工不好吗? 正腹诽着,曹知知急吼吼从礼堂跑出来, 挥手喊:“同桌到我们彩排啦, 快进来!” 杨今予只好仰头对梯/子上的闫肃说:“我进去了彩排。你……慢点, 注意安全。” 闫肃向下眺望,笑笑:“好,加油。” 彩排时, 杨今予跟管理灯光调度的同学交代的十分仔细, 几个人调整好站位, 匆匆走了一遍。 时间有限,他们刚唱完,另一个班的舞蹈队就要用舞台, 临时主持人只好帮着一起缠线, 一切都匆忙而紧张的准备着。 下午,正式演出如约而至, 大礼堂开始放人进场。 蒲城一中一年只有一次这样的联欢活动, 孩子们显然憋坏了,各个眉飞色舞。他们穿着班服, 由班主任指挥坐到对应的位置。 每个班都有属于自己的班服, 曹知知扒在候场室的门框,往下看, 礼堂内已经被填满了五颜六色。 他们1班人手一个塑料小巴掌, 是范老师特意嘱咐李巫婆给他们定制的。范老师临近预产期没法到现场来,闫肃让陈兴在台下准备了一个小相机, 随时录像。 乐队形式的节目在一中很少见,《白日梦蓝》理所当然被安排在了高一压轴。 主持人有三个,除了闫肃,还有另外两个形象不错的学姐。 闫肃今天穿了只有校干部才有的西服款校服,款款上台,步伐挺阔。 黑色小西服,穿在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上,显得鹤立鸡群,意气风发。 闫肃在舞台中央站定,朝台下鞠躬,动作干练帅气,惹得底下一片尖叫。 杨今予第一时间往闫肃脚腕上看,可惜西装裤将脚踝盖了个严实,也不知道闫肃到底戴没戴他送的铃铛。 他们一起去接晶晶的时候,他斗胆跟闫肃提了这个没安好心的要求。 “我送你那个铃铛你还没戴过呢,联欢会那天,戴上看看?” “不行。”闫肃一口否决,“那天我是主持人。” 杨今予不情不愿拉长了调子:“可是那是我们乐队首演诶,乐队成立也有你一份吧。” 闫肃看着他。 这家伙大概是跟曹知知待久了,学会了一身撒娇好本领,当即眉毛皱作一团,眼角下垂。 神情竟然还有点委屈。 闫肃只好咬牙妥协了:“好吧。” 一束聚光灯打下,杨今予收了神思,将视线拉回到闫肃脸上。闫肃朝台下微笑了一下,视线是望向1班方向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杨今予敏感地觉得,闫肃在看向自己。 于是下意识正襟危坐。 紧接着,两个女主持一左一右站到了闫肃身边,试麦过后,你一言我一语,用播音腔念开场致敬词。 闫肃:“寒来暑往,初夏已至,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 噗嗤。 杨今予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个播音腔好傻。 两个学姐穿的都是白裙子,闫肃站在她们中间,像一块奥利奥饼干。 杨今予不着边际的想。 开场致辞结束后,是校领导致辞,这时闫肃退到了后台。 曹知知隔着一个座位喊杨今予:“同桌同桌,我们去后台找闫肃吧!” 杨今予摇摇头。 不要。 他现在有点不好意思近距离接触闫肃,今天的闫肃实在有些不一样,帅得过分了。 他怕藏不住,呼之欲出的心动。 当校领导致辞结束,请上了高一的第一个节目,2班的群口相声。杨今予这才磨磨蹭蹭,和乐队他们绕到后台,准备调试乐器。 闫肃在后台,甫一看见他,就蹙眉:“你你们怎么穿成这样。” 杨今予低头看看自己。 他今天穿了短T,低腰工装裤,露出一大截腰。当然,还佩戴了闫肃最看不惯的那根腰链儿。 曹知知则是入乡随俗,露脐装破洞裤,和杨今予色系相同。 “演出嘛,穿好看点怎么了。”曹知知扁扁嘴。 闫肃欲言又止,但又没理由反驳,只好闷闷闭了嘴。 小天儿和谢忱这时候也从观众席过来了,小天儿指着自己头上的黄色发带:“我帅不帅?” “帅。”几个人齐声敷衍他。 杨今予看向谢天手上,奇怪道:“今天这首歌用不到小号,你拿它干嘛?” 谢天把自己的小号紧紧抱在怀里:“安心。” 他们找了一个角落,纷纷掏出乐器,调试摆弄。 闫肃与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之后,又是新一轮的上台念主持词。 台上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台下欢声不断。 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啪嗒一声,一个空瓶饮料罐被丢进临时垃圾桶,里面已经扔了三个。 谢忱上前抓了抓谢天后颈,沉声道:“别喝了。” “哥。”谢天受宠若惊。 “又不是你在前面唱,底下都是看我的,没人看你。”谢忱说。 如果这算安慰的话 杨今予说:“贝斯吉他,你们再检查一遍弦。” 谢忱比了个OK手势。 这首歌加入了口琴,音色跟木箱吉他更配,所以杨今予这次没有跟谢忱说他买电吉他的事。 这么名贵的琴,贸然送谢忱,对方肯定不会坦然接受。谢忱生日在八月,他打算那个时间点再送,量他也没理由拒绝。 谢天急吼吼掏出谱来速记,杨今予从后面走过去,拍了拍他:“小天儿,排练的时候不是已经脱谱了吗?别再看了,跟着感觉走。” 谢天拉下苦瓜脸,哀怨道:“明明记住了,但又好像没记住。” 杨今予轻轻叹了口气,笨手笨脚抱了谢天一下。 “自信点儿,你的技术是我们里面最好的。” 也不知道这样说有没有安慰道谢天,但克服看谱习惯,总是谢天要面对的。 谢天委屈巴巴松开了杨今予,又挪步到谢忱身边,小声叫了一声:“哥。” 谢忱看向他。 半晌,谢忱被他弟眼巴巴看得没办法了,也纡尊降贵揽过谢天肩膀,虚抱了一下。 紧接着他们听到台前学姐甜美的嗓音:“「请你不要离开,这里胜似花开」,我想,这是所有同学想对即将毕业的高三所表达的心意。接下来是一个特殊的节目,他们是一中校史上第一支乐队——名字很离谱哈哈,离谱乐队。欢迎他们带来的歌曲改编《白日梦蓝》,表演者高一1班曹知知、谢天、杨今予,高一3班谢忱!” 台下掀起轩然大波。 谢忱的名号,在一中本来就叫得响。主持人刚介绍完他的名字,3班后方,谢忱的几个哥们以卷毛儿为首,集体站了起来狂吹口哨,女生们的尖叫此时也此起彼伏。 红色幕布降下。 “快快,准备了。”曹知知小声喊道,把贝斯背带挂到脖子上。 学生会的同学迅速把乐器搬上舞台。 谢天听着底下不间断的尖叫声,咽了咽口水:“哥,你人气真高。” 谢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弹。” 杨今予摆好鼓位,坐在鼓凳后试了试镲,没忍住揶揄谢忱:“女粉不少啊,忱哥。” 谢忱扯扯嘴角。 扭头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居然摸出一副墨镜! 三个人目瞪口呆看向他。 “干嘛?”谢忱面无表情戴上墨镜,说:“不让耍帅?” 杨今予都惊了,朝他竖竖大拇指。 曹知知把贝斯调整好,兴奋道:“离谱乐队首演,必胜!” 即使这场演出用不着小号,小天儿还是坚持将它带了上去,挂在键盘旁边的麦架上。 他看着自己最顺手的武器,安心。 杨今予坐定后,问他们几个:“准备好了吗。” 站在前排三人扭身给了他一个眼神。 一切准备就绪后,杨今予抬手打响指,给了主持人信号。 紧接着,他们眼前笼罩着的红帷幕,缓缓拉开。 礼堂下方有一瞬间的安静,静得落针可闻。 随之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掌声打破了宁静,欢呼声卷土重来! 1班和3班的同学甚至集体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呼喊着他们班的口号。刚才在红幕布小空间里培养的安全感,一下子又被席卷而空。 不仅是谢天紧张,他们乍一看见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一时间都有点发懵。 耳朵里一层层声浪,敲打在他们的呼吸声里。 杨今予演出过很多次,自认为已经驾轻就熟。紧张?不存在的。 但当他看到1班陆续站起来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时,里面有的是点头之交,也有对他颇为照顾的陈兴李飞,还有朝他微笑的闫肃,他还是没止住心跳加速。 这是他的乐队,首演。 第一次,表演给这么多熟人看,里面站着他脱胎换骨后的新同学,站着穿上西服简直招蜂引蝶的大班长。 一定要演得精彩才行。 杨今予做了个深呼吸,给曹知知他们打手势。 随后他高举鼓棒,在空中哒哒两声,传过去信号。 底鼓被他踩响,杨今予手脚并用,快速敲击军鼓,谢天的口琴旋律一同进入。 赶在盛夏蝉鸣前,掀开今年夏天第一层热浪—— 青春是青涩的年代 我明白明天不会有色彩 社会是伤害的比赛 当我醒来时才明白 请你不要离开 这里胜似花开 没有人能够掩盖 梦境中的色彩 请你不要离开 这里胜似花开 没有人会去涂改 梦境中的色彩 “我靠!!!忱哥太他妈帅了!!!”卷毛儿干脆站到了凳子上,不顾周遭还有班主任巡查,毫无形象地爆粗口。 陈兴不服,也带着他的篮球队站起来,给台上的1班助威:“杨今予!牛逼!曹知知,牛逼!小天儿,牛逼!1班,牛逼!” 前排几个女生热烈地挥手打节拍,跟着动次打次的节奏摇头晃脑。 渴望舞台的少年们,没有谁是不享受欢呼的。杨今予扫了一眼台下的动静,勾起嘴角。 他挥舞手臂,打下细碎整齐的节奏,时不时会看向1班方队。 人头攒动中,他精准找到了一双温和清澈的眸子,正认真注视着台上。 一瞬间,似乎台下其他观众都是陪衬了。 杨今予朝闫肃轻抬下巴,眼尾挂着得意与炫耀。时不时转动鼓棒,就跟上课转笔那样。 在排练的时候,他总不自觉会有这些转鼓棒的小动作,小天儿还打趣说:“喂喂,转鼓棒,陋习啊。” 可真到万众瞩目的时候,得天独厚的少年们还是忍不住像个开屏孔雀,怎么炫怎么来。 闫肃在台下看着杨今予对他挑衅,好像在说“快看我牛不牛逼”,好笑地抿起嘴角。 但也有片刻的恍神,脑子里冒出念头。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就是他认识的,总能璀璨闪耀,鲜活自由的杨今予。 跟他认识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谢忱在solo部分背着吉他游走,用他独特的酷哥语调,言简意赅介绍:“键盘谢天,鼓手杨今予,贝斯手曹知知,吉他手,我。” 每个人都十分忘我的炫了一把,在solo结束接合唱时,谢忱回到麦架前,重新把麦架好。 杨今予的余光无意间扫过去。 他看到谢忱此时肩背松弛,脖子后汗湿了大半,那是尽兴的信号。 忱哥总是留给人背影,杨今予每次看到他冷硬的背部线条,或狼狈或拒人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恻隐。 他总能从谢忱身上看到些熟悉的影子。 说来矫情,他很庆幸能与谢忱重逢,两个短暂拥有共同童年的人。 谢忱突然回头看了杨今予一眼。 墨镜后看不到眼睛里情绪,但杨今予心照不宣感受到了谢忱投射的信号,那是十六七的年纪里,处在舞台中央的少年们,自然而然会有的张扬。 他们一同享受掌声,一同享受年轻。 谢天起初紧绷着肌肉,但在一声声“这里胜似花开”的曲调里,终于得到了舒展。 身前是最崇拜的哥哥,身侧是最喜欢的女孩,身后是最信任的队长。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首歌旋律简单好记,进入后半程时,台下的同学也不自觉跟着唱出来,为他们打拍子。 舞台上的他们听到有如山洪的气势,听到了夏天的颜色。 曹知知在谢忱solo时抽空喊了一声:“小天儿,像不像音乐节那天!” 谢天分不出心来回答她,只顾猛点头。 杨今予忙在他们身后提醒:“专心,别和他说话,小心忘谱。” 谢忱唱完最后一个音,鼓声也戛然而止。 谢天用键盘扫出尾音,然后双手离开键盘,大口喘着气——呼,呼。 台下爆发了目瞪口呆式的欢呼。 一中严苛太久了,这样的激昂是学生们不曾体验过的,甚至瓜瓢都带头鼓了掌。 “很成功。”杨今予朝身边的队友下结论。 台下此起彼伏喊道:“忱哥!”“忱哥!” 原来是卷毛号召班里人在起哄,惹的谢忱警告地瞪过去一眼。 随后谢忱回头,朝杨今予挑了挑眉。 杨今予会心一笑:“忱哥牛逼。” 曹知知和谢天也在兴头上,跟了一句:“忱哥牛逼!”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曹知知卖弄时刻了,她甩了一下长发,落落大方走上前。 姑娘垫脚拿起麦架上的麦,打起官腔:“大家好,我们是离谱乐队,蒲城一中校史上第一支乐队,首次亮相大家看的开心吗!” “开心——” “之后我们乐队会持续做出原创,希望有机会表演给大家,在这个学长学姐们即将离别的日子里” “咳。”杨今予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喂,差不多可以了。” 台下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声喊了一句:“安可——” 嗯?他们纷纷看过去。 高三的方向,几个学长站起来,挥手喊道:“安可!安可!” 座位上大多数同学不知道“安可”是什么意思,迷茫了一阵,有窸窸窣窣的交流声。 那位学长从座位跑出来,站在了走廊台阶上,高声指挥道:“安可,就是返场回来,再来一首。大家跟我一起喊,安可!安可!” 他伸手,竟然举起金属礼。 曹知知“呀”了一声,扭头与杨今予面面相觑:“没想到学校还有圈里人啊。” 杨今予望向那位学长。 学长朝他点点头,继续指挥:“大家跟我做这个手势,安可——安可——” 一时间,礼堂内全部举起了金属礼,此起彼伏的“安可”声,震耳欲聋。 杨今予眼神里闪过动容。 面对全场安可的请求,怎么可能不答应?没有任何乐手能拒绝被热情挽留。 他转过来坐好,目光坚定:“安可。” “安哪门子可啊!我们就准备了这一首!”眼看场子都燃起来了,谢天急急提醒。 杨今予只用了一瞬思考,当下立断,喊道:“小天儿,上小号。” “吹哪首?”要用小号,谢天可就不困了。 “心要野。”杨今予说。 谢天闭了闭眼,心一横,行。 他迅速取下小号。 本来只是个定心丸,没想到今天真能用上,天意。 谢天深吸一口气,稳了稳下盘。 来吧,他的主场。 杨今予踩响底鼓,倒数四声。 这首歌小号占主导位,他们私下扒过谱,但没彩排,完完全全是一次挑战他们几个默契的考验了。 昂扬的号声骤然响彻,礼堂内的欢呼声寂静下来,谢忱的吉他稳稳跟上—— 管他呢,狂欢,来吧。 第78章 庆功酒 他们退场回到观众席时, 班里人对他们刮目相看,个个双眼冒光,饿狼扑食围上来。 杨今予拎着镲包往最后一排走, 李飞朝他抱拳:“今予你们太棒了!满分!” “你的诗朗诵也很好。”杨今予心情不错道。 曹知知身边围了一大堆女孩,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当然不乏有想通过她要到谢忱微信号的。 天生张扬的丫头, 这回好好嘚瑟了一把。 “哎!哎!”谢天一不留神, 就被陈兴他们联手抬起来,双脚离地了。 篮球队闹起来,要把谢天举到头顶。 “别闹别闹, 还没结束呢!还有高二呢!”谢天忙不迭大喊。 此时, 高二的主持人上台, 清了清嗓子,开始报幕。 陈兴他们这才稍微克制了一下,把谢天从空中放下来。 杨今予穿越人海到闫肃的座位时, 闫肃不说话, 只看着他笑。 “笑什么啊,给个评价。”杨今予按不住想翘起的尾巴。 闫肃笑眯眯的:“评价什么?” “你觉得我怎么样。”杨今予脱口而出。 但话一出口, 他立时怔住了神。这话说的, 感觉怎么听都带了丝暧昧的歧义。 可想收回也已经晚了,杨今予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想着找补一句。 却听闫肃道:“比想象中还要好。” 杨今予先是不动声色, 反应了一秒,藏在头发里的耳朵不听话的烧起来。 “那是。”他扯扯嘴角, 岔话道:“也不看看是谁组的乐队。” 坐定后, 他将镲包放到脚边儿,闫肃那句话还在脑中回荡。 想象中。 闫肃, 想象过他。 “那个,你戴了没?”杨今予弯腰放包的时候,侧目盯了一眼闫肃的西装裤脚。 “戴什么。” 杨今予直起腰看他:“别装傻。” 闫肃做贼似的左右扫视一番,神色有点不太自然,干咳一声,缓缓伸手。 闫肃的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西裤,轻挑慢捻,难为情地堪比头一回上花轿的大姑娘。 他飞快往上提了一秒,脚腕上的白玉红绳一闪而过,犹抱琵琶半遮面。 “看清了吗。” “没有。”杨今予大言不惭。 闫肃偏头,面无表情道:“过时不候。” 杨今予看他脖子都憋红了一半,觉得自己这么捉弄一个老实人,实在太过分了。 可是,也太可爱了吧,杨今予窃喜。 闫肃是个峭直的人,承诺过的事,再怎么尴尬也会做到,即使当时他只是借机耍无赖,开个玩笑而已。 真是让人头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联欢会结束后,同学们原地解散,学生会的被留下善后。 乐队首演大捷,当然是要办庆功宴的。谢天要请客去KTV,喊了班里关系比较好的陈兴李飞他们几个,曹知知也跑去2班叫自己的小姐妹了。 “杨今予,你带人吗?我看看人数,定包间。”谢天问。 李飞笑道:“得带闫肃吧,你俩现在关系这么好。” 杨今予本来也要问闫肃来不来的,被李飞这么一说,莫名有种被窥破内心的尴尬。 “哦,那问问他也行。”他装出也没有很想叫闫肃的样子。 他掏出手机给闫肃打过去,几双眼睛牢牢盯向他,一副要跟他一起等回复的架势。 杨今予偏了偏头,装作整理耳机,往外走了几步。 “喂?”电话接起来,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女生问:“谁啊。” 杨今予一愣。 “喂?” “我找闫肃,电话给他。”杨今予声线淡了下去。 “他腾不出手,你找他什么事?我转告他。”女生说。 杨今予听到闫肃的声音隐隐传来:“学姐过来一下,摄像机都放器材室了,少了一个三脚架。” “怎么回事?我去看看。”女生匆忙道,对电话说:“要不你待会再打吧,我们现在正在” “不用了,不找了。” 杨今予动作先于意识掐断了电话。 李飞凑过来问:“怎么了?” 杨今予摇摇头:“没事,闫肃没空。” 陈兴指尖转着篮球,笑呵呵道:“那咱们先去呗,给他发一下房间号,忙完了直接过来就行。” 这时曹知知也带着她的小姐妹过来了,两个女孩一脸开心,曹知知原地蹦了蹦:“什么时候走?” 谢天招手:“走走走,门口打车,咱们人多,分两辆吧。” “忱哥呢?”曹知知左右找了一下。 谢天说:“给他发位置了,他跟卷毛哥晚点过来。” 一行人都还没从联欢会的兴奋劲儿里出来,叽叽喳喳讨论了一路。 杨今予闭目养神坐在后座,神游地听着他们聊哪个学姐好看,哪个班的节目牛逼。 房间开好,曹知知饿虎扑食冲了进去,首先霸占了一只麦:“趁忱哥没来,我得赶紧开开嗓。” 谢天:“放心吧,这几天排练他都快唱吐了。” “那不行,忱哥必须得以一己之力拉高这家KTV的唱功水准。”曹知知眉飞色舞。 每每说起自家乐队的主唱,小姑娘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谢天酸了吧唧道:“我发现你现在有点偏心啦,我没差很远吧,再说咱们队还有个绝对音感镇着呢!” 说起乐队,谢天也不禁心生自满,现在的状态,是他最初想玩乐队最好的状态。 他觉得何其幸运,能跟他们走到一起。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学习以外的事总是心向往之,陈兴有点兴奋,好奇地问:“话说,你们到底是怎么组在一起了啊,居然还能拉上谢忱!” 曹知知卖起关子来:“能拉到忱哥这号人,多亏了我们队长呗。” “所以到底是怎么拉来的啊?”陈兴和李飞一脸八卦地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正坐在最角落里若有所思,突然被点名,恍惚间抬头。 他顿了顿,才随口答:“把他喝服了。” “卧槽!”“卧槽!”几个人异口同声。 “真的假的?” 陈兴难以置信,平时喝口奶茶都会吐的人,把传说中的校霸谢忱喝服? 杨今予好笑地勾勾嘴角。 谢忱要知道他背后这么编排他,得跳起来打人! “说得我都想跟你试试了。”陈兴激动地搓搓手,“那我们今天必须得点酒了吧?给你们乐队庆功,不喝点怎么行!” 陈兴平时跟他们篮球队总一起撸串喝酒,提起酒量,那他可就不谦虚了。 李飞在身后提醒:“快期末考了,悠着点吧。” “快考了又不是马上考,小天儿,按一下服务铃。”角落里的杨今予突然出声,边拿起酒水单。 “嗯?”谢天愣了愣,犹豫了一下。 杨今予看他没动,干脆自己走到门口,按了一下铃。 曹知知在后面拽了拽谢天的袖子,附耳过去,小声说:“怎么回事,我感觉我同桌好像不太开心?” 谢天挠头:“好像是有点?” 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谢天只好配合杨今予:“喝!女生可以喝饮料,男生谁不能喝先报名啊,待会酒上来一个都跑不了。” 曹知知带来的那个女孩拉着她胳膊,小声说了句什么,曹知知比了个OK的手势,说:“默默喝不了,我可以替她。” “你也悠着点吧。”谢天打断她,“曹阿姨本来就担心你被乐队带坏,再说这么多男生在呢,替酒我来就行。” 没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谢忱和卷毛儿。 谢忱杵在门口,看见杨今予对着单子一顿点,挑了挑眉。 他走过去:“嘛呢?生死局啊?” 杨今予抬眼看他。 那眼神淡淡的,又藏着说不上来的郁闷。 杨今予挑衅地问谢忱:“不敢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谢忱当即扯扯嘴角,扭头扫过在座的一个个人头:“那就看今天谁先死。” 酒瓶子摆了三排,这架势,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学生平时能见到的。 李飞同学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脊背发凉,感觉是误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 曹知知问服务员要了杯热水,给她带来的女孩。那女孩怪安静的,乖乖坐到了李飞旁边,跟李飞一起置身事外,看前面几个人跃跃欲试。 卷毛儿很自来熟,三五分钟就跟1班这几个人打成一片,过去点了首《王妃》开始唱,一点也不见外。 在他的鬼哭狼嚎里,排成长龙的啤酒盖被服务员逐个启开,瓶口冒着冷气。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那不寻常的美!难赦免的罪!Ye一起唱~”卷毛边嚎叫,边把另一只话筒随便递给一个人。 李飞忙不迭摇头:“我不会唱。” “我来!”曹知知跑过去,接住了麦。 “锋利的高跟鞋,让多少心肠破碎~~弯刀一般的眉,捍卫你的秘密花园!” “呜呼——”陈兴喊道:“曹蝉牛逼!” “叫我什么?” 陈兴欠揍地捂了捂嘴:“知知姐牛逼!离谱乐队牛逼!” 谢忱和杨今予碰了一下瓶口,俩人不说话,笑而不语喝着。 王妃结束后,是谢天点的一首歌。 他先暂停了音乐,拿着麦“喂喂”了两声:“我说两句啊。” “有屁快放!”卷毛喊道。 “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 陈兴:“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姐妹顾里的生日。” 谢天:“去你的。” “是为了庆祝离谱乐队首演。”谢天说:“每个人都带了自己想带的人,所以在座的各位,就都是离谱乐队眼里的好朋友了。” 他眼神扫视了一圈:“即将期末,我们接下来要面临的就是重新分班。以后我们可能不会经常见面,可能会交新的朋友,但此时此刻,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我希望大家都能留下难忘的回忆。等我们高三要毕业的时候,再回想起今天,都是一中回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哎哟,这词李飞替你写的吧。”陈兴肉麻地搓搓胳膊。 李飞瞪他一眼:“去。” “接下来一首《无人的海边》我想送给我们乐队,知知,杨今予,哥。”谢天眸光闪烁,深深看过来。 视线到谢忱脸上时,含糊地没带“忱”字。 反正在座的,知道的就知道他意思,不知道的也不会怀疑什么,毕竟谁看了谢忱不想叫声哥呢! 谢天点击播放键。 等待窗外的热风 会带来熟悉的味道 还在回忆我们分别时 留着思念的讯号 每当半夜 希望彼此能够为明天祈祷 也许有天没音乐 我只见见你也好 唱到这里,他咧嘴笑起来,跳到台子上。 看着队友们唱:“我想带上我的一切,然后穿好我的鞋~度过无数的黑夜向前,拿着你写下的地点。” 少年的眼神又若有似无飘过曹知知。 “现在走进你的房间,然后再亲吻你的脸,带你走过无人的海边~” 小天儿是个挺会来事儿的男生。 在场1班的这几个,到时候都是要去文科班的,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跟任何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也同样知道,乐队的路将来还很漫长,前路是什么样的谁也说不准。几个人一腔热血组到了一起,至于以后能走多远,会不会一毕业就散了? 他理智而又糊涂的选择了忽略。 那就多制造一些回忆吧,毕竟大家此刻是如此美好。 每当半夜 希望彼此能够为明天祈祷 也许有天没音乐 我只见见你也好 一首歌唱完,包房内的场子彻底被热起来。 男生们纷纷举杯畅饮,曹知知当然也不甘示弱,抱着酒瓶来跟杨今予喝:“同桌,咱俩走一个,你是我第一个同桌,我说过的吧?” “嗯。”杨今予应声:“你少喝点,不然闫肃。”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了,没再出声。 曹知知转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梨涡浅浅浮现,好像猜到了什么。 她一脸八卦凑近了:“是不是闫肃没来,你不开心。” “没有。” “那就是有。”曹知知犟犟鼻子,“你们金狮的人这方面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杨今予:“” 曹知知突然坐得更近,小心瞥了眼身后在唱歌喝酒的其他人。 然后扭头正色道:“同桌,我有个严肃的问题,你老实回答。” 杨今予回看她。 曹知知:“你是不是喜欢闫肃?” 第79章 太暧昧 杨今予与她对视片刻, 唇缝紧抿着,直到崩成了一条线。 又忽然缓缓上扬,弯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收了视线, 往靠背后倚倒,抬手在曹知知瓶口碰了一下, 两个玻璃瓶碰撞出叮咚脆响, 仿佛这已经就是回答了。 杨今予兀自喝了一口。 曹知知深深看着他, 半晌才呆呆点头,跟着喝了一口。 这丫头生性乐观,很少能见到她叹气, 可杨今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微乎其微的气声。 不知道这个叹气里包含了什么意思。 杨今予不是很想猜, 随她去了。 想什么来什么, 这时杨今予静置了许久的手机终于响了,是特别提示音。 杨今予飞快地去抓手机,忽然一顿, 又把探出去的腰收了回去。 他有点别扭。 凭什么闫肃找他, 他就第一时间守着手机回,而自己找闫肃, 就可以是随便哪个女生让他待会再打。 他突然就不是很乐意看手机了, 信息响了三声,偃旗息鼓。 杨今予抓起酒瓶, 站起来找谢忱。 谢忱正被卷毛儿缠着摇色子, 见他过来,给他让了个位置。 卷毛儿说:“一起啊, 加注。” 杨今予拿起一副筛盅晃了晃, 盖在桌面上。 “四个2。”卷毛报道。 谢忱跟:“五个。” “开。”杨今予说。 “这就开了?”谢忱皱眉看他:“你是不会玩,还是喝多了?” 杨今予坚持道:“开。” 他在赌的方面, 直觉一直很准。 三个筛盅一起打开,卷毛儿站起来一看,哈哈喊道:“喝,忱哥输了喝!” 杨今予笑笑。 “靠。”谢忱低骂,“见鬼。” KTV内无处不充斥着高分贝,昏暗的彩灯不知疲倦转着,霓虹光斑里全是青春躁动的气息。 气氛喝开了就容易热,陈兴踱步到包厢门口,纳闷地按了一通:“这空调怎么不凉啊!” “恒温的,调不了。”李飞说。 此时李飞的脸已经喝红了。 陈兴也不管了,干脆把T恤袖子卷到了肩膀上,大臂一挥喊道:“卷毛哥,你们三个摇色子有什么劲,来玩小姐牌啊!” 陈兴声音晃晃悠悠,应该是已经有三分醉意了。这个提议好,小姐牌大家都能参与进来,不至于冷落了谁。 谢天去管前台要了副牌,几个人围坐在玻璃茶几前,酒全满上,整装待发。 就很神奇,现在服务员流行当传送门了吗? 这回跟着服务员一起推门进来的,是穿着校服小西服,挺拔端庄的身影。 杨今予刚和谢忱说了点什么,俩人笑着推搡了几下,一转头,闫肃低气压的视线打在他脸上。 他与闫肃对视片刻,若无其事转开了目光。 “哎大班长,你可终于来了!”陈兴嚎道,“来得真巧,下半场刚开始,来来来,坐,正准备发牌呢。” 陈兴推着闫肃,就给他推到了杨今予旁边的空位。 闫肃从进门那一刻,眼睛就没离开过杨今予。 他刚坐下,便干巴巴说:“我一直在1班等你,谢天给我发了位置,我才知道你们早就出来了。” 闫肃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带了人来,他们全都是杨今予乐队的朋友,只有他是自己找过来的。 “哦,忘了。”杨今予心不在焉道。 闫肃哑口无言,双手交握,摩挲着虎口。 曹知知忍不住往这边看,心里百转千回。 自从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想,再看向杨今予和闫肃,便再也不能正常视之了。 论你的拉郎CP有一天变成真的了,怎么办? 说实话,她写同人文只属于自娱自乐,可当真正发生了,她并做不到去无脑磕。毕竟两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她把他们放在心里当自己人,当然就生出诸多担心来。 比如闫肃传统森严的家庭,比如杨今予孤僻自由的灵魂。 且不说闫肃骨子里能不能接受杨今予这种喜欢,如果不接受,两人不欢而散,她该站在什么位置? 如果接受,那么两个人的路,也不会是一条平坦大道。 纸片人终究是纸片人,小说也只是小说,若放在现实 谢忱坐到杨今予对面,他抽空朝杨今予歪了下嘴,仿佛在说“你要的傻逼来了”。 杨今予瞪了他一眼。 牌局开始。 曹知知带来的那个女孩叫默默,上来就抽了个2,曹知知忙摆手:“不行不行,默默喝不了。” “给我吧。”一旁一言不发的李飞突然说。 他们看过去,李飞脸上被酒熏红,早已看不出别的颜色。 陈兴哈哈笑道:“搁这趁机英雄救美呢,可以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李飞拿过小姐牌,压在酒杯下面。 其实闫肃本不想参与游戏的,稀里糊涂就被发了牌。 抽到一张3,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该做什么,于是下意识给杨今予递了目光。 可杨今予好像打准了主意要放逐他,事不关己往旁边挪了挪,没说话。 曹知知察言观色,赶紧跳出来说:“逛三园,随便逛什么园都行,比如动物园。来,一起。” 小姑娘指挥着大家,一起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念到:“星期三,逛三园,逛什么园,闫肃快说逛什么园。” 闫肃有点懵懵的,不假思索:“动物园。” “好,动物园里有什么,老虎。”曹知知引导着他说,让下一个人接。 下一个是陈兴,陈兴说:“大象。” 李飞:“狮子。” 默默:“孔雀。” 卷毛:“长颈鹿。” 谢忱:“熊猫。” 谢天:“小浣熊。” 杨今予:“猴子。” 杨今予说猴子,本来也没什么,听起来就是随口一说的事儿。 可‘猴子’二字在他跟闫肃之间,发生过太多外人不知道的故事了。 所以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说什么不好,提猴子! 就跟心心念念什么一样。 闫肃果然条件反射看过来。 操。 闫肃微笑:“斑马。” 又打圈到了曹知知,报了两圈,结束在了谢天的“海豚”身上。 “那是海洋馆。”陈兴幸灾乐祸给谢天倒满了酒。 继续抽牌,新一轮的游戏,杨今予折在了‘逢7过’上,曹知知松了口气! 毕竟文科生对数字是真得不敏感,杨今予不折,下一轮折的准是她。 杨今予无所谓,罚酒就喝。 只是不太舒服一直有道灼灼的目光盯着,心里没理由的冒酸水。 再次有人抽到了3,谢忱故意使坏,报了个“音乐节”,说乐队名。 谢忱:“万青。” 谢天:“草东。” 杨今予:“刺猬。” 闫肃:“新裤子。” 嗯? 闫肃能说出来一个,这让杨今予有点意外。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疑惑,瞥了眼闫肃。 闫肃轻轻朝他点头,小声道:“你分享的那首歌。” 哦。杨今予一下子又想到,那天从姜老师琴行出来,傻站着翻闫肃动态的场景了。 他不太愉快地扭过头去。 陈兴快速抖机灵:“离谱!” 众人震惊地看他,太不要脸了。 李飞想了想,想起他爸车里放得歌,报到:“beyond。” 默默卡了一下,想到曹知知初中常常给她念叨的:“告五人。” 卷毛:“五月天。” 谢忱:“五条人。” 跟五干上了是吧! 谢天打破队形:“假假条。” 杨今予:“枪花。” 又卡在了闫肃这儿,这回他是真说不出来了,顿了一下,默认投降。 闫肃不能喝酒这事儿,曹知知和杨今予都知道,曹知知下意识就要说点什么,想帮忙拦一下。 一抬头,对上杨今予不咸不淡的目光。 仿佛威胁一般。 她也摸不准杨今予是个什么意思。 “喝吧,哈哈。”陈兴起哄。 谢忱主动给闫肃倒了酒,也是很匪夷所思的举动了。 酒推到闫肃眼前,谢忱大有挑衅的意思:“来,还是第一次跟学霸喝,新鲜。” 说到这份上,不喝也不行,闫肃确定杨今予是不打算管他了。 他垂下眼帘,端起酒杯赌气似的,灌了一大口。 杨今予听到闫肃吞咽的动静,心里无端颤了颤,但还是强行忍住了,逼迫自己不要理。 接下来的牌面,有人欢喜有人忧。 闫肃又被灌了不少,可杨今予预想的解气却没有到来。听着闫肃一杯接一杯,玻璃杯触碰桌面的声音愈发沉重。 杨今予变得沉默。 他他以为这样变相的欺负在闫肃身上,自己心里堵着的那团不愉快,就会烟消云散。 可,却怎么也愉快不起来。 甚至还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像忽然被拆了一块肉,空荡荡地,疼起来。 平时自己欺负就算了,还默许别人也欺负。 他对闫肃那点心思,本来就够见不得人的,又凭什么就要对人用‘欺负’二字了呢? 他算老几啊。 闫肃还那么老实巴交的,不懂拒绝。 傻子。 傻子一个。 最后一杯的时候,杨今予突然抬手,从闫肃嘴巴里夺了酒杯下来。众目睽睽下,就着闫肃的喝过的印记,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闫肃眼神都快睁不开了,迷离地转头找他,睫毛下一片红晕。 “行了,不玩了。”杨今予搁下酒杯发话,让闫肃倚在了自己身上。 陈兴看了看时间点,也确实不早了。 一行人都喝得七零八落,十分尽兴。 俩女孩好一些,玩游戏一直没怎么输,输也有男生挡酒。 大家这个状态打车不安全,谢天打电话叫车,让他家的司机过来送人。司机来得很快,两辆车,谢天把曹知知和默默扶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 谢天对杨今予说:“来,大班长给我吧,我一块送烟袋桥去。” 杨今予趁醉,强硬道:“不。” “那他怎么办?”谢天迷茫了。 曹知知突然探头,把谢天拉进车里。 她扒着车窗对杨今予眨眨眼:“同桌,闫肃这样子不能回家,他家不让喝酒,你把他带你家吧。” 这话说得很大声,就跟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样。 其余人上了另一辆车,谢忱不太愿意上那个‘家’里的车,站外面没动。 谢天了然:“那行,你们打车,注意安全啊。” 两辆车缓缓驶入车道,走远后,谢忱拍拍昏沉的脑子,“操”了一句:“杨今予,你真行。” “不爽?” “真打算把这傻带回去了是吧。” 念在闫肃还有一些残存的意识,谢忱没把那个词说出来。 杨今予对着谢忱的虚影儿瞥过去:“不然呢,去你家?” 谢忱嫌恶地站远了。 两个人几乎是滚进家门的。 杨今予半坐在玄关柜子上换鞋,闫肃则是直接坐到了地上。估计大脑已经没什么思考能力了,换鞋全靠肌肉记忆,还精准地出了他的那双。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还是好,换好鞋是他率先站起来,又把杨今予扶起来。 两个人踉踉跄跄跌进沙发。 一窝进柔软的沙发,眼皮就开始打架。在杨今予就要以为自己快睡着的时候,感觉胳膊被人扒了一下。 “嗯?”他半睁眼看过去。 闫肃已经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坐起来了,大着舌头问:“你今天不开心。” 这是一个陈述句。 杨今予借着闫肃胳膊,撑了一下,也坐起来:“挺开心的,首演成功。” “撒谎。”闫肃说。 “哦,爱信不信。”杨今予又闷头倒了下去。 闫肃抓起他的手腕,费了好大劲往上拉,自己都快要歪倒了,才把杨今予拽直。 “别拽我,我想躺着!” 杨今予语气不好,甩掉对方的手。 又一次这么莫名其妙吼人,杨今予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糟了”。 控制住,别这个时候。 犯过一次的错千万别再犯了。 他不自然地看过去,看到闫肃晕红的眼尾动了动,里面好像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那个,我不是冲你。”杨今予找补道。 “嗯。”闫肃点点头。 虽然他现在眼冒金星,还是很执着问问题:“在KTV,为什么不理我。” 杨今予顿了半晌,自嘲地笑笑:“我哪敢。” 闫肃自言自语嘟囔:“你怎么不敢。” 闫肃又问:“你怎么没叫,我?他们都带人了,你怎么没带。” 混乱的语序里,夹杂着不甘。 杨今予正眼瞧他,还不爽上了? 他还不爽呢。 一股强大的怨气油然而生,杨今予听到自己反问:“我给你打电话,一个女的接的,什么意思?” “嗯?你给我打电话了?”闫肃茫然了。 “你自己看通话记录。” 闫肃艰难地掏出手机,解锁划了三遍,手指才按对地方。 解开锁一翻,还真是。 大班长纳闷:“我不知道。” 但即使酒精占据了大量的思考,闫肃还是没忘记捕捉到敏感的信息,杨今予在质问他,一个女生,什么意思。 “你”闫肃有点懵,又有点不可置信。 半晌,他被一股无形的冲动占据全部理智,问出了一个大概是疯了的胡话:“你在吃醋吗?” “我。”杨今予先是一僵,随后趾高气扬瞪过去。 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难以置信。 两个人本就没了坐相,又经方才一番拉扯,距离近乎暧昧。 以至于杨今予看向闫肃时,好像再往前一寸,就要鼻尖对上鼻尖。这个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 但闫肃没躲,就这么稀里糊涂,接受了他的视线。 太近了,杨今予感觉脸上痒痒的,是闫肃喷薄出滚烫的呼吸。 他一时间愣了神。 想躲,又不想躲。 他下意识耷拉下眼皮,那发烫的视线,最终滑到了对方的唇边。 焦点落在温润的唇瓣,再别不开眼。 四目相对间鼻息可闻,酒气旖旎,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十几岁最是张狂,敢说天地不仁,敢骂万物营苟。唯独不敢将心悦之人,宣之于口。 杨今予猛地推开闫肃。 他把人推倒进沙发软垫里,然后自己站了起来。 原地转了两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他突然蹲下去,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将头埋进了膝盖。 闫肃被推得一头雾水。 “杨今予?” 杨今予没动静,只有肩膀隐隐颤栗着。 闫肃愣了一下,突然从沙发里弹起来,忙不迭蹲到地面去,可以说几乎是扑过去的。 他一把攥起杨今予的胳膊,用力把他的手腕,从脸下拉了出来。 果不其然,杨今予的手背上多了一圈尖利的牙印,红了一片。 杨今予皱眉,想抽手躲开,却被闫肃往身前一带,死死扣住了手腕。 闫肃眼眸低垂,用醉眼注视他。 捏得他有点疼。 杨今予胸膛剧烈起伏着,嘴唇爬上一层不健康的白。 他深呼吸了两口,颤声:“闫肃,你真想知道,是吧。” 闫肃心跳骤然错频,隐隐猜到什么,又觉得醉态下的猜测太过离奇。 “嗯。”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回答。 “行。”杨今予心一横,咬咬牙:“行,你想听是吧?比一把,赢了就告诉你,你别后悔。” 第80章 窗户纸 酒啊酒, 真是个让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当杨今予提出要比掰手腕的时候,闫肃反应了好一会儿,居然也没反应过来哪不对。 直到杨今予晃晃悠悠到茶几前, 支起手臂说:“来。” 闫肃才猛然想起来,杨今予这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 跟自己比掰手腕??? 这不是胜之不武吗! “确定?”闫肃脸上浮出诧异, 又问了一遍。 谁给杨今予的自信, 去跟一个练枪数十载的习武之人,比掰!手!腕! 杨今予坚持道:“来!” 闫肃紧皱着眉。 直到杨今予等得不耐烦了:“比不比?你不一定能掰得过我。” 听着这么大言不惭的话,闫肃怀疑自己真是醉得不轻, 或许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大脑一片空白, 驱使着自己的四肢晃过去, 边纳闷,边支起自己的胳膊。 下一秒他的掌心便被杨今予握住。 杨今予手指的骨骼纤细,环住他大拇指时, 闫肃有种被小动物抓住的错觉, 不由得心头一抖。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软软的, 好像他一用力, 就能捏碎。 酒精挥发的原因,杨今予掌心是滚烫的, 当然他的也是。就这么突然双手交握, 两个人都触电一般,看着对方愣了片刻。 随后他们却不约而同抓得更紧了。 还没做什么, 掌心已经出了汗。 杨今予能嗅到闫肃身上的独特的药香, 混着酒气,多了一分不可言喻的野性。 闫肃也嗅到了杨今予指间淡淡的烟草味。 他凝了凝神, 问:“你喊开始?”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初夏夜,一个是清矜内敛的学生榜样,一个是孤僻叛逆的校园不良。 这样的两个人会烂醉到一起就够离谱了,还莫名其妙比起掰手腕? 曹知知如果看到这画面,肯定会更新闫格格醉酒新纪录。 太离谱了。 可离谱得还在后头呢,一声令下之后,闫肃震惊地发现,杨今予兴许真能掰过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今予腕力会这么大! 自己一开始是轻敌了,稍稍放了水,没敢太用力。 但眼瞅着两个人的手腕天平,逐渐往杨今予的方向倾斜而去,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得使出全力。 杨今予发力时表情很凶,咬着牙,一副跟他不共戴天的模样。 闫肃强迫自己醒了醒神,倏然发力,把天平抬回了中间。 两人的手指都被对方捏红了,却还僵持着,左右不下。 闫肃不想输,他一定要问清楚,那个快要把自己折磨疯了的答案。 他艰难地顿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杨今予咬着牙持续发狠:“这可是打鼓的手。” 真是小看他了。 闫肃无奈,偷偷又加了力气,也不管是不是胜之不武了。 又僵持片刻,杨今予刘海下面被汗湿了一片,连睫毛都染上一层雾气。闫肃没办法看他这个样子,总感觉是自己在欺负人。 他偏头过去,专注把力气都放在手掌心。 几秒钟的僵持仿佛很漫长,以至于后来闫肃再回想起那一刻,灯影下拉扯的两个男生如此幼稚,为了一个掰手腕,煞有介事地好像要豁出命来。 或许早在那一刻,正如密不可分的指缝那样,交握纠缠,他们的未来也牢牢锁进了那里。 那不仅仅只是掰手腕,他想要的,是答案。 杨今予和他之间的答案。 但闫肃不知道,杨今予也有他的坚持,必须要跟心里的矛盾,争个高下。 三秒钟后,打鼓之手似乎是突然释然了,陡然松了劲。任凭练武之手把他推向世界的另一边,甘之如饴。 好吧,我包藏祸心,我图谋不轨。 我没有那么高尚,做不到明醋暗吃,还能坦坦荡荡。 “我输了。”杨今予黯然道。 闫肃赶紧松手,看向对方通红一片的手指,眼底挂着愧疚:“疼不疼啊?” 你看这人。 说得第一句话是疼不疼,而不是我赢了。 这让杨今予怎么能,不对这样的人心动呢?杨今予真怕自己忍不住,趁醉对闫肃做点什么。 他鼻子一酸,下意识就要说不疼,话到嘴边又突然咽了回去。 有点舍不得浪费闫肃的关心。 他半抬眸看过去,眼尾稍稍下垂,故意说了句:“疼死了。” 对方的神情立即变得更愧疚了。 闫肃伸手,可能是想把杨今予的手抓过去看看,半道又觉得不妥,递出的手顿在空中。 他尴尬道:“对不起,我没控制好,可能可能酒有点上头。” 闫肃说着要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红花油。” 一转身,手心却被一股力量重新扯住。 这次不是掰手腕式的交握,而是轻轻的,攥住了他的手指。 他一僵,上半身直接定住了。 就仿佛感应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不太敢回头看杨今予是用什么表情,拉住了他的手。 就这么被握着,没动,也没说话。 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半晌,房间内才重新有了声音。 “闫肃。”杨今予郑重叫他名字。 冷静得不像正在醉酒的人,闫肃心跳突突撞起来。 他脖子僵硬地动了一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嗯?” “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话,没有非得想要一个答案,你就当我喝多了。明天醒来就忘掉,我们还继续当好朋友,可以吗?”杨今予说。 “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有了,不想因为心里犯浑,就又少一个。” 闫肃缓缓转过来。 垂头看他,眸色渐深。 杨今予强撑着意识,尽量把话说得流畅:“没错,我是吃醋了,我很早就在吃醋了。不仅吃今天这个学姐的,平时还吃乔依的,我连曹知知的醋都吃过。” “” 闫肃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紧得几乎发不出声。 “你别说话,听我说。”杨今予命令,想要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其他的,闫肃怎么看他,怎么回他,他都不想管了。 “你这样的性格,我不知道你是只对我好,还是对谁都好?我看不清,抓不牢,我不想这样了。我有点害怕,我怕我想要更多,想要唯一,所以现在只想知道,你对我好是可怜我,还是也像我一样,是喜欢?” 闫肃:“我” “先别回答我。”杨今予紧张地颤了颤手指。 “先别这么快,别这么快回答我还不太想听答案。” 杨今予蜷起腿,垂下头,却死死攥住闫肃的手不放,仿佛那是唯一可以支撑他说下去的救命稻草了。 “我没喜欢过什么人,也没被人喜欢过,我知道我总是惹人讨厌。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不一样呢,是我的错觉吗?” 杨今予平生自负,现在却把所有的自卑,都给了闫肃。 他不敢抬头看,闫肃此刻的表情。 闫肃被攥得胳膊发麻,三魂七魄都暂时凝固了,他望向自己的手,看到自己指尖颤动,然后回握住了对方。 “不是。”闫肃听见自己这样说。 声音几乎是飘在头顶,不像是来自自己的喉咙。 他手上用劲,试图把杨今予从地上拉起来:“别坐地上。” 可手脚却不怎么听使唤。 杨今予被他拽到一半,拉扯间,两个酩酊的人失了重心,重重跌向沙发里。 砰得一声,摔得不轻。 闫肃手忙脚乱,赶紧护住了杨今予的头,没让他磕碰到墙。 就这么个姿势,像是突如其来的拥抱。 杨今予在天旋地转间,被笼罩进满是闫肃气息的怀抱里。 他愣怔着,懵懵地回味着闫肃方才说了什么。 闫肃半伏在他身上,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两个人的呼吸不过咫尺。 “闫肃。”杨今予哑声:“你压到我了。” 闫肃凝视他,眸意幽邃,深不见底。 杨今予甚至听到了闫肃的心跳声。 像他练鼓时开到120时速的节拍器,扑通扑通,每一下都与自己的节奏不谋而合。 酒气熏人,灯光也晃眼,没什么比醉眼里的少年更旖旎的了。 “杨今予。”闫肃认真叫道。 “嗯?”杨今予的嗓音仿佛含着砂砾,是极力克制过后的沙哑,飘进闫肃耳膜。 闫肃沉吟了半晌,才低低地问:“你知道上次喝醉,你做了什么吗。” 杨今予迷惘,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一层雾:“唱歌?” “还有呢。” “还有什么,断片了,不知道。”被闫肃盯得脸热,杨今予心虚地颤了颤。 闫肃深深望进他眼底。 眸光和灯晕拉扯出一片混乱,所有几欲喷薄的情绪,都藏匿在睫毛后面,欲说还休。 滞了一会儿,他毫无预兆地俯身,说:“那你就想起来。” “唔。” 大片阴影陡然从头顶压下,杨今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僵住了。 唇瓣上突如其来的触感,灼得他呼吸一滞。 一时间,鼻息间铺天盖地的,满是荒唐的味道。 薄薄软软,他陷进了闫肃的呼吸里 闫肃是疯了吗? 这个吻并不轻柔,更像是没准备好就擅自落了下来,夹带着青涩与颤抖。 仿佛初夏时一场雷雨,仓皇绵密,急不可耐宣告着夏日的降临。 闫肃觉得自己大概真是醉得一塌糊涂。 平时引以为傲的理智,在此刻全然消失不见了,当他意识回归时,发现自己早已被冲动控制了全部。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无声呐喊,在叫停。 可那声音实在太渺小了,小到可以一瞬间被心跳掩盖,剩余留在耳朵里的,只剩下杨今予的错愕。 嗡得一声耳鸣,闫肃的理智终于慢半拍跟了过来,四肢无措地僵了僵。 他舌头都要打结,手忙脚乱,仓促地抬起手,遮住杨今予睁大的眼睛。 “别,别看了。” 杨今予能听到闫肃错乱的呼吸,慌得好像被强吻得是他一样! 他不由得眨眨眼,睫毛刮过对方掌心,感受到闫肃手掌覆盖着自己的力度。 在黑暗中思忖了几秒钟,杨今予忽然变得勇敢,极尽嘲讽道:“哪有接吻要捂人眼的,你到底会不会?” 他一把拉下闫肃的手,世界骤然大亮。 闫肃背对吊灯,簇簇暖光镶着边儿将他勾勒起来。 被压着的杨今予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看清闫肃的眉眼。 他看到闫肃眼下的绯色早已染到了耳朵根。 “闫肃。”杨今予喘了口气,郑重看着身上的人:“你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吗?” “知道。” 杨今予:“重新说,你知道自己招谁了吗?” 最后给你一次反悔机会。 不然,我就抓紧了。 闫肃睫毛上的雾气很是氤氲,眼尾都染上夸张的醉红。 他眼角微微下垂着,居然显得委屈可怜:“到底谁先招谁的?你讲不讲道理。” 杨今予舔了下嘴唇,觉得闫肃说的对。 是自己的问题。 他深吸了口气,气息里带着无法脚踏实地的茫然:“可能你喝多了,刚刚脑子不清醒。我现在再最后问一遍,你知道我是杨今予吗?我是一个男生。” 闫肃也不知道是把脑子喝宕机了,还是早就受够了温水煮青蛙的现状,他像是传染了杨今予的赌性,听见自己从嗓子里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回应:“嗯,我知道。” 赌一把。 赌上自己,赌他能让杨今予留恋人间。 杨今予半眯起眼看人,沉吟半晌,自嘲般提起嘴角:“离谱。” 他忽然伸手,穿过闫肃的脖子,手掌在对方宕机的后脑勺用力一按,狠狠将闫肃僵硬成石雕的脖颈按了回来。 继续了这个生疏的吻。 杨今予在闭上眼睛前一刻,余光扫到闫大班长耳廓的颜色,红到几乎透明。 连耳朵上的小绒毛都亮晶晶,可爱起来。 夏夜燥热,他耳朵也跟着烫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潜,沉沦至谷底,杨今予闪过一瞬间的释然。 这是你自己选的,不怪我。 这个年纪的他们,并不会接吻。 只是趁着酒精作祟,呼吸着对方的呼吸,贴近着对方的唇瓣。 酥酥麻麻的电流穿过四肢,最后汇聚到两颗心脏,那里荒芜异常,却是一场盛大的喧嚣。 只是浅尝辄止,也足够令初食禁果的男孩们惊心动魄,变成坏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们的呼吸越来越重,才心照不宣松开了对方。 同样也心照不宣地尬住了,都不发一言。 闫肃把头别向一边,声音变得低哑难言:“我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烧水。” “哦,好。”杨今予干巴巴应道。 闫肃踉跄了一下,扶着沙发扶手稳住身体,径直往厨房走。 杨今予红着脖子,看闫肃同手同脚挪进厨房,样子有点好笑。 可他实在没脸笑别人。 “杨今予,你,你先喝红花油再喝水。”厨房传来磕磕巴巴的声音。 “啊?”杨今予愣。 “抹,抹红花油,喝水。” “哦,知道了。”杨今予也磕磕巴巴应道。 “水,你是喝凉的,还是烫的?” “就不能喝温的吗。” “哦,哦,温的,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入伏了 周六的清晨总是惬意的。 东方挂起一轮橘红, 窗外有两只飞鸟驻在枝丫,微风习习,吹皱了它们尾巴尖的绒毛。大概也想像人类一样过个休息日, 它们交颈而卧,还未醒来。 杨今予是被鼻尖上一阵痒痒扰醒的。 他无意识间, 眉毛皱作一团, 蹭了蹭鼻子, 又给脖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过去。 没一会儿,朦胧中感到眉心也痒痒的,他下意识抬手去抓。 却抓住了一只手。 杨今予吓了一跳, 猛然睁开眼, 胸膛剧烈起伏。 大口呼吸间, 他看到一个让他后来再回忆起这一幕,心里还是会塌掉一块的画面。闫肃蹲在床边的地上,露半颗脑袋, 两只手扒在他枕头旁。 闫肃已经换上了昨天那身黑色小西装, 正目不转睛观察他,瞳光几乎化成了一汪水。 那根导致他惊醒的手指, 被他攥住无处遁形。 闫肃大窘, 眨了眨眼,手缩了一下却没抽走。 杨今予有种正被一只立耳朵的大边牧扒拉的错觉。 “醒醒啦。”闫肃差点结巴。 杨今予听到人声, 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暗暗舒了口气。 还好是闫肃,不是噩梦。 嗯? 闫肃???? “你”杨今予睡眼惺忪, 眼底爬满诧异:“你怎么。” 闫肃看他这种反应, 含在嘴边的笑意瞬间凝固住:“你又忘了?” “啊?”杨今予还处在混沌地状态里,反应了一会儿。 一些凌乱滚烫的画面, 零零碎碎一股脑塞进了脑海中。 昨夜种种。 冲动的,克制的,矛盾的,袒露无疑的,心跳加速的。 所有的所有,都争先恐后,喧嚣沸腾地在耳边争鸣起来…… 后来两个人喝了水,洗了澡,闫肃换上他的油画印花睡衣,他好奇试穿了闫肃的西装。 两个人捧着对方的手指涂抹红花油,你一下我一下。 就这么稀里糊涂抱在一起睡了过去? 杨今予回神,看了看扒在床边的人头。 你又忘了?- 那你就想起来- 那你就想起来。 闫肃昨夜裹着酒气的低语犹在耳边。 他忙不迭按按太阳穴,宿醉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杨今予艰涩道:“没,没忘。” 闫肃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站起来,从床头取了杯水:“那,你先喝点水,再睡会儿。我要回烟袋桥出晨功了。” 杨今予接过水,忙灌了好几大口。 水是温的,大概是闫肃醒来烧上,就一直等着他醒了。快要冒烟儿的嗓子被一泓清润浇灌下去,舒服了不少。 想起昨晚两个人酒精上头做的事,他有点不太好意思看闫肃,只好把头倒回枕头里,鼻音很重“嗯”了一声。 闫肃大概也不太好意思看清醒后的他。 只见他侧过身,假装在整理衣服,问道:“中午你还在曹知知家吃吗?” “嗯。”杨今予答,“阿姨说今天有油焖虾。” “那,我出完晨功再叫你起床。” 闫肃说着,终于是整理好了平整的袖口,要踱步去开门。 “闫肃。”杨今予突然喊住他。 闫肃脚步顿住,缓缓转过来:“嗯?” “那个。”杨今予清了清嗓子:“那什么。” “什么。” “你过来点儿,我有问题。” 闫肃只好又折了回来,在方才的位置蹲下,一只手搭在他枕头上,声音轻飘飘的问:“怎么了?” 杨今予侧躺,有一半的脸都陷进柔软的枕头:“那现在我们算是,咳,什么关系啊。” 闫肃听完,脖子以上的部分唰得一下烧红了。 大班长咽动了一下喉结,感觉嗓子都黏到了一块,舌头打结道:“你,你说。” 杨今予半眯着眼瞧他,半晌也不吱声。 闫肃简直想找地缝钻进去,如芒刺背,清了清嗓子,仓皇道:“就,就是你想的那样。” 随后逃也似地站起身:“我先去出晨功了,你再睡会。” 可还没等门完全关上,吱呀一声,闫肃又折了回来。 他一脸认真地走到床边,突然弯下腰,隔着被子虚抱了杨今予一下。 杨今予听见闫肃有些尴尬的问:“抱歉,我不清楚,是不是直接走了不太好?” 杨今予愣了愣。 闫肃这是在脑子里想了什么剧情? 都哪个老土的电视剧里看来的啊,杨今予好笑道:“其实也没有非要拥抱才分别吧。” 闫肃呆呆“哦”了一声:“那,我走了,你睡吧。” “嗯。” 杨今予听着房门再次关上,锁扣啪嗒一声敲在心尖。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有了实感,一缕怦然不已的意念从指头缝窜到了嘴角。 他好像从今天开始,早恋了。 跟抓早恋的纪委同学早恋了。 闫肃会扣他10分吗? 应该得以身作则,先扣自己10分吧。 他冒出不着边际的遐想。 心里的汪洋从泛滥成灾,没人察觉到,连空气里流动着的细微尘埃,都显得盎然可爱起来。 临近期末,曹妈曹爸在饭桌上的话从家常变成了成绩。 曹妈看出来杨今予爱吃虾,笑呵呵说:“下回直接买虾仁做,省得剥了。” 曹知知吸溜着虾脑,发出滋滋声响:“别啊,我爱吃虾脑。” “哎哟都说吃啥补啥,你看咱闺女,吃得比谁都多,考得比谁都少。”曹爸边说着,给曹知知夹了一筷子青菜:“别光吃肉,也补补钙吧闺女,缺钙坏智商。” 曹知知不动声色,把碗里的青菜拨到了一边儿:“我同桌跟我成绩差不多,你们怎么不说他。” “人小鱼,考那什么乐理是吧,能考满分,你能吗?”曹妈瞪眼。 一听乐理,曹知知头都大了,悻悻闭了嘴。 杨今予轻声提醒:“乐理确实重要,弹琴不懂乐理,越往后进阶越麻烦。小天儿乐理好,平时可以找他补。” 曹知知不说话,曹妈拿筷子尾扒拉她:“听见没?培养你学艺术,我跟你爸就不要求你学习能有多好了。但咱得在专业上努努劲,跟小鱼小天多学学。” “知——道——啦——”曹知知扯着嗓子喊。 “不过啊,再过几天你们都快期末考试了,乐队啥的,先收收心,专心考试。”曹爸话锋一转,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只好点头应答。 曹知知吃好了,搁下碗筷腿一伸,摆出副大爷姿态:“我还快过生日了呢,能不能就别要求成绩了!” 曹爸才不吃这套,笑起来:“你哪年不是期末这会儿过生日,你得感谢你妈给你生了个好时候。诶?说起来,你们之前那个班主任,范老师,是不是也快生了。” “啊,是。”曹知知掐着指头一算,“还真是,预产期就这几天了。” 她双手合十举到头顶,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保佑我下学期一定一定要分到范老师班上。” “要我说,你们那范老师就是不会管学生,管得太松,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去她班上呢。”曹妈撇撇嘴,正要继续说,突然转头,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哎哟,吓我一跳,肃肃来了怎么不吭声啊!吃了吗?没吃坐下吃。” 杨今予正跟虾壳较量呢,手上一顿。 他抬眼觅过去。 闫肃眼底有柔光溢出,正直直看他。 曹妈:“来找曹蝉玩儿啊。” 不,来找我的,杨今予心道。 他抽了张纸擦擦嘴,强忍着没翘尾巴。 “阿姨,我吃好了。”杨今予说。 曹妈笑盈盈扬手:“吃好了去玩,别跑远啊,晚上吃啥?” 曹妈现在问这些话,问得是越来越顺口了。每周六日都会默认杨今予在曹家过,杨今予感觉,曹妈几乎快把他当干儿子喂了。 他看看餐桌,又看看曹爸,说:“叔叔说吧,我跟叔叔口味差不多。” 曹爸的性格有点像他北京的叔叔,让人觉得亲切。 叔叔哈哈一声,朝曹妈说:“小鱼现在跟我最亲,你气不气。” 曹妈一摆手:“得,那晚上喝西北风吧,我不做了。” 等曹知知从屋里跑出来,抱起自己的尤克里里,催杨今予:“快走快走,再不走一会儿轮到咱俩刷碗了。” 她和杨今予相视一笑,十分默契地快步迈出门去。 其实杨今予知道总在这蹭吃蹭喝还不帮忙干活,算是挺不懂事的。 但他又贪婪,享受着被当做小孩儿对待。在曹知知家里,总能感受到他没感受过的,家的感觉。 心里某一处都被紧紧包裹着,暖得一塌糊涂。 他们逃出去,闫肃紧随其后,凑到了他耳边,小声道:“要是轮到你刷碗,你就喊我,我过去刷。” “凭什么啊。”曹知知噘嘴,“轮到我的时候你也没说帮我刷,你现在有点偏心了啊闫肃。” 闫肃一愣。 没想到这么小声还是被听到了。 杨今予不敢露出马脚,低下头偷笑。 烟袋桥的午后,总有成簇成簇的梧桐荫。斑驳树影铺洒一片,连青瓦墙的角落都被覆盖到了。 闫肃家墙外挂着大片爬山虎,此时里面钻出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形瘦色繁,浓墨重彩的装衬着巷子。 偶尔有蜻蜓掠过,杨今予听到蚊虫振翅的声音,隐隐扑朔在细风里。 他抬头看天,云层卷着波浪盖在碧空,压得有点低。 是大自然的预兆。 “快下雨了。”闫肃走近了说:“等下完这一场,就入伏了。” 夏天了啊。 闫肃低缓的嗓音就挂在耳边,仿若一缕轻烟拂过,他心里一阵酥麻。 想触碰闫肃。 非常想。 于是趁曹知知低头找和弦的时候,杨今予悄悄在后面,拉了拉闫肃的衣服。 闫肃扭头看他。 杨今予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男,朋,友。” 明明没发出声音,闫肃的耳朵却嗡得一声,被点了穴。 仿佛刚下锅的油焖虾,逃窜不出又抵死挣扎,霎时红了一片。 杨今予眼角眉梢都挂起满意,偏头咳嗽一声,偷笑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闫肃煞有介事看看自家院子,左找找右找找,终于找到一处墙角是堆了杂物的。 “小刀怎么回事,用完的东西不收拾。”他边说着,边面红耳赤走开了。 杨今予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捉弄机会,快步跟上去,声调都故意放软了:“闫sir,我想看猴子。” “在房里,它现在不怕你了,去吧。” 杨今予眨眼:“我自己去啊?” 闫肃看他。 半晌,闫肃败下阵来,没办法道:“我跟你去。” 当然看猴也只是个由头,杨今予只是忍不住想单独跟闫肃待一会儿。 晶晶的房门一推开,里面的猴儿吱吱一声,跳到了床上。瞪着俩溜圆的大眼睛,伸了伸长臂,一副等投喂的姿势。 房门被杨今予扣上,闫肃看了看晶晶,又看了看杨今予。 闫肃咬咬牙,狠心选择了后者。 他拉过杨今予,牢牢抱住了这个一直骚扰他的烦人精。 杨今予意外落入一个怀抱,反应了一秒钟,手不已经听使唤的就回抱过去,在闫肃背后收紧了。 杨今予深呼吸了一口。 脸埋进闫肃的脖颈,无限贴紧的拥抱对方。 青春荷尔蒙旺盛的年纪,这可是第一天啊。 怎么可能不想贴着对方呢?很显然闫肃也早就想了吧! 杨今予感觉腰后的手在用力回收,好像要把他嵌进身体里。 闫肃下巴垫在他肩上,没说话,心跳却出卖了情窦初开的男生。 杨今予舒服地埋了埋头,缓了一会儿,皮肤饥渴才将将得到满足。 半晌,他叹口气。 热气不经意从闫肃脖子上滚过,闫肃条件反射颤了颤。 “怎么办啊。”杨今予说。 “什么。” 杨今予:“我不想松开。” 闫肃闭了闭眼:“嗯。” “晶晶看着呢。”杨今予趴在闫肃肩上,与晶晶大眼瞪小眼。 闫肃:“可能是饿了。” 闫肃这样说着,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松,杨今予感觉腰背后的手臂更紧了。 杨今予:“不是可能,它真饿了,好像想吃了我。” 闫肃这才顿了顿,有点不忍:“那我去给它切水果。” 杨今予不松手:“一分钟,晶晶听话,等一分钟。” 他朝晶晶比了个1的手势。 晶晶懵懂地眨眼。 闫肃在他耳边叹气:“病刚好,别逗它了。” 杨今予也欠兮兮叹了一口,没忍住心里的小嘚瑟:“啧,真可怜,明明是只猴,却要吃狗粮。” 下一秒他的后脑勺挨了一掌,脑袋被闫肃胡乱抓了抓。 杨今予猝不及防,松开了闫肃:“你干嘛?” 闫肃眉眼含笑,眼尾都愉悦地弯了起来。 每一次杨今予这么翘尾巴,都有种不可名状的可爱,叫人想盘他的头。 “早就想这么做了。”闫肃得偿所愿。 “巧了。”杨今予看了他一眼。 忽然扬起一抹恶劣的笑,抬了抬脚。 他飞快的在闫肃的白鞋上踩了一脚,说:“我也早想这么做了。” 闫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色鞋面,就被恶意印上一道黑。 杨今予咧嘴笑了一声,在闫肃一言难尽的表情里,拉开门逃了出去。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跑开,满眼得逞,边跑还边朝闫肃竖中指。 还和谢忱沆瀣一气,不良因子暴露无遗! 但彼时彼刻,心境变了,关系也变了。 闫肃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奈地看他跑开。 隔着一道院墙,闫肃听到杨今予声音无比轻快,喊道:“曹知知,晚上去我家排练。” “好咧!”曹知知琴声一停,应了一声。 杨今予变开朗了。 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开朗,直到彻底喜欢这个世界? 那他要努努力,对人更好才行。 闫肃哭笑不得望向自己的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正常了,居然感到有点满足。 他眼眸里像住了一片云,掠过这个年纪男生不太自知的温柔。 第82章 棉花糖 考试周终于还是在狂欢过后来了。 杨今予是蹭谢忱的车赶到学校的。 临近期末, 倒不是谢忱突然觉醒了什么复习之魂,而是乐队在联欢会上的演出效果太过惊人,瓜瓢居然同意了批下艺术楼排练室给他们用。 以后离谱乐队可以放学后在学校排练了, 不再是背着“不务正业”的名义。 一切,都在变好。 学校里不允许骑自行车, 杨今予在校门口跳下车, 谢忱也下车推着。 他们一起穿过铁栅栏时, 闫肃正在认真巡查学生的校服着装情况。 夏季款的校服衬衫,穿在身形出挑的人身上,十分赏心悦目……杨今予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 “衣领扣子。”闫肃见杨今予和谢忱走近了, 伸手比划了一下, 十分官方说道。 杨今予撇嘴, 乖乖把半晌着的领口系到脖子根。 谢忱偏偏就不爱听闫肃磨叽,嗤之以鼻没有理。 闫肃目不转睛盯他。 “真他妈事儿。”被盯了一会儿,谢忱不厌其烦系了一颗, 扭头对杨今予说:“下午排练叫我。” 他推着车走开, 朝闫肃背后竖了竖中指。 此时又有同班的同学路过,向闫肃打招呼:“早啊大班长。” 闫肃照例检查了他们的校服才放他们走。 “我可以走了吗大班长?”杨今予故意学着他们的模样。 “你不可以。”闫肃说。 杨今予:“嗯?” 闫肃正低头写着方才违规的人名, 勾完一个漂亮的比划, 才抬眸小声:“你要等我一下吗,我马上就好了。” 杨今予乖乖往闫肃身边凑了凑, 佯装要看他手上的扣分本。 闫肃不给他看, 掩了一下,干巴巴问:“平时上课, 都是谢忱骑车带你?” “他平时不上课。” 闫肃表情变得奇怪。 杨今予立即“哦”道:“不是, 他平时也上课。” 闫肃表情继续奇怪:“他上不上课你知道这么清楚?” 啊这。 杨今予又琢磨了一下:“他住我隔壁,我知道不是很正常?” 这次应该是没意会错了, 杨今予强行压了压嘴角,忍住没笑出来。 他装傻道:“啊,也不是经常一起,偶尔吧,一周有个两三次。” 闫肃不说话了。 杨今予欣赏够了这么难得的画面,蜷指在闫肃的笔记本封面弹了弹,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哎,我说你就信啊。” 他惯常用倒打一耙岔开话题,嘟囔道:“再说,上周学姐那事,你也没说清楚呢。” 闫肃冷不丁被耙了一下。 大班长神色凛然,忙认真解释:“刚刚你没来的时候,我问她了,她说当时忙忘了,后来想起来我已经走了,就没来得及告诉我。” 杨今予挠挠耳垂,哦了一声。 “还有什么想问的?”闫肃说。 杨今予想了想,也没什么想问的了。 但就是想跟闫肃没话找话:“那个” “早上好啊大班长!”忽然传来一声喊。 以陈兴为首,班里几个篮球队的同学正向这边过来。 陈兴拎着篮球网织带边甩边走,见杨今予也在,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诶杨今予!今天这么早,你俩一起来的?” “陈兴,篮球收一下,马上升国旗了。”还没等杨今予回答,闫肃一板一眼道。 “哦哦好,我马上。”陈兴忙把篮球夹在手肘下,回头跟几个哥们说:“你们先去操场吧,我去器材室放篮球。” 闫肃余光斜了下他们。 等陈兴走远,他才转过来问杨今予:“饿吗?我在你课桌里放了早餐。” 杨今予笑他:“心虚什么,这话你当着他们面问,也不奇怪。” 闫肃登时微怔,没否认。 毕竟现在是在执行公务,该端的架子一定要有,闫肃承认刚刚陈兴一打岔,他下意识就答非所问了。 检查工作完成,两人一起小跑着赶去操场升国旗。 闫肃跑两步等杨今予一步。 杨今予本来就是个四体不勤的家伙,眼下跑得气喘吁吁,鼻头上渗出了点薄汗。 闫肃扫了一眼,突然就有点羞愧,怪自己一时没抑制住贪心,不应该让他陪自己站在校门口那么久的。 人都有着得寸进尺的劣根性,不仅闫肃有这种“贪心”。 杨今予以前上课时,爱用余光瞥闫肃,但不怎么正大光明。 他曾经想过最坏的结果。在他决定掰手腕输给闫肃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满盘皆输的准备。毕竟赌徒是必须要面对任何结果的,撑死也就是绝交两年! 他也想过较好的结果,就是闫肃这个人,太过于善良,很容易产生愧疚心。 就算接受不了自己的那种“喜欢”,也还是会维持表面平静,继续心平气和与他做朋友。 只不过那种友谊,永远不会纯粹了。 他不是多么乐观的人,所以怎么也没想到,或者说是没敢想太多的就是,赌得越大,赢得越多。 自己居然这么幸运地中了头奖。 闫肃主动吻了他。 闫肃也喜欢他……吧? 闫肃甚至敢接受他。 这个认知一旦具象起来,杨今予上课再看向闫肃时的神色,都变得正大光明起来。 这是他男朋友,看看怎么了? 直到被杨今予笑吟吟盯得心里发毛,闫肃终于忍不住了。 趁老师不注意,闫肃拿笔杆子敲杨今予的手:“听课。” 杨今予不敛放肆,大言不惭:“我这手以后是要上保险的,你敲这一下得赔多少知道吗?” 闫肃:“-” 自知是半点恋爱经验都没有,说什么都显得笨拙,大班长目前对这位无赖艺术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无奈,转头继续听课,随他去了。 这是期末冲刺小组存在的最后一周,小组四个人每科的习题册也翻到了最后一个篇章,闫肃最开始列得课表刚刚好。 陈兴和乔依离开后,在等乐队过来扒歌的空隙,杨今予冲闫肃喊饿,闫肃便心领神去了厨房。 他在冰箱里摸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什么,勾头朝门外说:“范老师这几天已经住院了。” 杨今予的手倏然往后背,回道:“情况还好吗。” “她精神不错,应该就是周五前后生了。”闫肃顿了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没什么,曹知知的东西。”杨今予含糊道。 闫肃狐疑,明察秋毫站起来。 他关上冰箱门往外走:“拿出来。” 杨今予被当场抓包,叹了口气,交出了手上的一个粉色袋子。 闫肃一看,还真是曹知知的东西。平时曹知知上学路上,总买这个牌子的棉花糖塞包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杨今予手里。 杨今予咳了一声,心虚道:“那什么,她送我的。” “不可能,我跟她说过别给你糖。”闫肃笃定地注视他。 男朋友太铁面无私了怎么办? 杨今予心虚,打起马虎眼:“我替她扒谱,这是报酬,她不敢跟你说。” 闫肃:“杨今予。” “哎哎,闫sir我觉得你对乳糖不耐有什么误解,其实吃一点甜的没什么大碍,不是你想得那样。”杨今予赶紧说。 闫肃怎么可能信这鬼话?他又不是没有亲眼见过,某人因为吃了两块糖糕就进医院了。 “没收了。” 闫肃狠狠心,没理会杨今予可怜巴巴的表情。 说起来怪不是滋味的,每天放学陈兴和乔依进去买奶茶,杨今予便在奶茶店门口点烟。 嘴上不说,闫肃能看出来杨今予想喝。 这么大的男生了,还对甜味如此执着,跟外人说出去是幼稚,但往深了想,闫肃知道这里面都背负过什么。 都是从小孩子长到大的,没有哪个小孩不爱吃糖,他和曹知知小时候也满大街要糖吃。但有个叫杨今予的小男孩只能望而却步,偶尔好奇尝一口,就要付出进医院的代价。 想到这些,闫肃感觉胸口滞留了一层酸涩,隐隐地心疼。 “哎你这什么表情,我不吃了。”杨今予反过来哄他。 闫肃眼神柔和下来,想了想,撕开包装:“你先保证没骗我,吃一点真没事?” “没事。”杨今予立即说。 “张嘴。”闫肃两根手指捏出来一片棉花糖。 是绵软的云朵形状,不得不说现在的零食是做得越来越可爱了,闫肃捏在手里看,自己都想咬一口。 他递到杨今予嘴边,杨今予瞬间嗅到空气里带着草莓香气的甜腻。 或许投喂是人类的本能,杨今予小狗一样叼走他手上的东西时,闫肃竟然从这种细微的小动作里,莫名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满足。 好想再喂一颗。 闫肃克制了一下自己,转头去厨房烧水。 杨今予喜滋滋跟在他后面:“你吃吗?” “不用了。” “曹知知真会选,这个味道不齁的,刚刚好。” 闫肃好笑地摇摇头:“多大人了,我不吃。” “口味跟年龄有冲突吗,你这什么思想。”杨今予颇为不满。他伸手去够闫肃放在一旁的包装袋,食指和中指稍稍一探,又夹出来一片。 闫肃还在专注于烧水壶,一块香软的触感按到了嘴巴上。 杨今予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眼底带着三分强硬:“张嘴。” 闫肃无奈,只好张开嘴巴叼住了它。 杨今予喂完他,又得寸进尺探出去手,摸了一片。 闫肃眼疾手快抢走了杨今予手里的袋子,说:“你不能再吃了。” 杨今予耸耸肩,“行吧给你。” 他把手里这块棉花糖往前送了送,又使坏不送到跟前。 棉花糖在闫肃脸前晃了晃:“过来点儿。” 闫肃总觉得对方眼神里不怀好意。 芝兰玉树的少年稍微俯身往前凑,杨今予恶劣地笑了一下。 他突然收走棉花糖,迅速仰了下脸,把自己送了上去。 闫肃咬到了比棉花糖还要柔软的东西,混着鼻息间淡淡的烟草味。 唔。 闫肃怔怔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还未回神,罪魁祸首朝他唇上咬了一口,闫肃吃痛:“嘶。” 电光火石间,杨今予见好就收,推开人转身就跑,边跑还不忘那片棉花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做了坏事的刺激让他心神摇晃起来,怕闫肃追上来,又怕闫肃不追过来 慌不择路跑到阳台,杨今予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对,拉着落地窗的窗帘裹了两圈,将自己卷了进去。 操,老北京鸡肉卷,好傻。 闫肃缓神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米色双层的落地窗帘被卷出圆柱形,底下露出一双拖鞋。 他呆了呆,不知道杨今予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闫肃敲敲大概是头部的位置:“杨今予?” 杨今予:“不在家。” 闫肃一头问号。 “里面不闷吗?” 杨今予:“还行。” 闫肃低头看拖鞋移动了一寸,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个隐约猜测。 这是在害羞吗? 他心里浮出一丝意外。 一直以来,杨今予这人好像天生会捉弄人,恶作剧得心应手。常常是他被弄得窘迫难当,什么时候见杨今予这样过? 在杨今予看不见的地方,闫肃眼底盛满不可名状的笑意。 他用不咸不淡的声线说:“热水烧开了,我去看看。” 随后杨今予听到脚步声走远。 闫肃的脚步一向很轻,轻轻浅浅的响动突然停止了,应该是回到了厨房。 杨今予蓦地松了口气。 太傻了…… 对于自己这番莫名的举动,他纳闷地不行,掀开窗帘走了出来。 双层的窗帘,里面是一层厚帆布,外面是一层白纱,他半尬不尬拉下帆布层。 下一秒,陡然天旋地转,一团还未来得及看清的黑影覆盖过来,杨今予被拉扯其中,踉跄间唇瓣被一片温热堵住。 闫肃同他一起裹进了白纱窗帘里。 两个老北京鸡肉卷儿。 闫肃将他抵在身后的窗台上,帆布夹层垫在他背后,替他们遮挡住了窗外漫天繁星的窥视。 月牙被云层蒙了眼。 半透明的白纱洋洋洒洒披在闫肃背后,像一道云雾缭绕的屏障,将他们关进了一片洁白的世界。 这里只有他们。 杨今予这是第二次被闫肃打得猝手不及。 会轻功了不起啊? 竟然假装走了! 闫肃的唇瓣压着他的。 捕捉到空气里棉花糖的甜香,杨今予一阵头晕目眩,心跳随着窗帘里闷热的空气,潮湿起来。 闫肃小心翼翼,生疏地动了一下嘴唇。 动作青涩而笨拙,将杨今予的唇瓣吻了一点点,好像生怕冒犯了什么。 在小小的失神后,杨今予睫毛动了动,闭上了眼睛。 这一举动对对方来说无疑是默许,闫肃低垂着眼眸,紧张地拥抱着杨今予。 停了有半秒钟,才又谨小慎微加重了唇瓣上压迫的力道。 少年们笨拙的浅吻着对方。 闫肃在杨今予唇瓣上轻轻碰触,留恋不已。偶尔舌尖不小心碰到杨今予的,他有些抱歉的克制回去,不知如何是好。 这算是第一次,他们在清醒状态下接吻。 闫肃眼尾染上薄粉,肢体有些紧张。杨今予下意识拽着闫肃腰侧的衣料,本能地张了张嘴,配合闫肃的入侵与试探。 闫肃缓缓抬手,一只手穿过杨今予的头发,掌心托在他脑后。柔软的发缕从男生指间倾泻滑落,随着他们的颤栗而细微摇曳着。 在闫肃再次“不小心”碰到他舌尖时,杨今予感觉体内好像被放了一把火,四肢百骸都酸软酥麻,险些站不稳。 还好闫肃另一只手紧紧托在他腰后,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墙壁与怀抱中。 如此无所遁形。 第83章 首专辑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乱了呼吸。 闫肃和杨今予一怔, 不约而同,飞快松开了对方,氤氲的睫毛下都挂着意犹未尽。 “咳。” 杨今予清了清嗓子, 掀开窗帘:“我去开门。” “嗯。” 闫肃眼里还停滞着未散的黏稠情愫,他低声应道。 曹知知进门后,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感觉闫肃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 杨今予看进来的只有她一人, 往门口扫了两眼:“小天和忱哥呢?” “刚来的时候在小区里碰见谢天他姑,然后忱哥和小天就被他姑叫走了,可能是家里的事, 我没好意思问。”曹知知说。 杨今予点头, 表示知道了。 他掏出给谢忱发了条消息。 【杨今予】天水围的事? 【谢忱】嗯, 他爸派来的说客 【杨今予】还好吗?有事叫我。 【谢忱】写你的歌去。 谢忱开酒吧这件事,放在任何家长眼里都是不可理喻的。毕竟他在外面再怎么被叫“忱哥”,长辈眼里也只当他是个叛逆高中生。 这些天杨今予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写歌和闫肃身上, 一时间有些忽略了, 谢忱跟他们排练之余,还一直跟谢家僵持着这些麻烦事。 突然有点自责。 不称职啊你, 杨队长! 曹知知轻车熟路放了琴, 问:“那今晚还扒歌吗,他们都没来。” 杨今予想了一下:“不扒了, 等等他们, 先给你听一下专辑demo小样。” “demo!?什么demo,是我们乐队专辑的吗??”曹知知吃惊。 “嗯。” “这么速度!”曹知知兴奋起来, 搓搓手:“快快, 我听听。” 杨今予:“也不算快,半年了。” 这张专辑, 从转来蒲城后,一边物色乐队就一边在谋划着,终于是看到了成果。 他也有些迫不及待想给大家听听。 杨今予回头找闫肃,闫肃正默默收拾茶几上的烟灰缸。 “闫肃。”他喊,“听吗?” 闫肃瞬间眼睛亮起来:“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现在是乐队编内了。” 旁听曹知知直接傻了。 杨今予抬手按在她脑袋上,把她瞧向闫肃的八卦脸给掰了回来,威胁道:“别看他,你哥害羞。” 话音不大不小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闫肃愣了愣。 这算是明晃晃承认了两人的关系,他没想到杨今予会突然跟曹知知挑明。 曹知知倒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卧槽” 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小姑娘偷偷瞥了闫肃一眼。 闫肃顿时尴尬到无地自容。被青梅竹马的妹妹发现自己正在早恋什么的,自己多年来塑造的以身作则的形象全毁了。 杨今予让曹知知先进隔音房。 关上门,他等闫肃走过来时拉了一下,轻轻说:“我不说她也迟早发现,眼尖着呢。” 闫肃看着他,杨今予也看着他。 两人僵了一会儿。 一个念头闪过,杨今予后知后觉皱起了眉:“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连她也不行吗?” 闫肃闷闷没答话。 顿了片刻,大班长低低舒了口气,抬手在杨今予头上抓了抓:“不是,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突然说这个,我有些意外。” 闫肃声音嗡里嗡气的,语调居然有些撒娇的意思。 杨今予看男朋友这个模样,心里软和的不行,没忍住凑过去啄了一口。 闫肃大窘,紧张地瞄了一眼隔音房的门。 杨今予推着闫肃进了隔音房,他们对上曹知知“如实招来”的视线。 既然都选择跟曹知知公开了,杨今予也没想藏着掖着,正大光明道:“别猜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曹知知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她弱弱扭头朝闫肃看过来:“哥?” 她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淡淡“嗯”了一声,将这段关系盖了章。 曹知知立时拍了拍自己脑门:“老天爷,我不会是神笔马良转世吧” “嗯?什么?”杨今予没听懂。 闫肃却秒懂了,抢先一步道:“又发神经了,不用理。” 曹知知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暗暗吐槽她哥双标。不让她乱写,结果自己偷摸搞纯爱! 【离谱】的第一张专辑,杨今予打算做6首歌。 抛开杨今予个人曾在沙漏乐队小有名气不论,他们是一支全新的新人乐队,还从未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最需要的就是固定风格,把每个人的特质发挥到最大。 于是这6首歌,杨今予取材于乐队每个人本身的故事。 装订在一起,就是‘离谱’的故事。 杨今予抽出一张被翻得泛毛边儿的旧纸,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很多笔记,显然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闫肃看着,心道要是把有这一半的劲头放在学习上,搞不好能成学霸。 杨今予把这张专辑的理念铺开,逐一讲给曹知知。 给曹知知听的第一首,也是几个月前在班里,谢天视唱看谱的那一首。当时歌曲还尚未成型,谢天给了点建议,说后段太过压抑,杨今予便搁浅了很久,推翻重新写了一版。 说来也是多亏了这两兄弟,跟谢忱发疯喝酒那晚,听谢忱讲了不少他的音乐理念、以及小时候在香港的故事。 杨今予从中汲取了许多灵感,创作出这首《浅水湾的日与夜》。 这是一首基于“忱哥”的故事。 第二首是从姜老师身上找的灵感,叫《贩卖青春》,加入了金属黑嗓与吉他嘶鸣,整体基调透着绝望的疯狂,是整张专辑里演出难度最大的,压力给到了谢忱。 第三首是在五一音乐节上,看到小天儿热泪盈眶背起曹知知时来的灵感,叫《托举星星》,写的是浪漫与梦想。 第四首写给曹知知,《蒲公英有话要说》,写的是烟袋桥的春与少女的烂漫友谊。 至于第五首杨今予咳了一声,扫了一眼闫肃,又飞速偏过头去。 闫肃收到他的眼神,视线落到一首叫《踏花少年》的歌名上。 “这首还要再改,先不听这个。”杨今予不自在道。 曹知知一把按住,来了兴趣:“不行,我要听这个!” 她不怀好意勾起嘴角,一脸磕到了的表情:“这首写给谁的啊,哎呀呀好难猜。” 杨今予躲了一下闫肃的视线,坚持不当着闫肃面给曹知知放。 他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首,指着说:“来看这首,主打歌《离谱》。” 杨今予转过身,调试笔记本电脑,点了播放键。 《离谱》的前奏是高亢辉煌的管弦乐,激昂的小号声呈绽放式盛开,如军队列阵、战鼓擂擂。 仿佛一瞬间,隔音房里有了浓郁的颜色,音符很快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听觉神经。 曹知知神色一凛。 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前,眼里写满惊喜:“哇牛逼!这前奏太高级了,秩序感拉满!” 闫肃不懂音乐,但也感觉到一股力量,符号涌进耳朵,很难不跟着心潮澎湃。 他忽然想起某日交心,杨今予跟他说过的一段话:音乐是听觉的艺术,正如绘画是视觉的艺术、美食是味觉的艺术。 它没有视觉塑造性,没办法像影像画面那样,直接呈现在人眼前。但也正因为这样,音乐创造了别的艺术难以匹敌的遐想空间。 那些音符游走在人的神经与耳膜,造成的情绪共振往往能最大限度的延伸,即使不懂音乐,只要有耳朵,也能感知到它带来的力量。 歌曲到高潮部分,昂扬直白的大调,只唱了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歌词,是乐队名定下那夜,谢忱随口的一句讥笑。 “就他(T)们(M)离谱!” “就他(T)们(M)离谱!” 这首歌用了最无脑的表达,以乐队名命名,凝聚起团魂。 闫肃脑海中跑出一个画面,是杨今予说那句“离谱的事,就交给离谱的人来做”时,灼灼的张扬。 曹知知咯咯笑起来:“太坏了,你居然把忱哥的脏话写进去。” “不行吗。”杨今予眼底掠过一层傲慢,但那傲慢并不让人讨厌。 “难道这不是你们想发泄的吗,高潮部分需要三部和声,到时候你们会唱得很爽。”杨今予笃定道。 “爽!”曹知知竖起大拇指:“简直爽爆了!忱哥一定喜欢。” 杨今予笑笑,胸有成竹指着电脑:“这段进solo,你的贝斯可以发挥到极致。” “好难的技巧,不过我练一下也不是不能弹。”曹知知被旋律燃得找不着北,骄傲道。 不过,她盯着软件里的音频波想了一下,发出一个疑问:“诶?这段怎么完全没有鼓的铺底了,这段不加鼓吗?” 杨今予神秘兮兮翘起嘴角:“不加。” 曹知知不明所以:“为什么啊?纯即兴solo吗,连EDM都没有,要是弹不好就糗了。” “因为我要跳水。”杨今予说。 因为我要跳水。 杨今予说这话的时候,闫肃很难形容他看到了什么。 那一刻,仿佛隔音房所有的光源都被揽进了少年眸中,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像一位胜券在握的棋手,正在睥睨自己干净利落的棋风。 没有再比这更明亮耀眼的东西了。 同时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又有着顽劣,似乎是在期待不可控的游戏规则,要把自己完全放逐,寻求莽撞的自由。 曹知知和闫肃瞬间懂了。 杨今予也想玩嘛。 作为鼓手,演出途中很难像前排乐手那样,参与进热烈互动中。他只能被挡在架子鼓后,转鼓棒已经是最引人注目的小动作了,可这远远不够满足一个少年散发魅力的渴求。 杨今予要的,是这段全场大合唱时,他能从鼓后面走出去。去跳水,去交出后背,去感受观众。 到底还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呀。 “所以,这段solo,你们三个必须达到百分百默契配合,就当是满足一下苦逼鼓手的诉求吧。”杨今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了撒娇的味道。 闫肃出神的看着男朋友翘尾巴。 觉得实在可爱,没忍住,在他头顶抓了一把,说:“确实。” 曹知知立即捂眼:“哎哎,嘛呢,还有人在呢喂。” 杨今予好笑道:“你看她,像不像那天晶晶。” 闫肃现在是典型的见色忘义,随杨今予的目光看去,无情应道:“像。” 虽然曹知知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提起晶晶,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她噘嘴表示不满:“有些人过分了啊,我这一夜之间发现少了个哥,还被划到畜生那一拨,损不损呐。” 杨今予偏头笑了一会儿,纠正道:“你完全可以认为是多了个哥,这是好事。” “倒反天罡。”曹知知咬牙切齿,“明明都比我小。” 三个人乐了一会儿,杨今予收了电脑:“现在专辑情况大概了解了,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 曹知知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没什么意见,已经很完整了,都很好听。主要我也不太懂编曲,这个还得问一下小天儿,他比较懂。” “嗯。”杨今予点点头,“等他们那边忙完,我会给他们听一遍。” 夜已深。 曹知知和闫肃不得不回烟袋桥了。 杨今予瞄了眼正在玄关换鞋的闫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闫肃也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看了过来。 满打满算,他们一整天里独处的时间不超30分钟。 连一个吻都没吻完。 此刻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不舍。 怎么办,人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杨今予真想过去抱一下。 可碍于曹知知还在,闫肃不动,他也不动。 随后闫肃看见杨今予低垂了一下眼眸。 “那个。”闫肃出声。 杨今予闻声,立即看过来,眸中重新闪着光。 闫肃抬手,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杨今予紧抿的嘴角这才提起,轻轻点了点头。 等曹知知换完鞋再抬头时,两个男生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了。 杨今予听着门锁扣上的声音,一整天都漂浮着的心脏终于随锁扣声落回实地,他闭了闭眼,偌大的房间内重归寂静,他又一个人了。 他总是不习惯,热闹后的安静。 于是喊了小C同学放歌,去厨房把闫肃烧好的水喝了,又百无聊赖,拿出手机边抽烟边刷。 这时,特别提示音震了一下,闫肃的动态更新了。 【分享歌曲《白日梦蓝》,附言:好听。】 这人。 显摆什么呢。 好听吗?我男朋友杨今予在联欢会上演的! 杨今予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开心。 很快,闫肃的消息接踵而至,手机叮咚唱个不停。 【米其林】蒲公英那首,她开心坏了,说了一路。 【米其林】原来花了半年时间,给每个人都写了歌,你自己呢? 杨今予打字回他。 【铃铛】不仅是曹知知乐坏了吧? 【米其林】 【铃铛】今天听的都是demo,很多瑕疵。《踏花少年》那首,我想演出的时候,你来听完整版。 【米其林】好。 闫肃没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手机微笑,听到身后汽车鸣笛声,才回过神,把曹知知拉到马路里侧。 两个人并排走出小区,闫肃抬头望了眼天色。 满天繁星压得很低,云层薄薄浮了一层,将将半遮住月亮。 他拍了一张发给杨今予。 杨今予啊,总能有这样那样的不可思议给他看到。 还有多少面呢? 他开始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孤僻的是他,为人写歌的也是他。 半年来熬夜创作,原来,是给每个人都送上了一份礼物。 却唯独没有写自己的。 第84章 我要他 如闫肃所说, 一场酝酿许久的急雨,终于在夜里哗然而至。 淅淅沥沥一整晚,清早才停。 杨今予迷迷糊糊被热醒, 看了眼手机,今日高达36℃的气温。 入伏了。 随着伏暑而来的, 还有期末考试, 杨今予的手机非常守时的响了。 闫肃发来一张晴空碧洗的照片, 杨今予点开大图看,云层里隐隐有道虹光。 【米其林】起床了吗? 【米其林】你的准考证我拿着了,免得弄丢。 杨今予眼皮还没睡醒, 心脏却已经复苏。看到闫肃的消息, 就不自觉翘起嘴角, 心里胀得满满当当。 【铃铛】我又不是曹蝉。 【米其林】外面有彩虹,出门记得看。 杨今予根本等不到出门,当即跳下床, 拉开了窗帘。 经过雨水洗礼, 空气都被洗透了,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味道有些像闫肃的外套。 窗外云层豁了道口子, 天光乍破,杨今予条件反射眯了眯眼。 略微刺眼的光束洒过棱角, 沁透年少的骨骼, 整片卧室一瞬间明亮了。室内琉璃材质的墙饰,被反射出粼粼波光。 杨今予仰头找闫肃说的彩虹, 在目之所及处, 有一湾虹光半露半掩挂在两片云之间,不太明显。 男生站在灿烂里晒了一会儿, 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向日葵 他笑笑,低头把闫肃的备注换了个图案,终于摘下了某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米其林称号。 一枚圆滚滚黄灿灿的太阳。 人晒了太阳,四肢也跟着晴朗。 他哼起歌去洗漱,边胡乱放飞着思绪,想到闫肃的一些小细节,每一样都让人觉得温暖。 比如,闫肃每天跟晨昏定省似的,拍清晨与黄昏的天空照片发过来,风雨无阻,不知道是什么怪习惯。 再比如,闫肃最近热衷于投喂,每天到学校,桌斗里都会放一盒切好的水果拼盘。按照颜色摆放,很有强迫症的味道。 1班人眼里,他们现在是关系很铁的好朋友,但他们心照不宣,藏匿着隐晦又暧昧的认知。 两个男生正享受着恋爱。 上考场前,闫肃把准考证给他:“有把握吗?” 杨今予笑笑:“跟0101比还是比不了,但勉强能超过0163吧。” 这话好巧不巧被曹知知听见,小姑娘正提着笔袋路过,脚步一顿:“哎哎你们俩,看不起谁呢?” 俩人不约而同抬手在她脑袋后面推了一把:“你。” 曹知知气哼哼道:“我这次至少能前进10名!” 杨今予扭过去问闫肃:“你信吗。” 闫肃很配合地摇摇头。 曹知知张望左右,碍于是在班里,不能大肆讨伐这对狗人! 期末考是随机插花,杨今予的考场被分到最北边的29班,与最南边1班的闫肃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倒是李飞和他一个考场。 考试期间严查手机,来回跑又麻烦,于是这漫长的两天里,杨今予都是和李飞一同去北食堂吃午饭。 只有傍晚那一科考完回到班上,他才能和闫肃短暂的见上一面。 期末冲刺小组在开考前就正式解散了,杨今予连放学把闫肃拐回家的理由都没有。 李飞在吃饭的时候,时不时飘来两眼,欲言又止。 杨今予抬头:“嗯?” 李飞看着杨今予面不改色吃完食堂菜,有点一言难尽:“你……三天没吃饭吗?” “没有啊。” “你真不觉得超级难吃吗,好咸啊。”李飞盘子里还有一大半都没动,实在吃不下去了。 “还行。”杨今予淡淡道。 李飞咂舌,“我还以为你会是很挑食那种人,没想到意外好养活。” 听李飞这么说,合着自己算很乖的,杨今予抽了张纸巾擦嘴,莫名有点自满。 他迫切想拉闫肃也来听听。 但当放学的时候见到了闫肃,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就变了样:“北食堂的饭太难吃了,中午都没吃饱。” “想让我放学先去你家做饭?”闫肃一眼看穿他。 “可以吗。”杨今予同学眼睛立即亮了。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小狗似的凑上去。 都这样了,闫肃还能说一个不字吗,心里黏糊的一塌糊涂。 可怜曹知知同学,莫名其妙被放逐一个人回烟袋桥去了,有必要时,估计还得替闫肃扯谎。 天太热了,直到傍晚这会儿,暑气也还是没有消退。 闫肃看到有些同学开始往脖子上挂便携式小风扇,他思索了一会儿,问杨今予:“你觉得那种小风扇怎么样?” 杨今予惊恐:“你要戴?你戴上别说认识我,真的。” 闫肃抿抿嘴,只好作罢。 那送什么好呢?杨今予先是送了他饰品,又给他写了歌,可他还什么都没送过杨今予。 不过杨今予显然是没猜破他的心思,一路上都很想纠正他的审美,强调了好几遍,那玩意千万别戴,戴上就变大傻子,大有戴了就绝交的意思 这股较真让闫肃哭笑不得。 杨今予路上接了个电话。 是花哥打来的,说是livehouse联系好了,让他带专辑demo去枪花聊一下。 他看看闫肃。 “怎么了?”闫肃问。 “花哥找我,乐队的事。” 杨今予忽然装作委屈:“吃不到男朋友的饭了。” 闫肃一震,差点冲过来捂他的嘴,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瞎叫什么……” “你不是吗?”杨今予无辜地眨眨眼。 他知道闫肃这么内敛的人,不好意思在放学路上太亲密,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逾越。 喜欢看闫肃红着耳朵,又拿他没什么办法的样子。 闫肃犹豫了一下:“那我先回烟袋桥?” “跟我一起去吧。”杨今予摸出一根烟,似乎是下了个什么决心,正色道:“我要去跟我哥出个柜。” 杨今予觉得自己现在还真是飘了,没挑破窗户纸之前,藏着掖着谁都不许窥见,现在却就差拿个喇叭上街炫耀。 “啊?”闫肃愣怔,一阵窘迫浮上心头。 杨今予的那个哥哥,太爱调侃人,闫肃还记得上次自己无从招架的模样。 “没事儿,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杨今予笑起来,说:“再说我哥自己都那样,他不会说什么的。” 闫肃一时语塞,不可置信听到了什么鬼话:“丑” 杨今予太知道怎么逗闫肃,嘴上得了逞,态度便立马软下来,从后面拽拽大班长胳膊,哄道:“不丑不丑,超帅!” 闫肃哑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到了枪花。 花哥正在门口抽烟,见他弟后面还跟了一个,眉心一跳。 “哟,好久不见了小帅哥,蹿个儿了吧。” 闫肃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 杨今予忙走上前,指控道:“你别逗他。” 花哥是什么人精,打眼一扫就觉出不对劲来,刚刚走过来时手都要碰一块儿了。他噙着笑看两人。 杨今予淡定的走进店里,说:“别猜了,先看专辑,看完专辑你要问什么都行。” 花哥桃花眼上挑着,笑眯眯道:“别说,你们这个年龄抽条就是快,你也蹿个儿了。” “嗯?”杨今予闻言,惊喜的转过去看闫肃:“我长高了吗?” 闫肃比划了一下鼻尖:“嗯,到我这了。” 杨今予:“那你别长了,等等我。” “好。” 花哥觉得自己再不出声,俩小孩都要酸死人了,在旁边“啧”了一声。 见鬼,他弟竟然开窍了。 进店,言归正传。 花哥从纹身床下面拉出两个圆凳,边递给他们边说道:“livehouse那边,七月底有场,老陆那边说是想先听一下专辑,演一次试试。效果好的话,八月还能再安排。” “我先把编好的小样发你,歌还没录,到时候可能要让他来看一下我们排练才行。”杨今予说。 花哥了然:“懂,想发线上估计得去别市找录音棚了,蒲城这小地方近年来音乐环境不好,录音棚全倒闭了,这个老陆也能理解。你们这段时间好好排就行,什么时候排好了,我带老陆过去看看,最好是7月20号之前吧。” 杨今予沉吟想了想,心里飞快估算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排6首新歌,时间确实紧了。 但这是个机会,说什么也得排好才行。 “嗯,可以。”他点点头。 花哥一板一眼:“那就这么说定了,晚点先发小样给老陆听听,你们乐队那边有什么需求,报价什么的也随时提,我给你们争取。” 花哥这人,性格吊儿郎当,但做事一点不含糊。他三言两语敲定了演出的事,又提到:“那你们录歌准备去哪?北京?” “北京有点远了。”杨今予迟疑片刻,思虑道:“我跟小天儿没问题,忱哥的酒馆比较忙,曹知知家里” 花哥倚在靠背,边摸烟边快速搜索着自己的人脉,突然“诶”了一声:“郑州或西安吧,那边的棚我有朋友在,以前跟老陆去考察过,质量比不上北京,胜在性价比。” 杨今予思忖道:“目前说这个还太早,到时候再看。” 虽然杨今予并不是很想去计算一些现实问题,但乐队目前一场带薪演出都没有呢,录歌的花销,确实还得再缓缓。 正事聊得差不多,花哥也开始没正行起来,大马金刀往后一仰:“说说吧,你俩。” 眯眯眼都是怪物,仿佛已经把人看穿。 杨今予瞄了眼闫肃,闫肃窘迫万分正襟危坐,十分可爱。 “就你猜的这样。”杨今予跟花哥嘚瑟。 “哪样啊?”花哥朝闫肃挑眉,拉长了调子,有意要调侃老实人。 闫肃算是知道杨今予的坏是跟谁学的了,他干咳一声,清清嗓子,被盯得有点坐立难安。 下一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被握住,闫肃抬起眼皮,撞上杨今予笑意盈盈的眼睛。 杨今予缓缓收紧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捏了捏。 随后他听见杨今予坚定的语气,明明是朝着花哥说的,字里行间却都是坦荡荡的告白。 “你不是说过吗,喜欢谁,要带来给你把关。” 闫肃心神一晃。 杨今予:“所以我把他带来了,重新介绍一下,他叫闫肃。” 杨今予说着顿了顿,在哥哥面前露出小孩般的耍赖:“不过把关还是算了,你过不过关都没用。” “我就要他。” 第85章 像做梦 杨今予是闫肃很难以形容的人。 初见时, 他觉得杨今予出格。 从扮相到作风,都是在与规则背道而驰,总特立独行游走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后来他觉得杨今予荒唐。 从梦想到言辞, 都半真半假掺进了玩笑。不知道哪一秒不留神,就随风引火, 甘之如饴的献祭到一句疯魔的信仰里。 交熟以后, 他觉得杨今予自由。 从观念到灵魂, 没人能够干涉他的脚步。他离人情的经,叛世故的道,自成一方世界。 在他栉风沐雨的世界里, 音乐就是他的朋友, 艺术就是他的宇宙, 好像不需要任何人涉足,也不要任何人施予同行。 可他好像又错了……在杨今予暴露孤独的一个酩酊夜。 他发现杨今予是脆弱的,会在噩梦里醒来, 会用笨拙的方式交朋友, 会因为被丢下一个人而失落,会害怕别人的善意都是假象。 所以才敏感地留意到所有人的故事, 将它们写成歌来回馈, 不发一言,却赤诚一片。 而此时, 闫肃觉得杨今予是孤勇的。 在自己没给回应之前, 杨今予小心翼翼不敢向前一步。可当自己朝他迈了一步,杨今予就九十九步奔向他, 黏上他, 正大光明的一遍遍说喜欢他。 好像不怕别人的眼光,也不怕世俗的规则, 他的喜欢就是喜欢。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兴许他敢直接在周一的国旗下,对着全校说喜欢,不卑不亢。 一腔孤勇,只争朝夕。少年他只要确保,自己也同时被喜欢着。 闫肃突然有点自责,比起杨今予,自己不得已的顾虑实在太多了。他回馈杨今予的,实在太少了 很心疼这样的杨今予。 闫肃轻轻动了一下手腕,将掌心反扣过来,紧紧回握住了杨今予。 杨今予对于闫肃当着花哥面的主动,稍稍有些意外。 他侧目看闫肃,闫肃眉梢挂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朝他轻浅矜持的弯了下眼角,说:“谢谢。” “啧,请你们出了我这门再说,单身狗可看不得这个。” 花哥怪里怪气叫了一声,站起来轰人:“赶紧走,本来寻思请你们吃顿饭,现在不想请了,滚吧!” 杨今予好笑道:“那感情好。” 他扭头朝闫肃眨眨眼:“走吧,闫大厨。” 直到站起来要走,闫肃也没松开杨今予,杨今予轻轻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杨今予:“嗯?” 花哥一脸无语:“他想牵着,就让他牵。俩小孩到底会不会谈恋爱,不会我教你们,我看着都别扭。” 杨今予被花哥说得脸有点烫。 他急了,病急乱投医:“你会,你跟骆野” 花哥抬手一指:“别跟我提这人,揍你啊,赶紧走。” 直到出了这条街,杨今予都快被热出手心汗了,才晃晃闫肃:“你不热吗,大夏天的。咳,有人看呢。” 闫肃低低嗯了一声。 嗯。 然后呢? 松开啊哥哥! 杨今予狠狠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闫肃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看过来:“杨今予。” “嗯?” “暑假,你想去玩吗?” 杨今予微怔,没太反应过来:“玩什么约会啊?” 这个词被他说出来,两个人都定了一瞬,同时不好意思起来。 闫肃偏了偏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嗯。” 杨今予下意识搓搓耳垂,说:“可以呀。” “但是……”杨今予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暑假我可能要天天排练了,玩得时间不多,走不远。” 闫肃轻浅的微笑着:“那就在附近玩。” “遵命,闫sir。”杨今予乖道。 两个人穿行过步行街,满目琳琅的夜市已经开始准备支摊了,杨今予眼尖看到一个三轮。 他说:“前面那个卖黏玉米的大爷,你还记得吗。” “嗯?”闫肃随他视线望过去。 杨今予提醒:“打架那次。” 闫肃有点印象了,想了想,疑惑道:“记得,怎么了?” 那件事杨今予现在想来,觉得有点好笑,他气哼哼嘟囔:“你买了玉米,我还以为给我的呢,手都伸出来了,结果你说是给曹知知带的。” “啊。”闫肃慢半拍回想起来,愣怔:“所以你当时生气了,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曹知知不给你看笔记吗。” “不然呢。”杨今予撇嘴,“多尴尬啊,自作多情。” “等等?”杨今予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笔记本?你知道写了什么对不对。” 闫肃的笑容瞬间尬在了脸上。 “你知道。”杨今予看他这反应,笃定起来。 “咳。”闫肃清了下嗓子:“知道是知道,就是写了点没什么好看的东西。” 杨今予:“什么叫没什么好看。” “” “快说。”杨今予抬脚,作势要踩人,“你这鞋新的吧?” 闫肃立即道:“你知道什么是同人文吗。” 杨今予疑惑地收了脚:“不知道。” “那个笔记本里写了篇小说,主角是” “你跟我?” 闫肃点头,超尴尬。 “行。”杨今予的表情,跟闫肃当时看到废稿时的反应差不多。 他气乐了,连连点头:“行,闫sir,明天考完你别拦着。” “你要做什么。”闫肃失笑。 “我让她看看什么是打鼓的手。” 人在家中躺的曹知知同学突然打了个喷嚏,曹妈阴阳怪气喊:“没日没夜吹空调,可算感冒了吧!” 曹知知:“” 杨今予终于如愿以偿吃上了男朋友的饭。 他边用汤勺吹着热气,边随口问:“你每天给我发天空照片,什么意思啊?” 闫肃手上一顿,沉吟了一会儿,笑笑:“你猜。” “猜不到。” “等你慢慢猜。”闫肃卖了个关子。 杨今予吐槽了一句:“不是我找茬啊闫男朋友,你那构图真得练练,拍得跟老大爷逛街似的,还有几张都虚焦了。” 闫肃还能说什么,也不恼,好脾气地点头:“嗯,我以后注意。” 闫肃看着他吃饱喝足,起身去厨房收拾。杨今予黏在后面刷存在感,左蹭蹭右看看。 闫肃被盯的没心思注意手上,无奈道:“你去客厅吧,不用你帮忙。” “我学学。”杨今予说,“总不能都让你弄吧。” 闫肃看他一脸诚恳,把手上洗好的勺子给他:“帮我挂一下吧。” “亲一下。” 杨今予活儿还没干,就想着要奖励。 不等闫肃反应,杨今予飞快在闫肃嘴角啄了一口,闫肃条件反射的半阖上眼眸,缱绻呼之欲出。 可一个吻还没来得及回味,就稍纵即逝,杨今予坏坏一笑,打下手去了。 等全都收拾完,闫肃擦干净手,余光瞥见杨今予还在他身后晃悠。晃得如此招摇,仿佛往人心里塞了团羽毛,不安分的血液在起舞。 大班长慢悠悠挂起毛巾,突然转身,将人轻抵在了墙上! 杨今予老实了。 大班长得偿所愿压住了一片柔软,加深了方才扰乱道心的触碰。像惩罚,又像是食髓知味。 可见少年人的喜欢,是东边新起的朝阳,酝酿了许久,才决定乍破拂晓。 于是天光四分五裂,白昼里悬了十成十的孤注,每升起一寸,都自带拨云见日的生猛。 但世间之物惯于披层伪装,不然漫天云霞是谁烧红的呢? 杨今予喜欢这样主动出击的闫肃,撕下平日克己复礼的枷锁,只为了贪恋一点风月常情。 他居然在这样的时刻里走了神,想着待会儿要分享一首歌,仅男朋友可见。 ——是那首刚确定了自己心意那晚,在天水围听到的《清白之年》。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风吹来,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在此之前,杨今予很少听这种风格的音乐,可就在刚刚一瞬,他看到闫肃清白干净的眸子里,有只小小的他。 也只有小小的他。 那些萦绕在脑海的旋律一下子跃上心头,挥之不去。 歌词中写:心里像有一些话,我们先不讲,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未来吗 十六七的大家,尚未来得及思考怎样才算未来?多年后是未来,可明天也是未来。 杨今予突然对这个词陌生,心里无端颤栗了一下,下意识收紧了相拥的力度。 闫肃感应到杨今予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停了停呼吸,稍微离开了一点,轻轻缓缓眨了下眼,注视到杨今予睫毛上的氤氲。 很心疼。 闫肃抬手,用拇指腹摸了一下对方眼皮,杨今予被茧子摩挲得一颤,应激的闭了闭眼。 随后杨今予感觉一片温热覆盖在眼睫,轻轻的,吻得他想哭。 现在的一切,有点像做梦……他不着边际的想。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突然怎么了,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碰触。 宛如流浪狗八百年没被人疼过,好容易有一次,就贪得无厌一遍遍想要更多。更过分的霸占主人,释放自己的味道,无时不想宣誓主权。 大概亲吻是会上瘾的,喜欢一个人也是。 闫肃吻过杨今予的眼睛,黏稠的视线拉开了一会儿,只一秒,意料之中的情愫又卷土重来,叫嚣着年轻鲜活的悸动。 杨今予眼前晃过一片白皙透粉的脖颈,闫肃故意用下巴蹭了蹭他额头,好显得自己多高似的。 杨今予没忍住牙痒,朝那颈侧咬了一口,闫肃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垂眼看他。 看着看着,杨今予莫名就觉得平时温柔的眸子,正在逐渐变得很怪。 怪危险的。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闫肃却没有动,神情僵在脸上。 杨今予慢半拍掀起眼帘,疑惑着愣了愣。 一下秒,杨今予耳朵嗡得一声。 “我”闫肃一开口,嗓子里像是被放了火把,低哑异常。 这让他一下子慌张起来,忙清着嗓子转过身去,“那个,我。” 杨今予耳朵热得不行,他欲言又止,也没发出声儿来。 他随着身上尴尬的紧绷感往下扫了一眼,还好自己身上是睡衣,没有很明显。 倒是闫肃要比他难为情一些 杨今予选择还是先不要跟闫肃说话了,这种时候该给男朋友留点面子的。 他清了清嗓子,率先出了厨房,一股脑扑进沙发,拉过来一个抱枕。 闫肃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这时候响了。 “嗯?咳,你手机——”杨今予鼻音很重的喊道。 厨房里传来声音:“我一会儿打回去。” “哦” 杨今予挠挠耳朵,倚了回去,呆呆等着手机重归安静。 当手机第三次响起来时,闫肃终于神色恢复正常,从厨房出来。 他不太好意思直视杨今予,侧过身接通电话。 “师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小刀焦急的声音传出来。 闫肃皱皱眉:“怎么了?” “大家一直在等你吃饭!世伯们来了,还有大师兄也回来了,师父现在有点生气了,他不让叫你,就是看你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回大家都不动筷子。我是跑卫生间给你打得电话师哥你快点啊!” 明明是伏暑天,闫肃却一下手脚冰凉。 第86章 武术会 闫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踏进院落, 看到院内多出来许多别家功夫的家伙事时,只感觉每往前一步都是踏在了刀尖上,诚惶诚恐。 父亲在等他回家见过各位世伯, 而一屋子老前辈都在等着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动情地与一个男生接吻。 这个想法在太阳穴嚯嚯直跳, 不由得让循规蹈矩的少年人心惊胆战。 他只希望待会见到父亲, 不要问他去哪了。 他不会说谎。 同想象中一样, 父亲坐在堂屋的圆桌主位,众目睽睽下,闫肃踏了一只脚进去。 十几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 有老有少, 最小的一个看起来比小刀还要虚两岁。 堂屋寂静的落针可闻, 父亲左右手旁边坐着许久未见的大师兄,和一位前些年见过的咏春陈前辈。 闫肃如芒刺背,硬着头皮朝诸位拱拱手:“见过世伯世叔, 我回来晚了。” “去哪了。”闫父不怒自威。 “同学家。”闫肃背上不自觉渗出汗来。 小刀噤声看了眼大师兄, 大师兄会意,忙站起来招手:“来快坐吧, 小刀, 添碗筷。小肃学校这两天是不是期末考试呢?回来晚点也正常,要跟同学复习的嘛。” 陈世伯也咯咯笑起来:“是啊闫兄, 小肃几年不见长成大人了, 你怎么还管着呢。我家那个,成天满世界不着家, 能有小肃一半懂事都谢天谢地咯——来小肃, 坐我这儿让我看看,小雨, 你过去坐,跟你小肃师兄换个位。” 闫肃神经紧绷着,陈世伯一声“小予”,敏感地落在他心尖。 闫肃倏地心跳漏了拍,他半抬眸看,那个叫小雨的孩子应了一声,坐到了小刀旁边。 陈世伯摆摆手:“小雨,给你小肃师兄介绍介绍。” 那孩子屁股还没坐热,腾地一下又站起来,恭恭敬敬朝闫肃鞠了个躬。稚嫩的音色带着点广东口音:“师兄好,陈派咏春陈小雨,请多指教。” “江家枪,闫肃。”闫肃应,落座到陈世伯旁边。 隔着陈世伯,闫肃扫了眼父亲。 闫父面色不愠,但碍于有这么多人在,不好教训他,只淡淡道:“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吃完饭自己去领罚。” “是。”闫肃垂了垂眼。 闫肃这几个世伯,都是年轻时就与父亲交好的,各门各派的传人。他们每隔两年就会来家里小住,名曰“以武会友”,随后再相约一同去嵩山避暑闭关。 往年也是临暑假这几天,闫肃暗责自己今年心思不在家里,竟忘记了这茬 父亲也没再问他是去了哪个同学家、去做什么,这让闫肃稍微松了口气。 他颇为感激地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偷偷回了他几眼,碍于一桌子前辈在,也没敢太过明显。 这次几位世伯,只有咏春陈世伯带了弟子过来,唐刀李世伯、七节鞭尹世伯、形意拳邱世伯,三位都是比父亲年纪还稍长一些的前辈,他们都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闫肃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自家大师兄会回来了。 传武过渡到至今,现在也只有咏春还算门下兴旺,每个城市先不论专业与否,都有不少咏春兴趣班与民间社团。其他流派,都渐渐成了大冷门。 师兄回来,也算是给江家枪虚长脸面,不好让父亲显得像其他几位世伯一样门前冷清。 饭桌上还是闫家一贯的规矩,论资排辈说话,几个小孩都默默不语,乖顺地听老头子们忆往昔。 大师兄偶尔能插上一两句,带着几个小孩蹭几句话头,一顿饭吃下来,闫肃心里记挂着他离开杨今予家时,杨今予失落又担忧的眼神,只觉得坐立不安。 饭罢,就是考核小辈的时候了。闫肃被世伯们叫住,要看看他这几年的长进。 他应承着,取来自己的枪。 强稳了稳心神,给世伯们耍了一段。 身法还是漂亮的,步伐游走间,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一挑一刺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引得世伯们连连叫好。 “小肃算是在新一代里拔尖儿的了吧,你看看,在学校学习考第一,功夫也没落下。”唐刀李世伯哈哈笑着称赞。 “来小雨。”李世伯扭头招呼陈小雨:“跟你小肃师兄过两招。” 小雨应声上前。 陈世伯颇为骄傲道:“你别看我这小徒弟今年才12岁,根骨数一数二的好,今年特地带过来,就是想让他见见闫家这根独苗儿。别轻敌啊小肃,你俩比划比划。” 小刀去把院里平时不用的大灯全打开了,跨院内,平时练武的空地霍然大亮,与白昼无异。 他搓搓手,有些跃跃欲试,跟大师兄说:“我也想跟小雨弟弟试试。” 大师兄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把:“后面排队。” 陈小雨这孩子是空手,闫肃作为兄辈自然也不会带武器。他把枪扔给小刀抱着,走到空地中心,朝各位世伯抱拳致意,彬彬有礼。 小雨站到闫肃对面,行了个礼,讨笑道:“小肃师兄,手下留情啊。” 闫肃沉了口气,双脚微移,起了个式。 这个12岁的小孩整整比闫肃矮了两头,看着稚气乖顺,可出手却毫不含糊。 下一秒,凌厉拳风便擦着闫肃面庞袭来! 闫肃侧头躲过,挡了一招,左手挥臂还击。礼尚往来,闫肃不使本家枪,用的也是咏春。 他用的一招一式,都是陈世伯来家里教过他们的。武术的基本功大多可融会贯通,他在晨昏出功练完枪,还有闲余时间,就一道就练习了。 小雨的反应速度比闫肃想象中要快得多,出拳有如游龙走蛇,进攻迅猛。 闫肃且战且退,紧密防守间不敢有半点松懈。一搭一截,快如闪电,两个人已经走了几番来回。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小刀没有练过咏春,只觉得电光火石间都是虚影。两个人身法都干净利索,漂亮极了! 他瞪大眼睛看,喃喃道:“小雨弟弟太厉害了吧,师哥怎么不还手啊!” 大师兄在后面小声解释:“咏春讲究不冲身不追手,小弟弟还是太想赢了啊” 陈世伯倒是不恼,气定神闲笑:“小孩儿嘛,性子还没定下来,得再练几年。” 说话间,演武场上的两个人还在僵持不下,胜负难分。 陈世伯拍拍手:“行了,就到这吧。” 陈小雨闻声,立即顿了手,回到原位摆了个架势。 朝闫肃鞠了一躬。 闫肃也朝他颔首示意。 小刀一脸茫然,问:“这算谁赢了?” 大师兄笑笑,中庸道:“要按这个打法,再有几招,你师哥也吃力。但是要论咱们江家枪,小孩儿不一定能接得上三招,各有所长。你还要排队吗?” 小刀忙摇头:“不了不了,师哥都应付不过来,我更不行。” 这时闫父突然出声:“小刀,你去试试。” “啊?”小刀一愣。 大师兄推了推小刀:“快去,师父考你呢。” 小刀心虚地“哦”了一声,“可是我不会咏春啊” “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呢。”形意拳邱世伯哈哈大笑,提点道:“你师哥长小雨几岁,自然是不能胜之不武。你跟小雨平辈儿,你能用枪,去吧!” 小刀这才松了口气,自信逐渐爬上眉宇:“那要是用我们江家枪,可不能算我欺负小雨弟弟了啊。” 闫肃退了回来。 他同大师兄和世伯们一块站在廊沿石阶上,看俩小孩朝对方拱手,像模像样。 小刀毕竟也是个比赛苗子,不比谁差,两个小小的身影很快缠斗到了一起。 闫肃目光悠远,远远看他们,不多时便有些走神。 他视线似乎是穿过光阴,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小刀还没来家里,一院子师兄弟整日热热闹闹,他是师兄弟里最小的一个。 每两年到这个时节,师兄和世伯们也站在他现在站地位置上,负手看着他。一如他现在看小刀。 闫肃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片感慨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好,好。”李世伯看的激动,苍老的声音抑制不住动容:“虽然我唐刀今年没人了,看着这俩小孩儿,你看看这身法,还是好啊,跟咱们那会儿也差不远。外面的人说咱们什么?传武没实战性,仅供观赏?怎么没有了?看看这几个孩子,劲头比谁都高!” 几位世伯颇为欣慰,连连点头。 薪火相传啊,薪火相传。 陈世伯突然在闫肃肩上拍了拍,闫肃一激灵。 “小肃,听见没,好好守本,别让这些个好功夫在你们这代断了啊。” 邱世伯和尹世伯直叹气。 尹世伯说:“你们学拳的还兴旺点,出门就能傍身,年轻人也乐意学。我们这些个鞭啊枪的,唉” “我家那个独苗儿是指望不上了,成天跟人出去打什么,打电竞,我也不懂那个。唉,闫家这支还能指望指望。”老邱说。 老尹问:“准备什么时候打比赛去?我家那丫头,这两天就比着呢,才没法跟我一道过来,前年还嚷嚷着要找她小肃哥玩儿。小刀还小,能再多练一年,小肃你可快过年龄了啊,得抓紧了。” “哈哈,咱们小肃拿个冠军还不是手拿把掐。”陈世伯大笑说:“你家那丫头今年也是大姑娘了,不输男孩儿,我看能拿女子组冠军。前两年过来玩,跟小肃俩人站一块儿,哎哟金童玉女,多般配啊,是不是老闫。” 几位世伯开着玩笑看过来,打趣闫父。 一口一个闫家独苗儿,一口一个守好武馆。 字字句句都像座山一样,落进闫肃耳朵,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感觉快要喘不上气。 这些世伯是不知道他将来打算的,可父亲他偏头看了眼父亲。 父亲也正沉沉睨着他,不发一言。 他让父亲很失望吧? 要让守望在古稀之年的老前辈们,都失望了。 闫肃默默退出这场寄予厚望的方寸之地,自愿去祠堂领罚了。 祠堂内不好带手机,进去前他打开与杨今予的聊天框。 看到里面躺了好些段文字,字里行间,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杨今予平日的神情。霸道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铃铛】罚你了吗? 【铃铛】闫sir 【铃铛】说句话。 【铃铛】我要睡了,快说晚安。 【铃铛】闫sir?闫肃?大班长?男朋友? 【铃铛】先睡了。 【铃铛】晚安。 【铃铛】啊睡不着 【铃铛】想去找你。 【铃铛】刚刚问了曹知知,她说你家闭门接客,什么情况? 【铃铛】睡了,晚安。 闫肃每个字都看得仔细,蓦地鼻子一酸。 沉吟半晌,他深吸口气,转头找了一下角度。举起手机,拍了月亮。 【太阳】(月亮图片)我注意构图了。 【太阳】晚安,好梦。 闫肃想了想,又打了最后几个字,才把手机关机放到了祠堂外。 【太阳】杨今予。 【太阳】明天见。 第87章 放暑假 夜深人静, 烟袋桥下薄薄的一层浅水被风吹皱,月亮碎成少年心事,摇曳在黯淡波光里。 几声蛙叫仿佛是提醒人该睡了, 紧接着一簇簇灯火逐渐熄灭,街头巷尾都置入宁静, 连绵到最后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闫肃腰背挺直目视前方, 温顺的眼眸中, 闪烁着年少的不甘。 他微微动了一下隐痛的膝盖,忽闻蝉鸣里一声吱呀,身后木门被推开一个缝。 他没回头看, 也多少能猜出是小刀或者师兄, 以前罚跪时, 他们也总偷溜过来看他。 “小肃。”门口人小声叫道。 是师兄。 大师兄从门缝里蹭进来,又轻轻合上了门。 “回去睡觉吧。”大师兄叹了口气,“你明天还考试呢。” 闫肃微微侧目:“我爸说的?” “师父这会儿已经睡了, 你回去睡他也不知道。”大师兄走过来, 伸手要拉他起来。 闫肃抽回胳膊,“那你别管我了, 小心我爸明天罚你。” 大师兄居高临下, 看着坚持要跪的师弟,看了一会儿, 急了:“半年不见怎么还这么轴, 你没看出来吗,师父是看世伯们都在抹不开脸面, 哪里真跟你生气了!” “再说, 你明天考试呢,师父不至于这会儿跟你计较, 快起来。”大师兄架着闫肃的胳膊,把人从蒲团上拉起来。 人跪久了腿麻,闫肃被拽得一个踉跄,好一会儿没法站立。 他借着大师兄的力,靠了一会儿。 大师兄今年快二十八九,在他眼里,闫肃跟他亲弟弟无异,见状也心疼。无奈地把人往后拉,让闫肃到后面椅子上坐会儿。 他把闫肃按到椅子里,蹲下去给师弟揉腿。 大师兄一边心疼,一边端起师兄范儿教训:“不过我也得问问你,我听小刀说你最近老不回家吃饭,有时候还夜不归宿,是怎么回事?也难怪师父生气。” “没事,去同学家了。” “哪个同学家?”大师兄奇怪地皱起眉,“你以前最多也就是在小蝉家多待会儿,从来不爱去同学家。” 闫肃垂了垂眸,如实道:“新同学,这半年认识的。” 大师兄哼哼笑了一声:“女同学吧?你小子,到想谈恋爱的年龄了。” 闫肃眉心一跳。 “没,男同学。”他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大师兄仰头看他:“铁哥们?” 闫肃不想回答“是”或者“不是”,不管是哪种答案,都是在说谎,于是没说话。 他弯腰揉揉膝盖,问师兄:“大师兄,你这次回来是待几天就走,还是就回来了?” 大师兄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即闪过一丝苦笑:“请假回来的,后天就得走。以后估计也回不来了。” “这样啊。”闫肃心下了然。 “我现在那个公司,待遇挺好的,我老家还有爸妈,这个年纪打比赛也打不出来了,身不由己小肃,这你能理解吧?别怪师兄。” 闫肃点点头,“嗯,能理解。” 人之常情,都要生活的,闫肃不怪每一个离开闫家的师兄们。 “你呢?怎么还没出去打比赛?我还以为今年回来,就能看见奖牌了呢。”大师兄笑笑。 在祠堂闷久了,呼吸有点不顺,闫肃偏头咳了一会儿,说:“我不比赛。” “嗯?”大师兄讶异,“你这么好的苗子不打比赛?我要有你这根骨,早就大满贯了,也不至于另谋出路啊。” “嗯,我不比。”闫肃坚定道。 “那你干嘛?不过也是,你脑子够使,在学校学习那么好,将来考研考博。” “我不想考。”闫肃说。 大师兄手上动作收了回去,站起来,听到他一向乖顺的师弟说了句出格的话,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接武馆,我要考警校,特警。” “你。”大师兄语结,表情变得严肃。 他单手叉腰,食指在闫肃头顶的空气点了点:“怪不得师父生气,原来有这茬!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不还有小刀呢吗。”闫肃闷声。 大师兄忙往门口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刀姓闫吗?说难听点儿,他一个外姓学徒,长大了要是想自立门户,谁能拦得住!你自己好好想想,怪不得,我说怎么就只是回来吃饭晚了,师父能生这么大气,原来还有这一层!” 闫肃:“我爸说了,只要我能打赢他,就好好听听我的想法。” 大师兄重重叹气:“那是因为你不可能赢他,闫家咱们这代二十多个师兄弟,有哪个能接他十招的。” “我努力练就是了。”闫肃不想再说了,多说无益。 他坚定下来的想法,也没人能左右。 杨今予说的,别顾左右,看看自己。 翌日,曹知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在闫肃家门口等他去学校。 闫肃收拾得当出门时,看见丫头站在他家院门外,时不时勾头往里瞧。 “怎么不进去叫我?”闫肃出声。 曹知知原地跳了跳,梨涡浅浅:“我看你家来人了,不敢进去。” 闫肃:“世伯他们。” “又到时候了啊。”曹知知点点头,“怪不得昨天听到你家有打斗声。诶,昨天我同桌问我来着,他给你发消息你没回,看见了吗?” 闫肃往前迈着步子,淡淡道:“嗯,睡前看见了,回了。” 曹知知跑上来,扒拉他一下,一脸责怪:“闫肃你不能这样,哪有刚谈就不回消息的,我同桌都着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嗯,知道了。” “哎你这个态度不行啊,哪有你这么谈恋爱的。”曹知知品头论足起来,“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 闫肃顿住脚,静静看着她。 曹知知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闫肃回头瞥了眼家门。 两人还没走远,曹知知的话题让他无端烦闷起来,声音不自觉就放冷了:“你怎么知道我不着急,快走。” “好好,你最着急,待会路过便利店给我同桌带早餐吧,不然他肯定不吃饭就上考场。” 不用曹知知提醒,闫肃也是要给杨今予带的。 在便利店里挑了一会儿,闫肃扫过一排排货架,视线落在了一包粉色包装的棉花糖上。 鬼使神差的,他多拿了一包。 考前有个短暂的小早读时间,闫肃沉了一晚上的心,在看到杨今予那一刻才开始明朗起来。 他把餐盒和棉花糖都塞给杨今予,小声交代:“早餐上考场之前吃,棉花糖最好考完再吃,我怕你身体不舒服。” 杨今予本来想问闫肃,昨晚回去有没有什么事,但看闫肃颇好的状态,便朝他甜甜一笑:“遵命,闫sir。” 闫肃得到一个笑脸,眼眸化成了一潭水。 趁没人发现,他飞快地在杨今予头上揉了一把:“好好考,今天考完就放假了。” 杨今予凑近了,在他耳边小声说:“然后约会。” 丝丝缕缕的耳语痒痒的,闫肃耳朵烧红一片,嘘他:“别闹,去考场吧。” 杨今予带着甜腻的心情,和李飞一起去遥远的考场赴死了。 李飞纳闷问了一句:“连考9科啊,这两天我人都考傻了,你怎么这么有劲头。” 杨今予暗自提起嘴角。 心说,大概是因为我有buff吧,你没有。 九科混考,听着吓人,但其实考起来也就那样。 杨今予把会的都写了,不会的也没花心思去蒙,全都空在了那里。 高一期末考,说白了就是走个落幕仪式,代表了他们要被重新打乱分科,开始步入高二,正式系统的备战高考。 其余的,什么也说明不了。 分文科之后,谁还会看你曾经理科考多少分呢?很多学生都是这样想的,因此这场考试,并没有多少人紧张。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杨今予心思雀跃出了考场,盘算待会儿见了闫肃,先把人拐到家里抱个够。 他一路脚下生风,李飞都快要跟不上,在后面叫:“哎杨今予,等等我。” 杨今予看到来往的考生也都是一脸解放,洋溢着平时看不到的轻松。 李飞追上来,问:“终于放假了,暑假你打算去哪玩啊?” 约会。 跟男朋友约会。 杨今予这样想着,嘴上却说:“乐队要排练,哪都去不了。” “这样啊,那你们搞乐队的还蛮辛苦的。”李飞很同情他。 回到班上,班里很多学生已经把凳子反扣,收到了桌面。 谢天在讲台上大声喊着:“收好凳子,检查好垃圾再走哦!桌斗里别留东西,全都拿走,开学后我们就不在这个班上课了!” 谢天急,有人比谢天更急,早就联系好家长,在校外门口开车拉书了。 谢天颠颠跑过来,问杨今予:“你我曹知知闫肃,咱们四个的书都放我家车上吧,我跟司机说过了,先送你,再去烟袋桥。” 杨今予淡淡笑了一下,没推辞。 谢天知道他家里没人接,心细的安排好了。说谢谢太见外,杨今予扭头参与到搬书工作里,和谢天一起帮曹知知整理。 放暑假就是这样,班里鸡飞狗跳的。收拾到差不多,同学们纷纷开始约假期聚餐的事。 曹知知说:“那晚饭就顺路在我家吃吧,我跟我妈说一声。” 杨今予看了眼闫肃。 他其实更想吃闫肃做的饭。 但闫肃好像没有get到他的意思,对曹知知点头:“好。” 谢天家司机开来的是6座商务,一摞摞书搬上车,谢天和曹知知坐前面,杨今予和闫肃选择坐到了最后排。 闫肃问:“累么?” “有点。”杨今予点头。 闫肃侧过身把后背给他,“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杨今予巴不得现在就抱着人睡,欣然接受了闫肃的后背,斜倚了过去。 汽车疾驰在路上,曹知知和谢天共戴着一只耳机在听什么,没有注意到后座。 杨今予悄悄伸了伸手,像是不经意,将一根手指搭在了闫肃手指上。 闫肃的手指动了动,细微地给了回应。 隐秘的空间里,两个男孩不发一言,却心潮暗涌,悸动地叫嚣着对对方的想念。 闫肃愣神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多时,耳朵里被塞进来一只耳机,他扭头看杨今予。 杨今予嘴角微微上扬着,眼眸惺忪,瞳孔里却夹带了浓浓的笑意,好像眼睛里只装得下对方一样。 让人看了,觉得可爱,怎么心疼都不够。 “听歌,这歌之前春游给你听过。”杨今予说着,倚着闫肃扭过去,面朝窗外舒舒服服眯了眼。 闫肃也默不作声,将视线看向另一边的车窗,他们背靠着背,耳机里的音乐拍打着年轻的心脏。 在遥远的孤独荒原 两个灵魂在互相陪伴 他们同样年轻而内敛 都不看对方一眼 可是心跳在加快 任波澜拍打爱却沉默的走远 终有一天要离开这荒原 他们依然紧张无言 想要忘掉彼此的样子 忘了心动的感觉 闫肃眼底缓缓升起微笑,享受着当下每一个小动作勾起的心动。他觉得杨今予这个人,每一刻在给人带来意外,明明习惯一张臭脸,却意外的很甜。 可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这首歌,歌名叫《我好希望未来不来》。 第88章 灯下语 穿过傍晚的梧桐荫, 一行人有说有笑来到巷子深处。 主要是谢天和曹知知在说笑。 自打进了巷子,杨今予就敏锐地察觉出男朋友身上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敏感,还是总太过于关注对方。 闫肃将众人送到曹知知门口, 立定没再往里走:“你们去吧。” “你不进来?”杨今予奇怪地看他。 “这几天我家有客人,得在家里吃。” 客人? 杨今予迷惑。 闫肃向他解释道:“我爸在武协的一些朋友, 世伯他们在家小住, 这几天我都得尽早回家待客。” “这样啊。”杨今予点点头, 表示了解了:“那” 曹知知见状忙拉着谢天往里走,先进了屋。 杨今予想问,那晚上还能去他家吗?但想来是不能了, 把话咽了回去。 闫肃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轻声道:“晚上可以打电话。” “嗯。”杨今予敛眸, 应了一声。 曹爸曹妈喜欢在饭后搁下筷子聊一会儿,今天的话题自然是围绕考试展开的,杨今予听的心不在焉。 谢天游刃有余周旋在长辈的盘问里, 充满朝气的氛围, 惹得曹妈妈笑声连连。 “哎小鱼,你是几月份的生日?”曹爸突然拉回杨今予的思绪。 杨今予怔了怔, 不知道话题怎么到了他身上。 他只好接话:“元宵。” “元宵啊, 那跟咱们小婵差了快一岁呢,你看看, 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稳重, 结果都比小蝉年纪小。” 曹爸哈哈笑着,数落曹知知:“一点当姐的样儿都没有, 人堆儿里一站, 说你14都有人信。” 谢天忙举手:“我比她大两个月,我可不是弟弟。” 曹妈说:“你活泼, 看着也显小。倒是肃肃和小鱼,平时话少,看着像哥哥那么回事儿。” 杨今予听了这话,也跟着浅浅提了下嘴角,对谢天和曹知知说:“叫哥。” 聊到生日,曹知知的生日就在后天了。 曹妈说到时候让他们都来家里过生日,曹知知对这个决定很是不满:“每年都是在家过,我想跟同学出去玩都不行。” 曹爸扒拉了一下曹妈,替闺女打商量:“哎哎,闺女大了,心里有主意,今年让她自己安排。” “就这么定了!谢谢爸!爱您!”曹知知立即眼睛亮了,朝闫爸飞了个吻,开开心心站起来:“我去刷碗!” 谢天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跟着站起来:“阿姨,我爸妈让我今天早点回家,该回去了。” 曹妈:“行,改天再来玩。” 谢天要走,杨今予踌躇了一下,觉得自己单独留着也挺奇怪,就跟着说再见。 出了门,谢天随口问:“诶?你不找闫肃玩会儿猴子吗,这么早回去。” “不找了,他家有事。”杨今予说。 谢天若有所思,突然转过身来,倒着走:“今予~问你个事儿,你和闫肃。” “嗯?” 谢天神秘兮兮凑近了。 杨今予感觉好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 接着他听见谢天用生怕世界上有第三个人听到的音量问:“你和闫肃都给曹知知准备什么礼物了啊?透漏一下呗,我不知道买什么好。要不你陪我去趟商业街吧,我再挑挑。” 杨今予:“” 这有什么好压低声音问的!!! 都已经做好了出柜准备的杨今予,在心里给谢天伸了个中指。 经谢天一提,杨队长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也应该提前给曹知知准备礼物的,于是点点头:“我也还没买,走吧。” 谢天脚底下踢着石子,双手插在裤兜,欢快道:“那把我哥也喊过来吧,你俩帮我参谋参谋!” 卷毛儿怎么也没想过,忱哥有一天会被他弟一叫就走,还是要去给一个女生挑礼物。 当然谢忱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跟杨今予还有他弟,三个脑袋挤在女生饰品店的橱窗前,傻子似的一趴就是半小时。 太魔幻了。 忱哥等得不耐烦了,问:“行了没,那个粉的就不错,我翘架过来的,别耽误时间。” “蓝色好看点吧。”谢天犹豫了一下,指着一枚蓝色耳环:“今予你觉得呢?” 杨今予:“都丑。” 谢忱不干了,抱臂直起腰:“那你挑,我不挑了。” 服务员看着三个高中模样的男孩,为一个女孩儿的礼物争执不下,露出姨母笑。 她走过来,从橱窗里抽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里面躺着店里新出炉的耳钉样式:“要不你们看看这一批,都是我们店长手作的。” 杨今予视线扫过去,看到一个简约的镂空图形,眼睛亮了亮:“这个,金属黑。” “啊?这乌漆嘛黑的,女生戴应该不好看。”谢天寻思杨今予这眼光也不怎么样啊。 “我要了,麻烦拿一下。”杨今予跟服务员说。 谢天又“啊?”了一声:“不是吧,你真打算送她这个啊?” 杨今予面不改色:“我自己戴的。” “亲爱的鱼同学,队长,亲哥,你还记得咱们来干嘛的吗?” 怎么还给自己买上了! “我觉得我戴好看。”杨今予坚定道。 谢忱在边上憋笑:“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杨今予斜了他一眼:“不是你上台非要戴墨镜的时候了。” “哎哎!”谢天满头问号:“哥哥们,拉回来正事儿,是曹知知过生日,不是你们俩!” “我生日也快了啊。”谢忱随口道,然后煞有介事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装大尾巴狼:“别看我,我可没钱,最多请你吃冰。” “哥,你生日我送你个大礼,我有钱。”谢天忙表态,然后弱弱提醒道:“所以咱能先办正事儿了吗。” 最后谁也没说服谁,谢天还是选了最开始他觉得好看的蓝色那枚,谢忱还是要了粉的。 而杨今予在别的橱窗里选了瓶护手霜。 谢天再次瞠目结舌:“选了半天,你选瓶护手霜送人???” 说好的审美呢? 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对某位天才的认知是不是太盲目了! “不行吗,最近练琴练得凶。”杨今予理所当然。 行吧,谢天叹口气,朝他竖拇指:“没想到您还是实用派。” 一回想,他生日那天杨今予送的是《一月速成!轻松学键盘》,那给曹知知选瓶护手霜,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再说,想告白的又不是我。”杨今予冷不丁道。 谢天一愣。 少年顿时面红耳赤,憋了半天,都结巴了:“什,你说什么呢!谁要告白了!” 杨今予和谢忱默契的对视,同时在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用眼神埋汰谢天。 这是俩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点要作弄人的心思,杨今予先出声:“哦,不告啊,那忱哥你上,知知在学校可是最喜欢狐假虎威了,借你威风到处装逼。” “那我试试?”谢忱顺着杨今予的话往下说。 “哎哥!祖宗!”谢天红着脸叫唤:“你后面一堆姑娘排队呢,留一条生路吧!” 杨今予扶着谢忱的肩,笑得前俯后仰。 服务员给三个男孩打包好,笑吟吟把礼盒包装递过来,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谢忱也是头一回给女孩儿送礼物,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屑道:“要不是看同一个乐队的,懒得跟你俩跑这一趟。” 杨今予笑而不语。 现在,忱哥也彻底把自己当做乐队一部分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吧。 真好啊。 气氛刚刚好,杨今予便顺理成章问:“去天水围喝点,聊聊暑假演出的事?” 深夜,闫肃收到一条杨今予“哥哥”信息,就知道这是有事儿。 一成是逗人玩,一成是犯错了,还有八成就是喝酒了。 果然他给杨今予打过去时,接电话的人声音听着开心,音调却不太对。 听筒里有呼呼风声,和遥远鸣笛的车辆。 “你在哪?没在家吗?”闫肃忙问。 “你猜~”杨今予一个劲儿的笑,说:“今晚和乐队敲了演出的事,等给曹知知过完生日,就开始排练。演出费的事花哥也谈下来了,你猜多少~” 杨今予独自找了一处路灯,仰头看天,似乎在寻找蝉鸣的声源。 他伸出四根手指,即使在电话另一头的闫肃并不能看到他的动作。 杨今予晃晃手指:“四千五,不错吧,离谱起步比沙漏高哎这什么?” 杨今予脚下虚浮,被一只冲出来的野猫吓了一跳,随后不吱声了,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电流声。 闫肃心里一紧,问:“你在哪,自己吗?他们呢?” 等了一会儿,电话里的声音才回来:“他们从天水围出来就先回了,我操它嘴里叼的什么!闫肃!桥下的野猫这么野吗,打群架呢。” 杨今予蹲下来坐到石桥台阶上,看得津津有味。 闫肃匪夷所思问:“你在烟袋桥?” “啊。”杨今予仰望着澄澈的星空,三分醉意的眼睛里挂着笑,随心所欲的扯:“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儿,可能是突然想男朋友了吧。” 闫肃当即从床上翻身而起:“你坐着别动,我去找你。” “别!”杨今予声调飘着,语气却强硬:“你不用出来,这几天门禁这么严,回头再罚你,膝盖不要了?” “我” “我什么我,躺回去,我坐会儿就走了。” 杨今予半威胁半拿腔,端着寻常男朋友对小女朋友的架子哄了句:“乖,听话。” 闫肃竟无言以对。 夜深人静的烟袋桥,百家灯火都已熄灭,只有路灯还摇晃着昏黄的影子。 夜路无人,杨今予那无人能拘束的灵魂就更自在。想见谁,就无限去接近,想为谁停留,那就停一会儿。 男生醉眼里倒进星河。 脚边窜过两三只追逐的野猫,烟袋桥的夜景幽静惬意,最合适一个人放风,一个人流淌心事。 杨今予捏着耳机麦,没头没尾地对闫肃说:“我记得春天的时候,这块有一大片蒲公英。” 那时候曹知知弯腰吹了一路,和小天儿在前面跑跑跳跳,唱着歌儿。好像在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烦恼。 “所以写了《蒲公英有话要说》吗?”闫肃猜。 “嗯。”杨今予对着手机点头。 他突然声音变轻了,在闫肃听来,莫名有些落寞的意思:“她后天就17了吧?闫肃,你们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 闫肃心里一揪。 他想说,正常长大。 但又意识到,这样说未免太残忍,毕竟杨今予没感受过什么是正常长大。 他想了想,回了句模棱两可的废话:“天天期待着长大,就长大了。” 杨今予喝了酒,少了平时下意识的克制,好听话就可以跑火车似的往外撒。 他笑嘻嘻说:“我也是,小胖子啊~快快长大,长大就能遇见一个叫闫肃的大帅哥,嗖一声,就长大了。” 闫肃失笑:“你还胖,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你听我声音变了吗?” “有一点。” “那你耳朵不太好。”杨今予扁嘴,忽然一眨眼,“嗯?我看见你家亮灯了,是你家吗。” 杨今予正前方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道隐约亮光,是来自闫肃家的方向。 他揉了揉眼睛,远远眺望。 “嗯。”闫肃声音低低沉沉擦过耳朵:“我开院灯了,能看见吗?” “能。”杨今予从石阶上站起来。 临风而立,杨今予望了一会儿,发现灯光熄灭又打亮,闪了三下。 杨,今,予。 他一怔。 忽明忽暗的灯像是暗语一般,闫肃明明什么都没说,杨今予却听到是在叫他名字。 少年眉眼弯弯,将远处灯火收藏进眸子:“收到,闫sir。” 过了一会儿,闫肃又问:“现在能看到我吗?” “嗯?” 杨今予凝望着远处的斑驳,诧异道:“看不到,你在哪?” 听筒里的风声好像忽然大了,传来闫肃缱绻的口吻:“我上房顶了,正在看你。” 杨今予欣喜:“你能看到我吗?” 闫肃摇摇头:“看不到,太黑了,只能看到烟袋桥的轮廓。” “那你快下来吧”杨今予无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酸:“干嘛呀,你小心点儿。” “不是想见我吗。”闫肃的声音混在高处的风里,听着还有点委屈。 杨今予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皱皱巴巴不是滋味。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又过火了? 任性妄为,喝了酒就耍浑跑过来,连累闫肃这么乖一个人爬房顶也要见他。 “也不是非要见,明天不就见到了,下来吧。”他嗡里嗡气说。 “那你为什么会今晚跑过来?”闫肃反问。 杨今予哑然。 “我好像看到你了。”闫肃突然说。 “嗯?” “你动一动,我看到一个人影。” 杨今予立即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对着闫肃家的方向挥了挥。微弱渺小的白光,像一颗冉冉升起的碎星子。 杨今予原地踮了踮脚,甜丝丝问:“看见了吗。” 如果这样就能让闫肃看到他,那他决定给隔灯相望的男朋友唱首歌。 闫肃坐在屋顶遥望,在看到另一处突然闪起的手电筒光时,神情一顿。 “小心身后!” 第89章 追光者 闫肃的身体在一瞬间做出反应, 翻身跳下房顶,落地时在地上缓冲滚了两圈。 他发现刚刚一直望向的人影,居然不是杨今予。 不是杨今予! 那是谁, 一直徘徊在杨今予身后想做什么?! 这个可怖的认知嗡得一声在大脑里炸开,头皮发麻。 闫肃夺门而出, 也不管是不是方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有没有惊醒家里的客人。 “喂?杨今予?” 闫肃心脏被捏紧, 止不住牙齿打颤,电话那头却再没回应。 然而杨今予已经挂了。 闫肃急急道:“杨今予!说句话。” 胡同外被惊起一阵狗叫,他边往前跑, 边强行拉回了一些理智, 播了报警电话。 就连训练的时候, 也没这样急切地跑过,仿佛腿不听使唤地飞起来,跟大脑已经不是一体。 烟袋桥就在胡同后方的弯道, 其实不远, 但这半分钟,闫肃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每一秒都无限拉长。 他单手撑着路上的铁栏一跃而过, 直直奔向烟袋桥唯一的路灯。该庆幸此时已经深夜,拥挤的夹道里并没有来往小车挡路。 当他气喘吁吁来到烟袋桥的上坡, 凭借微弱的路灯, 看到光线里纠缠着的身影时,厉声喊道:“杨今予让开!” 杨今予闻声回头。 下一秒感觉身边带起一阵风, 他甚至没看清闫肃是怎么“飞”过来的, 眼前一空,方才跟他僵持的人便飞了出去—— 砰一声闷响, 摔到了桥底下,桥下浅水水花四溅。 杨今予还没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那人飞出的弧线,僵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落入一个急促的怀抱,撞得鼻尖生疼。 闫肃大喘气,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有没有事?他怎么你了?” “你一脚把他踹飞了?”杨今予不可置信,呆愣着问。 知道闫肃会功夫,但平时惯常见到的都是漂亮身法,这么长驱直入一下子把人踹飞的暴力,还真是见所未见。 他不禁抽了口凉气,产生出莫须有的联想,这要是踢在自己身上。噫。 某人莫名有点担心以后的家庭地位。 “他一直在你身后,你没听到吗,你不是听力很好吗!”闫肃松开他,直直瞪杨今予。 “我戴着耳机呢。”杨今予被吼得吓一跳,嘴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你凶我干嘛。” 闫肃愣了愣。 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情急,语气太重了,他有些无措:“对不起,我” “没事。”杨今予闷声道,“那人怎么没动静了?” “下去看看。我已经报警了。”闫肃说。 闫肃跳下石阶,扒开桥下的浅草,从水里把人拽了出来。 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个瘦小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浑身杆儿瘦。饶是他方才不出手,杨今予自己也能把人打趴下。 那男的大概是摔到了骨头,被闫肃拽出来时,嚎了两嗓子:“疼!疼!” 杨今予走过去,冷冷睨着,突然朝着男人身上补了两脚。把人踹趴在了地上抱着头,不敢再动了。 闫肃担忧的看杨今予:“你有没有受伤?他怎么你了?” 杨今予对着地上的人眯了眯眼,寒声道:“傻逼,没想到我是男的吧。” “” 闫肃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 即使已经报了警,再打人不对,大班长还是没压住冲动,朝那人脊梁骨上狠狠踹了一脚。 男人疼得几乎发不出声。 警察很快就到了,把他们一同带到了警察局录口供。说来跟派出所也是有缘,还是上回在SPZ那一拨警官。 在询问到作案细节时,杨今予当着闫肃的面不太自在,语焉不详道:“他摸我。” 闫肃的眉头紧皱。 “哪里?”警察问。 杨今予:“胸。” 杨今予感觉闫肃脸色冷得吓人,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好像单用眼神就能把人凌迟。 那男人瘦骨嶙峋,两颗眼珠子突兀而无神,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不太正常,像是嗑药过度了。 他脸皮耷拉着,闫肃觉得此人每一道皱纹都显得猥琐阴森。 光是想到这个人在杨今予不知道的时候,用这双猥琐的眼睛,直勾勾色眯眯在背后观察杨今予了有十几分钟,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训完话,警察送他们出去,看了眼杨今予,好心提醒:“现在这种变态很多,你们还是学生,以后晚上出门小心点儿吧。你这个发型,从后面看确实像个小姑娘。” 另一个民警也附和:“你们学校不管啊?男生留这么长头发。” 杨今予当即黑了脸。 闫肃看出杨今予不高兴,忙道:“叔叔,该管制的是潜在嫌疑人,受害人拥有审美自由的权利。” 警察大叔:“害,我也就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反正以后注意点吧。还好你们报警及时,这人身上没带凶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确实,经这么一说,闫肃不由得后怕起来,要是带了刀 离开警察局后,闫肃寸步不离跟着杨今予,一路跟到了他家。 杨今予没说话,掏钥匙开了门。 “还生我气吗?”闫肃把门反锁,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小心翼翼拉住杨今予:“我不是有意要凶你,我就是,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杨今予看着闫肃的眼睛。 半晌,他叹口气,抱了抱闫肃:“我没生气这个。” 杨今予下巴蹭蹭闫肃的肩膀,经这么一番折腾,酒意早就挥发完了。 他语气有些遗憾:“本来是准备给你唱首歌。” 不能见面的星夜,打着灯语唱情歌,多有情调的一个事。 被个变态搅和了。 “那待会慢慢唱,嗯?”闫肃轻轻哄着。 杨今予眨眨眼:“你不回去?” 闫肃忧心忡忡看他,摇头:“我不放心。” “都到家了,有什么不放心的。”杨今予扯扯嘴角,弯腰去换鞋,“你快回去吧,要被你爸和那些世伯知道你夜不归宿,多不好。” 闫肃也弯腰去换鞋,坚持道:“我早上再走,看你睡着。” “可以吗,这样?”杨今予还有点不敢相信。 “嗯,去洗漱吧。” 杨今予确实累了,草草洗完澡,头上顶着毛巾出来。 闫肃走过来,面对面用毛巾搓着他的头发,不太舍得进卫生间,垂眸盯着杨今予看。 杨今予从闫肃的眼神里,看到浓浓的不安。 “哎,我没事儿了,真的。”杨今予冲他咧了咧嘴,“笑一个。” 闫肃勉强笑了一下。 等闫肃洗漱完,穿着杨今予的睡衣出来,杨今予已经躺在卧室昏昏欲睡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被人从后面抱住,半撑开眼皮扫了一眼:“你直接拿套睡衣放我这儿得了。” 闫肃没说话。 杨今予感觉环在身上的手臂在慢慢收紧,最后箍得他快喘不过气。 “嗯?” 他茫然,动了动,发现闫肃呼出来的呼吸带点颤栗。 杨今予一愣:“闫肃?” 闫肃躲了一下杨今予探究的视线,没让对方看到自己氤氲的眼眶。 他垂头,埋进了怀里人的后脖颈,将人抱得紧紧的。 杨今予感觉有浓烈的热气,一下子糊在了自己皮肤上,随后听到身后传来闫肃少有的厚重鼻音。 “杨今予,你吓坏我了。” 见状,杨今予心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会因为担心他,担心到这种程度。 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大概是从来没人会这样的可闫肃会。 闫肃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除此之外,闫肃还是一个很喜欢他的人。 杨今予闭了闭眼,心里一塌糊涂,有什么东西正化成一汪水,直往鼻子上涌。 他动了动手臂,反握住了垂在胸前的手:“闫肃。” “嗯?”身后的人克制了一下,已经不再不安了。 “我给你唱歌吧。”杨今予说。 闫肃稍微松了手臂的力道:“你不困了吗。” “嗯,就这么睡着了多可惜。” 通过这几天,杨今予清晰的意识到,闫肃能自由陪他的机会,并不多。 他翻了个身,脑袋抵在闫肃的胸口。 两个人身上好闻的沐浴乳气息包裹着彼此,杨今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莫名产生出他们是一家人的错觉。 他忍着哈欠,听见闫肃胸膛里苍劲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心。 杨今予:“我开始了。” “嗯。”闫肃抬手在他头发上一下一下摸着。 “如果说~操,起高了,重来。”杨今予尴尬地清了清嗓。 躺着唱歌,气息有点不顺。 闫肃轻轻笑了一下:“没事,就算跑调我也听不出来。” “说什么呢,绝对音感是绝无可能跑调的!” 杨今予这时候还不忘科普,仰头看闫肃眼睛:“刚才是起高了八度,不是跑调。这首歌的原版是女调,不适合男生的key,我很少听流行,这首不太熟,我降调唱。” “好。” 闫肃稍微低头,在他发端落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吻:“没关系,唱吧。” 于是闫肃听到怀里的人轻声唱起来,干净的清唱,悠然流淌在两人之间。 他不禁放缓了呼吸,让空气为歌唱者安静下来-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耀眼得让人想哭,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很好听,闫肃想。 这本来是杨今予准备在烟袋桥的月下,望着他家灯火唱给他的。他幻想了一下那场景 杨今予真是个浪漫的男孩子。 轻缓的低吟娓娓道来,歌词是圣洁而赤诚的。 闫肃闭上眼,似乎可以看到有鸟雀衔花而来,掠过少年头顶,花环落在男孩儿被风吹拂的发端。 在他神游的国度里,小王子手捧白纱,置身于一碰就碎的白芒。无数羽毛应声而落,尽数倾洒过朝圣者的心脏。 如果时间倒回到半年前,有人说闫肃半年后会早恋,还是跟一个男生。那他一定理都不理这种浑话,并且要扣他一个造谣的罪名。 但杨今予的出现,一步步打乱了他十六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律,让他认知到了一叶障目以外的世界。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心绪都被谁牵着走,他还心甘情愿。 或许小王子不知道,这首歌反过来放在骑士身上,也同样很适用。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杨今予唱到最后,困得连打哈欠,还要坚持唱完才行。 闫肃听见男生迷迷糊糊收了个尾:“有的爱像阳光倾落,边拥有边失去着” “睡吧。”闫肃声音轻得像他心里的羽毛。 杨今予翻了个身,闭着眼,状若随意问:“边拥有边失去,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闫肃一愣,本能地回答出口:“那是别人的故事。” 这个回答仿佛定心丸,杨今予嘴角挂着浅浅微笑,彻底睡了过去。 闫肃的叹息几不可闻,他伸出指尖,碰了碰杨今予的眉头。只点了一下那层浅皱,就将手抽了回去。 不敢用力,怕吵醒美梦。 杨今予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他让杨今予不安了吗。 他胸口闪过极大的迷惘。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深奥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还太渺小了。 闫肃不敢去深想,世界规则里的各种意思。 但有一样是他明确知道的,那就是要对杨今予好。 要拉杨今予一把。 杨今予是个孤注一掷的小疯子,纯粹到近乎天真,敢坦荡的奔向他,只争朝夕。 他没有理由不对这样一个人好。 他不能让人难过。 闫肃落了一个吻在杨今予的睡颜,心里说,晚安。 第90章 去约会 清晨的第一道光线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 杨今予眼皮动了动,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摸。 凉的,闫肃已经走了。 他闭着眼, 缓了一会儿酸胀的眼皮,习惯性去找手机, 看看闫肃有没有留什么话。 凌晨四点五十, 闫肃发来过消息。 【太阳】图片(破晓前清灰色的云层) 【太阳】我回去了, 赶在我爸他们起床之前。 五点二十又有三条,还怪可爱的。 【太阳】到家了,他们还没醒, 没有发现晚上有人出去 【太阳】我要假装睡觉了 【太阳】等你睡醒, 约会好不好? 杨今予会心一笑, 想打字回一下的,手上还没打完一半,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回笼觉睡到快十点多才自然醒, 一睁眼, 发现自己还双手握着手机,输入栏挂着一句未发送的信息。 “这还是根正苗红的大班” 杨今予好笑地删了输入栏, 重新打了一句话发过去。 【铃铛】请闫sir带上我送的铃铛。 杨今予伸手, 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另一只黑绳脚链儿。 白玉铃铛。 以前一直像是不可言说的少年心事,被他暗藏在抽屉深处, 不曾再见过光。 ——“可不是, 这对儿铃铛光打磨抛光花了三天,拿走吧, 亏不着!你自个儿戴还是送人, 都不寒颤。小兄弟这么帅,应该有女朋友吧?自己戴个黑的, 红的送对象,也能讨个笑脸儿不是~” 借铃铛老板吉言,现在真是一对儿了。 第一次约会要有仪式感,今天就戴过去讨“女朋友”笑脸! 杨今予赖在床上自喜了一会儿,给曹知知发了一条紧急消息。 暑月多雨,清晨朦朦胧胧下了一点,闫家院子里的地面还有一层湿漉。 闫肃照旧看着小刀和陈小雨比试,两只小小的身影轻盈掠过林荫。雨后的光线是柔和恬静的,闫肃耳机里听着杨今予喜欢的歌单,偶有蜻蜓在他白T恤上停留,吻过肩膀。 世伯们都没有发现昨晚有人出去了,只是在父亲看向他时,他不由得掠过一丝心虚。 烟袋桥的小巷里,墙根处向来是由着野花儿生长的,路过的野猫喜欢逗弄那些繁密的植物。 多雨的季节,空气总弥漫着泥土香。 闫肃听到院门口有动静,起身去看,在自家门口撞见鬼鬼祟祟往院里瞅的曹知知。 曹知知似乎没睡醒,睡眼惺忪,头发糟乱,身上的外套也像是匆忙套上的。 她连连打着哈欠,一只手还攥着手机。 闫肃:“找我的?” 闫肃倏然出声,吓了曹知知一跳,曹知知转过去看他,手机直往身后藏。 “怎么不进去?”闫肃脸上闪过一抹疑惑,曹知知绝对不是周末不睡到中午的人。 曹知知讪讪笑了两声:“闫肃,你今天是要出门吗?” “嗯。”闫肃应,“怎么了?有事?” “没事没事,我就看看。那个,没什么事我回去继续睡觉了哈,你好好玩。” 曹知知一溜烟儿跑回了自己家,留闫肃在原地莫名其妙。 曹知知溜回床上时,厨房里曹妈的声音传来:“起来了就别睡了啊,早饭还给你热着呢。” “妈,我再睡会,不想吃了。” “不吃能行?一到周天儿就睡到晌午,别睡了!你看看肃肃,这会儿人家家里都开始准备午饭了,你再看看你,早饭叫都叫不起来。” 曹知知:“” 她面露愁容耷拉着嘴角,给杨今予发过去一段语音:“同桌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啊啊啊啊啊——” 【偶像同桌】发什么神经? 【曹知了】被我妈抓包了,逼我吃早饭,拜拜回笼觉。流泪.jpg 【曹知了】不过我出色完成任务,闫肃今天穿白色~ 【偶像同桌】收到。 “小C同学!” “主人,我在。” “funk。” 杨今予扔下手机,踩着房间内轻松明快的放克乐鼓点,把衣柜里所有白色系的衣服都铺在了床上。 蒲城这座小城市,没有什么新鲜的娱乐场所,几乎能玩的地方,都是大城市玩剩下的,去哪都不新鲜。 于是对于约会,杨今予觉得自己作为男朋友,有必要让闫sir来做主。 他说去哪玩,那就陪着去哪玩好了。 他问闫肃在哪见,闫肃发了新区一个地标性位置。 杨今予乘着暖风一路过去,在人来人往的商城门口,远远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 那是他的男朋友。 闫肃穿着最简约干净的白色连帽T恤,款款而立,眉目缱绻等在人潮里。 日光勾勒在他肩头,反射出星星闪闪。 杨今予不由得停住脚步,下意识将自己往路人身后藏了藏。 他多年后还能记起自己那一眼的惊艳,和没来由地近乡情怯。少年人低头摆弄了一下衣摆,随着人流一点一点靠近。 每靠近一分,他心里都闪过无数念头——是突然跳出来吓人一跳呢?还是冲上去蒙人眼睛? 每个恶劣的想法都在脑子里打转,最后却哪个都没选。 又一阵微风,杨今予条件反射侧头,耳边散下来的头发被吹拂到脸上。再抬头时,闫肃已经看到了他。 闫肃抱了杯会冒烟的冰淇淋,一步一步逆着人潮走过来。 杨今予听见自己心跳快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发现的尴尬,还是无所适从这种蓦然回首的画面。 闫肃走到跟前,笑笑,把冰淇淋递过来。 特定的场景,特定的食物,杨今予忽然就有了实感,这真的像是约会了。 不,是真的在约会了。 闫肃眼底有些惊喜,目不转睛打量着面前白色衬衫的男生。纯白年纪的青涩心事,总是简单幼稚的,仅仅是因为‘恰巧’都穿了白色,就令人暗自欣喜。 杨今予接过小勺,润了润嗓问:“按照你的计划,接下来我们去哪?” 闫肃仰头望了眼商场外的巨型海报,问:“你想先看电影,还是先去游戏城?” 话音刚落,杨今予嘴角抖了抖。 噗嗤—— 刚嚼碎的冰球猛然呛进了嗓子眼,杨今予急急咳嗽了两声,眉眼里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杨今予的反应,闫肃忽然紧张了一下,脸上浮现茫然:“不行吗?如果都不想,六楼还有密室和” 杨今予忙摆了摆手:“没,没,都听你的。” 天啊,这是什么怀旧的约会方式,怀的还是上世纪的旧。 杨今予趁闫肃没注意,瞄过去一眼。 大班长该不会偷偷在网上搜索了约会应该玩什么吧?并且很有可能看得还是零几年的帖子 没事,他暗自给自己洗脑。 约会去哪玩不重要,跟谁玩才重要。 杨今予快步跟上闫肃,一直在笑。 闫肃纳闷问:“笑什么?” 杨今予煞有介事道:“某人今天,有点可爱。” 五楼的电玩城,每逢暑假就充斥着致死量的小孩儿。空气吵闹而拥挤,两个白衣少年穿越人海,眼神追逐着彼此。 他们绕过商场中间巨大的海洋球池子,还没到电玩城门口,电玩城门前揽客的小服务员就认出了杨今予。 “予哥!哎!这儿这儿,来玩啊?” 杨今予赶忙朝闫肃身后躲了一下。 小服务员锲而不舍上前打招呼,引着他们往买币的柜台走,娴熟地跟杨今予叙旧:“挺久没见了吧,最近也没见着花哥,有好几个月了吧?上回花哥带一个帅哥来玩还念叨说你呢,你现在是组了个乐队?” “啊,是。”杨今予含糊回应。 他有点尴尬,本来想装第一次来,不想闫肃觉得精心安排被扣了分。 可下一秒又在前台打了脸,售币的小姐姐往他们的币碗里多塞了一把,给了杨今予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杨今予心虚地抓着币碗,快步穿过人少的赛车区域。 身后闫肃的声音此时带了点犹豫:“这个地方你来过的话,我们其实可以换个地方的。” “没!”杨今予回头,解释道:“我没进来过。” 怕闫肃失落,他拽拽闫肃的胳膊:“花哥混这一块,跟他们很熟,有一次带我过来谈商演,所以他们才会认识我,但其实我压根没进去过。” “再说,我们两人第一次来,关别人屁事,当然也算第一次,好不好?”杨今予乖顺道。 都这样软的语气了,闫肃哪有理由想别的:“好。” 杨今予展颜:“我给你抓娃娃吧。” “” 闫肃刚舒展开的眉宇又凝固了,额。 杨今予好像在把他当女生哄。 嗯? 杨今予没注意到男朋友一言难尽的表情,径直走到娃娃机那里,把两枚硬币推进去,颇有要大展身手的架势:“想要哪个?” 都不是很想要的闫肃想了想,随手指了一个熊猫。 “好,看着。”杨今予胸有成竹地笑笑。 少年常年与音乐打交道的手指显得修长骨感,闫肃看着那只手握住手柄,缓缓移动起来。 在机械爪对准小熊猫的瞬间,按下操作键。 很好,勾住了脑袋。 机械爪抓起小熊猫,摇摇晃晃升起,杨今予目不转睛盯着玻璃柜,脸上有夸张的兴奋。 闫肃无奈地想,他要是学习有这劲头,自己怕是第一不保。 啪嗒,小熊猫不给面子地掉在了离出口很近的地方。 杨今予:“” “没关系的。”闫肃立即说:“抓不到的话我们换其他的?” 绝对不要低估一个男孩子在游戏上的胜负欲。 杨今予咬咬牙:“再来。” 闫肃只好默不作声,看着杨今予又抓了两个币放进去。 这次杨今予花心思计算了角度,又左右挪步去观察,才拍下操作键。 机械爪的钩子挂起小熊猫背上的背包带,一点一点往洞口挪。 或许是迫于少年严肃的神情,也或许单纯是这台机器的概率算数该出货了,小熊猫这次很给面子的掉了出来。 杨今予提着心脏,等小熊猫啪嗒一声落入洞口,心也跟着落了地。 他忙弯腰取出来,塞到闫肃怀里,邀功道:“怎么样?操作还行吧?” “嗯厉害。”闫肃说,然后又提醒:“要不去后面玩其他的?” 他有点窘迫,两个男生守在粉嫩嫩的娃娃机前,总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既然拿到了闫肃想要的小熊猫,杨今予也没再坚持,转战到了篮球区。 闫肃忽然问:“比一把吗?” “嗯?”杨今予歪头看他。 盯了一会儿,杨今予目光拉回篮球框,神采飞扬:“比什么?” 闫肃看似思索了一下,说:“输了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任何要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活成诗 “没问题, 比就比。” 杨今予不假思索开了两台机器。 闫肃自然是有把握赢的,这种体能小游戏考验的就是速度和体力,习武本身就占优势。 为了得到赌注, 他不介意胜之不武一次。 游戏开始后,两个人都专注于投篮、拿球、再投、再拿。 闫肃的速度果然很快, 杨今予紧跟其后。鼓手嘛, 他自认为臂力也是有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许刚刚吃的冰淇淋含糖量太高,自己又是空腹来的杨今予方才太没注意,这会儿大开大合的运动, 胃里若有似无泛起不适。 三个回合下来, 他甘拜下风, 微微喘着气。 闫肃看他玩得脸色微红,鼻头微微冒汗,从背包里拿出纸巾给他:“还比吗?” 杨今予撇嘴:“比不过啊闫sir。” 杨今予总是会在自己局势处下风的时候, 故意加重对这个称呼的语气, 很喜欢看闫肃因为这个称呼,一闪而过的羞赧。 他不动声色接过纸巾, 掀开刘海贴了贴额头。 闫肃看着他笑, 眼眸春风化雨,数不尽的温柔。 “说吧, 愿赌服输。”杨今予也跟着笑, 尽量忽略过胃里那股不适。 闫肃说:“我想留到以后再用。” 用曹知知的星盘之说来评价的话,杨今予这人纯好胜, 他在某些方面非常幼稚, 一旦胜负欲上头,输了就一定要找场子赢回来!于是闫肃眼睁睁看到, 杨今予抱着所剩无几的币碗,走到了太鼓区域。 某人决定也要胜之不武一把。 杨今予抬手,指着迷你小架子鼓后的音乐机器:“敢不敢比这个,赌注同上。” 闫肃无奈:“我输了,直接说要求吧。” “不行!你这是看不起对手。” 有些人输不起,体内的恶劣因子暴露无遗。 杨今予态度强硬,二话不说,鼓棒硬往闫肃手里塞。 闫肃就由着他‘大度’的给自己这次比试的机会,美其名曰公平竞争。 杨今予扯扯嘴角,开始前,还假模假样宣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请把心态放平哦,参赛选手。” 闫肃:“” 躺好了。 小鱼同学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他只是尊重对手,选了个超高难度的六星歌曲而已嗯。 大班长只敲了两下就跟不上节奏了,有些无奈。 杨今予坐在小鼓前,被分切成细碎快速的节奏符号,在一个专业鼓手眼里毫无难度,还吸引了不少围观的小孩。 他没忍住转起了鼓棒,把鼓棒转出了花儿。 时不时向闫肃挑衅一眼,眼睛似乎在故作客套说“比赛第二,友谊第一”,俨然已经忘记了出发前自己“一切以哄小男朋友开心”的约会初衷。 看他的样子,目前心里只剩下了“比赛第一,没有友谊”,闫肃选手已经双手离开了竞技场。 一首歌打完,杨今予的屏幕上跳出满星评分,电玩城响起了小孩子们的掌声。 杨选手笑眯眯放下鼓棒,朝闫肃的机器走去,看了眼男朋友屏幕上的评分。 个位数。 他大度的拍拍男朋友肩膀,嘲讽技能点满:“是个亚军,跟冠军只有一步之遥了,实力不容小觑。” 闫肃:“。” 有一瞬间,闫肃闪过念头:不行,不能让杨今予再跟谢忱玩了,这都沾染的什么风气! 这时候小孩儿围过去喊哥哥,问东问西非要杨今予教他们。 杨今予最怕小孩烦,忙生拉硬拽起闫肃:“走走走,快走。” 正午是游客最多的时刻,杨今予顾不上行人目光,扯起了闫肃的手腕。他牵着闫肃穿过人海,闫肃低声提醒着‘小心脚下’。 起初杨今予只是慌忙中抓起了闫肃,跑出偌大的电玩城后,他才发现有不少人回头看他们。带着或多或少的奇怪视线。 杨今予倒是无所谓的,怕闫肃尴尬,于是措不及防要松手。 下一秒,手指却被苍劲有力的指节反扣住,越握越紧。 闫肃偏头,假装看着别处。 杨今予恍然抬头,撞见了纪委大人发红的耳根。 两个人都一时无话,十指却没再松开。 杨今予心绪有点飘飘然,任由闫肃牵着走,也不知道会被带去哪儿。 这种众目睽睽下从掌心传来的私密温度,与私下牵手截然不同,像是从指尖强行注入了一股电流,丝丝缕缕,缠绕五脏六腑。 杨今予无端回想起,某一晚的白纱窗帘,也是同样怦然的心情。 他似乎又能感觉到,鼻息间有棉花糖和淡淡熏香的味道。 它们无处不在,取悦着年轻的心情。 闫肃抓着他,牵得紧紧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掌心的人不消散在无处安放的未来里。 很久之后闫肃才说话:“肚子饿不饿?” 清润矜持的嗓音,仿若山涧高崖悬挂的风铃,叮叮咚咚,唤醒酩酊失路人。 杨今予飘乎乎的点头。 他们去了商场后面的步行街,买了很多可以边走边吃的小吃,手一直没有松开。 “先吃东西。”杨今予轻轻晃了晃,闫肃却紧紧扣着他。 “那。”闫肃抿唇,垂下眼帘:“吃完还牵吗?” 若有若无的撒娇。 要命。 “你不介意就行。”杨今予说。 得到想要的答案,闫肃这才放开手。夏日暖洋爬上少年眉梢,他双目被点染出波光粼粼。 下午他们去看了电影,是闫肃选的片子,《美丽人生》。 这部电影,闫肃来之前就做了功课。 这是1999年获得奥斯卡三项奖的老电影,一部很有意义的爱情战争片,最近才在中国上映。 闫肃带杨今予看这个,当然是私心。 电影起初的基调很温暖,一个乐观豁达的犹太男主,总能把世界上一切烦恼当成游戏来处理。 他会开着即将报废的破车,去远方看喜欢的姑娘;会每天赶到在姑娘窗下,只为说一句“早安,公主”;会滑稽的在大街上与卖艺人共舞。 作为市井小民的他,生活总面临各种糟糕,但他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男主在为一个晚宴做布置工作,车中塞满杂物,幸运的是,他在晚宴门口偶遇了喜欢的姑娘。 他丝毫不吝啬耍帅来吸引姑娘,却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成落汤鸡。 电影院内哄笑一片。 下一秒,他从报废的车里取出晚宴用的红地毯。从最高的台阶铺撒下去,红地毯在漆黑雨幕里蜿蜒直下,为姑娘铺了一条璀璨星途。 他用汽车靠枕为女主打伞,绅士鞠躬,请公主走进雨幕。 “当心脚下,我的公主。”他说。 两个人走在红地毯上,姿态像是去参与最豪华宴会。 暴雨并不能阻止男主内心的华丽。 杨今予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盯着大屏幕,惊叹这浪漫的一幕。 闫肃用余光偷瞄了杨今予一眼。 后来剧情喜闻乐见,女主要被当做联姻工具,嫁给不喜欢的人。男主骑马抢婚,接走了他的公主。 他们结婚了,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他会带着儿子一起在每日的清晨对女主说,“早安,公主”。 他们穷困潦倒,但仍旧把生活当做游戏,活成小诗。 再后来小镇枪声不止,他们被抓进了na粹集中营,每天等待他们的只有苦力和死亡。那里暗无天日,囚禁了所有人想要生还的希望。 男主拖着疲惫的身体,仍旧告诉儿子,他们是在做游戏! 男主会冒着被毒打的危险潜入广播站,只为在广播里喊一句‘早安,公主’,让关在妇女区的妻子安心。 也会教儿子做一个‘藏起来,活下去’的游戏。 永远童心未泯,永远乐观积极。 电影结尾一刻,他被拉出去枪毙,坦然的走向死亡。 男主用滑稽小丑的夸张步伐,最后一次逗笑藏起来的懵懂儿子。 就这样,他过完了美丽的一生。 电影院内若有若无传来几处抽泣声,杨今予还沉浸在片尾曲的激昂中,久久不能回神。 “这部电影还不错吧?”闫肃试探着,轻声问。 杨今予:“嗯。” 电影中途,有那么一段节奏放缓的时刻,杨今予有些希望战争永远不要到来。男主一家就那样在小镇上活一辈子,该多好? 就那样积极的活着,把一切糟糕都当做游戏,都当做诗。 用上帝视角观看别人的故事,他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生命的可贵,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该轻易凋零的可贵。 杨今予转头与闫肃对视,闫肃眼神几不可查闪躲了一下。 这更坐实了杨今予的猜想,闫肃带他来看这种电影的初衷。 他好像突然弄懂了,闫肃每个昼夜发来天空照片,每一个早安、晚安的含义。 在放映厅忽然灯光明亮起来时,闫肃牵起他的手退场。 冗长昏暗的甬道里,他们踩在电影院柔软的红地毯上,像极了电影里的雨夜台阶。 闫肃突然笑了,那一笑和煦灿烂。 然后杨今予听见闫肃学着电影里的男主角,说了一句:“watch your step,My prince。” 当心脚下,我的王子。 第92章 安全感 学生时代的暑假, 会是很多人多年后刻进梦里的影像。 它们会变成泛黄抽帧的画面,浓荫大道蝉鸣不止,纯白少年素面朝天,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某一时刻无限拉长,骄阳逐渐消磨掉颜色, 最后定格在成年人永久的回忆里。 不仅杨今予一个人觉得这是漫长而温暖的一天。 从电影院出来, 他凭借暗下来的天光, 去看闫肃的表情。 闫肃还沉浸在他想了好久才设计出来的桥段,一抬眸,恍然发现天已经黑了。 “闫sir接下来什么安排?”杨今予问。 闫肃笑得很温和, 又带着点想要卖关子的神秘:“带你去一个地方, 只有蒲城人才找得到的地方。” 杨今予眼瞳映着华灯初上的霓虹, 恰好走到一处喷泉,他拿出手机说:“好啊,先合张影吧?” “好。” 闫肃走过去, 稍稍朝杨今予的方向歪头。 “别一副老干部入岗的表情, 笑。”杨今予对着前置摄像头里的闫肃说。 闫肃面对镜头相当不自在。努力了好几下,扯出一个职业假笑。 杨今予无奈:“行吧。” 他飞快按下快门, 捕捉住闫肃那微乎其微的笑, 生怕按晚一秒,那笑就要更假了。 “明明笑起来挺好看的, 怎么一拍照就板着脸不会笑了呢。”杨今予小声吐槽, 一转头,闫肃不见了。 闫肃走出去几步远, 在接电话。 嗯? 杨今予走过去, 听见闫肃急切的声音:“好,我明白。” 杨今予张着口型问:“怎么了?” 闫肃挂了电话, 换上了一副忧心的表情:“渔老师的电话。” “渔老师?” “范老师丈夫,范老师要生了,有十几个1班的同学不知道哪听的消息,守在医院不肯走。” “让你去把他们组织回去?” “嗯。”闫肃点头,眼底浮过一丝为难。 杨今予呆愣了一瞬。 但几乎是刹那间的反应,他转身就往马路边跑,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对闫肃喊道:“快去,别让他们在医院里碍事,范老师这时候不能分心。” 闫肃跟上他:“那你呢?” 杨今予笑的很随意:“我在家等范老师的好消息。” 闫肃:“我” “别磨叽,快上车。”杨今予一把拉开车门,将闫肃推了进去。 闫肃隔着半降的车窗看他,眼底闪过愧疚。 杨今予摆手:“替我向范老师问好。” 闫肃嘴唇翕动,一时失语。随着出租车缓缓移动,车窗外的杨今予逐渐淡出他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了,总觉得杨今予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话没跟他说完对方至少有一瞬是失落的。 但杨今予反应太过迅速了,快到他来不及捕捉那细微的情绪。 闫肃在出租车后座观望了一会儿,特别提示音响了。 他立即掏出来看。 杨今予发来一张照片,画面里他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提着裤脚露出脚踝。 男生骨感的脚踝处,用黑色绳结串了一只白玉铃铛。黑色环扣衬着他白皙的肤色,像是给天然无瑕的礼物系上了黑丝带,神秘而庄重。 【铃铛】没想到吧,其实是情侣款。 闫肃心神摇晃,原本是想说这个的吗? 专门戴过来,展示给他看。 是约会要佩戴情侣款的小心思。 诶,所以 杨今予是从送这支礼物时,就对他有那个意思了?闫肃愣了愣。 当发现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投过来的奇怪视线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快翘到耳朵根了。 失态失态,大班长赶紧收了回去。 他百感交集地抓着手机,欲言又止。 打了一排字,又哒哒删掉,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及对方这一举动来得直白热忱。 相比起来,他真的不是一个擅长热烈的人。 闫肃沉吟了半晌,还是选择将自己内敛的心思,像往常那样打谜语似的寄托出去。他拍下一张高速行驶中的天空残影,发给了杨今予。 画面里的暮色,挂着低垂的云层。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太阳】(照片) 【太阳】今日份的 杨今予还坐在方才的广场台阶,一只手摸着胃,一只手点开了闫肃发来的照片。 华灯包裹下的城市上空,有一种寂寥的美。 闫肃真的很喜欢看天空呢,还学会构图了。他想。 【铃铛】感谢闫sir独家天气预报。 杨今予笑着关闭图片。 闫肃翘起嘴角,闪过一丝矜持的傲娇,不一会儿却又蹙眉,脸上有“都这么明显了,有这么难猜吗”的纳闷。 【太阳】。 【铃铛】? 【太阳】嗯。 【铃铛】嗯?? 【太阳】回去了吗? 【铃铛】还没,等车呢。 【太阳】天黑了,快回家。 【铃铛】遵命闫sir。 但杨今予并没有叫车,因为他从台阶上起来时,也许有点站猛了,胃里的隐痛直接不打商量,变成了明着疼。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侥幸。 还好闫肃被叫走了。 他忙不迭弯下腰,大口换着气。 缓了一会儿,想象中的平复并没有到来,还是疼得异常激烈。 杨今予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就有垃圾桶,只需要再走几步就好。可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步都挪不了了,针扎一般。 他只能原地蹲下去,捂住自己的嘴巴来缓解,不想在这种地方丢人现眼。 广场的夜市人声鼎沸,身前身后的行人在少年眼里,突然撕扯成了一片片模糊不清的虚影。挂着彩灯的遥控小汽车从脚下呼啸而过,徒留一道耳鸣。 他想他必须得尽快离开! 然后。 其实,他好像开始,有些不开心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范老师生孩子,那是最重要的大事,如果他是班干部,也绝对随叫随到。 但人一旦生病,身体受委屈,心就会跟着委屈。 闫肃正在跟他约会,上一秒还说要带他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可一个电话,说走就得走了。好像如果他表现出一点不情愿,就显得特别自私。 他不想让闫肃觉得他不明是非。 闫肃从小到大都是个特别明事理的男生,他那点私心,在男朋友面前显得格局太小了 杨今予艰难地吐了口气,指甲盖无意识地攥进了掌心肉里,感觉连呼吸一下都疼。 商场离天水围很近,他没怎么犹豫,就给谢忱打了电话过去。 谢忱来得很快,没超过十分钟,就在杨今予说的地方,找到了蹲在路边的狼狈身影。 “怎么回事!” 谢忱急忙跑过来,俯身看向脸色刷白的杨今予。 杨今予不太有力气回答他。 谢忱径直在他前面蹲下:“上来,去医院。” “别去医院忱哥,随便找个诊所。” 杨今予比谢忱想象中要轻很多。 谢忱脚下不减速度,皱眉问:“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来新区干嘛。” 杨今予伏在谢忱肩头,额头上疼得冒汗,他艰难道:“不是一个人来的,跟闫肃。” 谢忱一听这个,火大道:“那他人呢?” “有事,我让他先走了。” “操!”谢忱扭头看杨今予:“你就说他是不是傻逼,你这样了他扔下不管?你们干嘛来了。” “约会。” 谢忱梗了下脖子,一脑门子问号:“约会?” “嗯。” “你俩谈了???你追他了?不是,他居然同意了???”谢忱瞳孔地震。 “嗯。” 谢忱一下更加火大,没好气骂道:“那他更傻逼了,跟人约会,你疼成这样,他撒手不管?这就是传说中的优秀的风纪委?” 杨今予:“他不知道。嘶,别说了,疼。” 谢忱听着杨今予明显不对的声儿,稍微放缓了脚步:“哪种疼,一阵一阵的还是一直疼?” “不知道。” 谢忱眉头不展:“没疼你身上啊?” 说完,可能觉得这样数落人太没同情心了,又含含糊糊补了一句:“忍着点,你可别再那样掐我算了,掐也行,真他妈欠你的。” 谢忱说的是小时候。那年也是这样把杨今予从少年宫里背出来的,情况比现在还惨,至少这家伙这次没被人搞得头破血流。 杨今予疼得分不清敌我,把八岁的谢忱掐得龇牙咧嘴,当场要翻脸绝交。 想到那些毫无形象的黑历史,杨今予想笑,又实在没那个力气。他双手挂在谢忱脖子前面,气若游丝道:“谢了,忱哥。” 谢忱嗤之以鼻:“装什么见外。” 谢忱绕近路,带他去了离商场最近的一个小诊所,一般人还真找不到这地方。 老医生颇有经验检查了一番,语气平平说:“没什么大事,不忌嘴乱吃东西了吧?胃不好以后就别乱吃,输个液就好了。” “不是,都疼成这样了确定没事?”谢忱表现出深深的疑虑。 老医生脸色一摆:“你们要是不信,就去大医院检查。” 谢忱扁嘴:“哦,我就是问问。” 老医生扭头去摆弄输液瓶,谢忱看向杨今予。 他还是不太相信这种小诊所的水平,小声问:“你真觉得没事吗?” 杨今予头一回在谢忱脸上看到这么白痴的表情,觉得很新鲜,嘴角提了提。 “还有脸笑。你吃什么东西了?闫肃怎么不看着你点,算什么男” 谢忱说道这,突然停住了,对着空气竖了竖中指,聊表对闫肃的遥敬。 “忱哥。”杨今予突然叫。 “嗯?” “你觉得闫肃这人怎么样。”杨今予问得很正经。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早在从北京带礼物回来那天起,他看闫肃就已经是隔着风月,滤镜一层一层往上叠加了。 别人眼里的闫肃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他感受到的一样呢? 他毋庸置疑的知道闫肃对他很好,可闫肃对谁都不错。 就今天来看,被闫肃关照的人,也不是只他一个 谢忱不假思索地答:“我不早说过了,傻逼一个。” 但又瞥见杨今予神情认真,几乎是想要寻求解惑的意思。他顿了一下,不情不愿说:“这个人,你没转来之前,跟我杠了半年,我被他视为眼中钉,你让我说他什么好话我这儿可没有。不过,用同学老师的眼光去看,就是个乐于助人,团结友爱,典型的好学生呗。” “这我知道。”杨今予说。 谢忱眉尾一挑:“那你想听什么?” 杨今予看着他,没吭声。 谢忱意味深长笑笑,掏出手机前置摄像头,在杨今予脸前举着:“你看看你现在这张臭脸,感觉随时都能掏出把刀,把团结友爱的大班长捅了。” “哎别瞪我。”谢忱收了手机。 “算了,好好跟你说。他给人的感觉,苦行僧似的,包袱挺重,好像成天肩上有多重的担。可能这就是优秀干部的素养吧,跟我等凡人不一样,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啊?中央空调,同情心泛滥,对谁都能散发友爱,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杨今予垂了垂眸。 这时候老医生拿吊瓶过来了,杨今予轻车熟路把手背递出去扎针。 等水挂上,老医生交代了一句就转身走了:“一共三瓶,这瓶空了叫我。” 谢忱盯着杨今予看了一会儿,看他情绪不高,抬手在杨今予后脑勺抽了一下:“别跟我说,你在这玩患得患失呢?” 全让谢忱看出来了,那多没面子,杨今予扁扁嘴,没答话。 谢忱忽然站起来:“水先挂着,我出去抽根烟。” “哦。” 谢忱眼底夹着意味不明的邪火,转身出了诊所门。 闫肃的电话号,他一直有,就是没想过有一天会打过去,就他妈离谱。 等待闫肃接通电话的间隙,他翻出根烟点上,吸了一口。 等了一会儿,闫肃那边才接。 “喂?”闫肃声音有些疑惑。也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接到来自谢忱的电话。 谢忱深吸一口气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粤语骂:“闫肃我顶雷个肺,冚家铲#/@!%×-#扑gai!!你就是个@!%×-#!” 闫肃:“???” 这没头没尾的,给闫肃整懵了。 如果不是前缀指名道姓,闫肃都怀疑谢忱是不是喝多打错了。 但谢忱没留给他任何表示疑问的时间,骂爽之后狠狠点了挂断。 第93章 摘星辰 “行了, 有事电话叫我,走了。”谢忱将杨今予送回家,站在门口说。 挂完水杨今予感觉胃好多了, 只是病去如抽丝,还留有药劲在体内, 人有些昏沉。 他问谢忱:“你还回天水围吗?” 谢忱:“不回, 刚出来的时候就请假了。” 那正好。 杨今予抬手勾了勾:“来, 进来。” 谢忱如临大敌:“干嘛?还得人伺候沐浴更衣啊,别找我。” 杨今予没力气跟他扯淡,叹了口气:“忱哥, 7月20之前要拿出6首歌的完整编曲, 还要算上排练。你平时能腾出的时间本来就少, 好不容易请回假,进来聊聊?” 谢忱难以置信,杨今予居然是这么个敬业人设吗? “不是, 生着病就别折腾了, 少不了这一天。”谢忱说,“再说你这队长当得有点双标了吧, 嫌我们一个个能腾出的时间少, 自己还抽空约会?” 杨今予按着手背上挂水的针孔,上面还隐隐留着一圈青色:“这一天是没放假前就跟他约好的, 明天给曹知知过完生日我就闭关。” 谢忱只好走进来, 弯腰拿拖鞋:“嘬嘬嘬,特意留出来一天还被放了风筝, 可怜。” 杨今予:“嘴巴不需要, 可以捐了。” “那你们就会失去一个牛逼主唱。”谢忱笑笑,揽过杨今予的肩膀:“走吧, 可怜的大队长。” 离专辑首演仅剩一个多月,掐头去尾除去排练,再除去几个人偶尔有点私事不能过来,真正留给杨今予的时间,可以说是迫在眉睫。 他从放假那一刻起,就恨不得把自己关在隔音房里不眠不休,也得把6首歌弄下来。 之前给曹知知听过的是小样,相当于搭好了概念骨架。而这个月他要做的,就是往6具骨架上添肉画皮,精确到每一根毛发。 这是一个相当繁琐熬人的过程,杨今予估算过乐队每个人的真实水准—— 曹知知和忱哥,就好比两把好用的兵刃,负责冲锋陷阵。 两个人演奏和台风都没有问题,即兴solo最拿手,但对一首歌诞生的幕后制作过程,没有很系统的了解。 谢天像是乐队的万金油,负责缝合每一处缺口。 打小就学古典乐,带给他的优势无疑是巨大的,乐理扎实,懂编曲,什么乐器都会一点。 杨今予一直觉得小天儿身上有个最宝贵的品质,就是好奇心。谢天喜欢钻研各种冷门小乐器,时常会提出出人意料的想法。 而杨今予对自己的定位,是乐队的大脑处理器,负责掌控他们的整体风格走向。 编曲作曲以及歌词,都是一首歌风格成型的核心,所以他要完全把控在自己手中,不放心分摊出去给任何人插手。 也可以说是他对音乐有强迫症一般的洁癖,他要做的专辑,他就要全权掌控。 所以他在跟谢忱谈“添肉画皮”的时候,否了好几个谢忱多嘴提的馊意见。 谢忱最后干脆抱臂不干了,看着他道:“既然你自己都这么有主意了,还叫我进来干嘛?往下写不就完了吗。” “我”杨今予踌躇了一下。 不是很想承认,今天他真的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好像给自己定的今天是“约会日”,就一定得有两个人一起待满一整天,少一分一秒,都不算一天。 他舔舔嘴唇,给自己找借口:“我让你提吉他部分的建议,你干涉小号干嘛?” 谢忱烦了吧唧的翘起二郎腿,“我觉得这段他吹不好。” 杨今予:“吹不好去练,这段是很重要的承接,不能改。” 谢忱一哂:“当我没说。” 十二点整的分针,悄然敲在杨今予按下的MIDI键上。他恰好落了个尾音,扭头看见谢忱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 “行了,你回去吧,浅水湾这首歌我再琢磨一会儿。”杨今予发话。 谢忱像个刑满释放的囚徒,拢了一下头发站起来:“你这支使人的毛病跟谁学的,老子不伺候了。” 送走谢忱,偌大的房子立即变得荒无人烟,冰冷起来。 杨今予抬手调了一下空调温度,叫醒蓝牙音箱。 也说不上来算是有心事,还是一片空,他甩门进了浴室,将一身人味儿冲刷了个干净。 次日。 曹知知的生日是在杨今予家的天台上过的,这是女孩人生以来第一次脱离妈妈的魔爪,自己做主办生日。 离开了父母和学校的禁锢,小姑娘爱美的特质暴露无遗。她特意没扎学生气的马尾辫,而是用卷发棒将及腰长发折腾出了蛋卷波浪,海藻似的掖在耳后,微风一吹,蓬松柔软。 小姑娘一身水红色的Lolita洋裙,戴上蛋糕店送的小皇冠。 谢天一时间看呆了,以为眼前走出个童话世界里的公主,明艳灵动,处处透着可爱。 曹知知仗着自己今天是老大,斗胆指挥忱哥把酒水搬去天台,又差杨今予和闫肃去厨房洗水果,让谢天去在天台挂夜灯。 四个男生充当了一天公主的手下。 厨房内,闫肃有条不紊,将哈密瓜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没留意到杨今予正盯他看得入神。 “平时在烟袋桥,她可不敢把她那裙子拿出来,买来两年了,我也第一次见她有机会穿出来,且高兴呢。”闫肃笑着说。 半晌也没等来杨今予答话,闫肃扭头看人。 杨今予这才回神,嘴角淡淡一撇:“有什么不敢的,喜欢就穿,不穿留着进博物馆吗。” 闫肃落在杨今予身上的眼神柔和温软,好像不管从杨今予嘴里说什么浑话,他都能接受。 “胡同里住的都是上年纪的人,对奇装异服的接受程度有限。” 闫肃念到“奇装异服”的时候,好笑地看了眼杨今予今天的着装。 杨今予今天在T恤外面罩了一层类似于雨伞材质的透明马甲,如果不是扣子是宝蓝色的一排,这外套几乎可以忽略为没有外套。 从闫肃捉襟见肘的穿搭知识来分析,就是套了层塑料袋在身上。 他虽然理解不来这种前卫,但不得不承认杨今予很会穿,总是很帅气。 杨今予皱皱鼻子,转头就要走:“那你也是老年人吗,什么眼神。” 嗯? 闫肃眼疾手快拉住人,奇怪地注视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杨今予好像在生气,且形容疲惫,唇色比刚认识的时候更加泛白了。 杨今予被这样的眼神盯的不自在。 不自在有不自在的应对法,他明明兴致不高,却还是逼迫自己没正行的说起胡话:“闫sir,这么非礼地盯别人的嘴巴看,是在索吻吗?” 闫肃顿时窘迫,忙看了眼厨房外:“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杨今予看着闫肃,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小脾气,真假参半的降罪道:“对,熬夜了又怎样。一想到昨天某人约会约到一半跑了,就睡不着啊。” 闫肃表情立即变得愧疚。 “我” 杨今予打断他道歉:“范老师怎么样了?” 闫肃只好答:“母子平安。” 杨今予点头:“哦,那就好。” 听这冷淡的语调,就是块木头也该反应过来了。 闫肃抬手在杨今予头顶摸了摸:“对不起,我给你补回来吧?好不好?” “杨今予?” 杨今予抿抿嘴唇,怀疑自己中了闫肃的毒。 闫肃称呼别人,都是用去掉姓氏的礼貌叫法,单对他像是不好意思故意亲近似的,总连名带姓叫满三个字。 这在他耳朵里偏偏起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怎么听怎么缱绻。 这么一句话,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哄好了。 但杨队长心里有数的很,狠心拒绝了:“不去,乐队演出之前,一秒时间都没有。” “那”闫肃想了想,语气难为情地讨好:“那演出那天,我会在台下,听你写给我的歌。等你下台我们就去,好吗。” “谁给你写歌,少自作多情。专辑要凑够6首,那首就是凑数。” 闫肃转身继续把水果装盘,眼睛里一直噙着笑,好脾气道:“好,明白。” 一切准备就绪后,曹公主在天台上叉起腰,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全校最有讨论度的几个男生今天都甘愿做她的配角,高光时刻不过如此。 快乐使人忘乎所以,小姑娘搓手等待着,就等着听生日歌了。 以至于偶尔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动,在喜悦面前,都不曾被察觉。 往后的年月里她的生日总如平常日一般擦肩而过,没有哪一次再像17岁一样,大家一起吹蜡烛时的每个细节,都令人心旷神怡。 17岁,他们抬头可见皓月当空,伸手就可试摘星辰。 谢忱不情不愿和闫肃同了框,谢天一直在用哨笛吹生日歌,杨今予好奇地盯着草莓蛋糕上慢慢燃尽的仙女棒。而曹知知许的愿望,是不掺杂质的天真美好——大家永远在一起,摇滚不死,离谱不散。 “我能吃一点吗?”杨今予趁他们给曹知知掏礼物,小声问闫肃。 闫肃做出极大的让步:“一口。” 酒过三巡,谢天给了杨今予一个眼神,起哄鼓掌:“现在,请队长发言~” 杨今予抬了抬手里的酒瓶:“公布一下,离谱乐队live首演定在了7月30日晚8点,大家好好表现。” 谢天和曹知知一同吁声鄙视:“就这就这?不说两句感言吗!” 杨今予喝的微醺,也不拘着自己,笑了笑:“我回蒲城的愿望,就是组建起一支很好的乐队,做自己风格的专辑。现在快要实现了,谢谢你们。” 杨今予说的是发自肺腑的话。他真诚感谢,这群人愿意追随他。 谢天哈哈一笑,站起来:“我也谢谢,一个绝对音感能带着我这个菜鸟玩。” 曹知知:“加一。” 曹知知跟谢天八成是排练好的,一起看向谢忱,逼他也讲两句。 谢忱做了个简简单单放酒杯的动作,剑眉微微挑起,一双狼目有超脱年龄的深沉锋利,让人不由自主就懂了为什么他会是忱哥。 谢忱说:“我闲得蛋疼跟你们玩。” 随后,谢忱突然掌心按了一下桌面,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还有件事。” 他看向圆桌对面的闫肃和杨今予:“有些事儿,跟乐队随便怎么说都行,出了这个门,在别处乱说,学校里收敛点,蒲城没你们想的那么乌托邦。” 掀起眼皮扫了大家一眼,最后视线定格在闫肃脸上:“他在艺校呆习惯了,觉得无所谓,但你总知道的吧。” 闫肃接受了这个对视。 闫肃在谢忱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容忽视的波涛,他便从容不迫的回应。 “嗯,我知道。” 一时间天台上安静了几秒钟。 暗流涌动间,只有谢天一个不知情人士突然恍然大悟,好像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瞳孔微张,目瞪口呆看了看曹知知。曹知知干咳一声,眼神里表达出“没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不敢说”的意思。 随着谢天同学一声“卧槽”,打破了宁静,他挠了挠脑门,又四下看看,怪叫道:“什么啊,啊?什么啊!你俩啊?卧槽!!!什么时候的事啊卧槽!!!合着就我一人才知道???” 谢忱兜头给了谢天一巴掌:“再叫大点声,拿喇叭上街。” 谢天捂着脑袋求救:“行行行了哥,给个面子。” 谢忱说的没有错,蒲城不是个什么接受度高的城市。 这里土生土长的老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听过两个男生还可以谈恋爱这种事,简直天方夜谭、荒谬至极。 他话里的弦外之音,闫肃不傻,当然听出来了。就是在点他脊梁骨。 全蒲城论守旧,闫家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 谢忱言闭,又恢复往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无所谓地抓起酒杯:“说到做到就行。” “不用你提醒,我不会让他有事。”闫肃说。 谢天和曹知知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会被他哥和闫肃搞得剑拔弩张,小天儿忙站起来圆场:“来来来哥,走一个,祝离谱乐队开张大吉!脱单的人自觉点改天请吃饭。” 曹知知也喊:“离谱乐队live首秀马到成功!吃饭吃饭。” 气氛最好的时候,杨今予给谢天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小天儿对曹知知有意思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1班但凡有鼻子的,都能嗅出来。 杨今予作为队长,用他那天生“缺情感短人格”的破情商分析了一下,虽然曹知知这丫头给自己的定位是“损友”,成天跟小天儿从教室打到操场,一天不互呛几句浑身难受。但要是看见小天儿跟别的女生走得近点,她都没发现自己身上一股子酸味。 比如前段时间谢天收2班传过来的粉色小纸条,曹知知同学嘴上“哟哟哟”起哄,扭头就跟谢天画了隐形三八线,不乐意说话了。 情窦未开的人,总是被下意识的情绪出卖个七八分,谁都一个样。 杨今予思及此,无意识地发笑,用过来人的眼光盲目分析,觉得这明显就是互相有意思。 某一日,他还私下跟闫肃说过:“这事儿能成。” 闫肃半严肃半玩笑:“她要敢早恋,我就记她名扣10分。” 杨今予觉得男朋友实在太双标,故意凑到大班长眼前,不安分地挑衅耍赖:“那你记我名没?” 大班长看着送到眼前的一道风月,刚想伸手碰触,杨今予就有预谋的往后躲。 给看不给吃,好不卑鄙。 “我应该把你名字写脑门上,让什么李明州看看。” 杨今予:“他叫李洲明。” 闫肃:“哦,然后呢?” 啧,闫肃学坏了,会举一反三倒打一耙了 气氛刚刚好,但事情好像有点不随人愿。 当谢天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站起身清清嗓子,桌子上放着的两个手机突然一起叫唤起来。 谢天一愣,只好顺道改了口:“谁俩手机,这么有默契。” “诶我跟闫肃的?” 曹知知和闫肃相视,各自认领了电话。 往常家里只要是找他们两个,只打给他们其中一个就成,这回两个电话却同时来了杨今予的直觉突然很不好,平白生出一丝奇异的紧张。 果不其然,他看见两人接通电话后,同时神色一变。 这夜月牙低垂,虫鸟忽鸣。 烟袋桥格外吵闹。 一辆消防车停在狭窄的胡同口,往日睡得早的大爷大妈纷纷拿着蒲扇出来看动静,将三号胡同口围得水泄不通。 第94章 她的琴 “谁家啊, 这火可真不小唉!”有大娘小声讨论着。 “天干物燥啊,每年这会儿都得注意,你看看, 不注意就得出事儿。” 乐队一行人挂了电话后,便马不停蹄往烟袋桥赶, 连谢忱也跟来了。 他们穿过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 从烟袋桥上张望, 交错的胡同口,人头攒动。隐隐能见着一丝微弱的火光,正泛着星星点点的灰烬向上飘, 像极了元宵节里闷了捻的满天星。 再往里去, 受惊的犬吠声连绵不绝, 叫得像哭,人听了头皮发麻。 几个少年都被眼前的光景打懵了。 “让一让!让让!那是我家!”人群里钻出一个穿红色洋裙的姑娘,突然嚎了一嗓子。 她挤开路口水泄不通的大爷大妈, 声音急的带着哭腔, 一嗓子喊出条道来。 几个人挤进去,曹知知提着厚重的裙边冲进了胡同里, 披在腰后的长发被甩得左摇右颤。 谢天怕她摔着, 紧跟其后。 胡同里的街坊有几位面熟的,正一盆一盆端着水往里送。 “爸!妈!”曹知知腿不听使唤, 边跑边喊。 闫肃脚程快, 三步并两步的往里奔,跟曹知知一起呼唤:“曹姨, 曹叔!” 杨今予的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 平时见过的没见过的,企图能在里面找到曹妈和曹爸的身影。 事发突然, 在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夏夜,谁能想到会平白无故着火呢? 烟袋桥是老胡同了,阡陌交错,树多花多,家家户户门前都堆得鸡零狗碎。消防车开不进来,但凡有点火星子,很不好处理。 此时消防员只能拖着管子,只身往里去。 胡同尽头处,黑烟翻涌,有木屑烧焦的味道。 曹知知仰头,看到自己家的屋脊熏黑了一片,火舌从窗户里往外喷。 而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爸妈,她眼珠上挂了一层汹涌的水雾。 曹知知随便拉住一个小孩,急道:“里面的人呢?人出来没?” “不知道啊,我不是你们胡同的,听见动静来看看。” 谢天毛了:“这么危险还凑什么热闹都蹭,快找你家大人去!” 谢天情急之下紧紧拉起曹知知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叔叔阿姨一定没事,消防员来了,相信他们。” 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快速在心里分析了一下烟袋桥的地势,只祈求现在千万别刮风。 这时,闫肃朝一片浓烟里高声喊了声:“爸!世伯!” 只见从曹知知家堂屋里蹿出几道人影,是闫爸和闫肃那几位世伯,老头子们挽着袖子落了一身灰,背上还背着人。 正是曹妈和曹爸! 那几个伯伯在火光里身手矫健,躲过往下掉落的碎木块,步伐丝毫不逊色年轻的消防员。 曹知知寻声看过去,无异于看到一道曙光,眼睛蓦然亮了:“爸妈!” 闫爸指挥后面站着的陈小雨和小刀:“拿水。” 小孩儿们立马拿了水和湿毛巾过去。 曹爸的腿不知道是被什么砸了,裤管子上全是被灰烬染黑的血污,曹知知尖叫一声:“爸,你腿怎么了!” 曹爸昏迷不醒。 一声喊叫招来了消防员,打头阵的消防员见状,立即对着对讲机喊道:“担架!有人受伤!” 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瞪大了茫然的双眼,眼睁睁看着老爸被担架抬走,想追上去,腿先软了。 谢天忙扶住曹知知:“我去跟着,你看看曹阿姨。” 谢天穿过人群跟上救护,边掏出手机给他爸打了个紧急电话,请他爸联系自家入股的医院,要最急的急诊室。 不幸中的万幸,曹妈人没事,只是呛了烟,喝了几口水后,终于缓过神来。 她意识到老公被抬走,撑着墙要站起来:“她爸她爸呢?” 闫肃蹲下来给曹妈擦脸:“阿姨别急,叔叔的腿受伤,救护车已经来了。” 曹妈连连咳嗽,拍着大腿泪不成声:“她爸呜呜呜,房梁掉下来,他给我挡了一下” 杨今予也蹲过去,给曹妈顺气。 曹妈头发凌乱,目光怔怔跟随跑进跑出的消防员。 略带苍态的瞳孔里,映着橙红的火信子,那是杨今予从未见过的灰败。 “没了,全烧没了。” 曹妈最后抽泣的没了力气,又看向发愣的曹知知。 杨今予见曹阿姨脊梁里徒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韧劲,那大概叫做母爱:“还好咱闺女今天不在家,咱闺女今天不在家” 曹知知哇地一声抱住了妈妈。 曹妈灰头土脸,拍拍曹知知,想从地上爬起来,要谢闫爸。 闫爸和几位世伯一把将人扶住,忙说:“人命关天,分内之事。” 这时曹知知突然浑身一僵,不哭了。 “怎么了?”杨今予疑惑看她。 曹知知倏然站起来,就要作势往家里冲,杨今予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干什么。” 曹知知急的破了音:“我琴在里面!琴!在客厅沙发上!” 杨今予一愣。 电光火石间,少年拔腿向火场里冲去:“站着别动,我去。” “哎哎!干嘛的?”外围的消防员看见一只人影窜了进去,跟阵风似的,拦都没来得及:“谁家的小孩儿!谁家的?干嘛去!”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连曹知知都吓懵了。 闫肃也就低头给曹妈递水的功夫,再一抬头,杨今予已经没影了。 曹知知僵在了原地,哆哆嗦嗦扯闫肃:“哥,哥,杨今予进去了” 闫肃的脸色唰得一下惨白,浑身像被浇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 消防员还在喊队友:“刚进去一小孩!快救人!” 霎时间,浸泡在火光里的一切都乱作一团,但仿佛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从闫肃耳朵里消失了,只剩下轰隆隆的啸叫。 他猛得扒开曹知知。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还没从杨今予身上拉回来时,又一道飞快的人影,头也不回冲进火海。 “师哥!”小刀瞠目结舌嚎了一嗓子。 话音还没落,曹知知眼尖,朝另一个方向喊道:“忱哥!不要!” 闫肃和谢忱再快,闫爸和世伯们比他们还快。 几乎没人看清闫父是怎么过去的,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刚迈进警戒线,便被几个老头子拦腰拽了回来,死死地按住了。 闫父怒了:“你去添什么乱?” “杨今予!杨今予进去了!爸!”闫肃焦急不已。 他大脑一片空白,已经顾不得避讳什么,一声一声喊杨今予的名字,使出全身力气在想要挣脱。 “爸!伯伯们,松开我!我说松开!”少年怒目直视父亲,眼眶被火光映出骇人的红。 闫肃从小到大没跟长辈们高声过,如此命令式的语气更是头一次,不仅是闫爸,这让胡同里围观的街坊邻居都吃了一惊。 这边谢忱也反抗:“你们要拦你们家人就拦,我不认识你们,松开我。” “孩子,不要进去送死,交给大人处理。”不认识的老头教训谢忱。 谢忱要急疯了:“我死不死用不着你们管,放开我!” 陈世伯反扣闫肃的臂膀,把人锁得死死的:“小肃,讲义气是好事,但不是这么讲的。” 闫肃:“他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一股气劲,闫肃硬生生将陈世伯的束缚挣开。面对父亲逐渐发青的面色,情急之下,闫肃一口咬在父亲的手腕上,逼迫父亲松手。 闫父错愕不已,被推了个踉跄,随后便见自己的儿子义无反顾转了身。 下一秒,曹知知家陈年的旧木门扑棱一声,终于不堪重负,从门框上砸了下来。 随之一起滚落出来的,还有一具单薄的身体杨今予浑身都被刮蹭得凌乱不堪,怀里抱着烧焦成炭块的东西。 已经看不出那是一把琴。 “杨今予!”闫肃扑过去想把人接住,谢忱同时也闯了进去。 杨今予原地滚了两圈。 闫肃忙把人抱住,一触手,掌心像是抓了一团火,杨今予怀里的东西烫得吓人。 “快扔了!” 闫肃把那把琴从杨今予怀里拔了出来,抓过杨今予的手一看,双手被烫的全是肿泡,就这还不撒手。 他急忙晃晃杨今予:“听话,已经坏了,不能要了。” 杨今予恍恍惚惚睁开眼皮,曹知知他们迅速围了一圈上去。 低头一看,那哪还是一把贝斯啊?黑不溜秋,跟烧火棍无异。 到底是没救出来。 杨今予剧烈咳嗽,无意识地瘫进闫肃的臂弯。 闫肃在他背上顺着气,又接过谢忱递来的水,喂给杨今予。 谢忱检查了一下,杨今予身上好险没什么大碍,只是手被烫伤。胸前的衣服被火燎出一处破口,脖子里被刮出几道红印子。 谢忱发火:“杨今予你傻逼吗?” 闫肃一个眼神瞪过去:“你骂他干什么。” 谢忱气结,抓了抓头发,“操,俩傻逼。” 傻逼不傻逼的吧,刚刚自己也想都没想就冲了,谢忱在心里把自己也划到了傻逼那一类。 谢忱咬牙切齿,和闫肃一左一右,把杨今予从地上架起来。 站稳后还是没忍住发作了,对闫肃斥责:“他能这么不长脑子,我骂你不亏。” 杨今予依旧陷在怅然若失的情绪里,久久不能回神。 只见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什么?”闫肃凑近了听。 “琴,没了。” 杨今予声音低落尘埃。 闫肃没敢说话。 他不懂一个乐手与乐器之间的羁绊,在常人看来,一把琴没了就再买,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善于换位思考。 易地而处,如果是他从小打磨的那把枪毁了,那他心里也不好受,换再多新的感情也不一样。 于是选择沉默,没说什么“没了就再买”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 倒是曹知知红着鼻子眼睛蹭过来,抽泣道:“没了就没了,同桌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杨今予抬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抓了一把。 随后垂下眼帘,有气无力道:“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仍记得曹知知第一次背着自己的琴到自己家时,脸上神采奕奕,好好介绍了一番。 “我这把宝贝可是Fender 日产JB62—DMC定制款,跟秋山澪一个型号!” “秋什么山?”杨今予不明所以。 “秋,山,澪。”曹知知一字一句。 她将贝斯如剑匣般立在身前,摆出闪亮登场的手势:“当当当当~秋山澪是一个动漫里的贝斯手,动漫你总看的吧。” “小孩才看。”杨今予嗤之以鼻,随口问:“什么动漫。” “讲乐队成长的,特别治愈,叫《轻音少女》,你有空可以” “没空。”杨今予直接打断了她。 但后来,他给自己找借口要了解每一个队友的心态,还是鬼使神差的去看了。 随着故事里的贝斯少女一步步成长,他或多或少摸索出,曹知知跟这把琴的感情有多深。 人总是对“第一次”三个字情有独钟。 第一把琴,第一架鼓,第一个恋爱。 它们都是长了眼睛的,见证最懵懂的成长,最稚嫩的摸索,最纯白的热忱。 有时候杨今予会悲观的想到,世界上任何人都会离自己而去,但他的乐器不会。 就算他死了,他的鼓也永远忠诚。 换做曹知知,换做乐队任何一个人,也是一样。 “嘶。”杨今予猝不及防吃痛。 刚刚不动还好,一动,脚腕传来一阵锥心的疼,迈不了步了。 “怎么了?”闫肃停下。 “脚” 闫肃急忙蹲下查看。 杨今予脚上还戴着那串属于两个人秘密的铃铛,此时踝骨红肿一片,将绳圈撑得严丝合缝。 闫肃轻轻按过去,杨今予倒吸一口凉气。 “动一下试试,能动吗?”闫肃问。 杨今予尝试转动脚腕,随之而来就是钻心的疼。他摇头:“动不了。” “骨折了。”闫肃换到杨今予身前蹲下,说:“上来。” 众目睽睽下,攒动的人头中,杨今予清晰地看到闫肃的爸爸和几个伯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很别扭。 他尽量让自己扯出一点笑:“不用,其实也不是很疼” 闫肃眼底有浓浓的心疼,他抬眸,看到谢忱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提醒他注意点。 胡同里老老少少都看着呢,闫肃只好硬着头皮迎接父亲的视线。 父亲一脸阴霾,不怒自威。 刚大逆不道咬了人,闫肃根本不敢与这样的父亲对视,余光瞥到父亲一直交握的手腕,心里的忐忑与愧疚交错在一起。 可杨今予受伤了,不能耽误。 闫肃还是选择迎难而上,叫了一声:“爸,他骨折了,你给看一下吧。” 闫父生儿子的气,但不至于迁怒到别人孩子身上,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回院:“过来吧。” 第95章 心间雾 武馆里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 对付骨折闫父得心应手。 他让杨今予坐在廊下的藤椅,自己面对面坐着,把杨今予骨折的地方抬起来, 动作娴熟地垫在自己膝盖,又吩咐小刀把药箱拿来。 杨今予抿紧唇, 一边忍受着脚腕传来的剧痛, 一边又看看谢忱和闫肃。 自己的脚正在被一个长辈, 还是闫肃的爸爸抓在手里,怎样都觉得尴尬。 且不说他与闫肃这层不与外人知的关系,单论这个别扭的姿势, 和他脚腕上明晃晃的情侣脚链儿, 就已经足够让人想找个地缝钻起来了。 何况闫爸还总是有着严苛的表情。 常年练武的人, 眉宇里的精气神非常独特的,大概是传说中的煞气。 闫肃的爸爸颇有压迫感的视线看过来,杨今予想躲。 “怎么弄的?”他问。 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问诊, 却让人听出了“你有权保持沉默, 但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的架势。 “不知道,跑出来的时候没觉得疼。”杨今予只好实话实说。 闫父鼻息叹气, 习惯性是长辈对小孩儿的语气:“冲动。” “是, 我冲动了,给您添麻烦了叔叔。” 闫肃在一旁看着, 杨今予又乖又怂的模样很新鲜。但此刻实在新鲜不起来, 只觉得五味杂陈。 父亲的手腕上还留有方才自己放肆咬出来的痕迹,这会儿又拜托父亲给自己的男朋友治伤, 双重的罪恶感让他有点喘不上气。 闫父的视线果然落到了碍眼的地方, 蹙眉道:“待会儿上板子,这个碍事, 要摘了。” “哦,好。”杨今予探腰去摘脚链。 可他一只腿翘着,尴尬地发现自己根本就够不到,下意识就侧头找人。 闫肃心领神会蹲了下去,说:“我来吧。” 三两下将繁琐的环扣解开,杨今予伸手去接,张开的掌心全是烫伤的痕迹。 闫肃漆黑的瞳孔里闪过明晃晃的心疼。 两人在这样的气压下都做贼心虚,不敢视线交融太久,只匆匆一瞥,便纷纷偏过眸头。 小刀很快把药箱和木条准备得一应俱全,吭哧吭哧拎了过来,期间闫父便没有其他言语,专心手上的活儿。 杨今予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眼观鼻鼻观心咬着牙。 平时多金贵一个人啊,洗个碗闫肃都舍不得让杨今予沾手,此刻他每皱一下眉,闫肃都觉得心口被捏紧了。 他很想抓抓杨今予,给他点支撑。 可他只能当一个旁观者,除了假装收敛情绪,什么都做不了。 但谢忱能。 谢忱索性蹲下,让杨今予搭他肩膀,一只手轻轻揉捏杨今予的后脖颈,分散他的注意力。 闫肃睨着谢忱的动作,拳头在背后握紧了。 闫父将两块木板固定在内外的踝骨两处,绷带缠了好几圈,拉得紧紧的,杨今予疼出了声。 “这个什么时候能拆?”杨今予忍着锥心的痛觉问。 “伤筋动骨一百天。”闫父说。 “啊?” 杨今予面露难色,与谢忱对视了一眼。 谢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得亏是左脚,鑔可以调。” 是,万幸,不是右脚,不然连底鼓都踩不成。七月末就要演出,排练是一天都不能耽搁的 他们说的术语,闫肃一句也听不懂,便更沉默了。 闫父又给杨今予的掌心上了烫伤膏,仔细缠上纱布。两只手包成了粽子,乍一看,有点滑稽。 等弄完,小刀收拾药箱,闫肃搀扶杨今予起来,想说“我送你回去”,刚张了张嘴,便听见头顶一道威严的声音。 “小肃,你过来。” 父亲已经站到了祠堂门口。 闫肃深深看了杨今予一眼,把话咽回了肚子。 杨今予嘴角微微动:“那我先去看看曹知知。” 闫父交代:“回去后静养,今日不要碰水。” 杨今予点点头:“谢谢叔叔。” 胡同里凑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了,只剩三三两两跟曹家关系好的街坊,还围在曹妈身旁安慰。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最终被扑灭,浓烟散去后,露出里面一个“家”的框架。 黑洞洞空荡荡,残垣断壁。 一场洗劫,除了还能看出框架的房子,什么物件都不剩了。 曹知知怔怔望着,往日琳琅满目的院子一夕之间变得空旷,空气里灰烬的味道让她感到巨大的茫然。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后呢? 爸怎么样了? 今晚住哪呢? 要重修起来的话要不少钱吧? 刹那间有太多该她考虑的、不该她考虑的问题,全都汪洋一般涌进了空白的大脑,汹涌四溢。 一颗未经世事的心脏,被一地鸡毛包裹住,几欲置身迷雾。 隔壁的大婶在跟曹妈商量:“今晚就让小蝉跟我挤挤睡,你看现在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等明儿个天亮了再说。” 这时小刀从闫家院子里跑出来,传话道:“姨,叔,我跟师父还有世伯们天一亮就得去嵩山了,能腾出好几间房,一走就是俩月,到时候你们就来我们这儿住!知知姐住我那屋,叔叔从医院接回来就住我师哥那屋,那间最大。” 曹妈颓然的神色至此才有了点反应,她看了曹知知一眼,疲惫的说:“我去医院找你爸。” 曹妈扶着墙根起来。 就着月光看,她头发上被落灰覆了一层浆白色,看久了仿佛是长出的白发,一瞬间让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曹知知扶着妈妈,听见一生好强的老妈贴着她耳朵沉声道:“就按王婶说的,你今晚先跟她凑合,我看看你爸情况。现在手机也没了,明一早你去银行补办银行卡,还不知道医院要多少,你全取出来。” 曹知知懵了一会儿。 但姑娘也不傻,听话听音,她鼻子一酸,拿出了十二分的懂事:“妈,你去吧,明早上我过去。” 杨今予单脚站立,挂在谢忱肩上,谢忱不得不微微弯着腰。 他们看着洋裙小姑娘从手腕上拉下一串皮筋,利利索索,把散落在背后的长发扎成了马尾。 一时间谁都无话了。 连月色都黯淡了下去,一到凌晨,路灯也无情地拉了闸。天彻底变成浓稠一片,除了虫鸣,再无其他声音。 这生日过的,让人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姑娘的17岁,就这样汹涌而至。 第96章 逆反心 闫家。 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烟袋桥今夜注定谁都不能安生。 “跪下。” 一声怒火中烧的呵斥,打破了良久的静默。 闫肃肩膀不自觉抖了一下,摸不清父亲是为哪件事生气, 因为他今天犯的错太多了。 于是乖乖听话,跪在了祠堂里的蒲团上, 双手掌心朝上举起。 他请罚道:“爸, 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冲动用事, 不该顶撞世伯,还对您不敬。”闫肃一一陈述。 他说完,父亲却没动, 依然冷眼俯视他。 胸口鼓动的起伏频率, 能看出父亲已经在生气的最边缘。 闫肃有点疑惑, 父亲虽然不悦,但气到这种程度,似乎有点过了。 视线灼灼, 落在少年头顶。 半晌, 森然的语气才随之落下来,父亲问:“你脚上戴的什么?” 什闫肃心头一震。 糟了。 闫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感到头皮发麻, 脸上的气色褪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止不住心虚,偏过头去, 视线在脚腕处瞟了一眼。 但见长裤严丝合缝盖在鞋面, 并没有露出脚踝,这让人尚存了一丝侥幸心理, 闫肃含糊道:“没什么。” 闫父转身取来戒尺, 握在手里。 “没什么?” 意料之中一声脆响,戒尺重重打在闫肃手心! 闫父手劲极大, 丝毫没有留力。 闫肃吃痛咬着牙,俊雅的五官皱成一团:“没什么,一个普通坠子。” 闫父又是一记重罚落下来,抬手指着蒲团前的挂像:“对着祖师爷,说实话。” 闫肃头埋得更低了。 心里打定主意,死也不能说。 他踏入祠堂前,想过父亲会罚他今日莽撞,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直接揭开了他最无法解释的秘密。 打得人猝手不及,太突然了。 少年脑子一片空白。 他脑海中闪回过无数片段,快速推测出,八成是在冲火场的时候,与世伯们拉扯间被父亲看到的? 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吧。只要他咬死不承认,那就只是一个普通装饰。 闫肃梗着脖子,暗自决意。 父亲看着他,审视着。 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都不太会藏心事,但自家儿子从小就比寻常小孩多一分沉静。 火场外,儿子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手忙脚乱,看向那个打鼓小孩时的眼神非比寻常,便让他心生疑惑。除了一起长大的小婵丫头,从没见儿子跟哪个同学,有过这般交情。 讲义气并不是坏事,他年轻时也有过一群过命的交情,本来当爹的甚至感到欣慰,看到儿子身上拥有对待朋友应有的赤诚。 直到他看到,那孩子脚腕上的东西。 闫父提醒道:“他脚上戴的,跟你戴的一样。” 闫肃平生头一次撒谎:“只是一个饰品,大家都有,没什么” “闫肃!”父亲抬起戒尺。 他十成十的力气打在了儿子肩背上,闫肃咬了咬牙,感觉肩上麻了一半。 父亲勃然大怒,声音悬在头顶,说出的话犹如利刃,尖锐的戳破少年强装出的空壳:“有错就认,谁教你的撒谎!” “当我老眼昏花还是没见过物件?那东西是一对儿,玉坠上雕的喜鹊纹,结绳缠的是同心扣!为什么不敢承认?” 闫肃当即愣住。 杨今予可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串脚链的设计,还有这层意思。 不过说来也寸,这一代的小孩,已经不太研究这些古纹样的寓意了,不了解也正常。 闫肃想到母亲是研究古画的,父亲爱屋及乌,自然懂的不少。 他硬着头皮抬头,从父亲不可理喻的眼神里,看到一片灰色的堡垒,瞬息间塌落成一盘散沙,摇摇欲坠。 少年如坠冰窖,手脚都没了温度:“爸,我” 良久,父亲长叹一口气。 “小肃,好好解释一下,撒谎是不对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父亲突然放缓了语气,闫肃居然从里面听出了几分颤抖。 父亲在害怕他会给出的结果。 但闫肃辩无可辩,窗户纸已经捅到了这份上,没必要再编一个谎来圆谎。 归根结底,全是他的错。 他放弃了挣扎,半垂下眼帘,嗓音消沉灰败:“您打我吧。” “我要听一个解释!”闫父固执道。 闫肃闭了闭眼,跪姿端正:“我没有解释,事情就是这样没错,我对杨今予有爱慕之情,和您对母亲是一样的。” “荒谬!”闫父攥着戒尺的指节隐隐发白,几乎要把那木杖捏碎。 习武一辈子的硬朗老人,下盘差点要站不稳。 闫父狠狠将戒尺摔在闫肃腿边,一脚踹在闫肃身上:“荒谬至极!” 闫肃没有任何防备,连人带蒲团一起被掀翻在地。他又撑着爬起来,把蒲团摆正跪好。 他低着头,轻轻呼出了一口悠长的气。 说来也奇怪,在没有捅破窗户纸之前,他战战兢兢守护着心里的一方秘密,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看穿。 但被这么当头一棒挑明了,他感觉反倒惧意不在,横竖都是挨打而已。 说出来就说出来了,好像总要有这么一回的。 一时间,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闫肃撑起,令他无比坚定,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叛逆。 他想那股力量,是从杨今予身上学到的孤勇。 闫肃抬眸,不卑不亢看父亲:“我喜欢杨今予,一个男生。您打我吧,怎么罚我都认。” 闫父瞳孔微张,仿佛听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眉宇挤出了沟壑。 随后又是一脚,将闫肃掀翻。 这一脚似乎用尽了几十年的功力,闫肃感觉像被巨石砸在身上,他险些没喘上气。 闫肃艰难地爬起来,继续跪好。 闫父简直说不出话,重重喘着粗气,不敢相信他一手教养大的好儿子,给他上演了这么一出大逆不道的戏码。 闫肃耿着脖子,试图讲理:“您要是不解气,怎么打我都受得住,也是我该受的,从小您就教育我,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他捂着胳膊与父亲对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我应该有选择喜好的权利。” 父亲苍老的眼珠直勾勾俯视着闫肃。 那一瞬间他觉得儿子非常陌生,灼灼的眼睛里烧着火苗,里面呼之欲出一条峭直不屈的少年人的灵魂。 是他老了,还是儿子长大了? 闫父脚步微颤,往后退了两步,伸手伏在身后的太师椅把手上。 “爸” “别叫我。”闫父抬手按住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 “这件事我有愧于您,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您不干涉我的选择。”闫肃微微俯身,对父亲摆出诚恳道歉的姿态。 闫父低沉道:“不可能,闫肃,你现在就断了你的念想。” “我做不到。”闫肃回。 “做不到也得做!你是闫家的独苗!”父亲气急攻心,高声质问道:“当着祖师爷的面,你要江家枪断在你这儿,是吗?” 闫父两鬓的灰发散落下来,看起来像瞬间苍老了十年,明明是在发怒,却显得可怜。 “不是的,还有小刀,我也可以收徒弟,我可以”闫肃忙解释,可他越说越没底气。毕竟就在先前不久,他还跟父亲立誓考警校,大有不想接手武馆的意思。 江家枪,真的会断在他这儿。 “你可以干什么?我听听你还想干什么,一并说了吧。”闫父支撑到现在,气急反笑,精气神终于被抽离出体内,颤颤巍巍跌进太师椅。 “对不起。”闫肃脖子塌陷下去。 除了对不起,他没有任何解法了。 祠堂内的长明烛闪烁着微弱的光,奄奄一息晃动着,发出窸窣燃烧的声音。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闫肃余光里,父亲的脚步动了一下,从太师椅里站起身。 随后冷冰冰的语气落在他头顶,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嵩山。尹葵打完比赛回来了,你去跟着陪练,好好纠正一下你的作风。” “我能不去!” 闫肃神情被埋进光线的斑驳里,只有背后微微用力握拳的手指,还在做着无意义的反抗。 “头抬起来!你现在是怎么回事,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功课没见长进,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学了一身“好本事”。” 闫肃猛得抬头,声线微颤:“您说谁不三不四?” 父亲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睨着他:“闫肃,先前家里从来没干涉过你在学校交什么人,你也让人省心,但今年你都做了什么?” “” “那我替你说?”闫父冷哼,“逞凶斗狠,抽烟喝酒,夜不归宿,不敬师长,居然还搞” 同性恋三个字,闫父始终无法说出口,觉得有辱门风。 闫肃挣扎了一下:“我没抽烟” 是,除了抽烟,别的父亲也没说错。尤其今天他还冲撞几位世伯,对父亲大打出手。 至于烟,大概是跟杨今予腻歪的时候,衣服上沾了些味道的,父亲能闻出来也无可厚非。 “对不起。”闫肃无言以对。 “收拾东西,明天去把票买了,去尹家好好学一学,你该交的是尹葵那样的朋友。”闫父强调。 闫肃握了握拳,依旧是梗着脖子:“不行。” 余光里,闫父朝他迈了一步。 虽然没抬头,但已经能想到父亲重新恢复威慑的表情。 “我不能走。”闫肃心一横,坚持讲道理:“爸,您今天也看见了,杨今予手脚都受了伤,我不可能不管。” “不知羞耻!” “这不是不知羞耻,而是责任,我的朋友们,也不是您想的那样。爸,我不走,不能扔下杨今予一个人,也不想给尹葵当陪练。” 这是乖顺长大的少年,第一次表达自己的诉求,一口气说了无数个“不”字。 往常他想都不敢想,会有这么与父亲说话的一天,闫肃瞳孔里闪着坚定的光。 今天就是被打死在祠堂,他也绝对不可能离开蒲城,扔下杨今予不管。 他不知道方才寂静的一长段时间里,父亲究竟想了什么,才做出让他去尹家跟尹家的独生女做陪练这种决定。 以往父亲并不会这样,特意撮合小辈什么的,但眼下父亲的用意不言而喻,甚至是病急乱投医。 就这样僵持着,祠堂又陷入了寂静。 剑拔弩张的空气里,闫肃发现眼前的父亲跟儿时记忆里真的不太一样了,同样威慑严苛的目光里,竟然显得老态龙钟,含带一丝陌生的悲戚。 但这次,他没有因此心软退让。 从他借醉主动亲吻了杨今予那一刻,他就已经踏上了不会回头的路,即使是错,也愿意一错到底。 一念既出,万山无阻。 良久的沉默后,闫父被儿子所谓的“责任”二字扣了个大帽子,在这场天人交战中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他给闫肃下了最后的通知。 “该送去医院的去医院,该断的断,和那孩子把话说明白,不要再耽误人家。两周后嵩山大会见不到你人,我亲自去跟他说。” 第97章 藏快递 空调低温也难抵乐队突然焦灼的处境, 杨今予用仅仅露在纱布外的八根手指操作MIDI键盘,和弦跨度按起来十分艰难。 闫肃推开隔音房的门,顿时觉得寒霜扑面, 像打开了一扇冰柜。 他把切好的水果放杨今予手边,转头拿起空调遥控, 把温度调高了几度。不太放心道:“先歇会儿吧, 吃点东西。” 杨今予充耳不闻, 头顶戴着录音耳机,全神贯注盯着编曲软件里的绿色轨道。 波轨之复杂,闫肃看不懂, 只能从杨今予微蹙的眉头看出, 他也许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闫肃不好再出声打扰, 默默坐到了一旁,半猜半想的盯着杨今予弹琴的手指看。 那把琴很神奇,按出来并没有声音, 都转化成了电脑屏幕里一块块绿色的长条。 过了许久, 等到电脑屏幕的长条被杨今予删删改改、拼凑成一幅错落有序的排列时,少年才用那裹成粽子的手, 拽掉了头上的耳机。 杨今予一回头, 险些吓一跳,惊讶的发现闫肃坐在一旁。 “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闫肃叹口气:“很久了, 水果都氧化了。” 杨今予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 低头按压眉心:“闫sir,不用管我, 我写歌的时候不喜欢分心吃东西。” 闫肃犹豫了一下, “那我端走?” 杨今予朝男朋友挤出一丝笑意,手指勾了勾盘子, 把盘子勾到眼前:“别啊,男朋友的专属特供,还是要吃的。” 闫肃觉得他笑得很疲惫,看来是脑细胞死了一大片。 “是遇到什么难题了?”闫肃问。 虽然不懂音乐,但他觉得至少杨今予跟他说说,也能分忧。 杨今予苦笑了一下:“也不算难题,就是编曲的时间问题,很多细节都要花时间来抠。但” 他抬抬手,又低头看看自己打了石膏的脚。 “有点操作不便,影响效率,等编好之后留给我们排练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有没有排练时间的问题。 是曹知知。 那丫头琴都没了,家里又一团乱,从生日那晚起,便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在群里冒过泡。 闫肃能猜到杨今予在忧心什么,他伸手在杨今予头上摸了一下:“小天这几天都在跟着曹阿姨忙活,我去医院看了曹叔,他人没事,眼下你最要紧的就是把腿伤养好,专心写出来歌拿给他们。至于知知” 曹妈这几日早出晚归,忙着把家里的店盘出去筹钱,还跑了几个亲戚家。 谢天奔前跑后帮忙,又是托他爸的关系弄装修重建,又是去医院给曹爸送饭,两头忙。 曹爸的腿做了截肢手术,闫肃没敢告诉杨今予,怕他分心。 所有人这么一忙起来,曹知知那丫头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没人敢问,怕戳到丫头的心。 谢天还跑了好几趟烟袋桥,小姑娘要么是闷在暂住的小刀房里不出来,要么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闫肃早晚练完功都会去敲她的门,想喊她出来聊聊,都被拒之门外。 “知知那边我和小天儿都看着呢,她从小没担过事,这次打击太大了,让她缓缓。”闫肃说。 杨今予若有所思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扭头就要继续戴上耳机工作,闫肃抬手拦了一下:“厨房的骨头汤好了,先喝点?” “不要吧”杨今予顿时生无可恋,“又喝。” 闫肃不由分说把人架了出来:“拒绝无效,骨头还想不想快点长好了。” 杨今予也只能认命,看闫肃又从厨房端出一砂锅的大骨汤。 这几日,杨今予在日夜兼程肝编曲的间隙,惊讶的发现闫肃变得格外粘人。 虽然说大班长的性格本来就事无巨细,但杨今予还是敏锐地察觉出,闫肃比往常都要黏他 从早到晚都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照顾,变着法做骨头汤。 杨今予有点怀疑闫肃那晚被他爸叫住,是有事在里头,八成还被体罚了。 但闫肃一口咬定说没有。 武馆少馆主对于这方面的处理相当有经验,被父亲抽过戒尺的地方,每晚回去都会热敷消肿。 痕迹淡下去后,为了打消杨今予的疑虑,闫肃主动脱了自己的上衣。 他把后背全都亮出来给杨今予检查,杨今予没找到一处伤。 倒是看到最后,某人变得奇怪。 闫肃常年锻炼的身段线条,在杨今予看来实在很漂亮。 少年人的肩背肌理均匀,到腰处收窄,薄而韧的后腰中间,有一道性感的腰线延伸至腰窝,又在裤腰的遮挡下戛然而止。 某人审视的视线偷偷变了味儿,甚至有股冲动,生出想把腰线看完整的绮思。 “行了,转过来吧。”杨今予歪心思指挥。 闫肃便转过身。 漂亮的腹肌线条过分招摇,晃得人脸颊发烫。 看够了,杨今予咳了一声,别开眼:“别秀了。” 闫肃套回上衣,毛茸茸的头发蹭在杨今予手边,他哄道:“我真的没事,别担心,嗯?” 杨今予哼哼一声:“没揍你的话,骂你了?” 闫肃微顿,模棱两可的回答:“算是吧。” 闫父和世伯们的离开,让两个人都从中获得一丝轻松。 现下没人管了,闫肃不用再遵循门禁,守着晚饭点回家。杨今予便自作主张,暗戳戳给两个人下单了同款睡衣,还换了同款的牙刷和拖鞋,就等快递到了给闫肃一个惊喜。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如同当时送闫肃脚链的心情一般,暗自控制着细微的小物件,从中获得不为人知的满足。 好像只要这些东西充斥在目之所及处,就能一直强调与对方的关系,像想象中的“家”一样。 杨今予甚至生出病态的想法,觉得受伤真好 他有些喜欢看闫肃因为他喊疼,而露出心疼的眼神。闫肃越忧心,他越能从中产生怪异的喜悦。 他贪婪汲取着闫肃的难过,那种难过似乎自动转化成了某种证明,隐秘地藏进不可言说的情愫里。 杨今予偏激地享受着闫肃对他这样。 知道这样不好,但又深陷其中。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加的感受到被爱。 第二天,趁闫肃还没到,杨今予单脚跳到鼓房。 他咬开手上厚重的纱布,把绑着木板的左脚放在踩鑔上,想试试这烦人的骨折到底好了没有。 接着心一横,脚上发力踩了一下! 霎时间,一阵钻心的疼从脚底返上来,激了一身冷汗 果然还是不行啊。 他咬咬牙,无限惆怅焦灼,眼看逼近的排练日。 而此时,花哥也来电话,替livehouse那边问排练进度。 杨今予含糊圆了过去,说再等两周。 挂了电话,他埋头抓了抓头发,感到举步维艰。甚至有一秒钟在想:“乐队这个状态要不干脆别演了吧,等下次机会。” 念头又瞬间被他压下去,心里有个声音叫他多喝点骨头汤,再试试。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周以后。 当一头短发、背着贝斯琴包的女孩出现在家门口时,杨今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干什么?傻啦。”曹知知还是那个曹知知,笑起来会露出两枚甜甜的梨涡。 杨今予慢半拍看着来人。 曹知知直接要推门进来,喊着:“热死啦,快放我进去吹空调!” 杨今予单脚跳开,让出玄关。 曹知知轻车熟路换鞋,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杨今予:“你头发怎么” 曹知知撩了一下头发,将两侧掖到耳后:“剪了,好看吗?我突然觉得我脸型更适合短发诶。” 杨今予哑然。 好看是好看的,但就是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沉重的气氛无形中带了滤镜,他看曹知知表现出的活泼,总觉得太过刻意。 及腰长发说剪就剪了,真的是因为觉得短发更衬脸型吗? 不等他继续问,曹知知自己便说明来意,从背上取下琴包:“我从迷笛租了备用贝斯,时间不多了,发群里那3首编好的歌我已经听了,但你的脚能演吗?” 这话锋一转还主动催起进度来了,杨今予若有所思看她。 “同桌!你别这么一直盯着一个女孩子,人家也是会害羞的!” 曹知知撅起嘴,表现出不满:“而且我可不想拖后腿,他们俩这几天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找你扒谱了,快点,我要求补课。” 对方一套行云流水的伪装,把自己包裹的实在太严实,杨今予思索半晌,也没思出个所以然。 最后心里叹了口气想,这样也好。 “诶?你这么多快递堆门口不拆啊?”曹知知好奇,瞅了两眼。 杨今予随口找了个理由,举起双手:“手没法拆。” “那我帮你吧。”姑娘说着就要去拿,“居然能抵挡住快递不拆的诱惑,同桌你适合修无情道!” 杨今予神色一凛,立即跳过来阻拦。 他半尴不尬的用胳膊肘推人往鼓房走:“懒得拆,别管了,扒谱去!” 门口的快递,是早上终于到齐的,上面标注着显眼的“情侣”字样,也不知道曹知知看清没有。 虽然乐队现在都知道他跟闫肃的关系,可这种私密的生活细节要是被看到,好像平白给这层关系,增添了一丝不纯洁的色彩。搞得好像俩人已经发展到要同居的节奏 被大家看见,他这个队长的脸还要不要! 暑假连着期末往上数,曹知知有段时间没摸琴了,此刻抱着的不是自己的琴,适应了老半天。 杨今予要去找谱子给她,摇摇晃晃的小瘸子,曹知知“哎呀”一声:“你要拿什么我自己拿,别蹦了跳跳虎!” 杨今予同学身残志坚,两只手蟹钳子似的把A4谱端过来,曹知知做了个鬼脸。 杨今予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这个点,闫肃也该上门了。 他让曹知知自己在隔音房练着,单脚跳出去客厅抽了根烟。现在的他,抽烟可是个技术活,用露出的那一小节手指磨磨蹭蹭点了半天,才把火点上。 他边抽还边高难度操作手机,给闫肃发信息,问他到哪了,顺便告诉他了“曹知知出关了”这个消息。 又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提一嘴自己给他买了睡衣的消息呢,还是等他来了自己发现? 突然有点忐忑。 如果闫肃并没有晚上留宿的想法,他这些自作主张的行为,多少略显尴尬。 【太阳】电梯里。 这么快! 杨今予当即一愣,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从沙发上跳起来,跳到玄关处仅用了一秒钟。 他连忙用蟹钳子把那几个没拆的包裹一股脑端走,往鞋柜里藏了藏。 随后砰得一声关上鞋柜,恰好门铃响。 杨今予做贼心虚站起身,用胳膊肘转门把,送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闫肃接住人:“怎么没穿鞋?” “啊那什么,忘了。”杨今予摸了摸鼻尖,扭头要去找被抛弃在沙发前的拖鞋。 闫肃怕他摔,连忙道:“别动,我先换鞋,抱你过去。” “等等!” 他刚刚是不是才把快递藏在鞋柜里? 杨今予伸手阻拦,然而为时已晚- 他话音未落,闫肃拉开了鞋柜,堆成小山包的包裹哗啦啦滚落出来 瀑布似的,落在了两人脚边。 闫肃一顿:“嗯?” 杨今予挂起一丝职业假笑:“哦,随便买了点日用品,放里面给忘了。” 闫肃露出“乐于助人”的标准微笑:“那你坐着,需要用什么,我帮你拆。” 杨今予:“不着急,我饿了!” 闫肃眨眨眼,只好先弯腰充当杨今予的拐杖,把人拦腰架起来,放进沙发。 “那我去做饭?” 杨今予飞快朝闫肃脸颊偷亲了一下:“曹知知在隔音房练琴,估计也没吃,多做点吧。” “好。” 午饭的时候,曹知知吃着吃着便走神了,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 一抬头,发现对面两个人的视线,奇怪地落在她身上。 曹知知一愣:“看我干嘛?吃啊。” 两个男生十分默契地低了低头,收回了目光。 闫肃还抽空给杨今予夹了一块碎茄子。 杨今予手不方便,只能拿勺子和叉子,所以闫肃把菜都切成了小块。 “我饱了。”杨今予放下勺。 闫肃无奈:“饭可以不吃,把骨头汤喝了吧,知知也去喝一些,对身体好。” 曹知知应:“哦。” 杨今予不想让曹知知觉得,他们是看她这发型着实奇怪,及腰的长发说没就没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要装翻篇就装全套,于是半开玩笑道:“你哥是不是投喂有瘾,我算是知道你婴儿肥哪来的了。” 闫肃:“她是天生的。” 曹知知一脸黑线瞪人:“臭情侣滚啊!” 吃完饭曹知知就要走。 “不再练一会儿?”杨今予问她。 曹知知看了眼时间,说:“琴我租了一个月,先放你家吧,我还有点事。哦对了,我们之后排练能不能晚上排?” “嗯?” “我下午有事来不了。”曹知知语焉不详,“就也不是什么大事,家里有点忙,我下午的时间段想腾出来。” 杨今予下意识和闫肃对了个眼色。 “行,我群里跟他们说一声。”杨今予探身去拿手机。 说话间,曹知知飞快到门口换鞋,喊道:“那我先走啦同桌,晚上见!你那快递赶紧拆一下吧,不然我要手痒啦!!!” 曹知知匆匆消失在门外,就跟她突然的到来一样。 杨今予深深皱起眉,问闫肃:“你要不要偷偷跟一下?” 闫肃也正有此意。 “那我先帮你把快递拆了?免得你着急用。” 哎呀哎呀!一个两个的,都惦记他的快递干什么! 杨今予狂摆手:“不着急,不着急,你快跟上她,太不对劲了。” 闫肃走到玄关,漂亮的瞳孔里泛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那双眼睛盯了杨今予好一会儿,好像能把人看穿。 随后他转身换鞋,视线自然而然落到那堆可疑的快递上。 不怪他多心,是杨今予遮掩的太刻意 杨今予当然不给他看清的机会,跳过来耍无赖:“男朋友。” “嗯?” “没事,就叫一下,你快去,再见。” 杨今予挥挥粽子手。 闫肃关上门前一刻,杨今予见男朋友突然嘴角上翘,问:“等我回来,试穿一下?” 至此,杨今予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演技,直接被宣布一星差评。 第98章 亲爱的 一个多小时后, 闫肃从外面回来了。 “怎么样?”杨今予问。 “跟到新区,她进了世纪广场那边的火锅店,没有再出来。” “确定不是约了人进去吃饭什么的?” 闫肃摇摇头:“不是, 店门口有招聘小时工的广告,和她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领班, 她应该是” “打工。”杨今予得出结论。 其实学生利用寒暑假打工这种事并不罕见, 但这事儿放在曹知知身上, 就显得格格不入。 曹知知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在烟袋桥有邻里宠着,在学校有乐队他们罩着。尤其是闫肃, 自打懂事起就主动担起了兄长的责任, 什么脏活累活, 肯定不会想到让妹妹沾手。 “而且,我还看到”闫肃停了停,低垂下眼眸, 情绪不高道:“我看到甜点屋隔壁的理发店老板给她钱了。” “什么意思?”杨今予没太懂。 “蒲城这边有很多走街串巷收头发的师傅, 那个理发店就是代做这个生意的。” 杨今予反应了一会儿:“收头发?你意思她把头发卖了?!” 闫肃点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心里不太舒服。 “再怎么,也用不着她这点头发钱啊。”杨今予郁闷地打破沉默。 闫肃摸摸杨今予, 叹口气:“看着阿姨忙里忙外, 叔叔又在医院躺着,帮不上忙她心里着急吧。” “我能做点什么?”杨今予坐直了。 不知为什么, 卖头发这件听起来很离谱的事, 像是有股怪诞的阴影笼罩下来,杨今予突然生出一层隐隐的不安。 但他不敢说。 事情没到那一步, 他怕说出来, 真的一语成箴。 姜老师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如果是曹知知,会怎么选? 两个忧郁少年沉默着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闫肃拍拍杨今予, 吻他的头发:“这段时间你的当务之急是把脚伤养好,骨头汤一定要喝完。” 杨今予心不在焉,勉强扯出微笑。怎么感觉闫肃比他还着急伤能快点好。 闫肃思忖了一会儿,说:“曹家那边,我白天也会多去跑跑。平时我不在,你自己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谢忱就住隔壁,有事儿我叫他。” 闫肃:“” 杨今予瞥了眼男朋友僵硬的反应,觉得好玩,煞有介事仰倒进沙发里,枕在闫肃膝盖上。 他望着天花板弯了弯眼睛:“真别说,几天不见,有点想忱哥了。”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闫肃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动了动,咬肌紧绷。 随后闫肃低头看他,幽邃的眸子闪烁着吃味:“你可以试试。” 杨今予简直太爱看闫肃露出特别不闫肃的表情。 他伸手在闫肃下巴上挠了挠,逗小狗一样:“那就试试?” “你敢。” 闫肃俯身,惩罚性的,去咬挑衅的手指。 杨今予飞快躲了一下,顺势勾上大班长的脖子,黏稠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不安分。 “闫sir的惩罚手段不太高明。” 求仁得仁,闫肃十分上道的压住他的嘴唇。 盛夏的空调房也无法阻挡迅速升高的气温,杨今予被吻得喘不过气,在心脏软成一潭水之前,他冒出一丝意乱情迷的绮念。 是不是学霸学什么都快? 他的男朋友在接吻这件事上,简直天赋异禀,举一反三再创新高。 入夜。 手上的绷带终于可以拆了,杨今予还有点不情愿的意思。 “怎么了?你不是着急拿鼓棒吗。”闫肃蹲在杨今予身前,最后一次喷消毒药剂。 “那你还会替我夹菜吗。” “多大人了。”闫肃哭笑不得。 说来也是奇妙,他们似乎和绷带有什么不解之缘。 最初开始了解杨今予,两人便是这样的姿势,闫肃给他上药,窥见了那些藏着秘密的浅浅疤痕。 那时候杨今予说什么来着? ——你眼睛挺好看的。 曾经那些听着轻浮的话,现在细想来,忽然就变了味道,自动规划到了“情话”那一类里。 闫肃有点认命,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拿这个人没办法了。 这样想着,他提了提嘴角,把心里隐瞒的沉重暂时放了放。 杨今予的双手终于重获新生,他迫不及待交握拳头,把每根手指都按出啪嗒的响声。 像是要去示威干架,闫肃看他真是憋坏了。 闫肃已经换上了杨今予买的新睡衣,宽松的米白色将少年衬得干净清爽,本就清正俊雅的眉目,都沐进了浅淡的温柔里。 杨今予能看出闫肃好像变得心情很好。 同时他也松了口气,没想到男朋友可以接受得这么爽快,他还以为会被婉拒。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可以在同学家住。”闫肃说。 他的语气里带着很不像闫肃会有的兴奋,整片瞳仁是澄亮的,杨今予在那里面捕捉到罕见的童气。 杨今予:“首先,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只是同学。其次,前几次你不也夜不归宿了?” 闫肃摇头,坚持自己的仪式感:“不一样,那几次是留宿,但这次” 他认真盯着杨今予。 杨今予立即耳朵热热的,心里替他把话补全了。 这次有了专属的睡衣,是同居。 不一样。 “咳,那我也去换上。”杨今予扶沙发起来。 他转身跳进卧室时,欣喜被闫肃尽收眼底。 闫肃轻轻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几天先别扫兴,他这样告诫自己。 等杨今予从卧室换完出来,闫肃没忍住发出积攒许久的疑问:“为什么你总是黑色?脚链儿也是你戴黑色,把红色给我,牙刷和拖鞋你是黑色,我是粉色。” 杨今予:“因为黑色帅啊。” “?” “不是,你也帅,你也帅!”某人赶忙强词夺理。 “你看啊,红色大气,白色皎洁,粉色娇不是,今年最流行的酷系搭配,粉色是主色调。” 闫肃一脸“我怀疑你在忽悠我”的表情看着杨今予。 杨今予笑嘻嘻装傻,伸了个懒腰,眼神飘向别处:“诶,我要练会儿谱,好几天没摸鼓棒,手都生了。小C同学!” “主人,我在。” “《温蒂公主的侍卫》” “好的,正在为您播放” 杨今予踢上一只拖鞋跳过去。路过闫肃时还不忘毛手毛脚招猫逗狗,在闫肃下巴底下挠了挠。 蓝牙音箱的歌声娓娓传出:“亲爱的,我现在要对你告白~但或许不是那么简单,请亮着双眼听我说~” 闫肃被歌词打得猝不及防,无言以对。 杨今予一定是故意的! 闫肃决定跟杨今予进去,免得他要找什么东西,金鸡独立再给摔了。 当然,这不排除他现在真的不想让杨今予离开视线半步。 关上隔音房的门,客厅里小C同学的歌声逐渐淡出耳朵。隐隐约约的旋律被一墙之隔,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歌曲的后半段被少年们拒之门外。 他们谁都没听到,小C同学孤芳自赏的箴言。 “亲爱的,或许我们不会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意外和明天或谁,比我更耀眼~” “亲爱的,眼泪别轻易地掉,珍贵的要守护好,如果不小心我突然离你而去~” “亲爱的,你会不会还记得,曾有人为你唱歌,一夜又一夜地唱~” 睡觉是个大问题。 两个人还从来没有过在清醒、正常的状态下,主动同睡一张床的经历。 以至于当闫肃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杨今予呆呆扶着卧室门,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走过去:“怎么了?” 杨今予转头,神情掠过茫然:“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这话刚问出来,他就尬住了。 怎么琢磨都觉得带着点莫名的歧义,让人听着很像新婚小夫妻之间,对于分床的讨论。 “额。” 闫肃果然也答不上来这个很突然的话题。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杨今予沉吟片刻,心一横,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那我先选了,我睡外面?” 闫肃正经想了想,说:“你还是睡里面吧。” 杨今予:“理由。” “我早上五点还要起床回烟袋桥出晨功。” 好的,很充分。 杨今予果断把睡外面的权利,让给一日之计在于晨的闫鸟儿。 那么接下来就是对于被子的分配。 虽然其实根本没必要,某人肯定是想钻进男朋友被窝里睡的。 但杨今予觉得第一天,还是有必要假模假式摆个态度出来,好让自己显得心如止水,端一个矜持的清高姿态来! 可话又说回来,这一举动显然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万一真把君子给防走了不是万一,闫肃肯定是前者。 “小人”杨某心头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知道闫肃有没有对他产生过一些想法,但他自己在接吻时,是有过难以启齿的反应的。 这让他心里有点矛盾。 他和闫肃,都算情窦初开,做过最亲密的举动就是十指相扣和接吻。 如此干净纯粹的年纪,闫肃就像一张未经凡尘的白纸,以至于杨今予偶尔冒出来杂念,都觉得是在玷污对方。 但他到底不是个什么纯良。他抑制不住玷污的邪念,有时候会想在那张白纸上留下浓墨重彩,想让白纸只因他而褶皱凌乱,甚至想撕碎这张纸,再将碎片一枚一枚捡起来收藏。 杨今予咽了咽口水。 他给自己找理由说,真不怪他想法走向了恶劣,毕竟马上就要睡在一张床上了。 屋里屋外那些成双成对的物件,都充斥着独特的气息。在这样暧昧的环境里,青春期的男生会有一点想入非非,是自然而然的吧? 倒也没有想过具体真的要干嘛,只是有个懵懵懂懂的意识:或许除了接吻,他们可以更亲密一点了? “可以睡了吗?”闫肃看杨今予走神了许久,终于出声提醒。 “哦。” 杨今予回了回神,率先扑倒柔软的大床上。 他拽起被子一角挪了进去,只露出一颗脑袋:“衣柜里有多余的夏凉被,你自己拿吧。” 闫肃便转身把他说的那床夏凉被抱了出来,铺在床铺外侧。 “好了,关灯吧。”杨今予指挥道。 闫肃走过去按下门口的顶灯开关,卧室瞬间只剩下稀薄的月色。 闫肃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睡觉啊,被点穴了?”杨今予疑惑。 “嗯,好。” 透过黯淡的夜色,杨今予看到闫肃修长的身影从门口走过来。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踱步,因为黑夜的加持,“他们马上就要一起睡觉了”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在心脏上绽放开来。 闫肃轻轻坐回床上。 窸窸窣窣的掀被子的声音传到杨今予耳朵,直到闫肃摆好姿势躺下,说:“晚安。” 黑夜中的少年眨了眨眼,又挠了挠耳朵。 他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小人之心,缓缓伸出一只手,勾住了闫肃自然垂放的手指。 “不困吗?” 闫肃的声音,似乎被黑夜晕染得很有磁性,低软而滚烫。 杨今予稍微动了动,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他实在没料到,自己精打细算要装高冷的小算盘,在嗅到身边人温热好闻的气息时,本就不坚定的意志瞬间就被瓦解了。 连五分钟都没端住! “闫肃。”杨今予叫。 “嗯。” “闫sir。” “嗯?” “男朋友。” “有事吗?” “我可以睡你被窝里吗。” 啊 还有什么,比盛夏空调房里的被窝、男朋友的怀抱更舒服的地方呢。 第99章 删首歌 杨今予是在一个温热的怀里自然醒的。 当他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浅浅的痣点,闫肃的双眼近在咫尺,正在目不转睛观察着他, 还有越凑越近的趋势。 “几点了?”杨今予迷迷糊糊问。 “十点。” “你不是号称五点就起床?” 杨今予可还记着某人为了抢睡外侧,是夸了海口的。 闫肃目光缱绻, 很自然地凑到他眉心, 轻轻印了一个早安吻:“我出完早功回来的, 起床吧,汤在高压锅里。” 闻言,杨今予有点面露难色。 这几天把中药骨汤当水喝, 他感觉体内流的已经不是血了, 现在一听“汤”字, 胃里就犯呕。 “闫sir,能不能缓几” “不能。”闫肃打断他,严苛以待地把他从怀里拽出来:“最好这周能拆石膏。” 看着闫肃大有要苦口婆心的趋势, 杨今予无奈从床上爬起来, 小声吐槽:“真是皇帝不急。” “嗯?” “一个比喻,没别的意思!!!” 杨今予蹦到卫生间, 发现牙膏已经被挤好了。 他有点一言难尽, 扭头看男朋友:“闫sir,当你的室友可真是一秒都没办法偷懒。” “快洗漱, 吃早饭。” “如果那玩意真能叫早饭的话。”杨今予可怜巴巴叹了口气。 闫肃不忍, 从后面抱了抱他,打商量道:“听话, 早点好起来。” “知道啦——” 杨今予咬着牙刷拉长调子, 看着镜子里的闫肃:“歌是我写的,我早在心里就打熟了, 其实你不用替我着急,石膏在演出前能拆就行。” 闫肃与镜子里的他对视,目光定定盯着少年动作,有片刻出神。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都这样宁静的度过早晨。 杨今予觉得闫肃有点上心过头了,好像想让他一口吃成胖子。 他掬着冷水搓完脸,扭身抬手,朝闫肃脸上弹了弹水。 一边单脚往外蹦:“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巴不得今天就好,但你爸不也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听到“你爸”,闫肃神色微变。 即便再不想面对,两周的拖延期也已经要结束了闫肃捏捏拳,有些凝重的跟出来。 “杨今予。”他叫道。 杨今予刚跳到沙发上,看样子是在找打火机,应声扭头:“嗯?” 闫肃走过去,率先取到打火机,却没给他。 “抽烟不利于恢复,这段时间,可不可以先不抽?” 杨今予眼睛不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是没想到闫肃会突然干涉他的日常习惯。 闫肃嘴唇翕动:“杨今予,我有事想跟” “叮咚,叮咚。” 一阵门铃打乱了他刚组织起来的语言。 闫肃皱了皱眉:“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位不速之客,花哥。 “哟。”花哥从门缝里看见开门人,随即坏笑道:“我这是走错门了?” 他一步三逛悠,背手踱步进来。 “我过来看看你们进度,哎我说,暑假光顾着谈恋爱呢是吧?给你打电话催好几回了,也没个固定答案。”花哥边往里走边说,视线落到沙发上,正猫着腰偷打火机的杨今予。 在看到杨今予的腿时,花哥一愣,笑容定在了脸上:“腿怎么了?” 杨今予:“本来打算不跟你说了,你来的真不巧。” “不是。”花哥惊了,“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事儿怎么没人告诉我?” 他扭头看向闫肃:“来你说,他不爱跟我说实话。” 闫肃便一五一十,把杨今予冲进火场救琴的事全跟花哥交代了。 杨今予看他说得那么积极,怀疑里面有告状嫌疑! “哎,我没你说得这么冲动好不好。”杨今予打断闫肃,自己跟花哥讲:“他省略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哥,你能理解吗,曹知知从小到大就那一把琴,没换过。” 花哥有点想抽他,没好气道:“理解不了,别跟我扯情怀,命都没了你们拿骨灰弹啊?一群不知道轻重的小孩。” 他转头连闫肃也一并教训了:“你也是,怎么不拦着?他要琴不要命,这事办的就他妈离谱。” 杨今予咯咯乐了一下:“要么我们乐队名起得好呢。” “还笑,别跟我嬉皮笑脸。”花哥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杨今予,“你脚都这样了,演出还能不能行?那边可是签了合同的,要不能行,你早点跟我报备,我还有时间给你找替补!” “能啊,当然得能。”杨今予视线落到男朋友身上,使了个眼色:“不信你问闫肃,他说我这周就能拆板。” 闫肃只好含糊地点头。 杨今予对自己的恢复程度心里没数,他还是知道的,这周肯定是拆不了。 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花哥半信半疑皱眉。 杨今予说:“哥,替我保密,再拖一星期,成么?歌已经肝出来5首了,他们已经在练了,就差最后1首收尾,让负责人晚点再来看我们排练。” “你确定下周末能排好?提早说演不了,换人还来得及。”花哥权衡利弊之下,还是有点担心这群小孩的效率。 杨今予无比坚定:“专辑首秀我们必须演。大不了闫肃把我背舞台上,我们也得演。” 闫肃:“我” “嗯?”杨今予看了看闫肃,等他下文。 “没什么。”闫肃抿唇,扭头往厨房去,“我去盛汤。” 花哥看着闫肃的背影,颇为感叹:“现在的高中小孩儿都这么全能了,还会做饭啊。” 夸在闫身,乐在鱼心。 杨今予把这当做对自己眼光的夸奖,骄傲的挑眉:“那是,他什么都会。” 花哥斜过来他一眼:“没出息那样儿,出去别跟人说是我弟。” “哥。”杨今予突然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跟骆野,还联系吗?” 花哥脸色一变:“提他干嘛,死了。” “” 不是他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杨今予就是有点好奇,上回见骆野,跟花哥还蜜里调油黏黏糊糊,好端端怎么说掰就掰了呢? 他以前是绝对不会对这种问题感兴趣的。 但自从有了闫肃,很多事情的思考模式便随之改变了。 谢忱在小诊所里教训的没错,他确实忍不住会因为一些小事,就生出敏感的情绪。亲密关系对他来说就是一捧沙,越想捏紧,就越不安的发现,沙子好像不是越用力就越会被控制的。 所以杨今予不理解,两个人从亲密无间到说断就断,为什么,能舍得吗?不害怕没了就再也不会有了吗? 花哥看他弟竟然是一脸探究的表情,好像真想学到点什么。 “别琢磨我,人和人之间的情况不一样,骆野那B是狗,你家小朋友是人,本质上有区别,别瞎想有的没的。你们才多大点儿啊,能走到哪还不一定呢,往后你们会遇到很多人,世界大着呢,现在就只管好好谈。”花哥说。 “哦。”杨今予扁扁嘴,“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哥没跟你废话,说正经的,你和小忱从小想事情就悲观。别老这样,对人家不好。” 杨今予若有所思,算是听进去了,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真知道假知道?我看你这样,不像听懂了。”花哥挑挑眉,觉得现在小孩都太别扭了。不像他那一代,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拉倒就拉倒。 这时闫肃从厨房出来了,盛了两碗汤,在花哥前面也放了一碗。 花哥从沙发上直起腰,笑笑:“托我弟的福,这闻着比骆比傻逼强多了。” 不让别人提那个名字,花哥自己倒不少念叨,尽管是骂人。 花哥边喝汤,又忽然想起什么,拍大腿道:“哦对了,被你们搅和差点忘了,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新乐队首演老陆不敢让你们专场。那天是拼盘,他还安排了其他两支老乐队压轴,能理解吧?到时候估计时间上不够,你们准备那6首歌,可能得删一首,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删哪首。” “嗯?” 杨今予闻言蹙眉:“专辑6首是一个整体,一首都不能少。” 花哥捏着汤勺想了一下:“报备说是只能报5首,但到时候气氛好的话,删掉的那首当做安可曲也行。我是让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时长这块你们自己决定,选定了报哪五首提前跟我说。” 花哥店里还有一堆事得忙,蹭了碗汤便没久留,先撤了。 临走交代闫肃把他弟伺候好,到时候有赏。 闫肃失笑。 花哥是他见过最不像长辈的兄长,两兄弟的无赖作风,有时候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花哥一走,杨今予装出来的乖顺便原形毕露,说什么也喝不进去了。 他脸皱作一团,扯了扯闫肃的手:“我呕。” 一句话没说完,就没忍住呕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捂着嘴:“我去卫生间。” 一天三顿,连着灌了快两周的中药骨头汤,搁谁谁都熬不住。 杨今予砰得一声关上卫生间的门,毛玻璃轻轻颤动,连带闫肃也被震得一怔。 一门之隔,他听到里面吐得惊天动地。 里面吐了好久,好像那颗脆弱的胃终于在这一刻决定抗议,将这两周的积怨都给发泄了出来。 杨今予当然也不想这样,多多少少对不起闫肃的苦心。可身体不听话,最后吐得连胆汁都加入了起义。 闫肃隔着门恍惚,垂下眼帘。 里面无比痛苦的动静,仿佛有无形的手捏紧了他心口,他不得不自责起来。 或许不该这么逼杨今予的。 病去如抽丝,养伤本来就是个抽丝剥茧的过程,是他太急了 随后终于有水声传出,杨今予将自己洗漱干净后,扒在门框上苟延残喘。 闫肃立即扶住他,将杨今予布满红血丝的双瞳尽收眼底,眼前人嘴唇没了颜色,一脸力气耗尽的苍白。 “闫sir,真不是我不想喝,我也想快点好,可我的胃它不听话。诶你——” 正说着,闫肃突然一把揽上杨今予的腰,手臂用力,杨今予猝不及防被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抓紧了闫肃的脖子,一头雾水:“干什么?” 闫肃把人抱进卧室的床上,轻轻安置。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躺着,我有事想跟你说。” 杨今予脸上不自觉就烧了:“什么事要躺着说啊。” 他偏头咳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知道,是他想多了。 闫肃说:“我想让你快点好,是因为我这周日要走了。” 杨今予愣住。 “什么意思?” 闫肃:“我爸那天,他要我暑假去世伯家做陪练,给了我两周时候来照顾你,等你好一些就” 到底是避重就轻,无论如何也不想把其他的说出口。 父亲说的“断”,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你意思是,你不去看我们演出了。”杨今予直接打断了后面的解释,得出结论。 闫肃:“是,我不能去了。”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住了,有什么东西暂时捂住了两人的呼吸,四周沉寂的落针可闻。 杨今予瞳孔微张,注视眼前人。 半晌,他突然点点头,不再看闫肃。 “哦,知道了。” 闫肃心慌起来:“对不起,我” 杨今予淡淡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随后闫肃见他面无表情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按下语音框:“花哥,选好了,删《踏花少年》。” 花哥的语音消息叮了一声,回信很快。 闫肃隐隐听见听筒里可惜的语气:“你确定?那首你不是还特意准备了惊喜彩蛋吗,算你们专辑里比较出彩的了。要不换一首,删《浅水湾的日与夜》?那首比较伤感,不适合现场。” 杨今予的背部线条写满僵硬,他没有犹豫,迅速按下语音发送。 “不,就删这个。” 人都不来,还彩什么蛋。 第100章 闹别扭 杨今予放下手机, 闫肃见他一动不动背对着自己,连细微的呼吸起伏都察觉不到。 午后的卧室本是阳光明媚的,可此时空气里却充斥着冷寂。 过了一会儿, 杨今予坐起来,脖子压得很低, 表情全都藏在了头发里。 闫肃只能看到一个苍白的下巴尖, 带着冷淡的锋利。 那寸下巴动了动, 吐出的口吻平静而讲理,却字字戳在心尖:“闫肃,这不是你会不会去看演出的问题, 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打算去, 我绝对尊重你的选择。但你是主动承诺过要去的, 为了这个承诺,《踏花少年》那首歌推翻重修了十多次,做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就只是期待在舞台上给你一个惊喜。答应别人的事, 却做不到,不好吧?” 闫肃垂下眸。 杨今予轻轻扯了下嘴角, 那苦笑还未来得及延伸开, 便被自嘲代替。 他想起约会那天,也是这样。 那时是他反应快, 首先替闫肃做了选择, 主动把他推向另一边,才没导致看到害怕的结果。 他也想过如若以后呢? 面临更多更复杂的时刻, 面临最珍视的武馆呢?面临最信奉的教条呢?面临最尊敬的父亲呢? 当时谢忱一句“中央空调”直接戳中了他敏感的壳, 他忽然就不是很确定,闫肃这样“博爱”的人, 在以后的是非选择里,会把什么作为首选。 想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角色。 但他又总在闫肃细致的温柔里沦陷,觉得是自己没劲,这不鸡蛋里挑骨头吗?闫肃对他足够好了,何必咄咄逼人,去纠结一个人的天性! 于是他将许许多多别扭的小念头,将迫切想证明自己唯一性、迫切想索要对方全部的这种心理,全都怪罪到了病态上。 不怪闫肃,是你有病。 杨今予的直觉告诉他,这几天闫肃确实怪怪的,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却没想到是有了离开的打算。 很快,杨今予让自己坦然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顺着床边站起来,余光带过门口僵成一道雕塑的人影,兀自穿上拖鞋:“你在两星期前就决定要走,却瞒到今天才说,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意思。难道早一点说,我会拦着不让你走吗?” “不是的,我”闫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你这些天逼我吃各种药,真的是希望我养伤吗?”杨今予突然抬起脸,怪异地看向闫肃。 闫肃心头一震,忙道:“当然是想你快点好!” “是。”杨今予悻然点头。“你是希望我能快点好,好让自己的违约不那么愧疚。” 字字诛心,正中要害。 闫肃脸上闪过慌乱,往前迈了一步想扶杨今予,杨今予却躲开了,自己撑着床垫单脚站起来。 “我居然还以为” 杨今予很没出息地哽咽了一下,随即偏过头去,喉咙轻轻滑动。 等眼里的情绪被他强压了下去,才缓缓道:“我居然还以为是单纯的关心。” 说完,他躲开闫肃,一瘸一拐进了隔音房。 闫肃急急追上去,却听啪嗒一声,隔音房的门从里面反锁了。 最害怕的结果,还是来了。 可这也只是说出了万分之一,还有那更无法说出来的东西呢?如果杨今予知道了那日他与父亲真实的对话,闫肃根本不敢想。 他顿时感到举步维艰,心脏不可抑制地颤起来。 想解释,又发现句句不占理,连道歉都显得苍白。 杨今予失望的眼神,让他前所未有的慌张。 杨今予把自己关进隔音房,喊蓝牙音箱放了最喜欢的歌单,密不透风的方寸之地,霎时有吉他前奏响起。 隔音房就像是一个窝,只有这样包裹在绝对安全区,杨今予才将克制了好几轮的情绪显露出来。 他用伤脚踢开挡路的箱鼓,坐到了地毯上,陷入长久的茫然。 真的是他的问题吗? 手机在身上响了一声,特别提示音。 【太阳】可以出来聊一下吗,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杨今予看着看着,笑了。闫大班长总是很喜欢道歉呢 可每一个认真通宵修歌的凌晨,绞尽脑汁藏在那首歌里的心思,一句道歉,就可以辜负吗? 他可以接受闫肃不去看演出,但接受不了有人给了他希望又拿走。接受不了自己全身心相信的人居然隐瞒他,更接受不了原来给他的所有关心都带有目的性。 哦对,闫肃还承诺过说,要在他演出那天,把约会也补回来,带他去上次就没去成的秘密基地呢。 现在看来,饼画得未免太过伤人。 【铃铛】我要练鼓了。 闫肃守着手机,等来这样一条消息,随后鼓房内隐隐传出狂乱的鼓点。 杨今予练了一下午。 等他汗津津从隔音房出来,已经是日落西山,闫肃弄好了晚饭。 听见客厅有动静,厨房里的人立马冲了出来,小心翼翼注视杨今予:“对不起。” “嗯。”杨今予点点头。 闫肃小心观察他,却没从那张脸上捕捉出任何一丝情绪。 “吃饭吗?”闫肃问。 “嗯。”杨今予仍旧点头。 闫肃便扭头进去拿筷子,递给杨今予时,杨今予如往常的每一次那样自然而然接过来。 却没有对他笑了。 闫肃紧抿着唇,凝重的视线落在杨今予脸上。 杨今予一声不吭,闷头把汤碗灌干净,没再抱怨一句不想喝。 “我”闫肃扯动嘴角,声音愧疚不已:“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 杨今予牵动眼皮,半扫了对方一眼,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变化:“嗯,知道了,吃饭吧。” 闫肃空白了片刻。 杨今予没有跟他生气,也没有表示不满,反而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这让他更加不安了。 他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局促道:“要不你对我发泄一下,我不还手。” 杨今予咬着筷子:“有用吗。” 闫肃垂下眼帘。 是,他已经让人难过了,发泄一顿又有什么用。 吃完饭,闫肃踌躇了一会儿,想抱一抱杨今予。但又觉得杨今予并不想让他碰。 心里的两个小人儿挣扎的不可开交时,门外传来叫门声。 谢忱来了。 谢忱是来叫杨今予出去排练的,杨今予让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去隔音房把军鼓和镲抱了出来。 闫肃过去替他拿:“我来。” 杨今予也不推让,就让他拿着。 但也没拿几秒钟,还没捂热,就被门口的谢忱接棒过去。 谢忱随意地点头,示意要把人带走了。 闫肃心里惘然,他拉住杨今予,小声问:“我送你去吧?” 杨今予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打车。”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闫肃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线,声音里带着请求。 杨今予眨眨眼,还是摇头:“不用了,我们打车回来。” 门被缓缓关上,闫肃眼睁睁看着清瘦的身影,随着锁扣啪嗒一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他对着紧闭的铁门,面壁思过一般,不知所措了良久。 谢忱背上挂着吉他和镲,怀里抱着军鼓,实在分不出手再扶一个人,只好让杨今予自己伸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拖着人进了电梯。 他对着这家伙琢磨了一番,嫌麻烦似的咂舌,问:“吵架了?” 杨今予兴致不高,连敷衍都省了:“嗯。” 谢忱对于他们吵架的原因并不关心,知道就算问了杨今予也不愿意说,索性不问。 只吐槽了一句:“不谈恋爱,逼事没有。” 排练的地方是谢忱新找的,比迷笛那个地下室小了一圈,但也便宜了一倍。主要是离曹知知打工的地方近。 几个人都觉得还不错,跟老板要了个打折价,定了半个月。 等曹知知下班赶过来,开始正式排练。 心里再怎么不痛快,排练还是让杨今予一秒拉回了队长状态。 他先指挥把《托举星星》的AB段练了。 《托举星星》调性激昂,主要旋律是靠小号铺,很适合作为开场曲。 小天儿这段时间,已经在家里练得滚瓜练熟,再加上这首歌是以他自己为主题的,更是发挥出了比平时要高的水准,直接脱谱跟上了大部队。 “小天儿不错。”杨今予朝他打了个手势。 谢天嘿嘿笑:“这几天我在家练得连保洁阿姨都会唱了。” 《托举星星》是大正拍,旋律简单的气氛流,他们练起来都不吃力。到了《蒲公英有话要说》,这首是反拍偏雷鬼的风格,难度明显增加,他们进度就慢了下来。 杨今予给曹知知抠了好几遍细节,曹知知应声听着,手却不听使唤,频频出错。 但大家也不催她,就等她把那段击勾弦练顺了再往下走。 曹知知眼底有一层肉眼可见的乌青,他们都能看出来她的疲惫,于是中间好几次叫停,提议休息一会儿。 三个男生都心照不宣放慢了进度,中场休息时,杨今予出去抽烟,把曹知知也叫了出来。 他抬手在曹知知头上拍了拍,自己都没察觉跟闫肃一起待久了,动作有多像闫肃。 “没事,不着急。”杨今予说。 “急啊,急死了!就剩两周就演出了,才排到第二首就卡了。”曹知知懊恼地跺脚。 杨今予知道曹知知是打工累到了,可曹知知不知道他知道,为了不让小姑娘死撑的面子暴露,杨今予也只好叹口气。 他点上烟,说:“排练都这样,我们进度算快的。” 曹知知眨眨眼:“真的?你们以前的乐队比这进度慢吗?” 杨今予若有所思,算是安慰她,也算说实话:“我们以前,排一首就得打一架,一首歌排到最后,都得挂点彩。”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那那个李洲明,他也跟你打架吗?” 杨今予斜了一眼过去:“少八卦。” 排练室到点回去,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们把乐器都暂时放到了排练室,谢忱两手空空,可算是有机会被迫发挥自己坚实的后背——背着杨今予上楼。 “你胖了吧。”谢忱感受了一下背上的重量。 杨今予重点提醒:“是高了。” 谢忱一哂:“行吧,您两米八。” 越是接近家门口,杨今予心里那股难言的滋味,就越是不听话的涌上来。 他吸了吸鼻子,嗡里嗡气问:“忱哥,你为什么喜欢《千千阙歌》?” 谢忱埋头走路,半晌才回:“那你为什么喜欢听摇滚。” 答非所问,但杨今予能get谢忱的意思,这大概是两个一同在淤泥里长大的灵魂,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许那些时代洪流中的音乐,都在做分贝比较高的尘埃吧。 杨今予出门没拿钥匙,有闫肃在家,好像自动就忘了出门要带钥匙这个常识。 谢忱按门铃,里面的人几乎是瞬间把门打开的。但在看到杨今予被谢忱背着时,闫肃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谢忱假装闻不见扑面而来的醋味,把人放下,朝闫肃扯扯嘴角:“人给你送回来了。” 闫肃板着脸,把杨今予往身边拉了拉,说:“谢谢,晚安。” 大班长哪还顾得上保持彬彬有礼的做派,砰得一声将门关上了。 杨今予一言不发,弯腰去换鞋。 闫肃没给他这个机会,轻轻扯住了杨今予。 杨今予面色平静的抬眼,只感觉鼻息间扑满了属于闫肃的味道。 “干什么?”他问。 闫肃俯身。 杨今予后退躲了一下,躲开了对方想要向前的拥抱。 闫肃有片刻的神伤,整个人怔怔的。 “我困了。”杨今予一跳一跳,单脚离开玄关,声音是可以听出来的疲惫:“排练很累,我要睡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理理我 闫肃是等杨今予睡着, 才回了卧室。 他轻手轻脚,在杨今予枕侧的地上蹲下。 黯淡月色将那少年的睡颜勾勒出来,轻描淡写的棱角, 是不同于白日那般疏离的柔和。 杨今予睡着的时候呼吸很浅,如果不是仔细观察, 几乎看不出起伏。 只有做梦了, 两剪睫毛才会随之颤动一下。 闫肃莫名地想起看过的一部深海纪录片, 有些珊瑚一般鲜艳的小飞鱼,也是这样单薄而锋利的存在着。他用目光描绘那轮廓,像是要把对方乖顺的睡颜烙在心里, 保存起来慢慢欣赏。 闫肃在想, 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呢? 长大到足以独立去选择想走的路、想要的人, 足以拒绝掉所有被冠以天经地义的安排,没有人可以再对他步步紧逼。 是不是过了成年,就算长大? 可那时候, 杨今予还会在吗 闫肃觉得自己做过最荒唐放肆的事, 大概就是在一个始料未及的醉酒夜,主动亲吻了杨今予, 改变了两个人的关系。 他想或许等自己足够好, 就可以大胆得问一问杨今予,愿不愿意改变那个危险的梦想。 就一直在一起, 可以吗? 他不敢说永远, 那对于他们还太遥远了。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杨今予不推开他, 他就可以一直不松手。 可他好像从第一步就搞砸了 杨今予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孩子, 没有义务也没有时间等他“长大”。 在仅有的时间里,总让杨今予迁就他身后诚惶诚恐的琐事, 恋爱谈得不坦荡也不痛快,算不算太自私了? 闫肃轻飘飘抬手,在杨今予眉心上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落下去。 怕搅了他的睡梦。 更怕扰醒此刻温情的画面,不得不面对一双逐渐变淡的眼睛。 第二天,闫肃出完晨功做好早饭,没舍得直接叫杨今予起床,蹑手蹑脚进了卧室。 睡梦中的杨今予似乎是不堪清晨刺眼的光亮,整张脸都埋进了被窝。 闫肃轻轻走过去,把漏光的窗帘缝拉紧了。又回到床边,把蒙在杨今予脸上的被子往下拽了拽,掖到他下巴尖。 弄完这些他走出卧室,又突然想起什么,折了回去,把卧室简直要结冰的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了几度。 随后踌躇了一会儿,悄悄进了杨今予的隔音房。 这间隔音房,杨今予语焉不详地向他介绍过,是他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费了大价钱装的,里面从隔音墙板到地板都是特殊材质,即使过去十年,装潢也完全不过时。 门一关,就是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 这大概是杨今予心里,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他还从来没单独探索过这个房间,平时都是跟着杨今予进来,眼睛不由自主就全在打鼓的少年身上了,哪还顾得上看其他的。 但这次,闫肃关上门,独自环顾四周,霎时感到被一丝奇妙的感觉包裹。 他有点理解杨今予所谓的“安全”了 房间的墙面铺满黑色隔音棉,隔音棉外层有不少图钉上去的海报,都是上世纪一些老摇滚明星的专辑封面。大胆的撞色,将整面墙点缀得光怪陆离。 闫肃学着杨今予平时的语气:“小C同学。” “主人,我在。”机械声从手边的白色方箱里发出。 放什么歌呢。 杨今予最近在听什么? 闫肃想了想,指挥道:“《追光者》。” 这首可是杨今予第一次给他唱情歌。还记得那晚杨今予慵懒困倦的嗓音,羽毛一般拂过自己的耳朵,激起阵阵涟漪。 小C同学:“正在为您搜索” 闫肃眉宇缱绻,嘴角不自觉舒展,想到杨今予如果知道有人用他的音箱放流行乐,会杀了他吧! 说起来,杨今予为什么不喜欢流行乐呢?明明也很好听啊。 闫肃暂时还想不明白,搞艺术的人脑子里某些异常执拗的想法。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伴随着小C同学的轻柔旋律,闫肃往前踱步,碰到了挂在架上的鼓棒袋。 袋子就是普通的帆布筒,严丝合缝扣在镲架上,但在里面发现了几件新奇的玩意儿——两束像鸡毛掸子一样炸开花的细棍,一颗鸡蛋形状装着沙子的奇趣蛋。 闫肃叫不上名字,但这肯定不是什么打扫工具,应该是用来演奏的?只是从来没见杨今予用过。 他想象了一下杨今予左手拿着这根“鸡毛掸子”,右手握着“奇趣蛋”。 模样有点可爱。 他视线又往旁边移,是谱架,上面夹了一沓厚厚的A4纸。 杨今予的字潦草歪斜,像是随手记的笔记,最外层的一张纸旧得泛了毛边,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夹进这里了。 落角写了一串英文—— People without ideals are not sad. 闫肃小声默读了一遍。 抛开语法问题,翻译过来应该是人没有理想,就不会感到悲伤?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闫肃不自觉陷入沉思,视野落点逐渐发散,直到那串字在视网膜里变得模糊。 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句话? 理想让杨今予感到难过了吗。 明明是在朝着理想、越来越有起色的进发着,可还是在难过? 闫肃看了眼落款日期,心尖恍然一颤。 杨今予写随笔句子时,总喜欢坠一个阿拉伯数字斜杠的日期,而这句话诞生的日期,是在五月末的某一天。 正是他生气的从杨今予家摔门而去后,收到一条内容为“哥哥”的那天。闫肃对那日记忆尤深。 闫肃愣怔思考了几分钟。 不太敢、又或者说不太奢望,但同时心里有一道自作多情的猜想,在若隐若现。 是杨今予猜到了自己生气的缘由,于是主动服软,试图因为他而放弃偏执的梦想了吗? 就同他与父亲的反抗一样,杨今予也在与什么反抗着吗? 所以那种天人交战的过程,令理想至上的男生痛苦了。于是带着迷惘,在属于他的领地记录了下来,夹在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地方。 反复挣扎,独自煎熬。 出了这个门,又一秒变成正常人,不会向谁表露出悲伤。 因为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如果真是这样 闫肃幡然顿悟,胸中有如鸣鼓。 也许,他辜负的不是杨今予对他这一次是否去看演出的期待,也不是对《踏花少年》做出的所有努力,而是一份更长远的心意。 这才是对方会如此失望的根本所在。 闫肃陡然站起来,指尖颤栗了一下,将东西夹回原位。 “小C同学,关机。”他喊。 隔音房内的音乐戛然而止。 闫肃夺门而出,几乎是用跑的,三步并两步推开卧室门。他要叫醒杨今予,他要亲耳听听杨今予的内心。 但在看到空荡荡的床时,闫肃一时间愣住。 人呢? 他原地反应了一会儿,倏地跑出来,顺延找了卫生间、阳台、储物间,都没有杨今予的身影。 “杨今予?”闫肃在客厅徘徊。 没有人回应。 偌大的房间,好像真的只剩他自己,不是幻觉。 闫肃看向门口,杨今予出门要穿的鞋子还在,那就是还在家的范围里,这让他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掉下来一些。 然后他又上天台找。 隔壁天台,谢忱正颇有心事坐在沿上抽烟,两条腿朝外耷拉下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跳楼。 虽然知道谢忱肯定不会往下跳,乍一看到这幕,闫肃心里还是咯噔一声,下意识出声提醒:“谢忱,危险。” 谢忱应声回头。 见是闫肃,挑挑眉:“哟,大纪委。” 他晃晃指尖,火星子闪烁,不怀好意笑了一下:“来一根?” 闫肃没工夫跟谢忱耽误时间,他问:“杨今予有没有上来过?” 谢忱眉尾一扬,收回一条腿:“怎么,人在家呆着都让你给丢了?” 看来是没有,闫肃扭头就要下去。 谢忱突然叫住他:“闫肃。” 谢忱扶着天台栏杆站起来,往这边走了两步,像是随意的攀谈:“你们因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要站杨今予的立场说两句,他这人的脑回路不正常,你用正常逻辑是没法真正了解他的。你是不是没有发现他变了?跟你在一起后,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什么?” 谢忱:“自卑。” “?”闫肃眼底浮出浓浓的讶异。 “看你这表情,就是没发现了。”谢忱说着,表情带着不屑:“也是,他能让你看出来才怪,在你面前,他装逼都往大了装。” 闫肃只觉得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他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会儿,怀疑谢忱在信口胡诌。 不会的,他认识的杨今予,一直都是在自己领域里优越傲慢的,一举一动都发着光。 不仅不自卑,甚至有很多时候,都会露出天才独有的自负。 闫肃蹙眉:“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忱悻悻一哂:“可能我脑子也不正常。” 闫肃若有所思看了谢忱一会儿,无论怎样,谢忱提供了新的思路。 他点点头,说:“谢谢,我会注意。” 谢忱扯扯嘴角,无所谓地转身:“大纪委,我是不太看得惯你们这种虚头巴脑的班干部,但不得不说,你这人还行,跟你比自卑也正常。归根结底是你让他害怕了。” 闫肃不太明白:“害怕什么?” 谢忱轻嗤一下,无语道:“是你在跟他谈还是我?你们自己的事儿来问我?” 下楼回去时,闫肃一直在想谢忱说的话。 自卑?害怕? 怎么会呢,杨今予平时骄傲的趾高气昂,又很有自己的主意,最喜欢指挥他。一直以来,闫肃觉得自己才是要围着对方打转的那一个。 要说害怕,他害怕才对,杨今予冷漠推开他的一个动作,他已经心神不宁了一整晚。 话又说回来,谢忱为什么可以这么了解杨今予?好像谢忱眼里的杨今予,才更全面。 不爽。 闫肃进屋,刚关上门,厨房里赫然传出哗啦啦的响动,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他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杨今予以一种很艰难的姿势,单脚蹲在地上,打着石膏的腿微微后翘,宽大的睡衣将他整个骨架都罩住了。 小小一只,有点可怜。 瓷碗碎了一地,滚烫的汤汁在地上冒着白烟。杨今予一只手端着盘子,在捡拾地上的碎瓷片,浑身都湿哒哒的。 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推门,他茫然地抬头。 在与闫肃视线对接的一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像正在犯错当场被抓包的猫,模样有些无措。 闫肃错愕地走过去。 杨今予声音很小,几不可闻:“我饿了。” 闫肃心里疼起来。 他蹲过去看拿走杨今予手里的碎片,放到一边,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没等他问,杨今予自己一脸不自在的交代了:“没站稳,摔了,汤撒了。” 闫肃:“站着别动。” 他去卫生间取来一条毛巾,把杨今予身上湿哒哒的睡衣拽了下去,让他擦一擦。 杨今予半侧过去身,不去看闫肃,胡乱在脖子和胸前抹了一把。 闫肃拦腰将杨今予抱起来往外走,放到了沙发上。 杨今予这时候不太愿意说话,视线扭向窗外。 “你一直在厨房吗?我刚刚一直再找你,有听到吗?”闫肃问。 杨今予:“没有。” 一本正经的撒谎,闫肃无奈地叹口气,说:“我去收拾厨房,你休息一下,别乱动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今予会在厨房,平时杨今予是不太进去厨房的,找人的时候就直接忽略了厨房这一选项。 怪他,粗心了。 看着一地的碎瓷片,估计杨今予摔得不轻,还好没扎着。 这让闫肃心里又生出浓浓的忧虑杨今予一个伤员在家,他真撒手不管说走就走吗? 闫肃将碎片残渣拾进垃圾袋,又用透明胶带裹了几圈,贴上标签。收拾妥当后,重新盛了碗汤端出来。 杨今予还光膀子窝在沙发上,意外的听话,一动没动。 “我去给你拿衣服,要穿哪件?”闫肃问。 杨今予慢半拍想了一会儿,“浅蓝那件吧,谢了。” 闫肃一怔。 杨今予跟自己说谢。 他眼睛里的黑曜石瞬间黯淡下去:“我去拿。汤已经不烫了,是温的。” “好。” 杨今予说着,端起汤碗,一股脑往里灌。 闫肃感觉眼眶酸涩无比,转身进了卧室。 他深吸气,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父亲给的压力,大山似的压在他年轻的脊背,这是家事,当然不能让杨今予跟他一起背。 但眼下他又给杨今予带来失望。 杨今予骂他也好,怪他也好,都好过这么不痛不痒的平静,让人束手无策,寸步难行。 取了睡衣出来,他盯着杨今予换上,关心道:“摔哪了?疼吗?” “还好。” 闫肃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内心最深处的哀求:“我们不这样了,好吗?” 杨今予闻声,瞳孔骤缩,唇角拉出一道僵硬的弧线。 “不怎样?” “这样不好,对谁都不好。”闫肃说,“不如我们” 杨今予目光冷淡下来,点了点头:“你要分手。”?! 闫肃被凭空冒出来的两个字吓了一跳,僵成了一座雕塑。 半晌,才意识到杨今予是误会他的话了。 他忙不迭解释:“我没有这种意思!” “你说不这样了。”杨今予视线直勾勾看过来。 闫肃竟然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丝等待赴死的决绝。 “不是!”闫肃慌乱不已,“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谈一谈各自的想法,或许我们之前沟通不当存在什么误会,但你不要再这样这样不理我了。” “我不理你了吗?”杨今予茫然。 “你一直在生我的气,你不觉得吗?” 杨今予咬了咬下嘴唇,“没有。” 他哪敢。 “你有。”闫肃看着他。 杨今予下意识将头埋进膝盖。 闫肃发现了,杨今予一直有沟通不下去就先逃避的毛病。 他蹲过去,蹲在杨今予缩头乌龟的躯壳前,觉得他像一团刺猬。 闫肃抬手拽了拽杨今予的刺,声音放得很轻:“我明天下午的车,我很害怕直到我离开,我们都还是这个状态。那会不会,等我回来,你已经攒够失望,再也不想理我了呢?” “杨今予,我们聊聊好不好?我真的”闫肃说着说着,眼前就升起一层雾气。 真奇怪,跟杨今予在一起,他居然都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少年喉结滑动,声音带了哽咽:“真的害怕,你想不要我了。” 杨今予不愿意抬头,蚊子哼哼似的,声音闷在衣服里,回应了些什么。 “什么?”闫肃支起耳朵听。 随后他见杨今予终于动了,稍稍抬起一半脸,鼻子还藏在衣袖里,只有眉眼露了出来。 眼圈也有热意翻涌,没比他好到哪去。 杨今予睫毛颤了颤,半垂下眼皮,又说了一遍:“该害怕的是我吧。” 第102章 别起来 下午排练进度过半时, 乐队所有人都发现了杨今予的心不在焉。 谢忱借着抽烟的由头把人叫出来,问:“你怎么回事?” 杨今予接过烟,却没点, 放在指间转着玩。 “不抽还我,贵着呢。”谢忱掩风给自己打火。今天起风了, 云层里有潮湿的味道。 杨今予仰头看了眼天色, 淡道:“快下雨了。” “你还会看天象?”谢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是闫”杨今予欲言又止, 又讪讪闭上了。 “你现在跟人说话都已经这个程度了吗,拿闫肃当逗号使,小心染上恋爱脑。” 杨今予白一眼过去。 谢忱正了正神色, 说:“不开玩笑了, 你今天状态不行, 待会自己注意调整一下,那俩都看出来了。” “昂。” “吵架还没和好呢?”谢忱纳闷了,“不应该啊。” 他跟闫肃说的话, 都当耳旁风啦? 杨今予摇摇头, 不太确定道:“不知道。” 主要是在家那会儿,两个人刚袒露心扉, 还没有解决问题, 就被乐队叫出来排练了。 他和闫肃就突然没了下文。 他的直觉一直都算准的,总感觉闫肃心事重重, 又言不由衷。 “好就好, 不好就不好,这么复杂的吗。”谢忱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 他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打听这种破事, 大手在后背推了一把:“没劲, 不说了,继续排练。” 晚上果然下雨了。 夏夜多雷雨, 不似春日里那么温柔,天像裂了道口子,瓢泼大雨夸张的往下灌。 几个人借了排练室的伞,踩着地下室忽明忽暗的感应光摸到门口。 雨幕里站了个人,撑着伞,身影被夜色拉得很长。 “闫肃!”曹知知惊叫一声,扭头对杨今予眨眼:“哟同桌,来接你的。” 对面的人影动了动,朝他们走来。 远处的天际劈了一道闪电,凭借天光,杨今予看清了来人。 闫肃的脸庞被伞遮去一半俊秀,只露出锋利的唇。 “那我们先走?”小天儿非常识趣地提议,扯扯他哥。 三个人撑开伞,跟闫肃打了个招呼,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闫肃小跑了两步,将伞递到杨今予头顶。他臂弯挂了一件外套,示意杨今予穿上。 杨今予眼神状若随意看向四周,低声嘀咕:“你怎么来了。” “天气预报有雷阵雨,你不是害怕打雷吗,我不放心。” “谁说的,我没有。” 闫肃一愣,“你自己说的啊。” “不可能。”杨今予飞快狡辩,“我没说过,你记错了。” 闫肃哭笑不得,试图帮杨今予回忆一下:“那天你喝多了,拉着我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最后还亲” “停!” 杨今予绷着脸:“不必要的细节就别描述了,想起来了。” 闫肃看着他笑。 杨今予不自在地扁嘴,小小的抱怨:“闫sir,能不能给人留点面子,他们还没走远呢。” 一声久违的专属称呼,闫肃顿觉五味杂陈,全身心都松了下去。 明明只过去三天,但好像上一次杨今予这样叫他,已经是上世纪了。这几日真的很漫长。 杨今予眨眨眼:“不走吗?” 闫肃突然俯身,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按在杨今予背后,将人按进了怀里。雨点淅淅沥沥打在伞布上,杨今予被这一动作带进一片温暖。 豆大的雨点从两人脚边滚落,溅起一圈圈涟漪,气氛变得潮湿。 杨今予茫然间仰头,看到闫肃为他们在雨幕里撑起了一片小世界。 闫肃下巴垫在他颈侧,小声确认:“我们和好了吗?” 耳朵被若有似无的温热包裹,跟着心脏一起酥酥痒痒。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吸血鬼转世,闫肃每次这样拥抱他时,他余光扫到一片白皙的脖颈,总想狠狠咬一口,留下点什么。 于是这样想着,就这样做了。 杨今予惩罚性地在秀色可餐的颈侧咬了一口,闫肃一颤。 杨今予看着那寸白皙的皮肤因为自己而红了一片,像是落下某种署名的印记,心里升起奇怪的满足。 “算是吧。” 他摸了摸耳朵,松开闫肃。 闫肃垂眸看他。 看了好一会儿,眼睛清澈见底,比月光还亮。 随后闫肃转身,弯腰下蹲,说:“上来。” 两个人到家时,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潮湿。 闫肃按着杨今予的脚,要查看石膏有没有进水,取来干燥的纱布,轻车熟路将伤脚放到膝盖,开始解绷带。 杨今予忽然发笑。 “笑什么?”闫肃问。 “那天你爸也是这么给我上药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尴尬。”杨今予现在回想到那个画面,还是会想找地缝钻起来。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闫肃有些吃味。 “谢忱还捏你脖子呢。” 杨今予冷不丁吃痛,嘶了一声。 闫肃慌了:“怎么了?我没用力啊。” 杨今予挤眉弄眼,连连喊疼。 闫肃忧心忡忡把他的脚放下,扭头去找药。但在刚移开视线的一瞬,他鬼使神差回头,精准捕捉到杨今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闫肃愣了愣,反应过来。 他扑过去,佯装生气地把人按在沙发靠背上:“骗子。” 杨今予大言不惭:“怎么着?” 闫肃握起杨今予的手指,搓了搓:“骗我担心,是不是想转移话题?你心里有鬼。” 杨今予简直太喜欢闫肃这样。 他转动眼珠,不怀好意道:“你说有就有吧。” 大班长神情一凛,好像下一秒就要扣人10分:“不可以有。” 雷池踩得刚刚好,杨今予知道不能再蹦跶了,再口无遮拦,事情就该变得危险了。 他轻轻叹口气,觉得还是要澄清点事情。 “闫sir,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谢忱。” “是。”闫肃毫不犹豫承认。 杨今予抬手摸摸闫肃眼睛下面的小痣,组织了一下语言:“小时候我们还不算朋友,只能算是抱团取暖吧。他教会我一些事,多亏有他,后来我在小学才好过很多。这次回来能再遇到他,很幸运。” 闫肃嗯了一声,吃味道:“听小天儿说过,原来你们认识比我早。转来的时候你们还装不认识,害我担心他是想找你麻烦,根本就是合伙消遣我。” “不是故意的,一开始我是真的没认出来,后来发现他在试探我,我才确定了。”杨今予凑过去啄了一下:“再说,认识早不如认识巧,闫sir出现得刚刚好,单押。” 闫肃轻轻哼一声,换个了方向坐下。 杨今予顺势骑坐到闫肃腿上。新奇地发现,这个姿势可以面对面抱着,有点舒服。 他懒懒勾上闫肃的脖子,讨好地蹭着:“或许是有过共同经历,在很多时候,忱哥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很多年了,没有人能理解我的观念,也没什么朋友,直到我再回来遇到他你能理解吗?我说不清那种感觉,但我总能看出忱哥心里想什么,他也能看出我在想什么。” 闫肃的手不自觉搂在杨今予后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言简意赅解答了杨今予的疑惑:“知己。” 杨今予眨眨眼。 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新奇,顿住想了想,颇有感悟:“好像是这个意思。” 他立即去看闫肃的表情:“那你介意吗,这种关系。” “介意。”闫肃不假思索答,眼底闪过神伤:“我不是介意你有好朋友,能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本来是好事,但” 想到谢忱跟他说的那些话,闫肃有些自嘲的笑笑:“我还没别人懂你,真是不称职。” 杨今予往前凑了凑,低下头。 仿佛要比赛谁更能道歉似的:“其实这几天我反思了,是我有问题,都没有问过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我也不称职。” 杨今予越说越小声。做自我检讨,有点难为情,这还是人生头一次。 要不是谢忱在排练后把他拉进卫生间,又看似随意的多嘴提点了他几句,恐怕这辈子他都说不出这种话。 闫肃脸上浮现意外,直觉这不像杨今予说出的话。 杨今予去捂闫肃眼睛,别扭起来:“你别这么看我。” 闫肃拉下他的手,认真盯着杨今予眼下那一片绯红,眼神不自知的柔软:“杨今予,我想比谢忱更加了解你,全部的你。” “不要。”杨今予飞快摇头。 “你知道吗。”他往前坐了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每个人都不想让在意的人对自己产生坏印象,那种感觉你有过吗?唔,应该是没有,你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里的榜样。” 杨今予这样说着,嘴角是松弛的,想到自己的男朋友确实是没什么缺点。 他怎么就搞到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人呢? 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是越喜欢,越怕在对方眼里留下污点的吧。 闫肃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也有。” 相反在他看来,他性格里的温吞寡断,在杨今予的敢爱敢恨面前,显得如此腐朽不堪。 “但你能不能先别动了。” 闫肃忽然坐直腰,眉宇间的柔和石化在眼底。 “嗯?” 杨今予下意识又动了一下,纯属逆反心理加条件反射。 闫肃呼吸一滞。 杨今予纳闷地看着男朋友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耳朵缓缓晕出异样的绯红,忽然福至心灵的一僵。 他终于慢半拍感受到了,隔着一层薄睡衣,抵在自己前面的一丝怪异尴尬的触感。 还愈演愈烈,越来越明显。 他看了看闫肃,闫肃也看了看他。 “额。”杨今予下意识动了动:“我先起来?” 不料他一动,更糟糕了。 闫肃皱着眉,有力的手掌直接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了回去。 吞吞吐吐道:“先别起来。” 杨今予:“哦,可是。” 可是我不起来,有东西一直顶着我啊!!! 杨今予内心狂跳。 一瞬间有太多乱七八糟的尴尬掠过脑子,然后更尴尬的是,他发现被闫肃这么一按,他自己也开始有了不可言说的反应。 闫肃感受到后,瞳孔不可思议地张大。 像触电一般,电光火石间松开了杨今予:“对不起我我不该拽你,你要不你你起来” “晚了。” 杨今予艰难地动了动喉咙。 他灼灼看着闫肃,闫肃突然从那眼神里感受到一丝危险。 随后闫肃怀疑自己是耳朵失灵了,只见杨今予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全然没往他耳朵里进,直接顺着干燥的嗓子眼儿,侵入了血气方刚的心脏。 杨今予低低问:“闫sir,你想做点什么吗?” 第103章 白日梦蓝 简直恶魔低语。 “我没有想!” 我不是我没有!不要血口喷人!闫肃一时间脸上出现了好几种表情, 尴尬又窘迫。 他慌忙解释道:“我发誓没有乱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闫肃说着,觉得越描越黑, 干脆把脸埋进杨今予衣服里,找地缝钻起来了。 语气很抱歉, 听起来还有点委屈:“我不是有意冒犯, 真的。” 尴尬这种气氛, 就是对比出来的。 有人比你更尴尬,那杨今予就突然不觉得尴尬了。 他脸上的僵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嗯?你是觉得这样是冒犯吗?” “不是吗。”闫肃声音郁闷至极。 杨今予若有所思想了想:“不是吧, 自然反应而已, 难道你早上没有过。” “早上是早上!”闫肃面红耳赤, 反应很大。 感觉杨今予再多分析一秒,大班长羞愤自尽的心都有。 “不一样吗,都是自然反应。”杨今予忽然还来劲了, 正经分析起来:“很正常, 男生不都” 闫肃一言难尽抬脸,把杨今予嘴捂了, 物理打断对方的钻研精神。 “不一样, 那是无意识的,是自己。”闫肃偏头不看杨今予, 不自在道:“刚刚是有意识的是对你。” 杨今予嘴角抽了抽:“本来没什么, 但你越说越奇怪了。” 闫肃窘迫地松开杨今予:“咳,太晚了, 我去洗漱。” 杨今予躺倒在沙发一角, 拿抱枕遮在肚子上,语气幽怨:“是啊, 太晚了,明天你就走了。” 刚迈出的脚,只好心虚收了回来,闫肃稳了稳心神。 他坐回去,在杨今予手指上捏了捏,安抚道:“那你待会想干什么,我陪你。” 杨今予仰视过去。 他发誓本来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再多跟闫肃待会儿,谈心也好,听歌也好。 但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在下雨的缘故,男朋友的眉眼莫名被点染的湿濡,方才眼尾羞赧的绯色还没消失殆尽,若隐若现浮在他清矜的面庞。 给闫肃平添了一丝性感。 嗯 杨今予视线往下滑,顺着对方的喉结延伸至领口,又从领口直线滚落下去。 他突然偏头喊:“小C同学。” “主人,我在。” “关灯。” 闫肃在那一刻闪过好多念头。 震惊,杨今予家的蓝牙音箱会关灯! 震惊,杨今予关灯干嘛? 震惊,唔。 闫肃没功夫再表示震惊了,因为他被一团阴影按倒,与那团清瘦的影子一同滚进了柔软的大沙发。 杨今予吻上他的唇,与窗外暴雨洒落的声音融为一体。 闫肃意志不太坚定地反抗了几下。 杨今予重重呼吸,蠢蠢欲动的雨声盖住少年的心跳。 闫肃感觉杨今予像猫在觅食,尖牙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而后顺延向下,又轻轻厮磨他的下巴和脖子。 完全不讲道理,倏然填了把火在年轻的身体里。 在黑暗中,闫肃全身都绷紧了。 “你” “别说话。”杨今予威胁,“不然我开灯了。” 闫肃乖乖闭了嘴。 闫肃被吻得有点失重,只觉得有一万只蝴蝶停留在他身上,每一次振翅,都点起一把荒火,逐渐在他身上燎原。 他与杨今予紧贴着心脏,可以感受到杨今予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很多。 黑夜中他看不到杨今予的神情,也正因为看不到对方,闫肃没有再尴尬到想找地缝。 意志被轻轻松松瓦解掉一大半。 他逐渐沉沦。 被杨今予这样动情地吻着,感觉很奇妙,也很美好。 闫肃放在杨今予腰后的绅士手,彬彬有礼地往上走,经过一片骨骼清晰的肩胛,最终顺着后脖颈,放进了对方柔软的头发。 可杨今予的手,方向却是跟他反着来的。 嗯?! “别。”闫肃哑声请求。别摸了。 一道闪电从窗边划过,他看到杨今予眼睛里藏着一把碎星光。 听大班长这样请求,某人的恶作剧心理得到满足,变得更无所顾忌,血液里流淌着放肆。 一只不安分的手目标明确,伸了进去。 闫肃一僵,直接石化了。 杨今予也没动。 大概也没预料到自己会突然有这么个动作,窗外雷雨潺潺,叫人心生惘然。 闫肃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算是打破了宁静。 还好有雨声做衬,落地窗的玻璃被雨点打花,水滴一簇簇前赴后继,贴着窗打滑。 要坠落不坠落的,月亮被湿了个透。 房间内流转着奇异的空气,每一寸颗粒都忽然像有了分贝,与躁动的青春一唱一和,即兴谱出一首无名曲。 闫肃每一声猝不及防的和弦,都在杨今予耳朵里变成音符。它们交织纠缠,与淅淅沥沥的夏夜不可分割 “小C同学,开” “别。” 闫肃难为情的嗓音在黑夜里是绯色的,杨今予能感觉到。 杨今予语调里盛满捉弄得逞后的过分,他说:“不开灯,我怎么洗手啊。” 闫肃哑然。 沉默足足有半分钟,才妥协开口:“那,那你开吧。” “小C同学!” “主人,我在。” “开灯。” 房间骤然大亮。 闫肃瞬速偏过去头,不肯让坏蛋杨今予看到他一丝一毫。 杨今予单脚穿鞋,蹦着去了卫生间。 闫肃不由得支着耳朵,心神跟着哗啦啦的水声,一同恍惚不已。他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心想,我都在杨今予手里干了些什么啊 太于理不合了! 杨今予洗漱完直接进了卧室,很知道这时候还是要做人留一线,再闹闫肃,闫肃怕是下辈子都不敢看他了。 他扒着门框喊:“我好了,你去吧。” 闫肃等到门边没动静了,才尴尬起身,进了卫生间。 等闫肃再摸进卧室时,杨今予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被窝里的人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抱住了男朋友的腰,嗡声问:“明天几点的车?” “下午6点。”闫肃终于恢复淡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杨今予又问。 闫肃有点愧疚于说出真相,但还是跟杨今予坦白了:“开学才能回。” “两个月啊。” 杨今予翻身背过去,声音又困又失落。 闫肃掀被子躺下,从身后紧紧簇拥。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闫肃轻轻哄着,在杨今予发端落了一吻。 虽然很不忍心打扰杨今予的困倦,但还是没忍住,闫肃心有不甘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杨今予,你的梦想,有所改变吗?” 杨今予背对着他,摇摇头:“没有。” 没有呀 “只是有所优化,天才怎么能现世一次就落幕,得多巡演几次,把18改成108好了。”一抹狡猾又倨傲的灵魂从少年脊背里飞出。 闫肃刚提起的心过山车似的收回了肚子。呼,说得好,下次不要大断句了。 “晚安,杨今予。”他收紧手臂。 话音刚落,怀里的杨今予就响起平稳的呼吸声,睡着了。 闫肃睡不着。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口泛起隐隐的疼。 所以杨今予再次迁就了他的脚步啊。等他一走,这家伙肯定一头扎进排练室,更不知道照顾自己了。 这一觉杨今予睡得很死,醒来后,身边已经是空荡荡了。 他呆呆望了会儿阻隔时间的窗帘,不知道拉开以后,还是不是上午。惺忪的少年忽地坐起来,扶墙往卧室门跳。 好险,推开门那一刻,他看到了正在客厅收拾行李的闫肃。 杨今予:“你怎么没叫我起床。” 闫肃闻声回头,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去。 “想让你多睡会,你好几天没睡好了。” “噢。”杨今予揉了揉眼,作势要去卫生间。 闫肃拦腰截住他,歪头看过去。 哭了? “哈欠而已。”杨今予又作势打了个哈欠。 闫肃摸摸他眼角,问:“下午5点之前,你有想做还没做的事吗,我陪你。” 杨今予很认真的原地想了一会儿。 “我想染个头。” 闫肃:“?” 杨今予:“嗯,金色挂耳染怎么样?演出那天,我会穿黑马甲做一个撞色。” 这就触及闫肃的知识盲区了。 闫肃懵懵的,对着转身进去洗漱的背影,纪委DNA不合时宜的动了:“学校不允许染发。” 杨今予哪会在意学校怎么说,兴致上来了,立即就想弄。 他洗漱完脸上还挂着水珠,推着闫肃就往外走:“大班长,请注意这是暑假、是校外,就算染成五颜六色你也管不着。” 这话说的没毛病,就是听起来怪怪的。 直到被推到玄关处换鞋,闫肃才反应过来,假意绷起脸:“男朋友也不能管?” 杨今予把脸凑过去,眼睛似笑非笑:“那你要管管吗?” 闫肃的脸蹭一下烧起来。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眼神,可经过昨晚不可描述的发酵,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杨今予意有所指。 他咳了一声,忙弯腰换鞋:“那你换衣服,还没吃饭,我们先去吃东西。” “想吃甜点,喝奶茶。” “不行。” “无糖的那种?” “No” 走出小区半晌,闫肃才意识到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说你要染什么???” 杨今予像绝大多数追求闪耀的青少年一样,仰面看天,笑容熠熠生辉:“金色,金色的挂耳染。” “挂耳染是什么?” 杨今予:“闫sir,您今年高寿?” 闫肃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又问:“那为什么要金色?” 杨今予翘翘嘴角,单脚跳过一片积水。“因为” “是太阳的颜色吧。” 第104章 J→C 闫肃在去往嵩山的火车检票口, 给父亲打过一通电话。 这是他抱着逃避心态与杨今予度过了两周乌托邦后,第一次让自己拉回现实,去面对该面对的事情。 按下绿色拨号键时, 心脏止不住怦怦直跳。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对父亲风暴般的怒火,毕竟父亲说的断, 不可能做得到。 可直到电话响到忙音, 父亲也没有接。紧接着他收到一条小刀发来的消息。 【小刀】师哥, 你到底怎么惹师父了,他看到是你的电话,直接就变脸了。 【小刀】等你来了, 见面说吧, 我去看看师父。 闫肃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父亲还是了解他的, 知道他肯定没完成任务。 他通过检票口,扭头看了眼蒲城十年如一日的旧车站牌,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拳头悄悄垂在两侧握紧了。 不知道去了嵩山会面对什么。 但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不想再重复以往十几年的百依百顺。 闫肃猜的没错, 他走后的每一天, 杨今予基本就住在排练室了。乐队在的时候他在,乐队不在的时候他还在! 花哥来看过两次, 不禁感叹一个乐手在机械练习时, 可以对自己有多狠。所谓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这话永远都不过时。 杨今予依旧每天会收到闫肃发来的天空照, 嵩山的天,是比蒲城蓝了许多。 杨今予有时候会吃味的回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你师妹很漂亮吧。” 搞得闫肃哭笑不得,只能哄着,变着法汇报他在那边的一举一动。 但小天儿和曹知知也明显感觉到了,没有闫肃在身边时的杨今予,浑身都散发着所谓“队长”的气场。 时而清冷严苛,时而吹毛求疵,面对排练出错,该发的脾气一丝都不会保留。在这样高要求的强气压里,离谱乐队的进度终于赶了上来,在livehouse主理人来检查的前一天,提前完成任务! “行了,歇歇吧。”谢忱递进来一瓶水,横在杨今予眼前。 杨今予拧开喝了一口,就准备继续练。 谢忱不由分说夺走了他的鼓棒:“明晚就演出了,今天空空脑子,去天水围喝点?” 杨今予眼神不经意划过地下室的天窗,沉思了一会儿,算日子,临八月了。 他点点头,从架子鼓后面站出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先去趟我家,有东西给你。” 谢忱颇为意外:“嗯?” 杨今予的骨折比闫肃刚离开的时候好了许多,已经可以稍微使劲。 他从后面跳出来,揽住谢忱的脖子,神秘地笑笑:“生日礼物。” 谢忱:“放屁,我怎么记得还有一个月呢。” 杨今予把谢忱往下压了压,胳膊肘架在他背上,眉峰一扬:“我偏要提前,到底要不要?” “不要白不要,走着。” 谢忱亮出小天儿同款的虎牙。 杨今予忽然停脚,摸了摸裤兜:“等等,接电话。” 来电显示是李洲明。 暑假里打来,杨今予基本能猜到是什么事了。他接起来,语气鲜少的轻快:“是音乐节开始报名了吗?” “还从来没听过你接我电话语气能这么好。” 杨今予:“别废话,是不是,不是挂了。” 李洲明忙道:“是是是,别挂,聊会儿。” 杨今予侧头看了谢忱一眼,示意他等一会儿,谢忱便拉过一个箱鼓,自己玩儿去了。 杨今予迫不及待问流程:“怎么报,需要准备什么?” 李洲明暧昧地笑起来:“这你不用操心,把你们乐队的演出视频、音频demo发一份给我,哦还有名单,我跟沙漏一起报上去。” “” 杨今予微微蹙眉,总觉得李洲明爽快得不正常,什么都不图就帮忙,压根不是李明州的性格。 他沉思了一会儿,直接问了:“你要什么?” 正中李洲明下怀,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两声:“要说还是你懂我。咱们以前的几首歌,新来的鼓手打不下来,到时候想让你串个场,回归一下。” 杨今予听出李洲明意思了,还是想让他当众露个脸,向外界表明他仍然是沙漏的一员。 固粉的老手段了。 但杨今予立场很明确:“串场帮忙可以,回归不必。” “话先别说这么死啊小予,再怎么说以前你也是有粉丝的,回来跟沙漏合作一场,对你的新乐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们乐队刚起步,想捞粉不还得靠老乐队带一下嘛~” 杨今予深吸一口气,语气逐渐淡下去:“李洲明,我们追求不同,不要用你的思维来定夺我们,离谱乐队不需要。” “哎行行行,这事儿电话里也说不清,到时候北京见一面,行吧?” 李洲明也没指望杨今予一次就同意,他的脾气沙漏谁不知道。 李洲明很知道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进,这也正是他欣赏了杨今予这么多年的原因。他笑笑,换了个话题:“哦对了,还有件事,这次音乐节是公益性质的,到时候门票和收入流水,都由主办方直接捐给公益组织。也就是说这次演出是没有收入的,你们得自费过来演,挺折腾的,你们要考虑清楚啊。不过你过来的费用,我倒是可以承包” “不需要。” 杨今予最讨厌李洲明身上这股‘有点臭钱就觉得所有人得任他安排’的优越感。 也挺神奇,李洲明总能把天聊死,让他想立即结束对话。 杨今予说:“该考虑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考虑,我还有事先挂了,谢谢你替我们报名。” 谢忱看他挂了电话,适时站起来:“走吧。” “嗯。” 两人从地下室走出,谢忱推来他的自行车,等杨今予跳上去,他随口问:“是你上回说的高中生音乐节的事儿?” 杨今予点点头:“开始报名了,但是这次是公益的,我们得自费去。” 谢忱看出杨今予的担忧,说:“曹知知要是去不了,你打算怎么办?” “北京的音乐节是个很好的演出机会,争取一下吧,她的费用我能垫。” 谢忱跨上座位,一只脚踩在脚踏上,顿了好一会儿也没动。 “走啊。”杨今予催促。 谢忱脊背一扭,转过头看他。 “能帮得了一次两次,以后呢?虽然说这个有点扫兴,但以她家现在的情况,想一直玩音乐不太现实了,你心里先有个准备吧。” 杨今予怔了怔。 是,忱哥一针见血指出了隐患。 这些天排练,曹知知这丫头越来越不爱说话了,他们都能看出来,她的状态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本就不富裕的家里遭受巨大洗劫,昂贵的琴烧没了,曹叔下半辈子或许要在轮椅上生活,已然失去了工作能力 现在一家人温饱都是个问题,坚持供养一个艺术生,只会让曹家雪上加霜。 曹知知会怎么选择?前路还能怎么走?这些问题,杨今予不敢往深了想。 好不容易组起来的乐队,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散了 “行了。”谢忱转了回去,说:“现在想太多也没用,都不一定,就是先给你提个醒,怕你到时候难过。坐好,走了——” 给谢忱准备的“生日礼物”,一直被杨今予藏在妈妈的卧室。 谢忱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兴趣,一路上胡乱猜测,一会儿问问是不是什么《三月速成电吉他教材》,一会儿又猜是不是手环项链一类的首饰。 最后他一愣:“该不会你也给我弄了瓶护手霜吧,我不要那玩意!” 杨今予都无奈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收过礼物?” 谢忱扯扯嘴角,不可置否:“是又怎么样。长这么大,也就谢天那傻但他妈不准他给我过。” 杨今予笑:“那我这个礼物,你绝对惊喜。” 谢忱在杨今予开门时搓手等着,着急的不像平时的忱哥。 杨今予透过他一脸期待的模样,恍惚看到儿时他与谢忱初遇的画面,一头伤的小男孩被打得满地打滚,却趾高气昂嫌弃他怂。 忱哥兴奋的模样过于幼稚,杨今予却不太有心思取笑了。 他进妈妈的卧室,把吉他包和效果器航空箱提出来,摆在谢忱脚边。 谢忱定在门口。 半晌,谢忱不可置信的确认:“这里面装了把吉他?电吉他?” “嗯。”杨今予说:“打开看看。” 谢忱眉毛一拧:“你是说,你给我买了把电吉他?” “对,快打开看看!”杨今予也很期待,忱哥将来在舞台上使用这把吉他的样子。 谢忱直接往后退了两步,五官都锋利起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你是觉得我不认识琴包上的牌子吗,你哪来那么多钱。太贵了,不要。” “没多少钱,二手的,你先看看。”杨今予闪烁其词,“从姜老师手里捡漏来的。” 谢忱:“姜老师?” “就曹知知在迷笛琴行那个老师,上回你见过一面。” “哦”谢忱将信将疑。 杨今予啧了一声,作出嫌弃的表情:“到底看不看,乐队缺把电吉他音色,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谢忱若有所思盯了他了半晌,蹲下感叹:“谈个恋爱怎么能把人惯成这样,你现在脾气太臭了,送个礼还带强买强卖的。” 说话间他扳动锁扣,琴箱盖被掀开。 瓦蓝的琴身暴露在视野中,安静躺在红色丝绒底布的中央,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这把电吉他周身流畅的线条,让人不得不想伸手触摸。 杨今予哼哼一声:“别装得跟我逼你似的,不想要直说。” “要!”谢忱花式变脸。 从不情不愿,到眼睛快要黏上去,只用了一秒钟。 没有任何一个吉他手,抵抗得了这种直勾勾的诱惑,姜老师这把琴,保养的实在太好了。 谢忱小心翼翼伸手,在琴头摸了一下,不小心蹭了指纹上去,他快速抹干净了。 “怎么样?惊喜吗?”杨今予很满意谢忱的反应,挑挑眉。 就知道这把琴拿出手,准没错。 谢忱欣赏了一会儿才抬眼,正经问:“真送我?” “嗯哼。” 谢忱将琴抱出来看,发现琴颈侧面用烫金激光刻了一个字母J,J右侧是一个“→”标识。 “嗯?这是什么意思?J→?”谢忱不解。 杨今予复述了一下姜老师最后的交代:“是姜老师对这把琴最后的期望,他希望这把琴的二代主人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他名字箭头后,算是正式交接。既然刻了名字,就得发誓不能辜负这把琴,好好努力,学艺先做人。” 谢忱噗嗤一声:“这么中二?这是原话?该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没看出来,他还挺有仪式感。” 杨今予弯腰把效果器的航空箱也开了,说:“你别笑,刚刚说的全是他原话,姜老师很真诚,这箱效果器是直接白送的。没别的要求,就是希望能拿到这把琴的人,好好对待。” 谢忱若有所思安静了片刻,舔了舔嘴唇:“听你这意思,他这是走投无路才卖琴的吧?” 杨今予:“是。” 谢忱把琴身小心放回了箱子。 他突然煞有介事举起四根手指,欠兮兮道:“行,发誓,好好对它,以后对它肯定比他亲爹还亲,琴在我在,琴亡我亡,可以吗?要不你录个像发给那个老师?” 忱哥一时间像个拿了玩具的小孩儿,举三指发誓的模样很是滑稽的,杨今予没安好心地让他再念一遍“琴在我在,琴亡我亡”,录了视频给那位姜老师发了过去。 姜老师回复的很快:“决心很足,努力前行吧。” 杨今予把谢忱发誓的手指打了回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喜欢就说喜欢,别装了。” 谢忱飞快抽手躲了一下,嘴角咧着,正经跟杨今予道了个谢:“非常喜欢,真的,我没想到谁能记我生日。” “忱哥,如果我是说如果。” 说着他顿了一下,觉得没劲,又说:“算了,没有如果。” 谢忱蹲在琴旁边,仰脸看了杨今予一会儿。 随后了然地站起来,仗着身高在杨今予头上胡乱抓了抓:“那些没发生的事,别提前瞎想,没劲。要真有那天,只要我和你还在,离谱就还是离谱。” “那你要是有机会可以回香港了呢?”杨今予扫兴地问。 谢忱无语:“这想事老往坏处想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您自己觉得有可能发生吗?” 杨今予耸耸肩:“随便问问,看看你对离谱的忠诚度。” 谢忱扯扯嘴角,开玩笑说:“无聊,真有那天的话,我在香港开间livehouse包养离谱,散不了。” “吹吧你就。” 第105章 陆鼎记 名为陆鼎记的livehouse, 后台休息室。 都是爱起范儿的年纪,曹知知在自己的短发上勾了一头脏辫,化了点妆。乍一看, 是个酷酷的叛逆少女,与平时的乖乖形象大相径庭。她趁这会儿闲着, 找到一处光源好的地方自拍。 谢天凑过去:“酷哦, 今天谁见了不得叫声曹姐。” 曹知知:“你挡我光了!” 谢天笑嘻嘻蹭了个镜头。镜头里的虎牙少年朝气阳光, 美颜相机自带的猫耳特效将两个人围在一起,小姑娘咔嚓一声,记录下不可多得的一刻。 “你发带歪了。”曹知知提醒。 今天谢天系了一条明黄色发带, 发带上写有“加油”二字, 头发抓出了打卷儿的效果, 很元气。 他噘嘴吹了一口额前垂下来的发卷,颇为满意今天的造型,开心道:“再多拍几张待会发朋友圈, 我今天太帅了!不能浪费这造型。” 俩人又拍了一会儿, 曹知知问谢天:“你紧张吗?” “有点儿,外面开始检票了, 好多人。” 曹知知扭头找了一会儿, 没找到杨今予的身影,纳闷道:“我同桌呢?刚刚就没见人了。” 谢天随着她的视线扫了一圈:“弄发型去了吧, 他染的那头金色真够酷的, 我也想染。” “你可以试试,看看闫大纪委能不能放过你。”曹知知泼了一盆冷水。 谢天大叫没天理, 这年头染头都要走后门了吗! 这时谢忱走过来, 身上挂着那把瓦蓝的吉他。J→后面已经被他刻上了名字的首字母C,J→C。 曹知知一眼就认出是姜老师那把, 叫了一声:“忱哥!你今天换琴演啦!” 谢忱:“嗯。” 曹知知笑着说:“我同桌藏了快俩月,终于拿出来了。” 姑娘不经意间低头,看到墙角处自己租来的那把贝斯,眼神停留了一秒,迅速移开了。 看到忱哥换琴,打心里替他开心的同时,说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今天乐队都会带上自己最珍贵的“伙伴”上台,只有她的宝贝,再也回不来了 忱哥几乎是一眼看出小姑娘的低落,他露出少有的温和,跟他俩说:“待会上台别紧张。发型不错。” “遵命!”谢天敬了个礼。 “杨今予呢?”谢忱问。 两个人都摇头:“不知道啊,从进场就没看见他了。” 谢忱转身推门:“我出去找他,你们把弦再检查一遍。” 谢忱是在陆鼎记门外的小超市门口找到杨今予的。 他从后面走过去时,看到杨今予正往嘴里塞了点东西,对着矿泉水吹了半瓶,随后瓶盖被他随意拧了拧,丢进了垃圾桶。 “吃什么呢?”谢忱喊了一声。 杨今予闻声,猝不及防转身。 忙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上衣口袋,装作咳嗽,偏头咳了几声。 “行了别装,我看见了。”谢忱走近,皱着眉看他,“生病了?” “没。” 杨今予抹了一把下巴上沾的水渍,随意道:“进去吧,快开场了。” 谢忱抬脚,一条大长腿凭空横在杨今予身前:“没病你吃什么药?怎么回事,说清楚。” 杨今予选择绕道而行。 谢忱才不给他这个机会,仗着杨今予现在是个瘸子,拎着他的后衣领拎小鸡一般,把人抓住了。 他探腰一摸,轻而易举从杨今予口袋里摸出藏起来玩意儿,谢忱抓着小药瓶放眼前打量。 “还我。”杨今予脸色一变。 谢忱看着药瓶上的主治功能,眉心皱出一个川字:“这什么药?什么时候的事,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杨今予乘金鸡独立式,垫脚抢了回来。 他闪躲开谢忱的审视,有些气急败坏:“进去了,别耽误准备时间。” 谢忱的视线重重落在杨今予身上,大有不说清楚别想走的架势。 僵持了一会儿,杨今予只好说:“小时候的小毛病,没什么大事,是我能控制的范围。就算控制不了吃药也能控制,别问了忱哥,千万别跟他俩说。” 谢忱用指腹摩挲着药瓶盖子,琢磨了一会儿:“那你今天吃它,是自己控制不了?” “我提前吃了求个心安,确保上台不出意外。”杨今予答。 谢忱摇摇头,“我觉得你不对劲。” “哪有那么多不对劲,想多了,走吧。”杨今予说着就要走。 谢忱又一把揪住杨今予后领口,穷追不舍:“是因为闫肃没来还是” 杨今予不动声色拉下他的手,打断道:“是因为这脚不能跳水,不爽。” 谢忱啧了一声,暂时放过了小瘸子。 他在杨今予肩上拍了拍:“行了,我不问了,进去吧。” 杨今予一瘸一拐跟在谢忱身后,缓缓松了口气。 舞台已经在准备了。调音师让他们上去插电试音,谢天和谢忱一左一右架着杨今予,把他架到属于鼓手的高台上。 按理说,他的左脚还是不太能用力踩镲,但演出嘛,不按理来。 杨今予朝调音师打手势,试了试鼓。 小天儿把号挂在麦架上,过去给曹知知连线,舞台两头跑。 此时已经有一部分人闻声而来,聚到舞台前面等待开场了。 忱哥摸出他的墨镜戴上,本想扭头朝杨今予嘚瑟一下,却从昏暗的视线里发现,杨今予低着脑袋发呆,心不在焉。 他打了个响指,喊到:“哎,醒醒了!” 杨今予如梦初醒,怔了一下。 “愣什么呢,准备了。”谢忱提醒。 杨今予无意识打了个哈欠,感觉药劲逐渐上来了,努力甩了甩头,朝谢忱比了个OK手势。 等小天儿把键盘调好,他和曹知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曹知知走近面前的麦架,大声念出了心里默背了千八百遍的开场白。 “晚上好,我们是离谱乐队!” 底下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人流往舞台边靠拢,不知是谁带头,起哄响起掌声。 “这是离谱乐队诞生之初,在地球上的第一场live,有缘跟大家在这里见面,听一听我们的专辑。我们来自蒲城一中的新人乐队,介绍一下乐队成员——队长鼓手杨今予,键盘兼管乐手小天儿,主唱吉他忱哥,贝斯兼打杂曹知知,也就是我本人哈哈。第一首《托举星星》,送给所有心怀星光与浪漫的年轻人!” “呜呼——” 在起哄的喊叫声里,舞台灯光骤暗,只余一束缥缈的黄光,打在人群中。 谢天侧身看杨今予,杨今予点点头。 收到指示后,一道高昂的小号刹时声划破天际,舞台上金光忽明,洒在谢天头顶。 离谱乐队第一张专辑,第一次live,终于在兵荒马乱的酝酿中,打磨出一条若有光的道路。 【月亮落进耳朵,你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坠亡后才闪烁 我们就闭上眼睛,托举星星 制造一场岌岌可危的浪漫吧 月亮没有耳朵,听不懂我们的歌 有人把暮色藏进包裹 我们就闭上眼睛,托举星星 制造一些诗歌复兴的革命吧】 杨今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眼神不经意扫过台下时,人头攒动中有一道身影,很像闫肃。 真的很像。 但他视线再追过去,已经找不见了。 他的鼓棒在手里翻了个花儿,引起阵阵尖叫。 少年鼓手的表情全然被灯光的暗角淹没,无人得知他在看向何处,也无人发现他汗湿一片的鬓角。 他咬咬牙,骨折的左脚将镲声踩得精准无二。 “第二首《蒲公英有话要说》,春天是会被季节更迭的,但热爱永恒不死,希望大家都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珍惜转瞬即逝的美好” 曹知知在前面报幕。 谢忱稍微后退了几步,背部抵住鼓手的高台,小声问:“能坚持吗?” 杨今予:“没事。” 谢忱沉声提醒:“别硬撑,现场音箱杂,镲音出不来也没关系,这时候就没必要追求完美了。” 杨今予没点头也没摇头,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恍然间,他又看到那个很像闫肃的影子。 “忱哥,闫肃在台下?”他没头没脑的问。 谢忱拧起眉,顺着杨今予视线往下找:“开什么玩笑,不可能。” 杨今予定了定神,随着曹知知清唱起调,跟出第一句和声:“蒲公英,有话要说——” 第二首歌也开始了。 杨今予承认最近几天自己有些不对劲,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闫肃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精力全都扑在了排练上,无暇去想念谁。少年脊背里有根上了发条的弦,因为太渴望专辑现世,也太珍惜乐队的“第一次”。 他没有觉得多辛苦,毕竟这段时间乐队每个人都在连轴转,没有谁是闲着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认为只要精神强大,身体便就听话的做个钢筋铁骨了。 太自负了。 不切实际的自负,是会受到教训的。 闫肃在的时候还好,有那么个肉眼可见的活警钟时刻悬在头顶,他不敢露出一丝的蛛丝马迹。 但闫肃走后,家里又变成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场所,可以随时“接见”老朋友。 于是他强行断药的第三个月,戒断反应图穷匕见,比想象中来得更汹涌些。 杨今予从小到大的噩梦画面,无论内容怎么变,都无外乎围绕着“恐惧”二字展开。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往往会在梦境里得以呈现。 小时候是无助的雷雨夜,最近变成了一片片真实世界拼接的画面。 吞噬梦想的大火、有人不辞而别、有人退出乐队、有人甩开他的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午夜惊醒,他清晰的知道梦都是假的,却还是自虐一般去触摸悲观的底线,设想这一切假如都成了真。 男孩站在一片惨白里,万人空巷,失聪失明。 杨今予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感觉。 现实与幻象在他意识里产生了相交,不稳定的魇兽像是在玩扫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相安无事。 有时候仅仅是在吃零食,下一秒他发现,手里的东西被他失控捏了个粉碎。 他深刻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应该,也不正常的。 但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也不想任何人看这种笑话,或许暂时恢复用药,是他唯一的办法。 他感觉体内有一块无形的电池,那块电池在以他掌控不了的速度迅速耗电,吃一颗药充上一点,听一首歌充上一点,抽一根烟再充上一点。 就这么断断续续支撑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宕机,什么时候又重启。 不过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那就是他一定会将自己修好,以一个健康的姿态再次见到闫肃。 以往的许多年里,他已经战胜过无数次这样的自己了,不是吗? 闫肃说想认识他的每一面,可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将病态的卑劣面给喜欢的人看,他又不傻。 怪物之所以排斥,是因为暴露丑陋,必死无疑。 他心里攒了好多委屈的废话,想抱着闫肃说,像上次那种面对面的姿势。 总之。 快点开学吧。 快点开学吧 说来好笑,一个学渣,第一次这么希望暑假过得快一点。 “我们的第四首《浅水湾的日与夜》,也是今晚的倒数第二首啦,大家都燥累了,现在刚刚好~~有人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有人会因为一座城爱上一个时代,那么接下来这首歌,请大家拿出手机上的后置手电,跟着复古的旋律一起回忆心里最牵挂的地方吧。” 曹知知这张口就来的风格,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看小说练的。 杨今予抹了抹额角的汗,心说这丫头是天生的好口条,要是以后真不弹琴了,改行说脱口秀吧。 随着曹知知的报幕,他们的演出也进入了倒计时。 杨今予攒了攒神,让自己心无旁骛,投身进表演中—— 第106章 老朋友 【笼中无脚的梦, 潮湿过期的风 催熟的童谣狗都不听 抽帧、电影、斑驳、风情 你的全世界缩成一道蝉鸣 你伸手去抓霓虹 但流动的时代,不许人试图永恒 你还记得浅水湾的日与夜 穿过你的指缝 黯淡你的瞳孔 敲碎你的懵懂 背负你的沉重 但你还是记得浅水湾的日与夜 浅水湾湾,日日夜夜 兔死狗烹 】 专辑的排列顺序也是有讲究的, 燃的燥的各来了一遍后,《浅水湾的日与夜》的惆怅放在这里, 气氛刚刚好。 忱哥唱得很动容。 杨今予看到他坚硬的背影, 在洒金光束的勾勒下, 变得柔软温顺。 他猜这一刻的谢忱,应该是在悠长的旋律里想家了吧?那个属于他黄金时代的地方。 紧接着就是最后一首,于铺垫了一整晚的好气氛里如约而至, 抑扬顿挫的鼓点风格骤转, 杨今予掐算的句点刚刚好。 “就他们离谱!” “就TM离谱!” 忱哥和曹知知和声, 起了个调。 《离谱》自创作之初,就是直白的宣泄,起源于年少愤懑。 谢忱更是用出燃烧生命式的唱法, 唱到后面, 他甩掉了所有拘束,怎么爽怎么来。 舞台下跟着节奏开火车的人, 似乎被点燃了方才被包裹在皮囊里的“礼貌”, 开始有意识跟着大喊。 黑夜是释放魂魄的好时机,各种意义上。 气氛这东西是就相互的, 曹知知本来规规矩矩站在麦架后弹着, 前排有个胖子突然灵活地爬上舞台,高举双手, 背对人潮一跃而下。 台下瞬间沸腾了, 一窝蜂似的往这边挤,把胖子运输到了队尾。 有一就有二, 随后又有几个人往上爬,下饺子似的,挨个往下面跳水! 演奏得到高亢的反馈,小姑娘心里不禁烧起一把火,她走出麦架,一只脚踩在音箱上,卖力合唱:“就他们离谱——” 就TM离谱,该死的大火,该死的穷困,该死的无能为力。 这首歌杨今予特意留了段没有鼓的段落,本意是自己要下去跳水的,幻想中他可以无所顾忌的跃入人海,把后背交给闫肃。 可此时他只能安静的坐在架子鼓后,一动不动,好像全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了。 “就他们离谱——” 就TM离谱,该死的石膏,该死的贪恋,该死的自己。 小天儿的手指飞快跳跃在黑白琴键上,他抽空看了一眼贴在琴板上的小抄,变化多端的和弦被他严丝合缝复述出来。 台下的动静,他没办法分神看,极具吸引力的欢呼声塞满了耳朵。 “就他们离谱——” 就TM离谱,该死的天资,该死的告白夜,该死的古典后遗症。 忱哥墨镜后的眼睛没人能看透,他也似乎不喜欢演出时有人看清他的脸,弹吉他时总会稍微侧身,唱歌时麦架直接挡住了他鼻子以下的轮廓。 他是台上唯一不会轻易跟着旋律舞动的乐手,杨今予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谢忱最后一句,声嘶力竭拉长尾音,收拢主题:“就他们离谱——” 就TM离谱,该死的蒲城,该死的世界,该死的一切! 陆鼎记的酒水价格比较亲民,场内观众举着酒瓶子乱蹦跶的不在少数,五首歌唱完,醉鬼们起哄,但不是安可。 安可当然是留给压轴乐队的。 曹知知清了清嗓子,走到台前cue流程:“感谢与大家今晚的相聚,我们这支小透明乐队的歌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关注一下我们下次演出哦~现在拜托大家聚拢一下,我们拍张合影留念!” 小天儿跑上鼓手台,把杨今予架了下来。 四个人在舞台上席地而坐,背对观众。 事先沟通好的工作人员跑到舞台最高处,举着单反,为他们留下了乐队诞生以来,第一张珍贵影像。 拍完合影,工作人员开始兵荒马乱的为下一个要上场的乐队清场,杨今予跳下舞台时,看到观众后方赫然举起一支大旗,是下一个要下场的乐队logo。 谢天馋得不行,跟曹知知嘀咕:“什么时候能不跟人拼场啊,做我们自己的专场。” 杨今予把自己的鼓棒收进挎包,说:“会有的。” 作为第一次在livehouse演出的新乐队来说,今天的效果相当不错。 要说酷哥到哪都是招人精,他们一结束,就有几个胆儿大的女孩围过来,问谢忱要微信。 谢忱干巴巴往杨今予后面一站,张嘴扯谎:“我们队长不让私加微信,得问队长。” 这几个女孩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没有十几岁小姑娘那般扭捏,姐姐们一对眼,一窝蜂把杨今予围了起来。 演出时通常是看不清鼓手的,这么近距离看,她们发现鼓手也是个俊秀的小帅哥,立即调笑道:“弟弟好帅啊,加微信扩个列吗?” 谢忱只顾在一旁偷笑。 杨今予掀起眼皮想瞪谢忱,眼神刚扫过去,几个女孩身后不远处,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很快隐没在人海。 杨今予一愣。 他下意识推开最前面的女孩儿,拔腿追了两步,朝外面喊了一声:“闫肃!” 被推的女孩险些没站稳:“哎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杨今予视若无人地逆着人潮往外挤,一瘸一拐的,边跳边四处寻觅。 曹知知一头雾水:“同桌干嘛去?闫肃?闫肃没来啊,下午不是还打过视频吗。” 谢忱立马察觉出不对,扭头交代谢天:“给闫肃打电话,你俩别乱跑,待着。” 说完便拔腿追了出去,留下谢天和曹知知俩人面面相觑。 小天儿不好意思,跟那几个姑娘点头抱歉:“不好意思啊姐姐,谢谢你们喜欢离谱,出了点小意外。” 说完忙掏手机给闫肃打了过去。 杨今予追出去时,那道白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livehouse门前进进出出的歌迷从他身边掠过,人影如抽帧一般,在他余光里不太成型。 那更像是被灯光扯碎的一片片灵魂,都在张嘴说话,就是听不见声。 他抬手拍拍耳朵,怀疑自己脑电波暂时出问题了。 突然一只手拍在自己肩上。 杨今予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扯住那只手,猛地往前摔。 “是我!”谢忱喊道。也不知道杨今予哪来这么大的反应,险些给自己来了个过肩摔。 杨今予顿住,手还紧紧掐着谢忱的手腕。他费力地眨眨眼,好似看不清眼前人似的,不聚焦地确认了一会儿,才肯定真的是谢忱。 谢忱皱着眉,见杨今予的唇色肉眼可变得苍白。 谢忱:“你” “忱哥。”杨今予飞快打断谢忱,问:“你看见了吗,有个白影。” 谢忱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到,他凝重的审视着杨今予。 杨今予甩甩头,抬手按了按眉心,手指轻微颤栗。 “果然,你没看见,你们都没看见。”杨今予喃喃,“忱哥,我可能现在不太好,要尽快回家。” 谢忱揽住他的肩膀,捏了捏。 这时谢天从陆鼎记门口跑了出来,举着手机:“哥,今予!闫肃要跟杨今予通话,给——” 杨今予深深蹙眉,看向谢忱,眼神在责问:“告诉他干嘛?” “你接你的,别废话。”谢忱说,然后拉着谢天闪开了。 手机递到了杨今予耳朵边,不接都不行。 他只好干笑了一下:“闫肃。” “怎么了?刚刚小天儿说你”闫肃大概是正在出晚功,隐隐约约喘着粗气。 “没事,认错人了。”杨今予慌乱中打断他。“那个,我们刚演出完,待会儿还要装设备,我先挂了?晚点聊。” 闫肃没有回答,也没有挂。 杨今予听了一会儿闫肃那边的风声。 他直觉闫肃还是想继续问出个所以然,于是狠狠心,当机立断点掉了手机屏幕上的红键。 被挂了电话的闫肃有片刻疑惑,坐在尹家演武场的梅花桩上,就着月色望远,思虑逐渐爬上眉头。 小天儿为什么说,杨今予对着没人的地方喊他的名字呢? “小肃哥,我爸的电话,你接一下!”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闫肃被拉回思绪,站起来应:“哦。” 立时有个马尾辫高耸的女孩儿举着手机跑来。尹葵调皮地眨了下眼,捂住手机听筒小声道:“问我们功课进度,别说露馅了啊!” 陆鼎记这边,杨今予刚挂完电话,小天儿立马跳了过去:“没事吧?” 杨今予摇摇头,给谢忱使眼色。 谢忱会意,扭头问小天儿:“曹知知呢?” “还在里面拍照呢吧,我去叫她出来。”谢天说着,转身往检票进口去。 等谢天走远,杨今予才急急咳了一会儿,谢忱弯腰在他背后拍拍:“你什么情况?” “忱哥,你带他们去庆功宴,老陆那边的演出费让他转你就行,我先回去。” 谢忱:“我送你。” “别,别让他们看出来,那丫头又得跟闫肃乱说。你就说我临时有点儿事。”杨今予支撑着着谢忱伸过来的手臂,抬头恳求:“行吗。” 谢忱低头看面色苍白的少年,觉得这样的杨今予,带着些久违的熟悉感。是儿时初见时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子。 “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谢忱沉声。 杨今予又偏头咳了一下。 眼见是瞒不过谢忱,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一两句说不清,晚点你来我家。” 杨今予的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我叫的车到了。忱哥,拜托。” 上车后报了地址,杨今予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他基本已经确定了,出现幻觉是病发的前兆,已经有半年多没出现这种情况了。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知道该如何处理。 同刚回蒲城时在SPZ动手那次一样,只需要尽快回到家,把自己关起来 杨今予暗自忍着,趴在车窗边呼吸空气。 但这次好像比上一次来得汹涌,车还没开到枫铃国际,司机师傅就看出了点不对劲,犹豫再三还是喊道:“小伙子,别抠了,我那座是真皮的。我没别的意思哈,就是看你挺不舒服的,我尽量开快点。” “抱歉。”杨今予强迫自己不对陌生人发邪火,“师傅再快些,拜托,谢谢。” 司机等了个绿灯,加重了油门,嘱咐道:“坐稳,安全带系好。” 杨今予几乎是滚进家门的。 明明没喝酒,却像宿醉一般扑在玄关的鞋柜上,打翻了闫肃留下的小白板——闫肃在的时候,买了这块小白板,平时出门会在上面写留言- “我去喂晶晶,冰箱里有绿豆汤。”- “今日晴,冰箱里有葡萄。”- “有雨,我去喂晶晶,排练记得带伞,冰箱里有菠萝。” 家长里短的。 杨今予很喜欢看上面俊逸的字体,来来去去都绕不过吃饭的事,好像闫肃总担心他吃不饱。 闫肃最后留在小白板上的字,还是两周前写的了,一直没擦去。 “耳边的金发很帅哦。”后面画了一条卡通的小金鱼。 而此时小白板上的鱼摔过地板,剐出一条斑驳的沟壑。 杨今予没有换鞋,就地滑落坐下,视线落在那条苟延残喘的金鱼身上。 他止不住剧烈的咳嗽,出现了躯体化颤抖:“咳咳小C同学” “主人,我在。” 用的还是老办法,空荡荡的房间里,顿时响起了能将世界埋葬的重型摇滚乐。躁动的音符仿佛黑夜里蠢蠢欲动的魔鬼,无处不透着疯了般的发泄。 杨今予捡起小白板,埋着脑袋,如往常每一次一样,将自己锁进了臂弯。 第107章 小怪物 不知道过去多久, 杨今予抱着小白板快要在地上睡着了,隐约有些碎梦画面席卷,还未成型, 手机震动起来。 他赫然惊醒。 是闫肃打来的视频。 不知道闫肃是窝在哪个角落打的,背后是一团黑漆漆的杂物。 杨今予接通后, 才从右上角的小框里看到自己的头发有些凌乱,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 对着镜头弯了弯眼睛。 “嗯?怎么坐地上。”闫肃一眼就看到杨今予的背景是鞋柜。 “唔,刚到家,换鞋。”杨今予朝闫肃笑笑。 然后装作找拖鞋, 拉开鞋柜的门, 胡乱拿出一双。 “知知给我发你们的演出合照了, 看起来不错。”闫肃也对着镜头笑,指头盖在镜头上搓了搓。 有时候杨今予会发现闫肃的一些憨憨表情,就比如现在。 闫肃面对镜头, 像个活在纸媒时代的老年人。跟他视频的时候, 总对着镜头傻笑,手指在镜头上擦来擦去。 “别蹭了, 屏幕够干净了。”杨今予被闫肃逗笑了。 他换过鞋后站起来, 顺手把小白板摆回原来的位置。 “我没有在擦。” 闫肃语气停顿,柔和的视线透过屏幕, 落进杨今予眼底:“想摸摸你, 瘦了。” 杨今予闻言怔了片刻。 闫肃放轻了声音:“你今天怎么了,不愿意跟我说说吗?” “我” 杨今予下意识抓向耳朵:“没有啊, 我还挺好的今天。” “你心虚的时候, 就会这样。”闫肃学着他的样子,在耳垂上点了一下, 说:“知知都跟我说了。” “嗯?”杨今予顿时警惕拉满,“她说什么了?” 闫肃不讲话,就那样看着镜头,似乎是要等罪魁祸首自己交代。 杨今予被盯得心虚:“啊,可能是感冒了吧。” “还有呢?”闫肃问。 还有? 杨今予用自己快要宕机的大脑快速思考怎么回应,不禁抱怨曹知知,怎么什么都跟闫肃讲。 实在不确定闫肃都知道了些什么,他只好挤牙膏似的,挤出一点听起来沾边儿的实话:“脚疼?连着打了5首歌,脚腕有点疼。” “嗯,果然。” 闫肃觉得这个说法更真实一些,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曹知知没跟我说什么,是我猜的。” 杨今予:“?” 镜头里的闫肃神情怪罪:“是不是我不这样问,你就不肯跟我讲了。” 杨今予垂下眸,抱着手机斜躺上沙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觉得闫肃就这样误会下去也挺好。 至少没有问到真正不能见人的事。 “闫肃。”杨今予轻轻叫了一声,按了按疲惫的眉心。 “嗯?” “有些想你。”杨今予说。 闫肃又抬手在屏幕上摸了摸。 杨今予也在屏幕上摸了摸。 这时候门铃响了。 “嗯?这么晚了,谁啊。”闫肃听到后问。 杨今予踢上拖鞋,准备去开门:“谢忱。” 闫肃:“哦。” “哦哦哦。吃醋就承认,我又不笑话你。”杨今予露出今晚第一个轻松的笑容:“来送饭的,我让他打包了点夜宵。” “这么晚还没吃晚饭?”闫肃佯装板起脸。 “是呀闫sir,你不在,有人废寝忘食食不下咽呢。” 闫肃笑笑:“去开门吧。” “那我先挂啦,晚安。”杨今予朝屏幕晃晃手。 “嗯,吃完就休息,不要熬夜。” “知道啦,闫大纪委。” 谢忱在门外狂按门铃。 杨今予慢悠悠跳过去开门,谢忱早就等不及了,着急道:“我以为你出事了,这么慢。” “没事,缓过来了。”杨今予让开玄关让他进来。 谢忱现在在杨今予家也算轻车熟路,自己边换拖鞋边交代:“让谢天送曹知知回去了,那丫头喝了点酒。” 杨今予:“她没事吧?” “没事,你没来,喝得不多,吃完饭就散了。” “那就行。” 谢忱直起头看他,把打包的宵夜递到杨今予手上:“现在没人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杨今予扒拉塑料袋,看到里面还带了啤酒。 看样子忱哥是打算将他问个底儿掉了。 他边往客厅里走,边坦诚回答:“我可以说,但忱哥,别让他们任何人知道。” “乐队的也不行?” 杨今予扭头,一字一句强调:“尤其是乐队。” 他太了解谢天和曹知知的天性了。 杨今予看向谢忱:“我要他们心无旁骛的做我的队友,只是因为音乐才做我的队友。不要因为同情,和别的什么不纯粹的原因。你能理解我的想法,是吧忱哥。” 他选来的队友,因为音乐聚在一起,也要因为音乐而维持。 不能变质,绝对不能! 谢忱当然理解,他咗了一下那颗虎牙。 杨今予坐到沙发上,打开一罐啤酒,陷入回忆:“最开始,大概是小时候那件事之后留下阴影,后来经常会不受自己控制,行为越来越怪异,闯了很多祸。再后来去了北京确诊了,就一直吃药,然后前段时间因为要写歌就把药停了,事情就是这样。” 谢忱坐到茶几对面的椅子上,方便打量杨今予。 “那件事。”谢忱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有点没太弄明白:“哪件?不受控制是什么意思?” 杨今予眼神飘过他手边,说:“给根烟。” 谢忱掏出烟和打火机丢给他,嘀咕着吐槽:“闫肃管你这么严?连烟都没了。” “就我们刚认识的前不久,你还记得吗。在天水围,如果你注意过,我耳朵那时候还包着纱布。” 杨今予啪嗒一声打着火,小火苗闪烁在他指尖,晃了一下。 谢忱仰头想了一会儿:“有印象。不过那时候,注意力全在那几个孙子身上了。” 谢忱说的是群殴他的那几个,后来他还记仇地一一报复了回去。 杨今予轻轻扯动嘴角:“不愧是你,忱哥。” “别打岔,自己交代。”谢忱看着他。 杨今予仰头吐了口烟雾。 其实这段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沉重到说不出口的东西。人随着年龄增长,许多小时候觉得天塌的大事,回忆起来也就芝麻大小。 不过留在身上的伤疤和阴影是实打实的,他掀起头发给谢忱看了一眼,说:“那天是雷雨天,以至于后来即使我能慢慢控制自己的心理,但皮肤产生的应激反应还是最直接的。打雷会耳鸣,看到圆规、针管类的尖头器具,下意识会觉得耳朵疼。开始有意用药后,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偶尔发病,会出现幻觉嗯,也许用幻觉来形容不太恰当,可能是意识过剩吧。” 谢忱皱着眉开了罐啤酒,铝箔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那你今天,是吃药的副作用还是?” 杨今予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了,也许是回到“家”这个绝对安全区,他可以不用顾忌失控造成的后果,肢体也跟着慢慢松了下来。 “都有吧,没办法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发病和药物副作用在恶性循环。”杨今予淡淡道。 谢忱又问:“经常这样吗?不受控制,又是什么意思?” “以前经常。刚回蒲城的时候有过一次,那人脑袋上缝了几针,是花哥替我摆平了。忱哥,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突然不受控地异常兴奋或异常低落,想打架,想砸坏东西,想发脾气,走到高处想跳下去试试,看到尖东西想往皮肤上划,脚边路过一只蚂蚁都想上去踩死。” 杨今予飞快瞄了谢忱一眼。 只见谢忱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听到自己说这些而出现敬而远之的微表情,他才继续说道:“明明日子是朝着好的方向走的,也会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却总生出这种没必要的念头,跟吃饱了撑的一样,你有过这样吗?” “没有。”谢忱直接了当道。“对我来说没有朝好的方向走过,但我不会想自虐。” “那你很健康。”杨今予笑笑。 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坦然,谢忱真想抬手教训杨今予一下,这货又开始犯中二病了。 但他眉头紧皱,知道杨今予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 “这些,闫肃一直不知道?” 杨今予灌下去大半罐啤酒,苦笑着摇摇头:“忱哥,我不想让人把我当怪物。难道你会希望自己初恋是颗阴暗的不定时炸|弹吗?” 初恋啊,很美好的。 闫肃给的感情,一直都是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朝阳一般灿烂,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杨今予始终认为,“喜欢”是件轻松的事,美好的初恋是用来享受的,而不是用来破坏的。 病态是他的问题,他应该想办法解决。 闫肃不应该被迫承受这种不完美。 谢忱回答得飞快:“不会。” 杨今予:“那不得了。” 谢忱露出和杨今予心照不宣的默契,伸了个腰,似笑非笑道:“因为我在别人眼里也是颗不定时炸|弹啊。啧,不知道以后谁这么倒霉,遇上我。” “所以我不想赌。”杨今予跟谢忱碰了碰酒罐,说:“人的好印象是很脆弱的,精力也很有限,谁能无休止的去包容一个满脑子不健康想法的人呢?” 至少,目前为止,闫肃眼里的他,还是值得喜欢的。 但他不敢再露出马脚了,万一呢 杨今予:“最严重的时候,连家人都产生过放弃的想法,你觉得跟我非亲非故的闫肃可以吗?” 他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飘向窗外:“其实我妈妈还在的时候,曾经想过跟叔叔再生一个,虽然还没实现,人就走了。” 谢忱捏了捏手里的空酒罐。 能理解杨今予莫名其妙的悲观,像只流浪狗,从小就一直不断经历变故,被抛来抛去。 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捡回家收养,若是不小心露出獠牙,暴露了基因里的兽性,咬了收养者一身伤,那会不会再次被扔出去? 自己又何尝不是相同的境遇。 不过谢忱打心里觉得闫肃不是那种人,他说:“不会,你想多了。” 杨今予紧抿的唇缝轻轻动了一下,勾起一抹苦涩:“当然不会,怕得就是他不会。” 那样心软的人,只会被迫承受,不会表现出来。 但,那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变质吗? 杨今予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其他的就不说了,反正我就是这么个情况。忱哥,我可都告诉你了,必要时刻你帮帮我,别让他们看出来。” 谢忱“嗯”了一声,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朝杨今予伸手:“起来吧,我背你去卧室。” 杨今予摆摆手:“不用,已经不疼了,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拆,你回去吧。” 谢忱还是不由分说把杨今予拽了起来:“跟你说话真费劲。你和那傻闫肃之间怎么相处我没兴趣管,但还是得提醒你,这么别扭着不是好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杨今予知道他的意思,淡淡嗯了一声。 “忱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特假?” “那你最好假下去,别露馅,到时候兜不住有你好受。”谢忱没好气道。 杨今予借力起来,清醒又冷静:“那也是我该受的,谁叫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呢,你说是吧,忱哥。” 第108章 下嵩山 到了该拆石膏那天, 闫肃那边刚下过雨,杨今予收到一张飘着灰白薄云的天空。 【太阳】降温了,出门记得带外套。 【铃铛】蒲城还是很热! 【太阳】拆石膏有点疼, 怕吗? 杨今予当然不怕,但他心里百转千回, 还是撒了个娇。 【铃铛】嗯…… 【太阳】(摸头.jpg) 收到想要的回复, 杨今予笑笑, 把聊天框切出去,点开了【爱|广播|飞机】头像后闪烁不停的小红点。 本来拆石膏他是要自己去,结果小天儿和曹知知非要跟着去, 八成受了闫肃背地里的叮嘱。 既然乐队三人都去, 杨今予干脆也把谢忱喊上了, 索性从医院出来后找地方聚餐,开个乐队会议,聊聊接下来去高中生音乐节的事。 去和乐队集合的路上, 杨今予还想给闫肃打电话过去腻歪一会儿, 刚按下拨号键就迅速挂断了。 闫肃这会儿,应该在忙? 其实自从闫肃走后, 他能感觉到闫肃每天都很忙, 抽空给他回视频,也是躲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小黑屋。 他这么无节制的黏闫肃, 说不定对闫肃那边来说是个麻烦呢。 还是算了, 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先别烦人了吧杨今予 演武场。 武器架后面一个大大的“尹”字气势恢宏,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盘腿坐了一圈, 目不转睛看着台子中心。 身法流畅的师哥师姐, 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尹葵比闫肃小一岁,但在平辈的孩子里属于绝对的出类拔萃。她刚斩获下全国拳法套路赛的总冠军, 整个人更加精力十足,逮着闫师哥就要切磋。 往日闫肃能应付就应付,能推脱就推脱。而眼下是不成了,父亲和世伯们都从出关下了山,来到了坐落在山脚下的尹家。 为的就是看看这两周放养的孩子们成果如何。 点到即止,闫肃袭到尹葵脖子前一寸的手骤然收回,后退两步,颔首回礼。 尹葵咬开腕上的绷条,擦汗叹气:“打不过,打不过。” 她跳下高台,跑过去跟老尹撒娇:“爸,你们不在这两周,我都被小肃哥虐惨了!” 老尹扭头跟闫父哈哈笑,又是赞叹又是惋惜:“小肃基本功扎实得很,早几年就该去比赛,今年要是去,这会儿已经大满贯抱回来了。老闫你还不抓紧?小肃可是马上就要超年龄了,现在出山的小孩可都比他小的多。” 闫肃接过小刀递过来的毛巾,侧头擦汗时瞥了眼父亲。 父亲淡淡回看一眼,闭口不谈闫肃,回老尹道:“小刀明年报。” “小刀也行!刀儿啊,明年出去见见世面,给你这几个弟弟打个样儿,世伯看好你。” 小刀立即立正站好,笑呵呵应:“好咧,尹伯伯瞧好吧!” 闫肃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有意避开了父亲复杂的视线。 直到尹家的人来叫吃饭,父亲才不得不移开审视,众人从演武场移步到待客的堂屋。 闫肃和几个小辈落座后,陪世伯们寒暄了几句,实在没什么心思吃饭,客客气气动了几筷子便不动了。 尹葵偷偷凑过去,小声奚落道:“刚比划的时候你就心不在焉的,没劲。” 闫肃强挤出一抹笑:“抱歉。” “今年见你都蔫儿了,比武都能走神,没小时候好玩了。”尹葵撅了噘嘴,扭头逗小刀去了。 饭后茶余就是闲话时间,闫肃知道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主动站了出来,叫道:“爸。” 闫父跟尹世伯打了个招呼,也从餐桌撤下来。 他负手走到闫肃身旁,沉声道:“出去说。” 闫父跟在父亲身后,走到尹家院子里的葡萄藤下,站定。 葡萄架还沾着雨水,父亲穿了件素白的旧长衫,闫肃一直低头看父亲被雨露打湿的衣摆。心里鸣鼓一般,酝酿着合适的措辞。 父亲开口便是一把利刃悬在儿子头顶:“处理妥当了吗?” 闫肃摇摇头。 随后视线里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电话给我。” “爸,不行。”闫肃伸手拽住了旧长衫的袖口。 闫父:“闫肃!” 碍于不是在自己家,闫父不好大肆训斥,压着嗓子低怒:“这是什么光荣的事吗?你说要时间负责,我给了你两周,你说要自己解决,你解决出什么了?” “我”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闫父眼里有浓浓的失望。 还是觉得不可理喻,一直乖顺的儿子怎么会突然这么叛逆,还是为了一个男孩,简直荒唐至极! “闫肃,我对你很失望。”闫父甩手拨开他,闫肃被甩得退后两步。 “爸,我可以跟您谈谈吗,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时代” “什么时代?什么时代!你还想跟我谈条件是吗,是我老了没见识,跟不上你们的时代吗!” “我没” 闫肃想说他没那个意思,忽然反应过来踩了父亲的雷点。父亲最厌烦谁提醒他时代变了。 老人家一生都坚守着匠人精神,与时代抗争着,将家里目之所及处都罩上一层旧时代的泡影。 有人提议让他发展自媒体,拍武学视频传到网上,他也不愿意,觉得是哗众取宠。 可不就是不服老吗。 闫肃梗着脖子,不愿说太多伤人的话,但也不愿屈服。 他闷闷道:“我做不到。” “你犯的错,一句做不到就结了?闫肃,从小武馆怎么教你的。” 闫父步步紧逼,要看儿子给出个解决事情的态度,而不是现在这样缩手缩脚,试图用逃避来蒙混。 “你说你想考警校,给了你机会让你自己争取,现在你又要干出这种伤风害俗的事,还是要依着你?你还有多少蹬鼻子上脸的事,嗯?” 闫父恨铁不成钢,头顶蒙了一层葡萄架打下来的斑驳水雾,更像是被气出来的青烟。 闫肃心里在无声反驳:一码归一码,考警校是梦想,喜欢杨今予是自由。 但他知道这么说一定会让父亲更加怒不可遏,说不定还会迁怒给杨今予,说是杨今予带坏了他。 他不想让父亲觉得杨今予不好。 可青春期的少年并非没有脾气,父亲一直的打压让他感到委屈。 闫肃忍了忍,还是控诉道:“爸,从小到大您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有违背过您的意思。但这两件事,不能让我自己做主吗,我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吧!” 闫父闻言,重重衔了口粗气:“你现在是直接让我别管你了是吗?孩子,我告诉你,做人不可以贪心无度。如果你两头都想占,那就什么都得不到,不想接手武馆的事也没商量了!” 闫肃拳头在背后紧紧攥起来。感到一股压抑已久的怨气,很不理智的喷涌至心口。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从喉间滚落而出:“对,我不想让你管我了!” “我长这么大你一直严加看管,可我已经快成年了,却依然还有门禁,到现在去哪都要报备,连在家吃饭都要谨言慎行,过年连烟花都禁止玩。我不想这样了!不仅我不想这样,难道小刀就不怕您吗?师兄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走了,您没有一点原因吗!” 恰时轰隆一声惊雷,将他的话吞并其中,一起砸了下来。 闫肃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刚刚是他自己发出的心声。 “你说什么?”闫父眯了眯眼,走进一步。 父亲的逼近,在闫肃看来危险如暴雨将至。 也确实如此,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打了下来,清晨下的那场雨还没干透,就去而复返了。 他能感觉出父亲坚毅的肩膀在轻微颤抖,被他的言语刺痛。 父亲一字一句问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闫肃咬咬牙,心一横,狠心重复道:“您以后别管我了,我要自由。” 闫父如遭雷劈般愣了神。 年近花甲的老头,年轻时也是一具钢筋铁骨,此时却好像承受不住一句话的重量。 他以前总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是一代不如一代,缺韧劲短气节,各个被温养的坏了脾性。 直到此刻,看到儿子双眼中蠢蠢欲动的魂魄,才仿佛看到一股上世纪武者的气,迸发在一个年轻的躯壳上。 他本应该高兴才对,如果儿子不是因为那荒唐的“喜好”。 自由二字,何其尖锐。 闫父此人,三岁就跟着闫肃他爷爷习武,人还没梅花桩高就已经混在师兄堆里扎马步。时常被街坊逗着玩,说这孩子以后有出息,人小鬼大少帮主。 那时候闫家上下三十多口人,无时无刻不热热闹闹的,还不像现在这般萧条。 再长大点,漫长的少年时期,他也同世间的天子骄子一般,曾目中无人自诩大能过。结果被小肃他爷爷棍棒教训得再不敢自满。 他也谈过风月,爱上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孩,门不当户不对也要把人娶回家。 他闯荡半生,在最萧条的荒年,吃不饱饭,同门师兄弟退潮似地走。老父亲也不再硬朗,随着去了。 他也怀疑过信仰,是不是这世间本就是追名逐利当道,容不下匠人半点? 他指着祖师爷的挂像发问,姓闫的世世代代到底在坚守什么,你们当年也这么难吗? 闫家剩他一根独苗,飘零孤注,守着传了千年的独家枪法。 踌躇满志,四顾不能。 可他还是想再撑一撑,同小肃他爷爷一样,收了不少徒,良莠不齐都肯教,但总搁不住人家不肯继续学啊。 直到小肃出生。 那夜他去胡同口打了一桶酒,摆在祖师爷的供桌,同画像上的人说,闫家后继有人了。 以后就是那孩子的时代,等把他教出来,我也该老了吧? 孩子不太像他,随母亲多一点,是个读书的性子。 但好在孩子肯上进,同样是没梅花桩高,就已经闻鸡起舞了,身法根骨都颇有他当年的气度。 习武人慎骄慎躁,他常常是到嘴边的夸奖,吐出来却是吹毛求疵。那时他才想起,少年时他爷爷敲在自己身上的棍棒,多半也出自苦心。 小肃孩童时常伏在他膝头,要听祖师爷的传说,他知无不答。 孩子双眸含星,不知天高地厚地发誓,长大也要当个有模有样的“大侠”!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但说完就忘,毕竟还不到记事的年纪。 小肃再长大点,就喜欢和同辈的孩子们,扒在窗外旁听他们这群老不死的武友交流国术。有多少语重心长,老家伙们都放大了嗓门,是说给外面听的? 各门各派都良苦用心啊。 他这一生不服时代,当然也不服世俗。 小肃他母亲离开闫家后,他更是倾注了毕生的愿景,要让底下的孩子们习武习出个名堂来。给世人打个样,家学功夫不比旁个差。 闫家没断在他这里,也不能断在小肃这里。 千防万防他不敢让枝苗长歪一点,教他礼,教他仁,教他武,教他善。 唯独没有教过,什么是自由。 闫肃等了良久,一言不发的父亲好像要被雨水淹没,也没等来父亲的怒火。 随后闫肃余光扫见父亲突然笑了,那笑意扭曲在脸上,显得格外悲戚。 他大胆抬眸,见父亲眼底冷若冰霜,艰涩的嗓音是有气无力的:“闫家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自由。” 不知廉耻四个字如同霹雳一般,鞭策在少年骄傲的骨头上。 闫肃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有赌气的成分在:“我现在就收拾东西下山,回蒲城。” “闫肃,你现在出了这个门,闫家的门以后也别进了,武馆没你这个人。”背后响起父亲最后的挣扎。 闫肃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到父亲除了赶他走,始终也没有拿他更有效的办法,从未有过的叛逆因子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竟然产生出一种酣畅淋漓的错觉。 这么多年,优秀的大班长终于不懂事了一把。 把一点一滴积攒的所有委屈,攒成一块不可撼动的礁石,上面写满对同龄人自由的神往,浪花一并冲向了罪魁祸首——他年迈又顽固的父亲。 这时,尹葵和小刀都打伞跑了出来。 尹葵唤道:“闫伯伯,下雨了回屋吧,诶?小肃哥干什么去了?” 小刀说:“我去喊师哥。” 闫父周身都笼着雨水彻骨的凉气,道:“别管他。” 小刀察言观色,一猜就知道师哥这是惹师父生气了。 他立马收了脚步,冲师父打圆场:“那师父咱回屋吧,刚尹伯伯拿出一幅画给大伙看,别人也看不明白,就等您了。” 三个人回到堂屋后,尹世伯勾头看门外没有闫肃的身影,疑惑道:“小肃呢?” 小刀笑呵呵替师父回:“我师哥快开学了,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呢。” 隔着堂屋的雨幕往外看,天地都混成一片灰白。 闫父对着白茫茫空落落的院落看了好一会儿,转身时保有了客人的礼貌,和尹世伯看画去了。 不多时,闫肃背了他来时的登山包,收拾妥当,进堂屋给各位世伯告别。 尹世伯拦住他:“外面下这么大雨,等雨停了也不迟啊!” “不了。”闫肃颔首,“一个小时后的车票。” “嘿,你这小子,买票前不先看看天气预报啊?这刚吃完饭,哪怕消消食呢。” 闫肃强挤出一抹微笑:“这些天住在尹伯伯家,打扰了,快开学了,我该回去了。” 从始至终,父子俩都没再对视一眼。 屋里一个两个的都是人精,有眼睛的都看出来这就是刚才在院外跟他爹闹矛盾了。几个世伯都知道闫家管教儿子的风格,搞不好就是老闫赶人小孩走的。 尹世伯笑笑没再说话。 别人家的事不好插手,于是交代尹葵去送,转身在闫父肩上拍了拍。 雨越落越大,闫肃没让尹葵送,只借了把伞,只身下了嵩山。 第109章 一起走 从嵩山到蒲城二百三十公里, 火车四个小时,闫肃把行李放好落座后,火车便开始缓缓移动了。 就这么, 走了吗? 很多人落座后就开始闭目养神,闫肃不敢闭眼, 一闭眼全是父亲那句“不知廉耻”。 闫家人最重一个礼字, 长这么大, 从没听过父亲说带脏字的话。 原来逼得父亲说出这种话,是这样一个心情。 少年心里说不上是苦涩还是释然,一阵空落落的苍白降临在他胸口。 他无法评定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随心去喜欢一个人, 却要被冠以“不知廉耻”之名一样。 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固定答案。 非要这样吗, 家人和杨今予,是鱼与熊掌吗? 他突然好累啊。 自从被父亲戳破他和杨今予的关系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思考其中平衡的法则。 上了嵩山后, 距离将他与杨今予拉得好远, 躲在杂物间与杨今予打视频,是他一天中唯一的安慰。可他隔着屏幕触摸杨今予眉眼时, 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的屏幕, 无不在提醒着他的无能为力。 如果他再放肆一点,活得像谢忱那样随性, 说离开家就离开家是不是杨今予更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呢? 但他永远也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闫家与武馆对他付诸的培养, 注定了他和谢忱、杨今予那样的世界是不同的。 他向往自由,但他同时也渴望父爱。 有时候他会深深的自责, 是不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他自己才是那个不应该贪婪的人。 火车的车窗外是白茫茫的大雨,闫肃一时间想起杨今予最爱的一首歌,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与九霄》。 人在感性的时候,感知也会变得敏感,他这个不通音律的人,听着耳机里丧里丧气的呐喊,居然开始鼻酸。 杨今予曾开玩笑说他爱哭鬼,在认识杨今予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一个梅花桩下流汗长大的男生,真的会有流眼泪的时候。 杨今予今天拆石膏,应该会疼吧? 等他们再见时,杨今予会活蹦乱跳的问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想他可能会忍不住拥抱杨今予,亲吻杨今予,很久。 医院外的夜市。 “你确定了吗?”杨今予平静的面孔下看不出喜悲。但他握酒杯的手指轻微地抖了抖,直勾勾盯着曹知知。 乐队几个从医院出来后,就近找了一家烧烤店,要了个包间。 杨今予跟他们讲了国庆高中生音乐节的事,酒足饭饱后他要去结账,曹知知冷不丁叫住大家,说:“再叫点酒吧,我有事想跟大家说。” 杨今予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谢忱早就给他打过预防针,但当曹知知亲口说出来这些话时,他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 曹知知被几双眼睛盯得无处遁形。 小姑娘垂眸,先闷了半杯啤酒,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决定:“是,我确定了。这次北京音乐节,我跟大家一起去,但是回来后可能就不一起玩了。我不准备艺考了,我的文化成绩走高考也够呛,所以我姥姥那边的亲戚给我找了个中专。学园林管理,两年制,强制住校,出来就能安排工作,挺好的” “好个屁!”杨今予没控制住音量,砰地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回桌面。 谢天扒拉了杨今予一下。 曹知知咬了咬嘴唇,很是自责:“贝斯可有可无,有我没我都一样,你们再找一个贝斯手也一样,比我弹得好的人多得是。” 杨今予:“谁说贝斯可有可无?谁告诉你这些谬论?” 曹知知都快哭了,眼圈红红的:“那我能怎么办?同桌,小天,忱哥,大家都是学音乐的,艺术有多烧钱你们不清楚吗?是我想让我家着火吗?但凡但凡还有一点办法” 谢天轻轻开口:“那个,其实我平时零花挺多的,你要是想坚持艺考,我可以” “离艺考还有一年,要一直靠借钱吗!”曹知知突然拔高音调,打断了谢天。 “这些天我没告诉你们,我一直在兼职,才知道攒钱有多难,才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支撑我走到现在的。” 曹知知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整个人周身都忽然变了气质。 她沉声道:“以前我不懂事,从来没想过,原来钱都是一块一块攒起来的。我这个月赚了一千二百零九块,吃饭三百二,排练四百,有零有整。也是最近才突然明白,原来想继续艺考,还需要” 她缓缓张开双手,模糊地比了个数:“还需要这么多啊。” 多么精准又无奈的数字,一时间包间里陷入沉默。 正是饭点,包厢外熙熙攘攘的人声传进来,有男有女,人生百味,好不热闹。 曹知知剪了短发后,整个人看起来都多了三分干练。杨今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不知道从哪看来的话,说人长大有时候是一瞬间的事。 他想,曹知知的长大,可能就是卖掉头发的那一瞬。 他闭了闭眼。 一时无话可说。 还是谢天率先打破平静,挤出来点讪笑:“那你暑假开学后,就不去一中了吗?” “嗯。”曹知知点头。 谢天欲言又止,想问点别的,又觉得这种气氛提自己的私心就太没劲了。 曹知知给自己找着理由说:“但蒲专不就在一中后门不远嘛,放学还是能经常出来找你们玩。” “行,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午休还能一起吃饭。”谢天抬手在曹知知短发上抓了抓。 曹知知抬眸看了看杨今予,又看了看谢忱:“同桌,忱哥。” 谢忱:“我没意见。”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队长身上。 杨今予仿佛看到一个新构建起的小世界,还没来得及修葺,就正在一点一点坍塌 最终,他僵硬的头颅稍稍垂下去,语调低至谷底:“行,我知道了。” 要是说不行,是不是就对不起在曹家蹭的那么多顿饭? 看来,曹知知终于还是给姜老师提交了一份答案。 这顿饭是曹知知请的,谁也没拦着,都能看出来小姑娘愧疚到了骨子里。 结完账,曹知知抠着手指上的茧,来到杨今予跟前:“同桌,对不起,浪费了你对离谱这么长时间的规划。” 杨今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说任何话。 要他不近人情的挽留吗?还是虚情假意的祝福“人各有志”。留给他选择的只剩沉默。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嗡嗡响起来,曹知知摆手示意:“你先接电话吧。” 杨今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哪位?” 电话那头是女人的抽泣声,夹杂乱哄哄的小孩哭闹:“小予,我你王姨。” 杨今予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谁是王姨。 这位从来不愿意跟自己多说话的王姨,主动打电话过来,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杨今予下意识往外走了两步,与身后三人拉开了距离,问道:“什么事?” “你还在放暑假是吗,你叔他”王姨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你有空方便来趟北京吗,你叔叔他想见你。” 杨今予有点没听懂:“是暑假,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很艰涩:“肺里长了东西,晚期,现在在人民医院你来一趟吧,来了再说,他现在就想看看你。” 杨今予捏着电话,茫然地静置了片刻。 直到电话挂断,他缓缓垂下胳膊,扭头回望朝自己走过来的三人,面色苍白如纸。 谢忱先跑过去的,摇了摇有些恍惚的杨今予,问道:“怎么了?” 杨今予恍然回神,眨了眨眼,把手机揣进口袋。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打个车。 于是他突然转身小跑了两步,对着路边招手。 谢天和曹知知也跟了过去,“今予你要打车?干嘛啊?” “回家收拾东西,去北京。” “啊???” 闫肃是第二次这样灰溜溜蹲在杨今予家门口了。 上次是和母亲那不欢而散,这次是和父亲不欢而散,也真是够寸的。他自嘲地掰掰手指关节。 刚从火车上下来,一身的疲惫,现在的他,哪还有父亲要求的“坐有坐相”。 走得匆忙,手机没电了,不料想杨今予不在家,他只好抱着登山包等在门口。 夏末初秋的空气里带了一丝凉意,为空荡荡的楼道里平添了几分清冷。外加淋了雨,这会儿闫肃有点鼻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眼皮也跟着跳起来。 他揉了揉眼,努力想要恢复精神,斟酌待会儿杨今予回来,要怎么用一个好状态,才不显得自己狼狈。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调整,楼道里的电梯门就“叮”地一声—— 闫肃怀里的包应声落地,从电梯里急匆匆走出的,正是杨今予。 “闫肃?” 杨今予看到他一下子愣住了。 闫肃忙把旅行包扶到脚边,站了起来,又弯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下一秒杨今予疾跑了两步,在闫肃还没完全站直时,就拥了过来,抱得异常紧。 杨今予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久违的相拥,久违的气息。杨今予穿得是长袖,温暖的体温将楼道里的冷清驱散,闫肃很不争气的又酸了鼻子。 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突然有了意义。 “嗯,提前回来了。”闫肃轻轻回答,将杨今予也紧紧环住,好像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闫肃” 杨今予突然就变了声儿,闫肃直觉有点不对劲。 对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像抓住了慰藉的稻草,声音听起来无助又颤抖:“我现在有点害怕。” 杨今予这么要面子的人,只有在喝多了失控时才会用到“害怕”二字,但眼前的他显然是清醒状态。 闫肃不禁疑问:“嗯?害怕什么?怎么了?” “北京那边打电话,让我尽快去一趟。叔叔,也就是后爸,他可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情况。” 杨今予埋进闫肃的颈窝,试图汲取不可多得的暖意:“还有,还有曹知知退队了,她不玩了,以后也不在一中了。” 闫肃:“什” 词不达意的信息量太多,闫肃一时间没能消化。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杨今予稍微镇定了一会儿,慢慢松开闫肃,想起他急匆匆赶回来的目的:“我现在得收拾东西去北京了。” 闫肃:“现在?” “嗯,现在去。不确定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万一去晚了” 去晚了,就会像初中时妈妈走前那样,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说到这儿杨今予有点愧疚,“我不知道你回来,你刚回来我就要走,我” 闫肃也很懵,自己肚子里也藏了一堆事,没想到刚见到人,就要分开。 但比起他的事,人命关天,他立即作出反应:“先进屋,车票买了吗?” “还没。”杨今予说。 “那你先收拾行李,我替你看。”闫肃抬手捏了捏杨今予的后脖颈:“别怕,我在呢。” 杨今予掏钥匙开了门,鞋都没换,从阳台的储物柜里拉出他来时带的行李箱,兵荒马乱的打开,铺在了地板上。然后跑进卧室,拿了贴身衣物。 闫肃在电视柜边给手机充上电,等了一会儿手机开机,打开了查车次的软件。 杨今予在他视线里手忙脚乱摆弄行李箱,一言不发地进进出出,在他看来,是极力在克制内心的紧张。 闫肃在手机屏幕上操作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机,朝杨今予走过去。 杨今予刚从卫生间拿备用牙刷出来,闫肃将人拦截在怀里。 “10点45的,最快的一趟,买好了。” 杨今予额头抵在闫肃肩膀上,哑声回:“好。” “两张。” 杨今予茫然抬眸:“嗯?” 闫肃伸手在他头发上抓了抓,说:“陪你一起走。” “嗯??” “麻烦把我的睡衣也装进去吧,我一起去。”闫肃说。 杨今予愣怔了一会儿,“不是,你要和我去北京?” “嗯。” 闫肃显然没有在开玩笑。 杨今予差点话都说不利索:“你刚回来,不用回家吗?你爸知道吗?这么突然” 闫肃脸上有一丝杨今予没看懂的笑,笑意淡淡挂在眼睛里,说不上来的苦涩。 但杨今予被惊讶占据了思考,以至于无暇深究那笑背后的东西。闫肃笃定道:“我不用回家。” “说走就走,真没事?”杨今予保留一份质疑。 闫肃低头在他唇上碰了碰:“一个月没见了,现在就想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除非你不想让我去?” 第110章 都是命 闫肃觉得自己现在有种类似穷人乍富、报复性消费的感觉, 踏上了一条以前从未敢想过的轨迹,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自从遇到杨今予。 他以前从未试过忤逆父亲,没有试过当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更没有试过说走就走的旅程。 按部就班的十七年,他已经被裹了太厚的枷锁, 每走一步都严丝合缝不会出错, 但也不会特别快乐。直到他在杨今予身上看到何为随心所欲, 何为孤勇自由,何为热爱执着。 那些东西在他身上凿出一块缺口,而杨今予就是齿轮, 不自知的填满了他这些缺口。 闫肃愧疚的享受着这个过程。 以至于两个人坐上发往北京的高铁时, 闫肃恍然回神, 居然就这么,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去往远方了? 这像不像一次逃亡。 北京,一个遥远又耳熟能详的城市。 闫肃从自己怪异的酣畅里挣脱出来, 捏了捏杨今予的手腕。 深夜有风, 杨今予的皮肤还带着一丝从外面裹挟的冰凉,闫肃顺着他的掌心往下, 四指撑开杨今予紧握的拳头, 十指相扣。 杨今予扭头看了看他。 闫肃紧紧包裹着杨今予的手指,小声说:“你睡会儿吧, 快到了叫你。” 杨今予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的眼睛怎么这么亮。” 他的男朋友啊, 总会不经意间说点让人怦然心动的话,闫肃甘拜下风, 耳朵又不争气地烧起来。 好在杨今予是真的累了, 将头歪在他肩膀,小声道:“那我睡了。” “好。”闫肃轻轻回答。 闫肃也很累。 从早上与父亲的对峙起, 直到晚上回到蒲城,精神都没有得到真正的放松。但他睡不着,甚至还有点兴奋,眼睛不眨地将视线移至窗外。 夜间的高铁,窗外没什么景色可以看。 但站点的引路灯烨烨生辉,一簇一簇连绵得没有尽头,在闫肃看来,已经是极美的画面。 这条路是否通往自由? 答案是否定的,他清晰的知道。 但当下的逃避与反叛,令少年从中喘了口气,好像是看到了一株小小的影子苗,在努力抗争着什么。无论这是蚍蜉撼树还是螳臂当车,都让他有了一丝反抗的实感。 杨今予很快就倚着自己睡着了,闫肃稍稍侧目。 余光里的杨今予金发灿然,是个特别漂亮的家伙,是他想与过去陈腐的自己彻底割裂的勇气。 其实北京没闫肃想象的那么遥远,三个半小时的高铁,途径在地理课本上耳熟能详的几个城市名,也就抵达了。 车厢里响起到站广播,杨今予没等闫肃喊,自己醒了。 刚睡醒的杨今予还有些惺忪,闫肃摸摸他的眼睛,说:“你先坐着,我去前面取行李。” 闫肃去车厢连接处取自己和杨今予的行李,站在他身后排队的是两个小姑娘,嘀咕的声音很小声,但他还是听到了。 “哎,他俩好像刚刚一直牵着手你没看见?” “真的?” “是啊我刚看半天了,绝对是。” 闫肃蓦然回头,看向她们。 对上闫肃多年风纪委自带的威慑目光,被当场抓包的小姑娘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姑娘反应飞快,笑了笑:“抱歉没别的意思,你俩挺般配的!” 另一个姑娘也附和:“是啊是啊,祝99。” 似乎是还怕闫肃误会,姑娘垫脚在另一个女生脸上啄了一口,多解释了一句:“我们也是,没什么大不了。” 坦坦荡荡的。 闫肃怔了怔,取了行李,鬼使神差说了句:“谢谢,也祝福你们。” 转身离开后,他还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感叹,并不是恶意的,闫肃能感觉到。 到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他没想过原来两个女生也可以。 时代好像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坏。 只要他坚持,迟早有一天,父亲也 “笑什么?”杨今予纳闷,从闫肃手里拿过自己的行李箱。 闫肃抬手蹭了蹭鼻尖,凑过去跟杨今予汇报:“刚刚有人说我们般配。” “嗯?谁啊?”杨今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有两个小姑娘拉着手下了车。 闫肃说:“两个漂亮的女生。” “漂亮。”杨今予着重划重点,重复了一遍。 “一个形容词。”闫肃忙解释。 是挺漂亮的,但不是视觉意义上的,闫肃刚从她们身上得到鼓励,觉得她们在闪烁自由的光辉。 但杨今予太可爱了,轻轻哼了一声。 闫肃扯扯杨今予的衣袖。 杨今予故作大度:“算她们识相。” “是,识相。”闫肃排在杨今予身后,贴着他的头顶附和。 下了车之后他们直奔人民医院,杨今予在车里给王姨回了电话,要了病房房号。 闫肃能感觉到杨今予一路上情绪都不高涨,高铁里短暂的玩笑过后,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越是靠近目的地,杨今予就越发沉默。 命运似乎是在跟杨今予开玩笑,几年前他妈妈也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个楼层,被送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杨今予是第二次踏进这个地方,但好像用记忆回来过无数次,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叔叔所在的病房。 闫肃一直跟在他身后,无声的做他的影子。 推开门,病房里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王姨怀里还抱着小孩儿,站起来迎:“小予,你来了。这是?” 王姨的视线落到杨今予身后。 杨今予淡淡介绍:“跟我一起来的,闫肃。” “阿姨好。”闫肃回。 王姨怀里的小奇本来很安静,看到杨今予那一刻,突然嘴巴一撇,哇哇哭了起来。 杨今予满头黑线。 他跟这个没什么血缘的妹妹,一向八字不合,两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这个小玩意一刻都没安静过。 王姨忙抱着小奇,颠来颠去地哄:“乖小奇,不哭不哭啊,是哥哥,哥哥来了。” 说来讽刺,在此之前,王姨可从来没如此好声好气地承认过杨今予也算她们家的一个“哥哥”,杨今予绕过哭声,直奔里面的病床。 “叔叔。”他对着床上的人叫道。 面前的中年男人和上次见面已经大相径庭,不健康的灰白脸色,头发全掉光了,光头上贴着几根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医用线。 叔叔浑浊无力的眼神看过来,笑的很吃力:“小予,你来啦。” “嗯,来了。” 杨今予觉得眼前的人甚至有些陌生,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那个喜欢嬉皮笑脸的大叔的影子。 “什么时候的事。”杨今予单刀直入地问。 叔叔叹口气,应该是扯到手术的地方了,疼得龇牙道:“哎,前不久,刚发现。来你坐,那是你同学吧?让他也坐。” 叔叔的视线落到闫肃身上,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吃力很多:“是小予在那边的好朋友吧,辛苦了你啦小同学,这么大老远陪着过来。” 杨今予随着叔叔的目光转过去,惊奇的发现小奇正被闫肃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了,捧着闫肃的手玩了起来。 “” 这画面让杨今予有点一言难尽。 王姨说:“这小同学招小孩喜欢,小奇不哭了啊,真乖。” “是我招小孩烦。”杨今予说。 也许王姨并没有别的意思,杨今予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通人情世故,大家愣了几秒。 成年人总有办法规避尴尬,王姨随即换上笑脸,从闫肃怀里接过孩子:“我带小奇出去看看,买点夜宵,你爷俩挺久没见,你们聊。” 闫肃看了眼杨今予,自知不能打扰杨今予和他叔叔说家事,识趣道:“我去帮忙。” 说着也跟在王姨身后出去了,给病房掩上了门。 “怎么大晚上就过来了,不等个白天,是不是听你王姨胡说了。”叔叔语气责怪,眼睛里却是满足的笑意。 “别笑了,难看。”杨今予说。 “你这孩子。”叔叔露出无奈的表情,“跟你一块来的,是你上回说的那个朋友吧。” 上回?杨今予已经不记得跟叔叔提过什么朋友了。 “嗯班里的大班长。” 叔叔干涸的嘴唇扯了扯,努力挤出一点笑:“一看就是学习好的,跟咱们小予不一样。” 还有心思埋汰杨今予的学习成绩,杨今予看着他这一脸好像“我没病”的逞强,眼睛都不舒服起来。 “叔叔。” “嗯,你问。”叔叔就等着他问,问什么都准备说。 “是什么病,能治好吗?”当然眼下最该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叔叔还是面带笑意的,也听不出难过:“癌,晚期,没几天了。” “” 杨今予一时无言。 “是不是觉得挺突然的?”叔叔自问自答:“我也觉得突然,那天正在厂里谈项目,突然头一晕,醒了就在这了。所以人啊,一定要定期体检,别不当回事。” “那”杨今予还是想问,真的治不好了? 他张了张嘴,觉得没劲,又闭上了。 叔叔艰难的伸手。 杨今予看到他手背上许多被针孔扎出来的淤青,皮包骨头,枯朽的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手。 那双手轻轻抓住杨今予的手背,反倒安慰起来:“没事儿,都是命。当初你妈妈走,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妈妈。” 这个称呼好遥远,很久很久都没人跟他提过了。平时有王姨在,叔叔也不怎么提起。 杨今予有时候会后怕的发现,他其实也有点记不清妈妈的模样了 人才走了没几年,就要被亲儿子忘记,也是够冷血。 但人好像就是这样的生物,物理距离决定化学反应,对于视网膜捕捉不到的东西,时间久了,就会模糊记忆。 最后留在脑子里的,只剩下一片片支离破碎的残影。 “都是命。”确实像是妈妈会说的话。 就像妈妈在那封信上写着“小鱼永远健康快乐”一样,他妈妈是个很乐观、温柔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人世间 “快开学了吧?”叔叔问。 其实王姨说叔叔想见他, 大概也没什么重要的话要讲,毕竟不是什么有皇位要继承的家庭。 只是想趁着还清醒,见一见吧? “嗯, 还有几天。”杨今予答。 “作业写了么?”叔叔又问。 杨今予抿唇,明明是闲话, 却聊出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半晌才说:“没有, 下学期分班,没人检查作业。” 一时间,病房陷入寂静。 时间有些太晚了, 按理说这个时间, 叔叔早该睡下了, 但还是努力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珠有些涣散。 “你睡吧,有事明天说。”杨今予打破这种可怕的宁静。 随后他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叔叔问他:“在北京待几天?” 语气是杨今予从没听过的紧张, 还带点撒娇的意思。真是仗着生病,老脸都不要了。 杨今予叹了口气:“待到开学吧。” “好。”叔叔似乎松了口气, 闭上了眼睛。 但没一秒钟, 又睁开了,问:“十一国庆放假, 你回来吗?” 杨今予就算再迟钝, 也能感受到叔叔内心对他的渴望,像走投无路的人, 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 有点辛酸。 杨今予揉了揉眼, 说:“你能等到的话,就回来。” 叔叔笑了:“那必须等到啊, 老子赖着不走,阎王不敢收。” “哦。” 叔叔松开杨今予的手,说:“先回家住吧,带你小同学,明儿再来,晚上这儿不用你守。” 他自己给自己拉上被子,脑袋陷进枕头里,闭上了眼。表情颇有取笑的意思:“傻小子,你妈走的时候都没见你哭,现在哭什么。” “我没有。”杨今予无力反驳。 叔叔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弧度,紧闭的眼角似乎也有一抹湿润,也或许是杨今予看错了。 “那你睡吧。”杨今予站起来。 “嗯哼,明儿你过来的时候给我带份儿卤煮吧,医院看的紧不让吃,憋死我了。” “成,小肠陈家的。”杨今予站起来,转身到门口。 杨今予耳朵灵,即使叔叔用极小的气声嘀咕,他还是听清了叔叔最后说了一句:“还是儿子懂我。” “” 他出了病房,才深吸一口气,把鼻腔上直冒酸水的感觉逼了回去。 搞什么啊,一大把年纪了,搞道德绑架! 他心里一直都知道,从他小时候踏入北京那一刻起,叔叔就想听一声“爸”。但这个词汇,对于杨今予来说,仿佛嘴上黏了胶水,永远吐不出来。 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医院还是繁忙如白日,出来进去的全是苦命人。 经久不散的消毒水味让人很难正常呼吸,杨今予想出去抽根烟,一转头,看到王姨提着两盒宵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闫肃——抱着小奇。 小奇在闫肃怀里乖顺异常的睡着了,好像闫肃身上总有能让人岁月静好下来的魔力。 看到这个,杨今予无端有些烦躁,径直走过去。 闫肃怀里的家伙睁了睁眼,一看到杨今予,嘴巴一撇,又要哭了。 闫肃忙哄,跟哄晶晶一个套路:“小奇乖,睡觉觉。” 叠词词,恶心心。 闫肃也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棒棒糖,小奇稀罕坏了,眨巴着眼睛捧在手里,居然就不哭了。 “回家睡觉。”杨今予看着闫肃说。 闫肃也摸不清为什么杨今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生气,把小奇还给王姨,王姨接过去说:“是很晚了,你们先回去睡吧。” 她说着摸出一串钥匙给杨今予。 杨今予抬眼:“您呢,不回去吗?” “小奇她姥姥家就在附近,待会我也带小奇回去睡了。”王姨看了看杨今予,欲言又止。 杨今予直接问:“阿姨还有事?” 王姨悻悻道:“太晚了,明天再说。” “哦。”杨今予把钥匙揣着,朝闫肃道:“走吧。” 王姨想说什么,杨今予心里大概有了个方向,无非就是钱的事吧,他想。 带着闫肃出了医院,杨今予才如溺水之人得了氧气,大开大合喘了几口新鲜空气。 闫肃在他背上拍了拍。 杨今予突然转身抱住闫肃,抱得紧紧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闫肃也什么都没问,就这样一下一下在他背上拍着,跟哄小孩一般。 良久,杨今予才动了动,嗡里嗡气吐槽:“你把我当小奇啊。” 闫肃无奈:“怎么连妹妹的醋都吃。” “她又不是我妹妹,就烦小孩。凭什么一见我就哭,见你就笑,我很可怕吗。” 非常幼稚的控诉,在闫肃看来,此刻的杨今予也跟小孩儿无异了。 大概是见着了长辈的原因吧?不自觉就变成了小孩子心态。 闫肃心里叹了口气,觉得杨今予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很多,面临这么多事,仍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只是比平时更依赖拥抱了而已。 如果换做他前后面对这些,如果是自己的父亲躺在病房里 他可能会比杨今予失态很多,很多很多。 “闫肃。”杨今予突然叫他名字。凌晨的风太凉了,声音有些抖。 闫肃:“嗯?” “还好。”杨今予如水的语调揉进空气,挥不去的怅然:“还好你跟来,我自己,可能真的不行。” 北京城真大啊,大得让人迷茫。 闫肃不禁这样感叹。 凌晨两点钟,道路上还依旧是车水马龙,从医院打车回杨今予叔叔家,花了五十多分钟。相同的时间,在浦城都能绕个来回了,在北京,却还没跨出一个区。 杨今予以前生活的地方,真的很让人无奈。 旧小区里从外面看,错落的格子窗排列紧密,每一个小格子就算是一个家了。偶尔还有亮着灯的人家,在茫茫高楼里,沧海一粟,狭小而拥挤。 这是闫肃的第一感觉。 杨今予随着闫肃仰望的目光,好像感应到他在想什么。 “很多人没日没夜累到猝死,也只够买上面一个卫生间,图什么呢。”杨今予的声音从闫肃身后传来,黑夜中幽幽如鬼魅。 是啊,图什么。 站在这样冰冷的高楼下,显得人类太渺小了,但总有人类接踵而至的往上爬。 他们还太小,给不出成年人世界里的答案。 临近单元门楼道,杨今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总在楼下捡纸箱子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上披着睡衣,手里提着一个皮包,是在等人的模样。 看见有人来,老太太口齿不清喊道:“志强,是志强吗?” 杨今予走近了,老太太佝偻着腰抬头,看清了来人,颤颤巍巍道:“不是志强啊。”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人是谁:“哦,是你啊,你从外地回来了?你爸这两天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杨今予低了低头。 “哎!知道就行,你爸有福,你回来了他准就好了!”老太太说着,又问:“你们见着志强没?他打电话让送钱,说待会过来取,我跟这儿都等了半小时了,也没见着人呐——哎你看那边那个,老婆子看不清,是不是志强?” 老太太口中的名字,杨今予统共也没见过几次,不太记得模样了。 但当远处两个高大人影来势汹汹晃过来的时候,杨今予还是一眼分辨出,都不是她儿子。她儿子细狗一样,没这么壮。 初秋的天已经很凉,来人还穿着紧身背心,四条花臂袒露在夜色里,被幽深的路灯衬得狰狞可怖。 打眼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社会人。 那两个人径直朝他们走近,闫肃警惕起来,本能地向前,将杨今予和老太太都挡在了身后。 “老太太出门还带保镖呢?”为首的壮汉轻笑一声,也不多废话,伸手道:“劳驾,给我吧。” 老太太神色一凛,紧紧抱住皮包:“你谁啊?” 壮汉啧一声,不太耐烦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点开免提。 电话里不多时传出吊儿郎当的男人声音:“妈,你把钱给他就行!” 老太太狐疑地瞅了两眼,冲着电话问:“是志强不?” “啊啊。”电话那头一声怪叫,“是我是我,你快把钱给他,快给他!”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强子,你在哪呢?” “你给他我就回去了,快点的,我让扣这儿——”壮汉按了挂断,声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个怎么回事,杨今予听明白了。 壮汉上手抢过老太太手上的皮包,吹了口唾沫星子在手上,点了点里面的零碎钱。 “奶奶的,就够个利息。” 壮汉扭头,虎目圆瞪:“这个月算结了,下个月早点拿,痛痛快快的,你儿子也少受罪。得咧,走了。” 老太太吓得一哆嗦,险些没站稳。 俩个花臂壮汉转身走了,留下佝偻老太婆眼巴巴远望,形容枯槁。 缺牙的嘴里念叨着什么:“都三点了,三点了还不回来。”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有些泛酸。 杨今予轻轻扯闫肃胳膊,眼神示意快走吧。 闫肃一步三回头的被拉进楼道,他脸上写着不忍,“不扶奶奶进去吗?” 杨今予摇摇头:“你没听见吗,他儿子被人扣下了,怎么可能放心上去睡觉,肯定要站那等人回来。” 进了电梯,杨今予低头看着鞋尖,清冷冷道:“北京,跟你想的不一样吧。” 第112章 水逆啊 闫肃还没从方才所见缓过神, 执着道:“没人管吗这种事。” “他儿子是个混吃等死屡教不改的赌狗,赌资都是老太太楼下捡纸箱攒的,谁能管, 怎么管。” 闫肃一时无言。 杨今予突然发笑,冷冰冰的嘲讽:“有些人活着, 还不如死了。” 闫肃哑然。 侧头看过去, 杨今予耳后的金发半垂下来, 淹没在外层的黑发里,发缕遮挡住少年一半神情,显得不近人情。 闫肃不知道杨今予是意有所指, 还是只是简单的喟叹, 但有一瞬间, 杨今予的表情让他觉得脊背发冷。 这可不是什么好倾向,闫肃脑内的警钟立时敲响。 他屈指在杨今予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别这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生命诚可贵。” 杨今予仿佛自己陷入了什么结界, 被敲了一下也没醒,自顾自问:“你真这么觉得吗?” 恹恹的什物在他眼底若隐若现。 闫肃皱了皱眉。 电梯恰时到了16层, 叮的一声, 杨今予才恍若回神。 闫肃看到杨今予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瞳孔里又有了光亮, 朝着他眨了眨, 说:“我开玩笑的。” 闫肃很认真的在杨今予耳垂上捏了一下,惩罚性质的。 “不好笑, 不许吓我。” “噢, 闫sir教训的是。”杨今予嘴角上扬。 不怪闫肃多心,他真的觉得刚刚杨今予有点不对劲, 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对。 思索间,闫肃已经被杨今予引进屋子。 杨今予越过客厅,推开客厅右手边一间卧室,把两人的行李放到了门口,介绍道:“这是我以前住的房间,那边儿是婴儿房,旁边是他俩的。” 闫肃还没有太适应突然进入一个陌生人的家。他站在玄关口往里看,客厅的地上丢满了五花八门的儿童玩具,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奶味,拖鞋踢得到处都是。 乱哄哄得,不太整洁。 “” 杨今予扁扁嘴,也不知道叔叔已经在医院住了多久,家里让小孩造成了这样。 杨今予说了句违心的话:“卫生间在那边,你先洗漱吧,我收拾收拾。” 不过不到一秒钟,他就撕开伪装,放弃了:“算了,太晚了不想碰,明天叫保洁。” 凌晨三点多,两个男生其实早就困得不行,简单的洗漱过后,杨今予整个人都扑到床上。 床有些旧了,是杨今予小时候就在用的单人床,窄窄一方寸,被褥还是他离开时那套。 他趴在被套上,鼻尖嗅了嗅:“一股霉味。” 闫肃刚换好睡衣,就被杨今予团团拉住,仰面扯进小空间。 毕竟算是待客,男朋友第一次来北京,脏乱差的居住条件让杨今予面子上不太挂得住:“单人床,要挤一挤了。” “没关系。”闫肃笑笑。 杨今予翻了个身,半趴在闫肃胸前,下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闫肃的衣料。 闫肃感觉胸前像趴了求安慰的小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困了吧?”闫肃问。 “嗯。” 杨今予翻了个身,挨着闫肃躺下,眼睛不眨的盯着天花板看。过了一会儿,他侧头,想起曹知知曾经提过的一个词汇。 “最近是不是水逆啊。” “水逆是什么?”闫肃也侧过来,与他面对面。 杨今予想了想:“大概就是诸事不顺吧。” 闫肃抬手,把覆盖在杨今予眼睛上的一缕金发拨开,看了一会儿他无神的眼睛。 “也许吧。”他回。 诸事不顺,这个形容挑起了闫肃心里暗藏的苦闷,两个人都默契的安静了一会儿。 良久,闫肃出声:“在想什么?” 杨今予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没回答。 他在想,好好活着,真是件比去死还难千百倍的事。 对于楼下的老太太是这样,对于叔叔是这样,对于他 杨今予闭上眼睛,轻轻道:“晚安,闫sir。” 清晨的北京相当繁忙,两个人挤上早高峰的6号线。 车厢里弥漫着困倦的气息,赶早班地铁的人大多是社畜,这样日复一日麻木的上着发条,每个人脸上都是死气沉沉的表情。 人与人前胸贴后背的挤着,是连只蚊子都进不去的程度。 随着地铁发动,闫肃和杨今予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紧贴。闫肃不禁感叹:“人好多。” 杨今予:“嗯。这就是北京。” 闫肃感觉,自己对北京这座城市的打开方式,似乎和曹知知相差甚远。曹知知上次从北京回来,兴奋地讲述自己的见闻,在那丫头的描述中,北京简直是一座游乐场。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体验,对于闫肃这个第一次出家门的人来说,都算新奇的。 他陪杨今予去给叔叔买了老北京卤煮,自己也尝试吃了点,嗯有点奇怪。两个人到医院时早上九点钟,不知道叔叔是夜里一直没睡,还是刚醒。 叔叔半睁着乌青的眼皮,眼神里仿佛有接触不良的电视雪花,在对着白墙发呆。 “叔?” 杨今予推开门,叫了一声。 床上的男人才缓缓回神,扭过头来。 看到杨今予手里提的东西,男人脸上才算有了点杨今予熟悉的表情,咧着嘴角嬉笑:“买来啦?快快,别让人看见,关门。” 闫肃觉得自己没什么发言的立场,贸然扫兴肯定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出于“职业道德”,他带上门斟酌道:“其实叔叔现在不宜吃这些重油重盐。” 杨今予刚递出去的手一顿,大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叔叔眼巴巴的:“别介!尝一口,买都买了。” 杨今予犹豫了。 他看了看纪委上身的闫肃,又看了看叔叔。 都说生病的人心态会变小孩,这话一点都不假,闫肃居然从杨今予的叔叔脸上,看到了类似杨今予生病时的神情。 尽管二人长得并不像。 闫肃抿唇:“好吧,吃一点也行。” 叔叔立时笑起来,对杨今予说:“当班长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哈。” 杨今予趁机调侃:“嗯,大班长平时可厉害了呢。” 闫肃:“” 叔叔搓搓手,打开了餐盒。 但能感觉到他现在胃口很差,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长叹了口气:“唉,盖上吧。” “不吃了?”杨今予问。 “不好吃,没味儿。”叔叔砸吧了一下嘴。 杨今予不知道叔叔现在的病情到哪一步了,他买的这家卤煮一直以口重著称,连这个都觉得没味儿的话 正胡思乱想着,走廊里远远传来熟悉的小孩儿哭声,杨今予瞥了一眼:“阿姨到了,我收了。” 不多时,病房门被推开,王阿姨抱着小奇站在门口。 没往里进,径直朝杨今予看过来。 杨今予会意了,扭头跟闫肃和叔叔说:“我和阿姨出去一下。” 叔叔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闷声扭头,看向了窗外。 医院的长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杨今予朝最深处的拐角看了看,说:“去消防通道。” 王姨一只手抱着小奇,另一只手无所适从的给小奇整理了一下围嘴。 小奇今天见着杨今予竟然没哭,也是很神奇了。 杨今予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进去,下意识摸烟,看到墙上“禁止吸烟”的贴牌,收进裤兜的手就没有再抽出来。 他静静倚着墙面,等王阿姨开口。 王阿姨私下里跟他没什么好寒暄的,便直接问道:“你走的时候,你叔是不是给你打了不少钱?” 果然跟猜的一样。 杨今予掀起眼皮看了王姨几秒,头扭向别处,淡淡道:“是,有6万,我花了2万,剩下的还没动,待会儿给您转过去。” 对方一愣:“你” 显然是没想到一向不好好跟长辈说话的不良小子,这次会回答这么爽快,直接把她的意图的也说了出来。 这倒让王姨诧异中又夹杂着尴尬。 王姨悻悻苦笑了一下:“你说话还是这么直。” 杨今予点点头:“账号发我吧,就剩4万了,多的我也没有。” “小予,你知道吧,阿姨也是没办法了,你叔住院这么久,家里实在是”对方态度爽快,反倒让王姨扭捏起来,轻声细语的诉起苦。 杨今予掏出手机,打开了银行APP。 但他想起方才叔叔的表情,突然问:“叔叔知道吗?” 王阿姨眼底闪过难为情。 “他不让我要,给出去的钱又要回来,确实不好看。但是小予,这可不是男人的面子问题,钱拿来都是给他续命的,我也一分不会花到别处,你能理解吗?” “嗯,我理解。”杨今予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淡道:“这本来就是他的钱,我该还给他。” 这边正操作着,走廊门外传来护士地呵斥声:“哎怎么回事,不让出来,躺回去!小伙子,扶他躺回去!” “叔叔,先进去吧,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是闫肃的声音。 杨今予一凛。 王姨叹了口气:“昨儿你们走后,他就跟我吵了一架,走吧看看去,钱回头再说。” 他们回到病房内,映入眼帘的便是叔叔被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按在了病床上,他还想挣扎着起来,一转头正对上推开门的杨今予。 叔叔愣了一下。 随即目光跳过杨今予,落在了他身后的王姨身上,没好气问:“你跟他说什么了?你怎么能管孩子开口” “叔叔。”杨今予出声打断他,走了过去。 他没照顾过病人,手上没轻没重的,把叔叔的手塞回薄毯里,盯着叔叔审视一会儿。 四五十岁的男人,被看得心虚,索性耍脾气扭过去头,闭上了眼。 杨今予在床头的椅子坐下,说:“别逞强了。” 半晌,叔叔鼻息浑浊地哼了一声:“反正这医院住不住都没用了,浪费钱也治不好,就是等死。给我收拾东西,出院。” 第113章 行路难 “别闹。” 杨今予头一回跟一个长辈这么说话, 仿佛在教训小孩,吐出的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叔叔一个大老爷们,大概觉得脸上挂不住, 背过身去,整个人都灰溜溜的, 谁也不理了。 杨今予低头沉思片刻, 漠然站起来, 像是在赌气:“我去办出院手续。” “哎!”王姨叫了一声:“他胡闹,你跟着胡闹什么?回来!小闫你快拦着。” 杨今予深深看了病床一眼,转身开门出去了。 闫肃小跑跟过去, 拉住了杨今予:“别冲动。” 杨今予焦躁地按了按眉心, 抬眼看闫肃:“你也听见了, 在医院住和在家住,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的,叔叔说气话。”闫肃忙安抚他, “来, 坐会儿。” 杨今予被推到长廊的铁皮椅上,跌坐进去。 在闫肃看来, 眼前的男生有些六神无主, 一会儿一个主意,心早就乱了。 杨今予只好双手拽在闫肃衣袖上, 仰头看着人。 闫肃对他对视, 眼睛有让人镇定下来的魔力,他压下自己的焦躁。 “你觉得是气话?”杨今予问。 他迫不及待想听到一个好一点的答案, 虽然内心深处的自己已经有了结论。 杨今予:“可我觉得他说的是事实。” 闫肃缓缓蹲下, 面对面看进杨今予眼底,极尽轻柔的表现出安慰, 想让杨今予好受一些。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杨今予都表现的过于镇静,好像就这么平淡接受了“爸爸”的日子走到头了这个结果。甚至两人独处时,还有心情嘴贫。 但闫肃能感觉到,杨今予的不安。 他认识的杨今予,一直都是个不太会直接表达情感的怪小孩,越在意什么,就越故意推开什么。好像只有那样表态,在真的得不到时,就可以抽身撤离,不会伤到一分一毫了。 杨今予此刻就有这种别扭的倾向。 “杨今予,如果你不想让叔叔走,要直接跟他说出来。” 闫肃不想编谎话来哄杨今予一时,病历上黑纸白字的结果是无法改变的,但他们眼下能做的也有很多。 “我们问一下他,有没有想完成的心愿怎么样?至少能让他,最后开心点。” “心愿”杨今予怔怔念起来,“有,但我做不到。” 闫肃问:“是什么?” 杨今予垂眸,睫毛都丧气的盖住了瞳孔里的光点:“他想听我叫他爸爸。” “” 闫肃轻轻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杨今予嘴里没怎么提过“爸”这个字眼,唯一能想到与之关联的,就是杨今予家那间天价隔音房。除此之外,杨今予好像特别抗拒这个称呼。 闫肃自作主张的想,也许是跟童年不好的经历有关吧。 杨今予不愿说,他也不好问,让别人自揭伤疤来满足自己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这种事相当冒犯。 闫肃抬手在杨今予头顶摸了摸:“现在冷静点了吗?” 杨今予点头。 “那我们进去吧,好好跟叔叔沟通,如果他真的很想家,我们只需要说服王阿姨。” 闫肃将他从座椅里带起来,杨今予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闫肃步伐从容,浑身散发着有条不紊的气息,杨今予看着男朋友坚实的背影,生出一丝后怕。 还好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有人及时稳住他。 还好没有在这里犯病添乱。 还好,闫肃在呢。 “怎么都是死,早晚的事,我认命了。” “我不认!” 一门之隔,病房内的传出来的女音有些歇斯底里:“我凭什么认?我当年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一个二婚的,一天福没享过,照顾你们爷俩不说功劳也有苦劳。自打有了小奇,我让你存钱,你存哪了?全存别人儿子卡里了。我抱怨归抱怨,我真管他要过吗?但凡不是走到这一步可我也要脸!你以为我愿意舔着脸管一个小孩要钱?” 闫肃脚步一顿,表情突变。 他听见了,杨今予耳力那么好,肯定也听见了。 闫肃忙扭头看杨今予,心里还存着万分之一的祈祷,希望杨今予没听见。 他小心翼翼拉住杨今予的手腕,找了个拙劣的理由:“我口渴了,要不要陪我出去买饮料。” 杨今予嘴角肉眼可见扯出一抹牵强的轻笑。 “第一,你不喝饮料只喝茶,第二,太假了闫sir,你都播音腔了。” “我听见了。”杨今予淡淡道。 他后退几步,贴墙站好,看起来还算平静:“没事,也不是第一次听。” 好像感到尴尬的只有闫肃一个人。 闫肃愣愣的:“啊。” 病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还好住院部这层长廊的病人并不多,没有几个过路人。 杨今予听到里面叔叔急急的咳嗽声,甚至能想到他平时着急上火的表情。 “咳咳,咳那你也不能昨晚不是说的好好的,我出院,别跟孩子提这个,他自己在外地不容易!” “那我就容易了?抱着小奇跑进跑出给你办手续,我良心都喂狗了吧!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不想让小奇这么早没爹!说到底,你心不在我这儿,你就还惦记他那死了的妈!” 王姨一时间抽泣起来,怀里的小孩尖锐地喊妈妈。 “你!” 砰得一声响,什么东西被打翻倒地,杨今予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说不过你。”叔叔压低了声音:“也不想跟你吵,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趁我还没咽气,手还能签字,我也不拖累你,离了吧。要回来的钱你拿走,我不用,等我死了房子也是你的。” “你说什么?”女人的声调忽然拔高,“你再说一遍!” “我说,离了吧,趁小奇还不记事儿,给他找个靠谱爹。”叔叔一字一句。 “你,你”女人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我真是瞎了眼,我是图你一套破房吗?我娘家等拆了全是我的,我稀罕这个吗我真是。行,你自己不愿意治,等死吧那!赶紧下去找他妈,你不心心念念想着呢吗,去找吧,在底下我管不着你们续缘分了。” 闫肃发现杨今予不知什么时候微微弓起腰,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呼吸粗重起来。 “走,不听了。”他忙揽起杨今予,把人往长廊出口带,“我们出去。” 杨今予双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闫肃竟然没拉动。 “听话。” 闫肃索性用上了习武时的力道,揽上杨今予的后腰,把杨今予强行拽了出去。 杨今予一声不吭。 躯体仿佛脱离了大脑,任凭闫肃拉着走去哪。 闫肃听到杨今予的牙齿微微打颤,有点辛酸。 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会无意间听到这种对话,一字一句,诛的都是杨今予的心。 闫肃一口气把人带出住院部,外面的新鲜空气似乎也没能驱散压抑,杨今予呆滞地找寻闫肃的目光。 闫肃问:“要抽烟吗?” 杨今予茫然点头,眼眶泛红。 闫肃知道他的烟平时放哪,于是伸手进他的口袋,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刚取出一根,递到杨今予嘴边,杨今予却又摇头了,抬手推拒了一下,顺势抱住了闫肃脖子。 对方整个人都脱力的将自己埋进他肩头。 初秋的衣料薄薄一层,闫肃很快就感觉到肩上的湿濡。 他心疼的拍着少年清瘦的脊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或许他什么都不需要说,让杨今予哭出来就好。 两天里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早该发泄出来了。 闫肃一下一下在杨今予背上轻拍,不知不觉自己也红了眼眶,四肢都感到难过。 是天底下所有人的路都很难走吗? 他不知道。 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闫肃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渺小无能。 他该怎么做,才能为喜欢的人遮风避雨。 两个人是在独处了很久之后才回去的,住院部外院有一处天然隐蔽的废弃器材回收处,呈凹型墙体,将院墙外的车水马龙隔绝开。 两个人在那里靠拥抱对方汲取着能量,很久。 直到两个人五味杂陈的情绪逐渐平息,足以平静的回去装聋作哑。 回到病房时,里面已经没有争吵声了。 里面只剩叔叔一人,静坐在床边,眼神空洞的对着电视机,电视机里放的乒乓球赛。 杨今予恍然想起些小事,那时刚跟随妈妈来北京,认生,怎么也不愿意去新学校报道。叔叔翻出一副保养很好的乒乓球拍,带他去楼下的公园玩,手把手教他打球。 叔叔这人没什么明显的爱好,唯一被杨今予所观察到的,就是平时没事爱去公园打乒乓球。 网上有个关于乒乓的梗,说公园大爷>全运>奥运,杨今予瞥了眼电视里运动员你来我往酣畅淋漓的画面。 余光里的叔叔四十郎当岁,算不上大爷。但如果能活到大爷那个岁数,应该也是个打遍公园无敌手的存在了吧? 察觉到屋里进人,叔叔稍稍扭头,看到孩子是空手回来的,没拿出院手续。 他脸上早已做好了情绪管理,指了指电视,平静道:“这个球队的教练是江崖,就以前那个游泳的冠军,听说过吧?年轻的时候也是叱咤风云,我上回陪客户吃饭遇见了真人。” 杨今予挑眉:“游泳的,教乒乓球?” “那谁知道,反正听说他打乒乓球比游泳好,退役后转去乒乓球队了。”叔叔说。 杨今予便顺着他的话往下搭:“那你要冠军的签名了吗?” 叔叔挤眉弄眼,愣是挤出一丝豪气:“我要那个干嘛,也没看过他打球,指不定还没我打得好呢。” “就吹吧。”杨今予平静的笑。 这时护士敲门送来午饭,打断了爷俩不可多得的闲聊。 病号餐,没什么油水,叔叔只看了一眼,把没胃口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闫肃把筷子整齐摆在餐盒中央,彬彬有礼道:“叔叔,多少吃点。” 在闫肃“风纪委”式的关怀下,叔叔才勉强拿起筷子,往盘子里拨了拨。 叔叔对杨今予竖起拇指:“平时你们大班长发话,班里没人敢不听吧?” 杨今予看了眼闫肃,弯了弯眼睛:“也有人敢。” 比如在下。 第114章 告黑状 爷俩这一唱一和惯会揶揄人, 闫肃嗔了杨今予一眼。 叔叔多少算吃进去了一点,饭后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正经跟杨今予说:“出院的事, 我已经决定了,你阿姨不同意, 我问问你的想法。” 杨今予顿住:“我” “唉。”叔叔长叹一口气。 “你来之前我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你们不知道, 这滋味跟坐牢一样。”也不知道是牵到了哪,叔叔疼得挤眉弄眼。 他浑浊的眼球已经没了正常人的明亮,病容愁苦, 看向杨今予的目光里, 带着惨淡的哀求:“我是真想回家了, 再这么住着,也没意思。” 杨今予没有立时给叔叔回答。 闷声考虑着什么,直到叔叔该睡午觉, 他和闫肃掩门出去了。 “我决定尊重他的意愿。”杨今予跟闫肃说了这个想法。 怕闫肃以为他还是有闹脾气的成分在, 又补充一句:“人在最后的这段时间,不想被医院困住, 可以理解。” 闫肃深深看进杨今予眼底。 他不知道杨今予是怎么让自己平静的说出“最后的时间”这种话的, 心疼的伸手,去揉杨今予的耳朵。 “我也尊重你的意愿。”闫肃说。 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 两个人在医院外随便吃了点午饭, 等叔叔午休结束后回到了医院。 杨今予找到负责叔叔的医生。 “医院是不建议这时候出院的,病人情绪比较反复, 我们需要家属确认。”医生边整理资料说道。 “我就是家属。”杨今予说。 医生推了推眼镜, 眼神疑问地瞥了一眼:“你是病人的?” 杨今予抿了一下唇:“儿子,他是我爸爸。” 医生合上资料, 抵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 随后医生招手叫来一位护士小姐,说了些什么,说完就急匆匆接了个电话。 护士走过来跟杨今予说:“你是未成年,我们稍后还需要再跟病人的成年家属确认,病历上这个家属联系人叫王梅,她是?” “是我阿姨。” “好的,我们需要跟王梅女士取得联系,你们可以先回病房,稍等一会儿。” 杨今予和闫肃回到病房,叔叔已经迫不及待往光头上戴帽子了。 他们帮叔叔收拾日用品,一切都平静沉默的进行,杨今予甚至有种叔叔大病初愈要出院了的错觉。 没过多久,护士拿着一沓打印的资料来敲门,说:“病人家属,过来签字。” 也不知道阿姨是怎么松的口,总之,出院手续居然真的办了下来。 直到把颤颤巍巍的叔叔搀扶到家,叔叔才恍如隔世长出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 杨今予让叔叔回卧室躺着休息,他和闫肃在客厅分拣从医院带回的药。人是回来了,药还是不能停的。 每一种怎么吃,什么时候吃,闫肃用签字笔在药盒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方便他们走后叔叔一个人也能按时用药。 这么一忙活就已经到了晚上。 杨今予接到一个电话,李洲明打来的。 “音乐节的事,确定日期下来了,有一些需要填的资料,你们” “我现在在北京,见面说吧。”杨今予开口道。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感情好,电话里说不明白,我现在在school,主办方他们也在,你来找我吧。”李洲明的声音有三分醉意,八成已经喝了一会儿了。 “现在过去。”杨今予说着看了眼厨房。 闫肃正在厨房里给叔叔弄吃的,他挂了电话靠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闫肃的腰,颇有讨好的意思。 腻腻歪歪的,吓得闫肃一激灵。 “怎么了?”闫肃腰板僵硬,下意识看向叔叔房间。 杨今予的脸在他后背蹭了蹭,软趴趴的语气,不免有些心虚:“李洲明约我去酒吧。” 闫肃:“” 杨今予抱着他的腰晃了晃。 闫肃不情不愿问:“是有重要的事找你,还是?” “音乐节的事。” 闫肃手上的动作停住,稍稍转身看着男朋友。半晌才一言难尽:“那确实是很重要。” 杨今予猛点头。 看着闫肃醋劲上来,脸色别提多难看,杨今予凑过去啄了一口他的脸颊,保证道:“正事说完我就回来,一秒都不多留。” 老实巴交的闫大班长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再三叮嘱,不许喝酒不许逗留。 还有,不许让李洲明碰,那人明显就是居心叵测! “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闫肃挎着个小脸。 杨今予在男朋友鼻子上捏了捏,失笑:“大班长,你知道从这里到五道营,一来一回要多久吗?省省吧,我聊完就打车回来。” 闫肃干巴巴放了人。 看着杨今予出门前还换了身相当体面的帅气衣服,心里甭提多不是滋味儿。 叔叔醒来后没见着人,闫肃给他端了碗粥,在床上架起一张小桌。 “他老同学找他有点事,乐队的事。”闫肃解释道。 叔叔了然地点点头,“哦,是什么演出吧?他原先队里那个小李找他?” “嗯。”闫肃点点头。 怎么连叔叔都知道李洲明的存在! 叔叔:“唉,他打小就学音乐,但我平时忙,一次都没见过他们演出,不知道什么样。小班长,你看过小予演出吗?” 闫肃能感觉到叔叔的低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将眼前人加入了“时日不多”的前提,无论叔叔说什么,他都觉得语调是带着遗憾失落的。 闫肃摇头:“我也没有上次我答应他要去看,但食言了。” “没事儿,日子还长着呢,往后你有的看!”叔叔还反倒安慰起来。 闫肃微笑,问:“叔叔,您说您之前就听他说过我,他是怎么说的?” 还真是有点好奇,男朋友口中的自己。 “哦,那回啊,老早以前了,开春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跟我说交着朋友了,那笑得啊,没听过他笑那么开心过。”叔叔嘿嘿道。 笑? 初春的时候,杨今予见谁都是冷着一张脸,从来不笑。 闫肃不免觉得叔叔说话有夸张的成分,电话里怎么还能听出表情啊。 但听叔叔这么说,他还是心神摇晃,止不住有风月跑到眼睛里。 “小班长,你偷偷跟叔叔说,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在学校跟老师同学没闹什么矛盾吧。小予这孩子,什么都不爱跟我说,有时候想多问两嘴,怕他都嫌我多事,唉。”叔叔问。 多好的告状机会! 闫纪委立即一板一眼数起来:“他胃不好,还不爱吃早饭,爱抽烟爱熬夜,在学校” “在学校还不听班长的话,是吧!”叔叔笑笑:“他打小就这样,初中的时候我和他妈成天被老师叫学校,说不好好学习,天天逃课出去搞乐队,后来我们干脆给他转到音乐中学了。” 论背地里说坏话,姜还是老的辣。闫肃“啊”了一声,“以前还逃课啊?” “是呗,熊得狠,还跟高年级打架呢,砸坏了学校琴房里的钢琴,把他妈气得直哭。” 这话闫肃都不好接,下意识又为杨今予开脱起来:“他现在已经不逃课不打架了,我们班主任范老师很喜欢他,叔叔放心,杨今予很聪明,他是个天才。” 叔叔挺开心,冲闫肃竖大拇指:“那还是班长管得好呐。” 这突如其来的商业互吹是怎么回事闫肃莫名心虚,摸了摸鼻子:“他很努力,每天都在练鼓,艺考考一个好大学应该不是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说,他其实根本不用考,人家学校能直接给保送,国外好几个艺术大学抢着要呢,就看他接不接受了!” 叔叔把自豪都挂在了眉梢,很是自我满足:“不愧是我儿子。要是他妈能看见小予现在这样,甭提多开心了。” 明明是开心的语调,闫肃却敏感地觉得,从别人口中去了解儿子的爸爸,挺落寞的吧。 “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闫肃不禁轻声问。 叔叔的笑意还挂在眼角,仰头想了一会儿,有些感慨:“她啊,俊俏,乐观,有见识,比我这大老粗强多了,是我配不上她。” 闫肃温和的摇摇头:“我觉得叔叔很好。” “小予长得像他妈妈,多秀气。有时候看着小予时间长了,越看越像这么一算,也都走了好些年啦,不提了,不提了。” 叔叔的神思似乎飞到了很远的地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他以前很爱杨今予的妈妈吧,闫肃想。 杨今予长得像妈妈,那阿姨应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闫肃见过阿姨的字,经过叔叔一番描述,一个模糊的幻影在他脑海中形成。 如同在杨今予那封信上的娟秀字体一样,他也同样希望,杨今予是健康快乐的。 闫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很想念杨今予,明明杨今予才刚出门不久。 又陪着叔叔闲聊了几句,叔叔身体撑不住了,闫肃扶他躺下,细心的给叔叔掖上被子。 叔叔不太好意思地笑:“真是个好孩子,你在家里一定是从下被夸到大的类型吧。” 那还真不是 闫肃勉强点点头,“叔叔晚安,明早想吃什么?” “明儿甭管我,你头一回来北京,让小予带你转转去,北京玩得地方也不少,这两天你俩都累着了吧。” 叔叔闭上了眼睛,嘴还在说话:“你们是不是快该回去了,开学了啊开学好,开学好。” 闫肃捕捉到男人言辞里的不舍,静默的没再出声,轻手轻脚退出了叔叔卧室。 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转动着,闫肃在客厅双盘打坐,又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夜深人静的后半夜了,说好早点回来呢? 杨今予这个大骗子! 第115章 向日葵 闫肃有点坐不住了, 甚至已经打开了手机地图,输入school酒吧的名字,用意念将五道营大街扫了个遍。 他犹豫再三, 还是忍住了,没给杨今予发信息催他。 毕竟杨今予是要谈重要的事, 不干涉对方自由, 是闫肃从小到大刻进骨子里的礼教。 可那个对杨今予不对劲的李洲明, 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 闫肃有些按捺不住心里愈发偏移的剧本,越想越郁闷,逐渐将这股酸水都化作了决心, 势要等杨今予回来, 好好“敲打”一番。 已经走到小区口的杨今予, 忽然打了个冷颤,觉得背后凉的发毛。 杨今予抬起袖子闻了一下,自己身上有酒气。 心虚的他下意识触发被动技能, 顺道拐进了小区旁正要打烊的花店, 再出来时,俨然一副要去见心上人的怀春模样。 少年将一捧向日葵抱在怀里, 港风衬衫领口微敞, 松松垮垮别进高腰的古着喇叭裤里。 微醺状态下,人本就眉眼含情, 他一步一步衬着月光, 好像刚从老电影的海报里走出来。 杨今予做贼心虚,出了电梯敲门, 特意背手将花藏在了身后。 闫肃听到门铃后开门, 酝酿了许久的不爽还未在脸上成型,准备好的降罪便被杨今予一个笑脸儿堵回了嗓子眼。 “男朋友。”对方用口型叫道。 当然没敢发出声音。 “送你的。” 杨今予背后的手“当啷”一下, 献宝似的将一大捧向日葵,塞了闫肃满怀。 “” 这下哪还记得怪罪,闫肃懵懵地抱着捧花,又看了眼杨今予的衣着。 可恶,杨今予今天出门赴那个李洲明的约,实在是打扮的帅气过分了。 “呃,为什么?”一坨红晕慢半拍爬上闫肃的耳朵。 毕竟一个大男生,收到花什么的 “我今天穿得适合表白,你觉得呢?”杨今予嬉皮笑脸。 喝了酒的人就是大胆,杨今予动手动脚将闫肃拉回自己卧室。关门的瞬间,他将闫肃按在门板上,用仿佛排练过的刻板姿势,说了一句稍显僵硬的台词:“向日葵送给太阳,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他自己先吐了下舌头,可能是被自己油到了。 闫肃尽量没让自己笑场。 大概在杨今予眼里,自己壁咚男朋友的动作十分霸气吧。 闫肃一言难尽,低头看着矮自己半头的男生。 杨今予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实在霸气不起来,甚至显得更可爱了。 闫肃:“” 正端详着杨今予的表演,闫肃耳边有声音飘进来。 轻轻柔柔,如丝如缕:“杨今予特别喜欢闫肃。” 突突然表白干嘛?!闫肃站直了。 杨今予不由分说贴近,双手捧起对方的脖颈,将闫肃带得不得不低下头。 然后顺势仰起下巴,吻了上去。 带着一丝酒气的甘甜,是杨今予的酒后限定味道,不允许人拒绝。 闫肃有一秒钟走神,觉得有时候让杨今予贪点酒,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杨今予的吻没有什么章法,直到吻得他自己气喘吁吁,才松开了闫肃。 但刚把人撩起来就想走,未免太可恶。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闫肃将他们对调了位置,正确示范了什么才叫身高优势。 连带着对某人晚归的怨念,一并付诸进这片意外很强硬的亲吻中。 杨今予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重新被揉进了温软的禁锢。 他半挣不挣的,最后也没挣开,不太坚定地放弃找回场子,接受了从舌尖流窜到心脏的电流。 向日葵啪嗒一声,落在少年们脚边,安安静静朝着“太阳”,不予打扰。 “闫sir”半晌,杨今予才出声。 闫肃用低沉的呼吸回应:“嗯?” “你那什么了。”杨今予发来很难说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提醒。 “正常。” 什 正什么!? 杨今予不可思议看向闫肃,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世道,没想到闫肃这回居然偷偷进化了!厚脸皮形态! 不过,大班长虽然好学,但也只是学到了皮毛。 杨今予秉承着谁先退缩谁尴尬的原则,手已经不老实,绕到闫肃系满风纪扣的衬衫领口。 他屈指勾了一下,眼底的戏谑逐渐放肆:“那你知道,正常反应之后的正常流程吗?” 果不其然,闫肃嗡地一下被打回原形,所有气血都翻涌而上,熟成了红焖虾。 好学生终于装不下去,急忙后退,脸上甚至写着惊恐。 坏心思的人笑出声,一边捡起地上的捧花,再次塞回闫肃怀中。 杨今予好整以暇跳上床,呈一个大字形瘫进去,乐了半天。 闫肃僵硬地杵在原地石化,仿佛陷入了不得了的沉思,杨今予翻身侧卧,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对方。 他看闫肃那些清隽矜持的棱角,被染上一层绯色之后,总是格外有意思。 但等了一会,闫肃还是一动不动,该不会吓坏了吧? 杨今予赶快打了个响指:“咳,闫sir,我开玩笑的。” “我不会。”闫肃突然开口。 杨今予:“?什么。” 闫肃走过来,凝向杨今予的目光里无比认真。 他甚至近乎虔诚地在床边蹲下去,伏在杨今予一侧,与杨今予对视。 声带有些紧张,但如在背课文一样正色:“我还不会。如果你想,这也是这也确实是身为男朋友要学的。” 杨今予震惊:“你说什” “但是我们还不到18岁,是不是不太合适啊。”闫肃说着说着,表情变得十分含蓄羞赧,难以启齿。 杨今予简直被震得说不出话。 合着刚才石化一般的沉思,是在思考这种事啊!!! “不是,我没有想!”杨今予百口莫辩,跟着闹了个大红脸:“别瞎说,谁想了,我不想!” “那你刚才还说。” “闭嘴呀!”杨今予尴尬得想找地缝钻起来,忙捂住闫肃的嘴,不让人开口了。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使坏的人认栽了:“停,不许再提了,以后也不提了,我错了。” 杨今予心里狂抹冷汗,默默把“开老实人玩笑”这件行为列入危险名单。 两个人看着对方,猝不及防的,被对方写在脸上的反应逗笑了。 噗嗤。 杨今予侧趴在床上笑,闫肃趴在床边跟着笑,笑了好一会儿。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笑过了。 闫肃用目光细细描绘杨今予飞扬的眉宇,同样的,杨今予也凝望闫肃盛满温柔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很适合倾诉。 于是杨今予终于坦然承认了,压在心里许久的卑劣想法:“闫肃,其实我一直在生曹知知的气,我知道情有可原,可我还是很生气。” 他不止一次的想:我果然很自私,都这时候了,在意的还是我的乐队。 “人之常情。”闫肃及时摸了摸杨今予,怕他会陷入自我谴责。 杨今予伸手捧住闫肃的脸,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病态的痴迷从少年脸上闪过。 闫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从对方脸上看到一股决绝的古怪气场,好像在赌气说:走吧,他们都走,散了最好。 闫肃生怕他下一句就是,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闫肃蹲在床边,被趴在床上的杨今予这样捧着脸,居高临下的视角,好像被审视着一般。 他不禁吸了口气,无端感到狼狈心虚,有种已经被杨今予看穿了心里那点事的错觉。 闫肃迫不得已张张嘴,打消自己吓自己的心理:“回去之后我帮你一起找新的贝斯手,好不好?” 杨今予果然是有赌气的成分在:“不想找了。” 闫肃捏了捏他的指尖,半开玩笑道:“那我学学贝斯?” “噗。” 杨今予好险没有一口气呛过去,那张本来抿成细缝的唇不可抑制的抖动,奇怪地看了男朋友好几眼。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咳咳,咳咳”杨今予鼻头都笑红了,他抹了一下眼角,“你刚说什么,我要录下来反复观看。” 闫肃:“不要。” 杨今予真的很好哄。 明知道男朋友在胡说八道,但眼睛还是亮了起来,透着一股不食烟火的天真。 他被自己想象中的贝斯男孩·闫肃逗得乐不开支:“我想象不到大班长搞摇滚的样子,太离谱了,你真可爱。” 闫肃也不躲,就由着杨今予的双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揉搓。 看着隽雅端正的五官都被揉搓变形,杨今予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明朗了许多。 他松开对闫肃的蹂.躏,翻了个身,陷进柔软的被褥。 眼睛弯弯的盯着天花板上暖色的吊灯,睫毛下,是忽闪忽闪的瞳光。 少年侧了侧头,凝视近在咫尺的闫肃,心头稀里糊涂冒出一句:我好像理解了爱。 一些傻里傻气的爱。 当然杨今予没好意思什么话都往外说,全都化成胃里一阵阵的暖流,拂过眼角眉梢。 世界上总有那么些古怪的小疯子,天生就是艺术家性格,他们做事从不计后果,思维方式也不以结局为衡量标准,只要当下以秒为单位的实感。 杨今予更是其中翘楚,可以说是天真,也可以说是残忍。 他没有意识到,闫肃与他说的每一句话里包含了怎样的沉甸,也没去管人讨要什么庸人自扰的明天。 闫肃能爱他一秒,那就要一秒。 没什么大不了。 就算明天是末日,也没什么大不了。 熄了灯之后,小卧室的单人床变得拥挤,但也温暖。 闫肃把捧花放到床头,凑过来躺在杨今予身旁,抓了抓杨今予柔软的头发,然后把他按进了怀里。 他在黑暗中微微提着嘴角,没有打扰杨今予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心情。 一个坚定的念头在年少的胸膛里生根发芽,他想,我也一定要撑住啊。 无论回去之后要面临什么境地,都一定要撑得起怀里这家伙的一句“杨今予特别喜欢闫肃”。 我可是收了他的花的。 第116章 新学年 高中生公益音乐节, 是联合北京本地各大中学组织的一项演出,本来没外地学校什么事,这件事说来, 杨今予还真得谢谢李洲明。 李洲明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胡同少爷出生自带的交际能力是数一数二的, 一顿臭贫, 愣是替杨今予争取下来了这次联谊机会。 出于人情, 那晚杨今予才私自违抗了闫大纪委的“命令”,跟他喝了点酒。 音乐节的日程最终定在了九月最后一天,正好连着国庆假期。 大半年心血没白费, 离谱乐队, 终于可以登上更大一点的舞台了! 而蒲城, 也该开学了。 几日劳累,杨今予贪睡赖床,中午醒来的时候, 听见闫肃已经在陪叔叔客厅聊天了。 他一推开卧室门, 叔叔和闫肃齐刷刷看过来。 “哟呵,醒啦。”叔叔就算是精神不济, 也要埋汰人:“直接一觉到晚上多好, 精神美利坚。” 杨今予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突然有点能理解曹知知在面临曹妈时候的感受了。 “电饭煲里给你留了蒸蛋, 吃点垫垫, 饿了到车站再买。” 叔叔撑着身体要从沙发里站起来起来,嘴里不停念叨:“回去赶紧把头发染回去, 别让你们老师说你。” 和绝大多数送别临行游子的老父亲一样。 杨今予把他按了回去:“你回去躺着吧, 给你请的护工下午就到家,有事让他立刻给我打电话。” 叔叔唉了一声, “躺得都快四肢退化了,我得走走。” 闫肃在一旁摆弄新到的轮椅,试了试手感,说:“可以让叔叔坐上来试试。” 两个人没有太费力气就把病号搬到了轮椅上,杨今予有一瞬间的心惊,没想到叔叔现在的体重,已经降到这么轻了。 叔叔坐在上面自己调试了一会儿,脸上表现的像个得了玩具的孩子,但两个男生不傻,能感觉出男人的强颜欢笑。 杨今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心软了。 他弯腰把温水袋给叔叔抱着,不自在道:“我国庆就回来,你那个我回来给你带特产,想吃什么?” “行,那说好了,国庆得回来啊!”叔叔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杨今予,生怕他食言。 “嗯。你” 杨今予顿了顿,没继续说。 叔叔一眼就看出小孩的心事,握拳在胸口比了比,打包票道:“放心吧,现在到国庆也就一个月,死不了,绝对等你。” 还真是奇怪,旁人讳莫如深的字眼,到当事人嘴里,总是肆无忌惮挂在嘴上,好像这样就显得他自己不在乎似的。 这些天杨今予和闫肃,包括王阿姨和一众护士,其实都不敢在叔叔面前提“死”字。 但他自己老是提,杨今予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叔叔的乐观。 “我去洗漱。”杨今予飞快转头进了卫生间,在门后按了按眼角。 两个孩子的高铁是下午六点的,临出发前,叔叔更是有说不完的话,明显就是不想让人走。 “你回去得好好吃饭,别老熬夜,小闫都跟我说了。”叔叔为了能再多聊几句,不惜把闫肃出卖了。 杨今予:“嗯?他说什么。” “他说你老不吃早饭,抽烟熬夜,在学校不好好学习,还认识了个什么社会上的朋友,叫什么来着什么忱,一个老在外面打架的孩子,你可别跟那种人不学好!你看看你这头发,哪有高中生染头的,回去快点染回来。” 闫肃:“” 杨今予挑眉看向闫肃。 闫肃只好装聋,假装去给叔叔倒水。 “你瞪他干什么,人家小闫是好学生,得谢谢人大班长管着你,你也快成年了,别总跟初中那会儿一样不着调!” 没想到啊,男朋友还有两幅面孔呢。 杨今予乖乖站着,被叔叔仗病行凶好一顿数落,心里暗搓搓计划待会出了门,再跟闫肃算账。 闫肃心虚地咳了一声:“叔叔,时间差不多了,您好好休息。” “哎,行。东西拿好别落了啊,身份证,票都拿了吧?” 杨今予:“电子票。” “哦对对,现在都刷电子票了,那还有什么没唉,那你们走吧,别晚点。” 叔叔最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一摆手,自己低头把轮椅转回了卧室。 夕阳透过客厅的格子窗,打出一串斑驳的影子,坠在他轮椅滑过的地板上。 像是谁扯出来的一声厚重的叹息。 北京西站一如既往的拥挤、匆忙。 找到座位后,杨今予戴上耳机闭目养神,闫肃望向车窗外影影绰绰的树荫。浅青天色中沾染的一抹暮气,悄然爬上闫肃眉眼,显得少年有些心事重重。 他闭了闭眼,尝试也在车里睡一觉。 可不知是路况颠簸,还是马上要回到他不得不面对的蒲城,他有些睡不着,又重新眺望起窗外。 闫肃的逃避之行,随着一声列车鸣笛,画上了狼狈的句号。 到蒲城时是夜里九点,明天开学,杨今予很识趣的默认今晚各回各家,于是扭头跟闫肃笑眯眯道别:“明天就要当学长了,你不许看漂亮小学妹。” 说完觉得不严谨,又补充道:“小学弟也不行。” 这哪跟哪,闫肃失笑:“是啊,过得真快,半年前我刚在车站接到你。” 杨今予:“你那天还穿了个米其林。” 想到初次见面,杨今予还是忍不住皱眉,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丑的羽绒服!颜值封印术算是让男朋友玩明白了。 闫肃也不恼,微微勾起嘴角:“那今年过冬,你帮我挑衣服吧。” “好啊。”杨今予求之不得,“不能反悔,到时候我挑的你不能说奇怪,必须穿。” 他抬抬手,正要凑过去来个暂别拥抱,一滴陌生的湿腻猝不及防滑下来,啪嗒。 落到杨今予刚抬起的衣袖上,瞬间晕染出一片刺眼的猩红,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杨今予最先反应过来,猛地仰起脸,捂住了鼻子。 他眼皮向下瞥,给了闫肃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北京的天就是干,都上火了。” 指缝被血迹濡湿,闫肃一慌,忙低头翻纸巾:“先别说话,怎么突然” 杨今予尝到了倒流回舌根里的一丝腥气,他不慌不忙接过闫肃按过来的纸巾,还在耍贫:“都怪你闫sir,大白天说什么换衣服的事,害我脑内模拟。” 闫肃皱眉看着他。 “再这么含情脉脉看我,我都要血流不止了!闭眼!” 杨今予将触目惊心的纸巾随手团成球,塞进口袋,又若无其事拿袖子蹭了蹭,鼻子下面糊了一圈干涸的红锈色。 眼见闫肃露出忧心的神色,他不由分说贴过去:“抱一下闫sir,明天见。” “你真的没” 杨今予:“给我留点面子吧大班长,上火流鼻血跟小孩尿床一样都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不许提了!专心抱一下,快点。” 闫肃抿了抿唇,只好乖乖回抱,手指在杨今予脑后的头发上轻轻摸过。 夜班的车站里人流量不多,出站口的白炽灯打在少年们的肩膀上,没有人看见杨今予藏在浓密的睫毛下,那一闪而过的沉郁。 琥珀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狰狞的魔鬼,被少年徒手按了回去。 蒲城一中,后门小吃街。 “你真不跟我进去了吗?”谢天很想若无其事的像平时那样,拽拽女孩的小辫子,然后再等她气急败坏还手,一路追着他打到教学楼。 但女孩儿已经没有了长发。 齐耳短发干净利落的掖在曹知知耳后,她浅浅的梨涡拉开一抹笑:“你当我杨今予啊,前面就是我学校了,第一天报道我不想迟到。” 谢天舔舔嘴唇,眼底的失落被很好的掩饰过去:“那放学见吧,反正离得不远,放学我先去找今予和我哥,然后再一块找你去,去你们学校食堂吃饭。” 曹知知挥手:“忱哥要是能来,那我相当有牌面了,估计明天新学校就得有我的传说。” 看着曹知知一脸无知无畏的样子,谢天心想:傻。 当然要去给你撑场子。 不是谢天搞学历歧视,他只是有所耳闻,知道中专环境不比普高,进进出出的全是小黄毛,里面都是什么乌烟瘴气的社会人,他不敢保证。 曹知知这么一个乖乖小羊进了一群狼窝,他能做的,也就是借着他哥“声名远扬”的威风,去给曹知知盖个最好别惹的戳。 免得刚一进去就有人不知好歹! 曹知知扭头要进校门,谢天还是不放心:“你之前都没住过校,以后要住宿舍了,四人间还是六人间?能行吗?” 曹知知好像嫌他婆妈,白了一眼:“八人间,本人交际花,有什么不行。” 看着曹知知走远,谢天才转头进了一中。 经过高一教学楼,谢天同学下意识就往里面拐,随后一愣。 后知后觉发现同学们都穿着军训服,一个个全是陌生稚嫩的面孔,这才惊觉走错了教学楼。 不知不觉,大家已经高二了啊。 第117章 不公平 高二政教处的报栏外挤满了熟脸, 密密麻麻的表格下,是被重新打乱的班级座次,以及重新调配的老师名单。 同学们乱哄哄地看榜, 有人庆幸新班主任是学校出了名的和蔼,也有人唉声叹气, 仿佛恶魔班主任已经站到了眼前。 谢天根据期末成绩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理科1班, 于同班的一众陌生名单里看到闫肃的名字, 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是个念旧的性格,打乱重组这种事虽然从小都在经历,但还是适应不了昔日朝夕相处的同学说换就换, 这让他感到茫然。 闫肃两个字的出现, 谢天简直像见到了亲人, 当即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出去,于是跑出政教处,往学生会去。 每年开学, 都有一大堆事等着这群校园小干部们处理呢, 去学生会找闫肃准没错。 果不其然,谢天在学生会外面排队领材料的人头里, 找到了闫肃。 闫肃远远看见小天儿, 礼貌点头,打了个招呼。 “大班长, 我和你一个班!理科1!”谢天远远喊。 谢天靠近了, 才发现闫肃眼底隐隐一片乌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诶?”小天疑惑, “大班长没睡好?” 闫肃把新领的资料四角都规整好, 含糊应了一声:“还好。” 小天儿扯着闫肃就往外走:“好久不见你都瘦了啊大班长,暑假过得怎么样, 杨今予呢?分到几班了?” 闫肃早上来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先看了杨今予的班级,他直接跳过了前面的问题,说:“文科32。” “32班啊,哈。” 一中文理各33个班,按分科成绩排,谢天干笑:“没事,不是33就行,好歹没垫底。” “你哥33班。” 谢天:“”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新班级,不少同学已经按照新座次表坐好了,一眼扫过去,乌泱泱全是短发寸头。 闫肃把材料放到讲台,为数不多的一个女孩在第二排喊他名字:“闫肃!” 闫肃抬眸,见女孩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了,也许以前总在一个考场吧。 那是个发型跟杨今予很像的女孩,偏中性,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浑身透着精气神。 女孩很不见外,敲敲身旁的桌子:“你座位在这儿!咱俩同桌,我之前是2班的,考试坐你后面,还记得吧?” 谢天抬手打了个招呼:“钢炮儿,你是装没看见我吗。” 被叫钢炮儿的女生“操”了一声:“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又跟你一个班?” 谢天颇为感慨,拉着闫肃介绍:“闫肃,她叫钢炮儿,初中三年我都活在此人淫威之下,我跟你说她可猛了,小时候练泰拳的,一拳能打十个。” “去你的。” 钢炮儿同学一听自己小时候的外号暴露,赶紧梳理淑女形象,将耳后的小狼尾巴掖了掖,自我介绍道:“人家叫林玫玫。” 谢天贱兮兮提醒:“闫肃,别被迷惑了,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闫肃稀里糊涂,被自来熟的林玫玫请到了座位。 林玫玫开始喋喋不休:“闫肃,久仰大名哦,我听说你这次理综第一名。我勉勉强强年级六十四,挤着最后一个名额分到的理科1班,以后有不会的题问你哈。” 闫肃按了按干涩的眼皮,出于礼貌,淡淡笑了一下:“好的。” 按理说现在该掏出课本,等待迎接第一节课的新老师了,但谢天却发现闫肃一反常态的枕着胳膊,瞌上了眼睛。 这可不是大纪委该有的作风。 谢天和林玫玫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疑惑,不约而同放小了音量。 理科1班传出井然有序的翻书声。 杨今予的文科班情况就不太一样了,他一进门,看到全班64个人,至少有40个都是女生。找到自己的座位时,他座位四周已经围了一圈儿女生,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见杨今予过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 其中一个双马尾打头阵问:“你就是咱们学校那个乐队的吧?之前1班的。” “啊。”杨今予愣了一瞬,“是,怎么?” 砰得一声,双马尾拍桌子站起来:“我就说是他吧!我没记错,就是这个名字。” 紧接着其他女孩儿也都一窝蜂围过来,七嘴八舌,兴奋程度远远超乎了杨今予的想象。 “哎杨今予,我当时录你们视频了,太帅了!” “签名签名,逮到真人了,必须要签名!” “杨今予,你能帮忙带个键盘手签名吗,就是那个叫谢天是吧,他好可爱。” “还有那个谢忱,喂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谢忱啊,我能问一下吗,你们怎么玩到一起的?” “哥们儿,你们那个漂亮妹妹,弹贝斯的,她有男朋友吗?” 仿佛一脚踏入了什么粉丝见面会,居然还有男生围过来凑热闹。 少年霎时间被新班级的热情氛围弄得不知所措,他石化在原地,两只眼睛下意识去找有没有之前1班的熟人。 杨社恐:“我” “嘿!杨今予!”一道熟悉的呼唤。 杨今予一耳朵就听出是陈兴的声音,他忙朝着声音扭头,教室后门走过来俩救星——陈兴和李飞。 呼。 陈兴乐呵呵蹿过来:“哇闫肃之前评估得果然没错,咱们仨分一个班了。” 李飞笑道:“看来人气很高啊。” 陈兴不愧是学期末跟杨今予一个冲刺小组里混出来的,立即就从杨今予眼睛里看出了“救命”二字。 他大喇喇一挥手,开始大言不惭:“姑娘们姑娘们,要签名的找我排队,我是代理经纪人!哎我说,你们怎么不要我们篮球队的签名,篮球队也有帅哥啊!” 闹归闹,上课铃一打响,前一秒还菜市场形态的教室瞬间各归各位,杨今予坐回了他后排靠窗的位置,并收获了许多新同学传过来的交友小纸条。 好热闹 在没有闫肃管辖范围内的学渣班级,氛围好像有点太放肆了? 杨今予漫不经心看向窗外,不可避免的想知道,闫肃的学霸班那边,是什么情况。 同桌是男是女,有没有小姑娘像这样给他传纸条 另一边,学霸班有点惨。 李巫婆的到来,让新班级的气压直降到冰点。 谢天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看了看四周新同学还茫然着的表情,替他们悲哀:“太天真了,没有接受过李巫婆洗礼的同学们,自求多福吧。” 第一节课是每个班的新班主任班会,李巫婆果不其然要显威风,直接拎出几个倒霉同学杀鸡儆猴,让他们罚站在黑板前,全程站着听完了所有同学的自我介绍。 但令谢天瞠目结舌的是,倒霉同学里,有从不违纪的闫肃 “别以为考第一就能搞特殊,闫肃你怎么回事,开学第一节就睡觉?校纪委就是这么当的?”李巫婆透过她的厚瓶底镜框里看闫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闫同学从小到大就是校园钦定模范生,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当众拎出来以儆效尤过,自尊心有点挂不住。 低着头一声不吭,接下了一长段批评,脸上没有喜悲。 谢天想扭头跟闫肃对个眼神,下一秒就听闻一声吼:“谢天!这么好信儿,你站过去陪他!” 不知道李巫婆是不是常年处在更年期,从没听过她对谁好声好气过,新同学们终于都领教了这位新班主任的风采,一个个鸡崽似的不敢动了。 李巫婆敲敲黑板:“从第一排左数第一个,开始自我介绍,限时20分钟,后半节投票选班长课代表,开始。” 第一位同学战战兢兢站起来:“我,我叫李萌,之前高一5班的历史课代表,分科成绩是” 看来相比学霸班,文科32的氛围简直就是天堂。 上课铃响了有一会儿了,一个胖胖的女人搬了一沓厚材料走上讲台,步履不徐不疾,满脸春风和煦的笑意。 “范老师!!!”陈兴兴奋地站了起来。 篮球队盛产的大高个杵教室正中央,显得像个马上要表演节目的大猩猩:“yes!是你带32班吗?” 陈兴掠过几个座位跑出来,去讲台上替范老师接手厚重的材料:“我来拿我来拿,范老师,好久不见,我们想死你啦。” 随着陈兴一声喊,杨今予从窗外拉回思绪,看向讲台。 范老师比生孩子之前又胖了一圈儿,但养得不错,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对方也看到了杨今予,眼角弯成了一条缝,朝杨今予招招手:“小予也在啊,免费的苦力,过来吧,替老师发一下新学期的通知——诶李飞,别躲看见你了,语文课代表预定了哦。” 杨今予还没来得及惊喜,就稀里糊涂被点名,他生疏的走过去,从范老师手里领了三分之一的材料。 材料需要从第一排往后发,这种活儿以前都是闫肃干,杨今予还是头一回。 他笨手笨脚下了讲台,第一排的女生偷笑,跟他小声打招呼。 陈兴和杨今予在下面给新同学发材料时,范老师在上面敲板擦,说:“待会玩个小游戏,击鼓传花都会吧?传到谁,自我介绍,并推荐一个你心目中可以胜任的课代表。有才艺的,不介意顺便表演一段。” “那音乐课代表就是杨今予了呗老师,我们肯定不跟他抢呀。”有同学举手吆喝。 发言的同学话音刚落,他同桌扯了扯他袖子:“我劝你还是先看完这个新学期通知再说吧” 一声提醒,将同学们的目光拉回刚领到手的材料上。 同学们纷纷快速阅读,越往下看越蔫儿,班里开始了小声嘀咕。 “啊?为什么啊?老师,这个取消音乐、美术、体育和多媒体,什么意思啊!” “卧槽,这个取消大课间,一月一假,课下10分钟改成3分钟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哀嚎四起,杨今予刚发完坐回自己座位,不明所以的拿起自己那份来阅览。 看到“封禁艺术楼、画室、排练厅,取消社团”一行字时,他脸色逐渐拉了下来。 范老师无奈地打了个噤声手势:“安静,听老师说。” “唉,同学们。”范老师叹了口气。 “很不幸要通知大家,你们要开始适应高二的新身份了。我校本学期开启衡水模范改革计划,从高二开始施行军事化管理,取消一切娱乐课程,进行题海战术,你们从今天开始,要备战高考倒计时了同学们。” “篮球队也要取消?”陈兴一愣。 范老师:“是的,一切社团,都要取消。” “这这不公平啊老师。”陈兴脸都绿了,“对我们体育生、艺考生都不公平,我们篮球队下周还有比赛呢!” “是啊!就算正式课取消了,我们自己课下练习也不行吗,为什么要禁艺术楼和体育馆啊?” 文科这几个吊车尾的班,其中体育生和艺考生确实不少,学校这么做,估计就是为了升学率。 但这种扼杀学生多样性的做法,未免太无礼了! 杨今予一声不吭黑纸白字看完,手里的纸张被他捏成了球。 范老师:“这是校委会一致” “谁的决定?”猝不及防,教室最后一排有人语气不善的站起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杨今予。 第118章 打起来 范老师非常知道这孩子的脾性, 忙安抚道:“同学们稍安勿躁,老师跟大家解释一下校委会这样做的原因,小予你先坐下。” 杨今予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驴脾气, 不肯坐,直勾勾盯着他很尊敬的范老师, 又问了一遍:“具体是谁的决定?” “各年级组在开学前已经对全体同学做了评估, 艺体生加起来不到千分之一, 取消艺术课也是无奈” “无可厚非是吗?”杨今予打断范老师,“范老师,您也这么认为吗?” 范老师好脾气道:“老师确实有不同的观点, 但这是学校的决定。” “行,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杨今予撂下一句。 一中会顶撞老师的学生并不多, 杨今予在所有同学都还愣神的时候,转身离开了座位,穿行过后排往外走。 范老师一看不对:“小予干什么去?陈兴, 拉回来!” 杨今予甩开陈兴扑过来的牵制。 同学们都傻了, 任谁都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有瓜吃,一个个勾着脑袋看戏。 就在这时, 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在32班后门口, 校服不安分的搭在他肩上。 一个暑假过去,谢忱的头发没修剪, 不羁的头发茬向后翘着, 像是刚睡醒压出来的弧度。 有人认出后门的人,小声惊呼:“卧槽, 忱哥。” 杨今予一肚子火气, 见到来人,回头扫了眼已经走下讲台追来的范老师。 他问谢忱:“你怎么在这。” 谢忱嗤笑:“我一想就知道你肯定忍不了。” 杨今予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和谢忱走了, 留给范老师一个极其头疼的背影。 范老师只好招呼陈兴:“去理科1找闫肃。” 范老师当然不知道闫肃和杨今予更不为人知的关系,但在她的印象里,不合群的杨同学也就只能听进去她这位御用大班长的话,这时候找闫肃准没错。 文科32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当然兴奋的居多。 杨今予就像一把所有人不敢拔出鞘的剑,带着他们对学校新规定的不满,为那“千分之一”的少数人劈开了一条发泄口。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什么玩意,谁跟谁?” 陈兴的消息并不比校园小道八卦走的快,等他跑到理科教学楼,很多好事儿的同学已经在班里传开了——有人在高二年级组,跟瓜瓢和拉架的学生会打起来了! “卧槽,谁啊,开学第一天这么猛。” 闫肃拖着一身疲惫,刚从李巫婆手里逃回去,准备回座位补3分钟的觉,就被后门一声呼唤叫醒了。 “闫肃,闫肃在不在?” 陈兴扒着这个陌生的班级门框,勾头朝里面喊:“闫肃,杨今予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闫肃一个激灵就从座位弹起来。 纪委脚步先于意识,已经迈出去:“怎么回事?” 陈兴急切地拽起闫肃就跑:“快走,高二年级处,杨今予和忱哥惹事儿了,把瓜瓢给打了!” 闫肃脑子嗡得一声,几乎要转不过来思考,行将就木被陈兴拉走,穿过还未来得及熟悉的新教学楼长廊。 开学第一天不强制要求穿校服,熟悉闫肃的同学可能会发现,他的裤腿和衣摆下都沾了隐隐的污渍,像是风餐露宿后没有换洗。 夏天的余温还未消散,薄衣物穿一天就得换,这种邋遢实在不是闫肃会有的画风。 这话说来就长了—— 一个暑假的时间,曹家做了简单的重建,虽然缺斤短两大不如从前,但基本住人的生活设施已经添置完毕。 闫家做主的大人不在,曹妈做了一大桌菜,喊闫肃和三邻四舍过去,算是暖房,也算是答谢这两个月以来对胡同里各家的麻烦。 饭吃到最后,曹知知耳朵尖,听见胡同里熙熙攘攘的人语,跑出来看。 一看,原来闫父他们从嵩山回来了! 小刀身后还带了个姑娘,曹知知扒在门框上想了半天,才想起这眼熟的姑娘是谁。 “闫肃你爸回来了,把尹葵也带回来了!”曹丫头扁扁嘴,跑回来跟闫肃耳语报信。 尹葵小时候来烟袋桥住过,在曹知知的记忆里,这就是个跟他抢哥哥的存在。每次尹葵在烟袋桥小住,闫肃就会被要求在家里陪练,曹知知想喊闫肃出去玩,十次有八次都扫兴而归。 曹知知自言自语嘟囔起来:“带了个烦人精。” 下一秒挨了曹妈一掌,曹妈往曹知知和闫肃怀里一人塞了一筐槐花窝窝:“胡说什么,把这个拿过去给你闫叔他们。肃肃,你回去弄点蒜泥醋汁儿,你爸他们这个点回来肯定没吃晚饭呢,行了,端过去吧。” 闫肃钉在原地没动脚。 曹知知:“嗯?” 闫肃唇缝紧抿,似乎是做足了什么心理准备,才在曹妈的目送下挪开脚步。 出了曹家院门,闫肃拉住曹知知:“你去送,我不进去了。” “啊?” 闫肃低垂着眼,拂过眼眸的秋风为他的黑色瞳孔蒙上一层茫然。还未来得及开口向曹知知解释,一道凌厉的斥声,刀子般落在头顶。 “谁允许你回来的?” 闫父眉眼含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的门外,可见脚下功夫了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曹知知吓了一跳,扭头琢磨,发现身旁的闫肃也正漠然看着自己父亲。 爷俩对视一番,曹知知嗅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肃杀感。 “我这就走。”闫肃说。 曹知知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什么时候听过闫肃跟闫叔叔这种语气说过话! 她懵懂的眨眨眼,没搞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时她才注意到闫叔叔手里拎着闫肃的书包,闫叔叔冷冰冰扫闫肃一眼,把书包挂在了院墙外挂绿萝的钩子上,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闫家。 “卧哥,这什么情况?” 曹知知被这无形的气压弄得大气不敢动,小声拉了拉闫肃的衣服。 闫肃扭头,冲她笑了一下,笑意颇为无奈。他取下自己的书包,抓了抓曹知知的头发:“今天看到的,别告诉杨今予。” 然后把自己怀里那筐槐花窝窝也塞给曹知知:“你自己送进去吧,他现在不想见我。”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去哪?” 闫肃背上书包,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还挺重的,也许是把他开学用的东西都给装进去了吧免得他再回家取。 他自嘲般提了提嘴角:“我想去哪就去哪。” 曹知知怀疑闫肃怕不是被忱哥魂穿了! 她抬手在闫肃眼前晃了晃:“醒醒,你是闫肃吗?这是要离家出走吗喂,叛逆期是不是来的有点晚?” 闫肃拂开曹知知胡乱拨动的手,认真道:“我跟他出柜了。” “出出出啥?!”曹知知怀疑要么是她耳朵失灵了,要么是闫肃失智了! “你疯了吧!!!” 曹知知不敢置信,压低了声音:“什么鬼,不是,我知道你跟我同桌感情好,但是也不至于现在就挑明吧?哥!这不是闹着玩的!” 闫肃:“我知道。” 曹知知现在觉得,她可能太低估闫肃了。 小时候二人遇见什么出格好玩的,小姑娘首当其冲要试试,闫肃则是一身尊尊教诲,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小的心灵还未到青春就已经沉稳。 谁也不会料到,世事居然是物极必反的,现在轮到曹知知为了家里琐事去摒弃自我,而闫肃追求起荒唐的自由了! 闫肃离开烟袋桥后,也不知道晚上是在哪凑合了一宿,顶着黑眼圈迎来了他的新学期。 还未将疲乏遮掩过去,这边杨今予就出事了。 闫肃和陈兴赶到文科楼教务处的时候,人群已经将教务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杨今予和谢忱像是动物园里被铁笼困住的猛兽,不情不愿被两个娇小的女老师批评着。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有这样那样的小面子,面对人高马大的男教导主任,他们一点就炸说干就干,但面对矮他们一头的女老师,本能的收了蛮力,不再动粗。 瓜瓢的眼镜碎了一边,额角的淤青应该就是杨今予和谢忱其中谁的杰作了 闫肃见状有点头疼。 “都散了!散了!回教室去!”离教导处近的几个班的班主任纷纷赶来,把自己班看热闹的人都厉声押了回去,这才给陈兴和闫肃让开了一条能挤进去的缝隙。 杨今予甫一见闫肃,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脸上终于慌了一下,像个做坏事被家里逮个正着的孩子。 他把头往下低了三寸。 瓜瓢旁边的副主任是个新面孔,在高四带了好些年的复读班,今年才提上来。 新官上任头一天就挨了揍,气当然不打一处来,气急败坏地发号对杨今予和谢忱的处分:“32班杨今予,33班谢忱是吧?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想出名?下午叫你们家长过来,停课处分,记大过。” 瓜瓢:“还有头发,上学期就说了,这学期再不剪别回来了。” 谢忱爱答不理的冷嗤一下。 杨今予舔了舔嘴唇,没吭声。 闫肃有点摸不着头脑,和颜悦色上前,跟老师们说了几句什么,将俩刺头从瓜瓢手底下领了出来。 走出一些距离,他才着急问道:“怎么回事?” 谢忱呵呵一声:“该。” 随后谢忱双手插兜,大步走出去,对杨今予说:“校门口等你,快点,给你们五分钟。” 闫肃不好跟杨今予说狠话,虽然按理来说,他俩这性质很恶劣,都可以构成开除了。 他叹了口气,有点心累:“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动手伤人吗?” 杨今予不情不愿道:“一时冲动。” 闫肃想说什么,又被杨今予用同谢忱与出一辙的态度打断:“但是他该。” “你们知不知道这很严重!还好是停课,有范老师给你们求情,应该是停3天到一周,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开除”闫肃压低了声音,但杨今予能听出来他是有点生气的,来自纪委身份的本能。 “闫肃。”杨今予打断他,干巴巴问:“你有没有刚发下来的看高二手册。” “嗯?” 闫肃脸上疑惑几秒,没明白杨今予的意思。 他补觉来着,所以一直也没看。 杨今予说:“那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他拉上脖子后面的兜帽,将自己的表情盖了个严严实实,转身朝教学楼外的方向走去。 “开除就开除,艺体生去自考都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强。” 第119章 别着急 下午的艳阳出奇灿烂, 教学楼横排的格子窗都被拉上了蓝色遮光帘,但光源还是能从粗粝的纱线里透出来,照在靠窗同学的眼睛里, 一个个全成了眯眯眼。 瓜瓢的办公室门槛都被各班过去慰问的老师们踏破了,但他在等待的“恶劣分子”的家长始终没有出现。 当然, 如果这俩人能有家长的话。 闫肃回班后, 忙翻出高二手册一目十行, 才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知是出于爱屋及乌的私心,还是出于人性化分析,他也生出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学校这样做, 不太公平。 闫肃恍然想起一段言论, 是很久很久以前, 出自被他评价为“极端”的杨今予之口。 那时候他们还不太熟,杨今予贪嘴几块糖糕进了医院,并仗病口出狂言- “大班长, 往后在学校里能井水不犯河水吗。”- “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 学校拿那套老旧教条来规范所有人,驯出一窝毛色相同的狗, 你觉得合适吗?”- “碍着谁梦想了?”- “碍着谁学习了?”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杨今予的? 他说, 校规校纪的设立,初衷是为了保障学习环境。在学校, 你可以讨厌学习, 但你不能妨碍其他同学拥有良好学习环境的权利,不是所有同学都没有梦想的。 但现在看来, 可能真是他那时太以己度人了 也不是所有同学的梦想, 都是要靠死读书来实现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学校设立的校规, 是要建立在扼杀一部分同学的天性上,来强制“驯化”出“毛色相同”的升学率。 杨今予当时话糙理不糙,一语成箴。 此时理科班后门的走廊内,也有几个打算艺考的美术生在窃窃私语,闫肃按了按眉心。 “你怎么看,新校规。”闫肃问谢天。 谢天气哼哼的,将手指关节按得咔吧响:“我真后悔没及时冲出给今予他们喊加油,虽然本来我妈也不让我参加艺考,但学校这样做太过分了。” 闫肃的新同桌钢炮儿也闷闷不乐发言:“确实过分,我还想用体育课继续练拳,高考加点分儿呢。” “可是这样确实能快速提高学习状态啊,我预感照这么学,到期末至少能提高50分。”钢炮儿后面的男生说。 闫肃一阵头疼。 在他们这个年纪,学校的通知下来,就像是下了道圣旨,大部分人都敢怒不敢言,认为这就是规定。 起初也会有人抗旨,背后议论纷纷,久而久之又只能忍气吞声,习惯性从众。 像杨今予和谢忱这种公然闹到“圣上”面前,还把人给揍了的,校史上也没出现过几例。 冲动行为不可取,却精准戳中了青春少年们兴奋点,此时小道消息就像一阵无孔不入的风,全年级都已经传开了——文科班出了俩带头起义的“英雄”。 9月1日,这本来是莘莘学子们学海生涯中普通且有秩序的一天,恐怕连当事人都不知道,他们成了丢进荒草里的一颗火苗,小小的秋风一刮,竟然愈演愈烈。 到晚自习的时候,年级里已经形成了三方阵营,所有人都陷入了关于“该不该”的辩题里,争论的你死我活。 要竞赛的学霸们觉得新规定挺好,竞争氛围变好了,还能逼着自己往死里学,有压迫才有动力。 普通高考的同学站中立,觉得无非就是课余时间少了点,并不是不能适应,没必要把事闹大。 而平时互看不爽的艺术生体育生们这次一边倒,实现了空前大团结! 直到晚自习放学,战况也没分出你死我活,事了拂衣去的两位当事人,正一脑门官司的坐在天台边缘处,郁闷的抽烟。 他们刚接受完“爱”的教育。 袅袅白雾遮盖住了两人的脸,四条腿并排垂下去,稍有不慎很可能双双坠楼。 就在刚刚,范老师给杨今予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从道理讲到哲理,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谢忱就惨了点,被他那早就不来往的爸劈头盖脸一顿骂,随后又接了他姑姑的电话。 谢家姑姑倒是个明事理的,杨今予听见滋滋的电流外,强干的女中音跟谢忱说了不少鸡汤,还表示明天会亲自去学校给瓜瓢道歉,把事情调和下来。 杨今予发现谢忱在面对姑姑的时候,还算乖顺。 他自己没有什么三姑六婆的亲戚,所以不禁好奇:“你和谢天,好像都比较听姑姑的?” “算吧。”谢忱和他姑挂了电话后,兴致不是很高,随口答:“她是唯一一个还跟香港那边有联系的,宋娴生活上她帮了不少忙,以后能不能回香港,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杨今予似懂非懂点点头。又突然警觉地看过去:“你要回香港?什么时候?” 谢忱把手里的烟头按在地上,笑笑:“问这个干嘛,放心,早着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的话,杨今予皱眉。 谢忱伸手在他脑袋上抓了抓,嫌弃道:“说了跟你玩乐队玩到底,离谱不散我不走,你忱哥说话算话,看把你吓的。” 杨今予拍掉他的手:“离谱不会散,你可能要下辈子才能回去了。” 这话说的一脸笃定。 谢忱不知道杨今予是有意还是无意,逐字逐句都更像是在给他自己打定心丸。 这些天以来,发生的变故太多了,队长谁来当,都会没有安全感吧? 这样想着,谢忱把话题继续下去:“现在学校要封艺术楼,从早上一睁眼到晚上睡着前都是文化课,连个自习都没了,不给你时间也不给你场地,曹知知还往后离谱打算怎么办?” “我不同意。”杨今予想也没想说,“凭什么白纸黑字决定我的轨迹,谁给他们的权利。” “谁问你要同意了?”谢忱轻轻嗤了一声。 他难得语重心长:“多得是人不同意呢。但现状就是这样了,问你怎么打算,给我个脚踏实地点儿的方案,总不能天天去跟瓜瓢干架吧?我倒是没意见,爽是爽了,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月底就要上音乐节,乐队可耗不起。再说,你那还有个大纪委家属,他肯定要管这事儿,你们立场不同,到时候是不是还得跟他正面交锋啊?” 谢忱平时总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没想到还会替乐队考虑,杨今予意外地看过去一眼。 “别看我,我只会用暴力解决,你是队长。”谢忱欠抽地笑笑,撑着杨今予的肩膀站起来。 他原地做出立定跳远的动作:“对了,最近你状态不好,要实在撑不住怕露馅,停课其实是好事。躲着点儿人吧,药该续的续上,别再作死戒断了。” 说着他一个横跃,跳回了对面的天台。 谢忱说的没错,杨今予一字不落听进去了。 他习惯性抬手在耳垂上掐了掐,轻微的痛觉将他从失落情绪里拉出了一点。他低头看脚下,顶楼垂直悬空的视觉,让人无端生出想一跃而下的错觉。 盯着纵深看了好一会儿,他睫毛颤了颤,怅然回神。 是啊,他已经三番两次在无知觉中露出马脚了。 在别人看来,他只是脾气差才跟瓜瓢动了手,其实不然,他和谢忱本意是去讨说法的,动手的事谢忱都没反应过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当时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一拳挥了过去,丝毫没有预兆。 谢忱眼疾手快替他补了两拳,才显得这是一起有组织的不良学生事件。 谢忱的话,让他产生了隐隐约约的后怕。 他太爱依赖着闫肃了,那些不经意的情绪总藏在两个人相处时的细节里,当着闫肃的面流鼻血是个莫大的警示,再这样下去,闫肃迟早能看出来。 停课也好,最好多停几天。 这样就可以在白天加强练鼓,晚上见到闫肃时,也就没精力作妖了,他存着一丝丝侥幸心理想着。 而且新校规颁布后,闫肃不一定每天晚自习放学都有时间过来看他。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安慰,杨今予转身下了天台。 等他从通往天台的半层楼梯间下来,少年的表情无缝连接,倏然换上另一副神态,微笑像是画在了嘴角。因为闫肃过来了,此时就在门口。 面对闫肃时,他总是不吝笑意的。 “唔,刚才在天台跟忱哥聊点乐队的事,等多久啦?”杨今予主动汇报,然后随口说:“要不你去配一把我家的钥匙吧。” 闫肃并没有要往里进的意思。 “我来替范老师带个话。” 杨今予假意受伤的噘嘴:“原来不是想我了噢。” “哪里的话。”闫肃失笑,“当然还是担心你,来看看,顺便给范老师带个话。” “不进去说吗。”杨今予将门拉开条缝。 闫肃犹豫了一下:“我家里还有事,看完你我就走。” 杨今予又把门给合上了,和闫肃一起傻站在电梯走廊。 他这时才发现,闫肃穿的居然还是从北京穿回来时那身衣服,这让人稍稍有点意外。 不过没多想,毕竟大班长穿搭审美有限,没有法律规定他衣服必须天天换新。 闫肃走过来,习惯性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脸颊两侧的碎发掖了一半到耳后。 按大班长的老年审美来说,这应该叫“看着利索”。 “停课反省一周,下周要在国旗下念检讨,这是范老师能争取到的最轻处分了。”闫肃说。 杨今予不在意怎么处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作为风纪委的男朋友是怎么看待这件事:“你并不认同我,是吗?” 闫肃摇摇头。 随后又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没有不认同你的观点,新校规里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我认为这对非综合类考生确实不公平。” “但我不认同打老师的做法,这样只会更加激化矛盾,加深他对艺术生的刻板印象。你觉得主任还会再站在艺术生角度去听你跟他讲道理吗?他只会觉得艺术生‘磨’得还不够,还得更加打压气焰才行。本来可以有效沟通的,不是吗?” 杨今予摸了摸鼻子。 心虚的缘故,他低眉顺眼听着,浓密的睫毛像蝴蝶受了惊,翅膀时不时颤一下。 闫肃看着看着,就心软起来,觉得是不是自己话太重,把人说委屈了。 他忙伸手揽住杨今予,轻声说:“停课这段时间,只能晚自习放学过来看你,你需要什么、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带过来。白天你自己一个人,吃饭真的可以吗?” 杨今予就着拥抱笑了笑:“闫sir,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等级的废物啊!” 闫肃没抱够,依旧没松开:“大艺术家的手,以后是要上保险的,” “还有心情笑话人。”杨今予下巴在闫肃颈侧蹭了蹭,又贪婪地把脸埋了进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没头没尾哼声:“你上辈子是普度众生的圣人吧。” “瞎说什么。”闫肃笑他。 终于还是松开了怀抱,闫肃一步三回头的不放心:“我明天会把李飞的课堂笔记借来给你。” 杨今予:“谢谢,这个不必了。” “不行,功课不能落,晚安。”闫肃按下电梯键。 闫肃走进电梯,抬手挡住即将要关上的电梯门,意味深长回头:“新校规的事,先别着急。” 第120章 新变化 夜深人静, 枫铃国际外的长明灯柱招了不少秋季的小飞虫,影影绰绰围在最亮的瓦斯旁。 偶尔有野猫叫几声,和门卫室守夜班的大爷收音机里的滋滋电流声相映成趣。 灯下不远处有道人影, 实在不是什么能闲得住的人,那人在石阶上跳上来又跳下去, 时不时往小区里面张望一下。 搞得门卫警觉地看了好几眼, 怀疑那小孩是要进来偷东西的。 正是谢天。 终于快把秋水给望断时, 闫肃从小区里面走了出来。 谢天立即跑过去,蹦了蹦:“你可出来了大班长,怎么样怎么样, 我哥和杨今予没什么事吧?” 他自顾自在闫肃耳边念叨起来:“其实吧, 停课对他俩来说就跟放假一样, 说不定心里怎么爽呢,你也别太担心。快回去吧,我妈催了。” 闫肃微微颔首, 嗯了一声, 又叫住谢天,有点不自在:“小天儿, 麻烦你了。” 谢天一摆手:“嗐, 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我家客房多的是, 跟我见什么外。我从小就幻想每天有人和我一块吃早饭一块上下学呢, 而且我跟我妈说了你,她知道你是班里第一, 巴不得你多住几天。” “那” 谢天知道他要说什么, 忙打断,锤了锤胸口:“放心, 事情这么大,我拎得清,绝对不让人知道,曹知知我也不说。” “谢谢。” 就这样,闫肃在谢天家暂时蹭住了。 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叛逆过,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也不知道父亲作何感想。 开学第二天,新晋高二生们开始训练适应新校规,问题也随之出现了。 眼下最明显的落差,不在于还有没有兴趣课,而是体现在课下3分钟里,一个非常滑稽的问题——很多同学表示时间不够上厕所。 新班级新环境,理科1没有太多原来高一1班的同学,他们对闫肃的认知仅限于“年级里那个很严的纪委”的层面。所以没多少人能细致入微的看出来,这位新班长身上是谢天的衣服。 闫肃不动声色拽了拽内袖上的装饰绳,谢天的衣服大多是张扬的鲜亮撞色,好不容易给他找出了几件浅色系,闫肃还是觉得怪怪的。 还好有校服外套做遮挡,不然大班长人设就崩了。 中午时,谢天拉闫肃去隔壁蒲专找曹知知一起吃午饭,问起曹知知的新环境。 小姑娘看起来适应的很快,还带了个同宿舍的小姐妹来,据说这个小姐妹也是忱哥的迷妹,听曹知知吹自己耳朵上佩戴的是忱哥送的礼物,已然把她视为了吾辈楷模。 他们饭还没吃完,谢天一看时间,喊了一声:“糟了。” 曹知知从碗里抬头。 谢天拽了拽闫肃:“大班长快吃,到午休时间了!” 新校规其一:中午放学仅有30分钟吃饭时间,30分钟后教室集合,做眼保健操,然后集体趴在桌上午休30分钟,有值班排查,违规记过。 闫家出来的小孩,吃饭总是如出一辙的安静,吃相也是细嚼慢咽。多年习惯可不好改,闫肃看了眼还剩一半的午餐,有点无奈。 谢天着急忙慌把盘子一推:“没天理啊,吃饭都不让好好吃!” 曹知知有点目瞪口呆:“不是吧,一中新校规这么变态吗?” 闫肃叹了口气,安抚谢天:“慢慢适应吧,总有个过程。” 他们便同曹知知告别,曹知知蹭了蹭嘴:“要不以后我去一中找你们吃得了,你们别过来了,路上来回又浪费十分钟。” 闫肃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曹知知:“别用袖子蹭,擦嘴。” 话音还没落,便被谢天拽着飞了出去! 闫肃觉得这样撒丫子疯跑实在不雅观,但跑到校门口时,他们发现很多同学也都从四面八方涌入,一个赛一个没形象。 穿越小花园回教室的路上,居然有站岗执勤的老师吹哨,催命似的,逼着落在后面的同学不得不加快脚步。 他们踩点回到理科1,放眼望去,没有谁是不伸着舌头喘气的,更有甚者直接瘫在座位上不会动了。 真是狗生艰难。 闫肃常年锻炼,体能扛得住,稍微深呼吸几口便掏出记名表,坐到了讲台上。 他的新任务之1——等待眼保健操铃打响,记下不好好做操的同学。披着高中校纪委的皮,操得全是幼儿园园长的心。 开学第二天就这样在兵荒马乱和哀声哉道里度过了,晚上闫肃见到杨今予时,同杨今予讲了施行新校规后校园里的变化。 杨今予嗤之以鼻:“形式主-义。” 比起老师站岗吹哨、食堂撤掉座椅一律要求站着进食等等离谱的变化,杨今予敏锐地从闫肃的言辞里捕捉到一个人名。 不止提了一次! “林玫玫,谁?”杨今予问。 闫肃:“我同桌,跟小天儿是初中同学,发型和你很像,性格比知知还要活泼,很爱社交。” “哦。”杨今予点点头。 描述得这么详细。 闫肃好像无从察觉什么,以为杨今予是对他的理科班感兴趣,又多汇报了几句:“小天儿坐我后桌,我们一组是四个人。理化生需要在一起做实验,语数英和之前高一一样有抽背监督任务,除了林玫玫,还有一个男生叫李想,生物竞赛选手,小天儿的同桌。不过他好像很怕林玫玫,因为林玫玫初中是练泰拳的。” 啧。 连人家初中学什么的都知道。 杨今予不露声色的扯扯嘴角:“厉害呢,可以跟闫sir过两招。” 闫肃很认真的点头:“如果她有时间,我正有此意,一直想试试传武与国外流派的实战区别。” 杨今予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闫肃把厨房收拾完就该回去了。 杨今予想到新校规里早晨6点就要集合跑操,闫肃每天雷打不动的晨功只能更加提前,也不知道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睡,就忍住没提出让对方再陪自己一会儿的无理要求。 送走闫肃后,他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杨今予觉得自己现在被矛盾心理折磨得快要疯掉。 又想多见面,又怕多见面,见不着会胡思乱想,见着了又无端生出一股陌生的抗拒。 这种抗拒来源于变化。 新班级,新规则,闫肃的新圈子,与他无关的人事物。 看不到摸不着,却悄然发生了,这种对未知的茫然,带着点若隐若现的恐慌,如雨点一般落下来。 杨今予叹了口气,从小就习惯了像精神分裂一样,冷眼旁观体内那两缕魂魄又在打架。 忧郁的那个说:“你又犯病,不至于这么敏感吧,你这样让人很讨厌知道吗?” 躁动的那个说:“可是,我就是很不爽。” 时不时还会有第三缕魂魄冒出来,不站谁的阵营,自成一派的口出狂言:“我要把闫肃藏起来谁也找不到,我要他的世界里只有我。” 杨今予被鱼三逗笑了。 眼尾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略带点嘲讽意味,自言自语道:“就跟打得过似的。” 他从冰箱里抽出瓶冰水进了隔音房,隔音房置物架的最后一层抽屉里,原本藏起来的药盒已经空了一半,是近期服用过的痕迹。 “小C同学。” “主人,我在。” 杨今予:“放歌。” 音箱的随机轮播列表里,今夜放到了《星夜祈盼》。 走夜路的环境音,阴幽诡异的口哨声响起,杨今予就着音乐把药片码了一手窝。 也没见他似平时那般跟闫肃耍赖嫌苦,仰头一饮而尽,冰水瞬间麻木了舌根。 小地方苦大的学生,皮糙肉厚,适应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这才改革第三天,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体能上的改变,站着吃饭和趴着午休。当然也可能是累的。 很多人为了不被哨声催命,五点就起床,一上午连轴转,高强度题海课堂。到午饭后是最困的时间点,别说趴着,就是站着也能睡着了。 起初一部分艺术生还心存侥幸,想着就算学校不给练习场地,自己也能将器材带回教室,见缝插针的练。 但就现在的紧迫程度来看,学校压根没留一点缝隙时间给他们,就算是留了,也困得再起不能了。 “真狗啊。” 陈兴哈欠连连,去招呼篮球队的晚自习下学到社区篮球场集合。结果一个都没叫动,全都瘫成了死狗。 月末他们跟临市有个篮球赛,现在训练都喊不来人,还比个屁! 陈兴这边气哼哼往文科教室回,理科那边也没好到哪去,课下3分钟时间,谢天被钢炮儿喊去艺术楼,帮姐妹搬离画具。 这两天的艺术楼可以用鸡飞狗跳形容,马上要封楼,各个教室的同学都逃命似地往外搬家当。 谢天手里拎着不知道是谁的水桶,肩上扛着木画架,脖子里还挂着钢炮儿的拳击手套。他放眼望去,平时人迹罕至的艺术楼里,居然有种人山人海的假象。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直观的发现,原来一中的艺术生这么多啊? 从五楼画室下来,四楼是音乐综合层,之前他们乐队还用过四楼的排练室。正巧这时有个高三的学长背着古筝出来,与谢天打了个照面。 这个学民乐的学长谢天见过,总是形单影只的窝在民乐小房间,离谱乐队排练时他闻声过来看过几次,还表示很羡慕他们几个。 “学长。”谢天打招呼。 学长礼貌地笑笑,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五彩斑斓:“你这是?” 谢天无奈:“帮同学拿点,她们画室东西太多了。” 学长点点头就要走,谢天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喊住了:“学长等等!” “学长,你是怎么打算的?还继续艺考吗?”谢天问。 学长顿了一下,不禁苦笑:“我倒是想继续,可惜学校不能练了,到时候只能裸考吧。你们呢,乐队打算怎么办?” 谢天腾不出手挠头,只好半抬了一下胳膊:“我文化课还可以,被年级选去参加物理竞赛,家里也比较支持,所以不参加艺考。至于乐队其他人,我也不知道呢,大家没有商量。” 两个人就聊到这里,短短的课下3分钟已经用尽了,谢天急匆匆下楼去跟钢炮儿汇合。 中午曹知知换上原来的校服,混进来找他们一起吃饭,瞠目结舌目睹了“羊群奔袭”全过程。 食堂已经撤掉了原来的座椅,全都换成了能到人胸口的高桌子,方便站着吃。美其名曰扼杀惰性,让他们吃完就走,一点逗留闲聊的余地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在食堂窗口排队的时候,还有佩戴袖章的老师检查背诵情况。 很难理解? 每个人必须利用排队打饭的时间背诵课堂小抄,不能偷闲。 谢天塞给曹知知一张小抄纸,说:“先装装样子,不然待会过来查问你哪个班的,不好交代。” “疯了吧。”曹知知连连感叹,“学校疯了,还好我走得早。” 尽管是曹知知过来,给他们省了路上的时间,闫肃还是没吃好。 比昨天有进步,吃掉三分之二的时候,眼保健操预备铃打响了。曹知知有点怀疑闫肃这两天都在饿肚子,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萎靡。 她们中专不像高中这样每天满课,时间相当自由,曹知知在食堂与谢天闫肃分别后,抽空去了一趟枫玲国际。 见到杨今予后,好一阵吐槽。 杨今予用那种“我就听你吹”的眼神看她。 小姑娘不容置疑跳起来:“真的一点修辞手法都没,就是这么夸张!不信下周停课结束你自己去感受!真的,太变态了,一中现在太变态了!闫肃没跟你说吗?” 还真没有。 杨今予仔细想想,闫肃那个人好像很少会站在自身角度诉苦,所以从他口中描述的都是些客观变化,没像曹知知这样说主观感受。 “我怀疑他连着两天都没吃饱,人都蔫儿了。”曹知知说。 杨今予带了点少许疑惑:“有么?” 昨晚才刚见过闫肃,看起来还好,还有心思说什么林玫玫呢! 曹知知在杨今予的隔音房留到晚上,两个人把谢忱也喊了过来,敲敲打打排练了一整天——没有谢天。 曹知知发愁:“怎么办,本来以为我转学,耽误排练的会是我,没想到现在没时间的反而是小天儿。” 杨今予掐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决定牺牲掉每天仅剩的和闫肃独处的时间。 “没事,让他以后晚自习放学过来吧,我再带他顺一下他的部分。” 做这个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杨今予随即给闫肃发了消息,要等他晚自习放学后才能看到了。 【铃铛】以后晚自习放学让小天儿来排练。 【铃铛】你要看吗? 【铃铛】不过排练很无聊,可以不用跟我们一起,先回家也行。 即使他这样说,杨今予还是自以为是的觉得,按照闫肃的习惯,应该会说“没事,我只是去看看你”之类的。 一中新规定的晚自习放学时间是10点半,杨今予准时收到了闫肃的回复。 【太阳】好,那你们忙。 居然猜错了! 杨今予有点郁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吃醋吗 闫肃确实是有点忙。 人越是在死线, 越会产生“末日狂欢”般荒唐的放纵心理,闫肃感觉自己目前的状态,就无限趋近于此。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合上李老师发下来的官方演讲稿件。 自从自己被父亲赶出去, 就大概是有点魔怔了,过分出格的事一件接一件的做, 几乎上瘾——现在都敢直接修改学校规定好的演讲稿了。 下周一的国旗仪式, 闫肃花了点力气, 才从学生会众多优秀学子中脱颖而出,竞争了这份上台发言的机会。 这次不仅是本校的升旗仪式,学校还会请隔壁几所高中的校领导, 来参观验收一中的改革成果。 李老师特意交代让他那天穿小西装, 到时候他作为最优秀的学生代表, 称得上是一中的体面。闫肃做了个深呼吸,把折了四番的稿纸夹回书里。 除了床头的小夜灯,没人看到白纸背面还透着未干的墨迹, 凌厉的笔锋险些把稿纸穿透, 昭示着下笔人的决绝。 “大班长,睡了吗?”谢天在门外敲了三声。 闫肃下床去开门, 谢天刚从杨今予那里回来, 一脸疲惫。 谢天垂着肩膀,没皮没脸讨笑:“刚练完琴回来, 肩膀好酸。” 闫肃让开了门:“进来, 我给你按按。” “就知道你会!” 闫肃让谢天脱了外衣趴在床上,手指十二分娴熟, 在谢天后颈的几个穴位按了按。 一用劲, 谢天疼得叫出来:“轻轻点,嘶, 这儿巨疼。” “练琴的时候一直跷二郎腿了吧。”闫肃语气像个经验老道的老医生。 谢天震惊:“这也能摸出来?” “嗯,穴位都是相通的。”闫肃说着,手指往下移了一寸:“这里疼吗?疼的话,你最近用脑严重过度。” 谢天疼得直冒汗:“就这儿最疼!哎哟轻轻轻点!” 随后他叹着长气抱怨:“可不是得熬夜刷题嘛,你不知道,竞赛题的难度跟平时咱们做的卷子完全不是量级。最近学校不给课余时间了,乐队月底还要上音乐节,我现在做梦梦里都在抓紧时间背谱!今予和我哥一人拿一根戒尺,背错一下抽手心。” “哎,还好是梦,不然我这手废了。”谢天艰难地枕着下巴。 闫肃没想到杨今予在谢天梦里居然是这么个形象,没忍住笑了一下:“他哪有这么可怕。” 谢天自然知道这句无意识亲昵的他,说得当然不是他哥了。 “禁止虐狗!” 小天儿酸溜溜翻了个白眼:“大班长不是我说,今予转来之前,班里除了曹知知是不是我跟你最铁?你就说是不是!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叛变了。” 离谱乐队的企业文化是不是流行倒打一耙?闫肃闻言,无奈的看了谢天一眼。 不过谢天要这么说,是,也不全是。 闫肃在班级里一直是个很独特的存在。纪委当得太过负责,会让大家潜意识里认为他是老师那边的人,于是说话都自带三分客气。 闫肃对每位同学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同学们提起他,也总能想起他的好。但就是没有谁会在嬉笑打闹时想起来喊他一起,也没有谁会在周末小聚会里记得叫上他,更没有人注意过他的喜好和脾性。 连乔依这种明恋他的女孩儿,大抵也只是因为喜欢他的优秀,而不是他本人。 就好像被遗世而独立了,仙尘不染的站在人群之外,仅供观望,切勿触摸。 他自己却不自知,这天然的距离。 闫肃也曾经自省过,为什么明明待人接物都做到妥帖,身边却还是没有一个会把“朋友”前面加一个“好”字的同学呢? 第一次向他提出“好朋友”概念的,反而是他次次有失妥帖的杨今予。 所以说太妥帖了,是不是也不好 而细想来,谢天确实算是跳脱出芸芸众生,与他走得最近的那一个。究其原因,那是因为谢天跟曹知知是最要好的朋友,于是连带着他也分了一杯羹。 思及此,闫肃微微笑,回道:“是,我叛变了。” 谢天震惊的看了闫肃一眼! 闫肃居然会理会他的吐槽,还承认了那句最铁。 “糟了大班长,我居然觉得你有人气儿了。” “这才对嘛!都什么年代了,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一套早就不流行啦,好哥们才是实打实的。这几天你动不动就跟我谢谢,谢的我头皮发麻,可别再说了。”谢天趁机抱怨。 “嗯,好。”闫肃会心一笑。 按摩完,谢天从床上爬起来要回自己房间,闫肃突然叫住他:“小天儿,你今天去了艺术楼,那边的同学,现在都是什么情绪?” 谢天愣了一下:“还能什么情绪,认栽呗,差不多快搬空了。怎么了?” 闫肃摇摇头:“没事,了解一下情况。” 谢天意味深长:“哦~你担心今予是吧?” 他伸手在闫肃肩上拍了拍:“现在想太多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闫肃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了声晚安。 “改革”才进行了一周,同学们已经有了度日如年的错觉。 好不容易挨到周五,班里稍微有了点起死回生的活力,有人长出一口气,喊道:“今儿周五!同志们,坚持就是胜利,明儿就能休息了!” 然后又有一个扫兴的声音,直接泼了冷水:“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有必要提醒你再看一遍手册,上面写得要留校补课,高二两周一休,高三一月一休。” “啥玩意???” 那位最先兴奋的同学也最先蔫儿菜,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来问闫肃:“班长,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就是说这周六日也得正常上课,不让回家,是这意思吗?” 闫肃点点头。 “操他妈的!”钢炮儿一拍桌子。 闫肃条件反射皱了皱眉,看向她。 林玫玫手动给嘴上拉链:“不说脏话,不说脏话,我错了班长。” 这姑娘连动作都跟曹知知平时如出一辙,闫肃有一瞬间恍神,眉目不自觉柔和下来:“外面有老师,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林玫玫:“好的班长。” 在得知学校周六日不休息后,杨今予实在忍无可忍的怒了。 “去他妈的,还排练个屁。” 曹知知忙把她的梦中情箱从杨今予脚下救了出来:“大人息怒!!!” 曹知知用袖子把音箱上的鞋印子擦掉,感觉心在滴血。 杨今予烦躁拿起鼓棒,在军鼓上狠狠摔了几下,噼里啪啦响:“继续练。” 曹知知求助地看了眼谢忱:“忱哥,说两句。” 谢忱懒洋洋踩了一下效果器,调试着音色:“我管不了,让能管的人来。” “你俩,别偷懒,继续。”杨今予又没好气敲了两声。 “真不行,让小天儿逃课吧?”曹知知觉得她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谢忱冷笑:“你看他妈抽不抽他。” 曹知知悻悻闭了嘴。 白天他们排完,晚上谢天过来的时候,杨今予已经非常累了,这让谢天有点不好意思。 谢天难为情道:“今予不好意思啊,没事儿你先歇着,我自己练也行。” 杨今予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头,让自己清醒一下,语气没忍住有些冲:“你不跟鼓点容易放飞自我,乱练等于白练。” 小号练习结束后,谢天有擦拭保养的习惯,杨今予便掏出手机来看。 闫肃这几天都没有再来过,除了每天早晚一次雷打不动的天空照,基本没怎么跟他说过话,有一次居然连晚安都没说。 杨今予也不知道学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多多少少感到不太爽。 等谢天擦拭完,他随口问道:“学生会现在很忙?” 谢天听话听音,飞速在心里给这句话翻译了一遍:闫肃死哪去了。 他归置好小号箱,装傻笑了笑:“学校刚改革嘛,学生会现在巨忙,闫肃准备演讲稿呢,下周好几个高中来参观升旗仪式,闫肃被李巫婆安排上台发言。” “哦。”杨今予兴致缺缺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能有什么办法,忙新班级的事,还能把李巫婆杀了不成。 他还想多问一嘴林玫玫是谁,又觉得没劲,说出来他自己都嫌莫名其妙,就没问。 谢天走后,杨今予才无所顾忌地大喘气了几口,把胸口一直憋着的沉闷给吐了出来。 一低头,几滴猩红猝不及防落到了底板上。 鼻血又来了 夜里,“老朋友”在杨今予身上好好发作了一通,他裹着被子捂了一身汗,却不敢将四肢伸到被窝外。 免得自己再犯浑,迫害什么物件。 最近“老朋友”在冲KPI,趁他身心俱疲捡软柿子捏,来得愈发频繁。从原先的几个月一次,已经有三天两头就来一次的征兆。 杨今予扛不住的时候,甚至有冲动过想加大用药量。在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后,首先就是恐惧,本能恐惧对那东西的依赖性。 这不应该。 这一步消磨是身体,那下一步是什么,意志吗? 带着这种恐惧,他再次强迫自己把药停了。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碰 就这样,白天三人组、晚上二人组,提神全靠冲凉水和抽烟,连轴转到周一结束停课处罚时,某人成功把自己作病了。 而他自己还不自知。 杨今予乘谢忱车后座赶来学校时,还想着,这货车技毫无长进,一路上晃晃悠悠,晃得人头晕。 闫肃依旧是早已佩戴好袖章,站在校门口查着装了,今日要比平时更严格些。 杨今予从谢忱后座跳下来,看到闫肃身上又穿了那件颇显身形的校服西装,矜持又招摇。 闫肃看到了他,远远地招了招手,对他笑。 那双古典美的眼睛里尽是清风霁月,昭昭朗朗,晃得人眼晕。 视线缱绻悠长,似乎他们已经分别了一个世纪之久。 杨今予突然有点委屈。 谢忱看见这两人碰面就牙疼,白了杨今予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地推车走开了。 闫肃将本夹收拢,抱在胸口小跑过来:“欢迎回来。” 杨今予喉咙滑动了一下。 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我了。 我说不用来就真的不来吗,你好直男啊大班长! 学生会真有那么忙? 我这几天不太好,也幸好你没来。但是但是,你至少发个信息啊。 为什么连晚安都不回。 一瞬间有太多质问,但挑来拣去每一句都显得酸,最后某人也只是波澜不惊点了一下头:“嗯,回来了。” 闫肃问:“待会你和谢忱要上去念检查,准备好了吗?” 杨今予很快压下了心里那些不寻常的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倒背如流,放心。” 闫肃凝眸注视他,看得很认真。 还有越凑越近的趋势。 正当杨今予纳闷,以为这个眼神该不会是想公然亲自己一口的时候,闫肃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 “嗯?”杨今予慢半拍地眨眨眼,“有么,我没感觉。” 闫肃叹了口气,表情无奈又心疼:“有,很明显,你先去你们班方队,我让人从医务室带点药给你。” 对方眼底闪过浓浓的愧疚:“那个,这几天我有点事,都没去看你,怪我。” “喂,是不是有点太英雄主义了。”杨今予好笑地提提嘴角,“发个烧大惊小怪的,怎么就怪你了啊。” 这时校门口正好跑进来一个男生,闫肃忙叫住了他:“李想!” 男生气喘吁吁回应:“哎班长,我迟到了?” “没有,时间还好。”闫肃走过去几步,跟男生说了什么。 杨今予见那男生点点头,听话的跑去了操场的反方向。 对上杨今予疑惑的目光,闫肃解释道:“我让他去医务室接林玫玫,刚林玫玫脚崴送去了医务室,让他们顺便带退烧药过来。” 顺便,啧。 闫大人好大的官威。 杨今予忍了好几下,还是没忍住说:“你跟新同桌,关系挺好?” 闫肃闻言一愣。 反应了好一会儿,大班长才露出一个奇妙的表情,半惊讶半窘迫,用极小的声音确认了一遍:“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杨今予扭头就走。 闫肃跟出去几步,眼眸含笑:“那就是有。” “你别晃了,看着头晕。”杨今予情绪不高,将他推开几步。 闫肃:“?” 我没晃啊。 下一秒,杨今予毫无征兆步子一软,险些以头抢地。 闫肃神色一凛,眼疾手快托住了他:“怎么。” 杨今予撑着闫肃的胳膊站定,甩了甩头。 再回过头来时,他嘴角又挂起那道惯常使用的玩笑弧度:“没事,都怪闫sir平时不让喝奶茶,都低血糖了!” 闫肃忧心忡忡皱起眉。 “放学赔我一杯奶茶。”杨今予摆足架子,“再这么看我,当众亲你,说到做到。” 闫肃相信杨今予真能干出来。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真没事?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是啊是啊。”杨今予糊弄中又掺杂了点事实,顺便把抱怨给撒了:“吃惯闫大厨的手艺,外卖真是好难吃。” 果然闫老实被倒打一耙不再怀疑其他,专心愧疚起来:“之后就不忙了,也就这几天,以后我每天都” 说着他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抬眸。 杨今予发现闫肃的瞳孔,忽然清亮得不像话。 闫肃神秘一笑:“但我忙得是有意义的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诶?” “五一你去看音乐节,送了我一个礼物。”闫肃飞快提了一下裤脚,让杨今予看到他脚腕上一闪而过的铃铛。 还一直戴着啊,好认真。 “所以十一你去上音乐节,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杨今予眨眨眼:“什么礼物?” 闫肃笑:“现在不能说,待会你就知道了,先去方队。” 杨今予现在觉得不仅是脑袋飘,心也跟着有点飘。 礼物 闫肃居然瞒着他给他准备了一个礼物! 没时间去看他,是因为在准备礼物。 好吧,不怪你了。 我们鱼类七秒记忆,就是这么好哄。 第122章 共争鸣 这次的升旗仪式, 果然阵仗很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庄严肃穆。 操场后方的观礼台前,摆了三排老掉牙的礼花, 礼宾专用的红丝绒桌布垂落铺开,每个座位前都摆了头衔名牌——XX院校或XX主任。 此时已经有好几位秃顶老头落座了。 各班方队比以往站得都要笔直, 口号也喊得震天响。 杨今予看到瓜瓢点头哈腰, 将一位类似校长模样的老头请到C位就坐, 随后坐到了老校长左手边。 瓜瓢的眼镜换了一副新的,颧骨上的淤青已经好些了,杨今予突然还有点遗憾, 觉得这副杰作的时效性太短。 老校长应该不是本地人, 操着一口偏南方口音的普通话, 试了试麦:“喂,喂,咳听得见吗。” 随后校长端着黑色麦架站起身, 依次介绍并感谢了此次前来参观的外校领导。 “我宣布, 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机械化的掌声之后, 一道哨声随之划破天际。 各班方队头顶的操场广播里, 传来气沉丹田的男高音:“护旗手,出列!” 杨今予远远望过去。 在看到踢正步走出来的三位护旗手其中一位是闫肃时, 他一点都不惊讶。 甚至还泛起一股油然而生的想当然。 果然, 他的男朋友是有目共睹的出众,盘靓条顺, 学校要是不选他当护旗手, 那就是学校眼瞎。 必须是C位,戴白手套捧国旗的C位! 杨今予就这么心向往之, 看着闫肃踢正步越走越近。 闫肃走上国旗台,挂好国旗,扯起红色一角向大家敬礼,白手套在他额头一侧优雅肃穆。 当国歌奏响,他扬手将红旗随风抛起,一切都行云流水的帅气。 眼看着,已经有了未来警官的雏形。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向一个方向,缓缓升起的红色,五颗灿烂的星星随风舒展。 全体师生不自觉屏息噤声,那是来自血液里的敬畏。 闫肃双手不徐不疾,精确到每一寸力度,国歌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五星红旗被严丝合缝送到最顶端。 随后他做了一个向后转,手臂干净利落抬起,敬礼:“礼毕!” 杨今予随所有人一起鼓了掌,向护旗手投去热烈的目光。 闫肃好像无意识地往文科32找了一眼,杨今予笑笑。 他的少年,正意气风发。 升国旗只是一个开幕仪式,接下来的各校领导发表感言、杀鸡儆猴处分改革期间违规学生、以及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夸一句“改革好”才是重头戏。 此时东边的太阳已经高挂,逐渐有烈日当头的趋势。 文科32班的方阵在密集人海的最中央,没有占据有树荫的风水宝地。每个领导的发言都冗长迂回,大有优秀论文的潜质,杨今予起初同所有人一样都仰着头听,站久了忽觉一阵晕眩。 他低头摸了一下额头。 陈兴暗戳戳的,好心递来一瓶水:“今予你怎么样?我看你脸有点红,发烧还是中暑?” 杨今予淡淡摇头:“没事。” 所有领导都发言完毕用了一个多小时,杨今予从来没像此刻一样迫不及待希望接受处分。 再不喊他上去,准备好的检讨都要被捏碎了。那多对不起曹知知一番大作。 终于,杨今予快要打晃站不住的时候,听到广播里喊他和谢忱的名字。 “以下同学行为恶劣、态度不端,学校将其停课反思一周后,予以记大过处罚,文科32班杨今予、文科33班谢忱,现在上台检讨。” 如闻仙乐耳暂明! 杨今予和谢忱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国旗台的麦架前,互相对视一眼。没忍住嘴角抽动,一位主唱、一位乐手、一支麦架 两个人突然对上脑电波,眼前的既视感很适合开演唱会。 杨今予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台下会突然喊“安可”。 收到范老师加油打气的目光,杨今予清了清嗓子,回了神。 就算再不屑,面对这种场合总要装装样子的,两个人依次假模假式地念了开场白:“同学们、老师们好,我是来自文科” 杨今予与谢忱的检讨书,若有心之人仔细听,不能说大相径庭,只能说一模一样。 全都出自蝉大作家之手。 颠来倒去就那几句车轱辘话,不知道从哪本小说里搬来的名句润色,是个惯犯会用的手段,毫无悔改之心。 念完敷衍的检讨台词后,杨今予下意识瞥了一眼瓜瓢,但那位主任此时无暇理会他们,正专心给领导们递茶水。 “好了,回座位吧,记住,学校是用来学习的,绝非胡作非为的地方,希望你们今后怀有悔过之心,团结友爱,奋发图强。”广播里的男高音发话。 杨今予和谢忱赶紧下去了,再不下去怕笑场。 紧接着,广播里说:“下面进入升旗仪式最后一个环节,优秀学生代表——高二理科1班闫肃,请上台发言。” 杨今予快速回到了文科32,归队站定。 谢忱拉都没拉住,郁闷地骂了一句:“这有他妈什么好听的,都是学生会编好的彩虹屁,无语。” 另一边闫肃款款上台,站到了国旗下,展开手中的稿纸。 “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是高二理科1班闫肃,我代表全体学生,感谢蒲城三中、实验中学、宏图中学、蒲城八中的校领导百忙之中莅临本校参观‘学衡水,树新风’改革实验。” “下面由我来向各位领教介绍本次改革的三大板块——1.压缩缝隙时间,习惯争分夺秒。2.克服大考紧张,落实题海战术。3.取消艺体课堂,提高整体效率。” 啧,播音腔的闫大人,好大的官架子。 杨今予没忍住嘴角抽搐。 他时至今日,还是无法认同新校规,但他对闫肃这身小西装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如同上次在大礼堂报幕一样,都耀眼得有些过分。 以至于闫肃念了什么内容都是次要的,侵入耳膜的嗓音实在悦耳,杨今予不止一次感到可惜:不用来唱歌,暴殄天物。 闫肃抑扬顿挫,介绍了很长时间,是一篇非常合格的彩虹屁。 他将三个板块介绍完毕后,杨今予本以为马上要结束了,又见闫肃双手将稿子合上,嘴却没停:“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校长您可否为我解答?” 哟,还有互动环节? 众人都随着闫肃的发问看向校长席,想当然的认为,这是提前设计好的师生友好交流环节。 但杨今予见校长眼皮微微一抬,像是随意的反应,又像是毫不知情的讶异。 太远了,看不真切。 只闻校长清了清嗓子,整整衣襟问:“教师的职责就是传道受业解惑,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闫肃喉咙滑动,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俯身贴近话筒,裤缝一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成了拳头。 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似的,杨今予居然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紧张。 嗯? 杨今予疑惑歪头。 随后闫肃掷地有声地开口:“本校校训‘鸿鹄志远,百花齐放’,这八字箴言在学校设立之初,就刻在了孔子像与主席像下,本意是为鼓励同学们志存高远,大胆追梦,拥抱多姿多彩的人生。” “敢问在座的领导、主任、老师们,现在一中决定取消兴趣课,封禁艺术生、体育生的训练场地,剥夺艺考生、体考生的追梦资格,是不是有违校训初衷?” 闫肃的话音铿锵有力,带着打磨好的锐利,划过蔚蓝苍穹,划过头顶的五星红旗,从操场这头铺到那头,声场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 众人愣怔片刻。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谁也没反应过来,在本以为乏善可陈的汇报里听到了什么?! 是质疑。 带着一些少年心气的,愤怒的质疑。 “卧槽”杨今予身后传来陈兴吸凉气的声音:“前大班长终于疯了吗” 陈兴赶忙拽了拽杨今予,试图验证不是自己在做梦。 但杨今予也还在愣神,他望着国旗下的少年,没有反应。 是做梦吧? 是幻觉吧? 而后一个尖锐的女音打破了杨今予的茫然:“闫肃,发言完毕就下来!” 是李巫婆惶恐的声音。 居然是真的。 闫肃没骗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份好大的礼物 杨今予回神,心神震荡地凝望闫肃,万般不可思议。 闫肃没理会李巫婆,继续对着麦向全体发问:“如果老师们回答我,蒲城一中的艺术生、体育生在综合类考生里只占极少的比例,但他们却占用着学校的资源与公共时间,学校不应该因小失大,他们应该顺应大多数学生的学习规律。那么好,我这里有一份人员统计,请允许我详细汇报——” “高二理科1班美术生4名,音乐生1名,体育生1名,共计6人。理科2班美术生1名,体育生1名,共计2人” 闫肃没疯,李巫婆要疯了! 这次发言人选是她举荐的,谁能想到最稳妥的闫肃能出幺蛾子,还是当着外校领导的面。她简直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李巫婆向国旗台小跑了两步,试图去阻拦闫肃,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闹剧。 而此时领导长桌这边面面相觑,校长虽然面色铁青,但出于有外校领导在,硬撑出几分气度,抬抬手阻止了李巫婆:“让他说完。” 闫肃还在继续:“文科33班美术生3名,编导生2名,音乐生1名,共计5人。这仅仅是高二年级的235人,由于时间原因,我没来得及统计高一和高三的学生。但我想就这235人向领导、老师们要个交代,学校是要放弃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了吗?” 观礼台上的校长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俯身对着麦孔:“这位同学,你很有调研精神,但我现在回答你,学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学。课堂改革不仅仅是为了提升综合类考生的成绩,难道艺术生就不需要提升文化素养、不参加高考了吗?” 闫肃对答如流:“艺考确实最后都需要参加高考,提高文化课效率无可厚非。但学校在偷换概念,剥夺艺考生课余训练资格和时间,就等于让他们裸考或者直接放弃艺考,只能走高考这一条路。这原本就是在慢性扼杀,不是吗?” 课余二字,闫肃加了重音。 操场上万余学子都听傻了! 这是何等的魄力,才敢在这种场合时机下,同校长有来有回的展开一场单方面发起的辩论赛。 闫肃言及此,颇张弛有度的呼了口气,随后继续出锋:“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老师,您知道什么是绝对音感吗?” 什 杨今予错愕,瞳孔骤缩。 闫肃:“刚才提到的235名艺体生里,有的是因为天赋使然,有的是因为兴趣使然。而其中有58名音乐生,他们应该知道绝对音感意味着什么。” “绝对音感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世界上仅有0.006%的人会先天拥有绝对音感,这种稀有天资绝对算得上神明恩赐。近两个世纪以来,全球被印证有绝对音感的仅有3人,他们无一不是对世界有一定影响的天才、大能。” 闫肃说到这,顿了顿,看向文科32的方向。 “而我有幸,也认识一个绝对音感的天才,他就在我们学校,就在这58人当中。” “校长老师,各位领导,如果说有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降临在我们学校,学校却要扼杀他的天性,剪掉他的羽翼,阻碍他的光芒,修改他的道路,那学校是不是抹杀了未来世界文化的一个可能性?抹杀了未来天空的一颗启明星,令其陨落,罪责谁担!” 好大一口锅! 操场内鸦雀无声。 杨今予无意识地咽了咽喉咙。 他不太能形容得出来此刻的感受,是震惊还是动容。就像走在路上突然被卡车碾碎了,出乎意料的意外,没有一丝反应的气口。 他感到舌尖有点疼,原来是被自己无意识咬到的。整个人都处在“范进中举”和“当头一棒”的茫然中,脑内断断续续,形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喟叹:这是闫肃吗? 杨今予找不到自己,重重呼吸了好几口。 闫肃杀完,收剑入鞘:“我的发言到此完毕,谢谢校长为我耐心解答。” 这是一场不计后果的出锋,闫肃没有去想下去后学校会对他怎么处分,也没有顾及自己的言行是否违背了尊师重道的原则,更没有去想父亲得知此事后,会不会遭遇家法严惩。 他不卑不亢地从国旗台走下来。 所有同学的目光,或惊愕,或亢奋,都追随着锋芒毕露的少年,见他一步一步不徐不疾,事了拂衣去。 广播里负责主持的男高音一时间忘了圆场,所有人噤声静默了一会儿,面面相觑。 不多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于安静的操场内格外显眼。 但很多人离得太远没听清,只有杨今予听清了。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在说:“说得好,所以能不能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随后有几个茫然的声音道:“谁?谁在说话,大点声啊!” 紧接着,杨今予看到高一的方向被推出一个女孩儿,个子小小的,微胖,似乎有些腼腆。 但女孩还是壮了壮胆,一鼓作气跑到了国旗台,垫着脚去摸麦架。 “我是老师、校长、领导们好,我是一名高一新生,也是一名准艺考生。我从5岁开始学二胡,志愿是考中央音乐学院二胡专业,我不想放弃,也不想被放弃。” “所以,我们可不可请求学校可以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合理调整艺考生的时间。” 即使用了扩音麦,她的音量还是很小。 杨今予却感觉有一簇烟花在耳朵里炸开了,几欲耳鸣! 他看到一个颤栗的小矮子背后,猛然站出一具旺盛燃烧的魂魄。 燃料为梦想。 女孩说完后,脸和脖子红得像晒伤了一般,低着头跑开了。她的班主任正一脸怒气看着她,似乎是已经准备好了对她私自生事的处罚。 但这个微弱的声音似乎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一寸水漂掀起阵阵涟漪,高三那边居然突然引起了骚动。 很快的,又被推出来一个男生,杨今予觉得他很面熟。 男生个高腿长,三步并两步跑向国旗台,杨今予这回看清了是谁——那个爱看他们排练的古筝学长。 学长大声喊道:“我是高三理科5班丁希,刚刚那位二胡学妹是咱们一中唯二学民乐的,还有一个就是我,我是弹古筝的,跟她一样想考央音。男生学古筝,从小到大都被说没有阳刚之气,但我已经坚持到现在了,说明我喜欢,我的梦想就该在这!” “我也希望,老师请让我说完。我也想请求学校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拜托了,不要扼杀我们的梦想啊——”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班主任强行拉下场,可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再次冲上几个同学。 “喂喂,我是文科4班杨莫晨,你别挤我我先说” 闫肃的抛砖引玉,彻底激荡了人心。 好像气氛烘托到这,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下,在象征着希望的五星旗下,就该发出点反抗的声音! 麦架一时间成了抢手货,勇敢的少年人层出不穷。 “我是文科19美术生蒋甜,志愿是考央美,我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我是理科27美术生王佳家,志愿浙传动画专业,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我是理科33体育生孟杰坤,志愿是请求合理调整艺,不是,体考生时间。” “我是文科25编导生李田,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我是文科32体育生陈兴” “我是理科1物理竞赛生谢天,虽然我不艺考,但我有一支很棒的乐队,他们有着很棒的梦想。我不希望年轻的我们被剥夺自由,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归还我们的人生选择权!” 杨今予眼花缭乱,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怒吼,夹杂着电流麦的盲音,或是发泄,或是陈恳。 一石激起千层浪,已经没有人记得这场升旗仪式原本的目的了。 竟有山呼之势,振聋发聩。 他从来没有在哪一刻,听过那么多人同时呐喊梦想,就好像众人喊出来的分贝有如实质,平白在万丈断崖前架起了一座吊桥,摇摇晃晃,但坚不可摧。 桥那头通往青春。 大家的梦想五花八门此起彼伏,真应了那句校训,鸿鹄志远,百花齐放。 杨今予不由得找了一下理科1的方向。 闫肃被李巫婆堵了,但他负手而立,倔强而舒朗,仰望的是国旗的方位。 青春不卑不亢,自由永不顺从。 第123章 叫家长 历史上任何一次重要变革, 都会伴随着先驱者的流血牺牲,和无数质疑与压迫。 当然蒲城一中只是个沧海一粟的小破高中,每年都在新陈代谢的换届, 与庞大的时代洪流实在无法相比拟,更称不上什么历史、什么变革。 热闹凑完了, 不会有吃饱了撑得的校史会记录这鸡毛蒜皮的一天, 也不会有人总记得这天, 毕竟校园只是人漫长的一生中某一阶段的过往。 只要有少年人的地方,每天都在上演新的闹剧。 可旁观者和参与者的视角,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少被闫肃提名的那235人、因为冲动上头而发出宣誓呐喊的人, 或许他们会成为未来的大画家、音乐家、运动员、名师名导, 也或许他们会惨遭失败一事无成, 更或许他们会逐渐忘记初心碌碌无为。 可他们一定忘不了有这么一天,那时他们年纪还小,曾仗着人多势众, 为自己要选择的前路而奋起挣扎过。 等人到中年, 这些会成为他们同学聚会、酒后茶余的谈资,他们会洋洋自得却又圆滑谦虚的笑笑, 说:那时候多傻啊, 丢人现眼。 升旗仪式解散后,校园气氛火速变了, 全体大过年, 文科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可惜杨今予没有看到,因为他很没出息的晕了 闫肃这个礼物, 着实解决了悬在心头最要紧的难题, 担子就这么猝不及防松落,杨今予用意志绷紧的那根弦终于咔吧一声, 断了。 能顶着高烧坚持站三个小时军姿,他晕倒之前,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算是很牛。 亢奋,复杂的亢奋,血液在沸腾。 当他睁开眼睛时,最先对上的是一双慈母般焦急的眼睛,范老师正拿毛巾给他擦脸。 他不自在地躲了一下。 可能是范老师刚生完孩子,看谁眼睛里都带着母爱激素,杨今予有点无所适从这种类似母子一般熟悉又陌生的相处模式。 范老师惊叫:“醒啦?你发烧了怎么没跟老师提前打报告,都快39度了!” “老师。” 杨今予嗓子干涩,扭头看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又看了看四周环境,才意识到自己在校医务室。 范老师扶他坐起来,问:“还头晕吗?” 杨今予懵懵的:“有点。”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现在学校的的决定,直言问道:“老师,艺术生的事,学校有可能调整吗?” 范老师发愁的看他,面上有一点微笑:“你们这群孩子,唉。校组委会现在还在校长室开会呢,等有通知我会拿到班里公布,应该会有好消息。这话也就跟你说,结果没出来之前,先别乱传。” 听范老师语气笃定,杨今予紧绷的肩背总算是松了下来,稍微往后倚了倚。 学生生病,竟然是一个班主任亲自来照顾,杨今予总觉得怪不好意思,便没话找话:“范老师,你的孩子好吗,叫什么?” 这可一下撞枪口了! 范老师自从生完孩子,摇身变成了朋友圈晒娃狂魔。杨今予不问还好,这一问,范老师立马兴致满满,掏出手机给杨今予看照片。 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感觉眼都睁不开的样子,范老师指着照片爱不释手:“可爱吧,我给他取名叫‘家傲’,长大肯定也是个小帅哥。” 家傲?倒是个很正面寓意的名字,家中的骄傲。 杨今予礼貌地笑笑,慢半拍想到范老师丈夫的姓氏,愣怔:“渔家傲啊?” “看来你上课还是多少听了的。”范老师笑。 杨今予不自觉伸大拇指,虽然刚伸出来后就后悔了,觉得当着老师的面做这种动作很傻:“不愧是语文老师。” 范老师又往后滑了几张,然后收了手机,没头没尾突然问:“小肃说的绝对音感,是你吧?” 诶?怎么转到这上面的。 杨今予一窘。 范老师抬手整理着他背上的靠垫,温声温气哄小孩似的:“怪不得老师总觉得你跟别的孩子性格不太一样,原来是小天才。” 这话杨今予不知道怎么接,踌躇了半天,低下了头:“我没他说的那么好,真的。” 范老师意味深长又恰到好处的皱起眉:“你刚转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表现的,那时候多骄傲啊,现在怎么这么收敛?小天才可不能有自卑心理,自信点,老师相信你很厉害。” 杨今予瞳孔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东西。 但他很享受范老师用这种不像老师的语气跟他说话,于是由衷点点头:“谢谢,能分到你的班级,我很幸运。” “上次春游,你说把歌写完就拿给老师听,现在写完了吗?”范老师话锋一转。 杨今予慢半拍地反应:“哦,写完了,老师现在听吗?” 说着,他朝校服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手机。 范老师有点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好像有些一言难尽。 杨今予愣了愣。 下一秒,他知道是哪里怪了。 范老师伸手,不留情面地把手机从他手中抽出来:“好啊,你的手机果然没上交,我就说今天点数的时候少了个人。” 杨今予:“” “咳,那个,老师。”杨今予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尴尬:“其实是忘了你信吗。” 范老师不由分说站起来,晃晃手里的战利品:“行了,我下节还有课,挂完水自己能回教室吧?晚自习放学跟大家一起找我领手机。” 杨今予一失足成千古恨,舔舔嘴唇:“噢,知道了。” 相比校医务室的温情,理科1班就没那么好过了。 班级气氛降至到冰点,大家都噤声向外偷瞄,窗外来了名不速之客——闫肃的家长被李巫婆叫来了。 这是闫父平生第一次,来学校不是参加花团锦簇的家长会,也不是接受优秀学生颁奖礼,而是被“叫家长”。 文理科两座教学楼之间的距离,被“课下3分钟”隔了道天堑,就算刘翔来了,也不够卡时间跑个来回,所以白天串楼的机会实在不多。 以至于杨今予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放学了。 他在班里等闫肃来找他一起放学,等来的却只有谢天一个人。 小天抹了一把汗:“哎哟最后一节拖堂,烦死了,曹知知宿舍都快熄灯——啊闫肃啊?上午升完国旗李巫婆把他爸叫来了,然后大班长就被他爸领回家了,我还以为他跟你说过了呢。”? 并没有。 连今日份的天空照都没收到。 小天儿的话不禁让他心里一紧,闫肃该不会又被他爸关那什么祠堂了吧。 这样想着,杨今予眉头微微一皱:“要不你们先去排,我去烟袋桥看看情况?” “你不能去!” 谢天猝不及防张开双臂,摆了个“此山是我开”的姿势。 当然不能去,其中原由别人不知道,可他在这场保密的“离家出走”里可是完全知情的。 闫肃他爸要是见了杨今予,这不火上浇油么! 杨今予被谢天这么大反应搞得很迷茫:“嗯?” 小天儿同学一直是个爽朗直率的热心肠,跟谁都坦诚以待,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曹知知属性相同,都是会把第一反应写在脸上的人。 即使家里经商,耳濡目染地教会了他怎么虚与委蛇,但他自己却不屑知世故而世故。以至于这番下意识的情绪太过仓促,本人立马反应过来,梗着脖子眨眨眼,有点想回到一秒钟前,割了自己的舌头。 谢天咽咽口水,祭出傻笑大法:“你要去了咱们排练怎么办,明天早读不就又见着了吗,到时候我问问他。曹知知还在校门口等着呢,先走吧,别让一个小姑娘干等咱们。我哥呢?我先去他们班叫我哥出来!” 但敏感如杨今予,还是捕捉到谢天一闪而过的尴尬。 “不对。” 他皱眉琢磨了一下,直觉说不上来的奇怪:“不对。” 谢天忙转到杨今予后背,推着他离开教室:“什么对不对的,难道抓紧排练不对吗队长,清醒一点月底就要演出了!” 杨今予被推出去,见谢忱也正出教室往这边来。 他思忖着咬了咬嘴唇,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疑惑,决定先不要把个人问题,带到乐队紧迫的时间里。 现在他们的排练时间,可谓是捉襟见肘。 晚自习十点半才下课,等回到隔音房少说也得十一点才能排上,念及第二天五点半就要起床上早读,还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排到凌晨两三点那么晚。 他自己熬夜习惯了,但谢天不是艺术生,白天是要打起精神迎战物理竞赛的。对于这一点,所有人都活在紧锣密鼓的危机感里。 这几天,有时候曹知知甚至赶不回宿舍门禁,杨今予只好把老妈那个空房间腾出来,用来给她临时过夜。 四个人每天只有晚自习放学的两个小时能聚齐,用忱哥的话来说:“操,一天就捋几个小节,还不够他俩来回路上折腾的。” 现在几个人最大的希望,要么学校快点把撤封艺术楼的事给定了,要么学校快点调整艺术生的晚自习自由度。 身为学生身份,再叛逆出格的学生,在学校天然的既定规则下,也总显得渺茫无力。 闫肃舍身为他们争取的,是再重要不过的东西! 说到闫肃,杨今予克制又克制,强迫自己不要在打鼓的时候跑神。 一直到排练结束,趁着谢天收拾乐器的间隙,杨今予才有机会说出心中猜疑:“闫肃有什么事让你瞒着我,而且不是小事。” 用的是陈述语气。 谢天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心想:还没过去啊 他抬头,讪讪笑着:“没有啊。” 杨今予目光如炬:“小天儿,你的撒谎技巧怕不是跟曹知知学的,很拙劣。” 曹知知正在卫生间刷牙,没关门,听到自己被点名后勾了勾头:“喂,我听到有人说我坏话了,你们在聊什么。” 杨今予继而抬头扫了眼曹知知。 突然灵光一闪,他眯了眯眼:“还有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瞒着?” 这该死的直觉。 曹知知当即愣住,有点后悔自己搭腔。 她呆呆道:“啊?哈哈,没有啊。” 得,意外收获。 杨今予对他俩招招手,正襟危坐到客厅:“来,你俩过来。” 谢天和曹知知互相莫名其妙看了对方一眼,又从对方眼里捕捉到了相同的东西 谢天一挠头发,全明白了。 合着这丫头也知道,并且这丫头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谢忱看戏似的扫了他们几眼,才不要参与这种内斗,摆摆手先告辞。 杨今予:“不要这么无辜的看我,快点交代就放你走,不然你再拖一会儿今天就只能住这,你妈等到你这么晚都不回家会什么反应我不知道,我反正能熬夜等你说。” 杨今予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谢天,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大有问不出来就玉石俱焚的决心。 谢天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审讯的犯人,审判官居然还很无赖。 “还有你。”杨今予偏头瞥过曹知知:“老实交代,不然我明天就把马勺卖废品,反正我也用不着。” 如果自己是条蛇,曹知知觉得现在大概就是七寸被狠狠拿捏了。 她尴尬地笑笑,又看了看谢天:“小天儿,咳咳,你说点什么啊,别装死。” 谢天:“你怎么不说!” 曹知知:“我,你!” 杨今予眯眼:“别急,你们都有份,谁先来?” 第124章 日出了 闫家院子里有棵银杏树, 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往年都是十月才开始泛黄,今年不知是在着急赶什么日子, 还不到九月中旬,就已经有出头的枝丫染上秋意。 夜风吹过, 簌簌沙沙的响。 闫肃已经在下头扎了三个小时的马步了。 闫家父亲则是坐在一侧的藤椅里, 披了件洗到发黄的旧麻衫, 不停咳嗽。该练的该罚的,都已经用了一个遍。 武馆的孩子从小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到这会儿是怎么罚都威慑不住了, 闫父脱力一言不发, 咳得人惊心动魄。 闫肃忧心忡忡出声:“爸, 您怎” 话说一半,他颇有自知之明的闭了嘴。 父亲怎么了,他还能猜不出来吗? 全是被自己气的, 又何必假惺惺问这一句。 小刀也在一旁跟着熬, 大气不敢出一声。 闫肃愧疚于父亲,不好直接开口, 便给小刀递了个不太明显的眼神。 小刀这孩子跟师哥还算有点默契, 瑟瑟缩缩上前,叫道:“师父, 太晚了, 您回屋休息吧,还是身体要紧, 我来看着师哥。” 但没劝动。 闫父冷冷扫过来一眼, 胸腔都在颤,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咳咳, 闫肃,你真是长本事了咳咳咳” 闫肃:“爸!” 小刀:“师父!” “别叫我。”闫父目如霜刀。 “几天没回来,现在又学会一样不尊师长目无法纪,士别三日可真刮目相看。” 小刀虽然平时都是站师哥这边的,但有些话他忍了再忍,还是带了点抱怨的说出来:“师哥,你这几天不回来,师父都病了。今天这样还算好点,你都没见前几天连床都” “你跟他说这个干嘛?”闫父厉声打断小刀:“我好着呢,用不着他操心,咳咳咳。” 小刀老老实实闭了嘴。 但小刀的话也算奏了效,闫父好似非常不乐意闫肃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干脆从藤椅里站起来,不让小刀扶,自己步伐稳健的回了屋。 只是咳嗽声一直不绝于耳,闫肃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刀狗狗祟祟往堂屋瞅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跟闫肃汇报:“师父前几天都不怎么吃得进去饭,半夜来回翻身咳嗽,师哥,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啊,怎么把师父气成这样!” “没事,别问了。”闫肃也不想跟小刀一个孩子说那么多。 “那你这样,明天还能上学吗?”小刀看了眼闫肃身上。 露在外面的胳膊,有一道道被枪刃伤到的痕迹,以及戒尺加身的青紫,看起来好不骇人。 小刀从来没见过师门切磋时,师父会对谁对真格,透过薄薄的棉麻料子,看到师哥背上似乎是红的。 说是考教武艺,师父分明没给师哥留一丝还手的余地,明明生着病,实力却恐怖如斯。 “没事。”闫肃咬咬牙,“武馆里过招,谁不是伤筋动骨到大的。” “那倒也是。”小刀被师哥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唬了一下,觉得有点道理,点了点头。 但这事儿并不会以父亲先回屋就结束了。 这事没完,闫肃知道。 他今天本就是在学校“犯了错”,被李巫婆这么一搅和,父亲才拉下脸把他带了回来。这也算是,结束了他短暂的离家出走生涯。 可他与父亲之间,还有太多太多历史遗留问题。 无论是他再想逃避,还是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父亲都要跟他认真算清了 半夜,闫肃第一次因为身上疼痛难忍而睡不着。 他这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原来前几次挑战父亲,父亲都是手下留情、给了他机会的。 自己是如此的不自量力。 一整夜没睡着的,不止他一个人。 枫玲国际的夜色要比烟袋桥浓稠很多,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就算有,也被隔音房阻隔得一干二净了。 杨今予盘腿坐在平时装药的小抽屉下,静默得像个没有生命体征的木偶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该不该去睡觉,因为已经凌晨三点多,五点就要起床去学校赶早读。 真是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就像他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一样。 他甚至忘了让小C同学放歌来驱散寂静。 但他体内又有种诡异的疯狂。 在逼问出谢天和曹知知的口供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亢奋,而不是沉重,也不是其他。 曹知知睡之前还忧虑的安慰他:“你先别想太多啊同桌,别担心。” 可他还真没来得及担心。他只是懵了,没想到闫肃会做这么多。 前前后后,为了他做了这么多。 “离家出走。”杨今予失笑,那笑听起来短促的像是没来过,也不知道是嘲弄还是感叹。 他自言自语:“离谱。” 那可是闫肃啊,把戒律清规都刻进骨头缝里的人。 居然敢直接出柜? 不成功就离家出走? 还公然挑衅学校的权威?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不孝和大不敬,如果不扣上闫肃的名字,八百年也不会有人觉得能跟闫肃有关。 可奇观就是这么神奇的出现了。 导致闫大纪委犯此等叛逆病的火捻子是谁,自不用说,“罪魁祸首”四个字杨今予当得心服口服。 他突然很想见见闫肃 什么都不干,就只是看着他,心里的魔鬼就会偃旗息鼓,耳朵里的雷雨就会逐渐平息。 再看看他,温柔又古典的眉眼。 杨今予在这种亢奋里,犯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说走就走。 凌晨四点的夜路,很荒芜,仿佛整座城市里只剩下他一个独行者。 秋色在他头发上结了一层薄霜,空气是混沌的墨色,他披着这样的混沌,一路走一路放歌。就这样赶在黎明前,徒步到了烟袋桥上。 黎明之前的烟袋桥,一切还未苏醒,他是第一个跟浅水里的波皱说早安的人。 既视感回到了某个星汉低垂的夜晚,他遥望远处的灯语,准备了满腹情歌要唱给电话听。 五点整,远处阡陌的旧巷里传来鸡鸣狗吠,天际也泛鱼肚白,但月亮还挂在将明不明的天边。 日月同辉,他等到了他的少年。 闫肃捧了杯热豆浆,应该是在胡同口的早餐摊买的,里面还打包了要带去学校给杨今予的水晶烧麦。 在离圆拱桥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瘦身影,映进闫肃视野。 闫肃陡然呆住,怀疑是豆浆热气熏人眼花。 他有些困难地抬手,在眼睛上抹了抹。 杨今予倚在石桥的围栏上,向他招招手,随即噙笑走下了桥。 闫肃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忙收了胳膊,将衣袖拉过手腕。 他对上来人的笑脸:“你,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 “接你一起上学。”杨今予说。 这个接字,被他自以为是的说出了霸总接娇妻的气势。 “你”闫肃纳闷住,“这么突然,什么时候来的?起床这么早。” 杨今予只笑笑,不说话。 他跟在闫肃一侧,时不时看一眼闫肃往嘴里送的豆浆吸管。 闫肃被这样奇怪的眼神注视着,按捺再三,徒生一丝惶恐:“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吗。” 杨今予状若随意地将手插进裤兜,大概是想耍帅。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烟盒上敲着节拍,语气不乏怨气:“不然到了学校又是一天见不着人,早知道我选理科好了。” “闫sir,现在跟学校说转科还来得及吗?”杨今予还真想一出是一出。 闫肃无奈:“不能,而且你的情况选文是对的。” 杨今予不满地皱皱眉:“” 怀疑大班长在骂人,但没有证据。 闫肃藏在豆浆杯的掩护下,偷偷翘起嘴角。 他们走出烟袋桥,人行道两侧的白杨树临风簌簌,天际有条金色的线逐渐若隐若现。 闫肃见杨今予突然眺望着远处,嘴里在默念什么。 “什么?”闫肃不明所以。 杨今予食指抵在嘴唇上,目视远方神秘兮兮:“嘘,先别说话,送你个礼物三,二,一,快看。” 闫肃便随杨今予的目光看去。 远处那条金色的线豁然醒目,于城市建筑的夹缝中,披着蓬勃跃然直上,整座城市黎明之前的青灰色一扫而空。 日出了。 灿烂的金黄将蒲城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儿,藏进白杨树叶的缝隙里,闪银光。 闫肃的耳边传来轻轻的旋律,嗓音有着人在低语时独有的沙粒感。 是杨今予在唱。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耀眼得让人想哭,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闫肃诧异愕然,看向杨今予:“杨” “嘘,听完。如果说~你是夏夜的萤火,孩子们为你唱歌,那么我是想要画你的手~” “你看我~多么渺小一个我,因为你有梦可做~” “” 闫肃每日起早练功,不知道看过多少个日出,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把他定在原地,一动也不会动的。 仿佛杨今予哼出来的音符,都随之染上了金色。 歌词里坦荡荡的告白,不遮不掩将人包围,像有只手轻盈抚摸过心脏。 受宠若惊的心脏因情歌而跳动加速,猝不及防的坠入羽毛编织的网。 慢慢的,闫肃的耳朵染上绯色。 等杨今予唱完,闫肃故作镇定:“怎么突然给我唱歌。咳,你不是说不喜欢唱流行歌吗。” 杨今予眼带笑意:“必要时候可以唱,难道闫sir是想在日出里听一段死亡重金属吗,我可以啊。” “” 倒也不必。 杨今予的瞳孔清亮璀璨,叫人别不开眼。 “好了,礼物送完。”杨今予说,“走吧,边走边说,我确实是有事找你。其实我昨晚没睡,就等着在烟袋桥堵你呢。” 闫肃一顿:“什” 杨今予抿成细缝的唇自然而然上翘,意有所指看向闫肃:“sir,你的作案证据已经被我方掌握。从现在开始我要对你进行拷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有意见吗?” 第125章 看大门 这绝对是闫肃有史以来, 心境最跌宕起伏的一段上学路! 他的心被分成了三瓣用—— 一部分还留在方才日出的浪漫里,一部分在喟叹终究纸包不住火,最后一部分, 用来腹诽曹知知和谢天的不靠谱。 但面对杨今予胸有成竹的拷问,眼下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于是杨今予听完了闫肃讲述被出柜的全经过, 当然他省去了家法部分。 杨今予听完很是惊讶, 还提起裤脚低头打量一眼:“原来铃铛上的花纹是这个意思呀?怪不得老板不拆卖, 你爸懂的真多。” 闫肃对于他的关注点甚是惊奇,小心看过去一眼:“你不生气吗?” 杨今予眼睛里透着清晨的明亮,近乎天真的答非所问:“于是你还陪我去了北京, 这算是私奔吗闫sir?” 闫肃哑然。 杨今予嘴角一直上翘着, 时不时有碎发拂过他的下巴:“所以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偏头看了眼闫肃, 随后望向远方那轮初生的朝阳,睫毛下有若隐若现的光点,忽闪忽闪。 我还要谢谢你, 让我感受到了爱。 我感受到了一些义无反顾的爱。 闫肃总觉得杨今予这个反应, 跟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你真的没有不开心吗?” 杨今予驻足:“如果非要说不开心,是有一点。” 由于有前车之鉴, 闫肃立即警惕并滑跪:“抱歉,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 “不是这个啦。”杨今予好笑地叹口气:“闫sir,你做这些, 都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吗。” 都不怕我接不住吗? “我想要前路, 不想要后路。”闫肃目色坦率的回答。 杨今予心神一晃。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什么收集癖,喜欢在脑内收集各种闫肃碎片。 梨花林里踏花携枪的恣意, 立志要除暴安良的赤诚, 畅言自律自由的是非观,追忆结草衔环的风骨, 质疑校训初衷的坦荡,忧心生命诚可贵的温柔。 现在又多了一片‘只要前路,不要后路’的孤勇。 一张白纸。 闫肃永远都会是一张白纸。 “那你敢现在亲我一下吗?”稳过神后,杨今予会心一笑。 “什么?”闫肃没反应过来话题是怎么一秒钟转到这上面来的。 他不由得环顾四周,快到校门口了,来往皆行人。 杨今予唯恐天下不乱的撇嘴:“不敢啊?那也不是很勇嘛。” “歪理。”闫肃窘然。 杨今予耸耸肩,提步就要走人。 下一秒,他被人从后面追上来,脸颊似有若无擦过一个吻。 在外人看来那只是闫肃随意的一探腰,有种低头看鞋带开没开的自然。 转瞬即逝,只留下阵阵柑橘混薄荷的药草香。 杨今予条件反射抬手,蹭了一下被柔软碰触的地方,一抬眼,穿着整齐校服的纪委大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好家伙,触发了轻功! 那倔强挺拔的背影好像在警告:杨今予你别太过分。 杨今予得意忘形,追了过去,抢走了本就属于自己的那份可爱的烧麦。 早读后,范老师为艺术生们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和一个相比起来再坏也不算坏的坏消息。 学校经多方讨论其实是迫于舆论压力,因为那天的升旗仪式有外校小记者在。最终决定本着人文关怀与校训初衷,为艺术生、体育生开放晚自习时间用来训练,同时撤除艺术楼禁令。 坏消息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这种“身份特殊性”钻空子逃课,既不去训练又不上晚自习,艺术楼多了一名类似宿管的门卫老师,全程看管登记、巡楼、排查人数。 一发现有对不上人数的教室,立即没收钥匙不再提供开放,教室里其他学生也会跟着遭殃。 这对离谱乐队来说的确算不上坏消息,毕竟他们只有四个人,一起来一起走行迹都很可控。 但对于楼上的画室来说,现状就困难了点。每间画室有30人,各班各科都有,互相之间也许不认识,但凡少一个也不知道去哪找人! 不过,这就不是杨今予该操心的事了。 离谱乐队每天能多出来好几个小时来练习,这是眼下最好的事情。 闫肃这个礼物真好,是那种以身相许都不为过的好。 杨今予不小心开了个没羞没臊的小差,天马行空跑了神。 中午曹知知又穿着高一时的校服,溜进来找他们一起吃食堂,谢天跟曹知知说了这个消息后,小姑娘就差蹦天花板上了:“绝了!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离谱乐队的救世主!” 闫肃淡淡看了她一眼。 谢天因为出卖闫肃的事儿颇为心虚,不敢和闫肃正面对视,只好朝杨今予眨眨眼。 午饭时间,现在成为了杨今予和闫肃白天唯一能碰面的机会。 杨今予笑眯眯的把一块腌牛肉送进嘴里,心情很好道:“快吃,留5分钟去打印店,把剩下的乐谱打出来。” “嘶。”曹知知挤眉弄眼,古怪地看向杨今予的餐盘:“虽然但是,这个腌牛肉你真不觉得齁咸吗同桌?” 杨今予疑惑了一秒:“嗯?没味儿啊,还好吧。” 曹知知冲他抱了抱拳,甘拜下风。 小天儿干脆把自己盘子里的也给了杨今予,说:“我是吃不下了,上交队长。” 谢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杨今予今天兴致格外高涨,连话都比平时多几倍。可这种活泼总让他觉得怪怪的,不太像正常时候的杨今予。 如果说曹知知突然比往常还要开朗,那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曹知知本来就是很活泼的性格。 但换成杨今予,谢天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队长的冷漠人设要崩了。 “可能是因为快要上音乐节了,比较兴奋吧,我也兴奋。”谢天又兀自琢磨,成功给自己洗了脑。 三个人风卷残云吃完,扭头一看,闫肃那厮始终还是保持着慢条斯理的吃相。 曹知知见怪不怪:“哥你慢慢吃,我们三个先去打印店,晚上见啦。” 闫肃“嗯”了一声,目光不依不舍落在杨今予脸上。 “唔。”杨今予突然就有点不想离开。 他按捺住私心,用队长的语气道:“我要带他们打谱,晚上见,大班长。” 三个人走后,闫肃才悄然松了口气。 刚刚杨今予乱动,好几次差点碰到他身上的伤口。 闫肃斯斯文文将纸巾叠成了豆腐块,擦了擦嘴。 其实他已经不是杨今予口中的大班长了。 大庭广众之下自作主张,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举荐他当学生代表的李巫婆同样受到了惩罚。今早到班上,气不打一处来的李巫婆把他叫到讲台上当众批评,并革去了他在班上担任的一切职务。 政教处和学生会倒是还没把他除名,对于他此次的行为造成的影响,分成了两派,正反方辩得不可开交。 一方认为他以职务之便,带头搞“起义”破坏了校规校纪,一方则认为他敢于为少数人争取公平公正,正是校纪委该有的品质。 不过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对闫肃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了,他想要的结果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他甚至隐隐的希望,学校能将纪委之责也拿走,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分心管其他人了。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只专心管一个人就好。 晚自习是6点半到10点半,满打满算4个小时,这是闫肃为大家争来的机会。 这4个小时,是递予每位艺术生手中的一把未开刃的兵器,想要兵刃在艺考考场中锋锐无双,之后的打磨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于是一到6点半,艺术楼前已经蜂拥了许多身负神兵的学生,在等待素未谋面的新门卫开大门分教室。 杨今予怀里抱军鼓,背后背镲片,被谢忱眼神嘲笑了无数遍龟仙人。 他们站在音乐生队伍里,偶遇了升旗仪式上最先带头发言的两位——古筝学长和二胡学妹。 谢天跟他们打招呼:“学长~来啦!” 学长高兴的点点头:“是啊。我都打算认命裸考了,没想到还能天降良机。” 杨今予按奈不住心里的尾巴,心道:屁。 天降理科1班闫肃,谢谢。 二胡学妹通过学长的科普,对他们乐队略有耳闻,有点向往道:“我是高一新生,听说你们上学期在大礼堂的演出很厉害,可惜了那时候我还来,没看到。” 曹知知同学断不会放过每一个装大的机会,她立即道:“没事我有视频,待会上去给你看啊小学妹~” 学妹看了眼她的校服:“诶?可你不也高一的吗,0163,我隔壁班的?” 曹知知小声嘘嘘:“我现在已经转学不在一中了,混进来的,小点声,别让门卫知道。” 谢天嘟嘟囔囔低语了一句:“希望物理老师别来艺术楼抓我回去。” 不巧还是被杨今予听到了。 杨今予不动声色,眉头微微蹙起。 是啊,小天儿他不一样。他以后要走物理竞赛的,不能一直把时间浪费给乐队。 不多时,艺术楼大门缓缓打开,刹那间报道窗口挤满了人。 登记的门卫是个胖大叔,入秋的天气还光膀子穿件老头汗衫,他懒洋洋掏出圆珠笔,在登记表上打着对号,话不多。 身上有股爱答不理的拽劲儿。 大叔有四五十岁,圆脸盘上胡子拉碴,气质很像夏夜村口摇着蒲扇看人下象棋的人。这种形象莫名会让人想起烟袋桥胡同,曹知知那总端着碗蹲门槛上吃面条的二大爷。 当排到杨今予他们时,谢天好奇,往玻璃窗里看了好几眼。 他奇怪地嘀咕:“门卫老师好眼熟啊。” 可不眼熟,下一秒曹知知喊出了声:“秦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胖大叔一抬头:“小蝉?你不是转” “嘘嘘!叔,我跟他们几个一个乐队的,蹭个排练嘛。” 曹知知警惕了一眼四周,把脑袋伸进窗口,小声道:“叔,回头给你带我妈炸的素丸子。” 大叔漫不经心挥挥手:“进去。” “好咧!”曹知知兴高采烈收回脖子,朝杨今予他们打手势:“走吧,登记完成,四楼第三间,还是原来咱们去的那个排练室。” 谢天恍然想起了是谁:“啊是那个对不对,那个PK我小号的唢呐叔!是他吧?” 杨今予惊喜地扫了一眼窗口。 原来是那个人。 那场可遇不可求的精彩演奏,民乐与西洋乐即兴交锋,至今想起来,还是会令人想拍案叫绝。 杨今予发自内心,对窗口尊重的点了点头。 曹知知高兴坏了,进到排练室还在说:“真是好事一件接一件啊,现在有充分的时间筹备音乐节,又有免费的排练室,没想到门卫还是我们胡同里的自己人!咱们这算不算有靠山了?往后查人数就算小天儿没来,也能让秦叔通融通融,嘿嘿。” 高兴归高兴,杨今予把镲包摘下来后,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谢天。 谢天有所察觉:“怎么啦?” 杨今予回神,摇摇头:“开始调弦调音,检查一下音箱、效果器,该干嘛的干嘛,准备排练。忱哥递一下踩镲踏板,嘶别擦了,那是吉他不是文玩,姜老师的名字要被你擦秃了。” 谢天:“听令!” 曹知知:“遵命!” 谢忱:“” 晚自习放学,闫肃来艺术楼接杨今予,发现门卫室坐着的人是秦叔后,也着实吃了一惊。 他陪秦叔聊了两句,才得知是秦叔这几年营生很不好做,现在的人办红白事都已经不流行请唢呐班了,基本是失业的状态。 听人说一中招门卫,值班点是傍晚才开始,不耽误白天想再办点其他事儿。这感情好,经人介绍他就直接过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闫肃跟秦叔了解了前因后果,就要上去找杨今予。 秦叔突然叫住他:“小肃。” 闫肃:“嗯?还有事吗秦叔。” 秦叔有点严肃的问:“孩子,你爸你是不是打你了。” 秦家和闫家是仅一墙之隔的邻居,闫家院里有什么动静,很难不听见。 闫肃嘴角僵了一瞬。 随即又颇乖顺地笑笑,彬彬有礼道:“比武过招,武馆的孩子哪有不挨打的,我师兄从小摔打得比我多。” 秦叔摇摇头,坚持道:“动静不一样,我听那声儿可不像空手过招。你说实话,是不是老闫气不顺拿你撒气呢?我看他这回从嵩山回来就没好脸,难不成跟老尹家比武比输了?那也不应该这么练你啊,你现在还长身体呢,骨头伤到了怎么办!” “不是的秦叔。”闫肃有点难言地摸摸鼻子,“闫家什么时候比武都没输过。是我犯了点错,该罚。” 秦叔忧心看了他一眼:“今晚要再受罚,让小刀叫我,我去跟你爸说道说道,我的面子他还是给的。” “不用了叔。”闫肃忙道。 “我爸这两天病刚好,火气大正常,过两天就好了。说到底还是我有错在先,有错认罚是武馆一直的规矩,练我也是给我长本事。如果有人说情,他还得再多气两天,这样不好。” 其实秦叔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平时身上也带点老手艺人的傲慢,年轻的时候跟闫父这根傲骨颇有几分英雄所见略同的交情。 他也就是看着闫肃长大的,才多嘴关怀了几句。 听闫肃都这样说了,秦叔幽幽说:“也是,谁家有谁家的规矩,那你好好给老闫认个错。年纪不小了还成天怄气,对身体不好,你和小刀也劝劝他。” 闫肃笑笑:“谢秦叔,那我先上去。” 秦叔摆手:“小蝉她们乐队在四楼第三间,左拐直走。” 第126章 拥有着 这次公益音乐节, 跟市面上面向摇滚乐迷的音乐节不太一样,主办方允许且鼓励每支乐队额外加三首翻唱。 起初杨今予不太乐意,在原创的舞台上翻别人的歌。 但李洲明跟他解释了原因——参与演出的都是不太知名的高中生社团, 说白了更像是内部汇演,不具备社会影响力。主办希望每支乐队都能选三首市面上“叫好叫座”的歌曲做致敬演出, 到时候会把歌单印在海报上, 能吸引更多乐迷来看。 每支乐队选翻唱曲目也是要有技巧的, 从选择的翻唱曲目里,能看出这支乐队的偏好与态度。 杨今予不想随随便便选三首大火的歌来博众,所以首先推翻了小天儿推荐的新裤子《你要跳舞吧》。 谢天的推荐理由是这首歌耳熟能详, 可以全场大合唱, 营造狂欢派对的氛围。 “我没有说新裤子不好的意思, 但这首歌确实太火了,连街边理发店都在放,你懂我意思吗?”杨今予颇有耐心地跟谢天解释。 谢天表示理解, 想了一下:“那我再想想。” 曹知知举手提议:“我觉得应该优先考虑我们现有的乐器, 找配器与咱们相同的乐队。比如我们有小号,可以唱石家庄人之类的!” 谢忱插话:“最好是音乐性格能跟离谱的主调性契合, 不至于翻唱出来不伦不类。” 杨今予快速整合了一下队内的意见。 目前谢天想要狂欢合唱, 曹知知想要配器合适,忱哥更偏重于风格表达, 而他自己, 想选带有一定批判性的音乐。 杨今予琢磨了一会儿,问谢忱:“忱哥, 你有什么推荐的?” 谢忱没做太多思考, 应该是早就想好了的:“草东。” 哈,一点都不意外, 确实是很有忱哥的性格在里面。 杨今予认同忱哥的想法,便点点头:“合适,意见可以先保留。” 曹知知提醒:“我们也不能三首都太刚吧,选一首相对浪漫一点的怎么样?我推荐告五人或后鲨,他们传唱度也挺高。” “哪首?”谢天问。 杨今予脸一绷,咬牙切齿:“坚决不要《爱人错过》。” 曹知知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同桌,营销号对你伤害已经这么大了吗!!!” 这事儿说起来,还要追忆到曹知知刚认识杨今予没多久那会儿。 当时班里有人哼这首歌,说是最近某音很火,于是曹知知一转头,就看见她新同桌面无表情摸出手机,把歌单里这首歌给删了。 她发现同桌有时候真是幼稚到好笑! 一些歌本来明明不讨厌,但因为某音火起来后会频繁吵到耳朵,她同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踢出歌单,也不知道是跟谁较劲。 曹知知笑得直咳嗽。 杨今予心情好像一直不错,也不嫌曹知知揭短,还有来有回的跟她争执了几番,誓死捍卫了自己的观点。 本来是很严肃的选歌环节,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局面变成了四个人互搬“压箱底”的安利现场。 起初是曹知知和谢天在battle,后面饶是杨今予和忱哥这种颇能端着的性格也耐不住了,纷纷掏出歌单下场,彻底被带偏了主题。 在谈起喜欢的人事物时,人总按不住想要分享的本能。 很久以前,杨今予想过一个问题,乐队——到底是什么? 是伙伴?是战友?还是利益共同体? 几条本不相干的平行线,几个互不相识的人,偏偏因为音乐而产生了交织,产生了摩擦,产生了凝聚。 世界上有那么多支乐队,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乐器,为什么偏偏注定是那几个人组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绽放火花,才能形成风格? 他无法解释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概称为“团魂”的东西。 但当离谱四个人也逐渐有了台上的专属站位,逐渐学会收敛自己的棱角向团体靠拢时,杨今予恍然发现,他做到了。 他拥有了一支最好的队伍。 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有很离谱的一面,于是造就了离谱乐队的当下。 离谱的未来在哪里,似乎和他曾预想和想要控制的方向不太一样,但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曹知知不能继续弹琴、谢天想专心竞赛、谢忱有计划回香港他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 但眼下能抓住的,也太多了。 杨今予觉得,他在这三个瞬间里,应该也算长大了吧。 闫肃站在排练室门口时,看到的便是里面争论不休的模样,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杨今予鲜少会有跟人捧腹大笑的状态,闫肃不禁驻足,很新奇地观察了一会儿。感觉大笑时的杨今予,是鲜亮的橘红色,像扑面的朝阳。 “想学贝斯啊,那先学街舞吧~这是姜老师第一回见我说的话,太不当人了!”曹知知一叉腰。 谢天戏瘾上身,站起来张望:“瞧他说的,哪有贝斯手啊,我怎么没看见呢?” “练隐身术的时候顺便弹了段贝斯。”杨今予接话。 谢天:“你这吉他为什么没有声儿呢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杨今予:“每日一个贝斯笑话。” 谢天:“你这吉他为什么只有四根弦。” 谢忱:“因为是尤克里里。” 谢天:“你们知道为什么节假日贝斯手的战力会加强吗?” 谢忱:“每逢佳节贝斯亲。” 杨今予:“哦,我还以为这是闫肃?” 谢天:“破坏队形!闫肃算什么乐器——卧槽闫肃!” 几个人终于从迫害贝斯手的乐趣中回神,看到了门口幽灵一样出现的闫肃。 “哥!”曹知知大叫着站起来,“你刚刚听见没,几个人合伙欺负我,你快帮我揍他们。” 说着随手往身后一指,emmmm打杨今予算家暴,忱哥惹不起惹不起,最后指头定在了谢天脑门上。 谢天直呼没天理。 借着不错的氛围,谢天抖机灵抖地飞快:“就你有哥,我没有啊?哥!” 谢忱:“” 曹知知:“我哥会武功!” 谢天:“我哥古惑仔!” 曹知知:“我哥一打三!” 谢天:“我哥一打十!” 曹知知:“我哥敢上树!” 谢天:“我哥敢跳楼!” 闫肃:“” 谢忱:“” 杨今予憋笑看了眼闫肃,又看了眼谢忱。 谢忱低骂道:“扑街。” 再不加以阻止,谢忱生怕谢天这个脑子有泡的玩意喊出一句“我哥敢吃屎”。 于是最后以哥哥组们一手拎一个给揪出排练室而结束,杨今予边看戏边把排练室的门锁好。 钥匙攥在手心,心里说不上来的满当。 五个人并排出校门,任谁看了都觉得画面和谐中又透着诡异。 曹知知要赶宿舍门禁,忱哥去天水围看场,谢天回家刷竞赛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碌的轨道。 分道扬镳后,杨今予倒着走,踩进闫肃的影子里:“你呢,直接回家吗?” 闫肃觉得明知故问的杨今予有点可爱。 杨今予的嘴角一整天都没下来过,此时扬得更高,露出一排平时吝啬见人的牙齿。 他有几颗牙齿形状尖尖的,闫肃非常知道被咬一口是什么感觉,于是看着看着,手不自觉摸了一下脖子。 经常被杨今予“关照”的位置,似乎打上了烙印,想起来就会发烫。 闫肃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咬出什么后遗症了,居然还有点想念。 “想什么呢?”杨今予眼若繁星,眼角弯出一道薄薄的线。 “想起一首诗。”闫肃仰面望天。 “李飞,请不要穿着闫肃皮肤说话。” 闫肃挪到路外侧,替倒着走路的人操心路况:“该过马路了。” 杨今予顺势停住脚步不再往后,等闫肃走近时,少年狡黠地张开手臂,毫无征兆将闫肃抱了个满怀。 他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突然做出拔萝卜的姿势,试图将闫肃抱个脚离地,如果可以还想顺便想往后甩一圈儿。 但。纹丝不动。 杨今予:“” 闫肃错愕:“做什么?” 杨今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使不上劲:“你怎么这么重!” 说着不甘心地又试了一下。 闫肃被他抱得一趔趄,忙制止:“乖,别闹。” 杨今予纳闷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不科学啊,我和你体重也差不多吧?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金钟罩铁布衫” 闫肃无声咬着牙,脸上闪过极大的痛苦。 但在杨今予抬头之前,他匆忙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拉了拉衣摆。又变成那个总是温润的少年。 闫肃下意识偏头看肩膀。 后背上火辣辣的伤口似乎裂开了,他在皮开肉绽的痛觉里微笑,伸手在杨今予头顶按了一把:“下盘是基本功,好好看路,别闹了。” 闫肃有一时失神,感觉杨今予今天行为有些反常,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杨今予盯着他看,眼神里全是探究。 闫肃不由得心虚,后退了半步。 随后杨今予突然伸手在闫肃额角抹了一下:“闫sir,你出汗了。” “啊。”闫肃语焉不详抬袖擦了擦:“天气是有点热。” 杨今予:“热吗?我觉得还有点冷。” 闫肃有点头皮发麻,生怕下一秒杨今予会出其不意地掀开他衣服看。 这是绝对不行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时至今日他与父亲因杨今予而起的矛盾,早已经演变成了围绕“自由”与“传承”而展开的多重命题,新账旧账一起算,简直就是解不开的死疙瘩。 他不想让杨今予看到这些争取背后的代价,父亲打在他背上的戒尺是为江家枪打的,怎么都不应该拉杨今予来跟他一起承担愧疚。 杨今予本来就不需要愧疚,他没做错什么,不是吗? 错的也不是父亲,父亲想要江家枪传下去有错吗? 错的也不是他,他想要有说不的权利,有错吗? 就是因为谁都没有错,他才如此惘然,如此不安。 不排除忧思过重的原因,闫肃几乎是本能的预感,隐隐觉得如果被杨今予看到他身上的不堪,就会引发些什么 他珍惜杨今予身上那一点纯粹的、不通人情的天真,没有父母,没有牵绊,想做什么便做,头顶永远不会悬着一道以家之名的责罚。 这本就让人心疼。 杨今予以为他的出柜就是一个“结果”,看起来心情不错,闫肃不想再多事让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起因”。 他就天真着好了,不要被自己拉下凡尘。 杨今予又靠近了一步,抬手摸了摸他眼下的痣,调侃道:“出这么多汗,该不会是害羞的表现吧?” 听杨今予还有心情打趣,闫肃松了口气。 他从善如流,配合道:“有点,在街上不要这样。” 杨今予心情很好地收了手。 第127章 必有妖 三首翻唱曲最终选定的是—— 草东《烂泥》 万青《山雀》 告五人《披星戴月的想你》 一首唱反叛, 一首唱不息,一首唱远方。 排练了一周后,离谱队内逐渐都发现了杨今予的诡异。 他仿佛往精力里注射了鸡血, 亢奋地打鼓,亢奋地讲话语气, 兴致来了还会拿忱哥的吉他玩, 居然还让谢天教他拉小提, 好像根本不需要休息? 谢天的奇奇怪怪小乐器有很多,平时没人爱跟着他鼓捣,但这几天在他们都去休息的时候, 杨今予还会纹丝不动的坐在那, 研究谢天带来的小玩意。 直到谢天发现自己的爱尔兰哨笛被杨今予吹得有模有样后, 他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奇怪。 杨今予好像换了个人。 于是谢天私下跟曹知知交流,甚至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大喜事,比如把闫肃给办了? 两个人很不纯洁的猜了一通, 最后被谢忱揪着脖子拎回了排练室。 一个正常人, 为什么会突然在某一时段精力过剩? 很显然,杨今予不属于正常人行列。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忱沉默注视了一会儿, 窗棂边杨今予摆弄哨笛的侧影线条打满了鸡血。 随着音乐节进入倒计时,乐队借用排练室的时间比往常多加了半个小时, 多亏是秦叔不计较, 也愿意等到十一点再下班。 这样以来,闫肃就不太能每天等杨今予一起放学了, 都知道他家有门禁。 不过他每天下晚自习后, 还是会先来艺术楼待上几分钟再离开,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与杨今予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定。 每当这时候, 离谱乐队的一卧龙一凤雏会很有眼力见,推杨今予出去强制抽烟,不抽完别回来!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他们这么鬼鬼祟祟放风,搞得像在偷情。”杨今予口无遮拦嘀咕。 闫肃一窘:“胡说什么” 艺术楼顶层有一片往外延伸的装饰性天台,需要从走廊的窗户翻越出去才能抵达,此时黑灯瞎火,排练室那边的光源连绵过去。 杨今予先从窗口一跃而下,又回头看闫肃弯腰钻进窗框,动作有些矜持。 他忍笑弯了弯嘴角,感觉再这样下去,闫肃是彻底被带坏了。 这片罕有人来的禁地,被窸窸窣窣闯入,还真是有点秘密幽会的意思。 杨今予透过身后的玻璃窗,朝排练室警告了一眼,藏在排练室门框边的两颗脑袋立即缩了回去。 临近中秋,头顶的月亮很明亮,空气里弥漫着一点桂花的味道。 没来由的,杨今予想牵手。 他偏头不去看闫肃,伸了伸手,指关节在闫肃垂在裤缝旁的手背上碰了碰。 闫肃一低头,余光扫到一根修长的手指,呈微微翘起的姿态。 分明是邀请,又好像纡尊降贵的奉告:自己过来,不要不识抬举。 闫肃会意,回握住那只手。 两个人掌心都有茧,杨今予感觉出来了,闫肃也有所感,他们不约而同弯起嘴角。 看来他们最近都依然为梦想努力着啊,谁都没有松懈。 “闫sir,我最近很充实,技巧进步了很多。”杨今予望着脚底的校园说。 闫肃觉得杨今予的手指有些凉,他动了动,将二人交握变成了十指相扣:“嗯,这样很好。” “你呢?”杨今予收回目光,挑眉问:“男朋友有没有变厉害?” 闫肃:“一丝不敢懈怠。” 杨今予笑笑,又眺望起远处:“加油。” “嗯,共勉。” 相比杨今予时不时说胡话捉弄人,闫肃更喜欢杨今予一本正经对自己说“加油”的认真,这让他感受到一种天高任鸟飞的信任。 杨今予是唯一一个相信、且一直盲目相信着他能挑战父亲五十年功底的人。 闫肃突然感觉自己很幸运,可以跟心意相通的人互相鼓励,然后各自努力什么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一直牵着。 “其实” 杨今予突然垂了一下眼睫,视线也随之落到两个人脚下稀薄的影子上。 “我没想到分科会有这么大影响,到现在才开始能理解,为什么她们要合那么多影了。” 原来那真的是最后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 杨今予说着,往大概是理科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开学快一个月了,他甚至还不知道闫肃的新班级长什么样,座位在哪、老师是谁、晚饭跟谁一起吃。 是不是也和1班的时候一样,坐在第三排的中间?是不是也有了新的作业伙伴? 在他们相见的寥寥数面里,他也只是从简短的言辞里知道了,男朋友现在有个关系不错的女同桌,和谢天是前后桌,还有个很怕他同桌的组员,因为同桌是练泰拳的。 很多时候,特别是夜深人静将要入梦的时候,杨今予会感到一丝陌生,那种由于他无法看到听到的,对“新”的陌生。 闫肃对杨今予的话颇有所感,也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谁也没想到,高二才刚刚开始。” 杨今予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 “这周末中秋放假,你有想做的事吗?”闫肃乌黑的瞳孔泛着清澈,杨今予从中看到了一汪缱绻。 杨今予不假思索:“想看猴。” 闫肃愣了愣:“还有别的吗?” 杨今予看闫肃的反应,很快意识到,这是为难的意思。 他几乎是本能地笑笑,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我开玩笑的,猴什么时候看都行,中秋只有一天。闫sir,要不你陪我去逛几家琴行吧。” “琴行?” 杨今予抿了抿唇:“嗯,挑把贝斯。” 闫肃诧异:“你” “先别告诉曹知知啊,万一没找到合适的,空欢喜一场。”杨今予说,“马上就上音乐节了,让她拿着租来的上台不像话。” “可是”闫肃有点担心杨今予这花钱充大方的毛病,他仅剩的四万当初可都留在北京了。 杨今予晃晃手,撒娇似的凑近了:“我有数,放心吧闫警官,你真是两头操心。她原来那款把我卖了我也买不起,先挑个三千以内性价比高的过渡吧,就算以后她退队了,不学艺术了,但至少不会不弹琴。” 杨今予回望了一眼排练室,沉声道:“我不希望从我乐队走出去的任何人,会走到没有音乐那一步。” “一根烟”的时间飞逝而过,杨今予目送闫肃离开艺术楼,在秋风里打了个哆嗦,甩甩脑子回到了排练室。 曹知知贼兮兮凑过来:“你俩今天这不止一根烟了啊,是不是做什么晋江不让写的事儿了~” 杨今予用“打鼓的手”把她的脑袋扭了90度,指了指门:“滚,不送。” 谢天:“他急了,他心虚了。” 杨今予:“忱哥,我能把你便宜弟弟从五楼扔出去吗?” 谢忱:“求之不得。” 排到十一点,秦叔准时来撵人。 谢天现在看见秦叔就恨不得把人供起来,趁锁门这一会儿,忙过去跟秦叔讨教唢呐的事。 杨今予把鼓棒装进背包,感觉突然有一团人影从背后凑过来,鬼鬼祟祟的。 他条件反射抬头,被谢忱一把揽住了肩膀,将他借出几步远。 谢忱弯腰低声:“待会他们走了,跟我去天水围。” “干嘛?”杨今予挣了一下,没挣开。 “我有点事问你。” 苦于忱哥的蛮力,杨今予出现在了天水围。 天水围还是老样子,旧海报旧唱片,里面在放张国荣。 谢忱说问事,就真的一点不拐弯抹角。 两人刚在落座,脚还没着地,谢忱便直来直去道:“你最近症状怎么样。” 杨今予:“你再骂?” 谢忱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敲敲桌面:“OK,等我一下。” 杨今予看他起身往吧台方向走,以为他要去拿酒。 随后谢忱跟调酒小哥说了点什么,端回来两杯水,推到杨今予面前。 杨今予挑眉:“不喝酒你喊我来这?” 谢忱朝水杯扬扬下巴:“别小看了这两杯,你先尝尝,烈着呢。” 听谢忱这么说,杨今予纳闷闻了一下,但感觉确确实实就是白开水,没有任何酒精的气味。 天水围每回上新,谢忱都乐于找人来试酒,这倒没什么。 杨今予习以为常指了一下:“先喝哪杯?” “都行,同系列的,口感不影响。”谢忱一本正经。 杨今予便随手拿了左边那杯,咗了一口,在舌尖裹了一圈。 他表情有几秒钟的茫然。 “怎么样?”谢忱看着他。 杨今予:“天水围现在都开始欺诈消费者了吗忱哥。” 这就是白开水,无论是质地还是口味,这就是一杯纯天然无添加的白开水。 谢忱似笑非笑前倾,胳膊支在桌面:“那你告诉我,这水是什么味儿的。” “没味儿,就是普通水。”杨今予眉头微蹙,怀疑谢忱在耍人。 谢忱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指了下右边那杯:“那你再尝尝这杯,看有没有区别。” 杨今予狐疑着拿起右边那杯,闻了闻,又仰头喝了一口。 “什么感觉?”谢忱问。 当然还是没感觉,这杯也是货真价实白开水,无色无味。杨今予不知道天水围这是要搞什么新发明? 正当他要如实回答的时候,一阵汹涌的不适直冲嗓门,他忙捂嘴:“呕,你他妈往水里下毒——yue!” 这他妈比女儿国的河水见效还快。 谢忱眼疾脚快把垃圾桶踢到杨今予旁边,杨今予弓着腰恶心了半天,再缓过来时,额头已经冒了冷汗。 他瞪谢忱:“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谢忱已经收敛起方才有表演成分的坏笑,他盯着杨今予足足皱眉了几秒才开口:“我猜得没错。” 杨今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忱端起方才那杯堪比女儿国河水的杯子,仰头灌了一口,露出被齁着了的嫌弃:“这杯里面放了糖,三勺,你没尝出来。” 他又眼神示意左手边:“这杯三勺盐,你也觉得没味儿。杨今予,我要是不试试你,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第128章 月儿明 杨今予没懂, 慢半拍抬眸。 谢忱看他这反应,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合着你自己都没注意到,那就解释得通了。” 杨今予好像知道谢忱要干嘛了。 谢忱非常纳闷:“所以你这几天没怎么睡觉吧?自己没发现不对劲吗。” 杨今予还在嘴硬:“马上音乐节了, 难道你不期待?” 是,忱哥一语道破, 他这几日确实没怎么睡。 不困也不累, 说不上来的兴奋。 但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几日好消息多,感到开心有什么可奇怪的。 “别找借口,你觉得你最近反应正常吗。”谢忱面色凝重下去:“本来我没往这方面怀疑, 听见他们吐槽跟你一块吃食堂, 才想到这茬。” 谢忱不是大傻子, 在第一次得知杨今予身上有病后,就多多少少查了点,还托他姑的关系, 加了他姑的固定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 他询问了医生, 一个人的情绪忽然在某一时段极端高亢,往往伴随的下一步就是极端消沉, 这种波动据说在患者群里是很普遍的现象。 当然, 程度也分个三六九等,像杨今予这种持续亢奋不需要休息, 并且味觉明显开始不灵敏的, 属于严重的生理紊乱了。 偏偏当事人自己溺在其中,不曾察觉? 谢忱表示恨铁不成钢。 杨今予被他这么一说, 不得不和自己打了个照面, 心里一沉。 如鱼饮水,他自己的身体, 他当然能感受最贴切。 谢忱点到即止:“我就说这么多,就是给你提个醒,我能看出来别人也不瞎,他俩没少琢磨,闫肃那边” 说到这里谢忱勾勾嘴角,带了点嘲弄:“你俩这恋爱谈的真有意思,你藏着他掖着,谁也没发现谁不对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不熟。” “?” 这话说得就有点奇怪了。 杨今予警觉地抓住字眼:“什么意思,他掖着?他干嘛了?” 谢忱一哂:“我哪知道,我跟他更不熟。就是直觉,就像我直觉你不对劲一样,他也没对劲到哪去。你俩站一块,一个字,假。” 谢忱的疯狗鼻子,嗅觉一向很准。 杨今予怔了怔。 谢忱漫不经心坏笑:“别不是没弯彻底,又直回去了吧?爱是一道光~” 没唱完,就被杨今予眼神堵了回去:“滚蛋!” 明明知道谢忱就爱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臭德行,说话只能听三分,但有几句还是仿若警钟,重重敲在了杨今予为自己高铸的壁垒上,猝不及防。 杨今予回到家后,洗澡洗的心烦意乱。 热水从头顶冲刷,他抓了抓刘海,顺手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脑袋后面,露出氤氲的视线。 玻璃门上蒙了一层厚重的水雾,杨今予无意识伸手抹了抹,雾气被擦掉的一瞬间又密布丛生,好像怎么都无法清明。 神经亢奋,他承认。 味觉退化,他也承认。 就算是他对闫肃不够坦诚,他也无法不承认。 但说闫肃对他假? 他怎么都无法认同。 闫肃对他,有目共睹。 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质问校长“知不知道什么是绝对音感”,那是一片令人望尘莫及的真心。 他为自己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打破原则,赤诚万千? 闫肃对他好到近乎纵容,这个他最是知道。 对人好,是闫肃的天性。 杨今予想到这儿,突然定住了神。 脑内很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句谢忱的声音:“圣父,也没对谁不好过啊,你没来之前他还视我为可救目标,试图拉一把呢,我没伸手搭理他罢了。谢了啊,多亏你转过来,拉怪拉的真稳。” 这个谈话,诞生于他和闫肃唯一一次约会,约会中道崩殂,他胃疼险些晕厥,谢忱把他背去诊所那回。 杨今予甩了甩头,觉得脑子有点不听话,又开始想些没劲的。 热水冲的太久,太阳穴一阵阵发胀,他意识到不能再放飞思绪了——每次被莫名其妙的思绪占据大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毫不犹豫抬手给了自己一拳,为自己“亵渎”闫肃深感抱歉。 随后裹上浴巾搓了搓头发,走出浴室时,又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生了。 00:33 【铃铛】(杨今予拍了拍太阳) 杨今予扑回床上,望梅止渴般点开闫肃今晚发来的天空,画面里有烟袋桥上空接近满月的月亮。 【铃铛】睡了吗? 00:46 【太阳】没有,刚洗完澡。 【铃铛】要打视频吗 长久的安静。 00:55 【铃铛】嗯,确实是有点晚了 【铃铛】晚安闫sir 01:03 【铃铛】我觉得我好像病了 【太阳】怎么了! 【太阳】抱歉我刚刚去晶晶房间了,没带手机 【太阳】胃不舒服吗?还是感冒了?今天你的手很凉。 长久的沉默。 01:10 【太阳】杨今予? 01:15 【铃铛】我好像得了大班长饥渴症,一秒不见如隔三秋 【太阳】又吓我。 【铃铛】晚安 杨今予抬起胳膊,用手臂挡住发烫的眼皮,没让汹涌的酸涩侵占莫名其妙的自己。 他放空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似厌非厌。 中秋节。 蒲城和北京一样都属于北方,口味上相差不远,月饼也是惯吃甜口的。 曹知知中午便打来电话,杨今予接通后,电话那头却不是曹知知,而是许久没见的曹妈。 曹妈说:“小鱼,晚上来家里吃团圆饭,阿姨买了你爱吃的虾。月饼你爱吃枣泥儿还是五仁?” 电话外隐隐传来曹知知的声音:“妈!他吃不了太甜的——老板,这个酥皮蜜枣儿的,称半斤。还有那个,妈,三刀买几盒?” 应该是在市场里,闹哄哄热闹得不行。 这还是曹家出事以来,杨今予第一次正面听到曹妈的声音,生龙活虎的,仿佛天灾没发生过。 “家”“团圆饭”这种字眼让人恍惚。 杨今予定了定神,轻轻嗯了一声:“好,我晚点过去。” 曹妈:“行嘞,你还有啥忌口的跟曹蝉说,咱们蒲城的中秋点心跟北京的不一样,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呀。” 杨今予:“没有忌口,吃得惯,谢” 曹妈:“哎老板,这两斤不说了给我留着吗——小鱼,先不说了啊,这市场里人多听不清。” 挂了电话后,杨今予走了会儿神。 直到闹钟响,他才恍然惊醒,是差不多该出门的时间了。今天跟闫肃约在新区的琴行一条街。 杨今予下楼时,经过谢忱住的那单元。 平时谢忱会在单元口扶着自行车等他出来,今天不上学,所以通往谢忱那栋的石阶前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儿。 忱哥来蒲城快十年了吧像中秋这样的阖家团圆节,谢家容不下他,他是在哪过呢? 但其实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同自己一样,都是自己爱怎么过怎么过,哪有资格讲究。 杨今予踌躇了一会儿,在消息列表里找到曹知知。 【疯批美人攻.同桌.鱼】1 如果杨今予知道曹知知给他留的是什么鬼备注,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聊天框。 同理,曹知知也是。 【曹凤雏】怎么啦怎么啦同桌? 【曹凤雏】我跟我妈刚从菜市转水产,挑鱼呢 【曹凤雏】你吃哪条(照片) 杨今予想了想措辞,删了两回,最后还是敲字发了过去。 【疯批美人攻.同桌.鱼】晚上能多带一个人吗,帮我问一下阿姨。 【曹凤雏】忱哥是吧? 【曹凤雏】你跟小天儿想一块了,他也刚跟我说过,他们家今天来了六七个姥姥那边的亲戚,忱哥肯定不愿意回家 【曹凤雏】我妈当然可以啊,随时欢迎~ 【曹凤雏】但是我怕我叫了忱哥他不来,你问问他? 杨今予随即给谢忱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秒接的,大概是正在无聊:“干嘛?” 杨今予:“晚上来曹知知家吃饭。” 谢忱:“不去。” 杨今予:“不去绝交。” 谢忱:“” 【疯批美人攻.同桌.鱼】说过了。 【曹凤雏】OK,等你们~ 小城的传统节日,氛围总是很浓,仅仅只是个中秋,主干道的绿植上也挂起了一排排小月兔灯笼。杨今予看着一派喜气洋洋,几乎能想到这里过年时是何等热闹。 闫肃已经到通往琴行一条街的十字路口了。 杨今予下车便看到了他,男朋友今日穿的,不太寻常。 闫肃居然穿了件中式盘扣的长褂,及膝那么长,月白色。 立起来的领口处,两颗盘扣压得整整齐齐,朴素柔滑的面料从两侧开衩,将闫肃整条身形拉得长身玉立。如果再往他手里塞把折扇,扔在旧社会就是玉面说书人。 杨今予边走近,边好奇地打量。 闫肃长衫下面是一双手扎的布靴?靴子是杨今予猜的,因为他没见过这种绑腿。 闫肃面带微笑,招了招手。 “这是要来段相声吗?”杨今予新鲜道。 闫肃掸了掸袖口,解释说:“我爸重传统节,闫家小辈从小都这么穿。” 杨今予:“元宵节也穿吗?” “嗯,你生日也穿。元宵要穿白绫袄渡桥‘走百病’,取一个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的寓意。”闫肃笑笑。 杨今予头一回听说这种说法,觉得那位头发半白的闫叔叔还挺有仪式感。 他点点头,一直好奇地盯着闫肃看。 闫肃福至心灵觉得,杨今予应该也想试试? 他没忍住在杨今予头顶摸了一下:“等今年元宵,让胡同里的裁缝给你也做一身,我们一起穿着走百病,然后再去屋顶放‘炮打月明’。” “炮打月明?” 杨今予眨眨眼,不止一次感觉闫肃有一个他未知的世界,好像很精彩。 第129章 被发现 闫肃引着杨今予往里走, 替他避开十字路口的车辆,一边分享烟袋桥的习俗:“是一种对着月亮放的焰火,大概有一米长, 里面有红绿黄三种颜色,十六发。” “有什么说法吗?”杨今予这个没见过市面的, 差点露出星星眼。 “驱邪祟, 祈平安, 至于十六可能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吧。”闫肃腼腆一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以问问烟袋桥的长辈, 他们都知道。” 理科生男朋友居然有点子迷信在身上, 可爱。 杨今予兀自乐了一会儿。 说是琴行一条街, 其实这条街很短,从外面看是仿古式的鼓楼设计,两纵列短巷, 零零星星的底商铺面都是卖乐器的, 兼才艺培训班。 很有小城色彩。 杨今予从巷口第一家进去开始挑。 贝斯这个乐器,在音乐生里占比很小, 无关哪个城市。 它入门上手快, 大部分乐队里的贝斯手,基本曾经都是由吉他手转型而来, 像曹知知这样专门报课学贝斯的, 并不多见。 她的贝斯老师姜老师,本职不也是吉他手么。 所以在这样一个小城里挑选贝斯, 可选择的空间很小, 甚至很多家琴行压根没有贝斯。 两个人逛了一个多小时,杨今予放低了心理预期, 在仅有的几家琴行矮子里拔高个,挑挑拣拣保留了几款还说的过去的。 闫肃不懂音乐,他跟在杨今予后面,看到杨今予脸上很无奈的表情。 “怎么了?”从最后一家琴行出来后,闫肃问道。 杨今予:“都不怎么样。” 他们在路边的长椅坐下,闫肃猜测:“是不是这个价位的贝斯,不太好弹?” 杨今予点点头:“嗯,何止不好弹,音色差劲到和烧火棍没区别。” 说着他抵着额头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吧,只能去第三家再试试。” 第三家是他们刚进来时最大的一家琴行,其中一款勉强还行,能当个入门练手琴,但老板的要价超出预算了。 两个人往回走,闫肃问道:“是白色琴那家吗?” 他没办法做到像杨今予那样听音记音,也只能从琴的外观颜色去区分。 “嗯,那款是目前唯一能弹的。”杨今予生无可恋。 他们又回到第三家,第三家的老板笑眯眯道:“怎么样,逛了一圈还得回来吧,我就说我家的琴跟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来,小兄弟你再试试。” 老板把他们看过的那款白色贝斯从墙上摘下来,递到杨今予手里。 杨今予插好音箱,拇指搭上拾音器,用食指拨了一声四弦,随口问道:“降了四分之一半音,刚刚你动旋钮了?” 老板诧异:“四分之一个半音都能听出来?你一走就有人来试琴,可能是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吧。” 杨今予“嗯”了一声,偏头把弦调到了正确位置。 随后他抱着贝斯,即兴拨弄slap,弹得像模像样,并不比曹知知差多少,这是让闫肃没想到的。 闫肃出神地观察着。 不同于其他乐器,贝斯是低频乐器,音色更像是绅士耳语。杨今予的指尖娓娓道来,莫名将属于少年人那份心气都沉淀了下去,那是跟他打鼓时的躁动完全不同的气场。 这样的杨今予,很优雅,很迷人。 闫肃此刻感觉到自己对绝对音感的理解还是太片面了。 或许这种天赋不仅呈现在匪夷所思的“听觉”,还直观的呈现在有关音乐的各个方面,比如学任何乐器都行云流水。 就像他们习武的根骨,因为有极佳的根骨,所以任何武种都能融会贯通。 这样解释,就清晰明了了。 看着杨今予在自己的领域里,身上有着或许他不自知的游刃,闫肃知道那是来源于胸有丘壑的专业自信。 他心里描摹着方才杨今予走过一排排乐器架的画面,一丝不苟挑选着,有种即将入世的少侠在挑选趁手兵刃的错觉。 似乎已经能预见,少侠日后会在江湖中名声鹊起。 一个即兴solo终了,闫肃被老板粗粝的嗓音打破神游。 “嚯,不错啊,学几年了?”老板乐呵呵道:“我这款琴在这个价位里性价比是最高的,你懂行应该也能听出来,还不错对吧?” 杨今予心道,也没好到哪去。 但相对于三千这个价位,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好琴了,他叹口气。 老板攀谈:“你音感不错啊,音乐学院的吧?贝斯专业的?” 杨今予并不擅长跟陌生人有来有回的闲聊,他淡淡道:“不是,我是鼓手。” 老板啧啧一声,似乎是觉得可惜。 “音感这么好,学鼓这不浪费吗,鼓是噪音乐器,跟音感也没关系啊。” 杨今予:“嗯,知道,我乐意。” 老板讪讪一笑,也没再多说,招呼店员说了两句:“刚刚跟你说四千五,看你也懂琴,四千一口价吧,再送你两套弦一背带、一副防撞琴包。” 杨今予奇怪地瞥了老板一眼。 这破琴居然敢要四千。 当他弹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就知道这琴最多两千,要放在曹家还没出事之前,白送那丫头都不带碰一下的,音色实在不算上乘。 琴行买琴就这点不好,通常做生意的老板看人要价,如果不是看他会弹,老板甚至敢报五千。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入门小白会被坑的缘故。 他皱着眉,也不吭声,也不回话。 闫肃立即看出了不对,礼貌的笑笑,对老板说:“叔叔,我们还是高中生,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太够了,能便宜吗?” 杨今予诧异地看了眼闫肃。 男朋友居然会还价! 这又是一桩新奇的发现。 老板:“啧,这个价位不算高了啊,就赚个一两百房租钱,还送这么多配件。这样,三千八不能再少了,不然你们还是去别家看吧。” 闫肃眼神询问杨今予。 杨今予耿直道:“两千。” 闫肃眼底闪过震惊。 杨今予买东西这么强盗的吗?! 把人老板气乐了,摆手轰人:“得了,出门右转那两家,他家烧火棍一千一把,五颜六色都有,要多炫有多炫。” “这破音色也就值”杨今予眼看着就要冷笑。 闫肃赶紧打断了杨今予:“三千五,叔叔。我们学校音乐生很多,我是学生会的,可以推荐他们都来您家买琴。” 老板佯装拉下脸色,犹豫了一番,最后好像吃了大亏似的一摆手:“唉行吧,看你俩是学生,拿走拿走!” 最后是闫肃掏腰包补上了超出预算的五百块,他们才带走了那把白色的漂亮贝斯。 出门后杨今予不悦道:“这破琴行以后不知道要坑多少小白。” 闫肃无奈地笑笑,语气跟哄晶晶无异:“没超出太多预算,好啦。人家开门做生意的,水电费房租都要算在单价里。” 杨今予扁扁嘴:“破琴。” 这种不谙世事的较真。 闫肃满眼笑意,没忍住捏了捏杨今予的手指:“但是挑到了目前能选的最好的不是吗,那丫头会很惊喜,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周一带学校去吗?” 杨今予摇头:“待会就送,曹阿姨让我去烟袋桥过节。” 猝不及防,闫肃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嗯?”杨今予捕捉到男朋友脸上一瞬间的僵硬。 闫肃闪躲了一下:“没,没事。” 杨今予皱眉。 “曹叔刚出院没多久,曹姨确实很久没好好做饭了,今天过节,在曹家热闹一下挺好的。”闫肃点点头。 杨今予觉得他并不是想说这个。 闫肃:“那我们一起回” “闫sir,我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去烟袋桥?” 杨今予只是不太通世故,但他不傻,能猜到闫肃心里想了什么。 闫肃被问得尴尬,有点局促。 他嘴唇翕动,斟词酌句道:“对不起,我只是怕如果遇见我爸,我怕他为难你,毕竟有些事对长辈来说,不太好接受。目前我同他还在周旋。” 杨今予将闫肃的话拆开揉碎了,有点没太理解。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前是自己误会了,原来闫肃的事并没有因为反抗而得到解决。 他神情变得严肃:“也就是说,其实就算你离家出走,回去后叔叔的态度还是没有变吗?那他是不是罚你了。” 闫肃语焉不详:“没,没太罚,也就是武馆的正常喂招什么的。” 杨今予不太信。 闫肃扯了扯他袖子:“别多想。” 杨今予半眯起眼,揭穿了男朋友:“闫sir,你跟曹知知一样不会说谎。” 说着他有些拿闫肃手腕,闫肃躲了一下没躲开。 这更坐实了杨今予的猜想。 杨今予目标明确的扯过闫肃,将他进了这条街不远处的公共卫生间。 气势汹汹的,险些撞到路人,闫肃忙跟人抱歉。 杨今予拉开一间隔间,一把将人推进去,反手挂上锁扣。 闫肃:“” 第130章 相信我 清醒过来的杨今予,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曾被他忽略了的细节。 曹知知吐槽说怀疑闫肃看起来没精神,是因为新校规的用餐时间不够而总饿肚子;谢忱说闫肃看起来很端着,以及闫肃最近总保持距离不让自己抱什么的 每一种迹象, 此刻都指向了一个原因——他身上肯定有伤。 但以往闫肃有伤他都能闻到药味,这次却没有。 “我不信, 之前只是校外打架, 他都罚你跪祠堂。如果说这件事对他冲击力这么大, 不应该还会心平气和跟你过招,肯定下狠手了。” 杨今予目光灼灼,笃定地盯着闫肃:“我要先看你膝盖。” 闫肃喉咙滑动, 试图装聋。 “快点。”杨今予强硬道。 杨今予背后还背着贝斯, 卫生间的空间有限, 显得格外拥挤。 闫肃没办法,只能艰难地弯下腰,把裤腿往上拉了一些。他此刻有些庆幸, 这些天父亲是真的在练他武艺, 并没有跪祠堂。 杨今予看到闫肃的膝盖平滑如常,没什么端倪。 他狐疑的蹙起眉。 闫肃暗自松了口气, 放开裤脚:“真的没有什么, 你也看到了喂,杨今予, 松手!” 杨今予居然一言不合扒他衣领! 抛开杨今予只是想验伤不谈, 两个男生在厕所隔间里扒衣服什么的,这本身就是件很不雅的行为。 闫肃仓皇, 情急之中还分出一只耳朵留心外面的动静, 也就是这么一分神,杨今予已经把他领口的两颗盘扣挑开了。 防不胜防, 闫肃眼底闪过狼狈,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有种预感,如果被杨今予看到伤口,会发生什么他绝不想看到的事。 但他也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今天大概是如论如何也躲不过了该,怎么办? 他本能地去抵挡。 杨今予欺身上前,两个人险些摔倒。 闫肃忙稳住下盘,托住杨今予的后脑勺,没让他的头磕到墙板。 杨今予这个小疯子,为了达到目的做出什么都不稀奇,闫肃真怕他乱来。 闫肃:“放手,好吗。” 杨今予:“不。” 闫肃:“乖。” 杨今予:“不要。” “你抓疼我了。”杨今予说。 闫肃一愣。 明知道杨今予可能是故意这样说,可他还是本能地不想对杨今予用力。 这样僵持不下并不是办法。 闫肃注视着杨今予当仁不让的目光,良久,恹恹泄了口气,松开了对杨今予的制约。 他放弃了挣扎:“我自己来吧。” 杨今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闫肃说出这话的时候,表情有几秒钟的哀悯,像是眼看着自己跌入深渊而无能为力。 接着闫肃缓缓解开了长褂侧襟,一声不吭褪去两袖。 他扯开前襟,由杨今予注视自己的不堪。 闫肃颓然:“看吧。” 杨今予的视线畅通无阻落上去,随后便震住了。 他惊愕又愤怒,没抑制住声音:“我操!” 映入眼帘的,是闫肃胸前一道道青紫色的印记,长扁交错,好不热闹。 新伤叠旧伤,有的结痂了,有的还裂着口,大概是方才拉扯间扯开的。 胳膊上也有淤青,纹身似的,盘踞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不过比起胸前这番杰作,算小巫见大巫了。 杨今予不可置信,表情有些夸张地看闫肃的眼睛。 “背上也有,还看吗?”闫肃破罐破摔问。 他行将就木转过身,像个接受审判的罪人,不再想反抗。 男生肌理匀称的后背上,没有一处好肉。 闫肃本来就白皙,那些交叠的红色像是抹上去的油彩,尤为触目惊心。 杨今予倏地偏头,闭了闭眼,只感觉被灼伤了视线。 视觉冲击太过直观,杨今予明明不晕血,却也觉得目眩。 他头皮发麻,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可以,怎么能?” 这件事超出了他对“做错事”的认知。 他向来叛逆出格,但叔叔总给予他最大的宽容,别说打他,就连骂也很少有。 尚且他还不是亲生的。 他不是很能理解,亲生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就算孩童记忆里,杨东兴那畜生喝多了爱打人,但巴掌也始终只落在了妈妈身上,很少伤及到自己。 闫肃一言不发将衣服穿了回去,脸上不再有什么神情。 杨今予咬了咬牙,喉咙滑动了好几番,才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声音:“对不起,闫肃。” 闫肃不去看人,侧颈拉出一道倔强的弧度。 “不关你的事,我不想让你知道,就是怕你会说‘对不起’。这是闫家的问题,不是你的。” 杨今予的心情简直一落千丈。 “我不理解。”杨今予想伸手摸一下,但又怕会碰疼,忙缩回了手。 他带了点鼻音:“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么很疼吗?” 闫肃的瞳孔里雾蒙蒙的,整个人说不上来的空洞:“不要误会,这些伤并不是受罚,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什么意思?”杨今予看着闫肃,动作很轻地想替他把领子上的盘口系好。 闫肃抓住了他的手。 “以前我挑战他,他空手且余力,现在他严苛以待罢了。”闫肃嘴唇翕动,神色有些灰败:“但我已经全力以赴了,杨今予。” 我已经全力以赴了,还是寸步难行。 杨今予哑然。 “里面嘛呢还不出来?快点啊兄弟!”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沉默。 杨今予一激灵,哑声道:“先出去吧。” 两个人打开锁扣推门,外面排队的男人惊诧地看着里面走出俩人,张了张嘴,等他们走出卫生间才反应过来:“卧槽”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很乱,很五味杂陈。 甚至顺着往下捋,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他把闫肃掰弯,把闫肃带坏,闫肃这么根正苗红的校园榜样,一生都会顺风顺水花团锦簇,何至于遭这种罪? 闫肃不让他说,但他还是心里冒出了一万个对不起。 杨今予有点难以呼吸。 闫肃整理好衣服,也收拾好了自己情绪,淡淡道:“走吧,今天过节,别让曹姨等太久。” 他拍拍杨今予的手臂,杨今予却无动于衷。 闫肃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杨今予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堪堪抬眸,瞳仁里有一闪而过的水光。 他偏头用手腕按了一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去了,你帮我跟曹姨说一声吧。” 说着他就要拂掉闫肃的手,但扬起的指尖滞住,转而在闫肃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个意义不大的抚慰。 闫肃的声线低低沉沉:“去吧,既然都答应好了,就去吧。” 杨今予面色复杂的抓乱了头发,眉头不展。 看起来无措又惘然,好像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迈。 闫肃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必须得说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有故作轻松的嫌疑:“杨今予,你愿意相信我吗?总有一天,我能战胜不可能,离梦想和你都更近一步。” “如果代价是把自己伤成废人,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杨今予嘴角下坠着,微微牵出条苦涩的弧度。 话音落下,闫肃眼皮一跳,一阵密密麻麻的不安突如其来,上不来下不去的悬在心口。 不太喜欢听杨今予这句话。 非常不喜欢。 与这种强烈的不安相比,方才的丧气简直不值一提。 闫肃忽然不顾行人目光,借由冲动与直觉驱使上前,把杨今予按进了怀里。 “爱与梦想,不敢辜负。” 杨今予听到闫肃的心跳如鸣鼓。 他挣了一下,也没有挣开。 “一定要相信我。”闫肃急急道,“你不可以自作主张,不可以瞎想,拜托了” 闫肃牢牢锁住杨今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自己无处安放的不安,不让什么东西从自己这里消失。 杨今予这种类似自我谴责的状态,是他最怕看到的。 他们不该是这样。 这也不是杨今予该承担的。 “疼吗?”杨今予的声音透过闫肃肩膀上的衣料,低落尘埃。 “其实我已经快要发现江家枪的破绽了。”闫肃答非所问,“很快了,我有预感。” “我问你疼不疼。” “一点点。”闫肃心虚地埋了埋头。 在回烟袋桥的车里,杨今予麻痹的身体机能才漠然苏醒,他弓着腰按住了心脏,那里有钝器磨擦的痛觉。 一寸一寸,折磨着人。 车内安静异常,他们并排坐在后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若拼车的陌生人。 最后杨今予还是闷闷的打破宁静,问闫肃:“那为什么,我这次没有闻到药味?” 闫肃一直看着窗外,嗓音寡淡:“怕你闻出来,就没上药,等自然好。” 杨今予含恨看了一眼。 但又没什么办法,咬了咬牙:“浑蛋。” 闫肃:“我是。” 杨今予:“你就是。” 闫肃:“嗯,我是。” 杨今予仰头闭上了眼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干儿子 烟袋桥的秋, 与其他季节相比又是另一番好风景。 这里每户人家都喜欢在院墙里种点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野葡萄藤从墙檐上垂到了院外,上面坠了果, 一簇簇的紫。 若是放在平时,闫肃肯定会拽一颗下来给杨今予。 但眼下两个少年一路无话, 穿过烟袋桥的秋水, 穿过阡陌交错的小巷, 又同时驻了足。 闫肃神色复杂,望了一眼家的方向。 “分开走,你先回家, 五分钟后我再过去。”杨今予的声音依旧是闷闷的, 让人听起来很难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闫肃落寞的颔首,先行一步。 五分钟后,杨今予才踏上那条早已烂熟于心的小胡同。 这里甚至有街坊能认出他来, 跟他打招呼:“又来找小蝉呀。” 杨今予仓促, 点头微笑。 经过闫肃家门口的时候,闫家院门大开, 少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 惶惶然下一秒闫父就会从这里走出来。 但还好,平安无事。 他松了口气, 敲开了曹家的门。 曹家翻修之后, 比之前要简陋很多,一目了然的落魄。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居, 劣质木板隔开了一间卧室, 全家吃饭做饭都在客厅——如果这块空地算客厅的话。 曹知知平时住校,杨今予看到这样的房子, 不知道曹知知平时周六日回家要怎么住。 心里盘算着,要不就让曹知知在他家的客房常住好了。 是曹叔给他开的门,曹叔坐在一台经过改装的二手电动轮椅上,右手边有个按钮,能控制移动和转向。 甫一见到他,便眉开眼笑:“哟,还背个琴,这么用功啊。” “叔叔。”杨今予叫了一声。 曹叔扭身喊道:“小蝉,忱忱,小鱼来了!” 杨今予猛然呆住。 忱什么玩意? 随后曹知知便从屋里跑出来,边跑边给他使眼色:“同桌你终于到了,忱哥到半天了,快进去!” 琴的事先按下不表,杨今予一进屋,便被眼前的画面弄得想笑。 谢忱——如果这还是谢忱的话。他看到谢忱温驯又有点坐立难安,整个背影僵在椅子里,椅子前的小桌上放了一堆应该是曹妈强塞的月饼点心。 曹妈在一旁看着谢忱吃,往嘴里送一个,就问一句:“忱忱,这个合口味吧?” “忱忱”抬头看向杨今予,杨今予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救命二字。 多么似曾相识的画面,杨今予心道:风水轮流转了。 “忱忱啊,你头一回来,想吃什么自己拿,当自己家哈。先跟小婵小鱼玩一会儿,饭还得待一会儿好。” 曹妈扭头去院里忙活了,跟院里的曹爸嘀咕:“忱忱长得真俊,你说咱姑娘上个学,别的本事没长进,交朋友是一个比一个俊,是吧?” 杨今予噗嗤一声,好整以暇看着快要黑化了的忱哥。 这一声笑是实打实的,终于算是驱散了一丝心里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他走上前,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忽略闫家,忽略七上八下的忐忑。 卸下背后的琴,杨今予对曹知知说:“过来,试一下。” 曹知知眨眨眼:“嗯?什么?” 其实从杨今予进门她就看见了杨今予背上是个贝斯包,心脏砰砰跳了几下,就差飞出嗓子眼了。 但她实在是没敢多看,也不敢多想。 当看杨今予直接了当的让她过去试,曹知知着实手抖了一下。 琴包通体全黑基础款,拉开琴包拉链,里面是一款主体磨砂白色、带黑色护板的贝斯,底座经典保守的圆型,琴头有一圈YAMAHA标。 蛮漂亮的。 “什么意思。”曹知知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 杨今予也不卖关子,说:“送你的。” 曹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忙从院里跑回来拦着:“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她瞪了一眼曹知知:“不能收,这一看就贵,太破费了,这不行小鱼,拿回去拿回去。” 撒谎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杨今予面不改色:“阿姨,这是我朋友换下来不用的,二手卖不出去,曹蝉正好缺把琴,拿着吧。” 曹妈扭头就要去翻钱包。 杨今予忙给谢忱试了个眼色。 谢忱清了清嗓子:“哦这把琴啊,不怎么好用,当烧火棍都打不着火,卖二手还顶不上一顿饭钱呢。小鱼啊,你拿这个来送人也不嫌寒颤,就这还队长呢。” 戏过了啊忱哥! 杨今予:“忱哥,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玩。” 谢忱:“那这也太凑合了。” 曹妈“哎”了一嗓子:“你俩别吵架,好好的啊。” 杨今予从善如流走过去:“阿姨,不信你问闫肃。” 在烟袋桥,搬闫肃的名字是真好使。 曹妈这才狐疑地扭头:“真的?” “真的。” 曹妈打了曹知知一下,骂道:“臭丫头,不懂事。” 然后朝杨今予和谢忱腼腆一笑:“那我先忙吃食,你们坐会儿,看电视也行,打游戏也行——曹蝉,把电视开开!” 曹家永远这么热热闹闹的,即使落魄拮据,也挺胸抬头的扎根在烟袋桥。 杨今予有点佩服曹妈的坚强和曹爸的乐观,也正是这样充满笑声的家庭,才养出曹知知这么实心眼的丫头。 曹知知抱着新贝斯,爱不释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一抬头,杨今予瞥见她眼眶里的水光。 杨今予相当不会哄人,只能抬手在她脑袋顶上拍了拍,用闫肃的语气道:“行了,先收起来,洗手吃饭。” 烟袋桥的中秋饭居然是要放鞭炮的,杨今予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响动,连绵不绝。 往年都是家里的男性,也就是曹爸来放,但今年是不行了,曹爸爸驱使着轮椅进屋,膝盖上盘了一条朱红色大圆盘。 曹爸慈眉善目笑笑:“该放炮了,俩小伙子谁来?猜拳吧,谁赢了谁来。” 放炮当然是要出门去胡同里放,杨今予低了低头,两颊的头发盖住神情:“忱哥,你来放。” 谢忱挑眉:“你不敢?” “嗯,不敢。”杨今予说。 这时又一串鞭炮忽然响起,震耳欲聋,噼啪声似近在眼前。杨今予听出来这是闫肃家传来的鞭炮声。 他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曹知知兴高采烈跑进来:“快快,咱们也放,闫肃家搞了个十米长的,咱们的十六米,赢了!” 谢忱挑衅似的,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朝杨今予弹舌:“走,跟闫肃对轰,让你看哥哥怎么赢他。” “我不想去。” 杨今予低头,慢条斯理摩挲着掌心的茧子。 谢忱这才察觉出奇怪,他纳闷瞥了杨今予一眼。 曹知知在后面迫不及待,曹爸把鞭炮递给了谢忱。 “真不去啊同桌,可好玩了。”曹知知心心念念又问了一遍,但看杨今予态度坚决,便跟在谢忱屁股后面跑了。 等他们都出去,曹爸缓缓挪过来:“小鱼,怎么啦?我看你刚才神儿就不在这,过节就得开开心心的。” 杨今予应声抬眸。 曹爸有时候,跟遥远的叔叔很像,风趣大咧,粗中有细,身上都有着为人父说不清道不明的宠小孩劲儿。 他对杨今予和蔼一笑,脸上出现父辈的神态:“有什么不愉快的,跟他们闹一闹,就过去了。你们都还是小孩儿呢,天塌了有大人顶着。” “” 杨今予陡然酸了鼻子。 也不知道突然委屈些什么。 曹爸又说:“你要不嫌叔烦,跟我说说也行,你们还小,心脏不过拳头大,哪能装得下那么多事儿呢?” 杨今予并不想在别人家里失态,可他刚张了张嘴,一颗水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忙去用手去挡:“没事叔,我就是就是突然” 越是刻意要控制,越是哽咽得更凶了,情绪来得汹涌。 曹叔赶紧拽了张纸巾:“哎,没事,不问了不问了,赶紧擦擦,我不跟她们说,咱爷俩的秘密。” 杨今予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丢尽。 他擦完,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快些平静下来,不太敢看曹叔。 曹叔看着他,心想这孩子八成是想家了,中秋团圆日,哪个背井离乡的能不想家呢? 可偏偏这孩子也没个家。 这样琢磨着,曹叔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男子汉,遇事咱不怕,顶天立地的。你看叔,没腿了,改明儿穿上假肢,照样满街溜达!” 噼里啪啦—— 曹家的鞭炮忽然震声四起,打断了曹爸继续煽情。 朱红的炮纸碎屑翻飞,一时间,从屋里也能闻到硝烟的味道。 仿佛世间一切彷徨,都会被这样震耳欲聋又喜气洋洋的声音覆盖。 杨今予条件反射的捂了耳朵,扭头看曹叔,曹叔也捂着耳朵对他笑,露着两排牙。 鞭炮响了足足快半分钟,末了,曹叔将轮椅掉了个头。 他扭头在杨今予额头弹了个脑瓜崩:“我去看看她们,小鱼,我和你阿姨把你当干儿子,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往后不开心啊,就来家里吃吃饭!人吃饱了,就高兴了。” 第132章 听天音 放完鞭炮, 一道道色泽诱人的菜端上桌,炖肉的香气溢满整片院子。 五个人,曹妈折腾了八菜两汤。 满满当当挤在折叠圆桌上, 很有过节的气氛,曹爸给自己倒了盅酒, 让曹知知给大家拿饮料。 “忱忱。”曹妈叫道。 忱哥每听一声这个称呼, 表情都要空白一下, 杨今予和曹知知憋住了没笑。 谢忱尴尴尬尬的应:“啊,阿姨。” “来你先尝尝这个虾。”曹妈先上手剥了一个放到谢忱碗里,“小鱼儿最爱吃这个, 每回都能吃半盘, 来快吃, 不然转眼就没了。” 曹妈绝对是个驯兽高手,杨今予不着边际的想。 忱哥异常乖顺的夹起来吃掉。 一口鲜香下去,平时在校外再硬的爪牙, 在曹妈的攻势下也只能乖乖收敛。 曹知知给大家倒上饮料, 邀大家举杯:“来,中秋快乐~” 曹妈:“中秋快乐~” 曹爸:“中秋快乐~” 一家三口, 平凡而温馨的团圆饭。 杨今予下意识看了眼谢忱, 谢忱也正看向他,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在对方眼睛里, 看到一只小小的自己。 大概呀, 世界是有奖惩机制的。有的人生下来就能扎根,有的人生下来就要漂泊。 杨今予和谢忱像是两块深海浮木, 摇摇晃晃的来, 孤绝执拗的走,一阵好心的风将他们卷起, 他们掉进一片歇脚的软沙里。 乐队是沙,伙伴也是沙。 曹家的其乐融融,排练室的欢声笑语,都是用沙子铸起的乌托邦,暖软梦幻。 于杨今予而言,闫肃也是他的沙。 曹妈跟曹爸不知道耳语了些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又扭头问杨今予:“小鱼啊,曹蝉说你耳朵好使,待会你去听听,看看能不能听见嫦娥说话。” “什”杨今予着实震惊了,好过分的要求! 去哪听,月球吗??? 曹知知解释:“我妈说的是葡萄藤,喏,就院门口墙上。” 杨今予不明所以。 曹爸笑起来:“你看,我就说他肯定不知道吧,输了,掏钱——” 曹妈拍了曹爸一巴掌,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来三张10块的:“给给给,财迷死你。” 又扭头道:“我们这儿小孩中秋节都兴玩,待会把石榴点心放院里供上,过个几分钟你去葡萄架那贴着耳朵听,里面有声儿,有神仙说话。” 明明觉得很离谱,但杨今予还是不由自主瞳孔张大:“真的?” “管他真的假的呢,听听试试呗,老人说能听见里面说话的,都有仙缘。”曹妈不自觉压低了嗓音,怕把神仙吓走似的。 曹知知举手:“我小时候听到过,真的!不信问闫肃!” 曹爸:“小肃怕你听不到了闹脾气,站墙后面配音呢,我和你妈都看见了,就你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以为了十来年。” 闻言曹知知脸上空白了足足半分钟。 杨今予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曹知知眼睛里崩塌了。 “那你都瞒了十来年了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啊!啊!让我活在梦里不好吗!”曹知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曹妈无情大笑:“别光说话,吃饭,忱忱小鱼——诶,小鱼今天咋才吃这么点虾啊,多来点啊,再盛碗汤,忱忱把那勺递一下。” 谢忱把勺递过去时,侧头看到杨今予碗里的东西基本没怎么动,只把最初曹妈夹过去的腐竹意思意思咬了两口。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在杨今予脸上扫过。 曹知知还在耿耿于怀:“待会我就去找闫肃要说法。” 曹爸拿筷子尾敲了她一下:“就你这还当姐呢,不知道丢人,咋的啊,让小肃给你颁发个仙女证,贴床头天天看。” 杨今予低头咬着筷子。 左一耳朵闫肃,右一耳朵闫肃,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闫肃身上触目惊心的红色。 他们始终也没个论断,不上不下吊在那里彷徨,两个人便沉默着分开了。 这算什么说法 饭吃得差不多,曹爸曹妈象征性逗了几句贫,曹妈站起来准备传说中的供品。 主要是石榴,四五个放在盘里,周围围了一圈橘子苹果等水果,又拆了盒点心倒进盘子里。 点心叫“三刀”,北方的一种特色糕点,杨今予依稀记得小时候,妈妈也往家里买过这个。 不过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味道,只知道是甜的,不能碰。 曹知知猫着腰先抓了一个塞进了嘴里。 曹妈揍她:“上头神仙先吃,年年说年年忘,没规没矩!” 随后全家都来到了院子里,看着曹妈拉出一张高凳把石榴和三刀放上去,又双手合十仰头对月亮叽叽咕咕说了点什么,大概是祈福。 中秋的月亮,是很亮,院子里甚至不用开灯。 趁摆供品这一会儿,谢忱一只胳膊搭上杨今予肩膀,在他肩上捏了捏。 杨今予转头看谢忱。 谢忱没说话,仰头看了看天,嘴角若有若无翘着一个餮足的弧度。 杨今予跟着提了提嘴角,能感受到,谢忱在生疏地表达隐晦的谢意。这大概是谢忱来到蒲城十年,第一次有人带他过节。 “好了,来来来。”曹妈站院门口招手,“猴孩子们,来谁先听。” “我先我先!”曹知知又偷了颗三刀放嘴里,跑了过去。 葡萄架在院门外,也就是在胡同里。 杨今予踌躇不前。 “忱忱小鱼,过来呀,听一听,神仙派发好运气的。”曹妈又催了一遍。 忱哥对于曹妈把他们都当小猴子哄这件事,实在有点难以消化。 他为难地啧了一声。 杨今予没安好心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叫你呢,快去。” 谢忱反应极快,迅速反手一用力,坏笑着把杨今予也扯出了门外,杨今予挣了一下也没挣开,两人同时跌出院门—— 果然,曹知知正撅着屁股,把耳朵贴在葡萄叶上,闭着眼聆听十分认真。 杨今予:“” 谢忱:“” 姿势要多傻有多傻,两个男生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谁也不想当下一个。 杨今予除了觉得这很傻以外,还警惕地往闫肃家门口看了好几眼,暗暗攥紧了手心。 “我听见了!”曹知知说,“我听见神仙说离谱乐队牛哇。” 能听出来本来是想说牛逼的。 杨今予看了眼在旁边监督的曹妈,失笑。 只可惜谢天不在,没人陪她演,曹知知啧了一声,看过来:“队长都不发表一句看法吗。” 杨今予余光又扫过闫家的门,心不在焉问:“哦,哪个神仙,有眼光。” “那何止有眼光,他甚至比别人多只眼。”曹知知说。 曹爸:“二郎神啊?” 曹知知:“嗯~呢~” 曹妈把曹知知拉回来:“行了,换人。” 杨今予和谢忱如临大敌后撤一步,步调十分统一。 曹妈想了一下,指挥道:“忱忱你先来,当哥的先来。” 谢忱:“” 是不是有必要跟曹妈解释一下,“忱哥”并不是“哥”的意思。 杨今予幸灾乐祸推了谢忱一把:“走你!” 谢忱一头黑线,朝杨今予竖起中指。 但或许是气氛加成,谢忱比平时温顺很多,他并不抗拒曹妈散发的母爱,生疏地接受了曹妈的指挥。 随后他弯腰,将耳朵贴在葡萄藤上,侧头看曹妈一眼。 曹妈说:“闭眼。” 谢忱闭上眼睛,杨今予看到他露出一半的侧脸在葡萄叶外,锋利的棱角被月光安抚得柔和。 犯傻这种事,如果是一群人一起,那就不会显得傻,反而会让身在其中的人不知不觉卸下故作成熟的伪装。 何况,他们也不是大人。 杨今予看谢忱的表情变得认真,莫名觉得那里面是不是真能听到东西? 他近乎天真的开口:“忱哥,听到什么了?” 谢忱食指贴在嘴唇:“嘘。” 跟真的似的! 半晌,谢忱一哂:“我听到里面在放摇滚乐。” “” 放屁!它又不是蓝牙音箱! 谢忱演完收工,好整以暇抱起手臂:“来,该你了。” 杨今予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真听到了摇滚乐?” 谢忱:“” 杨今予在葡萄架前站定,盯着上面成熟的果实思忖良久,好像是准备跟葡萄眼对眼熬到天亮。 “咳咳,那个同桌,葡萄说你可以进去了。”曹知知提醒。 曹妈:“待会神仙该散会了。” 杨今予有点难为情的清了清嗓子,弯下了腰,撅起了屁股。 不对,刚才谢忱就没撅屁股,他是怎么做到的!!! 算了杨今予定了定神。 几乎是耳朵贴在葡萄叶的同时,明明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声音,但他还是瞬间静了下来。心里说不上来的平静,很诡异。 大概由于曹妈从吃饭时就给他们心理暗示,说里面有神仙,于是当葡萄叶轻轻蹭着耳朵摇曳的时候,人是真的一瞬间虔诚了下来。 杨今予甚至冒出奇怪念头,在心里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神仙,你在吗?” 杨今予闭着眼睛,听到窸窸窣窣,叶子被微风拂过的响动。 他突然很想,希望里面真的有神仙。 如果有的话,他和闫肃,可以得到一点好运吗? 忽然,他蹙了蹙眉,似乎听到了除了风以外的声音! 少年呼吸一滞。 他侧耳凝神,认真去分辨动静,荒唐的期待着神仙的出现。 随后,他听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近。 不对。 脚步声是从右后方传来的,不是从葡萄架底下来的。 他倏然睁开眼! 从歪斜的视线看去,小胡同蜿蜒悠长,月色下影影绰绰的树影,为这条旧街巷点染出岁月的痕迹。 而闫肃家门头一侧的青砖上,挂着的木牌斑驳发花,似乎是钉子松动了,居然无风自颤了一下。 紧接着,杨今予看到了脚步声的来源。 木门槛先踏出了一只鞋子,那只鞋子有些年头了,粗粝的千层底几乎要翻毛边儿。 鞋子的主人步履如点水,正常人几乎不会注意到有脚步声,那是岁月的磨砺加注在他身上的本事。 是闫父。 “” 可能,他不是个好孩子,神仙不想给他好运气。 第133章 起风了 “老闫, 这是要去夜钓嘛?” 曹爸离的最近,先感应到身后站了人,看到闫父背上斜背的渔具, 随口打了下招呼。 而杨今予四肢僵化,还保持着弯腰撅屁股的姿势, 耳朵贴在葡萄架上, 一时间忘了反应。 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 他见闫父对曹爸点点头, 视线有如实质落到自己身上。 那种眼神像把历世百年的刀,杨今予避无可避,仓皇接住了霜刃, 两条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果然如闫肃所说, 闫家过中秋是穿长褂的, 闫父身上一袭天青色,细长的渔具袋在他背后横了一米多长,乍一看像位背着名剑的游侠。 他发花的辫子垂在峭直的肩背, 有几缕碎发松散, 但不显邋遢,更有几分高手的随性在。 闫父目光停滞了一两秒, 便恢复如常, 收回了落在杨今予身上的复杂。 杨今予心里尴尬难言。 但出于礼貌也不能不打招呼,只好直起身:“叔叔。” 头皮发麻。 曹知知这丫头极快的反应过来, 从善如流去吸引闫父注意:“闫叔, 过节也出去钓鱼啊,晚上吃月饼了吗?” 纵然心有千千结, 闫家人在外面始终都是保有风度和礼数, 闫父对曹知知颔首,淡笑处之。 曹知知状似随意挪了几步脚, 恰好挡到了杨今予身前,隔绝开了那随时都能烙印过来的如炬目光。 丫头天真的小动作,全都落进了这位年过半百的父亲眼中。 闫父突然偏头,握手抵在嘴上咳嗽起来,咳了一串才将将被他忍了回去。 “哎哟,老哥你感冒啦?感冒就别去河边了,晚上风才大呢。”曹爸唏嘘一声,又勾头往他身后看,“小刀小肃呢,让他俩给你拿件外套穿着再去吧。” 闫父平缓了呼吸,神色如常:“没事,有劳费心。” 说着他就要提步告别,但在转身那一刹那,杨今予又收到一道似是不经意间瞥视的余光。 那余光意味深长。 总觉得,闫父并不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么简单,更像是有满腹言论已经提到了嗓子,却又因有外人在,只好作罢压了下去。 杨今予毫无来由的慌了一下。 直觉如果就这样暂时风平浪静,回头一定会全数化为鞭策,加倍落到闫肃身上。 随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匆忙且不受控的从喉间滚落而出:“闫叔叔!” 闫父闻声回眸,古井似的深眸里,略微流露出一丝意外。 曹家三口人乃至谢忱,也纷纷或意外或疑惑的看向他,不知道杨今予要干嘛。 杨今予如同钢丝铁索上的杂技演员,也不知自己哪来的一腔果勇,主动张开双臂拥抱危险:“您去哪里钓?可以带我去吗,我想学钓鱼。” 曹知知脸上的惊讶直接变成了惊吓。 闫父本来是双臂自然下垂,听见这话,忽然负手转过身,认真凝视杨今予有一两秒钟。 杨今予没看错的话,他眉头是微微上挑了一下的。 随后闫父淡淡问:“有渔具吗?” 曹爸热心肠,也没觉出这俩人哪不对,大大咧咧一拍大腿:“嗨呀,你想学钓鱼不早说,你让小婵去客厅拿,她知道我那套渔具在哪,先用我的——嘶,不过我就那一套,忱忱呢,你想去不?要不你俩轮着用。” 杨今予给谢忱递了个眼神。 谢忱有点纳闷,他知道杨今予肯定不是想钓鱼,但一时间也猜不出杨今予找闫肃他爸是想干嘛。 作死么这不是。 谢忱耸耸肩:“不了,他自己去玩吧,这个时间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曹知知把渔具包拖出来,看似窄窄长长的体积,重量其实不轻,里面鼓鼓囊囊装着整套装备。 杨今予接过来背到肩上,清瘦的肩膀陡然往下塌了一寸,并没有闫父那么轻盈。 曹妈曹爸同时摆手:“去吧去吧,好好玩啊,钓鱼挺好玩的,让你闫叔教教你,改明儿再过来吃饭。” 曹知知忧心忡忡看了杨今予一眼。 闫父人淡如水的转身:“走吧。” 而最应该处在风暴中心的当事人闫肃,此时并不知道外面已经风云变幻。 他往自己手臂上缠着纱布,用嘴撕开绷带,一只手灵活熟练地给伤口打了个结。 打完结他拉下衣袖,心事重重往窗外看了一眼。 不多时,少年虽然眼底忧郁,但嘴角逐渐生出一抹笑意——因为他今天用枪尖碰到了父亲,划伤了他一寸皮肤。 那这也说明,他与父亲的差距在逐渐缩小。 父亲绝对不是无往不胜的! 闫肃认真复盘起方才结束的晚课。 他在最后一刻窥见了父亲的破绽,落在父亲手背上的一道划痕,仿佛一丝渺小的希望,奇迹般破土而出,一把攥住了失意的少年。 闫肃迫不及待想跟杨今予分享这件事,想告诉他真的不用担心,也不用忧虑。他们没有在原地踟蹰,他一定一定很快打破现状,让自己搏得选择权。 就在他摸出手机的同时,两条信息一同弹出界面,在掌心震了震。 【谢忱】杨今予抽什么风?收到回复。 【知知】哥哥哥哥哥!卧槽怎么回事啊,你爸带杨今予去钓鱼了!就他俩,单独,没别人。怎么办啊人已经走了,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闫肃陡然一颤,手机险些掉地上。 烟袋桥下的浅水河,源头原来在上游的一处人工湖,类似城市里的森林公园,有钓鱼专区。 闫父应该是经常在这里钓鱼,轻车熟路行至湖心亭,落了脚。 杨今予跟在他身后,抛开心里的忐忑不说,在这样的中秋夜,晒晒月光,临风夜钓,是很风雅的一件事。 就如闫父其人,是个很会风雅的人。 杨今予见闫父拉开渔具包,从里面拿出折叠凳、鱼竿、鱼饵盒等,他也取下背上的包,学着闫父的动作掏出家伙。 那些与少年气质不太相干的物件,令他显得有些生疏笨拙。 闫父这时看过来一眼,淡淡伸手,替他把怎么都打不开的折叠凳拉开了,弯腰放在地上。 杨今予:“谢谢叔叔。” 明知杨今予说学钓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闫父还是按照钓鱼的流程,给他细细演示了一遍。 杨今予新奇的发现,这和他理解的钓鱼不太一样。 他以为闫父会掏出一根竹竿,像武侠小说里寒江独钓的老人一般。但没想到还挺高科技,鱼竿上有摇杆滚轮,与小时候放风筝的摇杆有些相似。 每根鱼线上可以挂三支饵,饵用得是红虫,杨今予犹豫了一下,觉得有点恶心,没敢碰。 他尬在原地看闫父一只只替他串好,这画面莫名像头一回上门见人,干等着吃不搭手的儿媳妇。 这是一个繁复的过程,等了有七八分钟,两杆饵都甩下水,闫父目视前方坐定。 杨今予几番斟酌,还没等找好开场白,闫父便先开了口:“你很勇敢。” 他愣了愣。 不知道闫父何出此言,又算不算先礼后兵。 但杨今予思虑再多,也学不会拐弯抹角,便也选择直接:“我找您,是想问一件事。” 闫父扫过来一眼。 岁月的风霜可以将人眼神变得深邃,那是年过半百的老人都会有的沉着。他淡淡说:“问吧。” “闫肃身上的伤,您亲眼看到过吗?” 闫父闻声,眉头稍稍一蹙,不太满意道:“没出息,他技不如人不从自身找问题,还学会到处诉苦了?” “没有,是我自己发现的。”杨今予摸了摸鼻尖。 闫父看待闫肃的角度居然是这样的? 杨今予正襟危坐,视野落在湖心:“所以叔叔对他的不满,来源于我吗?” 闫父颇为意外的看来一眼。 由于是在钓鱼,他的声量很尊重鱼,没太大声。但吐出的每一个气息都是稳而重的,让人有种声若洪钟的错觉,这大概是习武人的丹田聚气的习惯:“你敢直接来问我,确实勇敢,也比小肃有担当,是个好孩子。” 闫父顿了顿:“但是孩子,我是一个父亲。不可能希望他误入歧途。” 杨今予不自觉攥紧了鱼竿。 闫父问他:“你跟小肃多久了。” “三个多月。”杨今予想了想。 他的回答令自己也稍微有些惊讶,竟然才三个多月吗?总感觉与闫肃一起经历了很久很久。 闫父平静的点点头:“还没有太久,到此为止吧。” 很直接的诉求。 这一老一少的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上都有种恃才傲物的直接,出口成刀剑。 杨今予若有所思抬眸:“我找您,不是想听到这种话的。” “孩子,那你想干什么?来说服我同意你们,然后看着闫家后继无人?” 大概是从来没有小辈敢这么跟闫父说话,他略显不悦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我” 杨今予舔舔嘴唇,被闫父一句“后继”弄的没脾气。 不太能理解这种迂腐,下意识想说“你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他不是来吵架的,还是忍住了没犯病。 毕竟他的态度,也直接影响闫父对闫肃的态度。 “可您不怕把他打废了吗。” 杨今予隐藏情绪的功夫不到家,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出来郁闷。 闫父哼了一声:“习武之人不敲打不成器,武馆上下谁不是棍棒下长大的,就他闫肃娇气?” 杨今予哑然。 这时他手里的鱼竿蓦地一沉,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闫父忙提醒:“收线,动作要快。” 杨今予心还在别处,动作慢半拍,生疏又笨拙,等他收起竿时鱼早已经跑了。 他衰眉耷眼瞥了一下手里的摇杆,认命地重新抛回湖面,听到闫父轻轻叹了口气。 闫父继而问他:“小肃跟你说过江家枪吗?” “说过。”杨今予大概知道闫父想说什么,“是个很厉害的故事。” “对你来说那是个听着玩的故事,对闫家来说是根基血脉。” 闫父眼眸幽远,依旧盯着湖面:“他既想弃武馆不顾,又不愿续闫家香火,什么责任都不想担,哪能事事都如他意?我且当你们是贪玩,思虑甚浅不予计较,玩够了,他该想起身上的责任了。” “可是这些强加的责任,是他想要的吗?”杨今予脱口而出。 “闫家的人,生来如此。”闫父对答。 杨今予不以为然:“生来如此,就对吗?” 明明是不想产生争执,可偏偏杨今予和闫父都不是什么会虚与委蛇的人,三言两句间,观念不同果然还是会擦出分歧,这似乎是注定的交锋。 闫父目光毒辣的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这是他的命。” 杨今予可笑道:“我不信命。” “你可以不信,但他不行。”闫父说。 他并没有因为杨今予是小辈就退让:“他不行,我也不行,中华武术的式微断代,正是这世道有了许多你这种想法的年轻人。” 祖师爷喂到碗里,也不肯接传承,多可悲啊。 杨今予竟然在闫父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可多得的悲戚,他怔了怔。 提到信仰,闫父总愿意多说两句,继而他又道:“从闫家出来的弟子,后来去当指导,我也看过一些他们拍的什么武侠电视,儿戏,没有丝毫风骨气节,武术的魂早就丢了。” 杨今予:“” 不知道为什么,杨今予突然感觉闫父好像有点中二,对武术近乎执拗,又毫不掩饰的愤慨。 这是只有热爱,才能迸发的愤慨。 其实他自己甚至能懂这种愤慨,正如他对摇滚乐的青黄不接一样愤慨。 杨今予讪讪点了点头。 若不是立场不同,他也许会给闫父鼓个掌,能成为忘年交也说不定。 “叔叔,既然您有信仰,那您理解闫肃想做警察的想法吗?”杨今予换句话问。 闫父还没来得及答什么,手里的动作一顿,鱼竿晃动。 有鱼上钩了,他轻盈地挑杆收杆,将一条小鲫鱼从细小的钩子上摘下来,全程不过几秒钟。 杨今予被这飞龙探云手一般快的动作吸引了眼球,微微张大眼睛看,见闫父将钓上来的小鲫鱼远远抛回湖里——放生了。 “” 怪不得一直觉得少点什么,钓鱼居然不带鱼篓,钓上来直接放生,老人家享受得是个过程! 可惜了那鱼看着怪肥美的,杨今予不着边际地想。 半晌,闫父才给答复:“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那就不必了。” 杨今予摇摇头:“我并不是想说服您,而是想转达一些观点。” 他觉得有必要让闫父明白,闫肃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那您难道不觉得,他的想法很好吗?我听他说过传武式微,常常被人诟病是花拳绣腿,没有实战性。可您让我觉得,传武的正统继承人们总天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位,固步自封,曲高和寡。那又何来发扬,又怎么能得到大众的理解?” 话音还没落,闫父便蹙眉瞥过来:“胡说,外行懂什么。” “闫肃是想另辟蹊径,把传武应用到与罪犯实战,他觉得这样利国利民的“传承”更有用!”杨今予不自觉提高了一分音量。 无论何时,当杨今予想到闫肃胸怀的理念,还是会心神激荡,觉得男朋友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为他骄傲。 他的父亲也应当为他骄傲。 杨今予自知自己是个没什么胸怀的人,心里只装得下音乐与七情六欲,所以每每想到闫肃,都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宝贝。 他小心翼翼的捂着,总怕一不留神,自己就留不住闫肃去神爱世人。 可他这么仰望着的少年,他父亲凭什么不支持?凭什么要断他羽翼? 这时,闫父突然笑了,轻轻的一声,几不可闻。 杨今予依声看去,看到闫父花白的发丝被湖风轻拂起,飘飘摇摇,如涉水半生归来。 闫父嘴角提起,轻嗤一声:“这些,他倒是还没同我说过。” 杨今予:“那是您一直没给他机会开口吧。” “他还不够格。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打不过,何来战胜罪犯一说。” 闫父收回目光,又放生了一条鱼。 杨今予扁嘴,口无遮拦嘀咕:“又不会一直打不过,人都是不断进步的,您少年时不一定有他厉害。” 闫父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欣赏杨今予的态度,说:“你确实是个有心气儿的小孩,我曾希望小肃能多交一些你这样的朋友,长长气节。” “让您失望了,我不仅是朋友。” 闫父叹了口气。 “要另辟蹊径那又如何?他辟了这一代,那百年后呢?人有生老病死,传承二字,首先要有后代可传,他同一个男人何来的承。” “孩子,你们老了之后,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甚至是语重心长的,杨今予从中听出了一个老人的恳求。 对自然规律,对生命明灭的无力、戚然。 杨今予静静琢磨了一会儿话里的意思。 听话听音,他发现,闫父抵触的或许不是闫肃想做警察的梦想,而是闫肃不能为武馆留后人。以及一个父亲,对孩子多年后独自面对世界的担忧。 闫父也没再与他辩驳,缓缓卷回鱼线,收拢鱼竿,意味深长道:“起风了,收手吧,孩子。” 杨今予沉默了。 他喉咙滑动了一下,嗓子无端有些干燥。 湖风起了,吹来一阵桂花香气,杨今予在满月的银霜下,怅然有种抬不起头的仓皇。 他茫然间,似乎被蛊惑了,闪过一丝令他无法承受的可怕念头:如果我放手呢? 仅仅是一个掠过心头的念头,就惊的他一身冷汗。 杨今予手指有些发麻,忙闭了闭眼,摒弃掉胡思乱想。 但他还是不死心,迫切地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所以您现在理解他的梦想了吗?您回去后还会继续断他道路吗?还会打他吗?” 闫父站起来收好鱼竿,又将折叠椅放到渔具包里,正如他来时那样背在肩上,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负剑的游侠。 闫父的目光在满月之下悠远深邃:“断他道路的,是我吗?” 第134章 他彷徨 振聋发聩。 这个问题, 被湖风送进了耳膜深处,杨今予一瞬间想逃。 “爸!” “师父!” 忽然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唤声,听称呼, 也知道是闫肃和小刀赶来了。 怕是曹知知那丫头报信儿了吧,杨今予没有太多意外。 不多时, 闫肃便一阵风似的刮过来, 他身上有伤, 喘起来狼狈的狠。 被闫父看见了,数落道:“毛毛躁躁,不成体统。” 闫肃眼神有如实质钉在杨今予身上, 声音已经止不住有些发颤:“爸, 杨今予, 你们你们说什么了。” 杨今予躲闪了一下闫肃的注视,把渔具包背回肩上,看了眼闫父。 闫父道:“太晚了, 你去送送。” 是跟闫肃说的, 这是摆明了给杨今予“说话”的机会。 闫肃一步一踉跄走过来,杨今予看了眼他的腿, 八成是又添了新伤。 闫父没再理会他们, 拂袖而去。 小刀看了眼师哥,又看了眼师父, 转身跟上了闫父。 等闫父他们走出湖心亭, 闫肃再忍不住顾及礼节,一把将杨今予抱了个满怀。 好像不这样做, 杨今予就会化成烟消失一般。 闫肃怕极了, 往日里冷静内敛的嗓音变成了颤栗:“杨今予,我爸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听, 什么都不要听。我们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今天我还伤到他了,我能打赢,你信我!” 杨今予怔怔的,心神还停留在闫父那句振聋发聩的询问里。 半晌,闫肃的体温透过长褂传递到杨今予心口,他才如梦初醒,伸手环住了闫肃的后背。 杨今予近乎贪婪地将头埋进闫肃的脖颈。 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当然能赢,没人不信。” 闫肃长长呼了口气,紧张道:“你们说什么了?我爸平时对小辈有点严厉,他有没有为难你?” 说着又将手在他脑后揉了揉:“别怕,他走了,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怕的好像是你啊,闫sir。”杨今予被男朋友抖如筛糠的安慰弄得有点想笑。 可又实在笑不出来。 闫肃大大方方承认:“嗯,是我,我在怕。曹知知跟我说你被我爸带走了,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怕我怕他跟你说,我怕他” 闫肃的喉咙哽咽,说不出话了。 杨今予狠狠收紧了拥抱:“没说什么,教我钓鱼了,然后聊了聊你。” “聊我什么?”闫肃问。 “武术,梦想,理念,追求唔,闫sir,你要勒死我好继承我的乐队吗,忱哥怕是不答应。” 看杨今予还有心开玩笑,闫肃疑惑地松开他。 “只聊了这些?你跟他说了,我的想法吗?” 杨今予“嗯”了一声:“你们家真奇怪,等你打赢他再亲口说,早就耽误了高考时间。” “那那他是什么反应?”闫肃眼底升起一丝紧张的期待。 杨今予拿出了自己一流的装蒜功夫,笑笑:“他以后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说完歪头吻了一下闫肃的脸颊,然后快步出了亭子:“走吧,回去了。哦对——” 杨今予摘下背上的渔具包:“把曹叔的包带回去给他吧,我就不再绕一趟烟袋桥了,替我谢谢他款待。” 闫肃猝不及防接过包,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却被杨今予异常兴奋地打断。 “闫sir,我第一次觉得中秋可以这么有意思,曹阿姨做了一桌子不亚于年夜饭的晚餐,餐前放鞭炮,是忱哥放的,其实我也想玩来着。后来带我们听葡萄藤,曹阿姨恐怕是误会了绝对音感,她居然觉得我能听到月球的声音,哈哈。” 闫肃眉头不展追上去:“杨今予。” “还有,他们说曹知知小时候听葡萄藤,你在墙后面给神仙配音?真的假的,闫sir也有这么欠揍的时候吗。”杨今予忽略闫肃的呼唤,继续马不停蹄去想那些有意思的事。 闫肃:“杨今予。” “你猜曹叔和曹姨管忱哥叫什么?忱忱,哈,忱忱杀人的心都有,这绝对是忱哥此生黑历史。” 闫肃:“杨今予!” 闫肃已经追了上来,堵住了杨今予了路,皱着眉看他。 杨今予茫然地眨眨眼:“嗯?哦你不喜欢听我说谢忱,那我给你讲一个我的遗憾吧,其实我没吃过‘三刀’,今天看到曹知知在吃,有点想知道什么味道。你吃过吧,甜不甜?” “应该是致死量的甜。”杨今予不需要回答,自己就点点头下了结论。“可惜了,小天儿没来,就差一点乐队就能一起过节了,说不定还会有写歌的灵感。” 闫肃并不觉得他是在可惜灵感,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毕竟杨今予从来都不是个喋喋不休的人。 “杨今予”闫肃深吸一口气,目色渐沉:“我爸跟你说了什么是吗,他让我们分开,只要分开,警校的事就好商量,对不对。” 闫肃用的是陈述句。 闻言,“轰隆”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杨今予的眼睛里虚张声势到极点后,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方才走马观花一般的中秋画面戛然而止。 杨今予怅然若失张了张瞳孔,脑子里只剩下阵阵耳鸣。 所以说,男朋友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闫肃面沉如水,去抓他的手腕:“那我宁愿不考了。” 杨今予没什么反应,像是被点了穴,任由自己木偶似的,行将就木。 闫肃几乎是愤怒的说:“去他的警校,我不想要了。” 杨今予的表情长久的空白,他慢半拍的抬手,歪头拍了拍耳朵,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宕机的机器。 闫肃:“不考了,我不想考了,我这就跟他说——嗯?” 直到闫肃感到异状,一回头,见杨今予面无表情一只手捂着耳朵,眼底甚至有一抹他从未见过的、诡异的呆滞。 “杨今予?” 闫肃惊骇,心头袭来一阵恐慌:“怎么了?” 只见杨今予缓缓抬眸,蒙了一层雾的瞳孔在与闫肃视线接触那一刻,陡然清明。 杨今予触电般甩掉闫肃的手:“没,没事。” 闫肃:“骗人,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杨今予先是本能地躲开了闫肃的注视,随即发觉这样好像显得此地无银,便又扭回来目不转睛的看闫肃。 他从善如流点点头,变得有点撒娇:“嗯,我有点不舒服,哥哥送我回家吗?” “哪里不舒服?” 闫肃被一声莫名其妙的哥哥叫得没脾气,心头急火一下子偃旗息鼓。 他没忍住回了一声从来没喊出口过的称呼:“乖。” 杨今予抿抿嘴,带起闫肃的手,从嘴唇上滑过,又滑过心口:“这里,这里,还有” 他攥着闫肃的手指继续往下滑,不怀好意道:“这里。” “” 闫肃是个很要脸的人。 被这样混不吝的一打岔,耳朵立即烧着了,语不成句:“胡胡说什么,杨今予,你正经一点,我在很认真的关心你的身体。” “我也在很认真的反馈我的身体啊。” 闫肃无奈地叹了口气。 杨今予晃晃抓着的手:“送我回去,sir。” 闫肃只好往路边走了几步,抬手去招空车。 满月之下,闫肃背对杨今予,白色长衫反射出星月的银光,影子被拉得很长,长衫衣摆在风里猎猎作响。 杨今予无意识地后退几步,整个人淹没在树橦的阴影里,没有影子,也看不清身体。 他瞳孔里的阴霾去而复返,反反复复游荡,世界里仅仅只剩下一丁点银光,来自前方背朝他、面向大道招手的少年。 他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这一切都在反常。 闫肃被一进电梯就亲吻上来的杨今予吓了一跳! 说是亲吻,其实更像是狩猎,闫肃根本推不开毫无预兆的疯狂,嘴唇莫名其妙就被咬了一口。 他条件反射向后缩,倒抽一口凉气:“别先回家,好吗,让我按一下楼层。” 闫肃简直要手脚并用,才把杨今予的爪子从自己领口逮回来,然后眼疾手快点了顶层的电梯按键。 杨今予很不听话,抱住闫肃的腰不撒手,站没站相软趴趴伏着在他肩膀,额头随着楼层数字的跳动一下一下磕下巴,活像吃了软骨散。 这个样子的杨今予,闫肃根本没办法。 他基本已经确定,杨今予绝对有事,不然不会平白无故的,黏他黏成这个样子。 所有人都觉得杨今予孤僻,即使他明明也正常参与大家的生活,把自己置身于一片热闹,有朋友也有男朋友,能可爱也能欠揍,可还是没有人觉得他不孤僻。 小天才身上的不合群气质似乎与生俱来。 即使是私下交涉最深的闫肃,也依然能感受到杨今予身上那份存在感强烈的“独”,善于独断,也惯于独享,黏人也只在他情绪范围内,失控越界的行为并不多见。 所以闫肃着实有些吃惊。 心里没来由地疼起来,又酸又胀,甚至有些没道理的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杨今予在想什么。 总之是茫然的,好像也只有紧紧相拥,才能消解一阵阵汹涌而来的无力。 杨今予开门的动作相当急切,门被暴力推开,闫肃也被暴力推进去。 然后杨今予用腿一带,“砰——”的一声,厚重的防盗门与锁扣发出严丝合缝的哀鸣。杨今予将闫肃压在门后亲吻,没有给他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吻得毫无章法,更像是发泄,像只饿极了的小野兽。 “杨,唔。”闫肃没什么机会开口。 然后他们从门后拉扯到沙发,杨今予几乎是粗暴的拎起闫肃的领口,将他按在沙发上。 但也是一瞬间,杨今予想起闫肃身上有伤,动作不自觉滞了滞。 混乱中闫肃尝到了一点腥甜,是杨今予舌尖上的味道。 闫肃:“别咬自己,乖。” 他低哑的声音还没送出去,便被杨今予手动闭嘴。 对方好像就清明了那一秒,之后便听不进去他说话了,什么都不管,偏头咬了他的肩膀。 “嘶。”闫肃短促的吃痛。 杨今予的牙齿是尖尖的,会让人想起深海纪录片里的鲨鱼。 被没入皮肤的触感其实很疼,但比起皮肤的疼痛,闫肃感受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难过。 怎么会让人这么难过啊。 闫肃抬手在杨今予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捋着,任凭杨今予咬,总比他咬自己好。 杨今予咬完一侧还不够,手上没轻没重地搂紧对方腰身,牙齿重重没进脖子。 真的很疼。 身上无数道裂缝在叫嚣。 这时闫肃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脖子里湿腻腻的,闫肃奇怪地睁开眼睛,只见杨今予停住了动作,低头凝视闫肃领口的衣襟。 啪嗒,啪嗒。 闫肃的白衫上洒落了斑斑点点,像刚经历了一场凶杀。 杨今予慢半拍松开他,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口鼻。 他指缝里源源不断流出猩红的液体,濡湿了每个指缝。 “杨今予!”闫肃悚然,从沙发上坐起。 杨今予高高仰着头,五感里充满了铁锈的腥味,片刻后,他逃也似的冲进卫生间,声线是慌乱的:“别过来!” 闫肃不放心跟过去。 杨今予重重关上卫生间的门,在里面喊道:“上火了,不许看!” 拧开水龙头。 杨今予太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但他也不知道在愣什么,双手撑在水槽边,就那样出神地盯着,猩红的鼻血一滴一滴滚进水池,与水龙头里的水碰撞在一起。 黏稠的血液在水池里打着旋,泼墨画一般,逐渐由珠状延伸成丝丝缕缕,竟有种诡异的艺术感。 “杨今予?”闫肃在门外喊了一声。 杨今予恍惚醒神,鞠起一捧水拍在脸上、额头上,额前的头发湿了一片。他几乎是对自己发狠地揉搓,将脸洗干净,然后抬眸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少年,面无血色,但由于激烈的亲吻,嘴唇是殷红的。 整体看起来,像只刚吃完唐僧肉的怪物。 他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是不聚焦的,被打湿的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眉梢写满躁郁。 这样不好。 少年对着镜子努力找回了点正常人该有的表情,然后从洗手台的置物架上拽下一根黑色皮筋,将湿漉漉的头发拢到后面,扎起一个短短的尾巴。 闫肃怕杨今予出事,又敲了敲门。 杨今予转身拉开门,对上闫肃忧心的目光,若无其事假笑:“吓到闫sir了吗,亲亲。” 然后在闫肃嘴角啄了一下。 这不是闫肃第一次看到杨今予流鼻血了。 “到底怎么了?”闫肃追问。 杨今予贴近闫肃的耳朵旁,蹭了蹭,暧昧不明道:“都是男生,大班长装什么假正经,是怎么回事,猜不到吗?” 闫肃的耳朵被蹭的很烫。 杨今予直接把手放在了闫肃腰侧,突然说:“没时间了。” 说着便拽起闫肃,踢开了卧室门。 闫肃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已经被人劈头盖脸,按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 引以为傲的下盘轻敌了。 “什么没时间?” 杨今予没有回答,眉眼低垂看着身下的人。 “闫肃。”杨今予叫了一声,认真又专注:“你刚刚叫我什么?” 闫肃茫然地“嗯?”了一下。 “一个字的,再叫一下。”杨今予说。 闫肃想了想,才反应道:“乖?” 杨今予原本干涸的瞳孔里好像闪过一丝水光。 看来是爱听,闫肃心软的又叫了一遍:“乖。” 不知道这个字有什么魔力,一股来路不明的的委屈直冲杨今予心脏,是浑身长满嘴都难言片语的委屈。 “嗯。”他应。 杨今予捧起闫肃的脸,在那对古典美的眼睛下的吻了吻。 羽毛般轻盈的碰触,近乎虔诚的动作,像正在亲吻信仰的教徒。 闫肃睫毛振颤,闭了闭眼,似乎看到一片圣洁,无端想起某日困在白色窗帘里的少年情动。 那么温柔,又那么抵死无畏。 “乖。”闫肃不自觉放低声音,又叫了一遍,缓缓坐起来,与杨今予面对面依偎。 是杨今予最喜欢的那个姿势。 杨今予喜欢面对面跨坐在闫肃腿上,两个人可以环抱对方,视线拉的很近,心跳声也拉的很近。 似乎只有这样,对方的眼睛里才只剩得下彼此,可以暂时什么都不想的、只看彼此。 杨今予能嗅到闫肃身上的药草香。 他的视线从闫肃周正的五官一点点滑过,眉峰、眼睛、痣点、鼻梁、嘴唇,连下颚骨起伏的弧度也没放过,好像是想把目之所及的模样,雕刻在虹膜里似的,连皮带骨,寸寸铭心。 闫肃觉得杨今予的眼神里,掺杂了一些少年人不轻易有的东西。 那更像是将要跋山涉水的远行客,蓦然回望着故乡,是道阻且长的彷徨,是君自珍重的独怆。 说准确点,如果范老师的课有画面,闫肃想,刺秦前的易水边,风萧萧车马鸣,荆轲和而歌时,应该就含有这种目色。 闫肃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他一时间脑子空白一片,觉得自己虽然抱着杨今予,但好像抱着的是缕随时都会烟消云散的魂魄。 这时杨今予嘴唇翕动,终于开了口:“你爸只说让你送我,没让你留宿。” 闫肃随他目光看去,视线定格在眼墙上装饰用的静音挂钟,讪讪嗯了一声。 确实没什么时间了。 杨今予突然滑动了一下喉结。 闫肃见杨今予变脸似的,方才亲吻他眼睛时的温驯逐渐从眸中淡去,连带着那些意味不明的惆怅眼神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不加掩饰的赤/裸。 闫肃愣了愣。 杨今予是想? 果然,下一秒闫肃听到一句似曾相识的台词,梅开二度。 “小C同学,关灯!” 第135章 去末日 杨今予再次把闫肃按倒在身下。 比方才刚进门时, 更加暴风疾雨般的亲吻落了下来,闫肃身上的伤招架不住他这么发难,倒抽了口凉气。 “别这样, 不行。” 闫肃去抓杨今予向下探的手。 这真的不是什么合理的时候,闫肃的理智疯狂抗拒, 他觉得两个人更应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谈一谈今晚的一切。 “不。”杨今予沉重喘息, “我就要。” 很任性。 不开灯的房间里只有稀薄月光渗透进来,闫肃看不清杨今予瞳孔里闪烁的火苗,只感觉对方又变成了一个听不进去话的状态。 反反复复, 今夜的一切都怪异极了。 黑暗中的流淌着不可言说的恐慌与焦躁, 这些情绪全都化为蠢蠢欲动的恶念, 杨今予不受控制地听从着脑袋里的声音,急迫又荒唐。 他想跟闫肃发生点什么。 想让闫肃身上沾满自己的味道。 想要末日里的狂欢。 想把闫肃留在末日。 一个很陌生的杨今予,扯开闫肃胸前的斜襟。 闫肃觉得他跟这件长衫八字不合, 今天一天被杨今予扯开了三回。 随之而来的, 还有心里那些不可名状的难过,杨今予越是对他放肆, 他越是有种混沌的难过。 杨今予咬了他一口。 闫肃吃痛, 有些低落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悠长:“我真的不想考警校了。” 杨今予不喜欢这句话。 牙齿重重没入闫肃的皮肤,惩罚一般, 一点没留情。 闫肃下意识仰了仰脖子, 承受着刺痛,一字一句道:“杨今予, 你是我的第一志愿。” “闭嘴。”杨今予说。 他的气息是凌乱的, 抬手捂住闫肃的嘴,另一只手不安分的乱摸。 闫肃擒住杨今予的手腕, 不让他再莫名其妙放肆,耐心问:“乖,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我在想怎么把你睡了。”杨今予言辞赤裸,嚣张极了。 闫肃很严肃的叫道:“小C,开灯。” 房间内骤然大亮。 闫肃沉声:“你想得不是这个。” “我说是就是。” 杨今予毫不犹豫,甚至有表演成分在的,当着闫肃面把自己的上衣扯了下去。 少年单薄的身形暴露在光线里。 闫肃偏头,非礼勿视。 他不太能直视杨今予这个样子。 并不是怕自己有什么反应,他还不至于那么荒唐。 闫肃只是觉得,杨今予在见过父亲后,一切行为都太陌生了,甚至有些阴晴不定。这让他捉摸不透,无计可施。 杨今予有些焦躁的凝视闫肃,双手撑在闫肃耳侧。 这种俯视的角度,让人有种强抢民女的既视感他眯了眯眼,舔到嘴角的一点腥气。 侧目一看,闫肃肩膀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隐隐往外冒着血珠,周围皮肤红了一片。 闫肃肩头的衣服被自己扯得松松垮垮,半遮半掩露出锁骨的弧度。 更像了 杨今予眼底没什么理智可言,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危险。 闫肃突然福至心灵,发现这样的杨今予似曾相识,好像回到了他们打架的雷雨夜 他不禁呼吸一顿。 随后发现此时的自己在杨今予眼里,与曾想要闷死的黄宇一流,并无区别。 这很离奇。 想到方才杨今予也毫不留情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闫肃头皮发麻缩了缩瞳孔:“乖?清醒一点。” 杨今予充耳不闻,继续俯身贴近,用嘴堵住闫肃的呼吸。 闫肃挣动了一下,想反抗坐起来,杨今予蓦地抬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闫肃心跳骤顿,惊愕地感受到,杨今予的手指在收紧。 好像,真的想掐死谁。 当然这里没有别人,只有闫肃自己。 他在杨今予强硬的吻里努力呼吸了一口。 闫肃总是怕伤到杨今予,所以一直在纵容杨今予无伤大雅的伤害,但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事情走向了严重的偏差。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行为。 这不是杨今予。 闫肃倏然发力,抱住杨今予的腰身,天旋地转间一个反制,将两人的姿势对了个调。 杨今予被他压在了下面。 杨今予似乎没反应过来,不断用力的手还握着闫肃的脖子上,就这样被闫肃困进一个小世界。 闫肃严肃认真地凝视对方。 杨今予的发圈在拉扯间已经松散,头发松松垮垮散在床上,脸上空白了一两秒。 “杨今予,你想对我做什么。”闫肃喉咙动的艰难,吐字却有力。 恍然间,杨今予听到一声质问,声音像是来自亘古,高悬在遥不可及的天际。 那语气听起来生气又冰冷,可音色又是令他魂牵梦萦的温柔。 他心头一震。 闫肃看到怀里赤裸上身的少年整个人都颤了颤。 仿佛有一口无形的警钟忽然在杨今予耳边砸响,震得他无处可逃,震得他流窜在外的三魂七魄突然归了位。 杨今予触电一般,收了放在闫肃脖子上的手。 他瞳孔惊悚,胡乱瞥向左右,就是没敢看闫肃,一瞬间坠落进了无边的恐慌。 发疯的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屈指抵在嘴唇上,用牙狠狠咬住了自己虎口。 “杨今予!” 闫肃诧异地去阻止。 杨今予想逃。 逃到闫肃看不到的地方。 他躲闪着闫肃身上的味道,毫无章法的往后退,退出闫肃的包围圈,将抱枕与被子一同挡在了自己面前。 仿佛它们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然后闫肃发现,杨今予哭了。 不是伤心的抽泣,也不是悲痛的大哭,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空洞的流泪,是人在惊惧状态下,自然而然的泪液分泌。 两道晶莹的水珠,毫无预兆地从他眼眶里溢出,少年的睫毛瞬间被氤氲打湿了一片。 闫肃从来没见过杨今予真正意义上的哭。 杨今予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耍酷的男生,就算有狼狈的时候,也不会这样哭。这让闫肃愣住了,手足无措地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心脏就被密密麻麻的刺痛包围。 很心疼。 无法呼吸的心疼。 闫肃以前没见过杨今予的这样,但他见过这一次,就知道他生命里大概是不能承受第二次了。 “我杨今予,你别”闫肃紧张地差点咬了舌头。 “对不起。”杨今予说。 他整个人都藏在被子后面,被子里传出牙齿打颤的响动:“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我不想”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闫肃忙解释。 他扑过去跪在床上,有点笨拙的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想替杨今予擦一擦,但被杨今予躲开。 “能,能告诉我怎么了吗?”闫肃舌头打卷,不知道是该先把纸巾塞杨今予手里,还是先给他一个拥抱。 杨今予用被子遮挡住两人之间的视线,被子团起来的弧度像座山坳,无所适从的空气被划出一道楚河汉界,谁都无法到达彼岸。 良久,杨今予才深吸了两口气,极力将胸口呼之欲出的祸乱压下去一寸。 隔着山坳,他小心翼翼说:“闫肃。” “我在。”闫肃立即出声,“需要我做什么?” 杨今予:“没什么,你衣服脏了,换上我的衣服回去吧。到时间了。” “你” “我没事。”杨今予打断他。 随后撤掉了遮挡的被子与抱枕,从后面露出了脸。 闫肃目不转睛看向他。 杨今予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神色如常,除了头发略显凌乱外,又恢复成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少年。 他看似镇定的从床上捞起自己的上衣,慢条斯理套了回去。 他从闫肃身前路过,背对着闫肃拉开衣柜,在里面翻找着:“你穿哪件?” 闫肃:“杨今予” “你自己选吧,我去一下隔音房,拿一下明天要用的谱子。”杨今予说着,扭头出了卧室。 从始至终没敢面对过闫肃的视线。 当然不是拿谱子。 少年关上隔音房的门,便原形毕露喘起粗气,像溺水之人要寻找氧气般,扑到平时放药的抽屉旁。 他时至现在才认命的发现,药不是他想断就能断的,他克制的再好,终于还是百密一疏。 居然 居然差点伤害到闫肃! 死一万次都不够。 水。 右手边的谱架脚下有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杨今予把繁复的药盒一个个打开,按照最高剂量挤到手心,花花绿绿攒了一手窝。他仰头倒进口中,然后急不可耐去拧饮料瓶。 “吱——” 突然,隔音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杨今予反应迅速踢上小抽屉,惶恐地回头。 啪哒。 抽屉反弹了一下,最外边一个没完整塞进去的方盒不堪重负跌落出来,盒子上“卡马西平”的字样滚落到闫肃的视野内。 闫肃心神巨震僵在门口。 半晌,凝滞的空气里没有人出声。 杨今予紧张地弯腰去捡,闫肃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在吃什么药?” 杨今予本能往身后藏,退后了两步,背后撞到了谱架。 他的表情急速变化,从慌张到冷下脸只用了一秒钟,颇为不悦地问闫肃:“你怎么不敲门。” 闫肃没管这个质问,目标明确走过来:“你吃的什么,给我。” 杨今予突然气急败坏指向门口:“走,别过来。” 闫肃方才在找衣服时就觉得越想越不对劲,实在放心不下,才推开了隔音房的门。 没想到杨今予是在里面吃药。 他半是担忧半是心疼:“杨今予,你身体不舒服是吗?哪里不舒服,吃的什么药?” “什么药你不是已经看见了!” 杨今予见躲不过,便变得歇斯底里。 闫肃没说话,从他手中夺下了药盒,低头看了看药物说明,然后又抬眸看杨今予。 杨今予闭了闭眼。 他再睁开眼时,闫肃在他眼中看到了类似赴死的绝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男孩眼中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败。 琥珀色的瞳孔染了一层自我厌弃的斑驳。 杨今予低下头:“你走吧,求你了。” 闫肃不可置信的同时,又觉得终于有什么东西解释通了。 他想抱抱杨今予。 杨今予没什么求生欲了,淡漠道:“如你所见,我是个随时会发疯的怪物,我刚才就是想掐死你,所以你最好快走。” 闫肃反而一把拥住杨今予。 紧紧的。 “闫肃,放开我。”杨今予推拒,语气丧到了骨子里。 闫肃吸了一下鼻子:“多久了?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杨今予自嘲地笑笑:“告诉你我的面目可憎,然后让你怕我,对我另眼相看。” “我不怕。” “很好,不怕。那就是让你同情我,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捆住你的‘喜欢’?” 闫肃使劲摇头:“我不会。” “但是我会。” 杨今予绝望地,垂下双手。 “我一旦知道你知道了,就会随时想确定你此时对我的好,掺杂了多少同情在里面,又有多少恻隐在里面。会不会久而久之就算不喜欢了也要假装没变,不然怕我失控做不好的事。” 杨今予一句一顿,将人之本性剖析得残忍又直白。 “然后你会一直负担着我,因为你善良。” 这种猜疑一旦产生,就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闫肃:“别说了。” 理得越清,伤害越大,无论是对谁。 杨今予声音艰涩:“就在你刚知道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质了。你敢说你对我不会动同情心吗?” 闫肃沉默了一下 他确实不敢,因为他深知自己就是个天性悲悯的人。 他甚至愧疚的想到,最初和杨今予相识交朋友,正是因为他那无处安放的同情心在驱使。 可杨今予这么说也不对。 相比同情,他的心脏更直观反馈过来的,是心疼,浓浓的心疼。 杨今予在遇到他之前,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漫长岁月的? “能好起来的,对吗?以后我来监督你吃药,陪你好起来,好吗?”闫肃声音里带了点难以自抑的哽咽,他实在害怕,杨今予下一秒就要说什么发狠的话。 毕竟他再清楚不过,杨今予本就是个习惯回避依恋的人,他陪杨今予在医院看叔叔时,就见过杨今予身上这个本事。 越是依恋,越是推开,越是珍视,越是丢弃。 自虐一般,喜欢在痛苦中感受绝对安全。 杨今予:“不用,我以后都不会再吃药了,我自由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年是不堪重负松了口气的。 若不是怕戒断反应被闫肃看到,他还偶尔续着吃,现在反正已经被看到了,那也是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彻底做个了断了。 “为什么?”闫肃不解。 “这类药物对五感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你知道音感对我的重要性。” “音感重要还是健康重要?” “音感。”杨今予答得毫不犹豫。 闫肃收拢在他背后的手指颤了颤。 “所以,你还是没想好好活着,想挨到哪天算哪天,是么?” 杨今予无处遁形,声音低落谷底:“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要不要不我们” “闭嘴,不许说!” 闫肃突然预感到什么,松开拥抱,狠狠瞪杨今予。 大班长难得对杨今予发脾气,理智告诉他明明杨今予此时才是最需要关爱的人,他要有一万分的耐心来开解。 但身体很真实的反馈了他潜意识里的惊恐,闫肃没忍住拔高音量,好像这样就能把一切破土而出的坏念头给杨今予吓回去,重新按进尘埃里。 “杨今予,你敢再说话,我” 闫肃思考片刻,说了好有出息的一句威胁。 “我就以牙还牙了。” 说着他惩罚性的,抓起杨今予以后要上保险的手,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第136章 指间沙 秋末的校园, 是满眼的金色。 主干道的银杏、食堂外的桂花、操场外的石榴树与柿子树,该开花的开花,该结果的结果, 植物都争先恐后的表现,竞争压力不亚于春三月。 但秋天, 也意味着落叶、萧瑟与凛冬将至。 在最后一抹秋意里争奇斗艳, 更像是末日前的狂欢, 大自然警钟下最后的晚餐。 闫肃很明显感受到了杨今予在躲他,但没有证据。 他有点懊恼,为什么未经允许就发现了杨今予的“秘密”。 我让他觉得不体面了。中秋夜被杨今予推出门外之后, 闫肃心里一直在想这句话。 他同时也在深深忧虑, 杨今予的身体, 究竟到哪一步了? 他还好吗? 将自己赶出去后,有没有好好睡一觉? 闫肃在网上查了一下那晚他看到的药盒,单从一种药无法确定具体的症状。那种药治疗面很广, 医生会用来搭配其他药物给病人服用, 甚至有一些癫痫病人也需要吃那个。 他拿不太准杨今予属于哪种情况。 但根据对杨今予往日的情绪细节来反推,心里有个大致方向的猜测。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杨今予第一次去家里吃饭, 父亲要给他开那么多安神的东西。 还有杨今予迷一般的味觉、不正常的唇色、极端的思维模式、脆弱的胃和断不了的烟 闫肃越想越懊恼。 明明如此明显的表现, 为什么自己之前一直没有仔细联想一下呢? 居然粗心到这种地步。 而杨今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独自煎熬了多少次呢! 闫肃晚自习十点半的铃刚打响, 就第一个出了教室, 飞奔到艺术楼。 门卫秦叔见他要往里进,喊道:“甭上去了, 小蝉跟那什么小鱼俩人走了, 一打铃就踩点走了,就剩那个吹号的还在上面。” “嗯?”闫肃停住脚。 秦叔神秘兮兮招手:“哎我说, 这两天我看小蝉一到点就跟那个打鼓的先走,他俩是不是咱小蝉跟他谈对象啦?” “不是!” 秦叔意味深长点点头:“不是就不是,你小子怎么还急了。怎么,现在知道舍不得妹妹了,小蝉打小见天黏你你还不爱理人,现在妹妹不跟你好了,后悔了吧?没事儿,回头我说说那疯丫头。” 这哪跟哪,闫肃叹了口气。 秦叔从抽屉里摸出自己的唢呐,把哨片含在嘴里化着,说:“我上去跟那个吹号的小孩儿玩会。小肃,这两天你爸气儿消了吧?” 闫肃抿了抿唇。 确实,他爸中秋夜之后,就再也没在过招时为难过他,甚至开始在招式里有意引导他开悟 正如杨今予所说的那样,父亲不会再刁难他了。 这让人更加心慌,很难不去想,杨今予究竟答应了他爸什么? 闫肃定了定神:“秦叔,那我先走了。” 秦叔摆摆手:“去吧。” 闫肃离开艺术楼后立即给曹知知发了消息。 【闫.弟弟.肃】你们去哪了? 【闫.弟弟.肃】杨今予呢。 【知知】嗯?同桌送我回宿舍,然后回去了 【知知】要么回家,要么去天水围了,他不就这两个地方能去? 【知知】你找他直接打电话啊,找我干嘛 【知知】又吵架了? 这个“又”就很灵性。 “哎哎哥们看路!”身后突然响起一串车铃声。 一辆自行车擦着闫肃飞驰而过,晃悠了几下,差点把后车座上的人甩下来。 “诶卧槽,还好老子腿长。” 前座的人忙单脚刹住闸,扭头朝闫肃喊道:“没事儿吧!” 后车座上的男生给了同伴一锤:“你应该问问我的屁股有没有事,硌死我了,什么破车技,换我带你。” 闫肃浑浑噩噩间抬头。 后座的人分辨了一下,乐了:“闫纪委,是你啊,怎么走路玩手机呢!” 闫肃这才发现他们二人穿的一中校服,都是学生会里的熟面孔。 “抱歉。”闫肃朝他们点点头。 后座男生挥挥手,笑起来:“纪委大大快扣他分,这货不会带人还非得试,你看差点撞着人吧!” 闫肃又讪讪说了遍抱歉。 他们寒暄了两句,两人吵吵闹闹跟阵风似的刮走了,洋溢的笑声到很远的地方才散去。 闫肃愣怔着,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目送他们消失在了地平线。 路灯下飞扬远去的校服外套,丝丝缕缕勾起少年心底不可名状的怅然。闫肃不由自主想起某个春末夏初的午后,也与杨今予一起,惬意地骑着自行车穿过林荫大道。 起因是什么来着? 是杨今予拿着他春游出丑的视频要挟他走一趟,无赖、霸道、又可爱。 以至于自己后来的每一步,都走的鬼使神差,越来越脱离自己的轨道,心惊胆战,又新奇鲜活。 闫肃无奈地想,也许早在那时候,杨今予的世界,就对他充满了逃不开的吸引吧。 他注定,是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的,换成谁都不行。 闫肃没再看手机,专心走路。 他实在没理由证明杨今予是在躲他这件事,因为他打电话过去,杨今予还是会照常接,信息也照常回,一切似乎如常。 只是杨今予的回复,微妙的变成了“嗯”“哦”“没事”“晚安”,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这让闫肃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挑理。 他回到家,照常先去取来自己的枪,衬月起舞。 不知不觉间下了一场秋雨,这是蒲城今年第一场秋雨,闫肃茫然抬头,有几滴水点黏哒哒落在自己鼻尖和眼皮上。 他眨了眨眼,不太能分清自己究竟是身在梦中,还是脚踏实地。 【雨后沿街暗淡的路灯火 仿佛带我起飞去了天国 连星星也好像对我说着 一些关于未来的故事呢 它说一切迟早要发生的 但故事里似乎已没有了我 】 杨今予无意识地循环这首《星夜祈盼》已经两个晚上了,他躺在那里眼睛不眨,对着天花板放空。 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泣如诉的口哨,孤寂怆然的歌词。 恰好今夜也下雨了,音乐变的应景,那些起初不太成调的唱词,浑然淹没在飞逝的朝夕里。 这首歌的听觉反馈很奇妙,阴诡的音符像一个迷路走丢的孩子,茫然四顾,幽暗空空。 杨今予在音乐的催眠下,终于平缓下来,开始思考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也可以说,他的本能在第一时间就给予了他侧重倾向,只是现在终于心平气和下来,要真的面对自己内心的声音了 “我是个梦想至上的人。”他得出结论。 他的一切,乃至健康,都在甘为梦想服务。 所以他最能理解不能前进的痛苦,那别人的梦想,他又凭什么阻碍呢? 或许在中秋之前,杨今予还能没心没肺的自私一点,大不了就是“与我何干”。甚至曹知知要退队时,他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可他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曹知知放弃,于是留给她一把琴不是吗? 梦想,永远是杨今予的软肋。 【都市夜空弥漫着霓虹灯 却没有一点星光在闪烁 未来似梦朦胧月影下 我们向天空大声的呼喊着 生起火夕阳下落 紫红色天空烟花漫没 天地一线间燃烧的云朵 片片散落在这城市每个角落 】 音箱里的男人,声声沉闷。 刺猬乐如其名,音乐永远都像一棵刺,尖锐地穿透着混沌的时代。 杨今予翻了个身,看到床头散落的药盒和水杯。 他唾弃自己,又没忍住药瘾。 少年闭了闭眼,一珠滚烫悄无声息滑过鼻梁,他咽了咽喉结,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能怎么办呢,他已经连闫肃都失手伤害了啊。 这是他藏了那么久,还是没藏住的秘密。 有句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是这么一个怪物,又怎么可能永远装成正常人,给闫肃一个正常又健康的、白纸一样的初恋。 他亲手撕毁了那张白纸。 “星星夜月引路爱带我回家,霏霏雨夜迷雾路人我害怕——”音箱还在唱着,与夜色融为一体。 杨今予脑内走马观花闪过很多画面- “我要展现真正的实力。”- “是非观是用来要求自己的,不是用来苛责旁人的。”- “自律和自由,不冲突。”- “江家枪千年以前也是名门正派!”- “你知道上次喝醉,你做了什么吗?”- “那你就想起来。”- “watch your step,My prince。”- “乖。” 最终那些画面都形成定格影像,抽帧发花,渐渐的看不清了。 耳边只能听到一声振聋发聩的质问:“断他道路的,是我吗?” 所以是谁啊? 是啊。 好像从始至终,他都一直都是个在泥沼里伸手的大麻烦,如果没有他,闫肃何必沾得一身污秽。 闫肃那样的人,就应该是踢正步走上国旗台,戴着白手套向天空敬礼才对。 应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应该一路花团锦簇,享尽掌声。 而不是被自己掐着脖子险些窒息,也不是为了选择一个疯子而自断理想。 这种交易,不干净的,不值得的。 杨今予不要。 任何人都不能自剪双翼,人们生来应该自由。 “所以。” 杨今予握拳抵在胸口,深呼吸了两口,似乎这样,能减轻一些心口传来的阵阵痉挛。 所以世界上这么多人,人生那么长,谁都还会再遇到更多的人,更好的人。 但18岁就这么一次,应届高考就这么一次。 他不能去阻碍别人追梦的脚步,每个人都应该向着梦想前进不是吗?何况那个别人,是他最珍视的人。 算来算去,于闫肃而言,还是放弃一个“人”比较划算吧。 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良人,只会带来无限的阻碍和麻烦,何必呢? “要不,就算了吧。”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回荡。 杨今予感觉陷入了一片沼泽,耳目闭塞,只有一些话在心头激荡。 “既然他都已经举步维艰了,还干嘛拽着不放呢,别这么自私卑劣了行吗?”少年被揪着灵魂,看见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两半,里面血淋淋地,全是控诉低鸣。 算了吧,走吧。 走自己的路吧,让别人也有自己的路可走。 他仿佛出现了幻觉,看到无数暗淡的沙粒从指缝中流过,越握越少。 风扬起的瞬间,沙粒尽数化出斑斓的色彩,那好像本就是沙粒原本的颜色。 哦,原来一直是他这双遍布泥污的手,掩盖了它们该有的光芒。 第137章 明天见 【铃铛】想喝烟袋桥的豆浆。 清早醒来, 闫肃看到这样一则消息,这是杨今予几日以来,第一次主动说话。 闫肃表情空白了一瞬。 随之而来的是欣喜不已, 他立即踢上鞋子去换校服。 【太阳】好 【太阳】乖,在班里等我 【太阳】我还是在校门口等你吧, 免得凉了 闫肃放下关上屏幕, 眨眨眼, 发现自己眼眶居然是氤氲的。 太没出息了。 杨今予今日没好好穿校服,而是穿了件白色不规则衬衫,闫肃记得这件衬衫, 因为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约会时杨今予的装束。 衬衫是灯笼袖, 袖口有系带, 长度刚好能缠绕杨今予的手腕两圈,再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它穿在杨今予身上,像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闫肃心跳加速了几拍。 大概是心事攒久了, 待杨今予走近, 闫肃竟然有些紧张,一腔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怎, 怎么没穿校服?” 杨今予:“要扣分吗?” “不。”闫肃抿了抿唇,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没穿校服确实会扣分。” 杨今予无所谓道:“那就扣吧,我今天就想这样穿。” “为什么?”闫肃无来由的紧张了一下。 杨今予稍微歪头, 看着闫肃的眼睛:“闫sir, 敢不敢逃课?” “嗯?”闫肃没懂,“为什么要逃课。” “补上欠我的约会。”杨今予说。 闫肃愣了愣。 属于纪委的意识本能跳出来作祟:“明天周六, 不如明天?” “不要。”杨今予摇头, “就要今天。” 杨今予很认真。 很认真的在无理取闹。 闫肃稍微有些讶异。 因为在感情相处中,杨今予口头上会偶尔胡闹, 但实际行为一直都很有边界感,并不太会执意要求另一方一定要去做什么事。 他是个只会把任性妄为留给自己、将自由选择权扔给别人的人,说他独善其身也好,说他习惯逃避也罢,总之是个很“独”的男生。 甚至很多时候,他们的关系里,都是闫肃在约束管教着杨今予,而杨今予也真如谢忱所说,多多少少喜欢向自己故意表现好的一面,从来不对自己提出过分为难的要求。 这让闫肃感到措不及防。 杨今予又坚持说了一遍:“我不管,就要今天。” 语气里带了些不多得的任性与撒娇。 闫肃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很想摸一摸对方。 当然,理智还尚在脑中,闫肃抱歉道:“今天全校风纪大检查,下午又有誓师班会明天去好不好?” 杨今予垂下眸,蝶翼在眼皮下轻颤。 确实,杨今予根本无法说服自己,有什么是比明天更优的选择。 有目的的胡作非为,被对方一个温和的眼神不攻自破。 他哑然,点了点头。 要求一个风纪委在本就严峻的事态下逃课去跟自己约会,这种行为本身就荒谬又自私,杨今予感觉自己果然还是装不来。 何况闫肃身上还背着来自李巫婆和闫父的双重考察期。 杨今予从闫肃手中拿过装豆浆的餐杯:“嗯,那就明天吧。” 闫肃小心盯着杨今予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你生我的气了吗?” 杨今予摇摇头,回了一个微笑。 闫肃抬手将自己严丝合缝的拉链拉开,脱下校服外套:“你穿我的,中午的检查第一项就是着装。” 杨今予侧目:“那你呢?” “学生会要换另一套西装校服。”闫肃笑笑,开心的强调:“这次是文理楼对调查。” 也就是说,可以在上课时间,正大光明见到你。 “好。”杨今予也跟着弯了弯眼睛,淡淡的。 上午第四节课是历史自习,陈兴给大家发了模拟卷。 发完后他回到座位,扭头敲敲杨今予的桌子:“今予,江湖救急!” “什么?”杨今予心不在焉抬头。 陈兴鬼鬼祟祟从桌斗里抱出一沓篮球杂志,超小声恳求:“放你桌斗里行吗?待会学生会挨个搜查没收,放你那,闫肃肯定不收哇。” 前面的李飞也转过来,塞了本快翻烂的《霸道XX爱上我之王妃别想逃》:“顺便还有我的,跪谢。” “” 道理都懂,但为什么李飞会看这种小说啊! “哦。”杨今予接过,往自己桌斗里一填,又开始发呆。 这边作案刚完毕,只听班长咳了一嗓子示意安静,检查的人已经从31班出来了,下一个就是他们班。 杨今予似乎已经能听到闫肃的脚步声。 很奇妙,闫肃那又浅又轻的脚步混杂在学生会众人里,明明是最不显眼的一个,他却能听出来。 闫肃的脚步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像片亘古的云,不徐不疾,清风踏雪。 果然不出两秒钟,闫肃出现在了32班的后门门口。 右臂别着袖章的闫纪委一丝不苟叩了三声门板,彬彬有礼道:“打扰一下,麻烦班长出列,配合学生会排查。这次检查包括校服着装、违禁书刊、电子产品和桌面归纳。” 没错,蒲城一中自改革以来,连桌上放个水杯都有规定的位置。用陈兴的话说,蒲城监狱也莫过于此了。 话音一落,班内窸窸窣窣响起整理声。 说完官话,闫肃的视线从班级大致扫过,最后落在了后排的杨今予身上。 深秋的正午,阳光依旧灼眼。 杨今予看到闫肃西装笔挺的肩头被勾勒出金边儿,柔软干净的头发随步伐轻拂,款款而来。 他的少年阳煦山立,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学生会的其他人员鱼贯而入,分工合作,从最后一排往前查,闫肃便顺理成章承包了杨今予这一列。 “picipici~”陈兴发出点声音,与闫肃打了个低调的招呼。 闫肃冲他点点头。 陈兴:“大班长,轻点查!” 闫肃露出一个很官方的微笑,然后在杨今予脚边单膝蹲下,开始有模有样搜查桌斗。 杨今予端坐着。 只需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闫肃头顶的发旋,发丝毛茸茸的贴到了自己腰侧。 如果不是在执行公务,任谁看了都有种想要伸手rua一下的冲动。 他的桌斗,那可太精彩了。 有早晨闫肃给带的豆浆杯、打火机和烟盒、随手用试卷叠的青蛙、女同学的小纸条,以及替陈兴李飞保管的课外书。 整一个违禁大户。 闫肃的手指刚碰触上他的打火机,杨今予突然不动声色在闫肃脑袋上弹了一下,闫肃仰头与他对视。 杨今予下巴指了指,示意闫肃看里面。 闫肃便歪头看过去,耳根红的很迅速——那是一张照片,上次约会时,杨今予拍下的二人合影。 照片巧妙的倚在违禁书刊罗列起的书墙外,叫人不好再往里搜,像支招摇的旗帜。 下面贴了一张便利贴,没有字,只是用红笔画了一个“求放过”的颜表情。 闫肃不动声色揭掉那张便利贴,在无人可知处塞进了口袋。 他盯了杨今予一眼,无声控诉着:好好上课。 学生会气势汹汹的来,又满载而归的走,杨今予目送闫肃离开他们班,才松开一直咬着的舌尖。 短暂的一面,似乎用尽全力才能粉饰太平。 他揭开手里的一本习题册,扉页的空白纸上,全是杂乱无章的红笔划痕。密密麻麻,有如无处安放的思绪。 新学年,高四教学楼的围墙里也重新大换血,注入了新面孔。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心有不甘、抵死挣扎的人。 唯一没变的,是倚在围墙后抽烟的谢忱。 杨今予走过去:“火。” 谢忱把打火机丢过来,沉默地看着杨今予吞云吐雾。 对于中秋之夜,他们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直到杨今予一根烟抽完,准备打道回府,谢忱才伸手揪住杨今予的后衣领:“喂。” 杨今予心不在焉回头。 谢忱唱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朋克:“现实就像广告,没有什么味道,只有音乐是我的解药~” 杨今予短促地笑了一下,骂道:“神经。” 晚自习的排练,小天儿依旧缺席,被物理老师按在了教室里。 曹知知说:“要不我偷偷潜进竞赛班看看?” 杨今予破天荒没烦躁,还说:“竞赛要紧,别耽误他。” 离谱乐队的队长好像是一夕之间弄懂了莫强求,学会了接受所有人的变故,尊重所有的岔路口。 “明天周六,大不了租排练室加练呗。”曹知知有心安慰杨今予。 音乐节在即,别说杨今予作为队长,就连已经练得滚瓜烂熟的她也开始有些焦虑。 正当曹知知默认杨今予明天会带大家加练时,杨今予却拒绝了:“我明天有事。” “嗷?” 曹知知呆呆点头:“哦,没事,那明天我们三个加练。反正鼓的部分,就算直接上台你肯定也不会出错。是吧忱哥?” 一直在擦吉他的谢忱扫过来一眼,“嗯”了一声。 “好,有劳。”杨今予莫名变得很客气。“明天你们练,租排练室的费用我包。” 曹知知和谢忱怪里怪气对视了一眼。 排练结束后,连看门的秦叔都发现了杨今予的异常,忙吆喝:“哎哎小孩看路!下楼梯跑什么神,仔细摔了。” 杨今予陡然回神,摘了一边耳机。 秦叔问:“听小蝉说你们乐队要去北京演出啊?快了吧,没几天了。” 杨今予点头。 秦叔笑着摆手:“好,祝你们演出成功,大有作为。” 杨今予踏出艺术楼,又将耳机塞回去。 时间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一样的月黑风高,一样的夜路漫长。 他踩着耳机里的节拍,影子被绿化带里的树荫分割成一片一片,支离破碎的游荡在回家路上。 他身上是早晨闫肃脱给他的校服,上面有让人神游的味道。 明天真的要 好吧。 就明天。 这种事拖不得。 他掏出手机,给闫肃发了消息。 【铃铛】明天见,闫肃。 【铃铛】晚安。 第138章 前行吧 深秋不比盛夏, 再穿曾经约会那件短袖的T恤帽衫已然不合适,闫肃还是固执的穿了。 尽管空气很冷。 但杨今予却没穿昨日那套白色,而是套上了他刚来蒲城时那件黑色过膝风衣, 近乎深沉的等在路口。 车水马龙,路人匆匆。 闫肃远远走过去, 觉得恍然隔世, 百感交集。 杨今予扶着辆眼熟的自行车, 在看到来人的装束时,有一瞬间的愣怔。 随后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对闫肃说:“借了忱哥的车, 上来。” 闫肃下意识想接过车把手, 被杨今予抢先一步踩上脚蹬:“今天我来安排, 你坐后面。” 好吧。 虽然有点担心杨今予这四体不勤的体格,能不能载的动。 闫肃问:“去哪?” 杨今予显然已经计划好了,有条不紊握紧了车把:“先去甘露园。” 甘露园离这里可不近, 骑自行车是相当耗体力的一件事。 途中闫肃因为担心杨今予吃不消, 问了好几次:“累吗?换我来骑吧?” 杨今予只管迎着风向前,目视拐角, 语气听不出喜悲:“闫肃, 你就不怕把我惯成一个离不开你的废物吗。” “不怕。”闫肃回答得很坦然,甚至还有些诡异的期待:“如果真是那样” 好像也不错。 “但我怕。” 杨今予的声音清清淡淡飘过来, 似乎来自云外。 闫肃一愣。 他直觉杨今予话里有话。 但还未捕捉到奇妙的空气, 杨今予已经笑起来,口吻变得无赖:“我以后是要闯荡世界乐坛的, 如果乐迷发现我是个废物不喜欢我了, 闫sir可要负全责。” 闫肃好笑地叹口气:“好,你闯。” 甘露园早已没了春游时落英缤纷的盛况, 甚至可以称得上萧条。园区内游客很少,只有银杏大道上,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拍落叶。 杨今予径直找到落白苑。 这里有他藏在手机里的踏花携枪图,和少年恣意的心跳。 “是这里吧?”杨今予找了一下,当时他坐的那块石头,和“小草是一家,大家爱护它”的牌子。 他兀自跳上去,面朝闫肃:“要不要展示一下真正的实力。” 闫肃:“” 这个黑历史永远过不去了是吗。 杨今予微笑着,往一旁挪了挪,让闫肃也坐上来。 闫肃刚坐定,就被塞了一只耳机。 杨今予说:“《踏花少年》,你不是一直想听吗,给。” 耳机里轻轻响起一个悠扬的前奏,闫肃忙不迭摘掉了耳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本能的抗拒。 “你不是说,这首歌第一次听一定要在现场吗,怎么突然” “我改变主意了。”杨今予说,“谁能确定,还有没有下次现场。” 明天和意外,总要先来一个的。 闫肃沉默了一会儿,从杨今予的话里猜出了好几个意思,但他不确定杨今予是哪个意思。 “知知和小天儿他们” “闫sir,和我约会,不提别人好不好?”杨今予歪头看过去,祭出闫肃招架不住语调:“我要吃醋了。” “唔。”有被可爱到,闫肃果断闭嘴。 但一码归一码,闫肃心中的仪式感发作了,他婉拒了现在就听这首歌:“我欠你一个现场。” 杨今予静默片刻,只好作罢:“好吧。” 于是他们换了另一首歌来听。 闫肃记得这首,这是他第三次听杨今予放这首《我好希望未来不来》,第一次是在初相知的春游,第二次是在初相恋的暑假前。 他不知道杨今予是别有用意,还是随手切到的。 闫肃微微笑,问道:“你很喜欢这首歌吗?” 杨今予回答的很干脆:“不喜欢。随机跳转的,我换一首。” “不用。”闫肃按住了他的手指,说:“听完吧,还从来没有听过完整版。” 也许杨今予的确在避讳什么,闫肃多心的注意到,前两次都是播放到一半的时候,杨今予就把音乐切掉了,以至于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首歌后续的故事。 这次杨今予乖乖没动,等着他把歌听完了。 【终有一天要离开这荒原 他们依然紧张无言 想要忘掉彼此的样子 忘了心动的感觉 在分离的寒夜 她靠住他的肩 她默默对他说 我好希望明天不来你不离开 每一分钟开始想念我要你留下来 我好希望未来不来你不离开 每一分钟开始想念我要你留下来】 “原来后面是这样啊”闫肃听完沉吟。 “嗯。” 杨今予收了耳机,看向远处的梨树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闫肃若有所思,突然跳下石头,环顾四周。 杨今予问他:“在找什么?” 闫肃目光锁定落叶丛里的一根枯木枝,展颜笑笑:“在找我的实力。” “等我一下!”闫肃原地朝杨今予招招手,然后跑过去捡起了树枝。 他握在掌心试了一下手感,舒朗道:“这次不许录像。” 闫肃如踏鹤归,手执长杆起势,于是杨今予再一次看到泼墨画里走出的少年,泰然,高远,灼灼耀目。 这样的人,谁有资格阻挡他的脚步呢? 他就该做太阳。 杨今予出神地凝望正在起武的身姿,似乎已经能预见闫肃精彩的未来。 “闫sir,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特警。”杨今予坐在石头上,目光坚定不移说。 闫肃却一愣,收了“枪”:“我我不是说了,不考了。” “不听不听。” 杨今予摆出装傻充愣的架势,双手捂住耳朵:“我没听见就不算。” 闫肃默了默,走过去。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把没解决的事情说开,杨今予不想直面,但他不能也糊涂的跟着逃避。 闫肃将杨今予的手从耳边拿下来,正色道:“关于这件事,我们谈谈?” 没想到杨今予一秒钟翻脸,神情冷了下来:“不要。” “杨今予” 杨今予从石头上跳下来,换上一张生人勿进的臭脸。 闫肃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杨今予漠然甩开:“要么约会继续,要么我回去了。” “别。”闫肃一慌。 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最近总是三言两语就产生冲突,这实在不是闫肃想看到的。 “我不提了,别走。” 闫肃只好将万千心绪咽了回去。 杨今予垂了垂眸。 心里有个声音,已经将自己的表演骂了千百遍。 但同时他又好像满意自己这样阴晴不定,放任自己要多作有多作,最好是能把闫肃作到忍受不了自己。 “走吧。”杨今予发话。 闫肃:“去哪?” 五楼的电玩城依旧是那位小服务员值班,看到杨今予,照例打招呼:“予哥!” “好久不见啊,替我问花哥好。”小伙子殷勤地领他们去服务台,兑换了游戏币。 杨今予端着币碗,径直往里走去。 闫肃跟上来,倒是学会了抢答:“去抓娃娃吧,这次我想要只小猴子。” “你看那只,像不像晶晶?”闫肃指指那边的玻璃窗。 杨今予能听出来闫肃是在哄自己。 很努力的在讨自己开心。 他轻轻嗯了一声,朝闫肃指的方向走去。 无论闫肃是不是真的想要那只并不像晶晶的小猴子,杨今予还是全神贯注去抓了。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降落的机械臂,闫肃的目光却一直放在杨今予脸上。 杨今予弯腰取出小猴子,塞进闫肃怀里,明明脸色还是清淡的,语言系统却先情绪一步,说出了该触发的台词:“再这么看我,我亲你了。”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覆盖住摇摇欲坠的心情。 闫肃难为情地低低头,却举起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猴子,伸到杨今予嘴角,飞快碰了一下。 闫肃:“反弹。” 杨今予:“” 杨今予别扭地偏头,舔了舔嘴唇:“走了,打鼓。” 闫肃微笑着跟上去。 只要不提那些糟心事,杨今予还是很好哄的。 那今天就只约会吧,不扫他的兴,闫肃这样想着。 他们来到上次比过赛的电鼓区域,杨今予把闫肃按在鼓凳上,抽出鼓槌塞进闫肃手中,然后从背后环住了他的双臂。 闫肃不明所以眨眨眼。 杨今予稍微弯下腰,十指握住了闫肃的手,声音从耳后传来:“今天我教你,选歌吧。” 近乎环抱的姿势,空气变得暧昧,大庭广众下的公共区域,让闫肃耳朵有点烫,脑袋也有点懵。 他慢半拍“哦”了一声。 头顶的杨今予黏黏糊糊控诉:“哦什么,介意啊?” “不不介意,没事。那就这首吧。”闫肃回过神,随便指了一首。 “简单。”杨今予略显桀骜地评价。 音乐倒计时一秒的时候,闫肃感到握在自己的手上的力度倏然收紧,蓄势待发。尽管这只是个电玩游戏,但只要涉及到专业,杨今予好像总能一秒变沉着。 “开始了。”杨今予在闫肃耳边提醒,“放松手腕。” 随后闫肃觉得自己像一片不受自己控制的皮影,上下左右都在被杨今予牵着走。 屏幕下方冒出一排小火箭,每敲对一个音符,万花筒就会在屏幕中心绽放开,好不绚烂。 杨今予每一下都敲在了最佳评分上。 闫肃侧目,用余光看杨今予,屏幕中的色彩也同样绽开在他眼瞳中。 在杨今予绝对掌握的带领下,仿佛他们不是身处在游戏厅,而是在音乐节的舞台上。 闫肃明明没有见过音乐节是什么样,却莫名冒出这样的错觉来。 一首歌只有短短的两分钟,闫肃就那样被引领,体验了一把天才鼓手局的快乐。 屏幕正中心跳出最终得分、礼盒和撒花,杨今予轻轻抿了下唇,语气有些深沉:“闫sir,什么感觉?” 他脸上并没有上次那样,赢了比赛的兴奋。 闫肃正对着屏幕,会心一笑:“好像感受到了你的世界。” 杨今予嘴唇翕动:“我的世界就长这样。” “很精彩。”闫肃说。 “你的世界也很精彩。”杨今予冷不丁冒出一句商业互夸:“会更精彩。” 这话的氛围听起来怪怪的。 闫肃仰头,有点茫茫然:“你在鼓励我吗?” 杨今予没承认,也没否认,答了句不相干的:“姜老师走的时候说,即使负重前行也要不卑不亢,可他走不动了。” “嗯?” 杨今予顺着还没松开的环抱低头,额头在闫肃的后勃颈贴了贴,语气很轻:“没关系,前行吧,闫肃。” 话音刚落,他便松开了闫肃,以至于闫肃甚至没有捕捉到像空气一般、擦过自己帽衫上的吻。 第139章 无救药 从电玩城出去后, 闫肃还在思考杨今予莫名的话,思绪飘远了。 杨今予却压根没给他心不在焉的机会,稍微退后几步, 突然一个助跑起跳,跃上了闫肃的背后。 猝不及防的。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像第一次约会时设想的那样。 闫肃吓一跳, 被强行唤回神:“喂!” 杨今予借由惯性将闫肃转了半圈, 黏黏糊糊不撒手:“喂什么喂,背我。” 闫肃第一反应去看杨今予的脚。 “不疼吗?” 杨今予疑惑,怔了几秒, 没反应过来在问什么。 闫肃又问了一遍:“刚拆过石膏没多久, 原地起跳对踝骨不好。疼吗?” 啊原来还记挂着这事儿。 他自己都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杨今予很不争气鼻子一涩, 还好闫肃看不到。 他故作趾高气扬,哼了一声:“不想背直说。” “哪里的话。”闫肃双手绕到杨今予腿上,往上托了托:“我可以蹲下的, 你不用跳。” “噢。” 杨今予把脸埋进了闫肃的帽衫里, 一时间没动静了。 你看,这就是他的闫肃啊, 多美好的人。 是自己不配的人。 “接下来去哪?”闫肃问。 “回家吧。”杨今予忽然打消了在外面逗留的想法。 再留多久都是假象, 始终还是要回到该回的轨迹上。 “那我们回去看电影好不好?”闫肃提议。 杨今予轻轻“嗯”了一声:“做什么都行。” 带着这种弥补心理,就算闫肃要回去办了他, 他也不会不答应。 虽然这根木头肯定没动过什么歪心思就是了。 杨今予抱着平板电脑, 闫肃抱着杨今予。如果不提过去不问将来,当下温馨的画面, 是杨今予曾梦寐以求的“家”的样子。 说是看电影, 就真的只是看电影,他们又看了那部《美丽人生》。 好像今天的一切, 都是迟来的缅怀,两个少年各怀心思却殊途同归,用重蹈覆辙来填补曾经约会的空缺。 杨今予窝在闫肃怀里,眼睛在看电影,瞳孔却是涣散的,余光全在闫肃那里。 他听着电影中的男主念台词:“Watch your step,My Princess.(当先脚下,我的公主)” 也仰了仰头,借花献佛说:“Watch your step,My Prince.(当心脚下,我的王子)” 闫肃笑:“你学我。” “你不也学男主了吗,学人精。”杨今予目光悠远,甚至有些忧郁,语调却是与神态不符的调皮。 “我是学人精,你就是学学人精。”闫肃也说着不像他会说的话。 短暂的对话过后,两个人又安静下来,听着电影里的交流在耳朵里进进出出。 直到电影结束,视频自动关停,卡在最后鸣谢广告商的画面。 杨今予闭了闭眼,换了个姿势躺上闫肃的膝盖,闫肃顺势把手放在了杨今予的头发上。 良久,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的像被抽帧的电影。 窗外有鸟雀掠过,形单影只,锋利而闪烁,直到振翅消失。 杨今予感受着闫肃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头发,轻轻地,抚摸着,手指似乎有点抖。 他们此刻的相拥都是紧密的,可一切又隔着修补不了的裂痕,摇摇欲坠着。 杨今予突然想明白了谢忱那句“两个假人端着谈恋爱”的意思。 “你今天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两个人突然异口同声,打破了宁静。 闫肃抢先回答:“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杨今予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好,你问吧。” “可以告诉我,你到什么程度了吗?”闫肃用手指拨了一下杨今予耳边的金发,把它们从黑发里翻了出来。 问的比较委婉,但杨今予听出来闫肃是在说自己的病。 “只要还有音乐,我就不会死。”杨今予说。 “” 这算什么唯心的答案! 是不是要把心掏出来给杨今予看看,他才能知道,这样口无遮拦满不在乎的论调,说出来有人的心是会疼的啊。 闫肃不动声色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跟我说吗?” 他把“重要的”三个字咬的很重,试图来为自己的惶惶不安找到解释。 杨今予下周就要去音乐节演出了,排练紧迫,却非抽出一天来约会,这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闫肃不得不感到反常。 而且今天的杨今予,似乎是要把一生的娇都要撒完,黏黏糊糊的,还有点不讲理,不像他的性格。 是,没错,闫肃甘愿被这样的杨今予牵着走。 但也不是没有脑子。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为什么杨今予越是表现的可爱,他越是能看到什么东西在支离破碎。 他的话音落,杨今予嘴角提了提,看起来是笑了的。 “闫sir,我想说的话今天都已经说完了,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啊。” 说完,闫肃看着杨今予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仿佛是只为了自己才吝啬绽放了一下。 这不是什么明确的答案,闫肃觉得自己越来越猜不透杨今予了。 可以那么天真,也可以那么深不见底。 他在心里反复回想一日里杨今予说的很多话- “前行吧。”- “Watch your step,My Prince.”- “你的世界会更精彩。” 杨今予打破他的沉思:“闫肃,我还欠你一次要求,你想兑现吗?” 闫肃一愣。 兑现 又是鼓励前行,又是兑现要求,这近乎是告别的流程,很难不让人往多想。 闫肃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有些失态地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杨今予说,“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闫肃面容严峻的追问。 杨今予一哂:“有什么为什么的,欠你一次啊。” 甚至还眨了眨眼,做出揶揄的神态。 “不。”闫肃直觉告诉自己不能接受,他摇头:“我还没想好。” 杨今予很执着:“那现在想一下呢?” 闫肃全身都在抗拒:“我想不到。” 和杨今予想提前给他听《踏花少年》一样,闫肃本能的想拒绝这些不该今天提前拿到的东西。 杨今予凝望着闫肃的倔强,没再强求。 他枕在闫肃膝盖上的姿势动了动,侧翻身环抱住闫肃的腰身,把脸深深埋进闫肃腰间,语调有着浓厚的眷恋:“闫肃。” 闫肃不知为何被叫的心里一疼。 莫名其妙的。 他“嗯”了一声,等着杨今予的下文。 杨今予的声音低低的,像极了课堂上说悄悄话的样子:“下周三,国庆。” 闫肃温柔的把杨今予往怀里按了按:“嗯。” 他知道杨今予说的是他们乐队出发去北京演出的时间。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杨今予小心翼翼问。 闫肃想说的,那可太多了。 可五味杂陈又从何说起呢? 他斟酌了一番,最后到嘴边的,凝结成了一句最朴实也是最希望的:“早点回来,好吗?” 说完闫肃觉得这句话的分量还不足以遮盖自己内心不安的千分之一,于是又特意补了一句:“下周五是我生日。” “恭喜长大。”杨今予由心笑了一下,把脸转回来,仰望对方。 闫肃毫无征兆弯腰,将杨今予紧紧拥住了,说:“我喜欢你,杨今予。” 突如其来的告白。 如果不是杨今予确认自己还活着,闫肃现在的动作像极了电影里抱着濒死爱人求救的男主,说的好像不是“我喜欢你”,而是“你不要死”。 杨今予没记错的话,这其实是闫肃这个人,第一次明确对自己说出“喜欢”二字。 虽然两个人谈恋爱谈了那么久,但闫肃总是含蓄内敛的,不直接说感情。 杨今予知道自己总是有患得患失的臭毛病,他曾经很希望闫肃能时刻对自己表达热烈的情感,一遍遍不停地,对自己表达唯一性的情感。 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他渡的众生。 可当他看到自己无形中把闫肃逼得沉重、不安,甚至要用脱口而出的“喜欢”来掩饰紧张的时候,他后悔了。 杨今予有点后悔今天的约会,也有点后悔从一开始就去招惹一个好人。 他带着目的的约会,真的是在弥补闫肃吗? 其实是在弥补自己的愧疚,往闫肃日后的记忆里撒盐罢。 自私,卑劣,无可救药。 杨今予被闫肃这样抱着,病态的闭了闭眼,如一个皮肤饥渴的患者,试图溺死在生命不可多得的甘霖中。 “谢谢你的喜欢,闫sir。” 他听起来很平静,也很克制:“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 闫肃好像是哭了,吸了一下鼻子。 杨今予笑他:“喂,怎么回事,你是气氛破坏组的吗大班长?” 闫肃平复了一下动容,又强硬地提醒了一遍:“下周五我生日,你记住了吗?” 好像生怕杨今予赖账。 杨今予深吸了口气,怅然若失的眸光落在窗外,看向缥缈悠远的夕阳。 “知道了。长大快乐。” 第140章 山中雀 每逢小长假临近, 所有同学的心都会高度统一为等待放假通知。 但这次,通知没等来,范老师带来了补课通知 据说是某中层校领导向校长提议的产物:高一放两天, 高二高三不放假。 “什么玩意???”陈兴目瞪口呆听完这非人的条约,扭头跟杨今予确认:“我耳朵出问题了?” 怎么会有国庆不放假的学校, 这合理吗?这合法吗?! 杨今予也紧蹙眉头, 看向范老师。 范老师露出无奈的表情:“安静, 同学们,稍安勿躁,安静。” “这是学校的决定, 我们做班主任的也无权干涉。不过老师想办法让你们尽可能得到休息好不好?国庆当天晚自习可以取消, 改成班级茶话会, 怎么样?好不好?” 范老师眼看同学们就要躁动,忙急中生智。 不好,当然不好。 杨今予第一个站起来反对:“谁规定的?” 凭什么一言堂? 哗啦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对啊, 谁提议的啊老师?”紧接着有人跟着起哄。 范老师就知道这件事一公布就会引起不满,头疼道:“这是校领导们的决定, 高二已经进入高考倒计时了同学们, 提前适应高强度备考,收收玩心不是坏事。” 她看向站着的杨今予, 生怕这孩子再冲动, 做出类似上次大闹教导处的事。 “小予你先坐下,有什么特殊情况, 课后可以去找老师汇报, 老师尽量往上反映。” 话音还没落,范老师的目光捕捉到教师后门晃过的人影。 果然, 33班那个叫谢忱的孩子,已经找过来了。 场景和开学第一天如出一辙。 范老师叹口气,走到后门:“谢同学,上课时间你怎么跑出来了?” “找你们班杨今予有事。”谢忱跟老师说话的语气,一直这么不客气。 得亏范老师脾气好,不跟他计较,苦口婆心安抚:“老师大概知道你们的情况了,你先回自己班上课,有什么事下课再解决。” 杨今予隔着范老师向后门警告了一眼,谢忱递了个无语的眼神,转身走了。 一下课,杨今予和谢忱一起出现在了范老师的办公室。 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闫肃和谢天也在。 从理科楼大老远跑过来的。 “你是说,周三你们乐队要去北京演出,车票已经买好了?”范老师又问了一遍。 杨今予脸色不太好,闫肃抢先一步回答道:“这个演出是我看着他们准备了小半年,等的就是国庆放假。按理说周三是要照常放假的,谁也没想到学校会突然有不放假的决定。您能跟学校申请批他们三天的假期吗?” 范老师有点为难:“闫肃,你在学生会工作,今天应该已经领到周三的任务了吧。” 闫肃点头:“正是因为我知道了周三的部署,才带小天儿过来找您。李老师那边我们已经找过了,她没同意。” “你们乐队,是小予、小天还有谢忱,三个人都要请假,是吗?”范老师身体微微后仰,表情有些为难。 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长长叹了口气。 谢忱纯反骨,嚣张道:“我班主任也不同意,不过无所谓,他拦不住。” 范老师持续头疼:“你们班王老师明年就到了退休的年纪,身体不好,带你们已经够难了。体谅一下吧。” 小天儿双手合十点头哈腰:“范老师,我知道这很难,但是能不能帮他们争取一下,就一下!” 范老师都气笑了:“行了行了,你们先回去,我跑一趟教务处问问。” “谢谢范老师!” “谢谢范老师!” 闫肃和谢天异口同声。 范老师嗔闫肃:“都不在一个班了,还操着大班长的心。” 他们从范老师办公室出来,杨今予下意识看了闫肃一眼。 谢天很有眼力见的拉着他哥:“哥哥哥,借一步说话。” 谢忱甩开禁锢,快走了两步,用最快速度甩开了所有人:“烦死了,别拽我。” 谢天追上去,路过闫肃时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闫肃抿唇,主动向杨今予交代:“我怕你冲动,来看看。” 杨今予觉得自己在离开之前已经没什么勇气再见闫肃了,每看一眼,目光都要用尽全力才能移开。 他偏了偏头,问:“你们学生会周三有任务?” 闫肃“嗯”了一声。 “周三那天是联校严查,主要就是查出勤率。那天除了正校门,所有小门也会封锁,高四矮围墙那边也会有人站岗把守,防止有人逃课出去。这次除了一中,蒲城的其他中学也不放假,好几个学校在内卷较劲。所以假条可能不太好批了。” 杨今予嘲讽地冷嗤:“形式主-义。” 闫肃语重心长看着杨今予:“等范老师消息吧,然后可能要做好走不了的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杨今予有没有听进去,闫肃回到班级后有点担心,只希望谢忱别再带杨今予惹出什么事。 学生会的消息总是比其他同学快一步,等到晚自习的时候,闫肃已经得知了范老师请示的结果——不予批准。 此时的杨今予在艺术楼日常排练,这个消息还没到他耳朵。 闫肃得知这个结果的一瞬,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祟,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结果对离谱乐队来说,是个很坏的消息。 可他还是抑制不住的、猝不及防的,好像堵在胸口的什么东西,往下滚落了一点。 甚至冒出从来没有过的自私念头:其实不去也挺好。 闫肃没敢让自己这个念头再扩大,自省了一番,收拾好情绪去等杨今予排练。 将近凌晨的艺术楼,只有一盏亮着的教室,里面传出倔强的合唱—— 自然赠予你,树冠微风肩头的暴雨 片刻后生成,平衡忠诚不息的身体 捕食饮水,清早眉间白云生 跳跃漫游,晚来拂面渤海风 朝霞化精灵,轻快明亮恒温的伴侣 她与你共存,违背对抗相同的命运 爱与疼痛,不觉茫茫道路长 生活历险,并肩莾莾原野荒 山崖复远望,仓皇无告不回的河流 平原不可见,晦暗无声未知的存亡 在闫肃听来,那是一段可以踩在人心脏上起舞的旋律,足以抓住任何人的耳朵。他不懂摇滚乐,但也莫名感受到似乎有一群渺小的山雀,在顽强的对抗命途。 正如杨今予的乐队一般。 他不好贸然打扰,等里面唱完,才敲了敲门。 “闫肃你来啦!”曹知知叫道。 谢天说:“我们刚结束,正要收东西走呢。” 闫肃点点头,目光已经落到了杨今予身上。 杨今予蹲在鼓前的消音毯上,在拆卸什么。 曹知知随闫肃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哦,拆军鼓呢,今天要把乐器都带回去装箱,后天我们不就走了嘛,明天不排了,今天最后一次过来。” “等到了北京,直接去舞台场地彩排一次,齐活。”谢天说。 曹知知一脸憧憬:“人生中第一次音乐节,一定得找个人全程录像,回去叫我爸妈看。” 闫肃抿了抿唇,带来的消息已经到了嘴边,又不忍心咽了回去。 他接上杨今予,替杨今予背上了那个很像龟壳的包。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杨今予也带着这个包,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镲。” 当时他还误会了杨今予,以为这位新同学在骂脏话。 “笑什么?”杨今予终于还是没忍住看了闫肃一眼。 闫肃走在绿化带外侧,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你还记得第一天来蒲城吗?” “嗯。”杨今予不假思索,“米其林,不会忘的。” “” 这个可以忘,谢谢。 闫肃仰头看了眼月色,目光悠远道:“那时候我在想,这个新同学看起来不太好管。” “事实呢?”杨今予也跟着闫肃仰望同一轮月。 “何止不好管,还不好追。” 杨今予觉得这话有点不符合实际,笑了一下:“哪有。” 闫肃摇摇头,什么也没反驳。 把杨今予送回了家,闫肃还是没能将坏消息说出口。 他临走时,杨今予叫住了他:“闫肃。” 闫肃满含希冀的回头。 杨今予顿了顿,看了闫肃好一会儿。 “怎么了?” 闫肃等着,暗自希望能听到杨今予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沟壑,已经存在很久了。即使两个人都不去提及,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壁垒,还依然悬在两个人的头顶。 闫肃迫切希望,杨今予能站出来说点什么,不要总逃避话题。 但没有。 杨今予用目光烙印着,直到一只小小的闫肃,永远住进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 “晚安,闫肃。”杨今予缓缓开口。 闫肃眼底有一抹失落掠过,但还是温柔又坚定的说:“晚安,杨今予。” 闫肃另一只脚也迈出门外,即将要关上门的前一秒,他听见杨今予隔着门缝,飞快问道:“晶晶最近怎么样了?” 这就好像是不想让人走,随便蹦出来的蹩脚问题,杨今予脸上闪过一丝僵硬。 闫肃转身,眼睛亮亮的:“你想它了吗?” 杨今予又将门缝打开了一些:“我已经很久没见它了。” 闫肃想也没想,有些冲动:“我带你去找它好不好?” 杨今予淡淡笑了一下:“不用了,拍个视频就好。” “晚安,闫肃。”杨今予又道了一遍安。 洗漱完躺进被窝后,杨今予收到了来自闫肃的视频,视频里的晶晶已经能看出苍老,睡眼惺忪迎合着镜头。 闫肃的画外音说:“晶晶,跟小鱼哥哥说晚安。” 杨今予的指尖摩挲着屏幕,心想,再见,晶晶。 再见,蒲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50 第141章 该走了 尽管闫肃不忍心亲口告诉杨今予坏消息, 但该知道还是会知道,杨今予早读后被范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出来时他顶着一脑门官司,谁都能看出来这是碰壁了。 谢忱翘了自习课, 把杨今予喊到高四教学楼后面,问他打算怎么办。 杨今予抬眼, 与谢忱对视了一下, 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决定。 谢忱百无聊赖, 随意扯扯嘴角:“行啊,我没问题。” 杨今予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我也没问题。” 那就看谢天有没有问题了。 谢忱破天荒主动请缨:“他那,我去说。” 那是再好不过, 众所周知, 谢天永远都会听他哥的, 行不行也就这一哆嗦了。 曹知知的中专正常放七天假,下午就已经无所事事,小姑娘拖着行李出了校门, 给【爱|广播|飞机】群里发了消息。 【灵魂贝斯·蝉蝉】我这边OK啦! 【灵魂贝斯·蝉蝉】(贝斯图片)(行李箱图片)(乐队总谱图片) 【不转鼓棒·金鱼】检查备用线、备用弦, 你的琴这几天有些打品,修好了吗? 【灵魂贝斯·蝉蝉】一切准备就绪.jpg 可以看出一中高度重视国庆的排查, 到周二下午, 全体学生会都被叫过去分配看守任务、仪仗队演练、以及分发白纸黑字的国庆补课手则。 讽刺的是,手则上面明晃晃写着“自愿补课”四个字。 “强买强卖么这不是。”陈兴无语地将手则折成纸飞机, 丢进了垃圾桶, 扭头问杨今予:“今予,我记得你们乐队不是有演出吗, 你打算怎么办?” 杨今予正看着窗外发呆, 被陈兴喊回了神。 他顿了片刻,突然说:“陈兴, 很高兴认识你,和李飞。” 陈兴有点摸不着头脑:“突然说这个干嘛哈哈?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啊,以后你们成了大明星可别忘了我!” 杨今予平和的笑笑,破天荒的有耐心解释:“我们是地下独立摇滚,不会成为你想象的那种明星。” 陈兴没头没脑咧着嘴笑:“管他地上地下呢,反正你是我认识的最有才的哥儿们,苟富贵哦。” 杨今予没再继续,微微弯起嘴唇:“嗯你也是,一定要成为考古学家。” 李飞在斜前方发完作业本,忙凑过来:“带我一个带我一个,今予,苟富贵!我还没看过音乐节呢,别忘了录视频啊。” 杨今予也跟他微笑:“好,大诗人。” 周二晚自习的时候,杨今予照常拎包离开了教室。 班里的人对艺术生不上晚自习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人注意他去的方向,是与艺术楼相反的。 理科楼。 这是杨今予开学以来第一次踏进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刻板印象造成的错觉,理科楼里的报栏与板报与文科楼相比,少了很多颜色各异的花体字,多了几分横平竖直的严谨,连大堂摆件都是严丝合缝的几何体。 正是上课时间,楼里静谧异常,杨今予独自穿过回字形楼中间的大堂,找到通往高二楼层的楼梯。 在楼梯拐角处,他遇到了一个熟人。 李巫婆抱着一堆材料,迎头撞上杨今予时,吓了一跳:“杨今予?上课时间你不在你们教室,跑理科干什么。” 杨今予对这位数次处罚曹知知,并总喜欢连坐他的老师并没有什么好感,中规中矩说:“找人。” “找人?!你找谁,我们班谢天正在参加竞赛训练,没空。” 李巫婆不等杨今予说,自己先炸了:“不是我说你啊杨今予,还有那个曹知知,你们是艺术生,要走捷径学校没意见。但自己不学习就算了,还总要拉着我们班参加竞赛的好苗子出去瞎胡闹!都高二了,名校的提前招考都快下来了,浪费了他们的宝贵时间谁负责?你们怎么一点不知道替人家谢天想想!要是不打扰他,让他把心收一收,考个清华都有可能。” 杨今予:“” 李巫婆急得好像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你别不吭声,我问问你,谢天跟我说要请假的事,是不是你起的头?” “我不是来找谢天的。”杨今予很无语。 没想到满怀心事来到理科楼,碰见的第一个人居然是眼前这位。 李巫婆:“甭管你来找谁的,现在是上课时间,理科这边可没艺术生那么闲,真是愁死我了。” 说完,李巫婆的手机响了,杨今予一刻也不想逗留,索性加快脚步绕过了李巫婆。 李巫婆边接电话边喊:“我话没说完呢,你真是,没纪律没规矩,我待会找你们范老师!” 杨今予觉得自己现在的脾气被闫肃磨炼的好了许多,居然也不是很生气,无所谓李巫婆怎么误解艺术生,他都觉得随便吧。 大概,心里住了一个永远温和的人,潜意识里自己也在变得更像对方。 他脚步轻浅,穿过理科班的长廊来到尽头,理科一班。 闫肃的班级。 他第一次亲历充满闫肃生活轨迹的地方,每走近一步,脑海中都能描绘出闫肃每天在这里检查纪律、打水、背书、写字的身影。 隔着教室门的玻璃窗,他远远的望了一眼。 只一眼,就从六十多名同学的背影里看到了最独特的闫肃,依旧像一片挺拔的云。 板板正正,全神贯注。 这时有同学背着画板从闫肃的班级里出来,应该是要赶去艺术楼的,她看到教室后门站了人,蹑手蹑脚过来:“同学,你找谁?” 杨今予食指抵在唇边:“嘘。” 女同学顺着他的视线,奇怪地看了两眼:“找我们大班长吗?我帮你叫他出来啊。” 杨今予摇摇头:“谢谢,不用打扰他了,我看一下就走。” 女同学“哦”了一声,喜闻乐见道:“那我建议你去第三个窗户那里卡视角,那里能看到全脸轮廓,隔壁班女生经常这么看。你是替谁来看的?哪个班的?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 看样子,闫肃在理科相当受欢迎啊,啧。 算了,也好。 杨今予垂了垂眸。 女同学做贼似的摆摆手:“同学再见,你继续看吧,一定要卡视角!” 终于没再出现什么障碍物,只剩下杨今予独自一人,他隐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将心底的神明一寸一寸烙进目光。 没再被谁发现。 闫肃如一座精雕细琢的雕塑,年轻的脊背里住着纯净灵魂,手里的笔洋洋洒洒没有停过。 如果他回头,会看到一双用尽全力的眼睛,在铭记他。 但没有如果,闫肃上课一向很认真。 他右手边的同桌,时而抬脸记笔记,长相很可爱,应该就是闫肃提过不少次的林玫玫吧?杨今予沉默地扫过去。 只扫了一秒,复又将目光吝啬的收回,只灌注在闫肃一人身上。 就那样凝望了许久。 直到心里有个声音说:该走了吧? 他的眼睛好像在跟理智较劲,善做主张寸步不离。 忽然下课铃打响,视野里的闫肃放下笔,似乎准备起身,杨今予才如梦初醒! 他匆忙慌乱转身,头也不回向外去。 险些撞到迎面出教室的人,被他一把甩开,身后传来受到惊吓的低呼。 理科楼的回字型长廊似乎没有尽头,杨今予穿梭而过,逃命似的,即使并没有人追赶他 少年脚步蹒跚,跌跌撞撞离开了闫肃的世界。 周三,国庆如约而至。 上午十点,校园的戒备比杨今予想象中还要森严。 杨今予实在想象不到,一个普通高中一旦形式主-义起来,居然可以搞出阅兵的架势。对于浦城一中,种种迷惑操作,都在挑战他的认知盲区。 他甚至有些庆幸,还好自己还没太爱上这里。 10点10分,全校大排查开始了。 同时,【爱|广播|飞机】群里,谢忱发了一个信号。 以文科32班为首,引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陈兴同学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此刻站起来打报告:“报告老师,我肚子疼想上厕所。” 班里一阵吁声窃笑。 任课老师敲板擦:“安静!憋着,等检查完人数再去。” 陈兴捂着肚子怪叫:“不行啊老师,忍不住了,肚子好疼。” 老师也是个好脾气的,迟疑了片刻,只好放人:“那你快去快回,三分钟马上回来!” 陈兴立马直起腰,一手拽住了杨今予:“谢谢老师!肚子太疼了,杨今予扶我去。” 任课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两个男生已经消失在了教室后门。 拐出长廊,陈兴跑的气喘吁吁,回头望了眼教室。 他在杨今予背上拍了拍:“快走吧。” 杨今予:“你呢?” 陈兴笑笑:“我上个厕所就回去呗。” “你” “我就说我上完先出来了,没看见你。”陈兴眨了眨眼。 杨今予:“谢了。” 这时,长廊传来脚步声,杨今予回头看,谢忱也过来了。 陈兴嘿嘿一声:“那没我事了,再见。” 杨今予张了张嘴,想回一个“再见”,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谢忱小跑过来,拽起杨今予:“走了。” 陈兴打了个手势:“巡查队是从最南边1班过来,你们切记走反方向!” 杨今予人生中第一次体验“游击战”,谢忱倒是轻车熟路,带他走的全是监控死角,两个人飞贼似的闯出文科楼。 满墙的仁义礼智信如光阴掠过,在叛逆的少年人生里,划出长长的一道残墨。 杨今予不禁回望。 谢忱好笑道:“干嘛?又不是生离死别不回来了,三天后处罚等着我们呢。” 杨今予突然以一种凛冽的目光回应谢忱。 谢忱一怔:“?什么意思。” 杨今予收回视线:“没什么,走吧。” 他们从花园小道绕进高四的管控区,谢忱突然停下脚步:“不对。” 杨今予偏了偏头。 谢忱:“不对,你刚刚什么意思。” “哥!金鱼!”他们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谢天急匆匆跑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我还以为我走楼层错了。” 杨今予躲了一下谢忱的审视,对谢天说:“东西都带了吗?” 谢天打了个响指:“放心吧,全装车了。” “快走吧!我刚刚看见巡查队往这边来了!”谢天催促道。 谢忱只好暂时将钉在杨今予脸上的眼刀收回:“先走,上车再算账。” 在别人眼里,一个是孤僻神秘的转学生,一个是臭名远扬的校混子,一个是人见人爱的尖子班。 但此时三个人都做着同样荒唐的事,不计后果的,决定进行一次出逃。 逃离规则,逃离桎梏,也逃离他们惴惴不安的现状。 巡查队似乎已经嗅到了可疑的气息,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他们一口气跑到高四的尽头,矮围墙近在眼前。 但矮围墙这里,却不只有他们三个——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闫肃!” 谢天惊的失声。 第142章 劫法场 “闫肃, 你怎么在,是你负责这里啊?”谢天表情有点尴尬。 作为朋友,闫肃一直是乐队的友军, 但作为风纪委,闫肃出现在这里的唯一任务, 只会是将逃课的人捉回去。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 好巧不巧, 高四矮围墙这里是闫肃负责看守的区域。 这就难办了啊 谢天求助地看了眼杨今予。 杨今予甚至不敢直视闫肃。 他垂下眼帘,对小天儿和忱哥说:“换个地方走。” “来不及,巡查队进小花园了。”谢天着急地回头望了一眼, “完了, 退路被堵了。” “杨今予。”闫肃突然开口。 谢天看闫肃有话要说, 忙凑近了杨今予耳朵提醒:“真的要来不及了,十点五十的车!” 谢忱白了闫肃一眼,伸手勾住谢天的衣领, 把谢天拽出几步, 给了杨今予一个眼神。 “长话短说,我们把风。” 或许是天意安排杨今予再见一次闫肃, 那他认命。 他强迫自己表情自然一些, 视线落到闫肃手中的违纪本上。 闫肃走近一步:“杨今予,抬头看我。” 杨今予便勉强抬眸, 接受了闫肃的目光。 与想象中不一样, 闫肃目光里没有来自纪委的施压,也没有来自秩序的严苛, 而是一种很复杂的厚重。 那对清澈古典的眼眸里, 很少会看到这样冗杂的情绪,包含了希冀, 委屈,不安,挣扎,矛盾与决绝,有一种割裂的美感。 杨今予呆了呆。 闫肃说:“没有别的路了,这里是唯一能翻出校外的地方。” 杨今予慢半拍反应过来:“你是特意负责这片区域的?” “周五我生日。”闫肃答非所问,继续深深看着杨今予。 杨今予心念怅然,问道:“要抱一下吗?” 在他记忆中,闫肃是个每次与自己分别都要拥抱一下的人,那是属于他们之间的仪式感。 闫肃扫了眼他们身后严峻的形式——巡查队似乎看见了人,加快了脚步,而谢天脸上也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来不及思考或是踌躇,闫肃一个冲动,将杨今予拉入怀中。 杨今予感觉到头顶的呼吸不太平稳,不禁心里一疼,愧疚感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他拍拍闫肃的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日后的闫肃来讲,都是一种欺骗吧? 闫肃会恨自己吗? 答案应该是不会,这么好脾气的人,永远都不会恨人的。 杨今予深吸一口气,暗自将独属于闫肃身上的味道,铭记在了身体里。 闫肃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知道杨今予只不过去参加一个演出,三天不能见面而已,可他还是抑制不住的焦躁。 “路上小心。”他重复交代着废话,“早点回来。” “我去糟了!”谢天突然喊了一声。 他话音未落,矮围墙后面的花园小道侧路,出其不意的钻出另外一拨巡查老师,搞得像在蹲贼。 老师脖子里带着哨子,叼在嘴里吹出嘹亮的一声:“那边同学干什么的?!哪个班的!” 哨声太过尖锐,吸引了姗姗来迟的巡查队。 巡查队两眼冒光,投射过来的目光堪比在看年底业绩,让人不由得有点跳戏,生怕下一秒带队的老师会喊一句:活捉逃犯,重重有赏! 但情况的确也差不多,带队的老师喊道:“前面几班的?站好,别动!” “金鱼!”谢天急急低喊。 闫肃终于强迫自己推开怀中的人:“来不及了,快走。” 杨今予瞥了眼愈发逼近的老师:“你呢?” 玩忽职守,监守自盗,这大概是闫纪委生来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底线。 闫肃的语气不容置疑:“走。” 谢忱毫不犹豫助跑几步,跃上矮围墙,骑在围墙顶端对杨今予伸手:“上来!” 杨今予最后看了闫肃一眼,朝谢忱伸出手。 闫肃矗立着,仿佛一棵抵御风沙的白杨,用挺拔的身体挡在了杨今予前面。 “下来!要造反吗你们几个!”巡查队的老师气急败坏冲过来,认出了他们的纪委同学,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闫肃同学,快帮忙拦着他们啊,还发什么呆!” 闫肃却扭头扶了杨今予一把,让杨今予踩在自己胳膊上,跳上了围墙。 “闫肃!你在做什么!”巡查老师怒不可遏。 “那几个,别跑!” 谢天也被拉上围墙,三个人来不及向闫肃道别,依次翻出了墙外。 闫肃眼睁睁看着杨今予一点点消失在视野,窸窣的落地声,从墙外的世界传来。 霎时间,他的耳朵似乎自动屏蔽了巡查老师的怒火,只听到深深浅浅的属于杨今予的脚步,在渐行渐远。 “嘶。” 闫肃突然弯腰,近乎狼狈的捂住方才被杨今予踩踏的胳膊。 那里正有一处伤口,火辣辣的,昭示着分离。 他有些魔怔,也有些茫然。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校规铁纪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走了杨今予? 如果杨今予是被押进囚笼的鸟雀,那他就是不计后果劫法场的同伙,如此不可思议。 巡查队赶到后,闫肃堂堂正正直起腰,转过身去。 年少的脊背里铸起孤注一掷的灵魂,他独自面对从四面而来的巡查队,已然做好了承受风浪的准备。 “快,上车。”围墙外的马路上,曹知知叫的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车门大开着,曹知知在里面招手。 三个男生踩着秋风钻进后车厢,鞋底还沾着方才墙角的落叶。 他们气喘吁吁,缓了一会儿,一时间有些沉默。 车子缓缓发动,随着一声鸣笛,谢天开口打破沉寂:“闫肃不会被开除吧?” “什么情况?”曹知知不明所以的扭头问。 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杨今予怅然若失的摇摇头。 谢忱说:“没准儿。” 谢天双手合十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大班长可是升学率保障,最多就是免职叫家长,开除不至于。” “叫家长更不行了啊!”曹知知急了,“闫叔比老师狠多了!怎么了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谢天便一五一十跟曹知知讲了方才的情况。 曹知知听完,也沉默了,瞄了一眼杨今予。 离谱的人,离谱的事。 离谱乐队踩着验票的最后一分钟抵达车站,这场不计后果的出逃,从他们走进车厢那一刻,尘埃落定。 一路向北。 杨今予上车后就窝进靠窗的角落,对外界充耳不闻,耳机里一直循环播放着一首《星夜期盼》,着了魔似的,反复欣赏着呜咽阴诡的曲调。 有点像自我惩罚。 谢忱觉得杨今予很不对劲,适时的捏了捏杨今予的后勃颈。 杨今予抬眸,摘下耳机环顾四周。 “放心,他俩睡着了。”谢忱提醒。 那就好。 杨今予松了口气,声音低落尘埃:“我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份上。” 谢忱不得不承认,闫肃这件事办的讲究,让人心服口服。 他语气凝重道:“所以你的决定还是不变吗。” “什么?”杨今予警觉。 谢忱一副已经看透的神情:“解散乐队,不告而别。” 杨今予:“” 谢忱咬牙:“我真想揍你一顿。” 杨今予没什么力气解释,只说:“对不起。” 谢忱:“你对不起的是闫肃。” “是。”杨今予埋头认罪,“认识我,是他最大的不幸。” 谢忱没好气的放低靠背,椅了上去。 但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在杨今予后脑勺抽了一巴掌。 “呀,干什么呀。”前排的座椅被晃了一下,惊道。 谢忱朝前排挤出一个假笑:“没事,闹着玩。” 说着谢忱又咬牙切齿瞪杨今予:“你是不是觉得闫肃还得谢谢你啊?闭眼别想了,睡觉。” 杨今予双肘支在面前的小桌板,抱着头一言不发。 他倒希望谢忱打他几拳,别这么不痛不痒猫挠一样,最好把闫肃那份也加倍打回来。 从中秋夜开始,自己见不得光的计划终于进行到了这一步,一切都有条不紊,他都要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闫肃还有大好的未来,他没资格做闫肃的绊脚石。 谁都没有资格! 列车再次路过石家庄,谢天和曹知知不约而同醒了。 谢天开玩笑说:“没办法,DNA深入骨髓,每次到石家庄站,就想唱歌。” 曹知知一直在傻乐:“我曾经想过混进河北师大附中,圣地巡礼。” “哎金鱼,别睡了醒醒。”谢天隔着过道,拍拍杨今予的座椅。 杨今予压根也没睡着,闭着眼睛说:“干嘛,又不是傍晚六点,我又不是乒乓少年。” 看他还能开玩笑,谢天暗自松了口气。 他真有点担心杨今予还在想闫肃的事。 谢天抽出一张高铁座椅里都有的广告传单,卷成话筒形状:“我有预感,我们这次演出,现场效果绝对碾压其他队。请问队长有何感想?” 杨今予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已经看不出眼眶里的红。 他中肯的配合谢天道:“嗯。” “就一个字啊?多说点啊!”谢天不依不饶。 杨今予想了想,无奈道:“沙漏的实力不容小觑。” 曹知知:“诶?沙漏之前的歌不也是你写的吗。” 谢忱这时也看过来。 他看到杨今予大概是刻意想走出自己不好的情绪,在竭尽全力配合曹知知和谢天的演出,束手就擒开着玩笑:“所以才不容小觑。” 谢天嘿嘿一声:“没毛病,人活着就是要打败过往,超越自己,战胜自己。” 是啊。 打败过往,战胜自己。 杨今予一不留神思绪又飘远了。 闫肃啊,终有一天,也会打败这段失败的过往。 成为最好的自己。 第143章 结束了 周四, 院里的银杏落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来得都要早,去的也比往年都要快。北方换季比较迷, 春秋都短得要命,气温居然在一夜之间骤降, 甚至需要穿毛衣才行了。 闫肃给杨今予发了信息。 【太阳】(天空照片) 【太阳】降温了, 衣服带够了吗? 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聊天界面往上翻, 全都是他在自说自话,杨今予从昨天离开蒲城后,就一直没动静了。 闫肃知道杨今予肯定一落地就要忙音乐节的事, 毕竟那么多支乐队聚首, 作为队长的杨今予, 光是官方社交就很耗神,况且他那个人还不太会社交。 没时间看手机也情有可原,闫肃说服自己。 他将天气预报的定位改到了北京, 手机屏幕瞬间弹出了黄色风暴预警。 想了想, 闫肃还是不放心,给曹知知打了电话。 果不其然, 从曹知知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 姑娘声音都是凌乱的:“喂?闫肃,喂喂, 能听见吗?” 闫肃:“听得见, 你们那边” “什么?喂喂,我有点听不清, 风太大了!我们现在在郊区的舞台这边等彩排, 你等等啊闫肃,我找个室内再给你打过去!”曹知知用喊的。 北京这座城市, 总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反复迎来沙尘暴,曹知知表示又涨了一次见识。 她挂了闫肃的电话,从众多乐队围成的等待区穿过,有点郁闷这群北京学生是怎么做到纹丝不动笑看风云的。 天空都被沙尘蒙上了一层泛黄的滤镜,像是置身在上世纪旧影中。 曹知知捂着口鼻,找到杨今予:“同桌,闫肃来电话了,我去那边的卫生间给他回电话,估计是找你的,一起去?” 杨今予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我没空,你去吧。” 曹知知纳闷地“哦”了一声。 杨今予居然说谎,明明刚才在闲着发呆。 但她也没再问,免得一张口又吃一嘴沙子。 曹知知裹紧外套跑远了,杨今予才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迟疑半晌,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最终,他看不出情绪的关掉了一直震动不停的特殊提示音。 取消,特别关心。 好像就是动动手指的功夫,没想象中那么艰难。 曹知知十分钟后回来,替闫肃带了话:“他让你多穿点,这天气就别耍酷了。” 杨今予扯动嘴角:“上舞台不耍酷等于白上。” 曹知知觉得杨今予说的有道理,直接倒戈,把闫肃的叮嘱抛到了脑后:“确实,燥起来先!” 不仅要耍酷,还要跳水。 按照最初的专辑设想,在主唱谢忱近乎发泄式的怒音里,杨今予完成了鼓手生涯中第一次跳水。 沙尘暴中的音乐节,鼓手解放双手去跳水,这本身就很离谱。 离谱乐队一路种种,离经叛道,荆棘丛生。 闫肃给乐队起了个好名字。 杨今予把这馈赠,随着自己纵身一跃,永久地封存进了可念不可说的故事里。 沙尘暴并不能够阻挡摇滚乐的热情,更不能阻止冉冉升起的少年人的脚步,此次高中生音乐节举办的非常成功。 从郊区回酒店住处的路上,很多乐队坐同一趟巴士,车厢内喋喋不休的交换微信、交友、互吹彩虹屁,一副欣欣尚荣的景象。 杨今予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贩卖青春的姜老师。 他录了一小段聚众的视频发给了姜老师,告诉他,今天他的琴被谢忱背上了更大的舞台。告诉他,乐队今天的演出很成功,新生代的乐队们都很优秀。 都比离谱未来可期。 他始终缺少勇气,没敢告诉姜老师,被寄予厚望的离谱,至此全都被现实打败,无一生还。 主要原因在他,他承认。 自己可能不是个好队长。 回到酒店后,乐队的几个人就像是有心电感应般,一起出现在了杨今予房间。 发泄式的狂欢后,随之而来的是清醒的冷静。 这气氛是杨今予事先预料到的。 谢天小心试探说:“我们心心念念的音乐节终于圆满结束了,然后这段时间其实大家也都能感觉到吧,很多事有心无力,学校给了太多压力。你们回去后有什么想法什么决定,可以先摊开讲讲?” “那我先说吧。” 曹知知第一个举手。 姑娘这回坦坦荡荡,看起来已经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我的情况,来之前大家也知道了,回去后我就要退队了。对不起,大家。” 谢天舔了一下嘴唇,咬牙说出他的决定:“我呢,不是艺考生,物理竞赛在即,之前还能用音乐节当挡箭牌找理由逃晚自习,这次回去后怕是就不行了。” “所以今予,哥,我在高考之前,也要暂时收心离队了。” 杨今予点点头。 他能理解谢天的想法。 甚至是自从想明白了成全闫肃的梦想这种做法后,他好像无师自通,学会了尊重所有人的岔路口。 音乐是一腔热血的冲动,考学才是谢天真正的现实。 “好。”杨今予回答的很平静:“不要浪费天赋,小天儿。” 谢天没想到杨今予会这么顺其自然,这反倒让他有点无措:“那个,就如果我被理想院校提前招了,我立即归队。” “你回不来了。”杨今予说。 “嗯?为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吗。”谢天有意想活跃一下冷冻的气氛:“不要这么绝情吧,好歹兄弟一场诶!我是离队又不是退队!” “不是。”杨今予嘴唇翕动,神情看起来有些沉郁。 谢忱抢话打断:“我替他说,因为他也要走,现在离谱就剩他妈的我一个了。” 谢忱没什么好气。 他才是最初本来就不想组乐队的人,被杨今予忽悠进来当搭头,跟个傻缺一样陪三个中二病玩到了现在。 结果他居然是唯一一个没想过退出的。 就他妈离谱。 之前他对杨今予说过“离谱不散我不走”的话,现在想来就跟没过脑子的笑话一样,反过来打他的脸。 “我他妈现在觉得你们三个合伙耍我呢。” 谢忱无语,真想一拳捏死一个! 队长退队,那不就相当于宣布解散了 谢天和曹知知无比震惊,异口同声看向杨今予:“啊?为什么啊,你走哪去?” 又同时反应道:“闫肃知道吗?” 杨今予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用酒店电话拨通了前台。 要了酒。 “坐吧,一起喝点。” 这夜是注定要不欢而散的 周五的早间列车,开往蒲城。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但返程的路上少了一个人,更不好受。 他们彻夜长醉,浅眯了一会儿,等闹铃把他们叫醒时,杨今予已经不告而别。此次国庆之行,更像是这人单独设计出来的,有预谋的、漫长的辞行。 谁也没想到杨今予单薄的身体里,藏了这么深,也这么不可理喻的一件事。 但他们谁都没有资格去替远方的闫肃怪罪。 甚至,站在上帝视角,杨今予的做法才是破除死路的唯一解。 他们啊,都太渺小了。 面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再桀骜不驯的脊梁,也有需要弯下去才能前行的时候。闫肃的广阔天地,是杨今予低头换来的。 还有什么,比这更勇敢呢? 无声的告白,无声的告别。 他们最后能做的,只是当一个沉默的帮凶。 回到蒲城后,曹知知回烟袋桥,谢天和谢忱则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浦城一中,接受处罚。 出逃一时爽,返校火葬场。 谢忱本可以不用在意纪律,继续逍遥法外地回天水围,但他破天荒没选择这样做,也不知道是欠谁的。 谢天返回班级后,见闫肃的座位是空的,忙打听了这两日学校对闫肃的处罚。原来闫肃在周三当天,就被罚了停课处分,被他爸领回了烟袋桥。 还没等他再多问两句,李巫婆已经出现在教室后门:“谢天,出来!” 谢天心道:“还是来了。” 他乖乖低头,准备迎接不知道会是什么的风暴。 谢天还来不及给曹知知通风报信,手机就被李巫婆强制收走,以至于曹知知回到烟袋桥时,猝不及防与闫肃撞了个正着。 她心里咯噔一声。 闫肃果然迫切的问道:“演出还顺利吗,他们已经回学校了吗?” “额”曹知知不知道该不该由她来告诉闫肃,语焉不详道:“小天儿说再不回去李巫婆要杀人了。” “回去就好。”闫肃笑笑,“李老师前天生气,今天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不会太为难小天。范老师那边,我已经替杨今予解释过了,她能理解。” “那个,闫肃,杨今予有东西要给你。”曹知知清了清嗓子。 闫肃眸间灿若星河:“嗯?生日礼物吗?” 没等曹知知说下文,闫肃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期待:“他让你提前给我吗,怎么不等晚上一起吃饭时再说。” “不是。”曹知知觉得自己快装不下去了。 索性咬咬牙,拿出了向死的勇气,说了出来:“他没回来。” “嗯?”闫肃的表情有一刹那的疑惑。 “他没回来,还在北京。”曹知知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闫肃愣了愣:“是他叔叔出事了吗?” 曹知知顺着台阶往下走:“额,好像,应该是吧,他叔叔需要人照顾,我同桌说他说他多留几天” 但她实在不会撒谎,越说越心虚。 最后只好一跺脚,全盘托出:“啊——我跟你说实话吧!他不回来了!永远都不回来了!” 第144章 他明白 我看着 天真的我自己 出现在没有我的故事里 等待着 我的回应 一个为何至此的原因 我听着 那少年的声音 在还有未来的过去 渴望着 美好结局 却没能成为自己 他明白他明白 我给不起 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他明白他明白 我给不起 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 ——《山海》多云/微风/09.25 杨今予突然转走的消息, 令文科32班的所有人都很意外。 他甚至什么都没带走,还是范老师把正在停课中的闫肃喊来学校,替他处理了座位空掉的课桌。 闫肃在杨今予的课桌里发现了一张废旧的早读材料, 正面是白纸黑字的印刷体,而背面的空白页是杨今予誊写的一首歌词。 这种早读材料并不稀奇, 每个同学的课桌里都有厚厚一沓, 每周由学校统一自印, 发到所有学生手中。 上面通常是评选出来的周考优秀作文,加注辅导老师的评语,供大家观摩学习。而闫肃手上拿到的这张, 印刷内容不是别的, 正是他自己的周考作文展示。 作文主题是“正在消失的非遗”, 闫肃作为一个枪术继承人,写这种主题自然是得心应手,顺理成章被评选了出来, 刊登到这周的早读材料上。 杨今予大概是认真看过作文内容了,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怆然有感, 写了这样一首歌词上去。 闫肃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态, 状态几乎是平淡的,将这张纸叠起来收好。 随后他动作干脆利索, 将杨今予课桌里的所有东西都装进纸箱, 默默退出了这个没有杨今予的陌生班级。 陈兴和李飞从后面追出来:“大班长大班长!我们帮你,这么多东西不好拿。” “不用。”闫肃护住了怀里的东西, 不许任何人碰。 陈兴不由分说, 要帮忙抬起纸箱一角:“跟我们还客气,今予也是我哥们。” 李飞在后面追问:“大班长这怎么回事?今予怎么突然就转走了, 是被那个什么音乐学院特招走了吗?” “我记得曹知知之前说过,是美国的一个很牛逼的学校吧?”陈兴喋喋不休乱猜,“但也有人说那些学校好像交钱就能上,不过入学容易毕业难,想顺利拿到毕业证都得有点真本事。” “不知道。”闫肃站定,回头审视两人一眼。 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有一瞬间是填满冰霜的,陈兴和李飞一愣。 他们看到昔日的大班长眼中似有风暴,明明静默不语,却能看出来要发火的预兆。 陈兴迟疑了一番,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嘴聒噪了。 他扯了扯李飞,说:“那我们回去上课了,大班长,辛苦你了哈。” 闫肃将杨今予的东西全数带回了烟袋桥。 其实他身上有杨今予的家门钥匙,但他还是行将就木地抱着纸箱,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后,他直接去了晶晶的房间。 晶晶懵懂的依偎过来,也看不懂小主人手里拿了一张什么纸,只凭借动物的直觉去舔了舔闫肃的手背。 它感到了小主人的压抑。 闫肃捏着那张薄如非命的手抄纸,将自己埋头藏了起来。 这种动作在动物的世界里,是舔舐伤口的意思,晶晶立即警惕起来,东张西望。 但观察了一会儿,好像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 晶晶这才又凑过去,吱吱叫了两声。 “走开,自己去玩。”闫肃打掉了晶晶不安分的爪子。 这可不得了,晶晶什么时候被小主人这样对待过。 小家伙哼哼唧唧,一步三回头地窝了回去,十分委屈。 它虽贵为闫肃的小师叔,但终归是没有人类那么深的心,不知道为何师侄要跟它抢窝。 还一言不发待了一下午。 曹知知找过来的时候,听到从晶晶房间隐约传来摇滚乐的声音。 她不禁觉得这画面实在惊悚。 闫家、摇滚乐,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东西唯一能将这二者串联起来的,曹知知脑中没有别的,只有三个字:杨今予。 这更印证了她的顾虑。 闫肃现在不太好。 说来也奇怪,闫肃被学校处罚停课,闫叔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生气。甚至她直觉闫叔是赞许的,连常年紧绷的面部表情都松懈了下来。 很细微的变化,但曹知知就是能感觉到,大概是女孩的第六感。 她与闫叔表明了来意,说是找闫肃问作业,闫叔叫住了她:“丫头。” “嗯?” 曹知知大气不敢出一个,心道闫肃也太大胆了,在家里放摇滚乐,连她都能听到,闫叔肯定也听得到。 但闫叔却做了令她匪夷所思的举动——掏出钱袋。 “拿着,带小肃出去玩,想吃什么买一些。”闫叔的语气语重心长。 曹知知都吓傻了。 她慢半拍推拒:“别别,不用的叔不用,我有生活费。再说现在出门也不用现金,真不用了” “拿着。”闫父又说了一遍。 曹知知似乎在闫叔脸上,看到了类似于父亲的忧思。 她心念一动,斗胆猜测:“叔叔,您是知道什么吗。” 闫父负手,并没有回答小姑娘的傻问题,但沉默代表了一切。 曹知知回道:“好,那我带小肃哥出去玩,您也不要太担心了,会好的。” 气氛实在太过诡异,曹知知揣起钱袋往闫家后院跑去,传来的音乐声还在断断续续。 “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 一首意思再明确不过的《山海》,就算听烂了,也不会改变结局。 曹知知狠心敲敲门,惊扰了里面‘还有未来’的少年。 门缓缓从里面打开,闫肃走出来,看起来很平静:“有事吗?” 曹知知:“额,找你出去玩。” “好,走吧。”闫肃转身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整装待发。 “?”曹知知迟疑了一下。 闫肃:“不走吗。” “哦走走走!”曹知知让开一条路。 太平静了,平静的让曹知知觉得可怕。 她观察着闫肃,闫肃好像真的想出去玩一般,还一步三回头的等她脚步。 曹知知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偷偷给谢天发了消息,让谢天帮忙想想办法。 她漫无目的带闫肃出了烟袋桥,却不知道该往哪边拐。 “去哪?”看闫肃这意思,全听她安排。 曹知知哪有什么目的地,来找闫肃玩也不过是个借口。她想了想,支支吾吾道:“额,最近文荒,要不你陪我去书店买几本小说?” 到了书店曹知知就后悔了。 书店大厅最显眼的位置,陈列的畅销书目大多是青春耽美文学,想忽略都难。 曹知知见闫肃驻足,半懵懂半疑惑地拿起一本。 她忙去夺:“别别,这种都是我们女生的睡前读物” 闫肃被曹知知有意识的引到别处,心里盘算要不换个地方好了,一回头,见闫肃的视线还停留在方才的书架上。 闫肃没有避讳什么,语气略有低落:“那种书,是讲男生和男生的吗?” “啊?啊。” 曹知知尴尬地抓耳挠腮。 她欲言又止,觉得有些话题还是直面比较好。 于是小心翼翼拽了闫肃一下,说:“哥其实杨今予还有些话,周四晚上我们喝了酒,或许是醉话,你要听吗?” 闫肃的神态依旧是柔和的,好像无论再尖锐的利刃刺向他,都会被他化成一盏春风,消弭于无形。 “好,出去说吧。” 他们在书店外的喷泉广场,找了块台阶席地而坐。 曹知知抱着膝盖,斟酌了一下言辞:“我同桌是个梦想至上的人。” “嗯。”闫肃点点头。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杨今予是什么样的人。 “梦想被阻碍的痛苦,对他来说,也许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曹知知回忆道,“他给我的感觉,是连死都不怕的。” 闫肃默认的听着。 何止是不怕,那家伙还期待呢。 曹知知:“所以我同桌不想让我们任何人没有梦可追。我和小天儿退队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可他只能妥协,因为我们除了退队别无选择。但你不一样,闫叔已经愿意给你考警校的机会,你却要放弃,这种事他接受不了。” “他不想当绊脚石,也不想当谁妥协的理由。他说每个人都是独立并前进的个体,我们都不是大人,抵不过生命漫长,保不齐你会因为一时冲动的放弃,而后悔积怨后半生呢?这种悔意,他承担不起。” 曹知知叹了口气:“其实,我同桌比我们想象中要清醒。” “我不会。”闫肃沉声。 “哥,别嘴硬,考什么样的大学,对我们的人生真的很重要。” 曹知知低着头,抠手指上的茧子:“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样才算喜欢,但家里出事之后,也算知道了一些道理。哥,世界上这么多人,我们才十几岁,往后的人生里还会遇到很多人,说残忍点杨今予只是我们高中的一个过客。可应届高考一生只有一次,应该选择放弃哪一个才划算?” 曹知知忍着难受说出这种她觉得不近人情的话。 果然揭露现实纱幔,要比活在童话里自欺欺人要难以接受的多。 闫肃缄默不语。 只见他微微弓下腰,双手交握抵在额头上,像是有些承受不住心脏传来的不适。 这个品学兼优的男生一向明事理,又怎么会不懂曹知知话里话外的道理。 可他,还是接受不了。 说什么不想阻碍他的梦想,不想牵绊他的前进脚步。 可他的梦想是怎么来的? 是杨今予啊。 是杨今予的启发,杨今予的激励,杨今予一手从他血液里拔/出来的! 这个拔苗的人走了,算什么。 闫肃心里有无数声控诉,发不出分贝,却句句声嘶力竭。 我都硬扛着压力走到这一步了,我都对父亲誓死不低头了,我都无论如何也要捍卫我们了。 我都没要说放弃,你怎么可以放弃! “哥。”曹知知轻轻叫了一声。 “其实还有一点是我猜的,我同桌没有说过,但我总感觉他有点厌世,也有些厌弃自己,不疯魔不成话。他好像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大麻烦,觉得跟你在一起,或者跟我们几个在一起,会给大家带来拖累吧。” 曹知知说着,摇头否定了自己:“可能我算的不准,毕竟还没出师。” “你会恨他吗?”曹知知小心翼翼问。“忱哥在回来的路上骂了杨今予一路,说他不告而别,缩头乌龟。” 闫肃深呼吸了一口,不想让自己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展露太多情绪。 他本能地维护杨今予:“杨今予是什么样,也轮不着他来骂。” 曹知知舔舔嘴唇。 这时她收到谢天回的信息,谢天说让她试着换个角度安抚闫肃,闫肃能释怀得快一些。 曹知知瞥了一眼军师发来的大概内容,复述道:“其实我同桌走了,对他自己也是好事,他在一中的教条里处处受约束,白瞎了那么好的才华。他这次回去,可以回到叔叔身边,还能继续被国际顶尖的音乐学府保送,那才是他施展羽翼的地方。” 说完她观察闫肃,觉得她哥大概齐是听进去了。 于是追问:“我同桌让我给你带回来的那个算是生日礼物吧,你看完了吗?” 闫肃良久才“嗯”了一声。 他当然看完了,那个总被杨今予随身携带的本子,里面是从他转来,到离开,每一天的随笔乱画,有些甚至很滑稽。 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带走一片云彩,把在蒲城的种种,都当做过往,留在了这里。 怪不得突然要约会,突然要提前给他听《踏花少年》,突然要履行欠下的要求,突然说那些奇怪的话。 现在想来,全是补偿。 多么绝情又体面的举动,抽刀断水,走的干脆。 让人措手不及。 最后一页,诞生于他亲手送杨今予逃离自己的那个早晨。 “请不要自剪双翼,我们生来应该自由。” ——10.01 蒲城一中终 你看,原来他的小艺术家早就导演好了一切。 还狠心让自己收到了一份毕生难忘的生日礼物,名为自由。 第145章 意难平 自由的定义有很多种, 言行上的、身体上的、灵魂上的、以及关系上的。 闫肃彻头彻尾感受到了,他曾梦寐以求的自由。 但这种自由的代价,是否能承受得住, 那就无从得知了。 国庆的补课结束后,蒲城一中又回归忙碌的秩序, 三天一小考, 五天一大考, 所有人都在铺天盖地的题海中摸索着方向,逐渐也适应了自己控制航帆。 杨今予的离开后来没有掀起太大水花,同他来时给人的感觉一样, 一个疏离又孤僻的男生, 班里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会永远记得他。 陈兴和李飞倒是偶尔念叨, 但他们也知道,杨今予那样的天才,好像突然离开了这种小地方才是常态。 艺术楼四楼的排练室, 离谱乐队没有再出现过, 秦叔把那间教室上了锁。 曹知知跟那位二胡学妹关系越来越近,有时候也会偷偷溜进一中, 来看民乐的排练。路过曾经的排练室, 她总会忍不住趴在窗口看一眼,里面仿佛还留着一些他们曾为之奋斗过的痕迹。 她和谢天起初很担心闫肃的状态, 但闫肃那人本就克己复礼、喜行不于色, 他们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就好像大家集体做了场云淡风轻的梦,梦里那个挥着翅膀的小天才短暂的眷顾了他们一下, 又飞往了更高的神殿。 杨今予本就不是会属于这方寸之地的人, 他们逐渐清晰地意识到。 于是梦醒了,没有人会刻意提起这个名字, 尤其是在闫肃面前。 直到有一天凌晨,已经沉寂很久的【爱|广播|飞机】群的头像重新闪动了新消息:群成员[不转鼓棒.金鱼]已退出群聊。 曹知知实在忍不住了,私戳了杨今予。 【曹凤雏】同桌没必要吧?就算乐队解散也还是朋友啊! (红色感叹号)您还不是对方好友。 曹知知:“?” 这下炸锅了,【爱|广播|飞机】群里同时闪起谢天的头像。 【背叛古典.小天】怎么回事???金鱼把我删了! 【灵魂贝斯.蝉蝉】也把我删了。 【背叛古典.小天】要不要这么绝情啊? 【灵魂贝斯.蝉蝉】完了,这下彻底失联了(流泪猫猫.jpg) 【灵魂贝斯.蝉蝉】忱哥呢?你那边删了没 【天籁之音.忱哥】 群成员[天籁之音.忱哥]已退出群聊。 【灵魂贝斯.蝉蝉】??? 【背叛古典.小天】??? 这是诡异的一夜,曹知知和谢天摸不着头脑的失眠了。 第二天谢天顶着黑眼圈去上课,斟酌半天,还是跟闫肃提了“杨今予”三个字。距上次这个名字出现在闫肃耳中,已经是好些天以前了,让人感觉恍然隔世。 “他把我们都删了。”谢天丧气道,“也不知道在那边遇到什么事了,抽什么风。” “嗯。”闫肃淡漠的一点头,继续做手上的题。 谢天喂了一声:“喂大班长,歇会儿别写了,聊会儿。” 闫肃不苟言笑,头都没抬:“纠错本复习了吗,下节课抽考。” “唉。”谢天长长叹了口气。 短暂的插曲过后,杨今予三个字又石沉大海,没有再出现在过他们的生活中。 有时候曹知知会想,是不是从年初元宵节的傍晚开始,她就不该挑起那根命运的线头,将所有人都串联在一起。 转来的新同学,也仅仅止步于是他们的一位普通同学,他们不会因为她的强行“追星”,而变成并肩作战的伙伴。 她的哥哥也不会与新同学有纪律以外的过多交涉,她也永远不会与传说中的谢忱结交,不会见过大经纪人盛惊浪,不会上过音乐节。 直到他们安安稳稳毕业,填报自己该去的志愿,走着可以设想到的每一步路。 没有组过乐队,没有在舞台上肆意绽放,没有被燃起过心里的那把火。 也不会知道什么叫意难平。 杨今予离开的第三个月,蒲城迎来了今年初雪。 整座烟袋桥都银装素裹,变成了白茫茫一片。谁家的猫在胡同里踩了一路爪印,闫家例行扫雪的时候,闫肃盯着地上憨态可掬的爪印出了神。 “师哥!”小刀双手背后,贼眉鼠眼走近。 还没等闫肃回神,一团雪球就被小刀振臂挥出,朝闫肃丢了过去。“看我无敌旋风球!” 闫肃条件反射一侧身,用一个漂亮的身法躲过,佯装训斥:“小刀,你师父让你干什么来了?” “扫雪扫雪,师哥,好不容易下一场大的,玩会儿嘛。” 小刀弯腰在掌心哈气,又团了个雪球。 烟袋桥胡同的老人多,每年下雪路滑,闫家都会派小伙子们出来扫雪清路、行善事。 去年师兄们走后,今年扫雪的任务,就落到了闫肃和小刀这唯二还在的人身上。 曹知知学校放假早,听见胡同里动静不小,屁颠屁颠跑出来看。 曹妈在后头喊:“穿袄!穿袄再出去,曹蝉你是不是想造反!” 她一出门就打了个出溜滑,差点以头抢地:“哎哎哎哎哎——” 闫肃眼疾手快扶住了滑出来的曹知知,才没让她吃了一嘴雪。 “哥。”曹知知叫道,“好险好险。” 闫肃扫了眼曹知知冻得通红的鼻头,摘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她:“围上。” 曹知知吐了吐舌头。 小刀跑过来:“知知姐,打雪仗来不来?” “来!”曹知知囫囵缠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也不管挂没挂好,就随小刀撒欢跑开了。 闫肃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打闹声,原地发了会儿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摸出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飘落的雪瓣。 可再也没有需要他“晓看天色暮看云”的人了 扫完雪,三个孩子围坐到曹知知家的蜂窝煤炉旁暖手,曹妈在火炉上添了几只红薯。 红薯边烤着,曹妈边忙活手里的十字绣。 绣得是一张“福”字,已经快完工了,曹妈说得赶在今年祭灶之前找人裱了,腊八拿出来当年画挂。 离祭灶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了,就剩半个多月。 不知不觉,今年快走完了。 曹妈边绣边念叨:“小鱼这走了挺长时间,应该也快放寒假了吧?也不见回来看看,今年过年他不回来过吗?”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曹知知忙偷瞄闫肃:“妈,你看这红薯是不是烤好了啊,都黑了!” “刚搁上去,哪有那么快。”曹妈没能领悟到女儿的避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原先还说让他过年跟咱家一起过,他也答应好好的,你跟小肃回头问问他,过年还来不来呀?还有那个忱忱,他要是没地儿去,也来上咱家呗。” 小刀也掺和进来:“是啊师哥,你之前不是还说小鱼哥今年元宵要跟咱们一起走百病吗,你给他定的那身衣服定金都交了。” “哟,元宵还是咱干儿子生日吧,到时候得好好准备准备。”曹爸突然从里屋坐轮椅出来。 曹妈白了一眼过去:“瞎叫什么,人小鱼同意了吗。” “同意啊,上回中秋节在咱家,我跟他商量好的,你们都不知道吧?” 曹爸嘚瑟地拍拍胸脯,说:“小蝉,你回头打个电话问问,小鱼几号回来过年!” 曹知知趁乱打马虎眼:“那个离过年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这让她上哪问去。 且不说早就已经联系不上了的杨今予,就连忱哥,退群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她正尴尬,身旁的闫肃突然站起来,唇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曹姨曹叔,知知,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哎,不吃个烤红薯啊,拿上再走。”曹妈起身要叫住闫肃。 曹知知忙站起来拦:“妈,我哥学校可多事儿了,作业一大堆,待会烤好让小刀带过去就行。” 曹妈这才作罢,嘀咕道:“小肃这天天忙的,看着都瘦了。” 曹知知心说,那可不是忙瘦的。 她目送闫肃仓促离开的背影,像一道突兀的墨痕隐没进茫茫白雪中,说不上来的苍凉。 看来她和小天儿都赌错了,闫肃可能没有他们想象中坚强。 才三个月,闫肃的疲惫肉眼可见,曹知知咬了咬手指,直到闫肃消失在视野。 可能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当“杨今予”三个字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耳朵里时,曹知知作为朋友也会难过,但那种难过,更多是像掺杂了遗憾与感怀的酒,穿肠过肚后留下一抹苦涩。 这种苦涩并不会占据全部味蕾,在第二天酒醒后,是会被生活抹平的。 可她想闫肃的感受大概跟他们不一样。 闫肃定然是后悔过的,后悔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亲手送走了杨今予。 或许对闫肃来说,杨今予三个字那更像一颗绵长的刺,早已深埋骨髓,一经拨弄,又会疯长出荆棘,毫无道理的攻城略地。 那毕竟是闫肃过分认真的天性。 那毕竟是一个少年的情窦初开。 第146章 跃龙门 一中今年的寒假也被大幅度削减, 高二只放十四天,祭灶到初八。 蒲城人民对祭灶是很重视的,这天曹妈一早就去集市买了祭灶糖和蜜饯供果, 又张罗包饺子、蒸包子、捏花卷,一直忙活到傍晚。 闫家也没闲着, 小刀陪闫父去采办了红纸、香烛和金箔, 回来后师门仅剩的一家三口围坐在廊下叠元宝, 竹篓里不一会儿就堆出了黄灿灿的小山包。 闫肃研了墨,毛笔蘸取元宝纸用剩下的金箔碎屑,在红纸上写今年腊八要用的对联。 他先选了短一截的红纸写下“出门见喜”, 挂在廊下晾干笔晕, 又慢条斯理的去拿其他红纸。 闫父扫了一眼上面的笔迹, 缺魂少魄的,可见下笔人的心不在焉。 “小刀,晶晶该喂了。”他吩咐道。 小刀应声站起来:“我这就去!” 支走小刀, 闫父负手踱步过来, 看着闫肃就要继续下笔祸祸新纸,冷不丁开了口:“你还要赌气到几时?” 闫肃手底一顿。 一滴墨顺着狼毫尖滴落下来, 猝不及防污了一方好纸。 闫肃眸中倒映着不可挽救的墨点, 头也未抬:“不敢。” “你敢的很。”闫父压着火,“从入冬到现在, 你有一天心思放在正事上了吗?抬起头回话。” 闫肃便抬眸。 可那双眸子变化太大了, 早已没了熠熠生辉的颜色,显得未老先衰。 闫父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警校同意你上了, 武馆也不指望你接, 在家里还是没有一天好脸,做样子给谁看?” “您说呢。”闫肃面无表情的应答, 言辞并不掩怨愤。 闫父鼻息重重出了口气。 闫肃规规矩矩将眼前的废纸收起来,又铺开一张,声音是疏离的:“您如愿以偿,我也前路光明,皆大欢喜。” “闫肃,你就犟吧。”闫父满眼疲惫。 自入冬以来,或是今年在闫肃身上动的气比前十几年都多,天气一冷,闫父身体越发显乏,已经没有什么心力再跟小辈们僵持不下。 他拂袖而去,留下的话近乎是求和的:“新年伊始,该翻篇了。” 闫肃攥紧了毛笔,没搭话。 这篇,他翻不过去。 谁也没资格让他翻过去。 对于杨今予是否会被曹爸喊回来过年,闫肃的理智告诉自己,几乎不可能。 精心设计的逃离蒲城,不留情面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不会因为过个年就作废。 但人类的情绪往往站在感性这边,他心底惶惶然爬出一点希冀。 万一呢,万一杨今予就被喊回来了呢? 抱着这样微乎其微的愿景,一向能明辨是非的闫肃,甚至陷入了自我催眠的思绪里,开始祈盼年节。 一年冬到头,从祭灶开始,基本家家户户每天都要吃顿饺子了。 这也预示着,今年的旧历正一页页,快要撕完了。 过往种种,辞旧迎新。 曹知知正餐吃了没几个,祭灶糖倒是不离嘴,一根接一根往嘴里炫。 她拎着一包,边啃边去闫家找闫肃,走到闫肃屋门时,隔窗望见闫肃盘腿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个大纸箱子。 在翻找什么。 “闫肃!”曹知知唤了一声,“开门~” 闫肃闻声,往窗外看了一眼:“门没锁。” “哦。”曹知知推门而入。 刚进去就嗅到闫肃身上浓厚的香火味,大概是刚给祖师爷烧完纸,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但这得是烧了座金山,才这么大的味道吧? 曹知知皱皱鼻子,突然冒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你这是刚许愿回来?” “许愿”是曹知知的一个胡闹说法。 闫家的祖师爷像是用来尊崇与祭拜的,小时候曹知知不懂事,觉得闫家祠堂甚是神秘,便怂恿她哥说:“既然你家祖师爷这么神通广大,说不定已经上天当神仙了,我们过年给他烧很多金元宝,对着他许愿肯定能成!” 小闫肃不以为然,还怪曹知知有这种动机不纯的想法,是对祖师爷的不尊。 可风水轮流转,半点不由人,现在却是他有愿想达的时候了 闫肃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做了这种事,抿唇不语。 曹知知察言观色,便不再问,转而又塞了一口祭灶糖,用芝麻香气堵住了自己的嘴。 香甜的芝麻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闫肃不小心恍了神,将心里话脱口而出:“杨今予还没吃过这种糖。” 曹知知:“” 这种敏感话题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接。 还好闫肃清醒的够快,发现自己说了失态的话,立即转移了话题:“来找我做什么?” “咳,没什么,就是串个门。”曹知知反应迅速,“你刚才在找什么?” “铃铛。”闫肃言简意赅。 杨今予全部的东西都扔下不要了,但唯独没留下那枚喜鹊纹、同心扣的铃铛。 这是不是说明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但闫肃还是着了魔似的检查确认,确认杨今予是把象征他们有过关系的小玩意带走了。 曹知知不明所以:“什么铃铛?” 闫肃摇摇头:“没什么。” 曹知知再傻也能猜出来,八成是跟杨今予有关的东西,“哦”了一声,装傻不再问。 前段时间她为了闫肃的事,特意去买了几本心理学的书,看完后半仙儿似的叮嘱谢天,杨今予的名字是绝对雷区,万万不要再跟闫肃提,一切都要交给时间去冲淡。 每提一遍,都是加深和固化记忆。 这种记忆,对闫肃这种纯良心性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祭灶过后就是腊八,喝腊八粥、吃山尖儿、贴年画。 曹知知没告诉闫肃,她和谢天约好了今天去枫铃国际,给杨今予家门上贴对联。 人不在了,新气象还是要有的,就当是遥祝吉祥吧。 毕竟伙伴一场。 可当他们提着东西赶到的时候,发现杨今予家的门框两侧,已经被贴上了崭新的年画。 红纸金字,整整齐齐。 “这不是是闫肃的字吗!”曹知知惊呼。 闫肃从初中起就给烟袋桥的老人们写对联了,这手字曹知知再熟悉不过。 谢天舔了舔嘴唇,有点难以评价:“大班长他怎么还” 两个人一时间无言以对,百感交集。 该怎么形容呢? 其实杨今予刚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实感,总觉得蒲城毕竟是他的老家,就算和闫肃分手了,这里还有他们这群朋友,他走不干净的。 直到杨今予把所有人都删除的那个夜晚,谢天和曹知知才终于不得不接受,杨今予确定是铁了心要与蒲城的一切划开界限,不给自己留念想了。 他们了解杨今予极端的性格,闫肃和他们,要么全要,要么不要。 免得日后再相处时,还能从谁身上听到闫肃两个字,给自己找意难平。 但很显然闫肃做不到杨今予这么翻脸不认人。 闫肃骨子里就不是那样决绝冷情的人。 谢天和曹知知看到门口整整齐齐的对联,感觉就像眼睁睁看到自己的朋友在犯无意义的傻,前面明明是荆棘密布,越前进越无法脱身,可他居然还在往前走! 闫肃在他们面前表现的那么平淡,平淡到有时候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或许时间魔法起效了,失个恋对大班长这种心里强大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了。 他们却忽略了当事人有瞒天过海的本事,不动声色间,一遍遍对自己加深着惘然。 谢天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作为朋友他们千防万防,可原来还是没能做到解铃不须系铃人。 他有些唏嘘道:“走吧,该做的,有人一直比我们更周到。” 曹知知琢磨了一下,说出心里所想:“是不是我们方法用错了?我们越是刻意规避在闫肃面前提到我同桌,就好像越煞有介事,搞得他越觉得深刻。就像不能提的伏地魔一样,越是不让说,哈利他们越是好奇得不行。” 没什么恋爱经验的谢天觉得曹知知说的不无道理:“有这个可能。”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以后就天天提我同桌,让闫肃脱敏?”曹知知已经开始盘算。 “要不试试?” 两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恋爱麻瓜,在这种馊主意上达成了共识。 他们一拍即合,丝毫没有预料到日后妈见打的下场。 腊八粥是早上喝,山尖儿是晚上吃,小城人民对过年的仪式感近乎朝圣,多年的习俗是不能乱的。 到晚餐时,曹妈把闫肃和小刀俩孩子都喊了过来,原因无他:今年年货又蒸多了。 所谓山尖儿,就是用面团捏出一半山一半水的形状,几条面点做的金龙鱼盘踞山底,掀起几朵浪花。红枣点缀在最山顶,再掐去一点山顶的红枣皮,点亮金鱼的眼睛。 各家说法不同,家里有上学的孩子,就说这是“鱼跃龙门”,家里做生意的,就说这是“年年有余”,家里要实在没找出说法的,就当做“鸿运当头”处理。 虽然寓意不统一,但“山尖儿必须掰下来给小孩吃”这一步骤在烟袋桥高度统一,不吃山尖不长个儿。 就跟冬至不吃饺子冻耳朵一个道理。 其实这玩意并不好吃,曹知知小时候一度怀疑闫肃比自己高出一头,很大的原因是每年他都会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她妈,而比自己多吃好几座山。 “鱼跃龙门”一出锅,曹妈兴冲冲连着笼屉端上来,喊道:“来,小蝉,小刀小肃。” “这一个呢。”曹妈也不嫌烫手,徒手就掰掉一个挂着红枣的山尖尖,递给小刀:“就祝闫小刀儿啊,来年打比赛拿个冠军回来!不过你这小个儿怎么不长呢,什么时候长得跟你师哥一般高,就是个男子汉了。” 小刀现在姓闫了,自从闫父彻底放弃了让闫肃接手武馆后,小刀正式从学徒拜入师门,成了第十三代少馆主。 小刀接过去,不住吹着热气。 曹妈又转头瞄准闫肃:“这第二个,这个最大,给肃肃。肃肃现在长得比你爸都高了,不用再长了哈,那就来年升高三,还保持年纪第一!多拿点奖学金!” 曹妈说着,视线落到山底的金鱼身上,随手把金鱼也掰了下来:“来,把这个小金鱼儿也吃了,后年直接上清华北大。” 小刀咯咯笑起来,嘴里边咀嚼边含糊不清搭话:“小鱼应该给小鱼哥吃嘛,都是同类~” “诶,跟我想一块去了刀儿。”曹爸嘿嘿一声。 嘶,小刀你好勇! 曹知知眉心一跳,忙去看闫肃。 闫肃慢条斯理把金鱼接过来,一口咬掉了鱼脑袋。 “”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曹知知突然觉得她哥以一种儒雅的吃相,吃出了杀气。 “来,最后一个。”曹妈叫道,“小蝉在学校成绩是不指望了,别给我跟你爸惹事就行,顺顺利利毕业,找个好实习。” “不是,怎么到我这儿标准就降级了???”曹知知不满地叫唤,“爸,你看我妈!” 曹爸在一旁笑,也不帮腔。 “山”分完,剩下的“海”就默认是大人们的了。 曹爸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文艺一把。他掰了一块浪花搁进嘴里,摇头晃脑道:“山海山海,都说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你们小孩儿知道什么意思吗?当年我和你妈,是咱们村为数不多自由恋爱的。我们那会儿,都是家里包办婚姻,哪有几个会自由恋爱的,当时你妈被你姥姥许给新区那边一个男的了,是我天天上你姥姥家求啊,门槛都踏破了才把你妈从你姥姥手里夺回来。” “去你的!”曹妈有点恼羞成怒,“你个老不正经,当小孩面瞎说什么?别听你爸胡说啊,净吹牛。” “嘿,我怎么就吹牛了。”曹爸大手一挥,“小肃跟小蝉都虚岁18了吧,不是小孩儿了,咱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我就不信咱闺女在学校没偷看过人家小帅哥,我就不信咱小肃这么标志的孩子,在学校能没人追?还有咱小鱼,搞艺术多有范儿啊,肯定也有不少人给塞情书吧。” 小刀这孩子正是到开窍的年龄,对这种事异常八卦,忙见缝插针道:“就是,我师哥手机里还有特殊提示音呢,小鱼哥手机里也有,我都听见过!” 曹爸歪打正着探出了个桃色绯闻:“?” 曹知知:“” 闫肃垂了垂眸,眼底是猝不及防的仓促。 曹知知忙圆场:“小刀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别瞎说啊,我们班同学都给范老师设置了特别提示音,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过。”曹知知突然话锋一转。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与谢天暗自定下的使命——脱敏死心大法。 曹知知:“有一点我爸没说错,杨今予确实招人喜欢,不仅女生喜欢,男生也有喜欢的。”? 闫肃猛地看过来。 这丫头在搞什么?! 曹爸露出惊讶的神色:“真的?” 曹知知神秘的一点头,半真半假道:“真的啊,不是我们学校的,是我同桌原来在北京的同学,追了我同桌好几年呢。” 曹爸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大概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么新潮的观念。 不过他倒是很想得开,没一会儿,长长地“哦”了一声:“哦都是搞艺术的孩子嘛,想法比较前卫,也能理解。咱小鱼长得跟姑娘似的,不怪人家喜欢。” 这真是越聊越离谱了,曹妈出声打断:“行了啊,小鱼不在你们就在背后编排他,让他回来揍你们。” 这种事对市井屁民来说实在新鲜,曹爸还有点刹不住了:“那你说小鱼这又转回北京去上学,是不是跟你说这个人有关系?” “那不会!”曹知知赶忙撇清。 一码归一码,在闫肃面前提杨今予的指标是要完成,但也不能颠倒是非啊,万一误会了就不好了! “我同桌转过去是去摘保送资格的,前途无量,哪能看得上一般人啊。”曹知知拍胸脯保证。 曹爸松了口气:“那就行。虽然说那是人家小鱼自己的事,显得咱少见多怪了,但我跟你妈是打心底里把他当干儿子,肯定也不愿意看见他在外边叫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带坏。” 曹知知也顺坡下驴,准备给这个话题盖章翻篇:“偏心眼,反正你跟我妈是除了自己闺女,对谁都是亲生的呗,真是伤透咯。” 一直缄默不语的闫肃突然目光如炬,看向曹知知:“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叫李洲明。” 第147章 辞岁酒 闫肃的表情相当严肃。 看来警察还没当上, 审犯人的小架子已经端起来了。 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李洲明?” “啊”曹知知直呼弄巧成拙。 他哥那冲破天际的醋味真的很明显。 傻姑娘找补道:“什么李明洲李洲明的,不认识。” 闫肃:“好,我知道了。” 曹知知惊恐。 你知道什么了知道?! 谢天快来救命啊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脱敏小队出师未捷身先死, 彻底把游戏玩成了地狱级难度。 完了,闫肃指定是误会了。 曹知知怕再这么说下去, 她爸妈肯定能看出点什么, 忙脚底抹油:“诶哥, 小刀,外头是不是又下雪了?走走走,堆雪人去!” 闫肃几乎是被拽着走的,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年。 腊八过后, 除夕一眨眼就到了。 胡同里的小孩都穿新衣, 曹知知却发现闫肃换上了那套丑得杨今予要换备注谴责的米其林。 意欲为何,不言而喻。 她哥长这么大没犯过什么傻,可自从他们发现了闫肃偷偷给杨今予家贴年画后, 曹知知再看闫肃, 总能觉出他的表里不一来。 表面不露声色,背地里想的估计全是杨今予能不能回来过年的事。 她看着闫肃悄无声息做这些自我催眠的事, 无用功加起来比她空的数学卷都多, 当妹妹的真想直接冲上去,叫醒她哥脑子里那一点虚无的幻想。 杨今予到今天还没回来的话, 那就是真回不来了, 过年哪有大年三十才到家的道理! 除夕守夜要喝辞岁酒,不少人喝嗨了, 烟袋桥外的马路上, 时而传来高呼“新年好啊”的醉汉的声音。 曹知知也喝的红光满面,但她这个老滚圈人酒量一直都不错, 还不至于太上头。 闫肃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闫格格不能碰酒精。 往年也就是抿一口意思意思,应付一下习俗就不再碰,彼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春晚和抢红包上,一个不注意,桌上那壶自酿的果酒已经下去一半了。 罪魁祸首是谁,看闫肃那双已经红了一片的眼睛就知道。 “哥!”曹知知小声惊呼,眼疾手快给酒瓶盖上盖子。 曹爸盯着电视里的小品笑呵呵看了眼表,打了个哈欠:“也快0点了,小蝉,挂鞭拿出来,你跟小肃放去吧。唉,小鱼要是在就好咯,上回中秋节我就看他想玩鞭炮,还特意在市场上挑带彩花儿的。” 曹知知看闫肃这状态,也不能让他在暖炉房坐着了,应声道:“那我跟我哥去玩啦,爸你去陪我妈睡吧,咱家我来守岁。” 曹爸扭头一看,曹妈早就仰在沙发里睡着了,他挥挥手:“去吧去吧,我跟你妈是熬不住咯。” 曹知知拉起闫肃:“哥,走啦!” 闫肃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人说话,行将就木地跟着曹知知站起来。 曹知知忙把闫肃那件超厚的米其林拿上,拖着他出了门。 今年已经下了两场雪,此时正在化雪,空气冷的刺骨,仿佛一开口就有刀子往嗓子眼钻。 曹知知哈了哈气,动作艰难地把闫肃的羽绒服给他披上,叫了声:“哥,你还好吧?” 闫肃仰头凝望,门头上挂着红灯笼,灯笼的红晕把他眸中的酒色染得更加浓烈。 他有些站不住脚,全靠曹知知的臂力撑着。 声线晃晃悠悠,埋了许多委屈:“过12点了吗?” 曹知知知道闫肃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如实点点头:“嗯,过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他还是没回来啊。”闫肃的声音低落尘埃,喃喃自语:“他真的不回来了” 曹知知心情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她没见过这样的闫肃,这样轻易就吐出心声与脆弱的哥哥。 她小心翼翼扶着闫肃,坐到了胡同里的石墩上,闫肃一下子就歪倒在墙边,看起来不堪一击。 “哥,今天过年,要不去年的事咱们就翻篇吧?” 曹知知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从来不需要自己安慰的男生。 喝醉了的闫肃像个孩子,没有厚重的礼节枷锁,也没了兄长的尊严架子,在曹知知面前暴露无遗。 他眼睛都睁不开,却执着着又问了一遍:“真的没回来吗?” “嗯,没回来。”曹知知搓搓冻到通红的手。 闫肃近乎不省人事,却还是抛不下那柔软的天性,本能地去拽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我不冷,你戴着吧。”曹知知忙按住了闫肃。 闫肃便顺势低下脸,把眼睛埋进了围巾里。 半晌,他声音抑制不住的哽咽:“他不要我了” “是我,是我亲手送他逃走的。”闫肃肩膀颤栗着,诉说起他心里不足与外人道的矫情。 是他亲手弄丢了杨今予。 “他走之前,说得很多话都是暗示,为什么我我都没听出来他说,闫肃,向前看。他带我打鼓,他说那是他的世界,他说说加油,你的世界也会很精彩。” “我的世界没有他了,我怎么精彩?我” 闫肃吃力的按着心脏,大脑的眩晕已经导致他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不想要那种精彩。” “哥” 曹知知不知道闫肃对杨今予的感情已经到了哪一步,她看着闫肃好不容易将压抑许久的情绪都说出来,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叹了口气:“你要是难过,就都说出来吧,反正明天你断片了也不会记得。” 闫肃有些失态地吸了吸鼻子,充耳不闻继续着:“他还欠我一个要求,都没有兑现,怎么能走骗子。” “什么要求?”曹知知问。 闫肃怔怔的,好像每接收一句来自外界的声音,都非常吃力。 他慢半拍回答:“是啊,什么要求。” 他都没有提,人就放鸽子了。 “我现在就要提。”闫肃突然东倒西歪,一不小心从石墩上跌落。 “哥!别坐地上啊!”曹知知忙不迭去拉。 闫肃拂掉曹知知的手,好像冷极了,屈膝蜷缩在石墩与墙面的凹角里,晃晃悠悠摸出手机。 “我打电话给他我现在就要提” 曹知知想去夺闫肃的手机,被他抱在怀里护住了。 曹知知没办法,看着有耍酒疯趋势的闫肃,无奈道:“好吧,那你打。” 她心说杨今予肯定不会接的。 杨今予早就把所有人都拉黑了。 闫肃拨通了电话,曹知知屏息看着,居然真的打过去了!电话没有直接忙音或强行断线,而是滴滴滴响着,是拨通的状态。 只是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 闫肃懵懵的抬眸,对上曹知知也讶异的神色。 曹知知眼中霎时间闪出希冀的光,忘记了自己该阻止闫肃的使命。 杨今予没有拉黑闫肃! “再打一遍!”曹知知说。 闫肃便又按下了拨通键——1秒,2秒,3秒 滴滴。 接通了。 闫肃茫然了片刻,反转屏幕看了一眼,确定是接了。 他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轻的像一片雪:“是杨今予吗?” 听筒里传来“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板的声音,很清脆,清脆得仿佛掉在闫肃的心脏上。 “你怎么了?杨今予?”闫肃问。 曹知知着急的用口型提醒:“快!快说正事!”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紧张,闫肃牙齿有些打颤,一字一句道:“杨今予,你听着,你欠我一个要求,我要求你回来过年。” 电话那头没有人声,隐隐传来打火机扳动的声音。 “别,少抽点烟,好吗?”闫肃忙说。 “” 嘟嘟,对面挂断了。 闫肃抱着手机愣了半晌,神态空白。 他仿佛被随手丢弃的易拉罐,羽绒服在新年的风中猎猎作响。 再拨过去时,直接忙音了。 “不是不接吗,怎么还是接了。”谢忱一边数落,一边手忙脚乱给杨今予找创口贴。 厨房的瓷砖上,安静的躺着一把水果刀,上面沾了血,昭示着方才发生的意外。 谢忱翻到创口贴后,拉过杨今予血流不止的手指:“削个苹果都能把手切了,我真服了!不就一个电话吗!” 杨今予充耳不闻,一口一口吸烟入肺,眼神飘向了窗外。 “别抽了,您看我这屋里还能睁开眼吗。”谢忱粗暴地揪出杨今予嘴里的烟头,反手塞进了自己嘴里,没好气道:“要真这么放不下,你就去烟袋桥看看,躲我这儿算什么事。” “是我要过来的吗?”杨今予终于扭过头,淡淡道。 谢忱自认没脾气:“是我,是我绑着你把你押回来陪我过年,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 谢忱看着杨今予这幅明明想回来,还装得非自愿的脸,无语的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屁股。 说是谢忱把杨今予叫回来的,也没说错。 时间拉回几个月前,杨今予把大家都删除的那个晚上,谢忱直觉这家伙状态肯定不对劲,便让当时在北京出差的姑姑派人找了过去。 果不其然,找过去的时候,杨今予正毫无经验的处理着丧事——那位素未谋面只是在杨今予嘴里听过的叔叔,在那个晚上受不住病痛折磨,没了。 托他姑姑的关系,帮了杨今予一把,不然真不知道这个孤立无援的少年,要怎么处理琐碎至极的后事。 杨今予打电话过来感谢,被谢忱劈头盖脸一顿骂,强迫他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临过年,谢忱告知了杨今予一件大事,过完年他可以离开蒲城,回香港了。 杨今予赶回来给谢忱送行。 也算两个孤零零的人,抱团过个年吧,总归是个新年,没人一块吃团圆饭算个什么事。 “你真不去曹知知家看看了?中秋那会儿不是答应好的吗。”谢忱还记得这事。 杨今予略有失神,大概还惦记着方才的电话。 闫肃的声音,好久没听过了,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之久。 他好像是哭了吗? 杨今予摇头:“不了,去了就走不了了。” 狠心离去这种事,经历一次,他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有魄力做出第二次的。 太难了。 如果再见到闫肃,他怕自己忍不住,说什么也要留下来。 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听谢忱打探到的消息,闫爸现在已经同意闫肃考警校了,甚至还倾其所能传授他更厉害的本事。 这再好不过了 “也是。” 谢忱也不知道是真能共情到,还是假能共情到,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这样挺好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我,闫肃,我们都自由了。” 是啊,都自由了。 都有了更广阔的天地,都能去追逐更高的理想了。 真的挺好的。 “忱哥,到香港那边,你准备做什么?读香港的大学吗?”杨今予沉寂了一会儿,闷声问。 “不知道。” “小时候的愿望就是能回香港,只要回去了,让我干什么都行。”谢忱仰进沙发,对着天花板放空:“现在终于拿到了机会,感觉像做梦一样,真怕一觉醒来,都是假的。也不知道她老了吗。” 杨今予嘴角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是由心想祝福谢忱的,但他笑得太苦,被谢忱瞪了回去。 杨今予命令似的说:“无论做什么,不能不弹琴。” “离谱都解散了,你还管天管地啊?”谢忱一哂,“谁知道呢,琴这东西,总有弹到头的时候。” 守岁守岁,两个人也学着这里的习俗,喝了辞岁酒。 但都没多喝,鲜少的在不醉的状态里言深,大概是新年给时间赋予了刻度,也给茫然的人心里赋予了刻度。 直到快要黎明,陪忱哥过年的任务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杨今予起身告辞。 谢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补觉啊?马上天亮,又是一波敲锣打鼓,到时候人都出来拜年,吵死了。” “不睡了,到北京再睡。” 杨今予提起自己的行李箱,离开了谢忱的小出租屋。 这个黑色旧行李箱,陪他走过许多地方。 陪他在凛冽的寒风中回到过蒲城,又陪他在浓浓的秋色里离开过蒲城,现在它的轴轮陪主人压过一层浅水,走上一座满地红碎屑的拱桥。 这里大概是接连不断放了一夜炮仗,此时整片烟袋桥都暂时陷入了沉寂,人们都回家补觉了,等待着天光乍破时新一轮的鼎沸。 烟袋桥上那抹清清淡淡的影子,独自矗立在风中,脚下的红纸碎屑不断随风往他身后吹。 有的调皮一些,直接粘在了少年的风衣衣摆上。 天寒地冻的,少年却穿的单薄,一如很久以前他来到这座城市那样。 他的裤脚被风拂动,隐隐发出叮铃铃的、很轻的铃铛声。 他站了许久,琥珀色的目光里,远处的红灯笼忽明忽暗。 随后他转身走了,旧行李箱的轴轮滚在石板上,盖过了几不可闻的铃铛的叹息。 身后传来新年黎明中第一声鞭炮,报晓似的,唤醒着这片古老的城中桃花源。 杨今予加快脚步,赶在破晓前,离开了他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第148章 星夜祈盼 对于中国人来说, 新年总会成为一个节点,再遥远的游子都会归乡,再挫败的人也会冒出要重新开始的念头。 这是否是人们潜意识里的自救? 世道越是痛苦, 就越是注重仪式、依附信仰。 总是如此。 初一贺新岁,初二回娘家, 初四灶王神, 初五破五穷, 初六重开张十二做花灯,十五元宵节,十七送祖宗。 十七一过, 这年就算彻底过完了。 各家有各家的忙, 这半个月, 曹知知鲜少见到闫肃了。 初二她随老妈回娘家看姥姥之前,特意去找了闫肃,见闫肃手中提着他爸准备好的礼品, 正要出发去母亲那边。 闫肃神色淡淡。 好像除夕夜的晦涩脆弱只是醉酒限定, 一觉醒来后,又全都被克制的埋葬进最后一通电话里。 “哥, 我跟我妈去姥姥家了, 明天才能回来,你也早点回来啊。” 曹知知知道闫肃姥姥家那边怎么回事, 只希望她哥有去有回, 别的也不多说什么了。 就这么忙碌而混沌的过了几天,闫肃是初几回来的, 曹知知记不清了, 吃剩菜吃得分不清是初几。 直到元宵,各家的事都忙得差不多, 两个人才又聚上,还是去年那个屋顶。 依旧火树银花,依旧灿烂打眼。 女孩一身白色长衣,只是今年她没了及腰的长发。 她爬上天台喊小刀:“小刀,你师哥呢?呲花都准备好了,快去喊人!” 不多时闫肃从自家院门踏出。 不同的是,闫肃怀里也抱着许多玩意,有啾,有炮打月明。 闫父不再约束他玩这些了。 但好像,终于自由的男孩也不再开心了。 元宵以前对他们来说,只是年的尾巴。但此后的每一年,他们内心深处都无法不多一层印记——这天还是杨今予的生日。 曹知知不禁在想,同桌的生日,有人给他过吗? 他的生日,可别像自己生日那么糟糕啊。 至于闫肃在想什么,曹知知无从揣摩。 炮打月明的焰火下,闫肃的神情沉静又虔诚,曹知知想,也许闫肃也在遥祝某人的生辰吧。 虽然他们都怪罪那场不辞而别。 但也都无法不祝福那个在他们生命中点亮过火炬的人,祝他健康平安,祝他未来光明。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 更不堪重负的学习,更一望无际的题海,更多夜不能寐的人。为了能省出时间,一部分人选择了住校,其中就有闫肃和谢天。 谢天是竞赛生,高二就高强度挤压时间是正常的,但闫肃也把全部的精力与时间投入了无止境的学习中,似乎是不想给自己一丁点喘息的机会。 不闲暇,也就不会想其他。 就这样他们住进了拥挤的八人寝,这间寝室除了闫肃和谢天,其他人都是高四的学长。 在住进这间宿舍之前,谢天和闫肃已经是班上公认的最努力了,但每天他们5点一睁开眼,就会看到学长们已经洗漱完毕在默背小抄,而每晚12点入睡前,学长们还在被窝里挑灯夜读。 久而久之,拼命是会传染的,他们提前适应了高三高四才会有的生活。 当时间被挤压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与流逝,学长们的百日誓师大会一过,很快就迎来了一模二模三模。 谢天要来了学长们的卷子去打印,回宿舍时带给闫肃一份,两个人挑灯做了一遍。 对他们来说,卷子还是有很多超纲的地方,这让少年感受到来自未知的压力。 原来高考题,跟课堂模拟难度相比是质的飞跃。 同寝室的学长们人很好,都是一心都只扑在考学上的简单的人。 毕竟高四,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上高考战场前,学长们把自己以后再也用不到的教科书、错题本、摘抄录都一并搬回了宿舍,像怀揣一把传世的名刀,将他们传给了谢天和闫肃。 其中一位学长说:“高考,是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成年之前,唯一一条相对公平的赛道了。” “成败在此一举,以后步入社会,再想跨越阶级,难哦”另一位学长拍拍兄弟的肩。 送走学长,那六个空床位上的人就再也没回来过。 少年们接了名刀,就要把名刀用好,谢天和闫肃开始了漫漫预习路,校园里的夏花开了好几番。 今年的暑假似乎不太热,不知不觉,时间就在数理化的世界中擦鞘而过。 九月,新学年宿舍里又分来了其他人,谢天和闫肃在给学弟们整理空床铺的时候,发现了无数支空笔芯,滚落地满地都是。 甚至可以以斤为单位来计算,摆在一起看,密密麻麻的吓人。 谢天挠头:“我们这么努力的吗???” “还好。”闫肃不动声色去拿扫把。 刚找到门牌号的小学弟直接愣在了门口:“我去这就是高三的世界吗。” 没错,这就是高三的世界。 谢天有时候觉得闫肃学习时,身上有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这与他最开始认识的大班长判若两人。 以前闫肃成绩好,是云淡风轻那种好,好像大班长并不是很在意考多少分,心态很端正。 但现在的闫肃,但凡一次没能考第一,就会开启让人闻风丧胆的补习模式。谢天都怀疑闫肃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被卷怪夺了舍! 有一次谢天没忍住问闫肃:“大班长,你是想考哪所大学啊?他们分数线很高?” 闫肃没正面说出那个学校的名字,只回答:“最好的。” 这跟直接告诉了正确答案也没什么区别,谢天一下就听懂了,国内最好的警校,那可不就是首都那个吗。 难考确实难考,各方面都卡的严,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个高考大省的考生来说。 谢天私下跟曹知知说了这件事,两个人都揣摩出了点别的意思。 别人想考最好的大学,是为了触摸上限,但闫肃想考最好的,很难让人不怀疑只是因为那所大学,在北京。 “可问题是今予被保送国外,大班长就算去了北京,也肯定见不着人啊。”谢天纳闷道。 曹知知最近依旧在玄学之路越走越深,她像模像样双手抵着额头道:“我觉得他们都分到了这份上,就算我同桌在北京,依闫肃那个品性,也不会贸然找过去打扰。不一定非要见到吧,可能就是个念想。” 谢天点头,发表了土味见解:“额,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懂了。” 高三似乎被施了时间魔法,在每个人生命中都格外短暂。 上一届学长们的誓师大会好像就在昨天,这一届的百日誓师大会就悄无声息的来了那天,文理科的所有高三学生都被组织到回字型的教学楼长廊,喊楼宣誓。 对他们而言,这样的场景从高一入学,就围观过两届了。 但真正身处其中时,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当所有人对着教学楼空腔齐声喊出校训、喊出自己的理想时,他们的紧张感也同时被气氛挤压了出来。心脏的声音震耳欲聋,每一声都是倒计时,声声催发。 震撼,激烈,虔诚。 战书送到了每个高三学子的手中,仿佛这一刻开始,战鼓开始正式敲响,九年寒窗磨砺,只待一朝出锋! 百日倒计时的牌子被挂在教学楼最显眼的大厅,也同时被挂进每一间高三教室,每一个食堂特设窗口。 无处不充斥着警钟,无处不悬在所有人头顶。 谢天和闫肃每天都宿舍里走出,都会下意识看一眼倒计时。 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三,二,一 青春、烈日、汗水、煎熬、希望,这些东西终于在6月8号达到了顶峰! 将近40度的高温天气,蒲城的考点门口挤满了焦心陪考的家长。 曹知知的中专是两年制,再过半个月,她就能拿到毕业证,步入实习岗位了。 一年多之前她穿着小洋裙过生日的时候,谁也不会预料到,最需要保护的小姑娘,会是他们中最先踏进社会的那一个。 她没有所谓的高考压力,这天直接翘了理论大班课,混迹在一众家长里,等待朋友们的好消息。 随后她在人山人海中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闫叔叔。 闫父那具出尘的傲骨,是无论站在何处,都最显眼的,以至于曹知知一眼就看到了。 她挤过去打招呼:“闫叔!你也来等闫肃呀。” 发现闫叔叔在这里,曹知知还是有点意外的。 据她所知,闫叔很讨厌人多的场所,平时对闫肃总有端不完的架子,不像是会乐意亲自来接考的人。 果然闫叔虽然人都已经在这了,嘴上还硬着,冷淡的哼了一声:“体测能不能通过还不一定。” 曹知知乐呵呵笑道:“肯定能过,我哥要身高有身高,要模样有模样,要武功有武功,到哪个警校都得是拔尖的。” 闫父清冷冷望着考点,没说话。 闫肃报了警校志愿这件事,已经在一中传开了,搞得校领导们有些头大。 往年那些体育生报警校就报吧,学校没意见,但这么个考清北的好苗子,学校培养了三年,结果转头换方向了,搁谁谁不着急! 放着轻松的书不读,非要报最累最危险的特警专业,学校除了可惜清北升学率,也有老师是真替他感到担心的,比如范老师。 范老师在看过闫肃提交上来的志愿表后,接连给他家里打了好几次电话,想问问什么情况? 当然,范老师不是第一个打来电话的。 据说闫父力排众议,把学校打来的电话一个个怼了回去,说他家儿子习武数十年,为得就是报效祖国。 这么中二又理想主义的说法,也就闫父这人能毫不羞耻正气凛然说出口。 曹知知和谢天知道这事儿后,笑了半天,猜不到当时李巫婆会是什么表情。 此时再看闫叔口嫌体正直的出现在考点门口,曹知知心里已经笑出了声。 但有欢乐也有愁绪,小姑娘想到最后她能接到的,也只剩谢天和闫肃两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要是离谱乐队都还在多好啊 要是他们五个人一起进考场,一起结束少年时代,一起展望未来,该多好啊。 随着一声嘹亮的收卷铃响彻整片天空,考点外顿时一片哗然,鼎沸到了极点。 渐渐的,开始有穿着各色校服的考生出现在视野中,他们脸上有的是收刀入鞘的自信,也有的是弦崩断了的茫然。 但不约而同,都有着松了口气的尘埃落定。 是的,尘埃落定。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无论战场如何汹涌,现在都结束了,一切一切,都尽人事,看天命了。 闫肃突兀地出现在一众体育生的群体里,被一同带走参加体测。 远远的,他看到了父亲目光投射过来,那目光似来自悠远的亘古,好像将过往的一切都化作了尘土。 留下的只剩老头子眼底,那抹从来都吝啬给自己的、称之为“为之骄傲”的东西。 闫肃落座去体测的大巴车,车子缓缓移动,他隔着车窗望了父亲最后一眼。 那一刻,他也终于与什么和解,放下了对父亲的敌意,不再怪罪任何人 参加完体测,要求返校集合,闫肃回到一中时,教学楼已经被疯狂的同学们造得不成样。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撕书撕纸,从最高楼层往下抛洒。 被撕毁的似乎是他们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那些呕心沥血的错题本,那些藏在课本里的压抑与汗水,都被撕成碎片,飘飘洒洒,一概不留! 曹知知溜进一中,和谢天混迹其中,尽情凑着热闹,发泄他们不可言说的惆怅。 闫肃驻足在回字形的一层大厅,抬头仰望,一片片纸屑掠过他的视野,让人有种下雪了的错觉。 他就那样恍然的矗立着,好像有片刻失聪。 所有鼎沸与疯狂与他擦肩而过,在他的世界里留下白茫茫一片。 不多时,学校派人出来阻止这种行为,但拦不住,越是阻拦,越是狂欢。 教导处的老师看到发愣的闫肃,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忙喊道:“闫肃,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可能是闫肃曾经的纪委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老师们情急之下已经忘了,这位前品学兼优的风纪委,早已在某个国庆节,因为私自帮同学出逃,影响极其恶劣,已经被革了职。 闫肃不为所动,并弯腰捡起地上半张A4纸,好巧不巧,这是一张印着他作文的早读材料。 他平静地将自己手中的纸撕得更碎,在教导处的老师瞠目结舌下,抛洒到更高处。 洋洋洒洒。 曹知知和谢天已经在二楼看到了闫肃的身影,一旁文科队伍里的陈兴想出声打招呼,被曹知知和谢天不约而同嘘声拦住。 他们看到闫肃对老师报以微笑,然后疏离的转身,不再理会。 闫肃微微仰头,凝望着自上而下葬送的青春。 从二楼的视角观望闫肃,曹知知和谢天形容不出眼前的画面。 他们感觉闫肃脊背后有双无形的手,在那一刻穿过他的胸膛,猛的从他体内拿走了什么。 随后闫肃眼睛里没有光了,任凭世界如何喧嚣。 他们从没见过闫肃这样腐朽的眼神。 仿若行将就木之人,静止在白茫茫中,挥别自己偃旗息鼓的少年时代。 伏暑六月,大雪满头。 第149章 那些花 五年后, 香港。 一辆黑色哈雷迎风疾驰,高架桥下繁华的霓虹夜景被压缩成一道道残影。 摩托驾驶员戴着头盔,看不清面目, 宽大的风衣在他背后猎猎作响。 从他蹩脚的操作习惯来讲,这辆车或许并不是本人的。 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减速, 随后见他将车开下高架, 连超两辆巴士, 最终将车停在了一间叫做“LIPU-分贝尘埃”的音乐酒馆门口。 那人掀掉头盔,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嘀咕道:“什么破头盔, 都臭了。” 身后的酒馆灯火通明, 足以让人看清他的全貌。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 漂染着淡金色头发,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他五官很俊秀出挑,神色略带些说不上来的病恹恹, 乍一看像个大学里的乖学生, 还是身体不太好那种。 但当他转过身去,便能看到他的耳后有一大片纹身, 灿烂的花叶顺延到了脖颈两侧, 仿佛在吸噬他腐朽的灵魂,叫人望而生畏。 他摘下皮手套, 抱着头盔踏进身后的酒馆。 里面正有人弹琴唱歌, 歌声里带着想快点下班的不耐烦,朴树的老歌的被他唱得慵懒无力。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在哪里啊 幸运的是我 曾陪他们开放~~~” 谢忱唱完最后一句, 一秒也不想在台上待, 有几位过去要合影的小姐姐,他用一贯的臭脸应付着镜头。 “靓仔老板, 有冇联系方式~”一个漂亮姑娘在合完影后说道。 “冇啊。”谢忱用粤语婉拒了。 视线一扫,看到不远处正抱着头盔看笑话的人,他冲姑娘扬了扬下巴:“喏,嗰个系队长,佢唔畀,你哋揾佢评理去。” 姑娘对上远处那位队长莫名乖戾的双眸,打了个寒颤,讪讪摇摇头:“咁都算啦。” 谢忱憋着笑朝杨今予走去,接过他手中的头盔:“收工,我车呢?” “给你停门口了。”杨今予淡道。 “飙车的滋味怎么样,有没有舒坦点?”谢忱问。 “回去吧。” 杨今予先谢忱一步,转身去拉门。 谢忱倏地按住茶色的玻璃门,端详了杨今予两眼:“看来是没什么效果。算了,我再带你兜一圈去。” 大冷天的,兜风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这已经是谢忱近期能想到的,最直接最畅快的方式了。 三年来,他试过很多方法,帮杨今予纾解日益严重的躁郁状态。 主要这家伙打死不肯吃药,化学攻击不管用,那就只能用物理攻击来对付了。 不过杨今予的心理,谢忱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最初回到香港后,见到了恍如隔世的宋娴,母子分别多年再重聚,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经历生疏的尴尬期。 大概是出于弥补心理,这期间宋娴拿出了这些年谢家姑姑资助的积蓄,让谢忱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去,是继续念书还是做生意,当妈妈的什么都支持。 于是他着手开了这间小酒馆,毕竟他念书不行,当初在蒲城混天水围还是得心应手的。 酒馆要取名挂招牌,谢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情怀作怪,打电话找杨今予说了一下,决定用LIPU当店名。 一厢情愿来说,就当是离谱乐队没真正消失吧。 当时的杨今予,已经被保送去国外进修,电话中听起来过得并不怎么样,同学关系一塌糊涂。 谢忱基本能设想出情节,就杨今予这种社会化不足的社障人士,成天又是一副天才的傲慢病,扔到哪都不会受人待见——也就蒲城一中那几个傻子能无限包容着他。 在校三年,除了必须沟通的课业教授,基本0社交,谢忱不知道是不是该竖大拇指夸他有本事。 但杨今予还真有点硬本事,提前一年修完了所有专业课程,顺顺利利从那所出了名的不好毕业的音乐学府里毕了业。 据说他的教授不想放走难得的绝对音感,邀请他留下参与一个还在保密中的音乐形态发展的学术项目,论文一经发表,将会斩获各界的权威奖项,彼时他会成为触摸音乐学上限的大牛,但杨今予甚至没有考虑就拒绝了。 问其原因,他说他只想玩乐队,上舞台。 要触摸上限,也只能是摇滚乐的上限。 偏执的近乎疯魔。 那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导师已经看出异于常人了,连连叹了几声可惜。 可回国回国,到底是往哪回呢? 自从离开蒲城,叔叔也不在了,杨今予想不到一个可以称之为“回”的地方了。哪里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城市,浮萍飘零而已。 不知怎的,杨今予想起谢忱在电话里说过的“LIPU”,那个与离谱乐队脱不开干系的名称。 于是他出现在香港。 和谢忱一起搭档在酒馆驻唱,还发了一支由谢忱操刀写的单曲,叫《分贝尘埃》,小酒馆的全名完整体由此得来。 这几年,杨今予就蹭住谢忱在外面偷偷租的房子里,偶尔也帮忙看店住在酒馆。 他们算是重新开始玩乐队了。 但他们再也玩不出当年离谱的朝气了。 杨今予近年来写出的实验半成品中,总是充满了厌世、丧病、噪音、混乱,听得人烦躁又压抑。 谢忱甚至都怀疑杨今予是不是在进修时被所谓的“前卫”洗了脑,他提过几次意见,说好听点是曲风先锋,说难听点那就是难听,但杨今予怎么都修改不出来。 技术是肉眼可见的登峰造极,风格也是肉眼可见的令人费解。 也许,一个人的底色是什么样的,他的音乐就是什么样的。 谢忱开始重视杨今予的病情。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他们骑车兜风的发泄方式。 画面似乎透过光阴,回到了那个还在高中的傍晚。 疯狗似的少年站起来蹬脚踏,不要命的少年在后面张开双臂,那时候他们身上被晚霞点了火,身上写满青稚和嚣张。 杨今予记得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踏入天水围,两个男生喝的烂醉,终于三请功成,为离谱搏到了一个最棒的主唱。 摩托车一路火花带闪电,疾驰在骑行俱乐部无人的赛道上。 突然,谢忱身上传来电话铃声。 谢忱减慢车速,嘴里骂骂咧咧:“烦死了,催催催。” 摩托车惯性滑行了一段距离,谢忱单腿支在地面摘下头盔,掏出了手机,但没有接。 杨今予扫了一眼,戴着头盔没能看清打来的是谁,他随口道:“谁啊?还有你不敢接的电话?” 谢忱没好气的接了。 杨今予便掀开头盔,兀自跳下车,去一边点了根烟。 无奈他耳朵太灵敏,还是听到谢忱断断续续的声音:“过个屁,我不回什么?你别过来!敢过来揍你。草,你人在哪?” 随后杨今予见谢忱掐了电话,打了个手势招呼他灭烟上车。 “去哪?”杨今予问。 谢忱咬了咬牙:“去接个傻逼。” 谢忱捏着油门想了一下,有点为难地扭过头问:“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家。” 杨今予眉毛微挑:“谁啊?我不能见?” 谢忱:“谢天。” 杨今予:“” “哎,你这什么表情,又不是我叫来的。” 谢忱扣好头盔,拧动了油门:“他自己没打招呼就过来了,现在人在码头,我先送你回去。” 杨今予垂了垂眼眸,几不可闻做了个深呼吸:“没事,他既然来了,瞒不住的,走吧。” 他在香港这件事,除了谢忱没有任何人知道,连花哥都没告诉。 忱哥是不会跟谁说的,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若是谢天知道了,那曹知知也一定会知道,曹知知知道了,闫肃也会知道。 闫肃啊 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杨今予本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个名字抽离了体内,他的身体机能为了保护他的情绪,从来不让任何相关的词汇侵占大脑。 渐渐的他可以忽略心脏中的某处空白,只把那块缺口命名为一抹青春过场。 可当再次见到谢天时,所有记忆有如潮水,漱石拍岸,不受控制的涌向了他尘封的匣子,有一处无形的缺口,重新隐隐泛疼,措不及防。 “这是今予?!!” 谢天愣了三愣,不太敢认眼前棱角都长开了的短发男生。 发型一换,变化太大了,判若两人。 “我去!杨今予!我啊啊啊啊哥,你怎么不说今予在你这!!!!” 谢天还像以前一样,一激动就喜欢原地起蹦。 “什么情况啊,我天,我居然”谢天抹了一把发热的眼眶,冲过去狠狠抱住了杨今予:“你不够兄弟!真不够!当年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删了,说消失就消失,很酷吗?” 又凶又哽咽。 杨今予被他撞的生疼,却没什么反应似的,僵立着。 谢天的声音和外形,都没有太大变化,恍然还是高中那张脸,等比放大版。 杨今予慢半拍回过神,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或是该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往事与旧人。 还好谢忱下手够干脆,一把拎起谢天的后衣领:“行了,一个成年人在大街上哭哭啼啼,你不嫌丢人我俩先走,你留这慢慢哭。” 谢天这才克制了一下,不太好意思道:“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第150章 伤仲永 按理说, 谢天这个身份,去浅水湾是不合适的,他来时就已经让人打扫出了谢家在香港的房子。 谢忱给宋娴去了一通电话, 用粤语交流的,谢天和杨今予似懂非懂。 一番交流过后, 谢天被他们带回了浅水湾。 谢忱的妈妈宋娴女士, 是位完全看不出年龄的美艳阿姨, 标准的港女长相,五官明媚动人。她一开口讲话,声音仿佛是被黄鹂吻过一般, 不愧是当年上过报纸的歌女。 她站在门口, 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迎接他们:“回来啦。” 然后又切换成粤语招呼谢忱:“儿子快来看, 妈妈今天做了改良版舒芙蕾。” 谢忱瞬间感到牙疼。 自打“LIPU-分贝尘埃”诞生以来,宋娴女士就明里暗里想帮儿子做点什么,有时她会亲自去驻唱, 最近两年沉迷研究西点, 想为酒水单上添砖加瓦。 谢忱起初还是无法习惯突然有妈的事实,总会满脸不自在地品尝她做的每一道糕点, 被杨今予直接拆穿了:“你不还挺享受的吗, 装什么装。” 后来也懒得装了,笨拙地接受了这份迟来的母爱。 但甜点吃多了, 属实牙疼, 遭不住。 谢忱沉默了一下,说:“今天有客人, 客人先吃。” 求生欲使人变得有礼貌! 谢天卸下行囊, 乐呵呵搓手:“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 粉嫩嫩的糕点被谢天捏进嘴里, 或许是有刻意讨好的成分在,他露出陶醉的表情:“哇好吃!我小时候就吃过您做的蛋糕,您还记得吗?在天水围旱冰场,您给我哥过生日,还唱歌来着。唱得是《千千阙歌》,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版本,可能您不知道,其实您才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再吃到您做的东西!” 宋娴被这孩子的自来熟搞的一怔,随即笑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居然还记得,那就吃多些吧。” 普通话蹩脚吃力,但语气也算释然。 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就这么伴随着香甜的糕点和谢天的笑脸,化解消弭在了无形中。 谢天突然降落香港自然不是来玩,他有份正经工作,年底忙得很,奉姑姑的命特地请了两天假,来带他哥回去过年。 来之前小天儿已经给谢忱打过几次电话,都被谢忱拒绝了。 在香港待得好好的,干嘛回去过年找气受? 但谢天也把来意说的明明白白,是姑姑想他哥了,跟他爸妈那边都没有关系。 毕竟他哥一走就是五年,按他们姑姑的话来说:“走了五年也不捎个信,都不知道哥哥现在长什么样了,大混蛋。” 谢天表明了来意,宋娴阿姨思索了一会儿,倒是帮着谢天劝儿子:“姑姑这些年帮了我们很多,确实要回去看看她的,要懂事一点。” 谢忱:“那你怎么办?” 宋娴云淡风轻笑了笑:“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去过个年,再说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直都自己过吗,没事的。” 谢忱又转头看杨今予的反应。 谢天忙道:“今予当然是跟咱们一起回啊!过年嘛,主要就是朋友聚一块放松放松,你要是回去,小蝉不知道得多开心。” 小蝉小蝉叫得倒是亲昵,杨今予有些恍惚,不禁问起:“你和曹知知现在” 谢天咧嘴一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呗,任重而道远啊。今予,你跟我们回去吧,回去给我做做僚机,说不定就成了!我有预感,进度条快到头了。” 谢忱泼冷水道:“前年你也是这么说的,追个人这么费劲。” “哥,你也别说我,你那些女朋友都被你气跑几个了?有谈超过一星期的吗?”谢天撇嘴反驳。 谢忱:“我什么时候有过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单方面宣布的关我屁事,我连她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渣男!真让人嫉妒啊啊啊。”谢天咬牙切齿。 多年不见,这兄友弟恭的场面却还依旧如昨,杨今予静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谢忱有意向谢天问了几句现在蒲城的情况,一边用余光观察杨今予的状态。 不多时,他看火候差不多了,转头跟杨今予说:“不是写不出歌吗,回去找找灵感?” 忱哥当然也知道杨今予在顾虑什么。 他私心是想带杨今予多出去走走的,无论是去蒲城还是哪,成天闷在这一亩三分地,他是真怕杨今予出什么问题。 但这事儿还得看杨今予的意愿,如果强行带他去不愿意面对的地方,更会加重他的精神状态。 于是谢忱率先表明:“看你,你想留在店里就留,如果回去就只是跟着我一起过年。想见见老朋友的话,把花哥、曹知知他们也约出来,不会见到什么不相干的人。” 谢天察言观色,也立即接话道:“是啊,蒲城这些年变化特别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十八线城市了,光livehouse都新开了三家。现在过年能玩的可多了,就咱们几个自己玩,不喊其他人。” 杨今予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拒绝,有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累了,先回房间。” 谢天暗戳戳给他哥使了个眼色,用眼神打探现在是什么情况。 谢忱看着杨今予回房的背影,朝谢天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说话。 “什么?你是说,今予现在不会写歌了???” 谢天听完谢忱的描述,感到匪夷所思,疯狂摇头:“不可能吧!那可是顶尖的音乐学府,就是送进去条狗,出来也能引领华语乐坛了!他这几年学白上啦?怎么回事???” 谢忱:“会不会说话。” 谢天:“我闭嘴。” 谢忱便一五一十告诉了谢天,杨今予这五年是怎么吊着一口气勉强活着的。 若换成以前,谢忱完全没耐心跟谢天这个傻白甜解释这些东西,但近年来他确实变了不少。 兴许是温情的滋养,曾经那个浑身戾气的刺头少年,如今线条柔和了一些,不再恨天恨地,长成了一个还算稳重的男人。 忱哥跟谢天坦白,也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该试过的方法都在杨今予身上试过了,没用。 当谢天听到他哥说,第三次发现杨今予试图用自残的方式来刺激自己的时候,吓得魂都快没了:“等等等,我有点头晕。你是说,今予因为写不出歌,然后拿刀割腕,企图用疼痛来唤醒灵感?这太离谱了,他是不是疯了!” “没疯也差不远了。” “哥。”谢天郑重的叫了一声,“我觉得如果是这个情况,真的必须吃药,不能讳疾忌医。” 谢忱:“他要是肯,我还用得着借你脑袋出主意?” “唉,那怎么办啊?”谢天挠了挠头,“要不然我跟小蝉也说一下,她现在在搞什么塔罗,里面就包含心里疗愈什么的。” 谢忱:“” 谢天眉毛一抻:“你还别不信啊,她搞得那玩意挺神的,有个抑郁症在她那买了两个月的话疗,搭配什么带磁场的宇宙晶石,你猜怎么着?” “不仅病没治好,还彻底迷信了。” “哎不是!人家回头给送了面锦旗,‘曹半仙妙手回春’!”谢天强调 谢忱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听信了谢天支的招。 他回去敲开了杨今予的门。 杨今予正坐在MIDI键盘前,面对编曲软件,敲下杂乱无章的音节。 “行了,心不在这就别硬写了。”谢忱拽掉了他头上的耳机。 “聊聊?”谢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杨今予一言不发,等着下文。 谢忱直接点明要害:“你是不是怕了?” “没有。”杨今予淡道。 如果不是看到杨今予放在琴键上的手指在抖,谢忱就信了。 谢忱拉过烟灰缸,给杨今予递了根烟:“刚才谢天跟我说了闫肃的近况,你想听吗。” 故意似的,谢忱翘起二郎腿,用余光扫了眼杨今予的反应。 杨今予按打火机的动作一僵。 杨今予回神,撇开头:“不想,跟我有关系吗。” 谢忱兀自说起来:“他现在是一名拿过二等功的优秀特警,据说升队长了,是历届以来上任过的最年轻的队长,争议很大,不少老警员都不服。” 半晌,杨今予才低低“哦”了一声:“还有事吗?” “你是想回去的吧?就算是不敢见某人,也想让离谱再重聚一次的,对吧?” 谢忱身体后仰,贴在椅背上,轻飘飘说出了他这几年的猜测:“你心里那把火一直灭不下去,在你心里离谱一直都没散。” 所以才这么拼命写歌,这么抵死挣扎。 杨今予僵了有几秒钟。 终于抬眸接受了谢忱的审视,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忱哥,你觉得我废了吗。” 当一个自负才华的人会问出这种话,可见他的内心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挫败。日积月累的自我怀疑,已经将一个天之骄子,折磨成了庸人自扰。 可尝过触摸神坛的滋味,又怎么可能甘于平庸? 伤仲永,对一些人来说,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他们宁愿用死亡,来抵抗江郎才尽的魔咒,活着对他们来说,只能称为苟且。 谢忱非常知道,杨今予就属于这种人。 不疯魔,不成活。 谢忱很坚定的看着杨今予的眼睛:“不许瞎想,你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瓶颈期而已,要是连这点东西都迈不过去,忱哥看不起你。” 杨今予喉结滑动,良久,他缓缓地垂了下眸:“那,要什么时间出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60 第151章 归故里 蒲城。 如谢天所说, 变化真的很大。 对于一个人来说,六年是很漫长的岁月,但对于一座城市来说, 沧海桑田都是弹指间。 杨今予几乎找不到回枫铃的道路。 蒲城已经有了自己的机场,曾经窄窄的道路也扩张成了多车道, 增建了许多环形高架桥, 一眼望去与一线大都市并没什么区别。 明晰交错的地铁线路、连绵不绝的商业街区, 那些大城市标配的便民设施,这里也一样不落发展起来了。 杨今予记得离开时,从车窗外还可以瞥见成片的拆改区上方挂着杂乱的电线网, 但现在连同那些村落, 一起消失在了繁华的城市文明中。 看样子, 也许烟袋桥也早就不在了。 谢天开车把杨今予送回小区,从车窗里递出一个塑料盒,并嘱咐道:“回家先打开盖, 别让它们憋死了。我先带我哥去趟姑姑那边, 晚会儿再带我哥再过来,你自己可以吗?原先的钥匙还在吧?” 塑料盒里装的是方才路过花鸟市场时, 谢天硬要停车进去买的几条观赏性的小锦鲤。 杨今予也不知道谢天这是搞什么鬼, 非要送自己这玩意儿。 他坐车太久有些疲倦,兴致缺缺的应道:“嗯。” 谢天把车开走后, 才扭头跟后座的谢忱说:“这是小蝉说的第一步, 很多人内心麻痹久了,需要适当养点宠物, 激发对生活的注意力, 分散他那些不好的念头。今予这样的,小猫小狗对他来说难度太大, 先弄点有水就能活的,按时投喂鱼食就行。多看看水生物,还能起到静心作用。” 听谢天说的头头是道,谢忱“嗯”了一声:“试试吧。” “今儿腊八,待会我给他定个鱼缸让人送过去,趁年前商家还营业,不然又得等初六以后了。”谢天笑笑。 枫铃国际变化也不小,增设了一处复古大花园,此时花园外围的栅栏上挂起许多小灯笼,等待着新年到来。 杨今予环视陌生的四周,终于找到记忆深处的单元楼。 走进电梯,电梯里有人鱼贯而出,手上都提着些年货和春联。 电梯将他带至顶楼,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险些不认识自己的家门——门牌号没有错,但门框两侧都被贴上了崭新的春联,红纸金字,喜庆的很。 仿佛这间房的业主并不是他,画风非常诡异。 杨今予退出去几步,去查看消防栓上标注的单元号,再次确认自己没走错楼。 他对年没有那种狂热的信奉,所以也不喜欢这种挨家挨户整齐划一的风格,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物业管得真宽。” 念及塑料盒里的锦鲤需要透气,他没再多看,抽出钥匙打开了这个六年没回的家。 满室雾蒙蒙的落尘,断水断电,一脚踏进去,既视感好像倒回到了几年前,他刚从北京风尘仆仆转来的时候。 杨今予先进了厨房,把装鱼的塑料盒盖子打开了。 他凝神与锦鲤们对视了一会儿,有点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对它们做什么。 那些渺小脆弱的生命,不知疲倦的游在牢笼中,也不知道它们从诞生伊始,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自由。 恰时,谢天来了通电话。 谢天那边闹哄哄的,应该是到了商场:“今予,我刚才看到有定制鱼缸的,给你定了一个。现在店里特别忙,大概要到晚上才能抽空给送过去,你的手机号我给他们了,晚上注意听电话哦。” “哦” “先不说了,我跟我哥在买年货,人太多了!!!回头给你打,那个养鱼手册我发你了,待会记得看一下。”谢天说完,急匆匆挂了电话。 杨今予现在有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莫名其妙就收养了几条小生命。 他没什么心思对付这些东西,注意力早就被身后的隔音房房门吸引了。 要说他对蒲城有什么怀念的地方,隔音房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这里存放着他音乐世界的启蒙。 扔下那几条可怜的小鱼,他一头扎进属于自己的秘密空间。 到傍晚的时候,他收到送鱼缸的电话,才从隔音房走出去开门。 奇怪的是他听到门外不止一个人,起码有四五个人,气喘吁吁的在交流。 他打开门那一刻愣了几秒。 一堵玻璃墙横在眼前,将整个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门外的师傅喊道:“小兄弟,鱼缸送到了,给您放哪?” 杨今予怀疑人生的打量了两眼:“是不是送错了?” “没错啊,四单元2201,谢先生订购的钢化防爆玻璃鱼缸。”师傅看了眼订货单。 “”杨今予沉默了一会儿,让开门口说:“请进。” 四个壮汉一人一角把鱼缸抬进来,暂时先放到了客厅最宽敞的地面上。 杨今予皱眉看着那鱼缸,目测有一米八,别说养那几条拇指大的小锦鲤,就是养鲨鱼都够了。 “行,送到了,您签收。”师傅递来订货单。 师傅走后,杨今予一头雾水给谢天打过去电话。 没等他开口,谢天便兴冲冲道:“鱼缸送到了吗,特地选了个小一点的,18厘米,放在电视柜旁边那个小花架上正合适。” 杨今予:“” 行了,他也不用问怎么回事了。 八成是市场太忙,订货的时候多写了个0。 “喂?怎么不说话啊今予,收到了吧?没有破损吧,用着怎么样?我和我哥正在去你家路上,马上到。”谢天问。 杨今予默默咽下一口气,有点无奈:“你到了自己看吧。” 于是当谢天出现在杨今予家客厅时,差点一个滑跪道歉。 “我去我的锅我的锅,尺寸搞错了,要不退了吧。” 杨今予兴致不高,无力道:“算了,再让那四个人搬下去,不够折腾。” “那你歇着,注水我来!”谢天只好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做,来填补内心的尴尬。 水电续上,谢天和忱哥都没闲着,帮忙把久不住人的房子收拾了出来。 还好杨今予家够大,客厅里放一个一米八的鱼缸,也算是能当景观墙了。 等水注满,谢天把那几条小锦鲤倒进去,双手合十默念了什么。 杨今予不明所以看着他的操作,谢天笑呵呵解释:“咱们给它们搬了个别墅来住,还不兴我们许个愿转运吗!来来来,别愣着哥,你们也许愿,小蝉说会灵的。” 谢忱:“” 杨今予:“” 不知道这些年谢天为了追曹知知都研究了什么东西,迷信这一套是一点没落下。 谢忱提议要带杨今予出去吃,杨今予摇摇头拒绝了:“你们去吧,我想试试写歌。” 兄弟俩不约而同往隔音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概能理解,杨今予刚回来,跟他的隔音房是“小别胜新婚”的状态。 谢忱颇赞许的点头:“行,有灵感是好事,那你写着,晚点给你带吃的。” 灵感称不上,但杨今予身处隔音房内时,耳朵反馈的感受确实是不一样的。 那是一种久违的,触摸到地面的感觉。 隔音房的地毯、海报、射灯与鼓架,都是记忆里的老朋友,身处其中时,会有种终于安全了的柔软。 他突然很安心。 安心到有一个念头在耳边萦绕:“就算死,也要回到这里再死才好。” 第二天谢忱他们又来找杨今予出去,杨今予依旧以写歌为由,不想出门。 谢忱跑进隔音房看了眼杨今予一晚上写了点什么,但发现他什么都没写,只是在把曾经离谱的专辑调了出来,反复的听。 不得不承认,离谱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专辑,写得非常有灵气,是能直接拿出来媲美专业团队的程度。 那个时候的杨今予,身上有用不完的才气,写出这张专辑不过是手到擒来。 但谁能想到,六年后的他,专业技术更上一层楼的他,却失去了写歌的活力,需要依靠反复咀嚼曾经的作品来找寻自己呢? 忱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捏捏杨今予的肩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儿,慢慢来,灵感都是需要等的,咱们现在有钱有闲,有的是时间了,没人催。” 杨今予“嗯”了一声,扭头去客厅喂鱼。 这些生物,不过拇指大小,鱼缸大的游不到头,不知道日复一日囚着有什么意义。 杨今予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居然在跟一条鱼共情。 谢天还有研究所的工作要忙,没待太久。 临告辞前,他突然回头说:“我同事说明天江边有焰火大会,全民守岁倒计时,我们去看吧?喊上曹知知一起。” “江?”杨今予疑惑了几秒。 蒲城地处没山没水的中原一带,连湖都是人工的,哪来的江? 谢天解释道:“就原来郊区森林广场那块,后来扩建成了□□,开发了一条超大型的江景,引的是黄河水,气氛类似北京的什刹海那块。” 哦,这么说就理解了。 杨今予若有所思点点头,又迟疑了一下,仍然拒绝了:“你们去吧,我想再试试。” 谢天心里非常感叹,杨今予这一回来,就分分钟陷入了工作狂模式,倒是有几分当年做队长时,写第一张专辑时那股执拗劲。 他看了眼他哥。 谢忱想了想:“那我陪你写。” “不用。”杨今予还是当年那样,写歌不喜欢旁边有人打扰。 谢天:“喂,明天除夕诶,好歹让自己休息一下,放松一下脑子啦,你跟我们回来的主要任务就玩,知道吗!” 但杨今予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淡淡捏了捏耳朵:“不了,写不出来哪都不想去。” “好吧。”谢天苦着脸叹气,“一定要劳逸结合啊,别把自己逼太紧,又没有演出要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了这话,杨今予眼底本就黯淡的光亮,彻底熄灭了。 是啊,现在连演出都没人用了。 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 第152章 有警情 蒲城已经颁布禁烟花令有几年了, 现在人们想要凑一凑过年的热闹,只能都往江边去。 除夕夜,火树银花, 万人狂欢。 可焰火大会进行到一半时,突然起了阵邪乎的大风, 甚至飘起了雪粒。 烟花被紧急叫停, 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火灾。 “什么鬼!天气预报没说有风啊!”人群中起了骚动。 “真晦气, 过年见妖风。” 过年嘛,大家都图吉利,突然刮起扫兴的风, 仿佛是有层不好的预兆聚拢到了每个人心里。 广场上的抱怨就跟瘟疫过境似的, 很快就传开了。 “闫肃, 紧急布防,疏散人群,不要让人群起冲突!” “收到。” 江边一个挺拔的身影, 对着对讲机回复。 参与焰火狂欢的人群意犹未尽, 不太满意突如其来的暂停,有甚者掏出自带的二踢脚, 往人群里分发。 闫肃听从调配, 带了一小队人冲进去。 江风格外喧嚣。 天空中有灰烬的味道,随着降落的雪瓣, 几乎弥漫在整座城市上方, 袅袅白雾挥之不去。 善后工作做了许久,人民广场还是有人前仆后继。 警队新来的小同志被感染了情绪, 也开始有些抱怨。 阖家团圆都是别人的, 年迈的母亲备了一桌好菜,远房表姑带了位姑娘让他见见, 却迟迟等不到他下班。 但不敢抱怨太大声,被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闫队听见。 他与几位同事按部就班的善后,耳朵却都长在了那位冷峻的队长身上,就盼着什么时候老大能发话说收工。 闫肃披了一身凌冽,黑色制服左肩上的对讲机信号灯亮了又灭,随后接了一通电话。 小同志看见平日里泰然自若的队长神情突变,挂了电话后,步履如飞往外冲—— “老魏小京跟我走,其他人听老菜指挥,继续善后!” 被提名的老魏立即扣紧了帽带,哎了一声,招呼小京跟上。 小京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有突发警情,得,家里相亲的姑娘且等了。 他们一路飞驰,开到老城一处欧式旧小区。 这里早年是蒲城最高档的小区,现在大多是回迁户了,路况颠簸交错,路灯时亮时暗。 小同志发现闫队似乎很熟悉这里,负责开车的老魏在闫队的指挥下抄了近路,靠边停泊的空档,闫队已经将案情口述了一遍。 枫铃国际5号楼4单元2201,有人自杀。 情况是隔壁楼里的孩子玩天文望远镜时,好巧不巧发现的。 像这种自杀的案子,本来轮不着他们特警管,只是今夜比较特殊,江边有烟火大会,片警几乎全员出动管制现场去了。 指挥中心接到警情时,民警队张队长等人正在处理一起严重的踩踏事件。 两边家属纠缠得厉害,属实无法脱身,这才给外层疏散的闫肃他们打电话求助,让闫肃先过去破门救人! 他们闫队看似同往常出任务一样,在车里仍旧坐姿挺拔,目视前方路况。 但细心的老魏发现,这位年轻的队长并不镇定,从上车起灌了三次矿泉水,指腹一直摩擦着瓶盖,呼吸也比往常沉重。 闫肃跳下车后加快脚步,小区绿化里的野猫被惊扰了睡梦,嗷呜一声炸了毛,窜逃飞快。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知道,2201已经空了整整六年,哪来的住户? 这让他不得不唤醒了记忆深处,曾经有个少年,开玩笑似的说着要谋杀自己。 可那个想法不是早就被放下了吗?! 一路上,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破开房门那一刻,闫肃还是脚下一软,需得扶住玄关的鞋柜才没让自己在手下面前失态。 房间内锈味扑鼻,是血的味道。 而他手边的透明鞋柜里,还躺着一双颜色幼稚、材质柔软的,他的拖鞋。 摆放位置从未变过。 闫肃有点眼花,像被扼住咽喉一般,竟然一步都无法再向前。 直到老魏粗狂的嗓子嚎了一声:“还有呼吸,小京快叫救护车!” 闫肃如梦惊醒,拖着僵直的四肢掠过玄关,闯进客厅。 令人惊心动魄的场景映入眼帘—— 想来,有些重逢是注定要浓墨重彩的。 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 一个巨大鱼缸,主人公就安静的躺在里面,一条胳膊搭在边缘,血色染橘了整片鱼缸。 苍白平淡的眉眼被鲜红晕染,面容没有痛苦,像极了一副应该摆放在欧式教堂的古董油画。 鱼缸里的水被鱼群搅乱,它们受了惊吓,迫不及待想跃出水面。 却不曾想外面的世界如此干涸,有一条比指头还渺小的鱼,用尽全力摔到了平滑的地板上。 它摇尾乞怜,鱼鳃一开一合试图挣扎。 雪白的地毯被鱼尾拍打出脏橘色,那颜色莫名很衬躺在里面的杨今予 闫肃奢想过无数种找到杨今予的画面,没有一种会比现在惨烈。 凶器是一把蝴蝶刀,像这样的伤口,新的旧的,杨今予胳膊上有无数条。 这样有冲击感的惨烈现场,让老魏这种见惯尸体的老油子也头皮发麻! “小京搭把手!”老魏架着伤者的腋下,试图将人从鱼缸里捞出来。 从破门起便一言未发的闫队,忽然单膝蹲了过去,声音异常轻柔:“我来。” 黑色手套没入水面,闫肃毫不费力将人从水里抱了出来。 他训练有素的把昏迷的杨今予放置在地毯上,淅淅沥沥滴了一地的水。 头发剪短了,又长高了一些,但还是那么瘦,闫肃有一瞬间闪过念头。 室内是干净的,茶几上有新鲜的花,房间的主人应该是回来几天了。 闫肃轻车熟路移步到电视柜下,找出杨今予的药箱,药箱里仍旧是那几样瓶瓶罐罐,大抵都过了期。 他取出绷带,给杨今予的手臂做简单的止血处理,绷带却被瞬间洇红,触目惊心。 闫肃不敢想,这割下去的每一道里,藏着怎样的心路历程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手抖得不成样子,连结都很难打上。 “救护车到哪了?”他有些急躁。 小京忙道:“快了老大,李医生发来定位,他们已经到江北路口了。” 老魏勘察现场,越看越心惊:“嘶,你说这是个什么人啊,怕不是个艺术家,太他娘有创意了,马拉之” 话音未落,他被闫队冷冷瞪了一眼,老实替人收集证物去了。 鱼缸附近的地板湿滑脏乱,方才奄奄一息的金鱼已经不再挣扎。 死了。 血泊里发现了几张被浸透的稿纸册,老魏惊叫出声:“还真是个搞艺术的啊?” 闫肃寻声看过去,老魏将册子捞起来时,掉出一枚精致的金属书签,书签上还坠着细小的铃铛,声音清脆叮当。 “闫队你看看。”他将册子递了过去。 闫肃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五线谱上密密麻麻的符号,落款阿拉伯数字的日期,正是今天刚写上去的标注,笔锋透着杨今予独有的冷淡风格。 纸张上黏腻的暗红还未风干,闫肃感到刺目难言。 老魏又叫道:“这是本什么?” 他们又从鱼缸里捞出一本湿透了的书,从封面看,大概能看出是本书店里常见的“唐诗宋词三百首”一类的普通读物。 书本的某一页被折了角,杨今予确实有这个“不良”习惯,喜欢折角来标记,偏要破坏精美的纸张,即使原本配带了书签。 闫肃翻开那页,湿腻的缘故,纸张都黏在了一起,印刷字体模糊成了黑色的一片。 但还是能看出这页被乱笔涂上了笔画,下笔的力道重重割破纸张,血迹更是晕染得看不清内容。 他无暇现在浪费时间分辨,递与了小京去装证物袋。 此时又怨又念的人就奇迹一般乖乖躺在他眼前,不撒谎也不逃跑,闫肃觉得有些不真实。 像正在做一场噩梦,叫人头晕。 闫肃的视线有如实质,一寸一寸,落在杨今予奄奄一息的脸上。 男生终于剪去了曾经打死也不愿意剪的长发,耳朵自然暴露在外面,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向日葵纹身。 短发将他的棱角全都展露了出来,比以前更加夺目。 这几年抽高了不少,目测或许能到自己鼻尖了。 这样想着,闫肃没忍住伸手触碰了杨今予的鼻尖尖尖小小的,很凉很湿,小狗一样。 后来闫肃感觉到自己被人拉开,走马灯似的见到医生们鱼贯而出,救护车的声音叫人耳鸣。 老魏吩咐小京把现场证物给张队送过去,支开小京后,他将愈发不对劲的闫肃拉上车,开车紧跟在救护车后面。 “闫队。”老魏几度迟疑,还是斟酌着开了口:“你跟那个人什么关你们很熟?” 年轻的队长终于卸下训练有素的伪装,将头埋进臂弯,嗓音艰涩:“嗯。很熟。” 老魏玲珑心思,看这反应便知道里头有大事儿,没再多问,只是沉默着捏了捏闫肃的后脖颈。 这孩子刚进警局那会儿就很能吃苦,心也细,很少有刚进队的小年轻不犯点英雄主义中二病,但闫肃从来都是有事办事无事退朝,没那么多病可犯。 老魏是看着闫肃这些年每一步都稳扎稳打,时常忽略其实他也不过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还是头一回,见这孩子手足无措的模样。 杨今予被推进了手术室,留给外面的人漫长的等待。 一如这六年。 这一等,天色便开始蒙蒙泛白了,正月最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刮风像是天上下刀子。 老魏离开了一会儿,又提着冒热气的早餐回来,帽顶覆了一层雪。 “吃点东西垫垫。”他抬手将塑料袋伸到闫肃面前。 一夜之间,闫肃似乎累极了,下巴一圈泛出青茬。他瞳仁幽邃漆黑,眉梢的不安怎么也掩饰不住。 见闫肃迟迟不接,老魏直接掰开他的手塞进去一杯八宝粥。 热乎乎的,叫人掌心乍暖,闫肃终于回了点意识,抬眼说谢谢。 这声谢实在多余,老魏讪讪摆手,挨着闫肃坐下。 老魏盘算着还是得问问具体情况,也不能算他八卦多事,他只是不能看着闫肃这孩子不吃不喝干守在这儿,怎样也得劝一劝的。 嘴巴一张刚要开口,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闫肃倏地抬头,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紧张。 “暂时没事了,但生命迹象微弱,病人求生欲望不强,还要进一步监护治疗。”医生说着,并安排将杨今予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能进去看一下吗?”闫肃问。 “现在还不行。” 医生接过护士送来的一份文件,侧目看了一眼他们的装扮:“需要家属签一下字,警官,这是您经手的犯人吗?” “不朋友。” 闫肃很艰难的才做出一个恰当的回答。 医生面露难色,“那签字是由?” “他没有家属。” 最后,是闫肃签的字。 第153章 他醒了 谢忱、谢天、曹知知三个人闻讯急吼吼赶来, 直接略过了角落长椅上埋头沉默的闫肃。 但赶来也没用,不让进。 谢天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自我谴责道:“都怪我, 非得买那个破鱼缸!” 曹知知眼眶泛红:“养鱼的主意是我出的。” 谢忱烦躁不已,拨了一下头发, 抱着头在墙边蹲了下去。 怎么就没看住呢?怎么一出门的功夫就 谢忱紧咬牙关, 耳边充斥着谢天和曹知知的祈祷, 咬死杨今予的心都有。 听到这边嘈杂的声音,闫肃搓掉脸上疲惫,扬头看过去。 他有多久没见过杨今予, 就有多久没见过谢忱, 看清墙角蹲着的人是谁后, 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杨今予回来的消息,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 “知知。”闫肃朝曹知知递了个眼神, “过来。” 曹知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哥?你怎么也在?” 谢天打量闫肃脸色, 赶忙走过来解释:“那个,闫肃, 今予这也是刚回来, 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没别的意思。” 闫肃这些年练就出一双特警独有的锋利目色, 当他专注的看着一个人时, 好像能直接把猎物穿透。 曹知知缩了缩脖子。 闫肃抬手伸出食指,却无从发作, 只好在曹知知额头上方隔空点了点, 又收了回去。 他额头有隐隐的青筋,能看出来是真生气了。 曹知知赎罪似的拽了拽闫肃。 在一旁的谢忱心里本就窝火, 正想找人撒一撒,越发看不下去这位几年不见还是管很宽的闫“纪委”,也看不下去那俩人支支吾吾不敢说的怂样。 他勃然站出来,道:“是我带回来的,怎么着吧?我带回来的人我负责,我不让他俩说的,怎么了,犯法吗闫警官?” “那你负责好了吗。”闫肃压着火,沉声质问。 “你是怎么把人负责到医院的。” “” 一句话问的谢忱理亏。 但谢忱现在的烦躁消不下去,不是针对谁,纯属AOE:“他回来想见谁不想见谁,是要死还是要活,跟你没关系吧?你算他的谁?” 闫肃愣了愣,无言以对。 他心里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突然跑过来的老魏打断了:“闫队,队里有任务,速回。” 闫肃看了一眼老魏,老魏的神情很严肃。八成是前段时间他们盯的那条大鱼,进入抓捕范围了。 闫肃立即扣好帽带,整装待发,不再与谢忱进行无意义的对视。 他临走时深深看了ICU一眼,神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杨今予在重症监护昏了两天半,随后转入了普通病房。 第三天的中午,他睫毛轻颤了一下。 浮肿的眼皮太过沉重,每一寸皮肤都像有虫蚁啃食,又麻又疼,杨今予没有彻底醒来就又沉沉睡过去了。 这次他做了梦。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场景,普普通通的噩梦,无非就是被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追赶,他一直跑一直跑,脚下浮空,夜路总也没有尽头。 但他的触觉告诉他,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指,很有礼貌,点到即止。 没来由的,他心口一阵绞痛。 那只手很快便抽走了,他似乎听到护士严厉的训诫,随后是关门声。 病房门外,成熟挺拔的男性,一身叫人望而生畏的黑色制服。 他看着不苟言笑,动作却是不自知的反差感。 男人双手背后,为自己方才没忍住偷偷触碰了病人而抱歉,莫名像个犯了错的幼儿园小朋友,杵在原地听护士小姐的责备。 小护士从没见过这么认真接受批评的家属,英俊的男人低垂着睫毛,神情端正认真。 她警告了这位警官几句后,自己耳朵有些发热,忙摆手驱赶他,并警告他明天不可以这样了! 闫肃望了一眼病房的门窗,转身离去。 闫肃刚走就换了一波人来,过年期间曹知知和谢天家里事情太多,并不能久留,探视了一会儿先告辞了。 留下谢忱一个人,坐在杨今予病床前一言不发。 半晌,谢忱对着不知道能不能听见的杨今予,纳闷道:“我他妈真是不能理解。” “至于吗,写不出来就再等两年,着什么急。大不了我来写,乐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谢忱说完,又无奈至极的埋头泄气:“算了,都怪我让你回来,怪我。蒲城这破地方你一回来就不对劲,快醒来,醒了我管你叫哥都行可以吧?咱们马上回香港,一秒都不在这留了。” 很多事经不起细究,谢忱不敢想杨今予这回的犯傻,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累了。 这次跟以往在香港发现的那几次,都不一样。 以前他很清楚杨今予只是想让自己感受到“刺激”,而这次,好像就是奔着死去的。 真的仅仅是因为写歌吗? 会不会还因为,这是蒲城,让人没办法不难过的地方。 这该死的鬼地方于有些人而言,始终是诅咒。 谢忱眼神空洞,对着奄奄一息的人静坐了很久。 一年365天,没一天是能清闲的。年节最是事故多发的时间段,紧急出警接连不断,后半夜闫肃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家,外套上全是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换了鞋后直奔书房。 在书柜的角落,那里尘封着一个好几年没打开过的纸箱。 纸箱还贴着易碎品封条,这是几年前贴上去的了,那时候烟袋桥刚拆,他携带着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搬到了这个新家。 拆迁分了几套房,父亲以他已经长大成年为由,让他自己独自出来住了。而父亲则是带小刀搬去了别处,离武馆的新地址近些。 其实闫肃这套房还很新,并没有太多居住痕迹。大学的时候住校,毕业进警队后,更多夜晚都是在单位宿舍度过的。 轻易没有闲时间回来,他也不想闲。 今夜闫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想回来,像是体内有根绳子牵引着,让他回来翻出尘封的箱子。 没什么意义,但又好像开始有了意义。 刺啦一声,隔着六年时光,他揭开了易碎封条,过期油墨的味道争先恐后爬上指尖。 书房内昏黄的光束打在木色纸箱上,竟然有种异常的圣洁感。 光束里,他指间轻拿轻放,将每一件小玩意都摆放到书桌上,用棉巾擦拭了一个遍。 擦完立体的物件,还剩些许废旧的考卷、课本、歌词纸,闫肃重新按照内容罗列一番,指腹轻轻摩挲过青稚的笔锋。 传话本——这个词汇现在听来太过于久远了。 时代发展迅速,现在那些十几岁的学生,都更习惯上网课,光明正大用手机开小差,课堂上不会再有这种笨拙的东西出现。 闫肃随便翻开哪一页,脑海中几乎还能描绘出当时班里的事件与场景。 上面有曹知知与杨今予因为起乐队名而斗嘴、有小天向杨今予汇报自己的练曲进度、有陈兴问杨今予借东西、有李飞问杨今予他写的诗能不能当歌词,等等。 还有很多杨今予无心听课时,向他传来的悄悄话- 闫sir,你对纹身有什么看法?- 李巫婆的课最适合睡觉- 小天给《白日梦蓝》编了一段口琴,意外不错- 别忘了戴那个- 想看晶晶 历历在目。 自从曹知知搞起算命副业后,总喜欢神神叨叨拿身边人开刀。 她说闫肃是个很有长性的人,身上天生有种“回溯”的磁场。 闫肃没往耳朵里去,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他时隔几年再打开这些似乎也没有很遥远的画面时,却莫名想起了曹知知那些评头论足。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情绪好像一直被凝固了,时间感也被洗刷,记忆将他串在一条回形轴线上。 周而复始,从未迭代。 闫肃自知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在警队雷厉风行独当一面,没有谁会把“稚气未脱”这种形容词联想在他身上。 可他突然闯出书房,手忙脚乱打扫起客房的样子,真的很不稳重。 何况,房间本就整洁如新。 何况,并没有人客人要来住。 何况,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第五天,闫肃依旧是在警队忙完后赶到了医院,医生刚拔了杨今予手背上的点滴,嘱咐只能探视一会儿,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杨今予比刚抬进来那天,肉眼可见好转了不少,面容也有了正常的血色。 闫肃弯腰查看了一会儿,突然敏锐的感觉到,病床上的人似乎是蜷了蜷指节。 他呼吸一滞,心脏不由得漏了半拍。 从警生涯以来,与最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贴身搏斗时,都没有怯过分毫,此时却紧张的忘了呼吸。 闫肃盯着对方貌似是动了一下的地方,试图分辨是不是错觉。 不仅手指,杨今予睫毛也颤了一下。 闫肃下意识咽动了喉结。 随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缓缓睁开了,带着久睡的迷茫,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无精打采。 杨今予足足反应了一分钟之久,才惊诧地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你,你是” 杨今予大病初醒,还不太能驾驭自己的嗓子。 干涸的声音有点结巴,更多是震惊。 “闫肃。”闫肃字正腔圆回答。 闫肃。 一个跟音色很匹配的名字。 第154章 你所愿 世界上的每个人诞生之初, 都是恢复了出厂设置的空壳凡胎,随后他们被赋予姓名、赋予善恶、赋予成长与代价,也赋予阅历与时间。 于是才有了形形色色的标签, 有了独一无二的灵魂。 有的人运气好,灵魂至死完整, 有的人运气差了些, 灵魂千疮百孔。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 因为他的疮口不长在他身上,而蓦然出现在遥远的眼前。 闫肃,一个与音色匹配的名字。 此姓名, 他拿不起, 放不下, 提不得,又没忘掉。 究竟是该怪世界复杂,还是该怪人性复杂?没有答案。两千一百多个日夜, 将这种无解的情绪搓成千丝万缕, 死疙瘩系了一个又一个,早就找不到了源头。 这就导致他的缺口开始排异, 向上兼容够不着, 向下兼容不甘心。 最后他只会做出本能的反应,将惊涛骇浪都掩藏, 吐出一个克制又逃避的字:“哦。” 杨今予说, 哦。 听起来,那是一种“朕已阅, 跪安吧”的淡定。 听起来, 没有半点不安。 闫肃凝神看着病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闫肃终于打破沉默。 杨今予收回钉在天花板的目光, 又把脸转向窗台上的果篮,总之没有接闫肃的视线。 “问什么?” 闫肃:“问我为什么在这。” “你为什么在这。”杨今予便问。 闫肃:“” 闫肃今日过来是便衣,若是不亮警官证,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位抓捕歹徒无数的擒拿之王,是近年来特警队冉冉升起的新星中,最闪耀的那颗。 他穿上便衣总显得温文尔雅,配上骨子里的克己复礼,会让人觉得他更像个老师或医生。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没那么有风度。 只见他掏出了警官证,在杨今予眼前亮了一下,说:“如你所愿,我现在是警察了。” 这话说得很是扬眉吐气,像是已经攒了几年,终于有机会展示给杨今予看。 分寸适中的带了些小情绪在里面,有怨,有气,有隐忍过后不甘。 杨今予垂下眼帘,所有的波澜都被睫毛藏了起来:“恭喜。” 然后呢?闫肃等待着他的下文,目光不曾挪开。 病房里的气压太过难言,杨今予感到呼吸困难。 他好像知道闫肃在等什么。 但他这只缩头缩尾的烂人不打算面对。 迟来的解释与道歉,在曾造成过实质伤害后,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何况中间还隔了六年,那么长的缝隙。 一句“对不起”,放在这里会显得更加虚伪。 良久,杨今予受不住闫肃审犯人一般的气场,重新将目光移到了天花板上。 “你有什么要问我吗?” 闫肃:“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在这。”相同的话,还给对方。 闫肃问:“你为什么在这。” 杨今予轻扯嘴角:“如我所愿,跟世界说再见。” “你!” 闫肃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也是在一个病房里,听到了什么叫人生气的话。 也就杨今予有这个本事,能叫心如止水的卧佛都起立鼓掌。 闫肃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他忙看了眼信息,神色突变。 大概是有任务。 杨今予及时闭了闭眼:“我需要休息,抱歉。” 闫肃眼眸深邃,最后看了杨今予一眼:“我下班会再过来。” 直到病房门被关上,听到走廊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杨今予才慢慢松开了紧绷的身体。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没有闫肃的空气,如同刚从濒死的幻境里走了一遭。 太突然了。 那人真的是闫肃 杨今予有点难消化突如其来的相见,他脸上出现长久的茫然。 谢忱闯门闯得很及时,再晚来一步,杨今予就要私自拔针下床了! 他奔过去,按住了杨今予蠢蠢欲动的手:“你干什么?还想找死啊!” “快点,回家。”杨今予虚弱的挣扎起来。 却被谢忱一把按了回去:“还没到出院的时候。” “忱哥”杨今予的眼睛里有什么慌不择路的东西,语气甚至带着请求。 谢忱反应了一下,大概猜到了:“闫肃来过?” 杨今予撇开了脸。 谢忱不厚道的嗤出声:“哦,死都不怕,现在怕了。” 这可给了谢忱发难的机会,谢忱顺势站到床边,微微弯腰眯着眼,有看笑话的意思。 他居高临下问杨今予:“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之前在香港,怕死在我家麻烦,现在回自己家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是吧?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顾虑我啊。” 杨今予失血过多的缘故,整张脸看起来都是孱弱苍白的,他安静地接受着谢忱的教训,并不否认。 “你真是疯了!”谢忱低怒。 不可谓不气馁,谢忱使尽浑身解数,强行拖拽杨今予这么久,心情早已丧到尘埃。 他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尽头,更越发看不懂杨今予的心。 正因为他们互为知己,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想法,谢忱才感到无比绝望。 自从什么时候起呢?杨今予为自己的躯壳裹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越来越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精神领地。 从十七岁的少年,到二十三岁的青年,这期间的空白,没有人知道杨今予的茧子里都塞了什么枯枝烂叶。 好像随便什么东西堵上去都能止血,拆东墙补西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心脏。 谢忱知道自己性格是混蛋了点,常常狼心狗肺的把宋娴推开很远,是个处不熟的白眼狼,从小到大没有他愿交心的人。 杨今予算一个。 摊上这么个玩意,他是真的会心疼。 “这次我真生气了。”谢忱说。 杨今予试图用自己没扎针的另一只手去碰谢忱:“忱哥,对不起。” 谢忱拍掉他的手,恨恨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再这样,LIPU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谢忱说完便摔门而去。 或许是有表演性质的情绪在,他将这两年积攒的无奈都摔给了杨今予,一半是发泄,一半是警钟。 谢忱走出医院后,越想越气,恨不得返回去把杨今予弄死,永绝后患。 他边开车,边给曹知知打了过去,让曹知知过去病房看着人。 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神仙也救不活! 曹知知毕竟是个姑娘,在照顾病人这件事上,比他和谢天要轻柔,谢忱对这丫头还算放心。 “好,我结束手里这单就过去。”曹知知说。 谢忱没直接挂断,顿了好一会儿。 曹知知迟疑道:“还有别的事吗,忱哥?” 谢忱:“你在做的那个什么疗愈,是什么原理,有用吗?” 曹知知听明白了。 她在电话里跟谢忱交了个底:“信则有,不信则无,命理疗愈只是对心态起到辅助作用,以开解为主,改变诉求者的内心磁场。但我同桌这种严重到生理紊乱的,玄学怎么能跟医学比呢,还是吃药吧。” “行,我知道了。” 谢忱将方向盘打了个弯,把车停靠在了路边——市特警队旁。 谢忱承认自己再次啪啪打脸。 就邪了门,上学的时候不待见闫肃,却次次欠这姓闫的人情。而上次跟闫肃在医院剑拔弩张后,他没想到自己还会主动上门求人。 这笔账,谢忱狠狠记在了杨今予头上。 他进去找闫肃,不出意外被当成闲杂人等拦下了。 门口的守卫让他登记后等一会儿,闫队带人出去执勤,不在队里。 谢忱便郁闷至极等着,心里把等待时间也一并算到了杨今予账上。 天儿冷,谢忱裹紧大衣跺了跺脚,看着庄严肃穆的警队大门,百无聊赖神游了一会儿。 他莫名想起还很小的时候,同宋娴住地下棺材屋,那边三天两头有动乱,没人管。他似乎也跟宋娴说过“以后长大就当警察来管这里”的鬼话,但后来发现,那边的警察说话还不如大佬管用。 有段时间,宋娴出去陪酒,他就被藏在潮湿的暗格看碟片等她回来,看的大抵都是《古惑仔》一类的电影。还暗自犯起中二病,决定自己不当警察了,要当个手里有一堆马仔的大佬。 现在想来,小时候的想法,白痴又好笑。 警察啊,这种连闫肃都要卯了劲才能考上的神圣职业,他小时候怎么敢的,居然还瞧不起。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闫肃这人,确实一直都是出类拔萃的,也难怪杨今予会放在心里这么多年。 到底是他们这种人不一样 在谢忱快要冻成冰雕的时候,闫肃终于回来了。 闫肃从车里下来,身上全副武装,黑色制服在他身上扣得严丝合缝,腰间的配枪昭显着秩序与威慑。 “哦,确实挺帅。”谢忱心里犯了句嘀咕。 毕竟哪个男孩没做过拿枪的梦呢,嘁。 看到谢忱,闫肃稍稍有些意外。 他扭头吩咐其他人先归队,边摘下头盔朝谢忱走去。 谢忱也不客气,招手让闫肃去自己的车上聊。 闫肃刚坐下,就迫不及待问:“杨今予叫你来的?” “别提他,吵架了。” 谢忱憋了一路的气终于找到了人来撒,杨今予惹的祸,让闫肃来受着,没毛病吧? “?”闫肃愣了愣。 他不记得自己和谢忱的关系,是好到可以听他诉苦的地步 谢忱也不管闫肃是不是觉得他莫名其妙,直接开门见山问:“你现在还单身吗。” 闫肃:“?” 更奇怪了啊。 谢忱一手撑在方向盘,一手捏了捏眉心:“是这么回事,我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 闫肃礼貌回道:“请讲。” “首先,我为我上次在医院说的话,跟你道个歉。” 闫肃表情闪过一丝无奈:“你可以直接说重点,不用这样,这不是你。” “好,那我就直说了。”谢忱顿时坐直了,脸上强装出来的客气烟消云散。 他说道:“这几年,杨今予状态很差,我们想让他积极治疗,配合吃药。但你也了解,他不愿意的事,谁能逼得了他?” “这几年你们一直在一起?”闫肃蹙了蹙眉。 “拜托,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谢忱瞥了一眼:“看你这样子,不管是在怨他始乱终弃也好,还是感怀自己那点事也好,但至少是没释怀,是吧?” 闫肃没吭声。 谢忱仰了仰头,从后视镜里看闫肃的表情,说道:“不过六年时间不短,再多感情也被时间磨淡了,我不知道你这六年里有没有过其他人,现在是不是还愿意管这个大麻烦。毕竟你们现在没有什么关系,非亲非故” “需要我做什么?”闫肃直接打断了谢忱的分析。 谢忱挑了挑眉:“你确定?” 闫肃那双眸子,看人的时候总是深邃认真,谢忱在他脸上,找不到开玩笑的意思。 “行。”谢忱点点头,招手让闫肃附耳过来。 “我是这么计划的” 第155章 一剪梅 闫肃说到做到, 下班后就马不停蹄往医院赶。 彼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窗外下着大雪,曹知知这丫头在医院守了一下午, 趴在杨今予的枕边打盹。 杨今予无心入睡,他偏着头视野涣散, 透过曹知知发呆。 曹知知长成了一副北方大妞的模样, 又留起她那及腰的长发, 烫着一头海藻卷,倒是有了几分曹妈说过的“要有当姐姐的样子”。 杨今予突然心里很软,想起那场大火前, 他们三个男生为了给曹知知选生日礼物, 趴在柜台前争执不下的吉光片羽。 “同桌, 有需要叫我,下雪了就容易困,我先眯一会儿”曹知知眼睛都睁不开了, 哼哼唧唧歪倒在枕边。 杨今予轻轻“嗯”了一声, 将枕头让出来一半。 下雪了吗? 烟袋桥出来的孩子,总是习惯根据天气来记录习俗和时间。 杨今予记忆中, 闫肃更是其中翘楚, 只要望一眼太阳,就知道是几点。 闫肃总喜欢看天色。 杨今予心间五味杂陈。如果说他是现在才知道, 闫肃曾经每天晨昏定省的“天气预报”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太晚了点啊。 他还嘲笑过只有老头才爱拍这些,他还介意闫肃从不对他说情话。 原来是他才是不懂浪漫那一个。 每天。 不多时, 枕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杨今予其实有点想去卫生间, 但还是忍住了没跟曹知知讲,叫一个女生扶他过去, 他拉不下那个脸。 他偏头看了眼时间,不料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闫肃。? 杨今予倏地一慌。 闫肃见杨今予看到他了,便推门走了进来,随后捕捉到杨今予眼底复杂的闪躲,不禁顿住了脚。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有曹知知在,杨今予抓救命稻草似的摇了摇。 曹知知迷迷糊糊嘟囔:“嗯?怎么了同桌?要喝水吗。” 闫肃便适时出声清了清嗓子。 “哥!你来接班啦~”曹知知展颜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这里交给我,你回去吧。”闫肃发话。 曹知知看了眼杨今予,又看了眼闫肃。 直觉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曹知知拎上包,并“好心”替他们关上了门。 杨今予眼睁睁看着救命稻草溜之大吉,一言难尽。 “我问了医生,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闫肃自顾自坐到了方才曹知知坐的椅子上。 杨今予:“” 闫肃坐定后,问:“能给我看一下你的伤口吗,我带了那个药。” 那个药。 杨今予脑中不由自主闪过许多碎片,他知道闫肃说的是哪个。 如果用上帝视角看,他们像是陷进了循环往复的怪圈,被命运诅咒了一般。每次都是号称要上保险的手在受伤,每次都是闫肃抹药。 那么多次。 他放在被窝的那条手臂下意识缩了缩。 闫肃既然这样问,想必是已经全看到了吧那些不堪、颓废的痕迹。 “不能。”杨今予别开脸。 闫肃欲言又止,也没强求。 说是来接班,闫肃就真的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守着,不再没话找话。 六年来他其实攒了很多话,想尽数问一问杨今予。 可人在眼前,却无从开口了,好像杨今予胳膊上那一条条骇人的伤疤已经是标准答案。 他过得好吗?不好。 他学会照顾自己了吗?没有。 他的病呢?一塌糊涂。 他的梦想怎么样了?一败涂地。 那他很痛苦吧? 不痛苦,又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残忍。 所以他哪有一点长大的样子,和曾经那个小疯子一样,一点没变。 单薄,锋利,又独自受伤。 闫肃守在咫尺,却不难发现他与杨今予之间隔了条天堑,无底洞的深渊里是千万道沟壑与六年的空白。 好像贸然说什么都不再合适。 “不舒服吗?”闫肃敏锐地捕捉到杨今予的细微蹙眉。 杨今予故作平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难色:“洗手间。” “好。” 闫肃立即起身,将杨今予的靠背摇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掀开杨今予的被褥,做出要抱人起来的动作。 杨今予忙道:“我自己可以走。” “哦。”闫肃应了一声,并没有改变伸手的方向,倏地将杨今予打横抱起。 杨今予一惊:“喂!” 闫肃充耳不闻,径直往病房外走。 千矜持万礼貌,不如谢忱说得方法管用,对付杨今予就得硬来,他吃硬不吃软。 “闫肃!”杨今予挣了一下。 “别动,疼得不是我。” 似曾相识的话。 闫肃目光冷峻的目视前方,不由分说将怀里的人按得更紧了,好像不是在找洗手间,而是要上战场。 很凶,杨今予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么强硬的闫肃是“不熟限定”,杨今予记得自从那一年春游与闫肃交上朋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了。 那个板着脸没收他的烟、要带他去教务处认罪、按住他强行包扎的大班长,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闫肃在洗手间把杨今予放下,看了眼他缠满绷带的手臂。 杨今予莫名被那目光灼烧,慌了一下,转过身去:“我自己。我自己可以,不用你扶。” 说的什么鬼话,杨今予话音刚落便无语了,想回到一秒钟前割掉舌头。 杨今予:“别看。” “好。”闫肃似乎是眼角弯了弯,然后转过去背对着。 杨今予手打着绷带不能直接碰水,闫肃将人怎么抱出来的就怎么抱回去,随后拿来了湿毛巾给杨今予净手。 这样一来一回,尴尬乘倍数蔓延,杨今予感觉病房里无处不充斥着难熬。 他没什么力气挣脱,只能像条死鱼一样任由摆布,难看。 闫肃擦完杨今予的掌心,目光落到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痕迹藏在绷带后,若隐若现。 但杨今予好像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疼。 闫肃突然重重的呼气,像是在极力平静自己的声线:“这是打鼓的手,你怎么不对它好一点。” 是谁意气风发,说这双手以后是要上保险的? 是谁洋洋得意,说这双手只用来做音乐? 骗子。 听出闫肃的数落,杨今予蜷缩手指,下巴往病床上的白色被褥里缩了缩。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闫肃看着杨今予受惊吓似地躲他,心里一阵酸涩。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当年走的时候,不是作为天子骄子逐梦去了吗,不是要奔往更广阔自由吗? 怎么会弄得遍体鳞伤! 杨今予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你是在用闫肃的身份问我,还是警察的身份问我。” “有区别吗?”闫肃一顿。 “如果不是警察,我有权利不回答。”杨今予闭上眼,看样子子是又准备做缩头刺猬。 好吧。 闫肃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他想就算不能从杨今予嘴里问出来,民警那边的取证也会告诉他答案。 他看了眼时间,也到杨今予该休息的时间了,于是站起来道:“明天我不值班,休息。” 被子里的杨今予没什么反应。 “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闫肃又道。 良久,被子里才传来轻微的一声“哦”。 听到杨今予的回应,闫肃才转身开门:“你不想见我,我喊谢忱过来接班。” “别叫他,吵架了。”杨今予扁扁嘴。 这俩人倒是连反应都一样。 闫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了一句:“还真默契。” 出了医院,闫肃习惯性看了眼天,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依稀可见藏在月亮后的薄云。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的靴子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声,走到车位后,他倚着车门掏出手机,对着上空稀薄的云拍了一张照片。 随后在屏幕上点击着什么,好像是把图发了出去。 翌日果然放晴了,冬日暖阳,难得的很。 闫肃到医院的时候,另外三个人都已经到齐了。 “哥!你怎么才来!”曹知知比闫肃还着急,蹬着高跟鞋小跑了几步,“这么重要的日子,最后一个到该罚啊。” 闫肃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 他与谢忱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点了点头。 “嗯?”曹知知看出有猫腻,敏感地回头看谢忱:“忱哥!你和我哥在密谋什么?” 谢忱笑笑,朝曹知知勾手:“来,过来。” 曹知知不明所以走过去,被谢忱一把拽了过去。 谢忱站在曹知知与谢天中间,身高优势,可以一手揽一个,他发号命令道:“待会你俩都坐我车。” “哦~” “哦~” 谢天和曹知知异口同声,貌似懂了什么。 但谢天有必要提醒一句:“纠正一下,那是我的大宝贝车。” 等闫肃签完杨今予的出院手续,四个人齐刷刷进病房把杨今予接了出来。 杨今予和谢忱瞥了对方一眼,谁也不理谁。 毕竟是盘靓条顺的几个年轻人,惹得一路都有人回头。 杨今予被搞得很不自在,冷冷清清道:“出院就出院,干嘛都过来。” 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闫肃打开一辆大G,谢天和曹知知争先恐后爬上了车后座。 杨今予站在车前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记忆出错了,这不是谢天的车吗? 而谢忱去开了另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车,开出停车位后,他走下车绕到副驾驶的门边,朝杨今予扬起下巴:“行了不吵了,上车。” 杨今予本来也没真想和他吵架,谢忱单方面发起的火,又单方面熄灭,再好不过。 他有些纳闷接话:“你刚来几天就买了辆二手车?” 谢忱似笑非笑,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不由分说把杨今予按了进去。 砰一声,车门扣上了。 谢忱却没回到驾驶位,而是突然喊了声:“行了,换回来!” 紧接着,杨今予万分惊诧地看到闫肃从大G里出来,步伐不徐不疾走向自己这辆车。 驾驶位的门被打开,闫肃坐了进来,表情有一瞬间的心虚。 杨今予:“?” 闫肃清了清嗓子:“系好安全带。” 话音刚落,闫肃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他瞥了眼杨今予受伤的手臂,蓦然倾身过去,从杨今予头顶拉下安全带。 动作只是一瞬间发生的,可杨今予还是不能幸免地嗅到了闫肃身上熟悉的,薄荷混杂柑橘的草药香。 闻了鼻子会酸。 偷梁换柱这种坏事,谢忱干的是心安理得,甚至还摇下车窗朝杨今予打了个手势。 杨今予张了张口型:“你,骗,我?” 谢忱挑了挑眉。 得,这架还得继续吵。 闫肃却没自己预计中那么自然,他再次清了清嗓子,像是没话找话道:“这车是队里的,有些年头了,可能坐着不太舒服。你要不先睡一” 杨今予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他们三个怎么回事了。 有些无语,也有些无奈,他淡淡打断了闫肃:“不用,走吧,就十分钟路程。” 闫肃嗯了一声,缓缓发动了车子。 为了缓解尴尬,闫肃打开了车内的音乐。 他来时找的全是杨今予以前爱听的歌单,虽然不知道现在杨今予是否还爱听了。 车厢内霍然响起摇滚乐。 杨今予一路无话,盯着前面开路的大G,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路况不对劲的时候,闫肃已经将车开上了一条从未走过的高速。 杨今予猛然回头,看向闫肃:“这不是回枫铃的路。” 闫肃抿了抿唇,刚要斟酌开口,手机屏幕弹出了电话。 备注是张警官。 民警队打来的。 闫肃戴上蓝牙耳机才接通了电话。 “闫队,检查出来了。” 闫肃下意识余光扫了眼副驾驶,用一贯一丝不苟的工作语气回道:“请讲。” “就是一本普通的诗词读物,书店都能买到,被划掉的那部分是我看看啊,明代唐寅的《一剪梅》,咱队里也没文科生,对这东西还真没研究,不知道什么意思。” 闫肃怔了一下,瞳孔骤缩。 “喂?闫队,在听吗?”电话那头喊道。 闫肃回了回神,眼底升上来一层复杂的情绪:“我在,请继续。” “证物上的指纹全都测验过了,经排查核实了伤者的社会关系,我们排除了诱杀、他杀的可能性,确定了就是自杀。另外,伤者有长期自虐的行为,甚至形成了自虐依赖,这次自杀不是偶然,导致精神失控的原因我们还在调查中。” “好,我知道了,谢谢。”闫肃挂了电话。 杨今予不知道闫肃是接了个什么电话,挂了电话后整个人都像变了气场。 “你要带我去哪?”他依然还是要问。 闫肃不动声色侧目,注视杨今予:“回家。” 杨今予匪夷所思:“你家?” “嗯。” 闫肃态度突然变得理直气壮。 “?” 杨今予深深皱起眉,等着闫肃的下文,告诉他为什么,凭什么,干什么? 闫肃却没再解释。 就像杨今予也没解释,为什么想不开厌弃自己,对自己那么残忍。 是因为突然看到了无法接受的东西吗? 是因为后知后觉,看懂了什么东西吗? 比如那首词。 比如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剪梅》明/唐寅 第156章 不麻烦 同杨今予想的一样, 闫肃带他回的地方,不是烟袋桥。 这是一套还很新的双人公寓,空间不大, 整体装潢是米白色调,看起来简约明亮。一打开门, 干燥的暖气扑面而来, 将外面的冰雪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 闫肃脱下自己的外套, 又朝杨今予伸手。 杨今予本能退后一步,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进的意思:“什么意思?” 秉承着谢忱给的“吃硬不吃软”攻略,闫肃一扫往日凡事三分礼的作风, 径直把杨今予身上裹着的从医院带出来的毛毯褪了下去, “请”他进门。 “在你养好伤之前, 就住这了。”闫肃说。 他一边打开两间卧室的门,虽然是询问,但看样子并没有给人选择的机会:“主卧和次卧, 你住哪一个?主卧我睡过, 不过已经把床单被罩全部换新了,我的东西也可以全部搬出来。” 杨今予:“我要回枫铃。” “不可以。”闫肃不容置疑道。 记忆中, 闫肃很少态度强硬的对杨今予说不, 哪怕是说了什么不痛不痒的“不许喝奶茶”之类的话,最后也会败在杨今予的软磨硬泡里。 他总是在纵容。 可眼前的闫肃, 与记忆里似乎一点也不一样了。 “凭什么?”杨今予觉得莫名其妙。 要说这不是谢忱出的主意, 他是不信的。这种强盗作风,再给闫肃多少年, 应该都想不出来。 杨今予:“忱哥都跟你说了什么?” 闫肃没打算接话, 转身进了厨房,盛了一碗来之前就煲上的补汤。 “你是自己喝, 还是我喂你。”闫肃绷着脸。 杨今予:“” 他一言难尽看着闫肃手里的碗。 闫肃又往前递了递。 杨今予眨眨眼,大概是无语:“别这么说话,不适合你,很油。你不觉得他在坑你吗?” 闫肃愣了愣。 随后摇头,也算是变相承认了:“没有,他在帮我。” “随便你们。”杨今予低头,咬了咬嘴唇,“我困了。” 闫肃暗自松了口气,把客房门让了出来。 杨今予伤得太重,整个人都处在疲乏状态,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闫肃在杨今予睡着的时候,把家里目之所及的尖锐物品都给收了起来,好像闲不住,想让家里再安全点。 他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个烟灰缸,又在电视柜上放了一台蓝牙音箱。 查了不少资料了解到的牌子,价格不菲,但音质卓越,足以配得上杨今予的耳朵。 即使杨今予不情不愿,但也没有硬闹着要回去,大概是知道自己身负重伤,斗不过这四个人合起伙搞事。 闫肃悬着的心终于往下放了放。 就这么强硬的把人绑在了同一屋檐,其实挺不好的。 但就算尴尬、疏离、隔阂、断层六年的陌生充斥着整片房间,也比把杨今予放回去继续找死强。 他既然答应了谢忱要管,那就会认真负责的管 心无杂念的管。 杨今予睡醒的时候,闫肃已经做好了晚饭。 全是比较好消化的病号餐,杨今予的手大概还是疼得厉害,拿勺子的动作有些抖。 闫肃忍住让自己没说“杨今予评价为油腻”的话,就这么看着他动作缓慢的把食物送进嘴里,无精打采的吞咽。 他们就像陌生的合租室友一样,各吃各的,吃完各回各的房间。 闫肃一共敲了两次杨今予的门,第一次是送音箱进来,建议他听会儿音乐。 第二次有些匆忙,是来道别的:“队里有事,我过去一趟。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我尽快回来。” 闫肃走后,杨今予走出卧室,试图趁机走人。 但果不其然,闫肃在门外设了二重锁,指纹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打开。 杨今予默然接受了这一事实。 闫肃不仅只做了锁门这一件事,杨今予发现厨房的刀具也全被锁进了橱柜,连喝水的杯子都由玻璃换成了塑料的。 这算不算非法拘禁啊?杨今予无端冒出这样的形容。 好大的胆子,闫警官。 说尽快回来,但闫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杨今予白天睡了一整天,正是没什么睡意的时候,他听到指纹锁响动的声音,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在闫肃推门进来之前,回到了自己房间。 闫肃风尘仆仆进门,脸上不知是在哪蹭的一层灰。 他手中捧着一个小方盒,小心翼翼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一侧目,看到烟灰缸里有一支新鲜的烟头,还没灭干净,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闫肃轻垂眼眸。 看来还没睡,只是又躲起来了。 第二天杨今予起床的时候,闫肃已经上班去了,客厅里有留言。 杨今予拿起那张留言扫了一眼,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你养的小金鱼,还剩5只,给你放到阳台了。” 他走到阳台去看,长方形的小鱼缸折射着阳光,鱼缸底部放了一层假青苔,泛着波波粼粼的水光。 那几条拇指大小的金鱼正游的欢,好像没有记忆,没心没肺,死了一只同伴也不知道难过。 鱼缸旁放了一碟鱼食,供杨今予打发时间。 中午有人开指纹锁,杨今予以为是闫肃回来了,又躲回了房间。 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脚步声,而是响起一个陌生男性的声音,声音是粗狂的烟嗓,听起来年纪不小了。 “有人吗?伤员在不在家?”那声音问。 杨今予疑惑地走出客房,对上一位胡子拉碴的男人。 那人上来自我介绍:“你好你好,闫队叫我来给你送饭,我姓魏,叫我老魏就行。” 老魏说着,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到了一旁鞋柜上,然后忍不住好奇,开始打量人。 “你就是我们闫队的弟弟吧,咱们见过,在那个那个你出事那天,我破的门。年节事儿多,闫队回不来,托我给你送饭,要吃完啊,保重身体要紧!” 老魏边打量杨今予,边长吁短叹:“唉,多好的小年轻,可别再做傻事了,你都不知道给你哥吓的,在医院外面都快哭了。” 杨今予:“” 不知道闫肃在队里是怎么解释他们关系的,总之现在他大概突然多了个哥。 老魏又说:“以前没听闫队说过还有个弟弟,他师弟我倒是见过,有本事,全国亚军。听你哥说你是从国外上学回来的?年轻有为啊,真的,可别再想不开了。” 这老话痨一开口就刹不住,杨今予行将就木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应承。 老魏又夸了他几句,才意犹未尽转身:“多帅的小伙,就是不爱说话,跟你哥一个样。” 送走老魏后,杨今予脑子空白了一会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 闫肃下班回来后,杨今予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他说:“今天中午,有一个叫老魏的人。” 闫肃瞬间明白了过来,有点尴尬:“他跟你乱说什么了?不用在意,老魏平时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话痨,说话只能信一半。” “哦。”杨今予抿了抿唇,“没什么。” 闫肃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轻声问:“你要是觉得烦,明天我换个人。” 杨今予坐直了身体,正色道:“闫肃。” “嗯?”闫肃全神贯注看过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杨今予说,“把我关起来,让人给我送饭,这和坐牢有区别吗。” “我”闫肃欲言又止。 随后他脸上闪过犹豫,用商量的语气试探杨今予:“我明天可以请一天假,带你去看一下医生,行吗?” 杨今予立即皱起了眉,语气不悦:“什么医生,我没病。” 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闫肃要带他去做什么了。 杨今予腾地一下站起来,又把自己关进了卧室,单方面结束了这次好不容易才进行起来的交谈。 闫肃听着门关上,懊恼的掐了掐眉心,有点后悔这么冲动就说了出来。 很明显现在还不是时机,谢忱今天打电话一催,他也跟着着急了 真不应该。 他给谢忱回了消息,说再等等看,明天就去还是太突然了啊。 这场谈话给他们本就难以维系的关系雪上加霜,杨今予彻底躲着不见人了,连晚饭都不肯出来吃。 闫肃没办法,只能给他放到门边,敲敲门,然后到书房回避。 想要踏足自我封闭的人的世界,需要一万个耐心。没有上帝视角,也不是游戏攻略,没有人能看到他心里那枚进度条。 谢忱说的没错,接手杨今予,是个麻烦。 但所有人都可以嫌烦,他闫肃不行。他知道杨今予变成如今这样,跟自己脱不开关系。 当年杨今予鼓励他的梦想,成全他的自由,解决了他与父亲之间长久以来的大隐患。 与那些相比,只是多点耐心让杨今予恢复健康,再麻烦又能麻烦到哪去呢? 他能遍体鳞伤的活过来,在自己眼前醒来,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闫肃不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如果能让杨今予好起来 如果杨今予这六年都没有再让别人走进心里过 如果,他是说如果。 他们还有机会吗? 这次他长大了,不会再保护不了他了。 第157章 再试试 不得不说, 闫肃送进来的音箱,是杨今予用过音质最棒的。 听着里面的声音,耳朵甚至会产生生理上的感动。 牌子是老牌子, 型号是近几年才出的黑科技款,在香港的时候杨今予就想买来试试了。 但他说白了一直在被谢忱包养, 没有接到过什么额外演出, 也就没有太多收入来支付这么昂贵的东西。虽然如果他提出想要, 谢忱一定会买就是了。 他始终还是要脸。 也不知道闫肃这个音痴做了多少功课,才选到这款。 杨今予也不是冷心冷肺,就是条狗, 也该知道对示好者摇尾巴的。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该怎么面对让人恐慌的闫肃。 越是不计前嫌, 越是让人无地自容。 他欠下的,太多了。 今天闫肃找的歌单,是刺猬多年前的老专辑, 《生之响往》。 据说创造者写这首歌的时候, 身患重病,已经没有太多活着的希望, 所以这首歌写得很矛盾。一面向死, 一面向生。 好像丧气到了骨子里,不再有求生欲, 一心求死;也好像明亮到了极点, 从深渊里挣出希望,满心向生。 复杂的情感, 矛盾的人心, 这首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境。 杨今予有些沉醉其中,窝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上循环播放, 甚至于忘了又快到了闫肃下班的时间。 【身体被欲望与药物控制破坏,坚强的心被时间滤净随风摇摆,回忆在时空中拉长如丝带,缠绕着泪目空枕与屋顶的悲哀】 【灵魂被恶魔强*暴后丢在,大街上漫天飞舞的落叶垃圾与塑料袋,独自等待】 【悲哀之后可能被爱人文关怀总在悲痛至极后到来,人们却依然相信什么未来会更精彩】 闫肃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漆黑一片,只有音箱的电源泛起一抹微弱的蓝光,沙发上杨今予的侧脸被冷蓝的光映的有如鬼魅。 一动不动,安静的鬼魅。 音箱的音乐还在继续,但杨今予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那里,脖子垂到了沙发外。 “!” 闫肃呼吸一滞,忙打开了客厅的灯。 他慌不择路奔过去:“杨今予!” 闫肃第一反应就是去探杨今予的鼻息,然后摇了摇:“杨今予,杨今予!” 该不会,该不会又 闫肃一边颤栗地掏出手机打120,按了几下都没能成功解锁。 杨今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对上的是闫肃侧脸那颗浅浅的痣,以及一双急红了的眼睛。 杨今予被摇醒,大脑意识还是混乱的,下意识回应:“你回来了?” 闫肃听到声音,猛然一震,扭过头来。 手机从他掌心脱落,他惶惶然倾身,狠狠抱住了杨今予。 杨今予茫然了片刻,听到闫肃带着哽咽、颤抖又急迫的声音:“你又想找死是不是?!” “我只是”杨今予被凶得一激灵,终于大脑清明:“睡着了。” 闫肃仿佛不信,依旧没撒手,紧紧按着怀里的人。 杨今予艰难地呼吸了一口:“闫肃,你弄疼我了。” 闫肃迟疑了一秒,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仍然抱着,只是力道松了下来。 杨今予生理反应的,闭了闭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下意识的冲动,差点要回应拥抱。 这片灼热、宽厚的肩膀,好像只有梦里会出现,久违的不真实。 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这算什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没有立场,也没有意义。 于是他冷静地将自己推离,拒绝了梦境。 闫肃听到他喊疼后并没有再用力,一推就推开了。 杨今予狼狈地坐起来:“下午听歌睡着了,抱歉。” 闫肃知道自己失了态,迅速收了眼底的仓皇:“好,那就好。” 他逃也似的转身进了厨房。 杨今予莫名被那背影灼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吓坏了闫肃。 他踌躇片刻,磨磨蹭蹭跟了过去。 没有正视闫肃,对着厨房的门框道:“我没有想找死,以后也不会了。” 说完后,杨今予抱起还在唱个不停的音箱回了房。 闫肃若有所思,直到余光里的杨今予消失在视野。 那天以后,杨今予便没见过闫肃了,闫肃更加早出晚归,有一夜甚至直接住在了警队没回来。 也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失态而难堪,还是确实忙。 大概都有吧。 杨今予看着门锁上自己输入进去的指纹,发了会呆。 没错,中午老魏过来送饭时,说闫队交代他把弟弟的指纹指令输进去,以后他就不过来送饭了,队里忒忙。 这算是允许杨今予自由进出了的意思。 虽然有些意外,但看来闫肃信他能说到做到。 说以后不会了,就再也不会了,即使他曾经骗过闫肃那么多次。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通感,闫肃的确会放心他能做到,因为闫肃大概也知道自己不敢再对他说谎了。 自己根本欠不起。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关有瘾,客厅门被自己打开那一刻,他本意是下楼踩踩雪就回来,但居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甩了甩头,屏蔽掉自己神经兮兮的念头。 是时候找谢忱算账了。 “孙子,出来。”杨今予给谢忱打了过去。 谢忱才不上赶着来挨打:“咱俩还吵着架呢,现在过去找你,你捅我一刀怎么办。” 杨今予:“暂时休战,过来。” 谢忱把杨今予甩给闫肃后,这段时间除了陪姑姑就没事干,正闲得发慌,十分钟就赶到了闫肃家。 他先是掀开杨今予的袖子看了一眼,赞许道:“啧,真是一物降一物。愈合得不错,看来只要在闫肃眼皮底下,你就不敢作妖。” 杨今予等的就是他提这件事。 谁有理谁占上风,杨今予往沙发上一倚,闫肃不在,他自由得跟在自己家一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谢忱止不住嗤笑:“这才跟这儿住了几天啊,就学会这一套了?杨警官是不是还得拿手铐铐我啊。” 能看出来谢忱发自内心松了口气,嘴咧到了耳朵根。 杨今予站在眼前,看似简单的活跃这么一下,是他努力了两年都没撬出来的,还真应了那句老话,解铃啊还须系铃人。 谢忱颇感慨地点了根烟:“没错,是我出的主意,是我叫闫肃把你带走看管的。” “忱哥。”杨今予轻轻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怎么想的。” “那不就得了。”谢忱笑笑,“要是这点理解能力都没有,那就是纯纯的智障。” 杨今予:“你先听我说完再贱也不迟。” “好吧。终于算是把嘴撬开了,赶紧说,我听着。”谢忱洗耳恭听。 虽然是头一回来闫肃家,但不耽误他也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坐没坐相的把腿搭在了茶几上。 “你就这么把我塞过来,就没想过他方不方便吗。” 杨今予看着茶几花瓶里插的向日葵,视野涣散:“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提,他这个人天生就不会拒绝。” 他顿了顿,言辞略带闪烁:“万一,他现在其实有家室了。而且他本来是直的,万一,他其实早就” “早就什么?早就把你忘了?”谢忱跟看笑话似的,看杨今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杨今予抿了抿唇:“嗯。毕竟六年了。” 在这个快餐时代,正常人谁会傻逼兮兮守身如玉在一个人身上吊这么多年,早该换了好几拨了。 当然,他不是骂自己是傻逼的意思。 “噗。”谢忱实在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你就逮着自己可劲骂。”谢忱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我爱听,多说点。” 杨今予:“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谢忱在烟灰缸中按灭烟头,正经看向杨今予:“我跟你透个底。” “没有万一,我打听过了,他这几年一直单身,压根没女的敢追他。”谢忱说。 杨今予皱了皱眉,像是本能地维护:“不可能,他要身材有身材,要性格有” “说漏嘴了吧,呵呵。”谢忱用冷笑打断了杨今予,“还说你没惦记着?” 杨今予:“” 忱哥最近怪怪的,仿佛是被谢天夺了舍,用上帝视角盲目分析:“首先,你想撩一个人得先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别人一听特警,哦,帅是挺帅,天天出任务不着家谁受得了?很多女的,第一步就劝退了。” “闯过第一关的人呢,接触后发现这人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哑巴,没情趣还臭脸,成天也不知道在拽什么拽,谁还想往上贴?” 杨今予:“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这些形容完全对不上号,闫肃可不是个没情趣的臭脸拽男,这怎么听都更像是忱哥本人。 闫肃是个很会搞浪漫的家伙。 没有人知道。 谢忱看杨今予已经有胳膊肘往外拐的迹象,抱了抱拳:“当我没说。” 杨今予轻笑。 其实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带情绪的坐下来随便聊聊闲话了,在香港的时候,谢忱在杨今予脸上只能看到“苦大仇深”四个字。 他也不知道闫肃给杨今予灌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让这整天死人脸的家伙有了复苏的迹象。 谢忱便趁着难得的氛围,问杨今予:“说正经的,你那天是因为写不出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杨今予也不再避着,承认了:“都有吧。其实我并不想,理智在抗拒,但那天发病了,我没控制好,脑子里有种冲动,要么音乐活,要么我死。” 这是多年以来,包括高中在内,杨今予第一次亲口说出“发病”两个字,正视自己的自毁倾向,承认自己对此并不能控制好。 不再以老朋友代称,也不再闭口不谈,逞能忽略。 “我承认是我钻牛角尖了,忱哥。”杨今予居然坦诚的道了个歉。 真是奇了。 谢忱莫名其妙挠了挠后脑勺:“闫肃给你洗脑了?真他妈活久见。” 可能谁也不会想到,杨今予能自己想明白这些,仅仅只是因为听了一天歌,以及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一个他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汲取到的体温。 暴风雨一般,霸道、不安、关心则乱又仓皇逃脱的胸膛。 他从死亡边缘走了一圈,醒来后蓦然回首,身边曾经那几个人都还在。 一如多年前,曹知知用一把蒲公英将他拉入有朋友的世界,闫肃用一场踏花枪在他心里烙上永久的泼墨印。 失而复得可能是世界上最能引人贪心的事。 他突然觉得,可以不用那么冷的。 他可以不用这么早就甘心平庸的。 他可以再试试的。 再试试写歌,再试试留住那片灼热。 杨今予突然神经病似地张开双臂,说:“忱哥,抱一下。” 谢忱:“?我是直的,谢谢。” “快点。”杨今予不肯罢休。 谢忱不知道杨今予这是抽什么风,但念在杨今予总算有进步的份上,不情不愿在杨今予头顶搂了一下。 “果然。”杨今予说。 谢忱不明所以:“什么玩意?” “你不行。” “???” 果然,不是谁的拥抱,都能带给他那种灼热。 实验到此结束。 闫肃提着蛋糕推门进来的时候,险些被屋内的烟味呛一个跟头。 紧接着他看到一副离谱的画面——雾蒙蒙的客厅,杨今予被比他高半头的谢忱按在胸膛。 虽然谢忱脸上写满嫌弃,杨今予也差不多。 “你们在干什么???” 闫肃脸上空白了几秒。 第158章 生命力 杨今予上一次感受类似捉奸在床的尴尬, 还是许多年前,试图薅闫肃睫毛那次。 谢忱倒是没什么可拘谨的,清清白白往杨今予肩上一揽, 同他们少年时一起溜出去抽烟那会儿、摆给01号纪委的姿势无二。 “回来了?”谢忱稀疏平常点了下头。 目光落到闫肃手里拿的东西,他识趣道:“天水围的哥们喊我过去喝酒, 走了。” 临走时回头给闫肃使了个眼色。 杨今予有点没眼看, 嘀咕了一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屋里没别人, 显然是在跟闫肃说话。 闫肃愣了愣。 杨今予是在主动搭话?看起来好像,整个人都明亮了一些。 闫肃愣怔间,没有太过思考便脱口而出:“还是你们比较熟。” 怎么听这话都别扭, 意有所指似的。 闫肃转身去厨房, 把包裹得严严思思的盒子放进了冰箱, 用大衣护着,没让杨今予看见。 可他越想越不爽,怎么谢忱过来一趟, 就能让杨今予肉眼可见放松了许多, 跟以往总是绷着脸躲他的状态一点都不一样。 难道他在杨今予眼里就这么可怕吗 何况他才刚放杨今予自由出入,就把谢忱弄家里来了! 闫肃回到客厅去收拾烟灰缸, 看到里面成倍的烟头, 看来两个人相谈甚欢。 谢忱既然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说服杨今予就医, 装的一副搞不定的样子, 看杨今予那样子不挺听他话的吗。 “那个”杨今予没像平时那样躲回卧室,指关节蹭了蹭鼻头, 不自在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现在还不到傍晚, 怎么也不是下班点。 闫肃把茶几的玻璃面擦出了水光也没抬头:“打扰到你们了?” “?” 杨今予皱了皱眉,觉得闫肃莫名有点凶。 也许是工作上触霉头了吧, 杨今予想着,便没再打扰。 又回到了平时那个窝起来的状态,抱起音箱回了房。 等杨今予房间传出躁动的音乐,闫肃才放过茶几,把抹布轻轻摔在了桌面上。 说不上来的烦躁。 他今天和同事换了班,提前赶了回来,因为今天是正月十四。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元宵节——杨今予的生日。 生日一词好像是降临在烟袋桥的诅咒,闫肃和曹知知都已经很多年不过生日,再也不想过了,心里各有各的那根刺。 这种本应该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在闫肃和杨今予的短暂关系里成了遗憾。 他们相识于春,分离于秋,精准错过对方的这天。 现在杨今予终于回来了,闫肃念及明天曹知知他们一定有所准备,而杨今予一定也更想跟乐队的朋友一起过。他思来想去,提前一天买了蛋糕。 等到了十二点再拿出来也算他们单独过一次吧? 他承认自己不可言喻的贪心,这种日子只想单独占用杨今予,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当然,这是推开家门之前的想法。 晚饭前,杨今予主动从房间里出来了,没等闫肃敲门。 但闫肃今天却很反常,并没有做饭,也不知道在书房里忙些什么。 杨今予在客厅里走动,拖鞋有意无意踢踏出声响,可还是没能惊动闫肃。 警察这个职业,真忙啊。杨今予扫了眼书房门缝透出来的黄光,按着胃回去了。 其实他有点胃疼,是想出来找找看有没有胃药的,没找到。 这点小疼在他身上已经是小巫见大巫,并不是什么不能忍的程度,他没必要去打扰闫肃,便又转身回去。 更晚一些的时候,杨今予蜷在床上,耳朵听到外面书房开门的声音。 他将按在胃上的抱枕扔开,深呼吸了几口,准备在闫肃过来敲门前变得无恙。 但他可能又高估了自己,这些年毫无节制的糟蹋自己的身体,终于在这次濒死过后受到了报应,抵抗力好像成了虚设。什么不痛不痒的小毛病都敢作乱了,轻而易举欺负得他刺骨锥心。 杨今予咬了咬牙,跪卧在床上,将额头抵着膝盖喘息。 这样窝起来如兽类舐伤的姿势,大概也是人在疼痛难当时的本能。 不多时,他后背洇了一层冷汗。 与他预想的不同,闫肃还是没来敲门,大概只是去客厅倒了杯水,随后没动静了。 他胃里的痉挛感达到顶峰,好像有一万只刀子同时刺进相同的落点。 豆大的汗珠从杨今予额头低落,滑过耳畔的纹身,那栩栩如生的花瓣像是浇了水会活过来,竟有些璀璨盎然。 他不堪重负闷哼,近乎求救的张了张嘴:“闫肃闫肃” 声音太小了,音乐声太大。 可他没力气了。 “闫肃” 救我。 好疼啊。 我不想再死一次了。 我错了。 闫肃举在门框的手抬起又落下,反反复复,心神交战。 杨今予的房间里传出歌声:“空气本应透彻,我心却充满尘埃,美好的青松岁月,怎能未老先衰” 戚戚然然的调子,戚戚然然的听众。 闫肃知道自己生气生得没有资格,他明明知道谢忱和杨今予是很单纯的患难之交,也明明理解那只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何况,杨今予现在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他管不着杨今予跟任何人亲亲抱抱。 但还是介意。 越是没有资格的醋,就越酸涩。 闫肃内心谴责着自己的私欲,又无法抑制这种心理在体内疯狂生长。 这样不好,闫肃用仅存的理智告诫自己,现在的杨今予是病态且脆弱的,不要再吓着他了。 被自己限制自由的这些天,他躲自己躲得已经够拘谨了。 不要再适得其反! 闫肃对着杨今予的门自省了一番,想到自己居然幼稚赌气,连晚饭都没做。真不像他该干出来的事,也不知道杨今予有没有饿坏。 他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心里暗自盘算着做些解腻的蔬菜,以防凌晨时杨今予吃了蛋糕胃会不舒服。 即使他选的蛋糕底是无糖,奶油也用水果代替,但还是不太能放心杨今予那一碰就碎的玻璃胃。 “砰——” 突然从身后传出巨大的噪音,像是音箱被打翻在坚硬的物体上,刺啦一声,音乐断了,门里断断续续扯出呜咽似的电流盲音。 闫肃脚步一滞。 还没走到厨房,他便急急折了回去,扭动杨今予房间的门把手:“发生什么事了?” 音乐被强行关闭后,房间里的人声终于若隐若现:“闫肃救” 门是反锁的,闫肃推了两下没推开。 来不及疑惑,闫肃果断后退了一步,全力都集中在了脚上,一脚破开了门锁。动作精准迅捷,这是刻在特警身体里的肌肉记忆。 闫肃闯进去,映入眼前的一幕,猛然重击在他心脏上。 他看到杨今予跪趴在床前,痛苦得发不出声音,只好一只手按着胃,另一只手匍匐着去摸床头柜,试图打翻上面的台灯。 还好对方做到了,连带音箱被打翻在地,发出足以被听到的求救信号。 庞大的求生欲。 仿若峭壁里初生的山雀一般,挣扎抵抗,释放出不可思议的生命。 “杨今予!”闫肃失了声。 他抱起杨今予的同时,杨今予意志模糊地缠住了他的脖子,仿佛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也不想松开。 “疼”杨今予气若游丝哼哼。 闫肃一边喊Siri拨打120,一边焦急安抚杨今予:“乖,忍一下,救护车马上到。” 杨今予的手臂一直在用力,直到闫肃快要喘不过气。 闫肃:“我在,我在。” 怀抱中的人已经疼得失去了思考,下巴垫在闫肃颈侧,一阵阵胃痉挛使他不停地倒抽凉气。 闫肃光是听着耳畔的呼吸声,心脏就被狠狠揪起,疼得一塌糊涂。 更别提杨今予手臂上,刚开始愈合又因为蛮力而崩开的伤口。 “松开我吧,别用力。”闫肃轻轻拍杨今予的胳膊。 杨今予充耳不闻,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不要。” “再也不要了” 闫肃叹了口气,没办法,随他去了。 救护车来的很快,上车时杨今予仍旧抱着人不知道撒手,闫肃哄道:“杨今予,松手,让医生检查一下。” 杨今予迷迷糊糊蜷着腰,整个人都要嵌进闫肃怀里。 杨今予虽然清瘦,但总归是个男生,这样窝起来赖在自己身上,闫肃不太方便把他送上车。 闫肃看了眼已经调试好仪器的护士,狠了狠心,用力抓起杨今予的手腕,把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了下来。 杨今予闷哼一声,彻底疼昏了过去。 急性胃出血。 不是什么大病,但疼起来是真要命,闫肃跟着进了急诊,一遍遍叮嘱护士小心杨今予的胳膊上还有崩开的伤口,别蹭着。 长期胃不好的人,很多因素都会导致胃出血,比如没按时吃饭。 闫肃懊悔得要死。 他目不转睛看着护士在杨今予手背上扎好点滴,到底还是不放心,又问护士要了些纱布和碘酒。 给伤口做紧急处理,他最擅长不过。 只是等杨今予醒了,估计免不了伤口要发炎,会发烧,又该难受了。 闫肃摊开杨今予的手臂,将与血痂黏合的绷带一点一点往下揭,一边轻轻地吹。 可他吹着吹着,眼眶就红了。 怎么可以这么多,这么深。 无论再看几眼都还是触目惊心,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可恶。 让人难过的混蛋。 第159章 难自禁 点滴还剩半瓶的时候, 药效已经在杨今予体内起到作用,杨今予悠悠转醒,胃里的刺痛感在逐渐缓解。 他感觉眼皮很重, 用了点毅力才睁开眼。 “别动,马上好。”闫肃的声音飘进来。 杨今予微微侧目, 发现自己扎针那只手正被闫肃虚握着。明明什么也没做, 但闫肃要他别动。 他向闫肃递去疑惑的眼神。 闫肃的掌心轻轻覆盖在杨今予手背, 避开了针头的部位,有淡淡温热透过皮肤传来,杨今予的手指也被他捂得暖融融的。 闫肃解释说:“冬天的药水温度太低, 刚才你的手在发青, 只剩半瓶了, 再等等。” 杨今予头脑昏沉“哦”了一声,也没觉得哪不对,就乖乖的继续被握着。 等到他看到隔壁病床的陪护人拿水袋来垫手时, 才反应过来, 医院的冬天可以领热水袋这件事,闫肃该不会没想到吧? 很显然是想到了的, 杨今予看到隔壁陪护人经过他们时, 闫肃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察觉这些,杨今予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也突然有些心虚的别过头, 假装没看见隔壁的热水袋。 就这样被闫肃轻轻抓着,好像心脏掉进了羽毛里。 “你伤口发炎了, 现在还有点发烧, 再睡会吧,结束叫你。”闫肃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片片羽毛蹭过耳朵。 “嗯。”杨今予听话闭上了眼。 他不敢再睁着了,怕耳朵上的滚烫传到眼睛里。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最后半瓶点滴也宣告结束。 时间快得不可思议,明明感觉只不过才过了几分钟。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闫肃松开了他的手,皮肤上的温度戛然而止。 杨今予无意识怔了一会儿,心底有一股空落落,毫无道理的浮现出来。 “胃还疼吗,有没有好些?”闫肃俯身问道。 杨今予回神,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好多了。” 很细微的弧度,几乎是看不出笑了的,但闫肃还是愣住了。 闫肃缓缓侧身,视线定格在杨今予脸上,不太确定地轻声问:“你刚刚,是笑了吗?” 问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把什么得之不易的宝藏吓跑。 “没有。”杨今予飞快偏过头:“你看错了。” 闫肃怎么变得有点笨,这样当着护士的面问,叫他真的很丢脸诶! 护士大姐甚至也随着闫肃的目光看了一眼,朝杨今予笑笑:“小伙子笑起来真俊。” 杨今予:“” 回去的路上,闫肃一直催促司机快点,时不时会看一下手机时间,但就是不太敢正眼瞧杨今予。 好几次杨今予余光瞥过去,都被闫肃躲开了。 杨今予不禁纳闷:“你赶时间回去加班?” 闫肃抿了抿唇,语焉不详道:“十一点四十了,还有二十分钟。” “什么意思?”杨今予不明所以。 闫肃缄默了一会儿。 正当杨今予以为是警队机密不方便回答时,闫肃突然正襟危坐,正视杨今予:“你生日。” 杨今予愣怔:“?” 闫肃:“元宵节。” 杨今予好似大脑运行慢了半拍,欲言又止。 我生日吗? 他没听错。 闫肃说,他生日。 哦,原来又到了一年元宵节。 杨今予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混乱,在香港过得更混乱,脱离了传统城市太久,他的时间观念就只剩下了那一串串阿拉伯数字。 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多少年没过生日了,闫肃居然还替他记着。 明明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度过过对方的生日。 杨今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发着烧的缘故,眼皮有些热。 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涌上一些记忆,一幕幕全是闫肃还是少年时,清隽的长衫、耀眼的眉宇。一袭长衫的少年向他描绘起从未见过的世界——- “嗯,你生日也穿。”- “元宵节要穿白绫袄渡桥‘走百病’,取一个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的寓意。”- “等今年元宵,让胡同里的裁缝给你也做一身,我们一起穿着走百病,再去屋顶放炮打月明。”- “对着月亮放的焰火,驱邪祟,祈平安” 可后来,是他失约了。 他没能去看闫肃引以为傲的世界,没能穿白衣,没能走百病,也没来得及听完葡萄神仙的话。烟袋桥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闫肃。”杨今予蓦然叫道。 闫肃凝眸:“嗯?” 杨今予不得不谴责自己,也就这点出息,从认识闫肃第一天起就爱仗病行凶,而他现在脑子也不是很清醒。 要做什么坏事,那就去做,闫肃不会怪他的。 他突然探过身,在闫肃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未经允许,把心里的魔鬼,印在了闫肃眼睛下面的那颗星星上 谁叫他发烧。 没有人可以怪罪一个病人的胡作非为,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尴尬的关系,也不管闫肃是不是早就有了新欢。 踢球还有守门员呢,他就没有道德怎么了! 这球他今天就踢了怎么了! 冲动的代价就是三脸懵逼。 前面的司机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非礼勿视抬手拍上了后视镜。 闫肃仿若成了石雕,从头麻到了脚。 杨今予则是两眼一闭,仰到了座椅靠背上:“晕车,先睡了。” 直到下车,闫肃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轻轻抬手在脸上蹭了一下,那好像幻觉一般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怎么也抹不去了。 杨今予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几个小时前才被抱上救护车,现在却能健步如飞,走在自己前面了。 闫肃有些看不下去,追上前去:“走慢点,胃还在疼。” 杨今予埋头踩着影子向前:“我疼不疼你知道?” “知道。” 闫肃忽然弯腰,将杨今予打横抱了起来。 又说了一遍:“我就是知道。” 杨今予猝不及防被颠倒重心,不由得惊呼:“喂?” 闫肃忿忿道:“别逞强,在我面前不需要。” “这句也是忱哥教的?”杨今予拧眉。 眼前的闫肃,行事作风真的很不闫肃。 “别提他。”闫肃脸一黑,憋了一天的郁闷终于有了发泄口,“他都能抱你,我为什么不行。” 什么克己复礼,什么君子谦谦。 对杨今予循序渐进那么久,还不如谢忱一个强行按头管用。 闫肃知道自己现在的作风很无理,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但方才杨今予不也耍无赖了吗? 扯平了。 他抱着杨今予上楼,杨今予哑口无言,没有再要求他放开。 打开门,杨今予被闫肃放到沙发上,正好十二点整。 闫肃一言不发的去厨房拿出了蛋糕。 杨今予现在有点尴尬,他们这算怎么回事,相对无言的模式没变,空气里气氛却全变了。 他清了清嗓子,讪讪问:“原来你还买了蛋糕啊。” “不是给你吃的。” 闫肃解开蛋糕盒外的绸带,无情回答道。 杨今予:“?不是说我过生日?” 闫肃抬眸:“你的胃不能再吃甜了。” “那你还买蛋糕。”杨今予扁扁嘴。 闫肃充耳不闻,将蛋糕上插上蜡烛,插到第17根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他说:“许愿用的。” 说着,他走过去把房间里的灯关了,只留下蛋糕上一簇簇微小跳动的火苗。 杨今予忍不住提醒:“我23岁了。” 闫肃的目色在火光里深邃悠长,他定定看着杨今予,说道:“就从17开始算。” 他眼底的不甘几欲喷涌。 “就从没有我的那一年开始算。” 杨今予愣怔,再次无语凝噎。 此时此刻的闫肃有些任性,有些霸道,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他说什么都同意、总在牺牲自我的闫肃了。 闫肃在认认真真强调“我”,没有我的那一年开始,你的生日都不算。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曾经最希望闫肃可以有的品质,可以自我一点,自由一点,不要总当一个照顾所有人情绪的好脾气,而忽略了承受一切的自己。 闫肃长大了。 杨今予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曾经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位不失攻击性的男人。 让人拒绝不了。 好吧。 杨今予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缓缓在面前合十,闭上了眼。 第一个愿望,他许了很长时间才吹灭蜡烛。 闫肃静静等在一旁,等杨今予吹灭时,又添了一根。 18岁。 杨今予思忖片刻,闭着眼小声唱起来:“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没头没尾的,闫肃困惑地停顿住了一下。 随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这句是出现在他翻看了无数遍的、杨今予留下那本笔记里的歌词。 【晴/有风,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假行僧》】 那是2月份的体育课,杨今予用一句“你眼睛挺好看”的调侃,成功让他们之间发生了一次冷战。 那时候的他不想再理杨今予了,见到柿子树下的杨今予便绕道走,杨今予在日记里写了这句歌词来取笑他。 闫肃默默点上下一根,19岁。 杨今予哼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那是3月份范老师离校那天,曹知知来例假,杨今予恶作剧似的把他推进了人群。 事后始作俑者还“好心”将自己的外套赔给他,他气急败坏没收了杨今予口袋里的烟。 梁子是越结越深。 第三根,20岁。 杨今予:“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不管变成钻石还是尘埃。” 4月,闫肃第一次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开始有了决定为其坚守一生的梦想。 杨今予对他说热爱没有理由,既然找到了,就别管脚下- 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了。 第四根,21岁。 杨今予:“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在年轻” 5月,杨今予为了拉谢忱入乐队,不惜喝得烂醉,回到家后唱着一首《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又哭又笑。 给他看了妈妈的信,拿走了他的初吻。 他一夜无眠,杨今予却忘得一干二净。 第五根,22岁。 “请你不要离开,这里胜似花开,没有人能够掩盖,梦境中的色彩” 6月,伏暑蝉鸣,热浪是由离谱乐队的第一场演出掀起的。 那天他戴了杨今予送的铃铛,坐在观众席,享受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随后的庆功宴结束,他烂醉中吻了杨今予,接受了杨今予热烈滚烫的“祸心”。 第六根,23岁。 杨今予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里璀璨生辉,闫肃想不到世界上有比这还清澈的东西了。 那眼神好像会纵火,闫肃无端心跳停了一拍。 杨今予声音轻轻的,像羽毛:“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7月,灯语、棉花糖、白色窗帘与大火,以及于理不合的那片雨夜。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我可以唔唔” 歌声戛然而止。 到这里,已经可以了。 闫肃重重的落下呼吸:“不许只跟在身后,以后也不许。” 杨今予觉得闫肃这总像暗杀一般出现吻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庆功宴那天是因为喝醉了情难自禁,现在呢? 没喝酒,依然情难自禁。 闫肃把杨今予压进了沙发里,说出了那句埋在心里许多年的介意:“你可是天才杨今予啊,凭什么就是泡沫、是影子了?说逃就逃,说躲就躲,说妥协就妥协,说放弃就放弃!” “你是绝对音感的杨今予啊。” 有人恨不得把六年的积恨吞吃入腹,可舍不得把汹涌的爱意浪费给时光。 最后一支蜡烛没有被人吹灭。可能是许愿的人没时间吧 它的蜡油直到燃尽,微弱的星芒淹死在一片呼吸声中。 夜色浓稠,似有魂归。 生日快乐,杨今予。 第160章 生日歌 杨今予是在闫肃的卧室醒来的——次卧的门被闫大警官一脚踹开后, 折页再也合不上了。 为了避免还发着烧的病人着凉,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念头,杨今予顺理成章睡在了闫肃床上。 他被渴醒时天刚蒙蒙亮, 但闫肃已经不在了。 大概昨天换班偷了一下午闲的代价,就是今天连轴转加倍补上。 闫肃留了张纸条, 说让他醒来后喝水, 然后给曹知知回个电话。 杨今予额头上被覆盖了一层湿毛巾, 此时已经半干,说明闫肃至少五点前就已经离开。 他抬手拽掉了毛巾,脸上滚烫的灼烧感依旧没有减退。 好像还更甚了 杨今予不知道他俩现在算怎么回事。 什么也没交谈, 什么也没解开, 什么身份也没恢复, 甚至不了解对方六年来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是不是早已经不是滤镜中设想的那个人了?是不是他们对彼此的‘放不下’只是一种不甘心的旧执念,而曾经那份单纯的少年心动早就变了质? 不知道。 但亲了。 亲得失去理智,一塌糊涂。 明明意志是在相互抵抗的, 可身体却不可抑制的相互吸引, 不管不顾吻作一团。 若不是杨今予身上还有伤,他不敢保证除了亲吻, 他们会不会冲动到趁乱干出别的事。 杨今予嘴唇上传来酥酥麻麻的后遗症, 他觉得闫肃真是疯了才会按着他吻了那么久。 吻得那么用力,一点都不照顾自己还是个发着烧的病人! 更可恶的是, 居然还趁他睡着后, 提上裤子跑了 虽然本来也没脱裤子 虽然本来也该去上班了。 杨今予现在莫名有种被仙人跳了的感觉。 他浑身都烧得没力气,伸手去摸床头闫肃倒好的水。 加了柠檬的白开水, 暂时冲散他的混沌, 他倚在床头呆了一会儿,然后想起闫肃交代的给曹知知回电话。 至于为什么闫肃还得用纸条留言, 那是因为他们尽管已经被欲望驱使亲到了一张床上,可联系方式还是没加回来。 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用手机通话,还是六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除夕夜。 “同桌同桌,我听闫肃说你还发着烧,本来忱哥在天水围定了座,看样子是去不了了,我们几个就去闫肃家给你过生日吧?” 曹知知在电话里问道。 问得非常天经地义,好像谁也没有征求杨今予的同意,就已经准备好要把这个生日过起来。 “到底是我生日还是你们生日啊?都不问问我想不想过的吗。” 杨今予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但还是能听出来一丝笑意。 曹知知嘿嘿一笑:“不用问,我们好不容易聚齐,今年你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 她的电话里传来谢天的声音:“他就是瘫痪在床,咱们也得在他床边聚,他有否决权吗?没有!谢谢配合。” 谢天和曹知知的言外之意,杨今予昏昏沉沉中也算听了出来——他们怕他又一声不吭玩消失。 他们几个啊,当年散得太仓促,谁也没预料到聚是一团火的离谱乐队,会一步一步走散,再也聚不齐。 好不容易是把谢忱从香港捞了回来,还得了杨今予这个意外收获,这次说什么也得把六年的空缺都给聚够本! 成年人的世界,已经在岁月的磨砺下,懂得了接受分别才是常态,不再因为谁的离开而觉得天塌。 朋友二字的分量,对一类人而言,可能远比现代社会最推崇的情爱还要弥足珍贵,毕竟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总有一种叫做“家”的利益作保障,将人们牵绊在一起。 可朋友,非亲非故的几条平行线,选择做朋友那一刻起,就只能以真心换真心,以纯粹换纯粹,再没别的屏障。 曹知知和谢天恰恰好就是这样一类人。 从谢天把柿子树下的杨今予叫醒,从曹知知把春天里最后一束蒲公英留给杨今予那一刻,杨今予已经跌入了一份这辈子都打不散的友情。 是他没良心才说不联系就不联系,是他这个任性的混蛋,一直在被包容,被初心以待。 他说什么也欠他们一句道歉。 都知道杨今予不能吃甜,三个人贱嗖嗖的,带来的蛋糕一个比一个芳香四溢,好像故意商量好要气人。 三个蛋糕盒占据了茶几所有的面积,谢忱从天水围带了好酒,整箱堆在杨今予脚边,让他干看着。 杨今予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仗病行凶者,欺人者人恒欺之。他在闫肃身上耍的无赖,原来是要还在这几个人头上的。 谢忱看了眼时间,18点整。 几个人都计划好了,现在开喝,等到了晚上10点的时候,就把杨今予严实打包去江边看焰火。 元宵是烟花的节日,规模远比除夕那天盛大。 但这也代表了,闫肃今天注定是回不来了,可能会比除夕那天忙一万倍。 “闫肃回不来了吧?那咱们不等他了?”谢天瞥向杨今予一眼。 杨今予扁扁嘴:“看我干嘛,乐队内部生日,本来也不用别人参与。” 谢天:“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也不用这么不把我们当外人。” 他抬手指了指脖子。 杨今予不明所以。 曹知知默默把手机前置打开,给杨今予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草莓。?! 谢忱的表情非常戏谑,八成是一进门就发现了,憋着坏到现在都没给句提醒。 草。 谢忱:“啧。” 杨今予面带不爽的把睡衣兜帽拉到了脑袋顶。 “看来是有人先一步,把这生日给你过了。”谢忱一哂。 曹知知和谢天脸上居然露出老父亲老母亲般的笑意,就离谱。 “喂。” 杨今予气急败坏,“蛋糕还切不切了,不切我回去睡觉!” “哎哎不开玩笑了。”谢天举着刀站起来,“人之常情嘛,都别笑了!” 杨今予一记眼刀过去。 谢天伸手给自己嘴巴上了拉链。 捉弄杨今予这件事,几个人也是算好了度的,他们点到即止,确定了杨今予目前状态良好,便算任务完成。 总归是一番谋划没白费,杨今予肉眼可见的,比刚从香港回来那几天好多了。 只要他不再一心求死,就算想把闫肃扒光了绑起来,哥儿几个咬咬牙也得帮忙递绳子! 杨今予觉得还是换件高领的衣服,便打了声招呼进了卧室。 他刚一进去,曹知知从椅子里跳出来:“忱哥,快!” 几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带着乐器来的,在进门的时候他们便对上了脑电波,知道对方待会要干什么了。 谢忱站起身,从门外拎进来一个吉他箱,就地拆箱,瓦蓝色的吉他被他挎到身前:“线。” “我去我去。”谢天放下蛋糕碟,积极主动地给他哥插上效果器。 曹知知也插好了她的贝斯,朝谢忱扔了个拨片。 谢天念及小号的穿透力太强,不好带过来扰民,他从书包里摸出一把口琴。 蜡烛点好,伺机待发。 杨今予拉开卧室门那一刻,外面的三个人已经排好了站位,一脸嘚瑟对着他。 熟悉的站位,熟悉的容颜。 杨今予僵在了门口。 蹭蹭蹭蹭—— 谢忱不由分说扫出一个前奏,由他牵头,小客厅里顿时响起轻快的节拍。 曹知知蹦根音,谢天主旋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日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蹭蹭蹭蹭~~~” 神经病啊!朋克版生日歌! 曹知知边弹边喊道:“同桌别愣着啊,快许愿吹蜡烛!” 杨今予:“” 搞什么啊,存心让人鼻酸。 他看了眼茶几上并排放置的三个蛋糕,每一个上面都插了俗不可耐的旋转莲花蜡烛,花瓣匀速转动着,感情是被当成了节拍器来用。 曹知知和谢天会做这种事一点也不意外,他不知道忱哥是怎么被说服的,跟着犯起这种傻。 用摇滚怒腔唱生日歌,亏他们想得出来! 杨今予那颗久经蒙尘的心脏蓦然被撞了一下,猝不及防。 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丢人,忙低了头去看蛋糕。 三个蛋糕上都有字,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带来的。 曹知知的那块写着“蒲公英有话要说”,谢天那块写着“托举星星”,忱哥那块写着“浅水湾的日与夜。” 杨今予为他们写出这些歌的时候,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这些歌还能以这种回馈,出现在他眼前。 “就他妈离谱。”杨今予嘴硬嘟囔。 琥珀色的眸子里被填满了动容,再多一点,他眼前那片雾气就要化水了。 还好他忍住了。 杨今予依次吹灭了三根蜡烛,觉得自己今年可能跟蜡烛犯冲,一天之内吹了九根,鬼吹灯都没他能吹。 三个人结束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乐~~~” “同桌。” “今予。” “哎。” 三个人异口同声叫道。 杨今予偏头按了按眼眶,转过身来:“干嘛?” “许的什么愿?”那三个人问。 杨今予真是又想哭又想笑:“去你们的,今天就是来搞我是吧。” 曹知知跳过来,及腰的卷发在她背上跳跃,她邀功道:“同桌怎么样,我技术没退步吧?” 杨今予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些,但效果大概不太好,嘴角没压住:“全是根音,能看出个鬼技术。” 谢天这就不服了,替曹知知说话:“这六年她可一直都有练琴,就用你送她那把新手琴,后来上班有钱了,也没说给自己换把好的。” “那你呢?”杨今予顺势把苗头转向了谢天。 谢天那个脱不了谱的毛病,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谢天嘿嘿一笑:“你猜怎么着。” 然后扭头去摸自己的包,从包里掏出一个方扁的盒子,递给了杨今予。 “自己打开看。”谢天眉飞色舞道。 杨今予揭开封条,一张制作精美的音乐专辑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张主橘色调的专辑外壳,腰封上有一串烫金卡通画,分别画的是一条鱼、一只蝉、一片云和一杯酒。 专辑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分贝尘埃。 杨今予若有所感,但还是抬眸,怔怔问道:“这是什么?” 谢天还突然不好意思了,瞄了谢忱一眼:“哥,你说。” 谢忱耸肩,无所谓道:“他俩合伙写的专辑。从高考结束就开始写,到大学毕业才写完,一共9首,我给他们凑了个整,把《分贝尘埃》加进去了。” “《分贝尘埃》跟这张专辑的调性都很契合,主打专辑名正合适。”谢天插话。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杨今予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他不敢管不住自己那片想多了的心。 谢天和曹知知对视了一眼。 曹知知清了清嗓子:“同桌。” “我们不是天才,技术有限,肯定没咱们第一张专辑专业。但还好有忱哥把控,我们的风格一直没变,上个livehouse小演出也绝对够用!现在分贝有了”曹知知拍了拍身前的琴。 “你愿意回来,继续做尘埃吗?” 谢天突然摆出一个十分中二的姿势,仿佛已经站在了魔界之巅,他眨眨道:“从尘埃起步,发出最高分贝,目标星辰大海。” 谢忱对着杨今予补了一句:“写不出新歌没你想得那么可怕,还是那句话,乐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谁还不会写歌了?” “现在加上《离谱》那6首精品,我们已经有16首歌了,上音乐节都够用!”曹知知卸掉了身前的贝斯,展颜道。 谢天:“格局打开,开全国专场巡演都够用!” “你们”杨今予呆若木鸡,喉结滑动了一下。 是要重启离谱的意思吗。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跳起来 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元宵节。 没有家的杨今予收到了毕生难忘生日礼物。 在这天,他暗无天日的世界被一分为二。 有人吻了他,为他撑起一片灿然的天,有人呼唤他,为他铺开一条崭新的路。 他这样被爱着。 他这种家伙,这样被爱着。 曾经闫肃问他,健康重要还是音感重要? 他的答案坚定不移,甚至不近人情,生命在音乐面前不值一提。 但他想可能自己是错了。 他幸运的找到了,比音感还要重要的东西,他们比他自负自傲的天赋,还要重一千倍,一万倍 他不能再弄丢了。 永远都不会再松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70 第161章 江上火 龙山江。 蒲城既没有山, 也没有龙脉,杨今予不知道这个人造江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谢天解释说:“你刚走没两年,就咱们脚下站的这块儿, 发掘出了新石器时期的什么文化遗址。喏,再往前走几百米, 就地建了个博物馆, 有兴趣改天可以进去看看。” “同桌你知道吗, 这些年蒲城变化特别大,尤其是发现了遗址以后,旅游业可算是发展起来了。” 曹知知指着江对面飞檐吊角的阁楼, 夸张道:“看见前面那个再回楼了吗, 里面据说请了国宴大厨的徒弟, 吃一顿饭一个月工资就进去了。不过明摆着是坑外地游客的,咱们本地人没人去吃。” 咱们本地人。 咱们脚下。 杨今予喜欢这个称谓。 他轻轻“嗯”了一声,问道:“那烟花大会是在哪边?” “那儿!”曹知知扬了扬下巴, “人多的地方就是, 现在九点五十,还有十分钟。” 杨今予随曹知知指的方向, 看到人头攒动的白石栏杆处, 一串串写着灯谜的花灯将夜色驱散,江水粼粼映着灯影, 漂亮极了。 他们没有跟着人群去前排, 毕竟杨今予现在这个病残人士,别说和游客挤了, 怕是一阵风过来都能吹散。 曹知知可不敢拉杨今予冒这个险, 她怕她哥直接给她一枪。 乐队的四个人寻了一块视野好的高地,离人群远远的, 席地而坐。 这三个人在家里时压根就没喝尽兴,来时路过便利店,忱哥又进去拎了一提出来,曹知知甚至自带了野餐布。 他们把伤员包裹得跟米其林似的,杨今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宽大的白色羽绒服——闫肃衣柜里拿的。 谢天把自己的围巾也摘下来给杨今予围上了,杨今予想抬手拽掉,被谢天一把拦住:“不许动!手拿开!江边本来就风大,你明天要是发烧更严重,我们一万个脑袋都不够闫肃一枪的。” “嗤。”谢忱不屑一顾,“你们怂别带上我。” 曹知知高深莫测摇摇头:“不,忱哥,今时不同往日了。” 谢忱挑了挑眉。 曹知知解释道:“闫肃家现在可不得了,武馆不止小刀一个师弟,还有一群师侄,各个是武林高手。” “什么玩意?” “小刀,连续三年全国青年组枪法套路赛亚军,但其实跟冠军水平旗鼓相当,就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闫肃家的武馆被闫叔改成兴趣班了,因为有小刀这个亚军坐镇,再加上拍短视频在网上挺火的,这几年收了不少新学生。”? 杨今予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吸引,感到匪夷所思。 兴趣班? 短视频? 这两个曾被那位一身傲骨的闫家老头子嗤之以鼻的东西,是怎么做到被接纳的??? 在杨今予记忆中,那可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 他讶然,不禁陷入了沉思。 谢天早就想问了:“到底谁这么厉害啊,让小刀连吃三年败仗,混哪门哪派的?” 曹知知摇摇头:“不知道,只听小刀说过冠军姓周,而且用的枪法居然也是江家枪!” 说起这个她就觉得神奇,曾经她和闫肃都以为,江家枪一脉只剩闫家一支独苗在传了,没想到在世界的另一端,还会再出现貌似江家枪的后代。 这真是天下之大,人外有人。 或许世间因缘际遇,冥冥之中都是定好的,就像他们几个注定了还能再聚首,就像杨今予和闫肃注定了缘分没断。 曾经那个只会跟在屁股后面喊小鱼哥的小孩,也长成了个有自己一方世界的国赛苗子,还有了个屡战屡败的宿敌。命运着实有意思。 思忖间,烟火大会开始了。 远处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振臂欢呼,仿佛只要踮脚够高,就能触摸到绚烂瑰丽的元宵。 “快看快看,这个蓝的哇~真漂亮。”曹知知兴奋地叫道。谢天的眼睛却没往天上看,目光全长在了笑靥如花的女孩脸上。 谢忱瞥了杨今予一眼:“发什么呆,带你出来玩不是让你一个人自闭的。” 杨今予回神,叹了口气:“忱哥,你不觉得你越活越婆婆妈妈了吗。” “嘁,你以为老子想管你。”谢忱眉毛挑的老高,看样子是在观测目前的杨今予能不能经得住他一顿胖揍。 这些天可攒了不少账没算呢。 杨今予清了清嗓子,嘴角微扬:“忱哥,谢了。” 谢忱虎躯一震,警惕地向外挪了挪,躲杨今予像在躲瘟疫:“别来煽情那一套,老子用不着。” 越是这样警告,杨今予仗病行凶的信号越响,他生出蔫坏的心思,故意往谢忱边上凑了凑:“这些年要是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忱哥,我这辈子都欠你的。” 谢忱直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牙碜道:“再不闭嘴给你扔江里信不信!” 杨今予乐不可支。 旁边谢天小声跟曹知知咬耳朵:“我哥,反矫达人。” 曹知知回他:“可惜他遇见了我们,回回耍酷回回翻车。” 谢天啧啧感叹:“真惨。” 谢忱好男不跟病人斗,连带着杨今予那份讨打,一同气急败坏丢给了他弟受着:“我还没聋呢。” 谢天眨眼装傻,指着天上:“哎快看!这个烟花可真烟花啊。” “快看闫肃!”曹知知突然从高地站了起来。 谢天:“什么闫卧槽闫肃!” 曹知知指的方向,有一纵队穿着黑色特警制服的巡逻警察穿越不远处的高地。 为首的闫肃手持对讲机,说了些什么。 他身后的一队人马训练有素跟上,连步伐的距离都严丝合缝,整齐划一。 帅的不得了。 这是杨今予第一次见到穿制服的闫肃。 跟他少年时想象中的模样不谋而合,秩序、正直、守卫,如童话故事里的骑士,有着稳扎稳打的安全感。 但又与想象中的浩然正气略有不同,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些性感。 他忏悔! 他知道自己不该亵渎闫肃神圣的职业,可忽然看到闫肃以发号施令的姿态出现在视野,他没办法不记起昨晚种种。 那个被欲望驱使按着他吻了一晚上的人,和眼前不苟言笑的禁欲系警官,居然是同一个人。 那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彻彻底底长成了一个男人。 浑身上下都在散发成年色彩与荷尔蒙的男人。 不行,不能再看了。杨今予甩了甩发昏的脑壳,把自己见不得人的念头甩了出去。 他刚闭了闭眼,一旁的曹知知鬼鬼祟祟“哎”了一声:“哎哎,过来了,闫肃带人过来了!” 杨今予猛然抬眸。 闫肃还真的朝着这个方向,款款而来。 不合时宜的,杨今予心跳停了半拍。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下巴上扯了扯,盖住了一半神情。 闫肃越来越近,依稀能看到闫肃嘴角破裂的一个小伤口,那是他咬的。 杨今予甚至想逃。 不过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到来,闫肃停步在离他们两米间隔的地方,做了一个标准的向右转,然后立定在原地,目不斜视对着人群。 哦,原来是站岗。 杨今予不由得松了口气。 同时又有些无奈,自己怎么变的一惊一乍,见面就见面,怕什么? 昨晚他才是“受害者”好吧,脖子里那片旖旎的作案痕迹又不是他自己弄的。 谢忱戏谑地捣鼓杨今予。 杨今予瞥过去一眼:“干嘛?” 谢忱一哂:“你俩真有意思,他不敢看你,你不敢看他,就睁着眼装瞎。” 杨今予扁扁嘴,无话。 烟花大会进行到十二点,闫肃便一动不动的把军姿站到了十二点。 零下的气温,连江水都开始结了冰,更别提矗立在江风中的人了。 杨今予从一开始的胡思乱想,到最后只剩下浓浓的心疼,他用余光打量闫肃,闫肃贴在裤缝的双手已经冻得发青。 与游客不同,执勤的警察们不能穿五花八门的羽绒便衣,也不能随心所欲抱着暖宝宝,他们的制服看起来单薄修身,可真够受罪的。 终于十二点的钟声从江对面传来,闫肃肩上的对讲机准时亮起信号灯。 他对着对讲机回道:“收到。老魏,小京,迅速归队,配合张队疏散人群,防止踩踏事件再次发生。” 闫肃扣好对讲机,终于如愿以偿往杨今予的方向看了一眼。 杨今予不禁出声:“你” 闫肃飞快道:“回家等我。” 闫肃的目光只在杨今予身上停留了一秒,那一秒好像有千言万语,等着有人来开口。 但话音还没落,闫肃便提步跑开了,杨今予看到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迅速与小队接上了头。 无论寒冬还是酷暑,这样井然有序的集合不允许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仿佛已经演练了数万遍,早已刻进闫肃的骨骼。 杨今予本来是想问闫肃要不要贴暖宝宝的,出门前曹知知往他身上塞了几个,还热着。 但还好他还没问出来。 这是闫肃虔诚以待的工作。 他也不可以看轻了闫肃啊 回家等我,闫肃说。 杨今予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江风吹过载了,脸颊跟着阵阵发烫,随着最后一束烟花的降落,他心里那片烟花,也开始引捻点火,散成了满天星。 家。 第162章 我负责 乐队几个人保镖似的把杨今予运送回去, 临走前谢天揽住杨今予:“负心汉杨同学,咱们那个群你是不是该加回来了?” “加,现在就加。”杨今予摆出一副任由打骂的赎罪状。 【爱|广播|飞机】群甚至连头像都没换, 还是原来乐队几个在烟袋桥路灯下的剪影。 久违的让人恍惚。 “好了。”谢天摇摇手机,说:“本群主先定个群规矩啊, 以后未经允许, 谁都不能擅自退群。” 点的就是你们, 不听话的谢忱杨今予! 杨今予目送几个人离开后,独自呆了许久,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是满载而归的一天, 好像他这些年所有的空洞无望, 在24岁这天都峰回路转。他被填得满满当当, 再无暇装得下孤冷。 江边盛大绚烂的烟花似乎还在眸中停留,这是他近年来看过最美的东西。 他想他离不开这一切了 正如他在香港时犹豫胆怯的那样,一旦回来, 自己就再也离不开了。 杨今予洗漱完毕后, 站在两间卧室门口迟疑了半晌。 昨夜是情非得已,他被闫肃抱到了主卧, 那今晚呢? 闫肃还没回来, 主动去睡前男友房间,好像个傻逼啊 傻逼就傻逼。 杨今予转身进了主卧。 他可是个病人, 客房门坏了, 晚上要着凉的。 这一刻,杨今予就是全世界最爱惜身体健康的人。 闫肃的床上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枕头是荞麦芯的, 有些硬,但也安神。 杨今予想等闫肃回来, 跟他聊一下上次说要带他去医院的事,可没等到闫肃,眼皮就开始打瞌。 他好久没有这么充实的度过一天了,也好久没有在不失眠的状态下强迫自己产生睡意了。 实在难得,他将自己蜷起来,安然闭上了眼。 闫肃收队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顺手将门口杨今予换下来的鞋子跟自己的摆到一起,然后蹑手蹑脚往客房看了一眼。 杨今予不在里面! 闫肃拼命压了压嘴角,才推开自己卧室的门。 床头的夜灯将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昏黄,柔软的被褥包裹着一个熟睡的容颜。 睡梦中的人陷进枕头,蓬松的头发被压得不成样子,露在外面的鼻尖呼吸浅浅的,叫人想摇醒他亲上一口。 这个画面,是闫肃少年时曾幻想过无数次的,他与杨今予的未来。 他想过做着理想的工作,赚钱养家,杨今予就只管当个特立独行的小艺术家,该演出演出、该排练排练,但晚上要回来。 他也许会加班到很晚,杨今予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睡相让人心软。他会轻手轻脚拥住睡梦中的人,吻他的眼睛,对他说晚安。 而现在,幻想好像照进了现实,闫肃顿住了呼吸,眼眶浮起一片雾气。 他像幻想里演练过千百遍那样,轻轻走到床边,没发出一点扰人的声响。 闫肃弯下身,从后面虚抱住杨今予,甚至没有碰到他。 不敢。 怕吵醒时光,发现这是一场梦。 杨今予迷迷糊糊中感觉有热意接近,不自知翻了个身,梦呓道:“谢谢,戒了。” 这是梦到了什么?闫肃好笑的抿了抿嘴角。 杨今予突然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闫肃一愣,措手不及收回了虚抱的姿势,“怎么醒了?” 杨今予紧皱眉头,大概是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我觉浅,你知道的。” 是了,杨今予是个觉很浅的人,甚至是个害怕睡觉的人。他总突然从觉中惊醒,生怕多睡一秒就要面对噩梦。 这点,原来一直没变。 以前同居过的那一小段时光里,闫肃以为杨今予只是常年独居不习惯与人分享空间,一晚上总是要醒一次。 后来知道杨今予的病情后,才知道他的“觉浅”,可不是说出来的这么简单。 杨今予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拥有睡眠了。 “抱歉。”闫肃忙道。 他不该一时贪心,去破坏杨今予得之不易的安睡。 杨今予回过神后,缓缓展开了眉,有气无力笑笑:“抱歉什么?是昨天还是今天?” 闫肃就知道逃不过这一劫! 杨今予意有所指的语气,直指他的祸心。 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他都冲动得不像自己,失去思考一般,本能地对杨今予做了过分的事。 “我”闫肃眼底闪过窘迫,但他毕竟不是一个会把羞赧挂在脸上的年纪了,大班长成长了,学会了装蒜。 “杨今予。”他叫道。 “嗯?” 闫肃:“你还困吗,我们谈谈。” “谈可以。”杨今予往里挪了挪,瞄了闫肃一眼:“但你能不能先把衣服换了,这身制服看着怪怪的” 怪涩的。 闫肃下意识以为杨今予是说他穿着工作的衣服说要谈谈,会有种被审讯的压力,立马懂了,从衣柜里取出睡衣,跑到客厅换上了去。 顺便去卫生间刷了个牙洗了个脸,把自己收拾干净才进门。 双人床,杨今予腾出的位置,正好是他昨天睡的位置,闫肃不知道这是不是让自己躺过去的意思。 杨今予打了个哈欠:“你是在等我起来去书房谈吗?” “” 闫肃叹了口气,躺了过去。 “我先说吧。”杨今予说。 他侧目,凝了闫肃片刻:“你上次说的医生,哪家医院的?靠谱吗,权威吗?” 闫肃猛然侧过头:“你同意了?” 杨今予转头望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嘴角的弧度是上扬的:“嗯。” 闫肃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嗯,我想了很多。”杨今予淡淡道。 闫肃立即去摸手机:“我现在就预约,就约这周日好吗,那天我调休。” 闫肃一边翻出通讯录,一边向杨今予解释:“医生是谢天推荐的,是他姑姑的私人心理医生,专攻强迫行为与双相情感障碍方面的专家,放心。” “好。”杨今予嘴角始终上扬着。 闫肃放下手机一回眸,却发现杨今予脸上那并不是笑,更多是难以形容的、类似苦涩的落魄。 他一愣:“杨今予” “嗯?”杨今予应声。 闫肃放轻了语气:“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可以再等等,没关系。” 杨今予闭了闭眼:“不,我准备好了。” 自欺欺人这么多年,也该接受现实了。 绝对音感、天才、疯子,那些东西在他身体里撕扯了很多年,成了魔。那些他为了与魔共舞丢弃的药,那些他不惜死掉来捍卫的天资,到头来全败了。 他愿意接受治疗了,也愿意承担副作用了。 他的“魔”,要被他放弃了。 杨今予突然感到眼角被人触摸,他睁开眼。 闫肃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眼睛:“别哭,不会有事的。” 他哭了吗?杨今予无知无觉,茫然了片刻。 闫肃倾身过来,眼眸里的温柔像春三月的风,跋山涉水而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闫肃说。 杨今予下意识把被子拉过头顶,挡住了眼睛。 他在被子听到闫肃的声音围绕耳边:“不用怕,一开始会影响一部分生理感知,味觉、听觉、记忆力和注意力会下降,但只要后期不再需要用药后,还能养回来。” “但你的天赋是基因里与生俱来的,谁都别想夺走。” 杨今予在被子微微动了一下。 不多时,被子里的脑袋露出来一半,眸意闪烁,似有汪洋泛滥。 “神经耗损是不可逆的,怎么养?” 闫肃有点受不住这种眼神,一时脑热便脱口而出:“我来养。” “额,我是说。”一秒钟后闫肃找回了舌头,“我的意思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回武馆给你抓点安神补脑的” 杨今予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疯狂找补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闫肃:“”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有些呼之欲出的东西也该摊开来讲一讲了。 杨今予便问闫肃:“我的事说完了,你刚才想跟我谈什么?” 闫肃正尴尬着,本来酝酿好的情绪也已经被打乱,他突然有些无从下口了:“没,没什么。你今天在江边的时候穿得好像是我的衣服。” 杨今予没听到预想中的问题,怔了一下。 “哦,是。”他点点头,“米其林,当然不是我的。” 闫肃:“嗯。” 杨今予:“嗯?” 闫肃:“他们给你过生日了吗?” 杨今予:“没有。” 闫肃:“嗯?知知早上打电话过来,说已经给你准备好蛋糕和” “过了,骗你的。” 闫肃松了口气,好脾气道:“嗯,过了就好。小天儿还刻了一张专辑当礼物,你收到了吗?” 杨今予深吸一口气:“闫肃,最后一个问题的机会,你要是再问不到关键上,我就不听了。” 他赫然坐起来,倚上床头,指着自己的脖子上印记。 “你要不要回忆一下自己都做了什么?” 闫肃的视线落到杨今予指的地方,整个人都僵了僵。 刷的一下,他脸上血色翻涌,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我” 此情此景,杨今予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个上门讨情债的怨种,他蹙眉眯眼:“只想玩玩,不想负责是吧?行。” 闫肃定定看向杨今予,深邃的眼眸里连绵不绝的情愫,千言万语呼之欲出。 六年,道不尽的妄与念,泛滥成灾。 不知道为什么,杨今予觉得闫肃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额,是不是玩过头了? 下一秒,杨今予跌入一个绝对禁锢的领域。 闫肃动作轻盈的跨坐过去,双手撑在了杨今予身后的床头靠背上,居高临下俯看他。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很快,一只手托在了他耳下的脖颈。 “好,我负责。” 热气喷薄在头顶,杨今予只得仰头才能看清闫肃糟糕的表情。 克制又难耐,眼底有一把火,蠢蠢欲动。 有点后悔让闫肃换掉制服了。 以及。 唔。 这就是习武之人吗 第163章 占有我 其实杨今予没好意思告诉闫肃, 他现在吻技真不怎么样壁咚时的动作有多声势浩大,接吻时的实战就有多生疏狼狈,原来全是虚张声势。 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也不能算坏事,杨今予现在敢打赌, 闫肃这六年绝对没再有过其他人, 甚至还退步回了初恋前的阶段。 不过他可能忽略了, 自己五十步笑百步,闫肃嘴角的破口可还明晃晃挂在脸上呢。 两个人谁也别怪谁! 闫肃重重喘了口粗气,松开了对杨今予的禁锢:“你接受我的负责吗?” 杨今予舔了舔被闫肃磕得生疼的嘴唇。 “”突然不是很想要这种负责了怎么办。 前男友活儿很差还有复合的必要吗, 在线等, 挺急的。 “杨今予, 我现在是一个可以自主选择人生的大人了,你还愿意再跟我试试吗?”闫肃的神情虔诚且肃穆。 有些话大概是他把杨今予从鱼缸里救出来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曾经的我没有保护好你, 总让你害怕未来到来, 我设想过的未来里全都有你,可你设想过的未来里却不敢有我, 这是我最大的疏忽。是我不够好, 让你担心了,对吗?” 闫肃问的很诚恳。 杨今予自下而上凝望闫肃, 好一会儿没回答。 闫肃慌了:“你, 如果觉得我哪里不好,可以直接说出来。不要再不要用离开的方式解决问题, 好吗。” 杨今予的目光好像要定格在闫肃脸上, 透过他被岁月分明了棱角的五官,似乎看到一个无能为力的清隽少年, 负重生长了许多年,终于令自己变成了一株橡树,风雨对他再也造不成威胁。 可他居然还在说自己不够好,要多好才是好呢? 不够好的,一直都是 杨今予眨了眨眼,难为情的话语从喉间滚落:“可你从来没有对我,咳,你太老实了。” “以前的你总是以礼法自居,不会强迫任何人的意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接受。我跟忱哥好,你明明很在意,却跟我说交友自由。你不喜欢烟味,却从来没说过,因为你觉得打扰别人的生活习惯很唐突。我离开那天,你明明不想我走,却还是安慰自己说那是我的自由,我说的对吗?” 闫肃闻言愣了一下,不知道杨今予突然说这些答非所问的话做什么。 杨今予低头清了下嗓子:“但这几天你对我” 闫肃居高临下,惊奇地发现,杨今予的耳尖红的吓人。 “对我很不礼貌,强行把我关在家里,对我做了很多强迫的事,也不知道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闫肃忙道歉:“对不起,是我一时情难自抑,鬼迷心窍。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自由,抱歉” 杨今予连花瓣纹身下的皮肤都泛起绯红,打断道:“可我却很喜欢。” “诶。”闫肃一呆,没太反应过来。 “我却很喜欢,这样强调占有的你。”杨今予音量越来越小,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把头埋得更低。 闫肃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杨今予的额头抵在了闫肃胸前,语气有些自嘲,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剖开了:“我真是病得不轻。我不喜欢你总在纵容我自由,会让我认为自己对你来说也许可有可无,毕竟你对朋友老师也是一样的温和。那时候我总在患得患失,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也只是大家中的一员可你明明对我那么好,我却还在庸人自扰,犯着没必要的矫情。” “别这么说自己。”闫肃不由自主把手托在了杨今予脖子后。 杨今予这些心声,是他从没听过的。 闫肃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曾经谢忱指出杨今予正在变得自卑,可他却始终不明白原因。 这些是他从未想过的角度,原来一味的对人好,也是会伤害人的。 杨今予要的不是他那天生爱世人的怜悯,也不是他总好脾气的被动接受对方抛出的选择。 杨今予要的是独占,是一遍遍宣示主权,是区别于世人的独一无二的关系。 在恋爱关系里,他可以适当强硬一些,不能总是对方做什么都默认那是对方的自由。 他也可以,试着去为自己争取权利的。 吃醋就是吃醋,不开心就是不开心,而不是告诫自己,要尊重他人自由、不可以这么贪心。 其实谢忱去警队找他那天,在车里对他很不客气地说了几句:“你知道高一的时候你追着我管闲事管了半年,我为什么没搭理你吗?我最讨厌你像是个中央空调,打着公平公正的名义,让所有人都不敢以为自己是特殊那一个,这跟养鱼有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闫肃不得不承认,杨今予和谢忱很多时候思维模式是一模一样的,也怪不得他们能成为知己。 这两个人从小就带着刺流浪,没感受过几天正常小孩被簇拥长大的温暖。所以他们对每个突然出现在生活里的人都过分在意,他们怕示好的人只是路过随手给根骨头,他们怕感受过柔软,就再也无法游刃有余的面对荆棘。 所以杨今予说:“可我却喜欢,这样占有我的你。” 这几天的独断专行,偏偏安抚了杨今予那片总是不安的心,让杨今予有了好像自己被坚定选择着的感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杨今予是喜欢他这样的。 闫肃叫了一声:“杨今予,抬头看我。” 杨今予说了那么多抖M的心里话,以前立下的清高人设都快塌了,怎么还好意思看闫肃。 但闫肃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融汇贯通的非常快,大概是决定要把“吃硬不吃软攻略”进行到底。 他放在杨今予后勃颈的手轻轻挪移,拇指扣住了杨今予的下巴,将杨今予的脸抬了起来,强迫他看自己。 杨今予:“” 前男友太会举一反三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所以我是不是该换一种问法?”闫肃说。 他不该问杨今予还愿不愿意给他机会,而是—— “你还欠我一个要求,我现在要求你回来我身边。” 闫肃指腹摩挲着杨今予的唇边,一模一样的话,六年前他只敢在喝得烂醉时才说出口。 但现在,他以绝对的命令,让杨今予看到自己的坚定不移。 杨今予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眼眸是下意识想要回避的,但还是稳稳当当接下了闫肃视线里的灼热。 有什么不敢的。 承认自己需要闫肃,已经需要到了生命干涸的地步,很难吗? 这次,他不要做攀缘的凌霄花,去做一棵与闫肃同样遮天蔽日的橡树吧。 杨今予坦然勾起嘴角:“好啊。但我要求延后。”? 闫肃一愣:“嗯?什么?” 杨今予舒展的做了个深呼吸,不卑不亢与闫肃对视:“我不要我们的关系再是照顾与被照顾,依赖与被依赖,我想回枫铃住,尽快接受治疗,用正常人的状态面对你。” “等等。” 闫肃感觉有点来不及说什么,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方向去了。 杨今予:“我欠你一份健康的的恋爱。” 闫肃:“但是” 杨今予:“比起生活总是被你、被忱哥照顾着,我想我也应该学会自理,甚至可以照顾别人。” “也不用非要回去住吧?”闫肃眉头都皱了起来。 杨今予摇摇头:“枫铃有隔音房,我恢复状态的时候很需要它。” “那我搬过去跟你一起。”闫肃立即道。 “不用。”杨今予笑笑:“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最好的杨今予。” 从身到心,完完整整的杨今予。 闫肃现在就是十分委屈:“我等了你六年。” 杨今予伸手比了个数:“三个月。” 闫肃拿出了他出身市井的讨价还价功夫:“一个月。” “就三个月,让我整理好自己,好不好,闫sir。”杨今予突然图谋不轨撒了个娇。 救命,闫肃感觉自己要宣告失败了。 这般久违的称呼,闫肃心脏有些承受不住,浑身上下都投降了。 “好吧。” 闫肃听见自己发出违心的声音。 这夜,注定有人要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时,窗外飘起了毛毛春雨,似烟似雾,将整座城市笼罩进一片梦幻。 十六的月亮挂在夜色里,圆盘银霜,初春已至。 闫肃轻轻翻了个身,把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动作极轻缓伸出去,在杨今予额头上探了一下。 还是烧着的,真叫人不放心真要让他自己回去住吗。 闫肃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是不是自打多年前,就对杨今予设置了取消键。 一声“闫sir”,自己一切都可以妥协到底。 闫肃探完杨今予的额头,没有把手收回,顺势轻轻向下滑,直到最后把熟睡的杨今予整个揽入怀中。 这次杨今予没有被惊醒。 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164章 有改变 杨今予搬回枫铃后, 突然变得很忙。 谢忱打死也不敢相信,站在眼前这个穿着围裙,疯狂刷美食教程视频的人, 是他丫的杨今予! “丢,你搞什么玩意!”谢忱一头雾水, 看着厨房里那盘或许可以叫做菜的东西:“你叫我来吃饭, 说的不会是这东西吧?” 杨今予脸上是掩不住的成就感:“尝尝, 我刚试过了,还挺好吃。” 谢忱退避三舍,疯狂摇头:“我没办法相信一个没有味觉的人对‘好吃’的判断。” 他就纳了闷了, 杨今予捣鼓这些玩意干嘛, 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 真是闲的蛋疼。 谢忱问:“你是不是连点外卖的钱都没了?其实你自己在家要实在没东西吃,大可以来找我,再不济去曹家蹭饭, 也比自己瞎捣鼓强。” 谁知道杨今予高深莫测摇摇头:“不, 我想学做饭。” 谢忱眉毛差点飞到头顶:“大艺术家的手,顾着打鼓就行了。” “不行。”杨今予端起自己那盘菜, 给谢忱递了根筷子:“尝尝。” 谢忱惹不起躲得起, 忙低头去摸打火机:“先给根烟压压惊。” 杨今予:“没有,戒了。” 谢忱:“???” 谢忱怀疑自己听错了, 十分费解的走到平时杨今予放烟的储物柜, 拉开抽屉一看,还真全都清空了。 “你没病吧。”谢忱挠了挠后脑勺。 杨今予扬起唇角:“有啊, 在治了。” 现在说起“病”字, 杨今予不再谈之色变,还会主动跟谢忱聊治疗进度。 他那天被安排见到了预约的医生, 医生很专业,聊了一个下午,已经为杨今予拟出了初步治疗方案。 杨今予突然开始学做饭这件事,也是得到了医生的大力支持。 从感知生活入手,逐渐让与社会脱节太久病人参与到自己的生活细节里,潜移默化中,增强病人对所身边事物的新鲜感与期待感。 不仅仅是做饭,杨今予的阳台上还种了盆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 谢忱八百年没遇见过这么新鲜的事了,他乐了半天,勉为其难尝了一口杨大厨做的菜。 别说,还真能吃,没毒。 就是味道 这种好戏怎么能少得了乐队的乐子人,谢忱在【爱|广播|飞机】群里喊了一声,让曹知知和谢天速速过来围观。 【背叛古典·天儿】哥,在你做老板的时候,是否忘记了自己亲爱的弟弟还是工人阶级。 【灵魂贝斯·蝉蝉】求求了,早八人看不得这个。 【背叛古典·天儿】今天研究所巨忙,晚上十点后见! 【灵魂贝斯·蝉蝉】其实我的玄学副业收入已经超过主业工资了,在考虑要不把园区工作辞掉qwq 【背叛古典·天儿】我双手支持曹半仙做全职神婆! 【天籁之音·忱哥】你们根本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天籁之音·忱哥】杨今予在听土嗨。 【背叛古典·天儿】??????? 【灵魂贝斯·蝉蝉】??????? 没错,杨今予在用从闫肃家带回来的那块音质好到爆炸的音箱——放,抖,歌。 谢忱感觉灵魂再一次受到重创,医学奇迹那种。 “你是不是被我姑的医生洗脑了啊?”谢忱一言难尽提醒:“你也别全信他说的,那货看起来不怎么靠谱,成天对我姑图谋不轨。” 杨今予就跟没听到似的,充耳不闻。 刚好放到一首近年来大热的洗脑神曲,杨今予听完主歌部分,问谢忱:“你觉得这首歌写得怎么样?” 谢忱闭着眼睛冷笑:“工厂流水线,量化生产广撒网,红了捞一笔就跑。” 杨今予摇摇头,又重头开始放:“你听间奏这个小提琴。” 谢忱勉为其难听了一耳朵,挑了挑眉:“编得还有点意思,应该是整首歌唯一的亮点了。” 杨今予认同的“嗯”了声:“所以其实无论什么音乐类型,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和受众,编这个小提琴的人应该是个很缺钱的高手,才会妥协出这么一首。” 谢忱匪夷所思看着杨今予:“不,你不是我认识的杨今予。” 杨今予又切换了一首流行乐,旋律悦耳,编曲舒适,是个很讨巧的作品。 “这些天我听了很多流行乐。”杨今予缓缓道。 他听了很多流行乐。 也让自己想了很多事。 他越发的发现,以前是自己太狭隘了,对自己喜好以外的音乐类型不够包容。 那时候,浑身戾气的他总自负于自己的小众审美,天然带着傲慢去审视不喜欢的东西,殊不知忽略了多少其实相当优秀的大众作品。 做音乐不该这样的。 做音乐人,也不该这样的。 他突然有些庆幸在24岁的时候及时止损,让自己放下了偏见,没有变成网上那些四十岁还在眼高手低、看不起自己认知以外的世界的井底之蛙。 艺术啊,要适当傲慢,持续包容。 过去的两年里他写不出歌,大概多多少少,是一些自己少年时被偏见堆砌出来的思维遗留问题吧…… 杨今予认识到他把自己框起来太久了,自以为高居神坛太久了。 绝对音感的甜头把他神化,他在自己虚幻的神殿里做自己的王,却忽略了神殿外往往有烟火的色彩。 那些色彩或许并不高级,但又是谁将音乐分成了三六九等、高低级别? 或许雅俗共赏,才是完整的人间。 “那些歌的编曲技巧,有时与摇滚乐反其道而行之,但同样好听。”杨今予赞许道。 谢忱觉得杨今予能想明白这些,属实是意外收获。 其实这并不是很难的道理,大部分活得中庸的人,天生就明白。但搁在杨今予这么执拗锋利的人身上,整整花了好几年。 谢忱甚至有点感动,朝杨今予竖了竖大拇指:“你终于不钻牛角尖了。” 杨今予眼角弯了弯:“忱哥,我想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开始写歌了。” “不着急,你刚开始吃药,不适合耗损精力,再等等,等春天吧。兴许暖春一来,灵感也就来了。” 谢忱破天荒说了句矫情的,说完自己嫌弃地搓了搓胳膊。 杨今予噗嗤笑出声:“那就点一首《盼暖春来》助助兴。” 房间内,《盼暖春来》的前奏响起。 杨今予从身上摸出一包烟丢给了谢忱。 谢忱扬眉:“你刚还说戒了?!” “表面是戒了,哪能一下戒得掉啊,这是我藏得最后一包了,省着点。”杨今予脸上浮起腻了吧唧的笑意。 谢忱怀疑这货故意秀他,冷笑道:“哦,这就拍照发给闫肃。” 不过,杨今予跟闫肃现在扑朔迷离的关系,乐队几个人都有点搞不清了,这算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谢忱没忍住问道:“你跟闫肃到底怎么回事?” 杨今予惬意的听着喜欢的音乐,笑得像朵花:“没好,连微信都没加回来。” 谢忱:“?那你还笑。” 杨今予晃晃悠悠闭上眼,恰好音箱里唱到:“只盼来年春暖花开时我真能有改变~~” 他跟着哼哼起来。 谢忱觉得自己问的好多余,叫你嘴欠! 谢忱看着杨今予嘚瑟,静默了一会儿,鼻息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春天到了,还是看到杨今予终于有了着落,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点怪落寞的。 要不等过段时间杨今予病情好点,他回头也找个姐姐凑合凑合? 但随即他便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邪念:“算了,干嘛祸害人家好姑娘。” 对于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种荒诞的想法,谢忱有点说不明白,可能以后杨今予就不再需要他拽着了吧? 有了闫肃,杨今予也算有家了。 他呢? 他的归处,似乎随之变得更遥远了。 谢忱突然掏出手机买了张机票,连自己都有点猝不及防。 买完后,他的一根烟也抽完了,然后跟杨今予说:“我下午回趟香港。” 语气稀疏平常的像是在说“我去吃个饭”一样。 杨今予一愣:“嗯???这么突然?” 谢忱笑着将手机收回裤兜:“就是这么突然,我想宋娴了。” “那”杨今予顿了一下。 谢忱站起来就要走:“过段时间还回来,放心。” “走吧,我送你。”杨今予迅速接受了谢忱这个说走就走的决定。 本来谢忱早该回去的,要不是因为自己那破事儿,可能元宵之前就该回去陪宋娴阿姨。 “不用,你接着炸厨房。”谢忱摆摆手。 说着他又突然回头:“你现在有好转,闫肃也盯着,老子终于可以解脱了,回去继续浪,浪够了再回来。” 杨今予歪头,打趣道:“那抱一下再走?” 谢忱:“去你的,走了。” 杨今予目送谢忱上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时,谢忱不知道在低着头想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呆。 杨今予皱了皱眉,觉得忱哥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快步跑到自家的天台上,从天台往下看,谢忱走出单元楼后,晃晃悠悠点了根烟,然后突然蹲在绿化带旁逗了会儿野猫。 一人一猫,并不是形单影只,可看着却都显得孤孓,谁也融入不了谁的世界。 果然,那猫不让人碰,谢忱逗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很没道德的跺了跺地面,把猫吓得嗷呜一声,拔腿就跑。 杨今予摸出手机给谢忱发消息。 【杨今予】可真行啊,这么大人跟猫置气。 谢忱抬头,看向顶楼天台,发现杨今予这货正看他看得津津有味。 杨今予晃晃手机,示意他看手机。 谢忱低头一看,杨今予发来一个小视频,录得正是他欺负猫的一瞬间。 “扑街。”谢忱低骂一句,抬手朝天台竖了个中指。 杨今予居高临下回了个中指。 谢忱摆摆手,潇洒的转身,没再回头看。 不多时杨今予收到一条谢忱发来的土嗨歌单分享。 打开一看,社会摇的气息扑面而来。 【忱哥】爱听就多听点,把花手练好,回来抽查你。 神经病啊!!! 第165章 不速客 谢忱落地香港后报了一次平安, 就再也没联系过杨今予。 几天后,杨今予正有些无聊,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叫老魏的, 之前送饭已经见过几次,杨今予认得他。 老魏这是第二次到2201做客, 当然如果第一次也算做客的话。 杨今予开门把人请进来, 老魏还扭捏上了, 东瞅瞅西看看,迟迟没有下脚:“还别说,你这小豪宅比我们闫队那儿大了得有一百多平吧, 大户人家, 我都不好意思进了。” 杨今予不知道这位是来找他干嘛的, 但还是以待客之道给他拿了拖鞋,倒了杯水,放到了茶几上。 老魏把手里提的果篮放下, 拿起水喝了一口, 道:“我今儿轮休,是瞒着闫队来看看你, 伤口好利索了没?” 听老魏熟稔的慰问语气, 杨今予猜想他大概是闫肃在警队比较亲近的同事。 “谢谢,您费心了。”杨今予回道。 “别您您的了, 多见外, 你哥有时候管我叫老魏,有时候叫魏叔。” 杨今予:“魏叔。” 老魏眉开眼笑放下水杯:“哎好!你跟你哥说的不太一样, 多有礼貌的小伙子, 你哥说你不爱见人,叫我们别来看。” 杨今予脑子还没跟上来, 嘴已经先行了:“谢谢,我哥应该是不想大家耽误工作。” 说出口的话,他自己都觉得神奇。 看来医生给他做的社会化训练十分有用,他现在居然也可以从善如流的与陌生人客套了。 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怎么莫名其妙就哥了? “说得没错,你哥确实就那样,少年老成。”老魏从果篮里掏出一个橘子,递给杨今予:“吃一个,这季节的砂糖橘是最甜的。” 杨今予本能想说自己不太能吃甜,但看着对方友好的笑脸,转而从果篮里拿出一枚山里红:“很多年没见过活的山楂了,香港没见过有卖的,我先尝尝。” 老魏嘿嘿一声,颇自豪说:“那是!那边应该都是内地运输过去,做成夹心糖葫芦串,弄得都失去原味了。想吃新鲜的山里红,还得看咱们蒲城。我知道郊区一片果园,里面培育的全是山里红,你要是爱吃,等你哥轮休了带你过去度假,现摘先吃!” 杨今予笑笑。 但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老魏瞒着闫肃专程过来一趟,想来应该不只是看望伤员,肯定还有别的事。 杨今予便问道:“魏叔抽烟吗?” 抽烟,一项能借着闲余打开畅聊模式的集体活动。 “来,本地烟抽腻了,让我尝尝你们小年轻平时都抽什么烟?”老魏看杨今予已经替他掏出了烟,便把自己手里那盒暂时拍在了茶几上。 杨今予扫了一眼茶几,淡淡道:“我爸爸也爱抽十渠。” 老魏挑眉:“老爷子也是咱们蒲城本地人?” “不,他是北京人。北京买不到这个,以前都是我寒暑假给他带回去。”杨今予回道。 “噢。”老魏点上火,战术后仰了一下,问道:“你爸是北京人,闫老爷子是蒲城人,那你跟你哥这是堂亲?表亲?” 来了。 杨今予就猜到这才是老魏的真正目的。 他看了老魏一眼。 老魏一愣,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图穷匕见的太明显,忙找补道:“嗐,人呐上了年纪就是闲不住爱唠家常,你哥也天天嫌我啰嗦。你要是介意,甭搭理我,当我没问。” 这话说的,要是杨今予说介意,那不摆明了他跟闫肃心里都有鬼。 杨今予嘴角提了提,笑意却没至眼底,心里不禁多了层戒备。 他模棱两可道:“没有介意。只是我爸他已经过世,没有什么堂的亲的,不作数了。” “啊”老魏尴尬的掸了掸烟灰:“原来是这样,瞧我多嘴。” 看把老魏糊弄了过去,杨今予觉得自己表现还不错。 其实按他平时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他会大大方方说闫肃就是他前男友,他怕过谁? 但他可以任意妄为,却不能不顾及闫肃。 闫sir现在身份敏感,杨今予就是再没分寸,这点道理还是懂的,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同性恋一词,即使社会接受度再高,放在公职人员身上,也总归风评不好。况且之前谢忱还说过,闫肃年纪轻轻当上警队队长,很多老警员不服。 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位老魏,算不算是不服里面的一员 对于主动上门套话的人,杨今予有理由表示怀疑。 杨今予暗自做了个主,要替“他哥”试一试这个老魏。 他问:“我很早就出国了,后来一直在香港,没回来看过我哥,不知道他是怎么刚毕业没多久就当了队长的?你们警察是不是有规矩,不到年龄不能任职?” 老魏一听这个,立马来劲了,把烟头按进了烟灰缸:“唉,伤心事,这么多年我都没找人诉过苦。既然你问了,我就跟你讲讲吧。” “你哥是连续四年首都的警校联校比武大赛冠军,本来毕业留在首都发展,高低都得是个官。以优秀毕业生招进” “等等!”杨今予猛地抬眸,“他在北京读的警校??” “啊是啊,这你也不知道吗?”老魏疑惑地眨眨眼,“他没跟你说过?” 杨今予蹙眉:“没有,我出国后没联系过了。” “哦,那我跟你唠唠。”老魏说,“他当时可以直接留首都任职的,但是没留,应该是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杨今予忙问。 老魏摇摇头:“具体不清楚,好像是有家里成员去世了,他放心不下。” 杨今予眉头不展,思忖了片刻。 家里成员?据上次元宵节那天曹知知聊到闫家,小刀和闫叔叔明明都还在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师叔晶晶! 杨今予抿抿唇,没说话。 是啊,他离开时晶晶已经二十多岁了,寿终正寝再正常不过。 这次他回来,闫肃一次都没有提过给他看晶晶的事,他就应该想到的。 突然心里有点堵塞,不太敢想闫肃那时候的心情。 灿灿走的那年,闫肃落寞说着“晶晶很爱灿灿”的神态,他还依旧能清晰回忆起。 后来他不在了,晶晶也走了,闫肃一个人是怎样的难过呢 老魏继续道:“咱们蒲城虽然发展不错,但跟北京比到底是小地方,警队能招进来这么个名校毕业生,都觉得是捡了大漏。当时我老兄弟,也就是闫队之前的老队长,跟我抢着要带徒弟,没办法我抢不过,闫队就跟着他了。” 老魏说到这的时候,顿了一下,陷入了回忆。 他眼神里浮现出掩饰不住的痛苦内疚:“真的,这事全怪我。记得那是一年夏天晚上,乡间小道里乌漆嘛黑的,下着大雨。老队长带我们潜入执行一个大任务,目标非常难搞,谁也没想到那群打掩护的村民手里持有枪支,还带着狗。” 杨今予听着,觉得好像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走向了。 “老队长被枪弹打中了?” “那倒没有。” 老魏搓了搓头顶的头发,整个人颓了几分:“那是我从警生涯二十年来,场面最混乱的一次,对方反侦察能力一流,我们都陷入了他的陷阱中枪的不是老队长,是闫队。” “是替我挡的。”老魏吸了口气。! 杨今予呼吸一滞。 老魏忙抬手安抚:“没事没事,别担心,你哥现在已经没事了,没留什么后遗症。当时穿了防弹衣,对方的枪是自制土枪,威力不大,没有危及到性命。就是肋骨被震得不轻,现在闫队背上还有疤。” 这还叫没事?! 杨今予攥紧了手心:“然后呢?” “比起土枪,那些狗才是疯了一样不要命!老队长被狗咬伤了腿,对讲机信号也断了,我们被强行冲乱了阵脚。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谁也没想到闫队这个刚毕业的小年轻,心理素质是真他妈强,顶着一身伤临危不乱,一边救出重伤的老队长,一边站出来指挥全局。” “最后就跟奇迹发生了一样!其实我们去之前都做好牺牲准备了,没想到被闫肃这小子这么有本事,居然把我们全员一个不落的带了回去。” 杨今予听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罪犯呢?” 老魏又扭头摸了根烟:“全员缴获,大获全胜。这场仗后来,给闫队颁了二等功,但是” 杨今予身体不由得前倾了一下,等着老魏说结果。 老魏说:“乡路湿滑,我们没能及时带老队长找到医院接种狂犬疫苗,错过了最佳时间。后来没过多久,老队长是狂犬病走的。” “老队长走之前,向上级申请由闫队接任他,闫队的能力当时参与任务的人都有目共睹,没有异议。再说警队当时老的老、小的小,属于青黄不接,闫队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没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就不一定心里怎么想了后来甚至还有谣言,不知道从哪个家属里传出来的,说老队长没能及时医治,说不定就是闫队想上位故意拖延了时间。” “放屁!”杨今予没忍住摔了一下桌面。 “就是,放他娘的屁!谁要敢当我面说,我给他一个大耳瓜子。”老魏激动道。 杨今予咬了咬牙。 老魏搓搓脸,好不容易压住了自己的脾气,长叹一口气:“闫肃这孩子,别看带队的时候总冷着脸,其实心是最软的。他是怕队里再出错啊,有些错,出一次就能记一生,他一直觉得老队长没救回来是他的问题。” “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跟你说这个也是想让你知道,你哥他这人心好,什么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错。你住院的时候他没少自责,觉得是自己没及时知道你回来,要不然怎么也不可能让你做这种傻事。你以后可千万别轻生了,他承受不住。” 老魏落了话音。 杨今予轻轻“嗯”了一声:“不会了,我很爱他我哥。” 老魏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那我也该回了,你有时间可以去我们警队玩玩,大伙知道闫队有个弟弟后,都想见见呢。” “好。”杨今予答应。 老魏突然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说道:“不管关上门在家里是堂的还是表的,还是别的。我就给你提个醒,跟警队那帮混蛋你得演成真的。” 杨今予一愣。 老魏笑笑:“我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我们那个警卫厅的王姐,给闫队介绍了个姑娘。” 杨今予:“???” “约的就是今天带过去给看看,我也准备回队里凑凑热闹。”老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你跟我一道过去看看?给你哥物色物色?” 好啊,感情这老狐狸一套又一套,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是来报信的! 杨今予掀掉了身上的围裙,黑着脸道:“物色个屁,带路。” 他妈的。 第166章 朋友圈 蒲城的市特警队坐落在阳韶区, 也就是原来所说的老城,和枫铃国际同属老城区域,离杨今予不远。 这倒是很巧。 从外观上看, 它与其他特警队无异,庄严肃穆, 秩序严明, 整体是黑色基调。 几台改装的特勤越野停在外面, 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准备随时闪电出击,咬断猎物的喉咙。 但今天警队有点不一样, 十分热闹。 每一年年底至年初这段时间, 他们杂七杂八的任务出到腿软后, 总会迎来这么一段相对平静的贤者期。 近来无事,蒲城太平。 然后就会有人想搞点事出来调剂生活,比如——联谊相亲。 往年警卫厅的王姐, 总会把苗头指向闫肃手底下那几个小年轻, 时常忽略了她们闫队其实也是适龄男青年。她老觉得那个闫肃看着闷了吧唧的,面冷心冷, 说不定将来会打老婆。 可今年邪了个门, 她好几回在闫队脸上看见笑,跟换了个人一样。 这么一看, 模样倒是周正端方, 是张能升官的脸。 这不,姑娘她是给找来了, 把不把握的住就看她们闫队的了。 正是饭点, 人姑娘也大方知分寸,知道当警察的得随时待命, 不能随意离开基地,便跟着闫肃一行人来到食堂吃。 闫肃吃饭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吃饭,一句话也没有。 他左手边的小京同志小声提醒道:“闫队,闫队。” 闫肃这才将将侧目:“嗯?” 小京抬抬下巴,示意他好歹理一下坐对面的姑娘,挺漂亮一个女孩,愣是被晾了好一会儿了。 那姑娘笑笑:“没事儿,你们该吃吃,我也就是不好驳了王姑的面子才答应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姑娘从进警队眼睛就长在了闫肃脸上,大概是心里挺满意这一型的。 “嗯,好。”闫肃‘没眼力见’的点点头,便继续吃了。 小京:“” 小京心里那叫一个愁!今年他自己的相亲不仅泡汤了,现在眼前又坐了个哪哪都合眼缘的姑娘,他们闫队居然跟个木头一样,表示都不表示一下?! 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要知道今年王姐介绍来的姑娘这么漂亮,他说什么也得揽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那个,队长啊”小京清了清嗓子,“你们加微信了吗?” “没。”闫肃头也没抬。 “那加一个啊!”小京积极地张罗起来,“甭管成不成,先加一个好向王姐交差嘛。” 小京疯狂给闫肃使眼色。 多亏了他从毕业就跟着闫肃了,战友之间独有的默契,眼神里什么意思闫肃一看就明白。 小京意思是说,让闫肃帮个忙把姑娘加上,之后把微信推给他,他要找机会上了! 闫肃兴致缺缺的摸出手机,直接递给了小京。 闫肃平时开手机不避着人,小京知道闫队的锁屏密码是0115,直接解了锁打开微信扫码。 小京对姑娘笑脸道:“我扫你。你别介意啊,我们闫队有个规矩就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不是针对谁。” 那姑娘单手托着腮,甜甜一笑:“不介意,现在这么讲究的男人也不多了。” 微信加上后,姑娘也不着急看,改了个备注便关了手机。 小京惊奇道:“你们女生加上帅哥微信后,不都爱先翻翻朋友圈的吗,你这连看都不看啊?” 姑娘看了小京一眼,好像是嫌他聒噪,颇有经验道:“你们队长这种高冷类型的,实不相瞒我之前也相过几个,不发朋友圈是基本人设,点进去全是一片空白。” 小京高深莫测摇摇头:“那你就错了,我们队长不仅发,还一天两条从不间断,我们看他朋友圈比看天气预报都好使。” “???”姑娘挑眉,第一次怀疑自己鉴男人的准确度。 她疑惑着打开手机,点进了刚加上的这位被她备注为“警察3(帅,高冷)”的朋友圈。 “”无语住了就是说。 看着挺年轻帅气的一个人,朋友圈怎么会是这种公园老大爷风- 2.17,小雨。附图【乌云照片】- 2.17,89。附图【日落照片】- 2.18,晴。附图【日出照片】- 2.18,87。附图【月亮照片】- 2.22,83。附图【白云】- 2.23,82。附图【白云】 还真是字面意思的天气预报啊? 姑娘合上了手机,看起来表情略诧异:“没想到你还爱好摄影?拍得还挺不错的。文案上还有个倒计时,这是什么新型的加密通话吗哈哈?” 闫肃就在此时,吃完了餐盘里最后一粒米。 他正要抬手去拿自己手机,恰时食堂门口一阵骚动,一个粗犷的烟嗓喊道:“别乱别乱,女同志只许看不许摸,人家是家属,来找他哥的,不参与咱们这次联谊。” 一个女同志打趣道:“来都来了,那就参与一下呗,弟弟跟咱们闫队也差不了几岁吧。” 闫肃听音就直觉不对劲,倏然一抬头,对上一双直勾勾看过来的琥珀色眼睛。 猝不及防。 小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身旁的闫队突然晃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拿稳。 闫肃惊诧地站起来。 老魏带着杨今予径直往里走,直奔闫肃这桌。 杨今予在桌前站定,笑了笑,语速缓慢道:“哥,站着干嘛,坐啊。” 那笑容过于和善,甚至透着诡异,闫肃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你,你怎么来了?”闫肃下意识嗓子发紧。 杨今予状若随意,扫了眼这张餐桌在坐的人,笑得依旧和善:“听魏叔说有联谊相亲,我来帮哥物色物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闫肃听出了咬牙切齿的错觉。 小京觉得杨今予实在面熟,思忖片刻,突然一拍脑门:“你你你,你不是那个鱼缸案那个。” 杨今予扭头弯了弯眼睛:“是我,怎么了?” 小京有点怀疑人生,反应了半晌。 “原来你是家属啊,怪不得呢,我说那天闫队那个反应就哎哎怎么了唔唔唔。”小京还没说完,就被老魏一把捂住了嘴。 闫肃现在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慌,慌得很 但他作为队长,现在食堂里都是刚在兴头上的战友,也不能说走就走,只好硬着头皮对杨今予说:“坐吧。” 杨今予便坐到了小京对面,女孩的旁边。 “弟弟你好啊。”姑娘伸手打招呼。 杨今予点了点头。 叫谁弟弟呢! 杨今予看向闫肃:“你们聊到哪了?继续。” 闫肃沉默了。 姑娘乐呵呵道:“聊朋友圈呢,你哥发朋友圈真奇特,仔细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哦,连微信都加上啦? 杨今予面不改色点点头,一字一句:“是挺有意思。” 闫肃放在桌子底下的军靴动了动,在杨今予脚上求饶似的磕了两下。 杨今予没理,陡然把腿挪开了,不让闫肃碰。 杨今予饶有兴致问:“那你对我哥还满意吗?” 姑娘掩嘴笑:“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吧,我们也才刚认识。其实说是联谊相亲,本质上就是交朋友,成不成的还得看以后聊不聊的来。” 哦,还想保持联系。 “哥,我觉得这位姐姐挺漂亮的,跟你很配。”杨今予看着闫肃的眼睛。 十成十是生气了,闫肃在杨今予眼里看到一把无名火。 姑娘哎呀一声:“你弟嘴真甜。” 闫肃有点坐立难安,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他看了眼杨今予:“走了,我们回” 杨今予突然摸出震动不止的手机,无情转身:“我接个电话,你们继续。” 杨今予提步就走的步伐可不是什么接电话的架势,闫肃心乱如麻瞪了老魏一眼,然后追了出去。 老魏笑哈哈招呼道:“来来姑娘,我们闫队忙得很,一年365天有366天都不能着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小京啊。” 闫肃追出去时,杨今予站定在不远处听电话,表情满是匪夷所思。 电话那头的谢忱说:“我也很震惊。” 杨今予说:“所以他现在住哪,店里吗?” 谢忱:“嗯,原先你的休息室。” 杨今予回头看了眼追过来的闫肃,脸色耷拉下来,对电话说:“晚点我再打给你,现在有事,挂了。” “杨今予!” 闫肃小跑了两步,来到杨今予面前,着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被单位的王姐骗过来的,一开始以为是给小京介绍,后来才知道是我。” 杨今予“哦”了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没到三个月。” 闫肃扯扯杨今予的衣袖:“走,回我宿舍说。” 杨今予转身,闷声道:“不想去,我回家了。” 闫肃慌不择路拉住了杨今予的手:“不要走!” 他小心翼翼哄道:“别走,好不好?” 杨今予扁扁嘴。 闫肃把杨今予带到自己的独立宿舍,关上门,迫不及待从身后拥住了他,轻轻道:“我想你了,杨今予。” 杨今予冷冷清清哼了一声。 “一边想我,一边加别人微信。” 我都没有你微信。 “是小京想要的,拜托我加上之后转给他。”闫肃着急上火地解释。 但又怕自己解释的太苍白,不够有诚意,闫肃弱弱问道:“你信吗?” 信啊。 有什么不信的。 全世界谁都有可能撒谎,就是闫肃不会。 杨今予没有真生气,这种屁大的乌龙事件他要是当真了才蠢呢。 但酸也是真酸。 明明是他自己定下的三个月的规矩,他却自己快要忍不住后悔了。顶着一个前男友的名号,杀过来吃飞醋,莫名其妙。 真烦。 闫肃紧紧环抱着杨今予,动作里自带一份厚重与谨慎,好像生怕再次弄丢。 他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了,也不想他们之间再有任何微小的隐患,就算是一点点,也不行。 他输不起了 “别生我气好不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闫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杨今予半晌,叹了口气。 闫肃听到叹气更慌了,甚至触发了自行脑补的剧情:“刚刚是谢忱打的电话吗,他是不是喊你回香港。” “?”杨今予奇怪的挑起眉头。 闫肃:“不要去好不好?只要你不再离开,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真的不想再没有你了。”闫肃收紧手臂,不安到了极点。 他的额头抵在杨今予后颈。 杨今予眨了眨眼,觉得还是回给闫肃一个拥抱比较好。 这个状态的闫肃,像极了当年他预谋离开那天,一遍遍说着“我周五生日”的样子。 再没什么比这更无能为力了。 他转身,双手环住了闫肃的腰,将自己紧紧贴在了闫肃胸膛。 “闫sir。”杨今予叫道。 闫肃声音突然哑了,可能是刚才急出来的:“嗯?” 杨今予:“要不” 要不他妈的还是改成一个月吧! 第167章 卡bug 奇怪的胜负欲还是让杨今予忍住了心声, 约定就是约定,闫肃都没说要提前,他也绝对不能提! 在他变好之前, 一切由想念而生的冲动,都将会成为隐患。他不要再像第一次动心那样, 一边病着一边爱着了。 那样病态的爱意, 不该发生在闫肃身上。 闫肃是值得被人回报以白纸的人。 杨今予顿了顿, 换了句话:“要不等你休息日,带我去看看晶晶吧。” 闫肃身上一僵,有点为难:“其实晶晶已经不在了。” “嗯, 我是说, 带我去墓地看看吧。”杨今予轻声道。 闫肃松开怀抱, 脸上很是意外:“你都知道了?” 怕杨今予难过,他一直没敢提过晶晶的事,也特意交代了曹知知不要提, 没想到杨今予居然知道了。 但稍微一想, 闫肃大概猜了出来:“老魏告诉你的?” 杨今予“嗯”了一下。 “老魏怎么会跟你在一块,还带你来了警队。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什么了?” 闫肃感觉非常不妙, 老魏那张嘴, 真是什么都往外说。 杨今予的目光里闪烁起一些意味不明的复杂,有愁有忧, 还有浓浓的心疼。 “嗯, 都跟我说了,从你上大学到进警队, 从立功到当队长, 都说了。” “这个老魏,看来值班没值够。”闫肃不禁咬牙。 得亏是有素质的闫肃, 这要换成谢忱,早竖中指了。 闫肃有种突然被扒光了呈现在杨今予面前的羞耻感。 “那个,老魏平时说话,一寸水三尺浪。”闫肃不自在道,“不用当真。” 杨今予注视闫肃:“很疼吧?” 那可是子弹伤,普通人都没有机会接触到的伤痛级别,一定比割腕还疼吧? “不疼。”闫肃说。 杨今予:“骗人。” 闫肃叹了口气,神色略显戚悯:“真的,当时我一心想着怎么救师父,背上的伤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师父还是走了” 杨今予眨眨眼。 突然伸手,在闫肃头顶摸了摸。 闫肃一八六的身高,为了迎合一七八的杨今予这样摸头,甚至还得低头。 闫肃不由得弯下脖子,像只主动寻求安慰的大狗勾。 他在杨今予掌心蹭了蹭,小声道:“你还是第一次对我这样,我很喜欢。” 杨今予“喂”了一声,触电般撤回手:“不许说越线的话,还不到三个月呢!” 你的身份还不是可以随意说情话的男朋友呢,请你自重,闫警官。 “好吧。” 闫肃站直了身体,眼尾弯弯的对着杨今予:“还有79天。” 杨今予:“倒也不必倒计时。” 杨今予想看一眼老魏说的闫肃背后留下的疤,但念及“越线”问题,忍住了。 他还有件事比较好奇,便问道:“高中过后你考去了北京?” “嗯。”闫肃难为情的承认了。 杨今予直勾勾问:“为什么?” 为你。 闫肃差点又脱口而出。 但苦于眼前这位很有契约精神的前男友不让他说情话,他只好道:“那是全国最好的警校。” 很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杨今予:“第一原因?” “第二原因。”闫肃抿了抿唇,“第一原因你不让说。” 杨今予费了好大劲才压住的嘴角,还是扬了起来:“哦,那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两个人相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缱绻。 时隔多年,那种年少时不宣之于口的怦然又回来了,暧昧的刚刚好。 时光褪去铅华,他们的棱角都变得再柔软不过,兜兜转转的少年们都获得了人生中最好的成长。 虽然代价的过程是漫长而钝痛的,可正因如此,也成就出一段再也打不散的刻骨铭心。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杨今予体内还未驱除的病魔突然作祟,他俨然病态的觉得,如果时光重塑,他们两个顺风顺水长大,说不定六年后的今天,彼此已经因漫长的平淡消磨而厌倦。 他们可能还不如现在,可以打着三个月的幌子,再心动一次。 闫肃现在最关心的,当属杨今予的治疗进程,他找准了时机问道:“这些天都没见面,你有乖乖吃药、听从医嘱吗?” 杨今予展颜:“不仅有按时吃药,还学了自己做营养餐,也在慢慢戒烟、调整作息。” 闫肃意外的睁大眼睛。 “愣着干嘛?”杨今予说。 闫肃呆了呆:“什么。” 杨今予:“不夸一下吗,额外附赠了这么多。” 闫肃简直是再惊喜不过了,他忙不迭握拳挡在了唇边:“抱歉,好想说规定以外的话。可以说一句吗,就一句。” “” 至尊敬的闫警官,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会撩人心弦。 杨今予心里泡了蜜糖似的,止不住往外冒甜味,一些东西即使他闭上了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没办法,杨今予只好装得大尾巴狼似的,勉为其难道:“哦,说吧,仅限一句。” 闫肃飞快道:“我爱你。” 杨今予:“???” 一秒钟前,他想过闫肃会给予温柔的夸赞,也想过闫肃会像哄晶晶那样喊乖,就算再过分点说句想你了,都是杨今予能轻松承受的范围。 可“我爱你”三个字,太重了。 太猝不及防了。 于他们而言,闫肃可是连句“喜欢”都要隐晦的藏在诗句里的。他身体里有着含蓄深沉的风骨,从不直接说这种露骨的词汇。 杨今予有点错乱 他手指颤了颤,听到自己的心脏不可抑制的在胸膛里狂跳起来。 这种话被闫肃这种人讲出来,穿透力太强,不是他毫无防备就能接得住的。 霎时间,杨今予耳根脖子红了个透,气急败坏道:“你卡bug呢?” 叫你说一句稍微出格的,不是叫你放核弹!犯规! 再说再说这种话,应该放在三个月后,放在最正式的约会里,说出来才有仪式感啊。 干嘛提前剧透! 杨今予忽然觉得单人宿舍里空气变得稀薄,他逃也似的道:“你忙工作吧,我该回去了。” 闫肃愣愣的目送杨今予光速逃走,也没琢磨明白卡bug是什么意思。 他搓了搓同样滚烫的脸。 看似轻而易举脱口的三个字,其实已经在他体内天人交战了许久。 那一刻感性凌驾于理智,他莽撞得不再是他。 闫肃按了按心脏,快要跳到了嗓子眼的感觉非常难以形容。 果然还是太冲动了。 太冲动了。 不该打没有准备的仗。 杨今予出了警局,恍惚了好一会儿,一片空白的大脑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不行,得找人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忙给谢忱回过去电话,试图继续之前没聊完的话题。 谢忱接的很快:“忙完了?” 杨今予“嗯”了一声,不知道他这算是忙完了,还是更他妈忙了,草。 谢忱迫不及待道:“忙完就给我想想办法,这两天他眼神就没离开过我的琴。昨天闭店之后,我把琴放舞台琴架上出去吃饭,半夜回去取车钥匙,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你看见他抱着你的琴睡觉了?”杨今予信口胡诌。 脑补了一下那画面,有点滑稽。 谢忱沉默了一下:“你猜对了。” 杨今予:“?” 谢忱口中的“他”,不是别人,是一个旧识——姜老师。 事情说起来就跟电视剧似的,巧得让人匪夷所思。 这段时间杨今予和谢忱回来过年,“LIPU-分贝尘埃”便由宋娴阿姨和店内员工在打理。期间杨今予出了这档子事,谢忱便跟宋娴交了个底,说杨今予大概率是要留在蒲城,不回香港了。 过去的几年里,酒馆的夜间表演是谢忱和杨今予轮班上,现在少了杨今予,自然是要再招一个乐手来。 要求不需要太高,会唱点适合下酒的民谣就行。 本来谢忱不抱太大希望,他知道不管招个什么样的人来,都比不上绝对音感。 结果就在他回到香港的当晚,店内员工打电话过来,告诉他酒馆来了一个要应聘的全能乐手,技术可能不比杨今予差。 谢忱是不太信的,抱着挑刺的心冒雨骑到酒馆,见到了他要面试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八九的青年人,怀里抱只猫,留着一头及肩卷发,黑夹克牛仔裤,很有上世纪玩迪斯科的范儿。 谢忱总觉得看着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八成是来店里喝过酒。 直到他指着自己那把吉他,让面试者先弹一段听听技术—— 那人走过去,怔了半天也没动静,视线黏在琴颈一侧的烫金字样上。 J→C。 磨蹭什么呢?光摸不弹。 谢忱第一反应这人是不是有病,能弹弹,不弹滚。 那人半晌才平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杨今予的鼓手?他有个乐队叫离谱,乐队里的吉他手姓谢,用的也是这把琴。” “姓谢那个就是我,谢忱。”谢忱不明所以回道。 那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看出来。 他掏出了手机翻找了一会儿,打开一个视频,又对照了一下眼前的谢忱。 “这个,是你吗?”那人问。 谢忱一震,很难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 举在自己眼前的视频里,是棱角还显青稚的他自己,像个傻逼一样举着三根手指发誓:“我以后对它肯定比对亲爹还亲,琴在我在,琴亡我亡。可以了,录好了吗” 这是六年前,杨今予送给他这把琴时,逼他录下的视频。 这种黑历史居然还有人留着!? 谢忱瞬间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了,尴尬道:“姜老师?” 姜老师温和的笑笑:“是我,没想到会在香港遇到你,和它。” 姜老师爱不释手看了眼手中瓦蓝色的吉他,看起来有点不太想还给谢忱。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觊觎谢忱这把琴,但这是第一次,他莫名产生了危机感,觉得自己好像这把琴的后爹。 现在人家亲爹找来了,跟谁走还得问孩子意愿。 “孩子”意愿很明确因为这把琴在姜老师手里,发出了音乐厅大师级的演奏曲。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酒馆招聘的试音现场,谢忱如临大敌。 杨今予听完谢忱的描述,以及语气的紧迫程度,差点笑出声。 完咯,忱哥遭人踢馆咯。 “让你平时不练琴,你也有今天。”杨今予幸灾乐祸。 谢忱严峻道:“现在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我他妈怕我的琴跟他睡出感情。” 第168章 若有灵 什么叫世间万物必定一物降一物, 这就是。 杨今予不由得暗喜,心道:“机会这不就来了。” 谢忱练琴总是不积极,从高中时便一副百无聊赖的态度, 谱子“会弹”就行,从来不想着“求精”。 但杨今予拿谢忱没办法, 毕竟从一开始忱哥答应加入乐队, 就只是在履行那个陪他疯一把的义务。 要忱哥积极主动爱上练琴, 基本不可能。 姜老师的出现,居然让忱哥对自己的琴产生了护食的危机感!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忱在电话那头问:“你笑什么,我听见了, 别装。” “咳。”杨今予清了清嗓子:“姜老师可是现成的大师课, 你还不取取经, 把琴练个进阶。” “练个屁!”谢忱道,“现在又没有演出要上,等有了再练。” 杨今予叹口气:“忱哥, 琴光是会弹远远不够, 技术情感很重要。就好比写歌词,光是空有想法, 没有笔力渲染, 也会越写越苍白。” “你干脆直说我弹的烂就行,不用拐弯抹不是, 你什么时候还对写作有研究了?”谢忱奇怪道。 杨今予怔了怔。 这还真把他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感想。只是从警队“逃”出来后,他感觉自己有点想写歌了。 想把藏不住的风月, 全收进歌词里。 “忱哥, 先不聊了,突然有灵感。”杨今予神情一凛, 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谢忱低骂道:“回回不说完就挂,欠收拾。” 虽然嘴上不爽,谢忱骂完后没发现自己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灵感。”谢忱感慨的念叨了一遍。 这两个字,多久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了? 谢忱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苟活就像被诅咒了一般,给杨今予套上了一层江郎才尽的枷锁。 让杨今予失去灵感,比让他失去生命还要沉痛。 现在那家伙终于等来了他的灵感。 好事。 真心是好事。 谢忱决定回酒馆喝一杯,就当是提前庆祝乐队的第3张专辑面世了。 顺便就听那家伙的吧,回去请那个姜老师吃顿饭,取取迟来的经。 该死,乐队都组了这么多年,居然现在嫌他琴弹得烂了。 这谁能忍? 说干就干,杨今予在音乐的世界有着极强的行动力,他埋头钻进了隔音房。 与当年写《踏花少年》时的心境类似,他翻出纸笔,在白纸上画出几个音符,又记上几句碎片式的歌词。 顺利的话,一首歌的雏形,将在这张纸上诞生。 杨今予思考时总在无意识的转笔,多年转鼓棒的陋习看来是改不掉了。 他转着笔,思绪越飘越远- “我爱你。” 这样滚烫的字,经闫肃清正冷调的音色说出,居然会是这种味道。 意外的绵长。 仿佛身至高山大川,青廓黛影连绵不绝,云层抚摸过耳朵。 还真是个端方正经的人,连本该耳鬓厮磨的话,都说出了要献出心脏的宣誓感。 “啊”杨今予边转笔边后仰到椅背上。 怎么办,无关年龄,他总会反复陷进闫肃给的柔软里,无法自拔。 满脑子都是某人拥抱他时,厚重的虔诚。 杨今予咬了一下笔帽,在首行画了个书名号,歌名诞生:“《第一志愿》。”- 为什么要去北京? 鉴于“越线”约束,闫肃没能说出口的那句答案- 你是我的第一志愿。 杨今予,你是我的第一志愿。 歌名有了,思路有了,基调有了,杨今予久违的感受到了迸发的灵感,如潮水般渗进他的桎梏。 他封闭的灵魂被撬开了一道小口,豁然有光,若隐若现,正一点一点攀缘,试图将他拉进崭新的国度 傍晚六点,杨今予的手机闹钟准时响了,打断了他得之不易的思路。 他掐灭闹钟,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提醒:晚饭,吃药。 若是平时,他在灵感最盛的时刻被打断,必定是会烦躁到摔了手机。但这次没有,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忽然很平和,心里甚至是在期待吃药时间的。 早些健康吧,小鱼。 早些去拥抱正常人拥有的一切! 杨今予对着手窝里的药片拍了张照片,甚至加了滤镜。 他和闫肃还没有加回好友,于是他暗藏心机的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曹知知,知道曹知知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必定会第一时间转播给闫肃看。 果不其然,曹知知收到照片后,回消息速度都变慢了,八成是在切出去跟闫肃聊天。 不多时,曹知知转发过来一张傍晚的落日照。 【曹凤雏】你们俩搞什么鬼,平时都不找我闲聊,这会儿突然一起给我发照片。 【曹凤雏】熊猫挠头.jpg 杨今予点开那张天空落日,没错了,是闫肃拍照的角度。 啊,思君。 自从知道了天空照的含义,杨今予再也无法直视闫肃看似稀疏平常的天气预报了。好像每看一眼,都能听到闫肃的声音在耳边摩擦:“我很想你。” 多么含蓄,又多么热烈的表达。 杨今予心脏被填得满满的,笑着点开闫肃送的音箱。 从第一天开始用药后,他给自己定下的时间规划就非常明确,每一天都区域划分,掰成碎片来训练自己的因药物副作用导致的越发零碎的专注力。 因为他实在不想造成太多不可逆的消耗,即使闫肃说他负责养回来。 可哪有那么简单? 好听话是好听话,事实是事实,杨今予心里很清醒。 晚上七点到九点,是他的听歌时间。 这是一天中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两个小时,可以全身心安静下来,把自己放逐到瑰丽的音符世界。 一边欣赏前人的光点,一边去触摸自己的上限,像吸氧一般,让自己快速成长着。 吾日三省,取长补短,是朴实无华又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也是从闫肃身上学到的好习惯。 今天他又轮播到了那首《生之响往》,忽然发现自己对这首歌的感悟,发生了一些改变。 与那日在闫肃家的沙发上听到睡着的心境不同,这首歌极丧的感染力到后半段,冲向了极光明的蓬勃。正如最后急转之上的歌词所写: 生如烟花 炸开自己纵情燃烧吧 让爱与幸福之火在今夜空中绽放 暗夜点亮 城市里自由之血涌四方 日出后我们扬帆启航迎风破浪 如梦欢畅 幸福我不愿只能幻想 醒来时惊恐的心悬停腹中寻氧 彼此身旁 人生绝不该永远如此彷徨 它一定不仅是梦、幻觉与暗月光 曲风一扫前段的颓废灰暗,逐渐昂扬起来,似一张褪色的画卷正在一步步自行修复,幻化出无穷色彩。 堪比人之境遇,曲径通幽,恍然若有光。 音乐里的主人公,跌入谷底后彷徨挣扎,又在自我重塑中竭力求生,一边唱着“悲哀之后可能被爱”,一边希望“人们却依然相信什么未来会更精彩”。 多矛盾的他。 多想给自己机会的他。 杨今予觉得是时候可以联系一下花哥了,他的身心终于做好了准备。 花哥于杨今予,不是亲缘,也不是朋友,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去界定他们的关系,但有一点杨今予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自己对花哥,必须报喜不报忧。 就像游历的孩子,也不会总向家里诉苦一样。 他毕竟叫一声哥,被花哥看着长大,在枪花的庇护下才度过不想回家的幼年期,和执意追梦的少年期。 当年他离开,只对花哥说自己是保送留学,花哥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以为他还在国外没回来。 花哥的手机号还是枪花店里的号,一打就通:“枪花刺青,有什么需求?纹哪啊?”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是跟个花孔雀似的,没个正调。 “哥,是我。”杨今予说。 “” 电话静止了一会儿,突然发出暴风国粹:“我草!我弟回来了!这不巧了吗老陆,丫牛逼坏了啊!” “?”杨今予愣了愣。 花哥迫切问道:“你是不是回国了?现在在哪?” 杨今予听到电话里喊老陆,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他回道:“蒲城,家里。” 电话那边传来好几个人的吆喝,起哄。 随后花哥道:“刚回来?快来枪花,给你接风洗尘,顺便带你见几个人!” 啊? 杨今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这么晚?”杨今予迟疑道。 听花哥那边的气氛,喊他过去肯定是免不了一顿大酒,喝到第二天都有可能。 可他现在,是一个绝不熬夜的乖病人诶。 电话里传出脚步声,花哥大概是跑出店外避开了其他人,小声私密的跟他说:“你原先那个离谱乐队还在玩吗?要是还玩着,就快点过来,有个大机会!” “什么机会?” 闻言,杨今予心里的天平顿时倾斜了一大半,把要早睡的事放到了一边。 花哥说:“你猜谁在我这?盛惊浪你还记得吧,那个大经纪人。” “他现在在枪花?” 这倒是很意外的一个名字,杨今予记得那个人,离谱乐队第一次去北京看音乐节,用的就是他给的赠票。 不过也就只有一面之缘,杨今予不太记得那人是干什么的了。 “盛惊浪年前刚注册的一家唱片公司,正到处收歌准备办比赛呢,因为是开年第一届,他跑了三十多个城市,有意向找三十多支乐队来海选,这不正好路过蒲城,经骆野推荐到我这儿了。你要是没回来,我跟老陆本来打算推荐咱们蒲城另外一个本土乐队的,但你回来了,这名额我得给自家弟弟留住啊!” 花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信息量很大,杨今予一时间没太消化的了。 “骆野?你什么时候跟他又复合了?”杨今予愣愣问道。 花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的关注点能不能在正事上!快点,这机会想不想要?” 杨今予:“当然要。” 花哥:“那就来枪花,详细的等你到了再说,我先进去接待一下。人家毕竟是大人物,不好怠慢,你也捯饬好看点再过来!” 杨今予被挂了电话后脑子有点懵。 送到眼前的机会谁不想要? 可 他才刚刚找回一丁点写歌的状态,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就只有六年前的专辑,要跟三十多个乐队对打,能行吗。 他原地滞了一会儿,诸多顾虑一时间侵占了大脑。 淦,杨今予,请停止你这些年内耗出来的畏手畏脚坏毛病。 若是以前那个天才少年,会怕吗? 他一定会不掩骄傲的说—— 来得正好! 笑话,绝对音感怕过谁? 去,就,去! 第169章 摇滚乐 比赛这种事情, 通常会有提前一两个月的准备期,到时候去哪比还不一定呢,杨今予决定把这件事发群里, 问问大家的意见。 毕竟现在的大家,已经不是可以随时不管不顾的学生时代了。 曹知知主业副业兼顾着, 谢天的研究所也挺忙, 谢忱还回了香港要想参加, 得所有人都能抽出时间聚到一块磨合才行。 去枪花的路上,杨今予在群里简明要义,把花哥的话复述了一个大概。 【灵魂贝斯·蝉蝉】谢谢你同桌, 让我有了辞掉园林工作的正当理由! 【灵魂贝斯·蝉蝉】今晚连夜写离职申请, 等我好消息~ 【背叛古典·小天】稍等, 我看一下接下来两个月的排班表。 【背叛古典·小天】没问题,我跟院长申请调班就好,大不了把明年年假先透支出来。 【背叛古典·小天】乐队要重见天日了吗!激动.jpg 曹知知和小天没问题, 那就只剩忱哥那边了。 杨今予刚想@一下谢忱, 谢忱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这么晚了喊你过去,摆明了有顿酒等着, 你悠着点, 别跟陌生人喝那么多!我听说他们经纪人圈里很乱,那个什么浪又是京圈混的, 多脏的事都干过, 小心别让他给下套了。事儿能成就成,不成拉倒, 咱们不求着他。”谢忱劈头盖脸道。 杨今予听到电话里是酒馆的背景音乐, 笑道:“听谁说的?放心吧,有花哥在, 没人能坑得了他。” 谢忱大概还是不能放心,杨今予听到电流摩挲,电话被转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一个久违的熟悉的音色通过听筒传来:“好久不见,今予同学。” “姜老师?” 杨今予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可能谢忱要让姜老师跟他说几句,但当听到姜老师的声音,还是恍如隔世般不真实。 仿佛时间一下子跳回几年前,姜老师脸上平静的苦笑记忆犹新,目送他拿走自己的青春,挥别道:“让你们的吉他手好好练,我等着听你们专辑,不要辜负了它。” 虽然最后还是辜负了来着 杨今予听到姜老师的声音就不免心虚,主动开始道歉:“好久不见老师。我们乐队后来解散了,抱歉,没能带您的琴去更远的地方。” 姜老师无奈的轻笑:“我听说了,你们乐队后来也不容易。能重组就已经再好不过了,不用跟我道这种歉,当年我私心作祟才那样说,你和谢忱都不要有心理负担。” “那老师现在是有什么建议吗?”杨今予问。 姜老师的语调变得正色:“我刚刚听谢忱说你要代表乐队去跟盛惊浪谈一个机会,想着有必要提个醒给你,盛惊浪那个人我曾经的乐队也接触过。那人少爷脾气,花花肠子也多,如果他要跟你签合同,一定要把合同多看几遍,小心着了他的道!他手底下那个大明星李行舟,就是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他用合同漏洞给绑手里的,解约的时候赔得一干二净,连作品版权都没要回来。” 这可不是小事,杨今予听进去了,思忖道:“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姜老师说:“只要谨记一点,他们是商人,办比赛也是一种把音乐变成生意的手段。不要试图跟商人讲艺术情怀,他们只关心你的音乐能不能变现。” 杨今予嗯了一声:“好,我记住了。” 看来他要去见的这个人,圈里风评不怎么样。 又或者说,音乐市场就是这么回事,艺术的权利被掌握在绝大多数不懂艺术的人手里,很讽刺也很现实。 杨今予有点庆幸在去之前有姜老师这个前辈提醒,不然按他对乐队复出的迫切心理,说不定还真会着了道。 枪花的招牌依旧艳丽,枪炮玫瑰的图案在夜色里泛着惹眼的霓虹,给人的感觉像它主人一样,永远花枝招展。 杨今予推开枪花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人姿态各异的抓着酒瓶,在闪烁的彩灯里流窜敬酒,见过的没见过的人齐刷刷朝门口看来。 没错,里面在开party。 “嘿,来了!”离杨今予最近的老陆喊道。 老陆,蒲城第一家livehouse,陆鼎记的主理人,杨今予快速在脑中回忆着熟脸。 他礼貌性点点头:“陆哥。” 老陆拎着酒瓶子就迎了上来:“上回你们乐队在我那演出,还是高中的学生吧,这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哈哈,头发剪短有点认不出来了。” 花哥看到杨今予第一眼就皱了皱眉,毫不意外职业病犯了:“草,你脖子里纹的什么玩意?哪个孙子给你纹的,细节处理的不好,线形都飞了!” “来我仔细看看,不行这得改刀,做点覆盖。”花哥急吼吼招手。 杨今予走过去,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后面:“也没有吧,飞线条是特意设计的风格。” 他纹这块遮疤纹身的时候,找的也是在香港纹身展上拿了不少奖项的纹身师,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哪有花哥说的这么差劲。 在纹身行业,花哥可不服谁叫板,嘴上骂骂咧咧道:“这还叫不错?我看你就是家花没有野花香,放着你哥现成的手艺不要,出去找别人给你纹。” 杨今予抬抬手中被递过来的酒瓶,战术妥协道:“好,我错了,下次找你。” “没有下次了,我才不跟别人共享画板。”花哥气哼哼道。 杨今予余光看到有陌生的视线投在了他身上,他低声凑近了花哥:“不闹了,说正事。” 花哥一秒变正经,往后看了一眼,端起了他谈生意的架势:“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惊浪。”花哥将杨今予引到盛惊浪面前,也不管跟人熟不熟,嘴上先套近乎道:“叫盛哥就行,喝了这顿酒都自己人。” 杨今予须臾间注视了眼前人两秒,点头打了个招呼:“盛哥。” 他记忆中只有一面之缘的盛惊浪早已模糊了样貌,这次再见,眼前这位穿着白西装的男人看着很年轻,眉宇自带一股江湖气,倒不像他来时想象中那种一身铜臭的商人模样。 更像个风流无度的玩咖。 但名利场里打滑的泥鳅往往惯于伪装,盛惊浪绝对不会是看起来这么不正经。 盛惊浪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离谱乐队的队长,是吧?我记得咱们见过。” 杨今予回了一口酒:“见过,多谢赠票。” 花哥审时夺度插了进来:“这不就老熟人了嘛,惊浪,我弟的实力你问问老陆,蒲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盛惊浪也从善如流笑笑:“你们都念叨一下午了,骆野也跟我提过,我不信都不行。” 嘴上是这么说,盛惊浪还是侧目盯着杨今予审视,说:“回头你们乐队的歌发我助理邮箱,定人这事儿还得过董事会那边呢,我一人说了不算。” “发,明儿就发。”花哥给杨今予使了个眼色。 杨今予看似模样乖顺的点了点头:“好的,盛哥。” 盛惊浪又打量了杨今予一眼,语气试探道:“你形象不错啊,玩乐队可惜了,有没有考虑过出道当爱豆?” 图穷匕见了属于是。 什么叫“玩乐队可惜”,这种理所当然流露出来的对乐队文化的误解,杨今予可听不得这个。 “不了,谢谢。”杨今予语调冷了下去。 花哥忙拽了拽杨今予,跟盛惊浪解释:“我弟混滚圈嘛,圈里说话都比较直,没心眼的好孩子。他玩摇滚那绝对是一流的,但要说当爱豆去面对镜头经营粉丝,这活儿他不行,一不留神容易塌房,惊浪你签人可得悠着点。” 盛惊浪抿了抿唇,也没再执着,喝了口酒:“我也就随口这么一问,闲聊嘛,没事,年轻人还是有点性格的好。” 杨今予感觉到花哥在他腰后捏了一把,他只好跟盛惊浪客客气气干笑了一下:“您回头可以听一下我们乐队的歌。” 花哥:“长什么样不重要,歌什么样才重要,您说是不是。” 盛惊浪似笑非笑勾了勾嘴角:“是,看来我还是功课做得不够,把乐队跟男团的概念混为一谈了。” “哪里的话,您原先是做大流量这块的,可不得看颜值签人嘛。也是初次尝试做乐队风格,大家共同学习,把这次比赛办好。”花哥恭维的陪了杯酒。 杨今予是真适应不来这种说话绕弯子的场合,还好有花哥给他垫着,他跟盛惊浪交流的还算顺利,了解到了比赛时间是两个多月后,地点就在蒲城举行。 这点看来盛惊浪还是做了功课的,知道蒲城在二十年前举办过一场空前盛大的摇滚盛会,他此举也是想拿这个当噱头,重摇摇滚之乡大旗,卖一波情怀票。 商人到底还是商人,情怀钱赚起来打得全是理想旗号。 不过杨今予破天荒的没有反感盛惊浪这个决策,既然市场需求是存在的,在哪个城市办都是办,那为什么不能是蒲城呢? 这绝对是让蒲城这个销声匿迹很多年的“摇滚之乡”再次走进摇滚圈的机会。 届时,会影响多少怀揣梦想慕名而来的地下摇滚人,像姜老师那样的,像他这样的 借势回春,总比被人遗忘的好。 酒过三巡,杨今予有些头疼,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花哥眼尖地问道:“你最近身体不好?喝这么点就醉了,不像你啊。” 杨今予哪能让花哥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治疗用药的事,只打了个哈欠,带着几分醉意道:“困了。” 花哥给杨今予递了个“了解”的眼神,扭头拍拍盛惊浪:“咱们party继续,先放小孩回去吧,我弟刚从国外回来,时差没倒过来,你看把他困的。” 盛惊浪扬扬手:“成,先回去等消息吧,你们的歌我明儿听。” 杨今予站起来,正正经经干了杯中最后一口,说:“蒲城的摇滚气氛沉寂了这么多年,谢谢您帮它一把。” 盛惊浪看着杨今予转身离开的背影,扭头跟花哥赞许道:“没想到你这个弟弟,还颇有点安得广厦千万间的意思,有意思。” 花哥心里那叫一个自豪,嘴上谦虚埋汰:“这小子从小就是个中二病,觉得自己能拯救摇滚世界。” 杨今予推开枪花的门走出去,凉风一吹,腿都快软了,在里面强撑着的“千杯不醉”人设终于掉了一地。 吃着药还喝了那么多酒,搁谁谁不软。 “小心。”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杨今予下意识以为自己是药物副作用,又出现幻听了。 下一秒他肩上被人用大衣裹住,温热的触感像是真实的。 他猛地抬头。 闫肃顶着一张焦急脸出现在他身后,给他系上了围巾。 “是不是没到三个月,你就觉得我不能管你了?半夜跑出来喝酒,出事了怎么办。”头顶的语气怪罪又无奈。 杨今予愣愣的眨眨眼,没太反应过来闫肃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闫肃没忍住,掌心还是落在了杨今予头顶。 “走了,送你回去。你这个状态,真要自己走回去,是想把我吓出心脏病吗?” 第170章 从前慢 “你怎么在这里?”杨今予抬头, 伸手在闫肃眼前晃了晃,确定了这不是幻觉。 闫肃脱下来的过膝羽绒服将杨今予牢牢裹在里面,他蹲下去替杨今予系上拉链扣:“听谢忱说的, 他说你去跟陌生人喝酒,我下了班就往这边赶了。” “花哥哪里是陌生人。”杨今予扯开嘴角笑笑。 闫肃的白色羽绒服穿在他身上快要到脚了, 莫名像只企鹅。 闫肃将杨今予的拉链拉至下巴, 神情一凛:“杨今予, 把我的好友加回来吧。” “嗯?” “下次再有人叫你喝酒,你告诉我一声,好吗?” 语气放得很低, 带了点请求的意思。 杨今予迷迷糊糊的感觉到闫肃的不安。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他们重逢后, 闫肃好像总在不安。 杨今予没来由的心里酸胀了一下。 他故作轻松一哂:“不用担心,在蒲城我能出什么事。” 闫肃将羽绒服上的帽子也拉到了杨今予头顶,一丝不苟打包好。 他盯着杨今予头顶的一圈鹅毛, 深吸一口气, 蓦地将人按进了怀中:“抱歉,我需要违约一下。” “你在蒲城出的事还少吗?杨今予你没有心。”闫肃嗡里嗡气抱怨。 杨今予在闫肃温热的肩上眨了眨眼。 好像说的也对。 他情不自禁回抱住了闫肃:“礼尚往来, 那我也违约一下好了。” 说着他脑袋蹭了蹭, 紧紧汲取着闫肃身上的温度。 闫肃怕杨今予这个状态在寒风中站久了会生病,拍了拍他的背:“回家再违。” 坐上闫肃的车, 杨今予才反应过来, 不满道:“忱哥现在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叛徒。” 闫肃面带无奈, 替杨今予系上安全带, 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你以为我只有谢忱一个眼线吗。” 杨今予更不满了:“叛徒,一群叛徒。” 闫肃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你现在是大家的重点保护对象, 不可以再出事了。” 杨今予半晌才吱声:“我不会再出事了,真的,你们是不是其实不信啊?” “乖。”闫肃透过车前镜看了杨今予一眼,“我信的。” 某人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面对杨今予时语气有多宠溺,好像只要对方能把三个月期限取消,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摘到。 闫肃开着车,杨今予酒劲上头,闭着眼睛倚在靠背上哼歌。 闫肃笑问:“请问我可以点歌吗?” 杨今予心情不错,摇摇晃晃哼了一声:“杨今予牌点唱机为您服务。” “那我要听《披星戴月的想你》,会唱吗?”闫肃眼角弯了弯。 杨今予不假思索,脱口道:“这有什么难的,这首歌我们乐队还演过嗯?” 杨今予一顿,终于慢半拍反应了过来。 不得了,闫肃居然也会耍心眼了! “不唱。”杨今予借着醉醺醺的状态耍赖,“就不唱,换一首。” 闫肃目视前方的道路,声调却是朝着副驾驶去的:“唱嘛,好不好?” 杨今予:“别撒娇。” 闫肃:“可是你看,今晚很漂亮。” 杨今予下意识的听话,半撑开眼皮,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夜景。 繁星低垂,皎月银光,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嘴硬:“好吧,但不是给你唱的,是给天气唱的。” 闫肃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好。” 我会披星戴月的想你 我会奋不顾身的前进 远方烟火越来越唏嘘 凝视前方身后的距离 顺其自然的借口 像森林般围绕着你我 消极的笑着痛快的哭 生命真的很难形容 顺其自然的回答 你要喝咖啡还是泡茶 下班后你快乐的去哪 我是真的不想回答 我会披星戴月的想你 我会奋不顾身的前进 远方烟火越来越唏嘘 凝视前方身后的距离 杨今予越唱越小声:“我会披星戴月的想你,我会奋不顾身的前进” 直到副驾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闫肃侧头看了眼瞌睡的杨今予,伸手把他下巴上的围巾掖了掖。 “我也会。”他几不可闻轻声说。 耳语抚摸梦中的人,杨今予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等他再次被闫肃呼唤时,闫肃已经把车停在了自家小区的车库里。 “乖,醒醒,上去再睡。” 闫肃打开副驾驶的门,弯腰将杨今予身侧的安全带解开。 杨今予迷迷糊糊中觉得眼前的环境不对劲,但又无暇动脑去想是哪里不对。 片刻光景他又贪婪地闭上了眼。 闫肃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将杨今予抱了出来。 杨今予身上有着浓浓的酒气,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但闫肃猜杨今予大概是谈成了重要的事,因为杨今予嘴角始终上扬,整个人都放松的睡熟了。 只是杨今予体重又变轻了。 闫肃查过杨今予现在吃的药,很大程度上会影响食欲,他看网上的病友反馈说,在用药期间有时候一整天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饿。 这些杨今予一句都没跟谁提过。 这家伙是铁了心要自己将自己重塑好,再完好无暇的面对所有人。 咽着不为人知的苦,倔强的要还他一个美好的杨今予。 傻子。 闫肃在心里叫道。 杨今予再次被弄醒,是闫肃拿湿毛巾在给他擦脸,他条件反射抓住了在自己脸上移动的东西。 “这是你家?” 杨今予半睁眼,看清了卧房的吊灯,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闫肃压根没把他送回枫铃,而是带回了自己家。 “睡吧。”闫肃收回毛巾,指节似有若无从杨今予额前的头发上擦过:“你喝酒了,不可能让你自己在枫铃。” “哦。”杨今予乖乖应了一声,“但为什么是你房间,那边的房门还没修好?” “” 被戳穿心思的闫警官别开了脸。 杨今予嘴角的弧度似有似无,半清醒半醉的眼眸藏了不安分的戏谑。 他翻了个身,侧卧着盯床边的闫肃看:“闫sir,你穿制服的样子很好看。” “喂,胡说什么。”闫肃忙不迭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忙侧过腰,一边去解腰侧的金属扣,一边多余的解释:“我从队里直接去枪花,没来得及换常服!” 上次杨今予无意间提过一句闫肃的荞麦枕头太硬,此时他脑袋下的枕芯已经换成了羽绒。 他半张脸都深陷进柔软的枕芯,露在外面那一半眼睛盛满了笑:“但你是不是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我,要在这里换吗?” 闫肃一窘,尬住了动作。 “我出去换。”闫肃讪讪打开衣柜,随手取了件常服,脸热道:“你快睡,晚安。” 杨今予拉长了调子回应:“遵——命——” 真是的,杨今予喝了酒就爱胡说八道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叫人哭笑不得。 闫肃在卫生间换掉制服,无意识地瞥镜子里的自己,理智告诉自己不可得意忘形。 可是,杨今予夸他好看诶。 闫肃怎么也压不住嘴角了,决定以后要多穿工作装见杨今予。 他记忆中的杨今予,总是很会夸奖,明明是那么孤僻的性格,却会对一些事物不吝言辞,意外的嘴甜。 爱夸国歌有感染力,爱夸秦叔唢呐吹得好,爱夸烟袋桥的水很美。 也爱夸他。 杨今予夸他有一颗位置很好的痣,夸他眼睛像古典民谣,夸他有祖师爷的风骨,甚至还不惜写一首《踏花少年》来夸江家枪。 现在又夸他穿制服好看。 真是什么细小的点都能被他找到,经他薄而锋利的嘴唇说出来,仿佛世界上不曾有过黑暗,一切都是桃花源。 可他明明自己却深陷泥沼很多年。 闫肃有些心疼的想起很多年前,有位少年独自抗着病魔偷偷戒药,熬过许多有噩梦的夜晚,只为了写出6首歌专辑,分别送给所有人。 对身边每个人的夸赞与欣赏,他都藏进了悦耳的旋律里,唯独对自己吝啬,说自己离大师乐队还差得远。 杨今予啊,是个叫人很无法形容的人,他无法不想保护这样的杨今予。 无论是16岁还是26岁,亦或是他们白发苍苍垂垂老矣,闫肃觉得大概这辈子,他都无法割舍下对杨今予一往而深又没有道理的守护欲。 他只会越来越爱这个人,越来越爱,直到生命走到尽头。 就像从前慢里说的那样。 这些闫肃当然是不会肉麻的说给杨今予听,不然杨今予又要逮着机会打趣他,说他传统老旧了。 他只需要做到就好,用一辈子的时间来验证他的虔诚。 不过,一辈子的事还很远,姑且按下不表。 目前有个棘手的大问题摆在眼前——他到底该不该回自己房间,上床睡觉。 杨今予那个该死的三个月之约,怎么这么漫长! 闫肃轻声踱步到客房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惊喜的发现上次被踢坏的折页还没来得及找人修,木门自然敞开一大条缝,怎么也关不上。 这怎么能住人呢? 谢谢你,折页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78 第171章 燕归巢 初春的北方, 室外空气已经渐渐回春,室内的暖气也并未停止运行,这是一年四季里最惬意的一段特殊期。 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室外, 人们皮肤感受到的,是被温暖包裹的舒适。 唯一的缺点是会有些干燥, 但无妨, 闫肃睡前在卧室里打开了加湿器。 彼时窗外开始发新绿, 去年南飞的燕也开始回来筑起新巢,忽闻几声雏鸟稚嫩的叫声,音量不大, 若有似无的融进将要全盛到来的春天。 杨今予睡眼惺忪地动了动。 人还未醒, 大脑已经下意识在想:新歌的结尾处, 有一段稍显空洞的空白轨需要补,用刚刚听到的雏鸟与母燕的和鸣声好像很合适。 灵感总是到的这么猝不及防,他陡然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脖子下枕着一条手臂, 腰侧还搭了一条手臂。 自己整个被人从背后环在怀中, 当然,是个男人。 因为现在是清晨。 后腰传来让人无法忽视的触感。 从他侧卧的视野看去, 闫肃的手掌自然展开着, 虎口有多年的枪茧,泛着与周边皮肤不对称的白。 杨今予不得不尴尬的定住了, 支着耳朵听窗外的燕声, 有点担心再耽搁一会儿,燕子会飞走。 那一秒他陷入了沉思, To 动, or not 动,this a question. 叫醒闫肃, 闫肃的处境应该会很尴尬。 可不叫醒闫肃,他现在的处境也很尴尬! 窗外的燕子又啾了一声,奶里奶气的音色,真好听啊 杨今予喉结滑动,敏感的觉得后腰被触碰到的皮肤处,有种灼烫的错觉。 他悄无声息拽了拽自己的睡裤,心里暗骂了一句,这玩意怎么还带传染的。 母燕的叫声渐渐远了,杨今予神情一凛。 不知道别的音乐人遇到稀有的自然声会作何反应,但杨今予是一秒都不想放过的,这种只有限定季节限定场景才会有的声音,不加入音色库会是遗憾。 他心一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猛地坐了起来。 睡梦中的闫肃赫然惊醒。 闫肃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忙不迭看向杨今予,神色无比焦急:“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他轻轻拍杨今予的背:“别怕,我在。” 杨今予:“” 闫肃还想抱一抱杨今予,试图赶走那不存在的噩梦。 杨今予却飞快躲开了,抓起枕边的手机跳下床,跑到了窗边拉来窗帘,连鞋都没穿。 闫肃疑惑了两秒。 不明所以看着杨今予将窗户大开着,踮起脚将手机高举出窗外,半个人都从窗户探了出去。! 闫肃一骇。 “你要做什么?”闫肃跟着跳下了床,敏捷地锁住杨今予的腰身,将人从“危险”边缘了拉了回来,抬手关上了窗户。 动作一气呵成,是很专业的营救姿态。 杨今予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闫肃焦躁道:“你想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再也不会做傻事了吗?” 杨今予眼睁睁看到窗外的燕子被惊得振翅飞走,他大脑空白了一会儿,然后茫然且认命的点击关闭了录音设置。 “闫sir。” 杨今予一言难尽叫了一声。 “我在。是做噩梦了,想起不好的事了吗?不要想不开,都是梦,是假的” 杨今予叹了口气。 闫肃俯身,认真看着杨今予的眼睛,心里已经对这个叹气产生出一万种猜测:“是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不要自己难过。” 杨今予又叹了口气。 闫肃更慌了:“乖,跟我说说好吗?不要让我猜。” 杨今予咬咬牙,一拳锤在了闫肃胸口,发出无比遗憾的懊恼声:“啊!” 闫肃被锤得摸不着头脑。 杨今予光着脚回到了床上,盘腿而坐,觉得有必要跟闫肃谈谈。 “闫sir,请你冷静一下。”杨今予深呼吸了一口,看了看闫肃的脸,又将视线下滑,看了看闫肃某个依旧明显的部位。 闫肃随着杨今予的视线垂眸,浑身一僵。 “我” 同设想中一样,闫肃脸上出现了想找地缝钻进去的无所适从。 但杨今予现在只想让闫肃赔他稀有音色,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了。 所以在一语双关的时候,甚至带了点泄愤的故意在里面,就是要看罪魁祸首感到羞愧! 闫肃耳朵绯红,窗外初生的阳光渗进来,从杨今予的角度看,他的耳朵几近透明,连耳廓上的细微的绒毛都竖了起来。 闫肃窘迫地清了清嗓子,顺势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拉过椅子上的抱枕放在了腿上。 杨今予开始降罪:“我刚刚只是想录一下燕声,回去写歌用,但你把我的稀有音色吓跑了。” “?” 闻言,闫肃茫然了片刻。 然后紧抿住嘴唇,脸上闪过做错事的尴尬神情。 “这样啊。”闫肃摸了摸鼻子。 杨今予恨恨咬字,强调了一遍:“稀有音色。” 闫肃:“我我以为你” 杨今予:“以为我想跳楼?” 闫肃面带难色“嗯”了一声。 杨今予第三次叹气,正色道:“闫sir,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这对我们以后的相处很重要。” 闫肃正襟危坐:“谈什么?” “我说过,以后不会再随随便便放弃生命了,也不会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我很珍惜现在失而复得的一切。” “我想变好,想继续写歌,也想有一个未来,和你。” 杨今予说得很诚恳,甚至有点肉麻,怪怪的。 但他想让闫肃能感受到他最直白的心声。 因为闫肃的神经实在太紧绷了,从一开始重逢,就再也没松下来过。即使他已经说过好几次,他再也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可闫肃一边相信着他的话,一边自我矛盾的警惕着一切变故。 这就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安的种子早已在闫肃心底扎根深种,再想拔出来比抽丝剥茧还难。 这不好。 很不好。 杨今予甚至觉得现在有心理问题的已经不是他了,而是时刻都处在警戒线的闫肃 他再次强调道:“我不会再走了。” 闫肃怔怔的张了张嘴:“我知道的。” 杨今予:“知道个屁,你,忱哥他们,哪个不是各种盯着防着?以为我没感觉啊。” 闫肃欲言又止,默认了。 杨今予索性再次光脚跳下床,走到闫肃身前蹲下,双手顺势抱住膝盖。 他仰头看坐姿僵硬的闫肃,模样显得过分乖巧:“我在努力的变成正常人,你也要对我有信心,可以吗?” 闫肃俯视蹲在地上的杨今予。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张得很圆,里面闪烁着近乎童气的期待,看不到一丝阴霾。 “好。”闫肃呆若木鸡伸了伸手。 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已经不听话的贴在了杨今予因为刚睡醒而乱糟糟的头顶。 很好摸。 杨今予这样直白的提出感受,闫肃不需思忖很久,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反常的状态。 他自省道:“抱歉,这段时间是我不好,是我一直没平衡好自己的心态,失掉了分寸。” 杨今予仰着脸,浅浅对他笑:“那说好了,就此为止。” “不许再杞人忧天,闫大圣人。” “好。” 闫肃郑重认真收回杨今予头顶的手,习惯性将双手在身前交握,似是陷入思量。 他顿了片刻,缓缓道: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独处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也许并不仅仅只是杨今予一个人的恢复期。 他自己的焦躁、不安、过分在意,又何尝不需要收敛一下呢? 自己无形中的守护欲,像座沉积的重担,压着他自己的同时,也压向了明明已经在变好的杨今予。 如他最初为之心动的那样,杨今予身上有他最神往的自由和魄力,永远都在舒展羽翼,为热爱而奋不顾身。 这样的人,想要的爱绝对不会是束缚、压力和担忧。 杨今予无疑是喜欢他的,喜欢当年那个有些理想主义、有些青涩果敢、甚至保护不了对方的少年。 因为杨今予不需要贴身温室。 在山雀飞往蔚蓝的时候,他可能更需要的是同行者,共同莽撞着摸索未来,甚至会一起享受风雪的另一只飞鸟。 曾经,少年闫肃是他的飞鸟。 现在居然却差一点成为牢笼。 “你的提醒很及时。”闫肃不由得有些后怕,同时松了口气:“还好来得及。” 还好来得及在正式开始之前,将由他而起的隐患掐灭在萌芽中。 杨今予说要还他一个健康的恋爱,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都需要,给对方一个健康的爱。 这是对过往的修订,也是对未来的契约。 这张契约,克制又浪漫。 闫肃嘴唇翕动,声音轻缓小声:“我会改,但你不能因此就不喜欢我了。” 杨今予眨眨眼:“闫sir,我没意会错的话,你是在撒娇吧?” “” 闫肃睫毛颤了颤,想要别开脸,眼神又移不开杨今予。 杨今予会心一笑。 他突然朝闫肃勾勾手,神秘兮兮的。 闫肃直觉事出反常必有妖,反应了一下,没动。 杨今予坚持道:“过来点,跟你说个秘密。” 好吧。 他无法拒绝杨今予这样歪头注视他。 闫肃微微弯下腰,凑近了杨今予。 真是信了杨今予的邪!还正经以为杨今予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却听到杨今予贴在他耳边,低低的耳语里全是恶劣:“闫sir,你抱枕掉地上啦。” 什!? 闫肃猛地一激灵,发现自己腿上的抱枕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所踪。 杨今予提醒道:“你摸我头发的时候就掉了,很久了。” “?” 闫肃差点咬了舌头,“那,刚才怎么不说?” 杨今予狡黠的咧了咧嘴角,骤然逼近,一只膝盖自然而然落到了地面。 “因为” 闫肃毫无防备,感觉到一只手不安分地落到了不该落的地方。 “杨今予!”他不由自主颤了颤,惊恐道:“你做什么!” “我的稀有音色被你弄丢,你以为就算了吗。” 某人十分记仇回答。 “要赔的。” 第172章 狸花猫 追求艺术的人擅长把自己交给感性, 而身处感性的人往往有一个通病,就是在特定的刺激下,会动作比大脑先行。 杨今予现在的状态, 就无限趋近于此。 在他把手伸向闫肃前,心里想得更多是捉弄, 谁叫闫肃吓跑了他的小燕子。 但当他把手放上去的一瞬间, 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触碰到一簇火苗的瞬间, 他突然理解了骑虎难下是什么意思。 大白天的,窗明几净,一切隐晦的暧昧都将曝光在旭日里, 无处逃窜。 不仅闫肃的难为情写在脸上, 他又何尝不会被闫肃尽收眼底呢? “杨今予”闫肃嗓子都紧得快说不出话, 喉结咽动,欲言又止。 杨今予感觉闫肃绝对是想出声阻止他的,但等了一会儿, 闫肃居然什么都没说。 掌心的触感倒是不受控制的盎然了不少。 杨今予硬着头皮抬眸, 扫了眼闫肃。 闫肃偏着头没看他,眼尾染上一层绯色, 好像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 但细思极恐的是, 即使这样,闫肃也并没有推开的意思?! 不, 这不是闫肃, 不是那个碰到一下就说于理不合的大班长。 杨今予突然有点凌乱,怀疑闫肃是不是在跟他比定力。 “你上班会不会迟到?”他鬼使神差替闫肃想出个借口。 闫肃脸上绯色更盛:“我今天轮休, 不上班。” “” 杨今予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不妥, 他根本就不是赢家! 可既然手都伸进去了,他哪有收回的道理, 中道崩殂多没面子。是男人,这时候要是怂了,要被看不起的。 杨今予在不该有胜负欲的地方,奇怪的升起了胜负欲 他心一横,决定敢作敢当,玩一票大的。 去他妈的定力,看谁先玩不起。 杨今予忽然将掌心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吻,吻向一簇初春的火苗。 恰窗外微风,从没合拢的窗缝挤进来,惊扰了帘帐。 闫肃感到杨今予手心的温度从他身上撤走,本来是恍惚了片刻的,还没等松口气,一抹轻柔似云雾的奇妙触感接踵而至。 他一凛,稍稍侧目看过来。 “你!”闫肃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这这这 于理不合!!! 闫肃惊骇的躲了一下:“杨今予,你要干什不要这样” 谁能阻止得了一心要赢的赌徒呢,他们听不到。 杨今予没有抬头,却精准地找到了闫肃的双手,他一把拉过闫肃的手腕,将闫肃的一只手掌按在了自己脑后。 另一只手顺着闫肃手腕上滑,直至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闫肃呆若木鸡。 半张开的手指僵硬笨拙,回握不是,抽走也不是。 做什么不都是。 杨今予低低提了个醒:“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舒服也得忍着,谁叫你弄丢我的稀有音色。” 从他充血的后脖颈来看,这绝对是一句掩饰私欲的借口。 宕机了的闫肃甚至没来得及听清杨今予究竟说了什么,他只听到自己的耳鸣,以及一声细微的金属咬合的窸窣——余光里的杨今予,用牙齿刁住了眼前碍事的拉链扣。 最后一道防线,就此失守。 以前烟袋桥还在的时候,一到初春的季节,就会有野猫下崽,一窝一窝藏在葡萄架下。 闫肃喂过那些野猫。 他用羊奶粉泡软了猫粮,端进葡萄架,那些奶猫嗅到味道,就会小心翼翼钻出来。 起初只是露个头,不敢近前,用爪子沾了羊奶,探出舌尖浅浅舔一口。 发现来者并无恶意后,野猫大概天生比家猫大胆些,敢将全部身体都钻出来,围到诱人的食物面前。 奶猫的舌头上有倒刺,但软软的,看着唬人,其实无害。 它们会用舌尖去舔舐,试图吃到更多美味的食物。但它们实在太小了,对这个世界的许多事物都毫无经验,动作很是生疏,甚至是笨拙的。 其中有一只最贪吃的狸花,将脑袋埋进了碗里,弄得下巴湿濡了一圈,羊奶沾得到处都是,也没能吃到碗底的猫粮。 它还偏偏爱吃独食,霸道的很。 但它长得实在漂亮,闫肃不忍心,便把碗底的猫粮一颗一颗捡出来放在手心,狸花猫不怕人,张开牙齿狼吞虎咽。 “慢点别” 闫肃会这样提醒狸花猫,怕狸花猫吃太急,会呛到。 狸花猫吃一会儿,便会停下来,用舌头舔一下闫肃指缝中渗出来的羊奶,不会浪费独属于自己的好意。 那舌尖的触感像沾了水的羽毛,湿滑微凉,轻轻摩擦人类的皮肤。 它很聪明,快要餮足后,会咬一下闫肃的手指来提醒。 但乳牙的力度并不重,反而让人心痒难耐。 “不,不许咬”闫肃会说。 不许咬人,养成了咬人的习惯可如何是好,得亏是咬他,咬到坏人怎么办? 小狸花听不懂人话,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索求人类的爱,于是它又用尖尖的牙齿,刁住闫肃的手指,当成玩具来允舐吞吐。 又啃又咬。 闫肃记得那也是一个初春的清晨。 一如现在光景。 他的指缝穿过杨今予的发梢,难以抑制的送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在杨今予脑后扣紧了。 闫肃很抱歉自己会有这么冒犯的举动。 但他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阻止血液的沸腾,就像他也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脉搏跳动。 那只丽狸花猫后来怎么样了呢? 它爱打架,爱挑战最高的屋脊,爱掀碗打翻食物,只是为了把同类赶走再吃独食。 闫肃偶尔会去葡萄架那里看它,看它翻着肚皮梦呓,会不自觉的急促呼吸,喘息越来越快。 像是梦里乘了云,却被云蒙了眼、乱了心。 还好不是中秋,葡萄架下没有神仙偷听。 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连绵悠长,喷洒了它一身斑驳 “不要看。”闫肃竭力平复了一下气息,抬手捂住了杨今予的双眼。 可不叫杨今予看,他却将杨今予一览无余。 杨今予的脸上、鼻尖、下巴都被他弄脏了。 就是说一万句抱歉,都无法遮住这种难为情,闫肃尴尬万分道:“我,我去给你拿毛巾,你别看!” 杨今予嘴角挂着胜利者的笑意,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好。”他卖乖道。 闫肃逃也似的整理好自己,从卫生间取来干净的毛巾。 回来时杨今予依然乖乖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闫肃没来由地感到罪恶,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混蛋,玷污了这样他本该放在心尖的月光。 杨今予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湿毛巾一寸一寸擦拭,闫肃动作是极轻缓的,大概还凑得很近,因为他能嗅到闫肃仍然滚烫的呼吸。 他蓦然睁开眼。 果然对上一双靠得极近的眼眸。 闫肃猝不及防顿住,眼底闪过做贼心虚的窘迫。 “你刚刚是想偷吻我吗?”杨今予不假思索问。 闫肃睫毛颤动,眼眸低垂。 “是。可以吗?” 杨今予眼尾的红晕还未散去,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却不放过一秒口舌之快:“那你先告诉我,刚才满意吗?” “胡说什么。”闫肃不自在地别过去脸,“不知道。” “不知道?”杨今予得理不饶人,笑问:“那你为什么,按我的头那么用力。” “杨今予!闭嘴!” 闫肃想干脆找个山洞隐居的心都有了。 “敢做不敢当,你输了。”赌徒终于得偿所愿,赢下全场的筹码。 闫肃有点没听懂杨今予在说什么,什么输了赢了的,什么时候的比赛,他怎么不知道。 杨今予也没解释,心满意足伸了个腰。 但就是人蹲久了,腿麻得差点没站住。 闫肃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杨今予:“” 为什么要这么久,差评! 闫肃莫名觉得杨今予看他的眼神有愤愤不平。 “我怎么了吗?”闫肃一头雾水。 杨今予倔强的推开闫肃,靠毅力挪到了床边坐下,控诉道:“习武之人了不起啊!” “???” 虽然不知道杨今予突然不爽些什么,但闫肃这孩子打小就实诚:“是啊,当代还能坚持修习武学的人,都很了不起。” 杨今予咬咬牙,躺回了被窝:“我要睡个回笼觉,九点再喊我。” “好。”闫肃应道。 然后原地思忖了片刻,走到床边,犹豫道:“那,杨今予。” 杨今予侧身背对着闫肃,惬意地闭上眼:“嗯?” “我们都已经已经这样了。”闫肃清了清嗓子,不太确定地问:“我还只是你的前男友吗?”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杨今予被问住了,霍然睁开眼。 他们两个,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般配——都是在彼此面前自控力将至为零的人。 离谱。 明明定好的期限,定好的约定,定好的独处,甚至没有恢复联系方式。但他们好像两块天然磁石的正负极,总能黏上彼此,找到违约的理由。 一点也不收敛。 前男友个屁。 哪家的前男友会做他们之间做的这些事! 杨今予突然觉得闫肃真是个还价鬼才。 当初他还价叫出“一个月”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掐算好了有今天啊?一语成谶,精确无两。 今天刚好满一个月。 理科生了不起啊? 杨今予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我哥吗?不合适不合适。” “喂”闫肃有被耙到:“那是警队他们叫起来的。” 杨今予背对着他拽了一下被子。 闫肃有点担心杨今予是不是因为这个假称呼生气了。 他倏地翻身上床,不由分说从后面拥住杨今予,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进了怀:“杨今予,我想郑重的请求你。” “回来做我男朋友吧。” 第173章 在原地 这是杨今予无数次动摇里, 最临近边缘线的一次。 闫肃的话语让他无法忽视,正如闫肃身体的温度也无法让他忽视一样。 杨今予在“茧房”里只有脖子能动,于是他扭了一下脖子, 试图去捕捉闫肃此时的表情。 闫肃稍微松开手臂的力道,让蚕宝宝能够翻过身来。 杨今予平视闫肃的眼睛, 看了一会儿, 突然笑了。 “笑什么?”闫肃没等到想要的回答, 有点郁闷。 杨今予说:“你都不问问我,在国外有没有交过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你不怕我心里有过好多人?” “怕。”闫肃诚实回道。 “但如果真是这样,也是你阅历的一部分, 是你的自由。” 闫肃低垂眼眸, 认真注视杨今予:“我缺失了你的成长, 是我的遗憾,可于你而言,我不该自私的希望你为我戴上镣铐止步不前。你是独立的个人, 不是我的私有物。” “虽然我会难过。” 杨今予睫毛颤动, 瞳光闪了闪。 视野里的闫肃,有一瞬间跟少年时说着“自律和自由不冲突”的那张脸, 是重合的。 闫肃又说:“如果你真的有过别人, 那他真是个混蛋,为什么要放任你受这么多伤。” 说着, 闫肃把杨今予的手臂从“茧房”里拿出来, 将他的睡衣袖口卷到手肘。上面密密麻麻的新伤叠旧伤,看得人心脏揪着疼:“这么多都没人管的吗” 杨今予觉得自己的手臂过于丑陋, 想要抽回。 闫肃却紧紧抓着不放:“他们不管, 我管。” “噗。”杨今予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他没办法不对这样的闫肃动容。 杨今予有些失笑,道:“哪有他们, 闫sir,你是假想出了多少个情敌啊。” “因为你是杨今予,假想多少个都不为过。”闫肃指腹轻轻擦过杨今予的一条旧疤痕,恨不得让杨今予把当时的疼楚,换到自己身上。 闫肃的话,会让人恍惚以为自己是稀世珍宝,可他明明从小就是最招人排异的怪物。 杨今予在鼻酸之前偏过去头,免得自己像个泪眼氤氲的小学生,那多丢人。 “哪有你说的这么有魅力。”杨今予嗡声,“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闫肃认真摇头:“是你对自己有误解。” 被人爱而不自知,笨蛋杨今予。 杨今予被说得有些面热,忙转了话题:“那你呢?既然你说我的生活是我的自由,那你这个独立的个人,有没有自由地找过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闫肃听这话音莫名酸酸的。 他轻笑一下:“没有。” 杨今予挑眉:“你不是说不该止步不前吗?” “镣铐是我自己为自己戴的,这也是我这个独立个人的自由。”闫肃理所应当道。“我想止步不前,无关他人。” 杨今予到底是没藏住眼眸的动容,干脆不藏了,目不转睛看向闫肃。 闫肃抬手摸了摸他有些湿意的眼角,郑重道:“所以,回来吧,我一直都在原地。” 杨今予被摸得眼皮痒痒的,他闭了闭眼,像只惬意的狸花猫。 狸花轻轻吐出一句心里话:“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的,自己为自己戴上镣铐,甘愿止步不前。 一样的在原地徘徊,从未离开。 杨今予闭上双眼时,浓密的睫毛仿佛蝴蝶栖息在他眼睑,瑰丽的翅膀微微颤动,叫人心向神往。 他此时的样子看起来,适合一个吻。 于是闫肃自然而然俯身,吻住了蝴蝶也爱的人。 杨今予配合的接受了那片温热绵长。 他张张嘴,在呼吸之间,给予了闫肃久等六年的答案。 “男朋友。” 好久不见,男朋友。 谢谢你愿阅尽千帆,不畏浮云遮望眼。 杨今予接到盛惊浪电话时,两个人回笼觉已经睡够,刚洗漱完。 闫肃进书房有一会儿了,在翻找着什么东西,杨今予没打搅他,踱步到阳台上才接通电话。 盛惊浪正式发来邀请,请LIPU乐队整装待发,准备好一首最象征性的代表作,以及两首安可曲,届时赛场见。 闫肃从书房出来,看到杨今予舒展的眉宇,问道:“有好事?” 杨今予展颜:“嗯,我发过去的专辑通过了,入围了初赛名单。” 闫肃闻声,看起来比杨今予还要开心:“太好了。” 杨今予立即在【爱|广播|飞机】群里说了一下。 曹知知发来一张离职证明,说道:“万恶的资本家,老娘终于不干了!” 【背叛古典·小天】好事成双,值得庆祝!今晚我请客,地点你们挑~ 杨今予端着手机回头瞄了闫肃一眼,状似随意问:“晚上和乐队一起吃个饭,你有时间吗?” 闫肃点点头。 杨今予嘴角勾了勾,低头打字。 【不转鼓棒·金鱼】好事成三,闫肃请客。 这话说的,就差明晃晃把“已脱单”写到了脸上。 某人慷他人之慨,还挺骄傲。 闫肃不知道杨今予突然抱着手机偷笑些什么,但看到杨今予这么开心,他的心情也抵达了无限的明朗。 “杨今予。”闫肃叫了一声,一只手藏到了背后。 杨今予终于将眼睛拉离了手机:“嗯?” “闭上眼睛。”闫肃走近道。 杨今予眉头微微挑起,怀疑闫肃要对他做什么。 闫肃:“听话,闭上。” 杨今予思忖着闭上了眼。 闭就闭,闫肃又不会对他做什么坏事,无非就是又想吻他,或者别的亲密的举动。 但他猜错了。 他听到闫肃走到自己身前,然后半跪了下来,一只手将自己的脚腕托起,放在了膝盖。 “嗯?”杨今予睫毛动了动。 闫肃看穿了杨今予的企图:“不许偷看。” 杨今予:“哦” 随后杨今予感受到闫肃的指尖碰触到他脚腕的皮肤,系上去了什么东西,一丝凉意落了下来。 很轻微的一声叮铃,杨今予听到了。 他没忍住睁开眼,惊道:“铃铛!” 自己的脚腕上,赫然绑上了一枚眼熟的脚链儿,喜鹊纹的铃铛,同心结的绳扣。 是闫肃那枚。 “干嘛呀。” 虽然好像猜到了闫肃是什么意思,但杨今予还是软声问道。 闫肃将杨今予的裤脚拉下去,盖住了自己那枚红色的绳结。 “这枚铃铛,我一直都戴着,现在它是你的了。”闫肃说。 杨今予歪头:“那你呢?” 闫肃蹲在沙发前,拉过杨今予的双手,仰头看他:“你的那枚,交换给我。” 杨今予止不住想笑:“闫sir,你是古人吗。” 表白要用诗喻,定情要换信物,他这位烟袋桥长大的男朋友,总有着与时代脱节的浪漫。陈旧、绵长、不自知的风骨。 一个人是什么样,与他成长的环境密不可分。小时候闫肃总想要逃离闫家,脱离父亲的桎梏,可现在又看,闫肃的灵魂基石,尽数染上了他父亲的色彩。 杨今予记得那位叔叔是个文雅到极致的人,也是执拗到极致的人。 眼前的闫肃,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闫肃的父亲,杨今予沉默了一下。 闫肃看到杨今予的神态变化,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现在和我不需要跟闫叔叔说了吗。”杨今予眼眸一垂,想起了曾经不好的事。 闫肃却展颜,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你回来的事,我第一天就同他讲了。” “嗯???”杨今予一愣。 闫肃笑道:“你刚出院被我接到这里的那段时间,老魏送来的午饭都是他做的,没有吃出来吗?” “什么???”杨今予持续震惊! “要是我没本事把你带回去,我也不用回去了。”闫肃站起来,无奈笑道:“父亲说的。” 回不回去的事先按下不表,乐队临时撺的火锅局,把花哥也叫上了。 一来是带乐队感谢花哥推荐的机会,二来,花哥现在是杨今予唯一的“亲属”了。正如少年时带闫肃见花哥那样,这次也是出于同样的心境。 花哥是一个人进来的,杨今予看到骆野的车把花哥送到门口,然后开走了。 他挑挑眉:“不让骆野也进来?” 花哥摆摆手:“他来干嘛,我跟我弟叙旧,有他什么事。” 杨今予意味深长抖了抖嘴角。 看来多年不见,花哥对骆野倒是一点没变,一边口嗨嫌弃,一边非要人送自己过来。明明自己有车。 花哥落座便看到了闫肃。 “哟。”花哥愣了愣,“有几年没见了吧,差点没认出来。” 谢天站起来打招呼:“哥,那你认出来我了吗?” 花哥一哂:“你有什么认不出来的,跟你们高中那会儿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等比拉长放大版。” 不多时,曹知知也到了地方,踢着高跟鞋找到座位号:“来晚了来晚了,临出门有个姑娘非让我给她开一卦,我本来想拒绝的,没办法给得实在太多了。” 谢天竖了竖大拇指:“曹半仙法力无边。” 曹知知拢了拢长发,挤着谢天坐下:“往里挪挪。” 离谱乐队的这几个,以前花哥给他们推livehouse的时候都是见过的,他们几个即便是纷纷长大成人,在花哥眼里也总抹不去学生的影子,老觉得这几个跟他弟一样,都是小孩。 花哥扭头找了一眼:“小忱呢,他没来?” “他在香港,过几天回来,我们先把事定了,他只管弹琴。”杨今予回道。 花哥啧了一声:“他不在你们就敢把乐队的事定了?那小孩可不好惹。” 杨今予觉得花哥说这话就有点胳膊肘往外拐了,提醒道:“他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 花哥摊手:“行,那你定。” 第174章 去远征 嘴上是这么说, 可以不问忱哥的意见,凡事队长来定,但杨今予心里对乐队成员的规划总是敏感且明了的。 六年前离谱解散, 忱哥立马在香港弄出了一个LIPU来续命,靠一己之力没让乐队气数全尽。 明明是最不想组乐队的人, 却又是最不甘说散就散的人。 所以杨今予在等菜的时候, 便说了自己的想法:重组再出发的乐队, 就署“LIPU”前缀吧。LIPU离谱,离谱的plus版。 这么细枝末节的注意点,经杨今予一说, 曹知知和谢天这俩神经大条才恍然大悟, 拍手同意道:“这是应该的。” 谢天顺理成章说了件杨今予不知道的事:“你刚去国外的前两年, 我哥其实电话联系过我们。” “嗯?说什么?”杨今予稍稍意外道。 谢天:“他说只要LIPU开起来,离谱就不算散。” 曹知知接话:“所以我和小天儿后来写那9首歌的时候,会发给忱哥确认, 由他把控大方向。其实你走的这些年, 忱哥就是有实无名的副队,他一直在用LIPU拽着曾经的离谱。” “我哥怕你回来找不到队伍, 威胁我俩不许再去加别的乐队。”谢天深沉道。 这倒是杨今予完全不知道的事。 在香港的两年里, 谢忱没有跟他提过一丝一毫曹知知和谢天的事情。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当时自己那个状态, 谁敢跟他提旧人啊, 谢忱又是个丧了吧唧的酷哥性格。 杨今予愣怔着消化了谢天的话。 闫肃见状,温和地笑笑:“你看, 他们也在等你, 你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在座的各位觉得怪晃眼的。 曹知知非礼勿视白了一眼:“哥,多少注意点, 有些话回家私下说就行!” 闫肃抿唇,清了清嗓子:“抱歉。” 鸳鸯锅端上来,花哥叫了酒。 谢天张罗起来:“来我们举杯,我拍张照片发给我哥,气气他,谁让他还不回来。” 杨今予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忱哥这会儿,八成在跟姜老师争夺抚养权吧太惨了。 闫肃喝不了酒,坐在一旁给杨今予剥虾,一边笑眯眯看杨今予颇有队长风范的聊比赛计划。 杨今予脸上已经许久没出现过这样的神采了,闫肃心里说不上来的满足。 喝酒的时候,几个人把曲子定了。 参赛曲用《离谱》,那首是他们第一张专辑的主打歌,旋律最燥,用来比赛带气氛正合适。 安可曲他们一致认为应该有《分贝尘埃》的一席之地,这首由忱哥独立完成的曲子,涵盖了太多LIPU曾经将灭不灭的倔强。 另一首安可曲他们暂时没选出来,贪心的觉得要是能把所有歌都搬过去演个遍多好。 谢天干了一口啤酒,长叹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办专场巡演了,到时候两张专辑一首不落演个爽!” “会有的。”杨今予目光灼灼。 “那我们最后一首安可曲选什么?好难啊。”曹知知问。 杨今予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你们信得过我吗。” “你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吗,怎么着?” 杨今予舔了一下嘴唇,道:“这段时间我在写新歌了。” “真的?!”曹知知激动的坐直了,“你可以写出歌了吗!” 杨今予不太确定自己手里在写的那首《第一志愿》效果会怎样,但他想试试。 便跟他们交了个底:“嗯,雏形已经有了,编曲还差点意思。如果可以,我想用这首当安可曲。” 那么编曲为什么差点意思呢,杨今予不由得瞥了闫肃一眼。 闫肃一愣:“怎么了?” 杨今予面带假笑开口:“你猜这首歌还差点什么音色?” 闫肃反应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窘迫:“咳。” 花哥在一旁似笑非笑:“你俩又打什么哑谜,差不多得了啊,腻不腻。” 曹知知和谢天忙打岔:“小别胜新婚,小别胜新婚。” 火锅吃饱喝足,乐队前期该定的事全都说定,他们纷纷跟花哥碰了最后一杯,感谢他这次介绍。 花哥摆摆手:“跟我还客气,你们回去后好好排练,等走到总决赛,替我的工作室打个广告才是正事。” “必须的。”谢天和曹知知异口同声。 骆野卡着点来接花哥回家,花哥有点无语,跟他们几个小声道:“千万别轻易脱单,不够烦的,还是一个人爽。” 这样说着,花哥还是忙在骆野走到跟前之前收了话音:“行了,我先回,你们想喝就继续,记我账上。” “等等!”杨今予突然叫住他。 然后附在闫肃耳边说了些什么,闫肃皱了皱眉。 “不行?”杨今予小声问。 闫肃摇摇头:“不是不行,我怕你疼。” 杨今予不由分说站起来,追上花哥,说:“哥,礼尚往来,给你个活儿。” 花哥挑眉:“怎么着?找我纹身啊?” 杨今予“嗯”了一声。 “哪啊?”花哥问。 杨今予撸起袖子给花哥看了一眼。 “我草!”花哥瞳孔地震,“怎么回事?哪个孙子弄的?什么时候的事?” 杨今予叹了口气:“就猜到你要一惊一乍。” 花哥直接折返了回餐桌,问闫肃道:“他胳膊怎么回事?” 杨今予觉得花哥在人家火锅店气急败坏的样子有点丢人,“嘘”了一声:“改天跟你解释,就说能不能遮吧。” “能。”花哥咬牙切齿,“遮疤小意思,但你这他妈的” 花哥还想继续问,最后是被骆野拎着脖子拽走的,模样有点狼狈。 杨今予乐了半天。 乐队要用的曲子选定后,方向就清晰明了了,接下来的两个月,只需要杨今予做好两件事—— 1.心无旁骛完成新歌 2.把谢忱喊回来排练 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难,不过难的是闫某人。 闫肃想留杨今予再住一晚,可已经找不到正当理由。他随时要待命出警,杨今予也要赶快回去写歌了 他们生命里并不只有彼此,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远征。 于情于理,闫肃都不得不把杨今予送回枫铃。 他再一次叮嘱:“按时吃饭,身体不舒服立即打120,不要逞强忍着。” “还有想我。” “遵命,sir。” 杨今予双指并拢在额前一挥,笑眯眯比了个脱帽礼。 闫肃抬手抓住杨今予的手指,低头轻吻了一下他指尖。 “回去后我会有些忙,如果没及时回你信息,也许是在执行任务。”闫肃语气轻缓,“别生我气。” 杨今予看闫肃深沉的神情,反应了一下。 “是会有危险的那种吗?”他问。 闫肃微微摇头:“放心,我不会再让战友出事了。” 杨今予:“那你呢?” 闫肃顿了一下。 隔了几秒钟,闫肃才道:“我不想对你说谎。我是他们的队长,正如你也是LIPU的队长一样,如果真的有突发” “好我知道了。”杨今予打断闫肃,“我永远都会站在LIPU前面,你也是,我理解的。” 闫肃正色点点头:“嗯。” 杨今予倾身,抱了一下闫肃:“注意安全。” 杨今予松开闫肃后,眼底不自觉浮出一股骄傲。 他认真打量了一下现在的闫肃,和少年时一样英姿挺拔、意气风发,又比少年时多了更宽厚的肩膀。这片肩膀上不只有清风明月,还有凛然职责。 他的少年,如同青春期的梦想那样,长成了一个正在庇护一方风雨的英雄。 也足够,庇护得了一个小小的他。 接下来的一周里,杨今予每天早上都定了闹钟,试图捕捉清晨的燕声,可惜那日在闫肃家听到的音色可遇不可求,他再也没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第一志愿》这首歌,除了尾奏的空白处,其余编曲已经全部完工。 正当他一筹莫展,思考到底要找什么样不失特色的旋律才能填补的时候,谢忱从香港回来了。 谢忱在群里说了一声,他人已经到了蒲城机场,还卖了个关子。 【天籁之音·忱哥】来个车。(机场定位) 以往谢忱出远门一向独来独往,从不让人接,但这次居然主动要车去接他,杨今予突然生出一种很玄妙的预感 是要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的感觉。 曹知知辞职后闲得很,这种事她第一个跳出来:“我去接我去接!” 杨今予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预感,也蹭上曹知知的车一同赶去了机场。 果不其然,杨今予的直觉就没错过。 谢忱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机场人来人往的大厅内,远远看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站在谢忱的身侧。 “我去,我没眼花吧???”曹知知在候机栅栏外伸长了脖子,与杨今予面面相觑:“姜老师吗?是不是姜老师!” 杨今予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及肩卷发,黑夹克牛仔裤,身后背了一把吉他。 姜老师! 曹知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姜老师!!!!!真的是你?!” 第175章 如神助 曹知知自幼跟着姜老师学琴, 与姜老师相处的时间比在一中和职高加起来待得时间还长,谁认不出姜老师都行,她不能认不出来! 曹知知忍不住激动, 围着姜老师转圈:“真的是你啊姜老师!我们都六七年没见了,大老远就看着像你, 你怎么会跟忱哥在一块?” 姜老师和煦地笑笑:“别蹦了, 都是穿高跟鞋的大姑娘了还这么疯。” 曹知知急不可耐问谢忱:“忱哥, 快讲讲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那什么浪人。”谢忱不情不愿道。 看谢忱不好好回答,姜老师解释道:“我是拜托谢同学把我带上的,你们要参加的这个比赛主办方是盛惊浪, 他这个人, 我实在不放心。” 谢忱对姜老师的称呼有点一言难尽:“别同学同学的, 我都不上学多少年了。” 姜老师也不恼,一贯好脾气的笑,重新说道:“是我拜托谢老板带上我的, 这样总可以了吧?” 杨今予时隔多年再见到姜老师, 同样心绪难平,叫了一声:“姜老师, 好久不见。” 姜老师郑重点点头:“杨今予同学, 看到你们乐队还在路上,我很欣慰。” “得知您还在弹琴, 我也很开心。”杨今予扬起嘴角。 他与姜老师多年前的对话, 那些不甘与遗憾,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现在看到彼此都重新坚守,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欣慰。 姜老师轻轻叹了口气:“我回老家后确实没有再弹琴了, 后来跟同乡去了香港谋生,才捡起来。” “捡起来就好, 您不弹琴,是乐坛的损失。”杨今予肯定道。 姜老师谦逊的弯下腰,去推行李:“以前就跟你说过人外有人,我哪当得起。” 姜老师在蒲城没有住处,杨今予私心想请教姜老师写歌的事,便抛出致命的诱惑:“我家有隔音房,设备齐全,随时能练琴写歌,老师这段时间要不要住我那里。” “嗯?”姜老师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眼谢忱。 谢忱耸耸肩:“不用管我,我有地方去。” 姜老师便不再推辞,坦然接受了杨今予的提议:“那我就打扰了。” “不打扰,求之不得。”杨今予脸上掩不住的轻快。 曹知知开车,杨今予把谢忱推去了副驾驶坐,他迫不及待要跟姜老师好好聊一下编曲的事。 姜老师听杨今予的描述,第一反应就是:“可以加鸟叫,但不能是常用的鸟类音色,最好是新生的鹊类啄食的声音和微风白燥。” 你看看,编曲人都想到一块了不是。 杨今予心情有点一言难尽:“本来有的,后来没录成。” 姜老师思忖道:“那确实是可惜了。” “咳,也不算可惜。”杨今予自顾自喃了一句。 能从矜持禁欲的闫警官脸上看到那样失控的表情,确实不算太可惜。 路上,杨今予还了解到姜老师为什么这么不放心盛惊浪这个人。 姜老师口中的盛惊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还是无良那种。很多初出茅庐的小乐队不懂行业潜规则,盲目的跟盛惊浪签下卖身合同,最后作品版权都被压在了盛惊浪手里,根本要不回来。 姜老师怕就怕杨今予也被盛惊浪忽悠签下霸王条款,到时候他的歌还是不是属于LIPU离谱,那就身不由己了。 特别是这种形式的比赛,到决赛圈的时候,要演的歌曲大概率会被主办方要求签约,不签根本进不了总决赛。 所为行业内幕,处处都是坑。 姜老师正是从这些坑里一步一个脚印过来的,他身上的经验,能让乐队少走许多弯路。 杨今予不由得再次对姜老师表示感谢:“多谢提醒。” 姜老师脸上闪过一抹云淡风轻的苦笑:“我参与过的几乐队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散的,一旦有人经不住资本蛊惑,心就不齐了,所以不太希望你们几个也走我的老路。” “不会的。”杨今予坚定道。 他坚信,LIPU再也不会走散了。 他们几个人栉风沐雨,心齐不齐这件事,时间已经为他们做出了最好的考证。 杨今予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自己住进了妈妈那间空房。 他给闫肃发信息报喜,闫肃晚上才回过来消息,并附赠了一张不知道是哪片上空的落日烟霞。杨今予终于等到闫肃的回信,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还能回他消息,就好。 他照例给闫肃发了一句:“注意安全。” 想了想,他又拍了一张鱼缸的照片过去,里面那五条小金鱼正游得欢实:“它们比较想你。” 有了姜老师当乐队的军师,LIPU的进度简直有如神助,开了挂似的找回了备战状态。 姜老师看起来很喜欢杨今予的隔音房。 虽然作为一个前辈,杨今予感觉姜老师还有些放不下脸面,不好让自己显得过于爱不释手。但他还是能从姜老师眼神里看到炽热,那种炽热再怎么被克制,在热爱面前也会暴露无遗。 人是掩饰不住心之所向的。 姜老师很快帮《离谱》新编了一个更适合比赛的版本,加入了一段很加分的solo二重奏,杨今予听完后拍案叫绝。 但这就要考验忱哥和曹知知的默契了,这两把出锋的剑打磨好,LIPU就赢了一半! 杨今予当即把这段发过去,让忱哥和曹知知都扒一下,争取在三天后开启第一次排练。 除此之外,姜老师还在尝试各种方法,来给《第一志愿》最后的空白处做填补。 杨今予推开隔音房的门,给姜老师端进去一份夜宵。 姜老师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MIDI键盘,意外道:“你还会做饭?” “额,刚学的。”杨今予脸上浮现出一丝期待,“姜老师要不要给点建议。” 杨今予心里那点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因为他自己没有味觉,所以在正式给闫肃吃自己学会做的菜之前,谁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实验品。 他对此乐此不疲,丝毫不知道自己无形中让客人们承受了多少 比如谢忱,谢忱现在除非有正事找,否则坚决不来枫铃。 姜老师拿起勺子盛了一小口汤,嘴角石化了一瞬,又云淡风轻放下勺子道:“时间紧迫,我继续看看这首编曲怎么润色。” 杨今予不见棺材不落泪,又问:“要不吃完再写?” 姜老师已经戴上了监听耳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了。 “” 杨今予败兴而归,只好将冬瓜排骨汤端了出去。 想想还是不甘心,他拍照发给闫肃告状:“我做了夜宵,但姜老师没时间喝。” LIPU排练的地点是花哥给找的,蒲城目前最大的排练室,老板得知他们是要参加现在外面宣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比赛,一高兴就给打了七折。 老板喜笑颜开,推开排练室的门:“看看,地方够吧!” “够!”谢天勾头打量道:“太够意思了。” 老板说:“就是蒲城体育场外面宣传的那个比赛吧?到时候你们要是拿了名次,可得给咱们排练室也宣传一下哦。现在不景气,我这间排练室都已经三个月没租出去了。” 谢天打了个响指:“小意思~老板,您就请好吧。” 正值春三月,万物复苏,旭日灼眼。 排练室的天窗外是蔚蓝的,年轻的心脏们也是蔚蓝的。 LIPU各自站好自己曾经的站位,姜老师坐在调音台后面洗耳恭听。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辆黑色改装越野在高速疾驰,车后座的人全都整装待发,目光灼灼盯着前方道路。 猎豹一般。 副驾驶的老魏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红点,报告道:“闫队,他们已经下高速了。” 闫肃一手开车,一手拿起对讲放在了嘴边:“B组注意,嫌疑人已进入埋伏区,原地待命,不要打草惊蛇。” 老魏低骂了一句:“妈的,那畜生手里的人质是个孕妇!” 闫肃神情肃穆:“120到哪了?” 后座的小京报告道:“老大,120就在离嫌疑人100外的双子塔。” “好。”闫肃镇定自若的指挥道:“狙击手就位,非必要不能开枪。” 老魏咬牙切齿:“这种畜生,就是直接击毙也不解恨。” “老魏。”闫肃瞥了他一眼,不苟言笑道:“执行公务,不要带个人情绪。” 老魏讪讪点头:“哎,我有分寸,就是嘴上说说。” “B组全员就绪,闫队请指示。”闫肃的对讲机里传来呼话。 “B组啊?”谢天啧了一声,“B组里有两支乐龄快20年的老前辈哇,超级不好打。” 姜老师将一张比赛分组名单放在箱鼓上,用红笔圈了一下:“你们被分到B组,看来盛惊浪是准备把你们当黑马组来造话题了,他要坐山观虎斗。这一组大神前辈虽然多,但你们作为曲风独特的新生代,还是很有赢面的。” 姜老师说着,扭身从身后拿出一沓A4纸:“这是我打印的30支参赛乐队资料。” 他翻了翻,挑出其中一张递给杨今予:“这支乐队,玩雷鬼的,十几年前我跟他们有合作过,实力不容小觑,是你们这次最大的对手。” 杨今予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有点意思。” 谢天在旁边燃起来了:“咱们谁都不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杨今予莫名被谢天的中二气息感染到。 他也笑了笑,比了个狙击枪的手势,脸上浮出势在必得的傲气:“行,毙了他们。” “狙击手准备。”闫肃眯了眯眼,死死盯着前方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个罪大恶极之人,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抄了他的犯罪老巢,营救出8名被他侵害的孕中女性。此人正挟持最后一名即将临盆的孕妇,想要逃出生天。 可谁也没料到这个疯子还在孕妇肚子下藏了高毒性病毒气体,一经挥洒,周遭的民众都得遭殃! 活捉的计划被打乱,闫肃脸上的神情沉重而冷冽。 他一寸一寸抬起手,盯准时机,终于发话道:“三、二、一,开枪。” 砰—— 杨今予的鼓棒精准有力的落在鼓面上。 从零开始的迎战信号由他发出,忱哥的吉他紧随其上,排练室激起一阵振奋人心的音符。 这日的天空格外蔚蓝,乾坤之下,昭昭朗朗。 第176章 春不迟 春四月, LIPU离谱乐队被主办方叫过去拍赛前写真的时候,刚好路过甘露园。 谢天隔着车窗,远远望了一眼, 颇感叹道:“又到了一中组织春游的时候了,你们看那群学生, 穿得是一中改版之后的新校服吧?” 杨今予随他目光看去。 一群衣着整齐划一的一中学生, 在甘露园门口排成方阵, 正在接受这一届风纪委的检查训话。 那位小风纪委右臂佩戴红袖章,有模有样端着一块黑皮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大概是记录违规名单。 乍一看, 倒是颇有闫大班长当年的“官威”。 当年的蓝白条改成了红白条, 杨今予收回目光,轻嘲道:“还是丑。” 但丑归丑,世界上有多少人被社会揍得鼻青脸肿后, 心里没做过“要是能重返校园多好”的白日梦呢。这么丑的的校服, 如果可以,穿一辈子多好。 永远只需要负责年少轻狂, 永远可以在象牙塔里做梦。 曹知知趴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谢天忙扭头:“怎么了?” “想起咱们春游那一次了。”曹知知说。 谢天仰头回忆道:“那天好像很漫长。” 那天啊, 何止漫长。 杨今予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温柔, 他侧目看向车窗外匆匆掠过的树荫、日光斑驳的马路,不可避免地想到梨花林, 想到醉酒的少年和踏花的枪。 那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啊。 乐队集体写真他们几个还是第一次拍, 小天儿和曹知知这两位天生就被解放了天性的社牛人士,在摄影机面前甚至可以用搔首弄姿来形容。 什么大胆的姿势都做得来, 自然又坦率,摄影师连连称赞两个人镜头感是来拍照的30支乐队里最好的。 但杨今予和谢忱,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摄影师使出浑身解数,想让两位活跃一下,可这两位就好像是被点了穴,哪哪都不自在。 最后拍出来的全是爱答不理人的耍酷照,一张笑脸都没有。摄影师表示尽力了,收工时走过来苦哈哈握手:“辛苦了各位老师。” 谢天迎上去:“我们不辛苦,您辛苦,麻烦把我们照片P的好看点哦~” 摄影师临走时还不忘耿耿于怀补了一句:“你们乐队这两位,是来拍照的30支乐队里最有个性的。” 曹知知和谢天听出来摄影师的潜台词是“脸最臭的”,偷摸笑了半天。 他们从摄影棚出来后,已经快要傍晚,云霞漫天,铺红了天际。 四个人两前两后漫步在林荫下,曹知知和谢天有说有笑,畅想如果闯进了总决赛,就奖励自己一个川藏自驾游。 他们手插口袋转身,倒过来走:“哥,今予,如果我们能进总决赛,你们想干什么?” 谢忱没想过,他百无聊赖的摘掉墨镜:“练琴。” 忱哥主动说要练琴,可真是稀罕事,杨今予打趣:“看来姜老师的出现,给你的压力不小啊。” 谢忱冷笑一声:“拜你所赐。” 杨今予好笑地拍拍谢忱肩膀:“好事,好事,现成的大师不用白不用。” “那今予呢?打算干什么?”谢天问杨今予。 杨今予舔舔嘴唇,还没等他回答,曹知知这丫头就揶揄人:“当然是跟我哥度蜜月了,不然呢?” 杨今予一记眼神杀过去,曹知知伸手给自己的嘴上了拉链,一个劲儿的偷笑。 不过曹知知的提议倒是说进了杨今予心里,度蜜月什么的 好像有点意思。 微风浮动林梢,四个人一路走一路哼歌,好像没什么比暖春更惬意的了。 当年盼暖春来,他们被命运的连线牵在了一起,如今春日不迟,朋友们依然为梦并肩。每踏足一步,都是生之响往的事。 杨今予想,他和谢忱何尝不算是幸运,才能掉进这样的友谊里。 他回到家,本想照例先去隔音房找姜老师,结果在拉开门那一刻,愣住了。 “小刀?”杨今予呆呆看向沙发上坐的人。 记忆里的小刀,还是个黢黑瘦小的孩子,现在眼前的少年,已经五官长开阳煦山立了。如果不是这层黑皮,杨今予几乎要认不出来他。 “小鱼哥!”小刀站起来迎,“我师哥让我来接你,但你不在家,屋里面那个老师给开的门。” “你师哥?接我去哪?他自己怎么不过来。”杨今予有一万个疑惑。 小刀笑笑:“当然是接你去我们武馆啊,今天是我师父大寿,武馆现在人多,师哥刚一回去就被我大师兄家的小孩缠上了,走不开。” 啊杨今予踌躇了一下,有点猝不及防。 “叫我过去,是你师哥做的主还是?” “是我师父的意思。”小刀笃定道,“他老人家听师哥说你回来了,一直想见你,这不正好等到寿宴才有个由头来叫人。” 杨今予沉默了一下,慎重道:“你先等一下,我问问。” 他当即打开了手机,才发现方才在摄影棚里是把手机静音了的,以至于闫肃播来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接到。 他走到阳台,给闫肃打了过去。 闫肃接的很快,身边的声音闹哄哄的。 杨今予问:“警队的事情忙完了?” 闫肃往外走了几步,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回道:“还剩一些善后收尾工作,今天请假回去祝寿。如果你不想来,别勉强,我跟他讲一下就行。” 杨今予思忖片刻,突然笑了一下:“其实是你想见我了吧?” 闫肃被戳中心思,尴尬的“嗯”了一声。 “我只能请半天假,忙完寿辰就要立即回队里,你要不要来找我呀。” 闫肃做贼似的压低了嗓音,好像生怕身后缠着他的小孩听到不该听的。 杨今予有点顶不住这种语气。 “撒娇犯规,我去就是了。” 闫肃声音里都是笑意:“等你。” 杨今予回到客厅,先去隔音房跟姜老师知会了一声,然后看了看等候多时的小刀:“走吧。” 小刀喜笑颜开:“太好了。小鱼哥,你要是去了,我师父的心结也就能解开了。” 杨今予一边开门,一边疑问:“什么?” 小刀“哎”了一声:“一两句说不清,上我车,边走边说。” 小刀对于自己有车了这件事,是逢人就炫耀,他晃着车钥匙,给杨今予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杨今予坐进去,随意道:“车很新,刚买的?” 小刀坐进驾驶位,脸上掩饰不住的嘚瑟:“这个月刚结束的全国赛,拿冠军奖金买的。” 杨今予听出他意思了,这小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从善如流笑笑:“冠军啊,恭喜。” 小刀长吁一口气,眉飞色舞的:“第四年了,前三年都是亚军,气死我了。今年终于给我扳回来一程!” “听你知知姐说,前三年那个人用的也是江家枪。”杨今予接话。 小刀将车开出地下车库,驶进国道:“是啊,也不知道姓周那货师承何处,居然敢跟闫家用同一派的枪法,还连赢我三年。” 能看出来,小刀对连输三年这件事很是耿耿于怀了,杨今予不禁笑出声。 小刀:“唉啊——小鱼哥你别笑我了,这事简直是一生之耻。这也就是我师哥不打比赛,要是我师哥去打,看不把那姓周的打得落花流水!” 杨今予笑了一会儿,话锋转回方才在楼上的事:“你方才说你师父心结,什么意思?” 提到这个,小刀收敛了神色,正经道:“小鱼哥,其实你刚走的头两年,我师哥直接搬学校宿舍去住了,连放暑假都不回家,跟我师父闹得很僵。后来我师哥又考去了外地,回来的次数就更少,每年回来与师父说不上几句话。说实话,我师哥虽然嘴上不怨师父了,但我师父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我师哥心里在想什么。” “你”杨今予微怔。 听小刀这意思,看来他也是知道他与闫肃之间关系的了,搞不好连他们那什么大师兄二师兄的也全都知道了。 小刀瞥了杨今予一眼,解释道:“哦,那个时候我也不清楚师哥到底在跟师父怄什么气,只知道他们之间突然就不说话了。你跟我师哥的事,是有一年除夕喝辞岁酒,我师哥喝多了说给我们听,我才知道的。” “当时我也很震惊!”小刀尴尬了一下,随即笑道:“但没有别的意思哦,小鱼哥,我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所以震惊了一下。不过既然发生在我师哥身上,我就觉得没什么了,我永远站在我师哥这边~” 杨今予嘴角有淡淡的笑意:“没关系,我从来不care别人怎么看,不用解释这个。” 小刀抽出手竖了个拇指:“不愧是小鱼哥。” 他继续道:“后来晶晶走了,我师哥正好毕业调了回来。他回来看晶晶那天,我师父他老人家哭了。老泪纵横的,我们从来没见过师父这样,我跟师哥都吓得不轻。也就是那天,我们去给晶晶下葬,师父支开我单独跟师哥聊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后来他们的关系慢慢又好起来了。” “我猜”小刀侧目看向杨今予一眼,“可能是跟小鱼哥有关吧。” 杨今予怔了怔。 “到了,看,我师哥!”小刀突然按了一下车喇叭。 杨今予如梦初醒,抬眸望去。 闫肃小跑了几步,跑到副驾驶,拉开了门:“杨今予。” 离上次短暂的相见过后,他们已经有月余未见,闫肃眼神都黏到了杨今予脸上:“你来了。” 杨今予咳了一声:“咳,你后面有个小孩。” 闫肃扭头,不留情面把腰后面缠着他的小屁孩赶走了。 杨今予下了车,闫肃还是忍不住看杨今予。 杨今予瞥见闫肃身后围过来不少人,他不自在地小声:“别看了,先介绍一下啊” 第177章 见面礼 闫肃脸上闪过一瞬的无奈, 他扭头训话:“大师兄,说了先别带人出来的,你们吓到他了。” 被叫大师兄的男子嘿了一声:“嘿, 反了你了,跟师兄这么说话, 当警察了不起啊!” 男子说着, 向前走了一步, 一把抱起闫肃身后扎冲天揪的小孩,朝杨今予伸手道:“我是他们的大师兄,这我女儿, 囡囡, 叫哥哥。” 大师兄怀里的小女孩眨巴了一下乌黑的眼睛, 奶里奶气叫道:“大哥哥。” 杨今予抬手与大师兄握了手,有点局促:“您好。” “你好你好,以后都是自家人, 我跟小刀一样叫你小鱼吧?” 闫肃直接把杨今予的手从大师兄手里拿了出来, 瞥了大师兄一眼:“师兄,我们刚才说好的什么。” 那位大师兄笑哈哈在自己女儿脸上亲了一口, 装傻先走一步:“什么什么, 记不清了。” 闫肃颇为无奈,领着杨今予往武馆里进。 杨今予有点好奇, 小声问:“你们说好什么?” 闫肃嘟囔:“明明答应好的, 等你到了不要开玩笑,你会不喜欢。” “这样啊。”杨今予提了提嘴角。 说是武馆, 眼前的底商房其实是开设在文创街的兴趣班, 要先进一道竹子栅栏,门内通着几步鹅卵石路面。 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地面上的鹅卵石却是细致挑选过的,各个白皙圆润,踩上去触感平坦。 鹅卵石小路通往的是几阶石阶,石阶上便是正门了。 正门门头悬挂了“江家枪”的牌匾,石阶两侧辟了空地来种竹子,是点到即止的点缀。 整个武馆开在文创旅游区,由于装修的风格,显得闹中取静,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韵味。 杨今予觉得有点像北京的琉璃厂,还没等开口,闫肃说中了他心中所想:“我爸有一位老友在琉璃厂开箫馆,我们装修新武馆的时候,参考了风格。” “嗯。”杨今予点点头,状态还是有些拘谨:“很漂亮。” 闫肃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别怕。” 正门推开之前,杨今予脑中飘过的画面是闫肃的父亲负手而立,衣着长衫大褂,模样不怒自威,如同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 但令他很意外,刚推开正门,他便听到从里面传来孩子的嬉笑打闹声,闹哄哄的,与武馆庄严的牌匾有些格格不入。 杨今予定睛看,大厅里那位记忆中的扎着鞭子的严苛老头,居然在耍花枪,逗得一群孩子乐不可支。 小刀拿着手机在直播,时不时对屏幕说一句:“这位是我师父,怎么样,身手不错吧?” 闫父很是配合,枪尖直指镜头,露了不俗的一手。 杨今予震惊的看了一会儿,又不可思议的扭头去看闫肃。 闫肃见杨今予面上写满了惊讶,笑了笑:“看,他现在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怎么会这样!”杨今予惊道。 开兴趣班、直播短视频,搁在以前,都是会被那位宁折不弯的老头子批判为“哗众取宠”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居然让万般执拗的人发生了这种变化 匪夷所思。 闫肃往杨今予耳边凑了凑:“我爸自从开了兴趣班,天天和那群小孩在一起玩,好像心态一下子回春了四十年,小刀给他拍了视频发到网上,现在网上的粉丝比小刀都多,已经是个大网红了。” 杨今予:“那为什么突然想开了要做兴趣班呢?” 闫肃瞄了一眼小刀,又道:“烟袋桥拆了之后,武馆总要重新找地方继续的。说起来多亏了小刀连续三年亚军,不服的可不止他一个人,我爸也生气。后来就想明白了,想把传统武术传下去,还是不能树高阁,要开门入室。” 闫肃说着,顿了一下。 欲言又止。 杨今予歪头猜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是吧。” 闫肃垂了垂眸:“是,因为我不能接手武馆,又不会有后代,而小刀还没打磨出收徒的心性,他却已经花甲之年,再硬朗也打不了太久了。” 年纪是最不等人的东西,闫父现在为小辈们铺的每一条路,都是未雨绸缪吧。 “他的绝学,我和小刀乃至曾经的师兄,都没有十成十接过来。要是能发现更有天赋的小孩,就不会失传了。”闫肃有些惆怅的说。 杨今予问出他最关心也最谨慎的问题:“那他不怪我了吗。” 闫肃忙在杨今予肩上拍了拍,给了杨今予一个肯定的目光:“怪你做什么?这是闫家的命数,他从来都没怪过你。” 说到这,大厅里的闫父也酣畅淋漓收了最后一式,将花枪插入武器架中。 闫父看向门口,与杨今予隔着孩子们的喧闹,对上了视线。 “过来了。”闫父气定神闲道。 语气稀疏平常,像接待一位经年未见的友人。 杨今予颔首:“叔叔。” “那就进来用饭吧。”闫父点点头,率先上了大厅后面阁楼。 闫肃带杨今予紧跟了上去,大厅里的小孩们一哄而散,有的跟着闫父一起跑上阁楼,有的则是窜出院子自己玩去了。 烟袋桥虽然不在了,但烟袋桥的传统还留在每一个胡同出身的人心里,因此老者的整年大寿,是比过新年还要讲究的大事。 闫肃曾经那些师兄师弟们,能回来的全都被小刀叫了回来,阁楼上三张大圆桌都坐满了人。 小孩一桌,家属女眷一桌,直系师门一桌,杨今予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落座到哪里 闫父坐在主位上,然后对杨今予抬了抬手:“孩子,过来。” 杨今予有些不自在的挪过去。 这种亲朋盛会的场合,让他有点手足无措,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男朋友这么家大业大的吗 闫肃寸步不离杨今予,紧随他过去,却被父亲白了一眼:“干什么?你的座位在那边。” 闫父下巴指了指闫肃他三师兄旁边。 给长者祝寿,座位是十分有讲究的,辈分越高就离闫父越近,可闫父却硬生生将杨今予留在了右手边的座位,连闫家大师兄都不得不往下顺延了一个座位。 杨今予不明所以的落座,脑子有点懵。 他和闫肃中间还隔了三个人,小刀则是离得更远,杨今予低头蹭了蹭鼻尖。 闫肃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大师兄身后拍了拍:“师兄,换一下。” 大师兄先看了闫父一眼,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别别别,你别坑我,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想跪祖师爷。” 闫父仿佛没眼看,嫌了闫肃一眼,哼道:“我能吃人不成。” 闫肃站在大师兄座位旁没动。 杨今予对闫肃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开餐后,一切都其乐融融进行着,杨今予颇新鲜的看闫父的许多小徒弟挨个过来行谢师礼,念的祝寿词都不带重样的,十分有趣。 这是闫肃从小生长的世界,蛮有意思,他有些跑神地想着。 在这样礼数周全的环境里长大,才养育出一身温润雅致的品行,闫肃果然是这个世界上不可再复制的独一无二。 现在这个独一无二,是他的了。 光明正大的,是他的了。 期间闫父给杨今予夹了菜,道:“孩子,胳膊好点了吗?” 杨今予抬眸,对上闫父意外温和的眼神,仿佛慈父一般关切孩子的健康。 杨今予怔了怔,回道:“谢谢叔叔,好多了。” “待会儿用完饭,跟我到库房抓些药。”闫父说。 “哦,好。”杨今予愣愣点头。 奶油做的寿桃,孩子们喜欢,闫父便让徒弟们去给小孩桌分了吃。 闫肃的几位师兄都是许久未见,正有很多旧要叙,开始有人端上了酒。 闫父正是在这时搁下了筷子,动身离了桌,然后给杨今予递了个眼神:“走吧,一同下去。” 闫肃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也去。” 大师兄八成是知道点什么,忙眼疾手快拉住了闫肃:“师弟坐下,陪师兄们忆忆往昔啊。” 然后小声跟闫肃耳语道:“你去干嘛!你去了就前功尽弃了!” “什么意思”闫肃不太明白。 大师兄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杨今予和闫父下楼去的背影:“总之你别去,有好事,等着吧。” 这不是杨今予第一次与闫父独处,他随闫父一步一步塔下台阶时,心里有种奇妙的宿命感。 曾几何时,中秋月圆夜,他也是这样跟在闫父身后,垂钓湖心亭。 那时他的心是万般忐忑的,但现在他却很平静,平静的好像结局已定,他和闫肃不会再被任何未知的风浪牵绊脚步。 闫父从药柜里取出几支白瓷罐,看样子是想当场给杨今予上药。 杨今予既然跟下来了,就不再扭捏,把衣袖往上挽了挽,露出错综复杂的伤痕。 闫父当即瞳孔微缩,皱起了眉:“只听小肃说你受伤,怎么这么重。” 杨今予嘴角微动:“劳叔叔关心,已经好很多了。” 闫父接过杨今予的手臂,拇指拨开瓶塞,倒出一些黄色的粉末,沉默的将粉末在杨今予最深的那条割伤上晕开。 闫父好似在犹豫什么,杨今予见他欲言又止。 “叔叔有话要跟我说吗?” 闫父深吸一口气,缓缓叹了出来:“有,很多。” 要是没话说,也不会单独叫杨今予下来了,杨今予了然的嗯一下:“您说。” 闫父的视线从伤口拉回杨今予脸上,打量了一会儿:“你是个俊俏的孩子。” 杨今予冷不丁挨了一句夸,有点没想到。 他慢半拍谦虚了一下:“也还行吧。” 闫父说:“小肃喜欢你,我以前认为他是被带坏了图新鲜,但后来的几年他一直跟我怄气,过得不开心,没笑过几回。现在又见你这些伤,想来你们是认真的。” 杨今予舔了舔嘴唇。 “叫你下来,是因我心有愧。”闫父忽然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杨今予闻言,不禁有些恍惚。“别,您什么意思。” 闫父的口吻义正言辞:“闫家向来赏罚分明,不论辈分。” “当年是我心结太重,迂腐顽固,平白让你们跟着蹉跎了这么些年。晶晶走那年,小肃从外地上学回来,我同他已经道过歉,现在再同你也说一遍。对不住,孩子。” 闫父说话还跟以前一样不会绕弯子,生硬又坦诚。 冷不丁被一位花白胡须的长辈这么正式的说道歉,杨今予感觉有点接不住。 他诚惶诚恐道:“叔叔,您不用这样!” “说到底并不是您的错,我和闫肃问题一直存在,当时就算不是您点出,我可能也不知道怎么收尾。” 闫父问:“是因为病了吗?” 杨今予诧异:“您这个也知道了?” 闫父叹了口气:“你头一回来闫家,我便看出一些,让小肃给你抓了安神的药。” “唔。”杨今予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药 “年末时小肃回到家,跟我说你回来了,在医院。”闫父深深看了他的伤口一眼,“孩子,如果是我当年的举措导致你后来病情加重,酿成这样的后果,这个责任我们闫家必须负。” “啊,不是的。”杨今予被弄得有点受宠若惊。“总之我现在有积极治疗,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闫父点点头:“那就好。” 上完药,闫父用一层薄薄的纱布将杨今予的手臂包上,交代道:“今天切忌碰水,明早上拆。这么深的伤口,祛疤是无望了,只能做到淡疤。” “好,我记住了。”杨今予拉回袖子。 闫父又转头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个什么东西,杨今予不好意思问,静静等着。 不多时,闫父拿出一枚玉佩。 这玉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被盘得油光水滑,就算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闫父将它递到杨今予手心,眼尾那一道道属于岁月的沟壑居然带了些孩童的狡黠:“头回上门,这是见面礼。” 什? “???”杨今予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所以说老小孩老小孩,不是没有道理的。 闫父苦大仇深的中年时代已然过去,现在站在杨今予面前的,是一个甚至会开小辈玩笑的老头了。 闫父嘴角意味深长:“藏好了,待会儿出去别让他大师兄看见,这本来该是给他大师兄媳妇的。” 杨今予大概脑回路有点没跟上,偏移了侧重点:“那为什么没给呢?” 闫父轻轻冷哼了一声。 哦,杨今予飞快猜到了这声冷哼的意思,那位大师兄还没等娶媳妇就先擅自离开了师门。 “所以您就给闫肃留着了?” 杨今予没过脑子的问。 问完,他愣了好几秒。 不对。 哪里不对。 嘶。 叔叔,您凭什么就为自己儿子代入了攻视角啊! 打咩! 第178章 一家人 闫父没有再回阁楼的寿宴上, 他嫌那群师兄弟们喝了酒闹腾,摆摆手让杨今予回去了。 杨今予刚走到楼梯口,便见闫肃三步并两步的下楼梯, 脸上急不可耐。两人在楼梯拐角险些相撞,闫肃眼疾手快刹住了! “怎么了?”杨今予讶然。 闫肃神情抱歉, 拉起杨今予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队里有个紧急会议。对不起, 乖, 让你专程跑一趟,我却要先走了。” 杨今予心里还揣着方才闫父说的话没消化掉,整个人都呆呆的, 脱口而出:“要不把我也带走?” 杨今予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这样说, 他立马醒悟过来, 自己的行为属于妨碍公务。 他忙抽回手:“啊不,我乱说的,你快走吧。” 闫肃却没动, 深深看了杨今予一眼, 然后拉起了杨今予的手:“走吧。” “?”杨今予更呆了,“不是, 我刚刚开玩笑的闫sir。” 闫肃却无比当真, 牵着杨今予飞快穿过演武大厅:“到了队里我先去开会,你在我宿舍等我。” “这样好吗”杨今予一边迟疑, 一边被闫肃按在了副驾驶。 闫肃绕到驾驶位上, 不由分说给杨今予拉上安全带:“再好不过了。” 汽车驶入行车道,闫肃踩油门的力道是焦急的, 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突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杨今予不知道闫肃怎么突然说这个, 提了提嘴角:“记得啊。Watch your step,My prince.” 闫肃却轻轻摇头, 柔声道:“其实那天我提前离开后,一直很后悔。谢忱还打电话过来骂了我一顿,起初我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刚走没多久,你就生病进医院了。” 这都多久远的事了,闫肃不提杨今予甚至想不起来。 他慢半拍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天是范老师临产,闫肃被临时叫走了。 杨今予失笑:“提这个干什么,我都忘了。” 前方的刚好变红的红绿灯,闫肃缓缓踩下刹车,扭头看杨今予:“但我记得。” 闫肃记得杨今予迅速做出让位的反应,记得杨今予一闪而过的失落。 迁就的次数多了,也就变成了谢忱后来口中的“他怕你觉得他不懂事”。 不要,这种事最好不要重蹈覆辙了。 闫肃目色深沉,注视杨今予:“以后我会提前安排好自己的时间,不会再让任何事打扰到我们约好的约会。如果再有像今天这样的突然情况,你可以问我能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会这样问,其实我很开心。” 杨今予一天之内被闫家一父一子郑重其事的“发誓”了两次,他张张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是好。 最后没忍住笑出声:“闫sir,你绝对是闫叔叔亲生的。” 父子两个,都这么峭直,连神态都一样。 说到这个倒提醒闫肃了,闫肃等到绿灯,踩下油门穿过马路:“我爸他跟你说了什么?没有为难你吧?” 杨今予神秘兮兮掏出了一直被装在口袋里的锦囊:“他给了我一个东西。” “什么?” 闫肃瞥了一眼,觉得那锦囊有些眼熟。 杨今予拉开锦囊的封口,把玉佩倒在了手心:“这个。” “咳,咳咳咳。” 闫肃突然把头扭了回去,呛的咳了几声,不再看杨今予,专心开起了车。 杨今予挑了挑眉,发现闫肃耳朵烧红了一圈。 半晌,闫肃才支支吾吾叫了一声:“杨今予。” “嗯?”杨今予侧头看闫肃。 闫肃:“你确定要收下这个吗。” 杨今予理所当然道:“我不是已经收下了吗,难道还能还回去?” “那那你收好吧,不要弄丢了。”杨今予发现闫肃神态变得很奇妙。 闫肃兴许感觉车厢有些闷热,稍微将左手边的车窗开了一个缝,清爽的凉风瞬间灌进来。 吹够了凉风,闫肃终于将车窗再次关上,然后神态庄重道:“那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杨今予怀疑自己可能对这枚玉佩的重要性产生了误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 闫肃慎重的点了下头:“这是闫家的传家玉。我爷爷在我爸妈结婚的时候传给他,他戴在身边二十多年,现在给了你杨今予,你明白其中含义吗。” 杨今予若有所思摩挲着掌心,倏然觉得手心里的分量变得十分沉重,他无意识地咽动喉结。 不多时,他收回神思,会心一笑。 看见闫肃正襟危坐的紧张劲儿,觉得不逗一下可惜了。 杨今予把锦囊收回去,嗡里嗡气道:“收都收了,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 “你后悔了?”闫肃一吓。 杨今予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以后,要对我好啊。” 闫肃听到这样软绵绵的要求,心都要化了。 得亏是在开车,不然他可能感觉自己又要冒犯杨今予。 阿sir双耳通红,咳了一声:“收到。” 到了警队,闫肃先将杨今予安置在自己的单人宿舍,匆匆跑去开会。 杨今予对闫肃的宿舍充满了好奇,环顾四周,发现闫肃宿舍整洁得令人发指! 他叹为观止的走到闫肃床边,对着叠成豆腐块的行军被研究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被褥为什么会被捏出锋利的棱角。 杨今予没忍住上手按了按,豆腐块轰然倒塌,被子面上被留下了罪恶的手印。他心虚地拽了拽,想恢复原样,但越弄越乱,最后低骂了一句,干脆泄气的趴了上去。 鼻息传来一丝丝属于闫肃的味道,很好闻。 杨今予趴在凌乱不堪的被子上,脑子里走马观花神游了许久。 那枚玉佩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掌心,他出神的抬手摸了摸,不可避免想起闫父的话。 啊,怎么吃顿饭的功夫,自己就成了闫肃家的人了? 有点恍惚。 他好像要有家了。 不多时有人敲门进来送水,八成是闫肃交代的。 杨今予打开门,送水的警卫员友好的打招呼:“你好,闫队让我送点喝的进来。” “谢谢。”杨今予接过对方递来的矿泉水。 警卫员就要告辞,杨今予鬼使神差叫住了他:“你好,那个。”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警卫员回头。 杨今予:“你们闫队是一年之中每天都这么忙吗?没有休假?” “那倒不是,我们闫队说五月初要调休,所以这两个月才这么忙,把事情都提前挤在一块解决了。”警卫员客客气气回答。 杨今予眉心一跳,若有所感:“请假做什么?” “他说要陪他弟弟去参加个什么比赛。”警卫员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在体育场那边吧。” “好,谢谢,我知道了。”杨今予没等警卫员走开,嘴角就没压住。 闫肃这家伙,怎么还藏了一手啊。 原来忙成这样,是要去看乐队的复出战,杨今予笑盈盈拧开瓶盖灌了口水。 闫肃开完会,神情有些严峻,但在推开宿舍门那一刻,立马换上了一副春风化雨的微笑。 “等着急了吧?” 闫肃摸摸杨今予的耳朵,说:“我先送你回去,今晚我得在队里住了,明一早有个行动。” “好。”杨今予心情不错道,“我也要赶快把新歌做出来,到时候在万人体育场,唱给‘我哥’听。” 闫肃一窘:“喂,是不是谁又说什么了!到时候我可不一定有空去。” 杨今予好笑道:“闫sir,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闫肃送杨今予到枫铃的单元楼下,两个人都有些不舍短暂的相见,情不自禁在车里吻了很久。 下次见,大概就是在乐队的赛场上了。 杨今予觉得再吻下去,他准不想让闫肃走,忙低喘道:“我要上去了,姜老师还在等我。” 闫肃恋恋不舍松开了杨今予,轻轻哼了一声:“实不相瞒,我有点吃姜老师的醋。” “不是吧阿sir——”杨今予拉长了音调戏谑。 “好了,上去吧。”闫肃跟着笑,也觉得自己很离谱。 他朝杨今予伸出四根手指,心情是无比的明朗:“我到时候可以休四天假,你们初赛结束,你想去哪玩?” 杨今予假装不爽,哎了一声:“不要咒我们好不好,初赛当然是杀出重围进复赛了。” 闫肃愣了一下:“难道要四天都在赛场吗。” 杨今予舔着嘴唇,把闫肃有些笨拙的表情尽收眼底,看了个够。 “骗你的。初赛结束后有一周修整期,可以自行安排时间。” 闫肃蓦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道:“那姜老师初赛结束还住在这里吗?” 杨今予挑眉:“嗯?当然住我家,他要看着我们进决赛的。” 闫肃有些生涩地问:“我休假四天,你可不可以去我那里住。” “闫sir,我怀疑你图谋不轨。”杨今予眯了眯眼,半开玩笑道。 结果没想到还真说中了,闫肃表情呆滞了一瞬。 随后僵硬别过去头:“嗯,那你愿意过来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9章【正文完】 第179章 生之响往 姜老师在杨今予一进家门便欣喜若狂将他拉进了隔音房。 “快, 听一下。”姜老师把监听耳机递给杨今予,点了播放键。 杨今予听到自己那首《第一志愿》的编曲衔接被改的极致丝滑,最后一处的空白也被一段神乎其技的指弹填补了上去。原本的旋律在这样的编曲中大放异彩, 显得瑰丽又惊艳,仿佛度了一层神辉。 耳朵反馈过来的听感甚至是浓烈而感动的, 杨今予呆呆听完, 不可思议的看向姜老师。 杨今予由心感叹:“鬼斧神工, 妙手回春。” 说着他又重新播放了一遍,听完定定评价道:“这个级别的编曲,可以冲金曲奖。” 姜老师仍旧是一贯的谦虚:“哪有那么夸张。” 杨今予迫不及待把新歌发到了群里, 圈了全员出来听。 【灵魂贝斯·蝉蝉】(怼脸照片) 【灵魂贝斯·蝉蝉】同桌你看这是什么!这是眼泪!!!!我刚刚听到一半, 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猝不及防??? 【背叛古典·小天】牛,太牛了,我宣布这是这届比赛中最牛的歌没有之一 【背叛古典·小天】冠军, 我们拿定了! 谢忱被姜老师补习了一段时间, 耳朵挺尖,一下子就听出最后那段solo是姜老师指弹的。 杨今予收到了私聊。 【忱哥】他弹奏水平已经到了这个级别, 我霸着他的琴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杨今予】难得看你怀疑人生, 继续怀疑去吧! 【忱哥】没意思。 【忱哥】送给我就是我的,大不了我也练 杨今予盯着手机笑了半天, 扭头跟姜老师说:“谢谢您, 成功激发了忱哥的斗志。” 姜老师失笑:“其实他天赋很好,只要肯练, 以后只会比我弹的好。” 姜老师的编曲, 给LIPU乐队打了一剂超强镇定剂。 原本面临如此大场合的比赛,几个人多多少少心里有些紧张, 但现在那些紧张全都被兴奋代替,所有人开始迫不及待希望比赛到来。 他们已经磨好了最锋利的剑,就等着出鞘了。 但事实上离比赛也并不远了,时间在紧迫的排练中飞逝而过,五月一日如约而至。 盛惊浪懂不懂音乐不知道,但他绝对是个厉害的商人,提前两个月在全国各地打宣传,营销版面铺天盖地,只要会上网的人,想不知道这场比赛都难。 这天的蒲城体育场,周边所有便利店的矿泉水全部卖脱销,阵势同二十多年前蒲城那场摇滚盛会不相上下。 蒲城的地下摇滚环境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LIPU离谱直接从员工通道进了备演后台。 后台已经有了十几支乐队在准备,进进出出都是人挤人,有的乐手干脆坐在墙角的地上给琴换弦。 全是大老爷们,姑娘很少。 曹知知是走进后台的第一个女生,她今天穿了很是惹眼的超短裙,为了美,这丫头早起了两个小时来化妆。 即使谢天在群里提醒今天的天气有点冷,曹知知还是穿了她认为最漂亮的裙子来。 谢天看见后有点无奈,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曹知知围在了腰上:“先盖着,等上台再脱。” 再不盖着点,后台这十几双眼睛都直了! 杨今予瞥了一眼,跟忱哥憋笑道:“还挺护食。” 谢忱觉得没眼看,精准吐槽:“丢人,他自认为在追,其实人家根本没感觉到,把他当兄弟。” 杨今予笑着挥手:“走,调弦去。” 他们挤进后台,找到一处还算能坐的地方,把背上的乐器先卸了下来。 姜老师不是队内乐手,不能跟着进后台,只能绕去了观众通道。不多时,姜老师给曹知知发去了照片,拍的是此时观众席的现状。 “卧槽。”曹知知对着手机惊道。 她把手机反转过来给大家看:“有人举我们的旗???” 谢天忙凑过来看了一眼:“还真来了啊,够哥们!” 曹知知:“怎么回事,我们刚重组,怎么可能有乐迷,你找托了?” 谢天优哉游哉嘚瑟:“放大,你看看那是谁~” 曹知知将照片拉大,一直拉到像素模糊不清,才大概锁定了众多人头里举着旗子的那颗。 “陈兴!”曹知知再次惊叫。 谢天嘿嘿一声,看了三人一眼:“惊喜吧?送你们的礼物。” 杨今予也吃惊到了,他没想到谢天居然不动声色的把曾经的同学喊了过来。 “你还叫了谁?”曹知知激动的问。 谢天掰着手指数了一下:“陈兴、李飞、钢炮儿、小二胡高曦瑶、丁希学长反正我是群发的消息,具体都谁来了不一定。哦对,范老师,范老师那边不是群发,我是直接打电话过去的。”! 杨今予欣然看过来:“那她来吗?” “来啊,估计正在跟闫肃汇合吧。”谢天wink了一下,“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太意外了。 杨今予的雏鸟情节,令他总是对范老师保有一丝怀念,后来出走的很多年里,他都没有再遇到过像范老师这样去启蒙他的老师。 范老师曾说过两次想听他写的歌,却都没能听到,现在范老师终于来验收成果了。 迟到了六年的成果。 杨今予伸手在谢天肩膀上拍了拍:“干得漂亮。” 谢天美滋滋掏出自己的小号擦拭起来。 首轮比赛是1V1对战淘汰,他们已经领到了要与他们正面对决的乐队名单,首战是一支名为“发条白昼”的后朋乐队,来自北京,乐龄有十七年了。 杨今予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对京圈乐队的记忆,好像有点浅浅的印象,但不多。 显然这支乐队的路,走得并不平坦。 谢天见其他组的乐队也都在社交,他提议LIPU先去跟对手友好交涉一番,打个照面。 杨今予应了一声,几个人穿梭进后台最里面,环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他们即将要对决的人。 这时忱哥从外面抽烟回来了,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刚才在消防通道遇到了对手乐队。” 杨今予看忱哥的表情,还以为他跟对手乐队起冲突了,神情一凛:“他们找茬?” 谢忱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那怎么回事。”谢天凑过来,“哥,你这是什么表情。” 谢忱扭头看了眼消防通道的方向,淡淡复述:“他们说这场输了就解散。” “???”曹知知眉毛差点飞起来,“不至于玩这么大吧!” 谢忱不想嚼舌根,戴上了生人勿进的墨镜:“你们自己去问,别问我。” 曹知知扯了扯杨今予和谢天,示意过去看看。 他们一同穿过人头攒动的后台,找到了谢忱说的消防通道。 与后台里每支乐队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不同,消防通道的楼梯阶上坐了四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沉闷的抽着烟。 见有人来,为首的男人才抬头打了声招呼:“嘿哥们,你们是哪个乐队。” “LIPU。”杨今予回道。 为首的男人愣了一下,瞳孔张大:“啊,就是你们啊,那待会儿我们是对手。” 男人后面的胖子踩灭了烟头,丧气道:“什么对手不对手的,演了这回没下回,就当最后做个梦吧。” 曹知知有些不解:“额各位大哥,你们是想退赛吗?” 为首的男人大概是他们队长,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想退赛,这种机会我们熬了十年才等到。赢了就是飞黄腾达,输了那也是命。十七年,为了个摇滚,搞得妻离子散家不是家。” 胖子说:“你们是年轻乐队吧,以后还有很多年,真羡慕。我们老哥几个,上有老下有小,赌不起咯。” “” 曹知知和谢天面面相觑了一下。 为首的男人好像看穿了曹知知心思,忙抬了抬手,问:“你们乐队谁是队长?” 杨今予向前迈了一步:“我。” 男人脸上挂着一丝苦笑,但更多是坦然:“小兄弟,我这不是卖惨。你们千万别放水,咱们凭实力竞争,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认了。” 谢天伸手比了个大拇指,叫道:“你们真摇滚。” 男人又摸出一根烟叼上了:“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觉得我这辈子就是为摇滚而生的,现在也是,到死都是。” 他身后的胖子突然站起来,挥了挥肩膀:“干吧那就,还丧什么啊兄弟们,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燥起来给弟弟们打个样!” 杨今予深深看了他的对手一眼,语气里不免带了尊敬:“那就请前辈指教了,我们赛场见。” 赛前叫号,LIPU和发条白昼抽到第三轮上场,由发条白昼先演。 第二轮的两只乐队下台后,舞台被拉上黑帷幕,给下一支乐队留准备时间。 谢天跑上去帮发条白昼的几位老哥搬鼓,一切准备就绪后,帷幕缓缓降下,杨今予在舞台的候场区看到了舞台下的全貌。 人山旗海,盛世之辉。 好像属于蒲城的摇滚黄金时代,又要诞生了。 朋克的内核是愤怒,台上那几位前辈的歌也如他们的乐队名一般,开场就将白昼上了发条,宣泄到了极点。 音乐不落,白昼就永远存在。 他们的歌将台下掀起一阵又一阵热浪。 杨今予认真分析着他们的歌,突然手机震了一下,收到姜老师发的信息。 【姜老师】这支乐队,之前做赛前分析的时候没注意到,原来这么强劲。 【姜老师】不好打。 杨今予也感觉到了,对方感染力确实很强,像是是把积攒了十年的怒火,全都搬了上来。 来得正好,不是吗? 杨今予嘴角提了提,很欣慰能遇到实力强劲的对手,要是对方是几个绣花枕头,那才是LIPU的损失。 发条白昼唱完赛曲,紧接着被安可喊回来,唱了两首安可曲。 他们在唱最后一首安可曲的时候,LIPU就要开始准备应战了,容不得一丝懈怠的时间。 曹知知解下腰上的外套,露出最漂亮的裙子,背上了曾经杨今予送的白色贝斯,朝杨今予打了个准备好了的手势。 谢天也抓好了他的小号。 谢忱背上吉他,顺手把杨今予的鼓棒递了过去,痞痞地笑了一下,然后拉下了头顶的墨镜。 杨今予接过鼓棒,等了片刻。 等到发条白昼的几位大哥唱完最后一个尾音,四个人抬起拳头对在了一起。 “上。” 上吧,朋友。 属于LIPU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几个人并排走到台前,被主持人例行介绍了一番。 台前的视角与在后台看到的景观又是不同,他们走到台前,台下壮观的旗海尽数落入眼帘。杨今予精准找到了属于LIPU的那支旗帜,旗帜下站着的,是一个又一个记忆里熟悉的面孔。 陈兴和李飞打头阵喊道:“LIPU牛逼!LIPU必胜!” 他们站的很靠前,几乎要挤到了第一排,范老师也双手举在头顶,招了招手。 而最前面站着的,是闫肃。 杨今予的目光与闫肃隔空相撞,闫肃清澈的眼眸里有道不尽的缱绻。 他见闫肃张了张口型,无声说道:“加,油。” 杨今予微微笑,手不自觉的转了一下鼓棒给闫肃看。 谢天忙提醒:“喂喂,不转鼓棒的金鱼队长,比赛不要炫没用的技!稳妥些!” 杨今予笑着转身,走向了属于鼓手的高台。 各就各位,比赛开始。 他们究竟会不会战胜拥有17年乐龄,给白昼上发条的前辈们,不知道。 但站在万人簇拥的舞台上,发出属于他们的分贝,一直都是LIPU共同的梦想。 这就够了。 杨今予扬起鼓棒,在空中敲击了四下,哒,哒,哒,哒。 一切心跳与热忱,六年的仓皇,都随着这四声信号,呈火山爆发之势,挥向一片蔚蓝——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就他们离谱。 就他们离谱。 这天的盛况,多年以后还是会被新生代的摇滚小孩津津乐道,他们会如同杨今予当年初到蒲城一样,眉宇间全是稚嫩,却开口就敢说:新黄金时代,我见过。 也会有更多像发条白昼那样的老大哥,被重燃起年轻时的梦,梦里有个声音在摇旗呐喊。 “老子这辈子就是为摇滚而生的,从小是,现在是,到死都是!” 多么离谱的摇滚人。 多么离谱的不顾一切。 《离谱》尾音被淹没在一阵阵山呼的“安可”声中,谢忱扭头和曹知知对了个信号,索性一刻也没停歇,无缝连接转调,弹出了《分贝尘埃》的前奏。 《分贝尘埃》的鼓编的比较简单,杨今予得以抬手蹭掉额头的汗珠。 他没忍住又转了鼓棒,甚至还将鼓棒抛向高处又稳稳接在手里,像个全面开屏的花孔雀,眼神不离台下的闫肃。 闫肃在台下露出无奈的笑。 不得不怀疑这首歌谢忱在写的时候,就专门给杨今予留出了偷懒空间,好方便他炫杂技。 鼓棒被杨今予转出了残影,也没影响他主导整首歌的节拍。 《分贝尘埃》之后,他们上台之前曹知知本来是准备了一段“演讲词”的,但现在看来是完全没必要了。 台下的热浪盖过太阳,没有人能阻挡摇滚乐的光芒。 于是几个人默契地一对视,《第一志愿》的旋律紧随其上,没有给台下喘气的机会。 第一句是由杨今予牵头唱的,惊艳的旋律被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闫肃听清歌词后一愣。 这首歌 杨今予笑着看向闫肃,嗓音掠过整片体育场的上空,更像是公然宣读的告白信,毫无保留的送进爱他的人的耳朵。 谢忱和曹知知紧跟着垫上和声,谢天的小号声嘹亮恢宏。 台下有一瞬间是全场静寂了的。 随后,鼎沸喝彩声如暴风雨般爆发,有人甩出冷焰,有人开起火车,一场极致的大狂欢被推向高潮! 台上台下,酣畅淋漓。 进最后一段旋律,鼓声渐渐放缓,谢忱和曹知知背对背配合,弹出了姜老师写得那段二重奏。 在一切将要尘埃落定时,杨今予突然从鼓后面站了起来,高举起金属礼。 他一步一步走到舞台的边缘,向台下挥挥胳膊,做了一个跳水手势! 闫肃仰头注视杨今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杨今予眉目生辉,张了张口型,无声道:“接,住,我。” 谢忱的歌声刚好唱道:“因为你是我的第一志愿。”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志愿。 你,是我的第一志愿。 杨今予纵身一跃,将后背交给了人潮—— 曾经有个少年,也谋划过从高空舞台上一跃而下的恶劣计划。 是为了求死。 他不打算将后背交给任何人,只想设计一场谋杀自己的恶作剧,以此来告别盛大而枯烂的命运。 这位少年终于如愿以偿,从万人呐喊的舞台上纵身跃下。 但这次,他在向生。 他高举金属礼闭上眼,将后背交给了为他的音乐而疯狂的人潮。人潮里有呐喊,有挚爱,有心之所向。 有他的第一志愿。 舞台上的谢忱忍着想一起跳下去的冲动唱完了最后一句,一回头,曹知知和谢天早已取掉了自己身上乐器,走到了台前。 “妈的。”谢忱心里暗骂了一句这群家伙不讲义气。 曹知知和谢天助跑了几步,跟在杨今予后面,纵身一跃而下。 “卧槽别捏我屁股啊啊啊——”谢天的声音淹没在人潮里。 谢忱无奈地负责弹完最后一个小结的solo,最后一个取下乐器,冲到了舞台边缘。 “安可!安可!” “安可!安可!” 台下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呐喊,有意识地将跳水下去游了一圈的乐手往舞台上传。 体育场内的“安可”声连绵不绝,好像只要振臂高呼,这场盛会就永远不会停歇。 安可,即为返场、回归、再来一次的意思。 这是会被回应的呼唤。 如果有想要唤回的人,不妨喊一声安可试试呢? 哪怕声嘶力竭,热泪盈眶。 那个少年,不就回来了吗。 少年回到少年的身边,梦想回到梦想的身边,这是他们的生之响往,他们最好的时代。 永远安可,永远不散场。 ——本文完—— 第180章 番外·如约而至1 无论什么类型的乐队, 演出结束后都免不了一顿大酒。 于是五月一日这天,蒲城体育场附近的大小苍蝇馆随便进哪一家,都能看到方才参与比赛的某一支乐队的身影。他们或踩箱叫嚣, 或镇臂高呼。 都酣畅淋漓。 乐迷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体育场外的草坪上,意犹未尽放声高歌。 杨今予私心想再见一次发条白昼, 跟他们说一句:“你们的音乐很不错。” 但沿路回去时, 他有意去留意那些餐馆的玻璃窗, 都没有看到发条白昼的身影。 念及身后还跟着久别重逢的范老师他们,他不好再继续找,随着大部队进了一家谢天定好的餐厅包厢。 “大班长别忙了, 坐吧!”陈兴喊住给范老师拉椅子的闫肃。 陈兴当年遵循自己想做考古学家的意愿, 成功考入了一所大学的考古系, 据曹知知说,龙山江那边的文化遗址的发掘开发,功劳有陈兴一份。 这事儿陈兴能吹一辈子, 每年同学聚会肯定都要说一嘴。 这次也不例外, 陈兴忙叫住刚落座的杨今予:“哎今予,你刚回蒲城, 去龙山博物馆逛了吗?” 杨今予不明所以, 摇了摇头。 曹知知见怪不怪,斜了一眼陈兴:“某人适可而止啊, 您没吹累我们耳朵都起茧了。” 陈兴:“别打岔, 你们都听过今予还没听过呢!” 杨今予现在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笑笑:“没事, 安可。” “你看看, 这都安可了,我能不再讲一遍吗。”陈兴喜滋滋搓了搓手, 将他的‘丰功伟绩’从头给没听过的人讲了一遍。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算老同学聚会,因为在场的还有不是曾经1班的钢炮儿、古筝学长、小二胡学妹等等。 许多人互相之间不认识,却都因为谢天的一个群发消息,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到了这里。 多么酷的一件事。 谢天起了个头,带领大家共同举杯:“各位今天能来,都是给我小天儿面子,来!友谊长存——干杯——” “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 众人齐声应道。 范老师趁众人不注意,笑盈盈看向左手边的杨今予。 杨今予轻轻点了下头:“老师。” “剪短发了。” “是。”杨今予回道。 “纹身很漂亮。”范老师笑得眼睛弯弯,眼眸里全是欣慰。 看来男孩终于放下心中芥蒂,不再遮掩别人加注在他身上的过往,反而是在伤疤上开出一朵朵粲然的向阳花,张扬又夺目。 范老师又看向杨今予身旁的闫肃,嗔道:“我的大班长,在学校你是最让人省心的,毕业之后却是最不让人省心的。” 李飞接话:“是啊,谁能想到大班长会当警察,我们都以为他以后也要当老师呢。” “就是,成天跟个班主任一样管着我们。”陈兴跟着叫唤。 闫肃好脾气的笑笑,也不反驳他们的调侃,手里剥虾的动作一直没停。 最后那些虾仁全悄无声息的进了杨今予的盘子,杨今予与闫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享受此刻对方的心情。 正眉眼含笑着,杨今予突然一愣。 闫肃不明所以顿了一下:“嗯?” “没事。”杨今予别过去脸。 搞得闫肃一头雾水。 杨今予不可避免地想起比赛前的夜晚,闫肃在车里那令人绮思的请求。 比赛结束后的四天,要去闫肃家住什么的。 这种念头一起来,便大有收不住的趋势,杨今予忙端酒杯站起来,走到了姜老师座位前。 “姜老师,敬你。”杨今予仰头干了杯里的啤酒。 谢天和曹知知见状也立马跟着站过来,曹知知还在忱哥背上拍了一把,暗示忱哥也该起立了。 曹知知:“姜老师,LIPU有你了不起!” 谢天:“有如神助!” 谢忱显然没提前准备好马屁,在谢天和曹知知的殷切注视下,硬憋出了一句:“厉害。” 姜老师会心一笑,也不拘束,接受了他该受着的感谢。 他举举杯,不忘提醒谢忱:“好马配好鞍,继续练吧。” 这话怎么听,听在谢忱耳朵里都意有所指,好像在说他没将绝世神兵发挥出本该有的威力。 谢忱扯扯嘴角。 他们吃饭的包厢里可以点歌,大家闹着要听谢忱继续唱,忙被杨今予制止了:“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杨今予怎么还突然激动地站起来了,语气很凶。 旁边的闫肃也吓了一跳。 “”杨今予发现自己反应是有点突兀,好笑地解释:“抱歉,LIPU马上要进复赛,忱哥的嗓子是重点保护对象。” “啊对对对对。”谢天跑过去拿下麦克风:“我们主唱可不能再唱了,你们想听什么,尽管点,我来唱!” 曹知知也眼疾手快抽走了谢忱刚夹起来的一块辣子鸡:“忱哥,接下来几天忌烟忌酒忌辛辣!多喝热水!”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桌有人要坐月子呢,杨今予见谢忱无语的脸色,低头埋在闫肃手边一阵笑。 闫肃小声干咳,暗示杨今予注意点,眼睛里全是无奈。 在谢天和曹知知轮流麦霸的歌声中,大家其乐融融酒足饭饱。 各位都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能一起吃个饭已经是极限,再喝就不合适了,于是饭后谢天放话说:“等过年,你们放年假了我们再约,到时候不醉不归!” “那就说定了啊小天儿。” “好啊,等1班聚会,咱们再喝个痛快!”陈兴和李飞一左一右,拍了拍谢天肩膀。 这家餐厅也有谢家的股,服务员恭恭敬敬把酒水单给谢天看了一眼,谢天夹出一张VIP金卡递给了服务员。 陈兴打趣:“谢少爷这范儿起的。” 谢天故作苦恼摆摆手:“唉,乐队一定得进决赛啊,不好好玩音乐就得回家继承家业了。” “切!去你的!”众人白了一眼。 大家在酒店门口送走老同学,谢天和曹知知一左一右起哄:“走吧忱哥,姜老师,咱们四个去天水围继续喝?” 姜老师不知道杨今予和闫肃的关系,不明就里地扭了扭头:“今予和小肃不去吗?” 谢天和曹知知架着姜老师就要走:“不去不去,他俩还有事。” 走出去好几米远,曹知知回头跟闫肃眨了下眼,用口型说道:“还给你啦。” 杨今予警觉地看向闫肃:“你跟她密谋了什么?” 闫肃干咳:“也没什么。” “嗯?” “我想比赛结束后你一定会被他们叫去喝酒,我让她想办法把你还给我。”闫肃摸了摸鼻子。 杨今予憋笑。 闫肃觉得被取笑了,不自在地问:“那你要跟他们去天水围,还是跟我回家?” 杨今予眼睛里装满了惬意,先人一步迈出去:“你说呢?” 回家的路上,杨今予在车里睡着了,闫肃轻轻扫了眼身旁小憩的杨今予。 这些天高强度的准备比赛,舞台上又那么不留余力,其实很累吧,闫肃于心不忍地想。 他放缓了车速,让杨今予的睡梦无限延长了下去。 闫肃把车开进停车位,杨今予还没醒,他不忍心叫,轻手轻脚解开了安全带,然后倾身过去看杨今予的睡颜。 这是他第一次看杨今予的舞台。 一切如年少想象中一样,舞台上的杨今予夺目、飞扬、耀眼,不可一世。 这样蛊惑视觉的家伙,叫人心生想藏为己有的私欲。 但好在,这个家伙,目前确实是他的了。 闫肃没忍住,凑近了,在杨今予的额角偷落了一个极尽轻柔的吻。 “嗯到了?”杨今予悠悠转醒。 既然人醒了,闫肃黏稠的目光从杨今予的眼睛向下移,一些迫不及待的爱意突然不受控制,在他血液里澎湃起来。 他陡然压过去,堵住了杨今予看起来很好亲的薄唇。 “唔。” 杨今予睡眼惺忪地迷糊了一下,有点意外这个不太轻柔的吻。 闫肃怎么 闫肃咬了一下杨今予的嘴唇,嗓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道:“杨今予。” “嗯?”杨今予被吻的有些透不过气。 但他没躲,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样汹涌的亲密。 喜欢一些霸道、凌乱的闫肃。 “你今天很好看。”闫肃在呼吸的间隙说。 说着又加重了力道压下来,好像是想把怀里的人吃干抹净,怎么都不够。 他感觉今天的杨今予格外好看,还香香的,嘴唇带着些甜味。 杨今予发誓他想继续这个深情的吻,但闫肃这句话属实让他破了功:“闫sir,你是不是没发现我今天化了妆。” 闫肃:“?” 闫肃顿了几秒,面带诧异松开了杨今予:“有吗?” 杨今予一哂:“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闫肃抬手掰了一下后视镜,看到自己的嘴角被口红晕染了一片,那些浅浅的豆沙色红痕挂在他脸上,看着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旖旎的情/事。 不像什么正经人。 杨今予乐起来:“你是不是以为只有曹知知那个烈焰红唇算化妆了啊,偷偷告诉你,其实今天所有乐队在后台都被化妆了。” 闫肃更震惊了。 “谢忱和小天也化了吗?。” 杨今予看闫肃这个反应,实在可爱,没忍住伸手蹭了蹭闫肃嘴角的口红:“是啊,闫大直男,口红好吃吗?” 闫肃被问得一窘:“我说怎么是甜的。” 杨今予伸了个懒腰,又忽然凑过去在闫肃脸上印了一下。 故意的。 “盖章。”杨今予笑笑,推开了车门。 闫肃抬眸看后视镜,见自己脸颊上多了一枚薄薄的唇印,来自杨今予的私章。 他屈指蹭了蹭,飘飘然追了出去—— 美好的四天假期,开始了。 他的少年,如约而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番外1-6】 第181章 番外·如约而至2 杨今予终于得偿所愿, 可以在闫肃面前露一手学了很久的厨艺了! 他用一声“哥”换来了做晚饭的权利。 闫肃有点无奈,心想由着怎么折腾吧,做个饭而已, 有自己在一旁盯着,总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但闫肃错了 他以为杨今予只是想简单做个面什么的, 没想到杨今予是真的想露一手, 居然要做硬菜, 家里甚至没有杨今予要用到的食材。 没办法,闫肃最后只能陪杨今予去超市买。 彼时近黄昏,路上有遛狗的行人擦肩而过, 暖风吹的惬意。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逛超市, 这种感觉就好像真的成了一家人一样, 梦幻得不真实。 超市里人很多,烟火气扑面而来。 闫肃去推了一个购物车,笑着看杨今予:“都需要什么?” 杨今予眼睛不离手机, 打开了他收藏的做菜视频, 逐个念到:“菠萝、五花肉、鲈鱼、芝士、酸奶” 等等,这是个什么中西合璧的搭配? 闫肃蹙眉瞄了一眼杨今予的屏幕。 杨今予做贼似的藏起手机:“不许偷看, 等着吃就行。” 闫肃叹了口气:“好吧。” 他指了指前面的海鲜区:“那先去买鲈鱼。” 杨今予大概这辈子也没下凡逛过几次超市, 看什么都新鲜,还抢下了闫肃手里的购物车:“我来推。” 闫肃让开了位置, 跟在杨今予身侧。 不多时, 购物车里出现了许多闫肃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 闫肃出声提醒:“其实红烧肉用不到柠檬的。” 杨今予投过来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我就要用。” 好,好吧。 闫肃讪讪闭嘴, 继续陪杨今予逛。 抛开杨今予总拿一些叫人心惊胆战的食材外, 闫肃心里是无比充盈的,他感到了一些幸福。 是藏在生活里的, 柴米油盐的幸福。 杨今予啊,最终被他留在了凡尘,留在了人间。 如果可以,一辈子都这样,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闫肃走在杨今予外侧,为他挡下乱跑乱撞的小孩。 杨今予拿着一瓶木姜油,自言自语道:“再做一个凉拌丝瓜尖尖好了。” 闫肃无奈的听着,已经做好了吃一些奇怪食物的准备。 杨今予满载而归,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满足,让闫肃看他的战利品。 闫肃点头微笑:“嗯,结账去吧。” 两个人排在长长的结账队伍里,杨今予时不时掏出手机温习一下美食教程,看起来比应付考试要认真多了。 快要排到收银台时,每个结账的人目光不可避免会落在收银台的货架,那几排花花绿绿的盒子上。 闫肃这次也没能幸免。 他眉心微蹙,似是思考了什么,余光扫了杨今予一眼。 还好杨今予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闫肃接过购物车对杨今予说:“我来结账,出去等我吧。” 杨今予随意点点头,盯着手机退出了队伍。 大包小包提回家,在杨今予的指挥下,闫肃充当厨师长的下手,又递勺子又递碗。 杨今予拿起菜刀“砍”菠萝时,把闫肃看得心惊胆战,几次心提到了嗓子眼:“要不我来切?” “不要。”杨今予拒绝。 说着双手按住刀柄,将刀刃按了进去。 嘶。 闫肃阻拦不及,菠萝已经尸首分离。 大班长高考时都没现在紧张,好像杨今予切得不是水果,而是他的脑袋。 闫肃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生怕某人一个手滑把手给割了 杨今予一顿饭做下来,累得不是自己,是提心吊胆的闫肃。 终于把该切的切完,可以热油下锅,闫肃才稍微松了口气。 杨今予扭头对他笑笑:“接下来,炒糖色。” 闫肃看着杨今予把冰糖量好克数,倒入锅中,动作居然还挺像模像样的,也不知道私下练过多少回。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闫肃好奇道。 杨今予专心拿锅铲翻搅着,边开口邀功:“三个月前,厉害吧?” 他说过不想总是闫肃在生活上照顾他,他也想试着照顾闫肃。 闫肃怔了一下。 原来杨今予这家伙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有在努力变得爱上生活。 “倒水,快!”杨今予一声惊呼打断了闫肃的神游。 闫肃定睛看,锅里的糖色因为灶火太旺,已经炒黑了。他忙提起手边的水壶,将水尽数倒进去,锅里冒出滋啦滋啦的烟。 杨今予心虚地摸摸鼻子:“一点点失误,上次做还好好的。” 闫肃嘴角噙着笑:“没事,再来吧。” 这样独属于两个人的厨房时光,是前所未有的温馨,好像一些曾经不敢奢想的未来,已经悄然而至。 闫肃不自知自己的眼眸里盛着怎样的温情,黏糊糊盯着杨今予,看他倔强又生疏的重新给锅里倒上油。 动作笨手笨脚,与他在舞台上的游刃有余判若两人。 这样的杨今予,多了一些烟火气的可爱。 忽然,咔嚓一声—— 杨今予应声回头,见闫肃正拿手机对着他拍下照片。 “喂。”杨今予躲了一下,“别拍,围裙好丑。” 闫肃捉弄人似的又咔嚓了一下:“好看的。” 黑历史这种东西,不能只有一个人手机里有,当年醉酒耍枪,杨今予不也次次拿视频威胁人吗? 扯平了。 闫肃看着自己拍到的围裙限定版杨今予,嘴角扬了半天。 几个菜折腾完,已经是入夜,两个人把菜端上餐桌。 芝士菠萝、糖油红烧肉、柠檬鲈鱼、木姜籽油丝瓜尖 闫肃不太能猜得到这几样搭配会是什么口味,端详了好一会儿。 杨今予迫不及待道:“尝尝!” 闫肃好脾气地接过碗筷,欲言又止。 “这个好吃,上次忱哥试过了。”杨今予夹了一块拔丝的菠萝递过去,等着闫肃伸碗。 本来闫肃是有些犹豫的,一听谢忱二字,他脸上的犹豫消失殆尽,不由分说咬走了杨今予筷子中的菠萝。 “你还给谁做过?” 烧熟的菠萝在口中爆出酸甜的汁水,确实还不错,但闫肃吃味的语气听起来可比菠萝酸多了。 杨今予掰着手指数:“忱哥、姜老师、知知、小天儿” 闫肃兀自又夹了一块,有点郁闷。 原来并不是只做给他一个人啊。 杨今予歪了歪头,瞬间从闫肃的反应看出了男朋友在想什么。 从年少时杨今予便擅长哄闫肃,知道拿捏男朋友的软肋,现在也不例外。他立马软软叫了一声:“闫sir。” “嗯?” 杨今予笑笑,毫不留情便把朋友们卖了:“他们是试验品,你不一样,你吃到的是正餐。” 他说完,观察着闫肃的表情变化。 发现闫肃真的很好哄,一句话,闫肃嘴角已经松弛下去。 那么,再加把劲? 杨今予没安好心:“好吃吗哥哥?” 闫肃倏地抬头。 杨今予又夹了一块红烧肉过去:“这个也试试,小天儿说好吃。” “哦。”闫肃有点呆的接进碗里,半晌才慢半拍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什么?”杨今予装傻。 闫肃提醒道:“哥哥。” “哎!”杨今予得逞地应了一声,笑起来:“收到。” “???” 意识到被耍了的闫sir表情很是精彩。 杨今予忙凑近了,对闫肃弯起眼睛:“吃饭啦,sir。” 占完便宜还撒娇,一套连招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在杨今予的嘚瑟下,闫肃抿了抿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他问:“要喝点酒吗?” “嗯?”杨今予眼底闪过诧异。 “喝酒?” 闫肃“嗯”了一声。 匪夷所思。 一杯倒的闫肃,居然主动提出要喝酒。 杨今予:“你确定,要跟我喝酒?” 闫肃又“嗯”了一声。 杨今予耸耸肩,有些迷惑:“可以啊。” 闫肃便去厨房取了提前买好的起泡酒,小天儿推荐的,说是度数不高。 当时小天信誓旦旦说:微醺刚刚好。 杨今予接过闫肃递来的酒杯时,心里非常奇妙。 不对劲,男朋友不对劲。 这款酒 不过酒确实不错,杨今予抿了一口,是很甘甜的味道。 闫肃手指摩挲着酒杯,缓缓道:“杨今予,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 “那就说啊。”杨今予挑眉。 居然在闫肃身上看到了一丝紧张。 闫肃不由分说先仰头灌了半杯下去,仿佛是有些话需要把自己灌醉了,才好意思说出口。 “这些天,我有认真的考虑。”闫肃说。 杨今予不明所以:“嗯?考虑什么?” 闫肃又喝了一口。 杨今予发现闫肃喝酒这件事真的很神奇,上脸奇快,才半杯下去,闫肃的眼下已经被绯红晕开了。 他等了一会儿,听闫肃踌躇道:“杨今予,以前我对你的心情,发乎情止于礼,不敢有半点逾越的想法。但自从自从你收了我爸赠予的玉佩,我问过你,知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 “那是结婚才会有的信物。”闫肃顿了一下,“你把它收下了。” 杨今予好像知道闫肃想表达什么了。 他点点头:“是,我收下了。” 闫肃咽了一下喉结,觉得嗓子有点干,于是又抿了一口酒:“所以。” “所以我开始敢想的更多了。我开始不太能控制自己对你有了非分之想,偶尔。”闫肃难为情地垂了垂眸,手指一直在玻璃杯上拨弄。 片刻后,他抬起眸扫了眼杨今予:“我也开始想,行使我身份的权利。” 诶? 杨今予不禁愣住。 闫肃这算是在求爱吗? 闫肃说出心里话后,不免有些忐忑。 借着已经开始微醺的感觉,他一鼓作气道:“我大概猜到了两个男人之间是需要怎么样,但不确定我的想法对你算不算侮辱。杨今予,请你给我一个正确的答复,你愿意接受我对你那样吗。” 说完,闫肃可能觉得还是冒失了,忙补了一句:“我不是说要现在就,只是想先听听你的意愿。” 啊? 杨今予不由得蹙眉:“等等” 需要捋一捋,你们闫家的人怎么回事? 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自行代入攻视角啊! 杨今予沉默了几秒钟。 在那几秒钟里,他包括但不限于衡量了一下自己与闫肃的武力值差距。 好吧。 习武之人了不起。 杨今予没什么抵抗意志的投降了,嘴角挂起浅浅的笑意:“闫sir。” 闫肃会这样问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永远以尊重对方意愿为首位,是闫肃待人接物的习惯,这些涵养永远的刻在了闫家人的骨子里。 “如果是爱的话,怎么会是侮辱呢?”杨今予纠正他。 闫肃被酒色染红了眼周,眼瞳却清澈明亮,一如少年那般纯粹。 “你同意了?” 熠熠生辉的眼眸,近乎赤子的惊喜。 “身份的权利,我也有。”杨今予不妨也坦然自己,娓娓道:“我对你的感觉,是一样的。” 一样的想入非非,一样的爱意汹涌。 一样的想在彼此的身体里刻上印记,宣示私有。 闫肃深吸了口气,放下了酒杯。 终于有勇气,向杨今予坦白了一件他瞒了一下午的亏心事—— “其实,今天在超市,我买了一样东西。” 第182章 番外·如约而至3 有些事情, 嘴上说说是一回事,真摆到眼前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闫肃老老实实把自己买的那盒东西拿出来给杨今予过目的时候,杨今予陡然被灼了眼, 把目光移开了:“买就买了,不用拿出来展示!” “好。”闫肃收了回去, 面上同样闪过难为情。 杨今予用余光瞥了一眼, 见闫肃又重新端回碗筷, 准备继续将他做的菜吃掉。 就是动作有些迟缓,眼神染了酒色,整个人看起来是飘着的。 杨今予对着这样的闫肃看了一会儿, 叹了口气。 虽然他明明跟闫肃说过, 可以不用对自己过分客气, 什么都要请示个明白。但闫肃天性里的礼貌,好像没办法让他自己自作主张,就连这种事 明明这种事, 问出来多傻。 想做什么, 交给冲动就好了啊。 笨蛋! 饭后闫肃要收拾碗筷,杨今予按住了他:“我来。” 闫肃摇了摇发飘的脑袋:“不要, 以后有我在, 你永远不需要做不喜欢的事。” “”杨今予嘴角抖了抖,忍住了没笑。 洗个碗而已, 怎么还上价值了! “好, 那你洗,我看着。”杨今予说。 他跟在闫肃身后进了厨房, 扫了眼闫肃脸上的颜色, 估算大概有六分醉意,还不至于变成闫格格。 杨今予心念一动, 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闫肃的腰。 “闫sir。” “嗯?”闫肃拧水龙头的动作没停,水池里传出哗哗水声,“你先出去吧,我马上就好。” 杨今予抱着没撒手:“闫肃。” 闫肃很快解决了两个盘子,扯下干净的抹布擦干水渍,边应道:“怎么了?” “没事。” 杨今予把脸贴在闫肃背上,嘴角挂着一抹过尽千帆的惬意:“就是想叫一下。” 闫肃扭了扭身,侧头看了眼背后的杨今予。 “好。”闫肃眉目柔和,没来及的擦干手上的水渍,便情不自禁捏了捏杨今予的鼻尖。 杨今予作势要咬,闫肃忙抽回手笑:“马上洗完了,等我。” 从厨房到客厅总共就几步远,两个人愣是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回去。 杨今予像个树袋熊似的趴在闫肃背上,闫肃也不恼,走出去一步便回头亲一下,一路黏黏糊糊亲回了沙发。 沙发是个好地方。 闫肃借势把杨今予放了上去,自己也被杨今予半拉半拽,单膝跪倒在杨今予身侧。 他俯视杨今予。 酩酊的缘故,杨今予在自己染了酒色的目光中,变得格外旖旎。 他想自己确实是醉了,才会有这样一瞬间,想欺负一下这样的杨今予……想从杨今予脸上看到更多不一样的表情,看到更多只有他能看的东西。 闫肃忽然俯身,亲吻杨今予的耳朵。 他知道杨今予的耳朵是全身上下最敏感最宝贵的部位,他就是故意的。 杨今予果真一激灵:“!” “闫sir,别碰我耳朵”杨今予不受控制地仰了下脖子,痒得不行。 闫肃猜测自己好像是找对了开关,一时有些新鲜。他不仅没停,还变本加厉,用牙齿轻轻磨了一下。 杨今予放在他后背的手指骤然蜷缩。 闫肃听到杨今予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短促奇异的轻声,转瞬即逝,美妙的不真实。 像是猫在睡梦中的呓语,轻盈不可捕捉。 “别玩了。”杨今予发出没什么威慑力的警告。 但他自己也惊讶,闫肃一片温热的触碰并没有让他反感,他的皮肤反馈到心脏的感觉,甚至是有些酥酥麻麻的陌生的绮意。 杨今予本能的偏头,想躲避这种身体里呼之欲出的迎合。 可偏偏正是这样的动作,闫肃足以看清他耳朵后面全部的伤疤。 那些伤疤很旧了,藏在修饰得很好的纹身后,几乎已经看不出来受过伤。 闫肃吻了一下那大片向日葵,低声问:“还疼吗?” 杨今予被吻得恍惚。 疼吗? 自然是不疼了,世界上任何伤疤总有愈合的时候,他可以用纹身永久遮盖雷雨夜里孤立无援的小孩,也可以用药物永久控制生在神殿里孤僻怪异的疯子。 治愈,就是重塑的过程。 现在暴露在闫肃面前的,是最不加掩饰、坦坦荡荡的杨今予。 “丑吗?”杨今予突然问。 闫肃不喜欢杨今予这样说,惩罚性的捏了捏他的耳垂:“一直都不丑。” 杨今予提了提嘴角:“反正我也看不到。” “如果你能看到,就知道有多漂亮。” 闫肃的指腹轻轻擦过杨今予耳后的大片金黄色,指尖过处,杨今予不得不瑟缩脖子,来缓解这无处安放的奇妙心情。 “别摸了闫唔” 杨今予的声音还没落地,嘴巴便突然被堵住,没有叫出的名字被闫肃吃了进去。 杨今予能嗅到闫肃身上开始有浓浓的酒气,流转在两个人的唇齿之间,挥之不散。 这款起泡酒,后劲大,算来现在正是酒精挥发最浓烈的时间。 杨今予不知道闫肃是怎么选到这款酒的,怕不是又被乐队哪个没安好心的给坑了,喝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吗? 到底知不知道这款酒还有另外一个别称,叫失身派对。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闫肃眼看马上就要变身 闫格格驾到,通通闪开! 闫肃压着杨今予吻了没一会儿,目光已经愈发混乱,看向杨今予的瞳孔不再聚焦。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陪杨今予逛超市时穿得那件,严丝合缝的拉链系到脖子根,明明是矜持整齐的男人,此时却让人觉得凌乱不堪。 杨今予被暧昧的呼吸包围,闫肃的嗓音染上不自知的混乱。 “我爱你,杨今予。” 闫肃将手指没进杨今予发端,似乎是找了几处穴位,指尖逐渐发力,在杨今予头顶按了几下。 杨今予一瞬间感到迷惑:“你是在拿我练九阴白骨爪吗?” 闫肃眼底是含情脉脉,说出来的话却实在煞风景:“头部护理按摩,可以纾解用脑过度。” “?” 杨今予眉头都要皱成一个川字。 谁能告诉他,上一秒气氛已经暧昧到可以去卧室的地步,下一秒怎么会直接变成医学现场 他都被撩起来了,闫肃跟他说这个??? 丫的。 闫肃手上的动作不停,居然按得像模像样:“按这里疼吗?疼的话,说明最近你熬夜了。” “你别说话了。”杨今予一言难尽。 求求,是再多说一句都要萎了的地步。 杨今予觉得自己必须把话题带回风月场,他抬手抓住闫肃手腕:“停。” 闫肃茫然的眨了眨眼:“穴位不舒服吗?” “不舒服。”杨今予无情道。 闫肃忙问:“是哪里,我看看。” 说着他就要继续去拨弄杨今予的头发,杨今予咬牙切齿,心一横,将闫肃的手移动了下去,按在了某处。 “这里。” 都怪闫肃。 他其实并没有做好什么与男朋友更进一步的准备,让身体接受负距离什么的,迈出第一步不是很容易。 杨今予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世英名,还需要主动要求闫肃来做。 离谱。 闫肃愣了几秒钟,感受到自己手掌触摸到的弧度,陡然缩了缩手。 杨今予勾上闫肃的脖子,问他:“怎么了,不敢?刚才不是还很勇。” 闫肃脸上酒色翻涌,似是试图用理智打败酒精,但最终还是败了。他语气凌乱:“杨杨今予,你是说我今天就可以真的吗?” “假的。”杨今予被气出冷笑。 “我当真。”闫肃重重喘了口气,骤然俯身,吻住了杨今予血气上涌的眼睛。 在闫肃吻下来那一刻,杨今予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奇妙的怀疑。 闫肃这是真醉还是假醉? 怎么还选择性失控呢,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他当真。 嗯 在他走神的那一秒里,杨今予感觉自己睡衣被趁虚而入,腰间贴上了一只燥热的手掌。 算了,都已经到这个份上,再想别的就不礼貌了。 他的手紧紧拥住闫肃宽厚的脊背,亲吻闫肃的脖颈。 闫肃晃晃悠悠撑起身体,一手揽过杨今予腰身,低哑的酒色滚过喉咙:“回卧室吗。” 但闫格格的第二人格并不需要等到杨今予的回答,便霸道的将人托起,抱了起来。 杨今予有些庆幸闫肃不太清醒,否则这样的进展,两个人都会难为情的要死。 卧室只开了夜灯,昏黄影绰,视线并不能看得真切。 杨今予被放进柔软的大床,他见闫肃深邃的瞳孔里有一只小小的自己,有且只有自己。 闫肃目色混乱,把他包围在自己的臂弯,低低喘了口粗气。 一些出于爱意的本能,呼之欲出。 杨今予不免有些紧张,后悔自己没有同闫肃一样,先给自己灌个大醉,可以把一切抛之脑后。 但他同时也有些庆幸,好在自己清醒,可以清晰的铭记,闫肃带给他的一切。 “我”闫肃即使是醉成这个样子,还是强迫自己清醒了一秒,用这一秒释放自己的温柔。 他轻轻摸过杨今予的脸,动作顿住:“不太会。” 杨今予稍微偏头,无法直视闫肃眼睛里灼灼的滚烫:“难道我就会吗。按你的想法就行。” 闫肃喉结咽动,酒精与妄念在他体内撕扯,将他的理智彻底粉碎。 “好。” 狸花猫喜欢昼伏夜出,有段时间,它总穿梭在烟袋桥的屋脊,挨家挨户巡视自己的领地。 它的身影敏捷而单薄,所过之处,会带起一阵翩然轻风。 从前烟袋桥的人爱在窗棂上挂风铃,狸花猫的爪子不安生,总是探出粉嫩的肉垫,去捉弄长长的风铃引线。风铃不堪其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警报。 被入侵的警报。 每当清脆声响起,夜里的繁星都会自行黯淡下去,只留一轮弯月挂在稀薄的云层里浮浮沉沉。 烟袋桥下的浅水倒映着月儿,狸花猫踩过那波皱,月影被撞得支离破碎。 路过的蝴蝶爱美,总喜欢振翅停在浅水上,亲吻凌乱不堪的月亮。 狸花猫觉得好玩,恶作剧般追逐蝴蝶,跃起又跌落的夜色,被它溅起水花弄湿,直到湿漉漉的云层逐渐拍打成霜,少年眉宇忽如远山黛。 “叮铃铃——” “叮铃铃——” 山腰传来悦耳迷醉的清响。 那是杨今予脚踝上的铃铛,摇摆晃动,正与窗外的繁星交映成趣。 每惊一下,它们都在山势重叠的起伏中轻哼慢吟,似卡带的旧唱机,播出失控而旖旎的乐章。 那些吟唱起初带着一丝痛苦,如信仰般,痛苦得让人着迷。 但世间理想,负重追逐,这本是就是一种朝圣。朝圣的路上,越是感受到痛,越是感受到虔诚的快感复杂的人类。 步履纠缠,身影错乱。 杨今予终于在一遍遍朝圣之路中,感受到了灵魂的充盈。 他如闯入禁地的冒险者,一路走来打马观花,那些荆棘、枪火、玫瑰将他这个偷禁果的小坏蛋包围。 被入侵,被占有,被彻底填满身心的涅槃后,迎来的将是紧密不可分割的安心。 就好像,他于闫肃,闫肃于他,两具向圣的灵魂合二为一,彻底属于了彼此。 没有什么,在能把他们分开。 他们在骨骼里,永久烙下了对方的私印。 少年的铃铛串联起繁星,摇摇晃晃,开了一场派对。 在湿透的夜色里,它们把水里的月亮搅弄得不成形状。 第183章 番外·如约而至4 杨今予醒来时感觉不太好 他撑开发烫的眼皮, 勉强动了一下,适应了一下这具要散架的躯体。 杨今予摸向身侧,发现身边是空的。 “闫sir?”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 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一会儿,卧室房门被推开, 闫肃看到杨今予挣扎着要起床, 忙快步过去按住了他。 “怎能醒了?”闫肃不太好意思正眼看人, 垂眸道:“再睡会吧,还早。” 杨今予睡眼惺忪,状态很是茫然。 闫肃眼底浮现出自责:“你发烧了。” 说着,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杨今予露出一截的脖颈, 自己留下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印记。 闫肃忙伸手替杨今予掖上了被子, 干咳一声:“我去给你倒水。” 昨晚的自己很不好,情难自禁,理智破碎, 一遍又一遍。 自己沉溺其中, 以至于杨今予似乎是快哭了,他也没停下。 真不该啊 闫肃逃也似的去厨房, 给杨今予倒了杯温水, 却磨磨蹭蹭,没那么快回到卧室。 经闫肃提醒, 杨今予独自反应了一会儿, 才发现自己确实正在发烧,太阳穴隐隐作痛。 当然比起头痛, 腰间传来的酸痛更加令人难以启齿。 他清了清嗓子, 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昨晚闫肃 准确来说是闫格格。 生涩又霸道、笨拙的占有,甚至还会用撒娇的语气, 要听自己说爱他。 犯规。 不停地挑起心动,让人心甘情愿把自己交付,一次次坠入云霄。 升起又陨落,反复煎熬。 杨今予在最后那簇烟花盛放时,心头闪过一抹不知所云的奇妙念头。 这,就是习武之人吗。 原本按照计划,这四天里两个人是要去约会的,闫肃准备带杨今予到处走走,看一看被拆掉的烟袋桥旧址,和重建后的新蒲城。 杨今予也说过想去陈兴引以为傲的龙山博物馆看一下,但眼下直到中午,杨今予的高烧还是没退,甚至还更严重了。 闫肃给杨今予喂了药,人都快要急哭,反反复复跑到床边来确认体温的变化。 杨今予有点无奈:“闫sir,别转了,头晕。” 闫肃再一次放下温度枪,伏在枕边道歉:“乖,对不起。” 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做那种事是会发烧的。 “我是不是做错了。”闫肃不禁怀疑人生,开始陷入羞赧的自责。 杨今予有气无力提了提嘴角。 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做没做错他也不知道。但是昨晚绮幻的感受 “没做错。做得”杨今予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揶揄:“很厉害。” 闫肃的耳朵刷的一下红了,整个人看起来不知作何反应才对:“那,那就好。那你,还疼么?” 杨今予觉得清醒之后腼腆的闫肃,不捉弄实在可惜,便故意道:“你昨晚可不管我疼不疼。” 听起来气鼓鼓的,闫肃被说得一窘:“我!” “我下次会注意。”闫肃磨蹭半天,柔声求饶。 杨今予眉毛高高挑起。 “不是,我是说,以后会注意。不是今天。”闫肃忙解释。 但效果不佳,似乎越描越黑。 杨今予居然从这位初尝情.事的大班长脸上,看到了食髓知味的意思。 不过要说食髓知味,都是正值青春的男人,第一次开荤,谁还没有些不可言喻的余念呢? 杨今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擅自觉得闫肃大概跟他想的差不多。 下次 他倒是想看闫肃穿着那身制服。 杨今予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闫肃吓得不轻,忙不迭去拿体温枪:“怎么更烫了,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 杨今予立时回了神,没让自己再神游! 直到晚上,杨今予的体温终于好了些,他撑起身体踢上了拖鞋。 闫肃正在客厅喂鱼,听到响动立即放下鱼食,跑了过来:“怎么起来了?” 杨今予口不择言:“闫sir,我只是发烧,不是死了。” “死”这个字不好,俨然是闫肃心里的一道最忌讳的疤,只见他神情一凛。 杨今予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在自己嘴上封了拉链,然后笑眯眯凑过去,讨好地在闫肃嘴角啄了一口。 闫肃这才松下神情,顺势将杨今予往怀里带了一下:“不许乱说了。” “遵命,sir。”杨今予满口答应,转而有些好奇地问道:“刚才路过你书房,看到门半开着,里面是什么?我能进去看看吗?” 他看到闫肃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堆似曾相识的小玩意,很是眼熟。 不确定。 闫肃当然是不会拒绝杨今予的任何请求,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不自在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很无聊” “我就要看。”杨今予会心一笑,推开了闫肃。 闫肃紧跟在杨今予身后进了书房,生怕他走路摇摇晃晃再摔了。 他的书房是很简约的装潢,风格一目了然。 一面书墙,大部分都是警用的手册、档案资料,一小部分是曹知知那丫头自己书柜里塞不下,暂时塞到他这里的闲书杂书。 当然这面书墙有一格是特殊的,那里面,盛满了杨今予转走那年留在课桌里的一切。 封存了杨今予整个青春期。 杨今予一眼就认出书桌上那支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的透明塑料水杯,那是高一1班每个人都有的,范老师发下来的统一样式。 他拿起来看,在杯底看到了一条简笔画的小丑鱼。 “这是我的?”杨今予讶然,“它怎么在你这里。” 他的水杯底下有记号,是被曹知知上课摸鱼刻上去的一条鱼,由于画技不佳,这条鱼丑到杨今予一度想把水杯扔了。 没想到时过境迁,竟然会在闫肃的书桌上再次看到。 “唔。”闫肃支吾一声,“你转走后要学校要清课桌,就带出来了。” 杨今予点点头,不经意间抬眼,发现闫肃脸上莫名有点心虚。 他一哂,信口胡诌道:“你该不会平时在使用吧?” 话音刚落,杨今予看到闫肃矜持的面庞浮出一层窘迫。 “还真是啊?”杨今予也一愣。 这个上了年纪的过时水杯,是自己用过的,不知沾染了多少自己的气息。 闫肃居然也不嫌脏,在后来不得见的许多年里,独自伏案奋笔的学生时代,一直都沿用着他的东西 如此执拗又深沉的思念,无数不甘与遗憾,都被盛满了水,装进这一方小小杯子。 杯底的小丑鱼,喝水时总能映入眼帘。 杨今予心里生出一股奇妙的触动。 他轻轻抬眸,问:“还有吗?你还留了什么。” 闫肃抿唇,视线不自觉落到了书墙里最隐晦的那一格。 “都在。”他说。 “所有。” 杨今予随闫肃视线走过去,拉开了书墙格子上的玻璃罩。 里面琳琅满目,所有曾经被他随手塞进书桌的零碎,都被整整齐齐摆放在那里。如果不是再次见到,杨今予不会记得平平无奇的课堂上,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传话本、曲谱废稿、胡乱涂写的歌词、随手的笔记,还有曹妈叮嘱他拿上的饭盒、陈兴飞来的纸飞机、李飞折的青蛙、若干他刚分到文科班时收到的求交友纸条。 “你怎么。”杨今予感觉眼皮发热,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连这种东西都留着啊。” 闫肃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勾起了被分别后的失落,声音放得很低:“这是你的东西啊。” 这是杨今予的少年时代,他保护还来不及,怎么会随意丢弃。 他那时候想,杨今予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可万一回来了呢? 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概率。 如果杨今予回来,他就能将这些东西,完完整整还给他,让没有童年的那个男生,至少少年时代不是一片苍白。 杨今予从闫肃蓦然低落的语气里,大概能猜到男朋友的用意。 他咬了一下嘴唇,看向对方:“我曾经最怕的就是你等我,闫肃。” 但也最庆幸,你还在等我。 杨今予小心翼翼把玻璃罩关上,转身撞进了闫肃永远都在那的拥抱。 坚实、温暖、春风化雨。 “还好回来了。” 还好那些易碎的爱意,被悉心保存,始终如一。 闫肃无时不刻不享受杨今予的拥抱,被爱人抱满怀的相拥,像是被坚定的需要着,总会瞬间填满心脏的电量。 年少是,现在也是。 他摸摸杨今予的发端,低头埋在杨今予脖颈,汲取着高于正常体温的温度。 “是啊,还好。”闫肃动情道,“我们都做到了,爱与梦想,不敢辜负。” 他鼻息里的热气打在杨今予耳后,杨今予条件反射地颤了颤。 一些刚确立关系的小情侣,亦或者刚久别重逢的爱人,都会在某一时段特别不像自己。只想时刻黏在对方的目光里,一遍遍亲吻时光,纾解爱意。 孩子般幼稚,又孩子般贪婪。 平日里在外威严冷峻的闫警官与傲慢孤僻的杨队长,不外如是。 杨今予忽然仰头,亲吻了闫肃的喉结。 闫肃瞳孔随之一黯。 “别,你发着烧。”闫肃躲了一下。 杨今予眼底的恶劣暴露无遗。 “闫sir,你想试试不一样的体温吗?” 某人艺高人胆大,十分找死的将自己再次送上,朝圣之路 四天假期,最终没能带杨今予出门看看,因为这个混蛋烧得更厉害了,一点不知道别人会有多心疼。 闫肃真的要气哭。 可又没办法,毕竟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开始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是不是自打多年前,就唯独对杨今予设置了取消键。 唉。 第184章 番外·枪花日记 1. 今天店门口路过一个小学鸡, 听到理发店的土嗨音乐,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句。 小屁孩,骂得好。 2. 小学鸡又路过店里, 在对门买了个冰淇淋,舔了一口比吃砒.霜还要命, 肚子疼得蹲地上半天没站起来。 路人好心看他, 他叫人家滚。 3. 目测那小孩是三年级。 今天在店外叫几个四年级的堵了, 书包里的课本踩了一地,上面写着呢,三年级(上)。 现在的小孩下手没轻没重, 玩得真花。 4. 小学鸡耳朵怎么回事, 包了一层纱布, 跟痄腮似的。 出门抽烟遇见了,叫了他一声,想问问怎么回事? 结果瞪我一眼, 走了。 嘿, 这小脾气,活该挨打。 5. 小学鸡升四年级了。 脾气那么臭, 兴趣倒是广泛, 今天见他从对面琴行背书包出来。 书包拉链外露个头的好像是两根鼓棒? 人还没鼓高,玩得挺硬。 6. 今天无聊, 正好又见小学鸡从琴行出来, 叫了他一声。 这回没甩脸子,站门外仰头看了一会儿店招牌, 头一回听他出声:“枪花?是枪炮玫瑰那个枪花吗?” 原来不是哑巴啊。 跟他说是, 这小混蛋居然笑了。 还掏出书包里的谱子跟我显摆:“我会打这个乐队的歌。” 7. 真是闲的蛋疼才招惹这么个小学鸡。 自打跟他说过一回话,他从琴行下课出来, 就来店里烦人。 给他拿瓶水让他一边去,一坐就是一整天。 也不见家里人来找。 8. 小学鸡好像有点本事,少儿鼓组的比赛拿了第一名。 奖状放我这儿了。 问他为什么不拿回家给爸妈看,给我看算什么事儿。 他又瞪我。 9. 怪我,不该问那小孩儿家里的事。 一星期都没过来。 再过来时已经过了半个月了,胳膊不知道怎么搞的,目测像碳素笔尖划破的。 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他想死,觉得活着没意思。 我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搞伤痛中二病那一套。 10. 今儿热闹,旱冰场外面有个小孩叫几个高年级追了一路,按地上揍。 小学鸡居然还会管闲事,骗人说有警察! 还请挨揍那小孩吃冰,俩人有来有回聊上了 这算什么?受害者联盟吗。 小学生的世界,果然充满迷惑。 10. 小孩儿走了,临走终于叫了一回哥。 托人打听,才知道是叫他妈带走的,去了北京,读音乐附中。 也好,走了就不用天天为了躲他爸,赖在我这了。 但也没好到哪去。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上回带进来让我给包扎的挨揍小孩,最近也爱来店里蹭水。 还说以后有钱了,让我给他纹个身。 这孩子不知道是哪来的,普通话都说不利索。 11. 一眨眼小孩就升初二了,头一回给我打电话。 跟我汇报自己组了个乐队,叫沙漏。 什么破名。 12. 老陆那有个活儿,缺人打鼓,把小孩叫回来了。 才上初三,派头倒是不小,穷讲究。 一个替补,把人正主乐队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这脾气真得改改了,以后混圈容易挨打。 13. 转眼小孩都已经高中了,我还是单身,真无聊。 这小子疯了吧!刚听说将来有个保送资格,他就退学回来了。 费解。 14. 这小子转学到一中,那可不是好待的地方,出了名的“蒲城监狱”。 不过他似乎适应的不错。 交朋友了。 15. 马上升高二了,不学好,早恋。 还带过来给爷示威。 啧。 (不过眼光还行,他那小朋友长得不赖) 16. 小孩儿最近挺忙,带新乐队死命排练。 不错,发来的新歌比以前又高了一个水准。 17. 什么时候能改改那不要命的臭毛病! 为了救把琴冲火场里了,能捡回条命算走运。 不就一把琴吗,至不至于。 18. 我弟这也算是金子到哪都能发光吧,跟我说又要走了,这次是去美国。 保送到那什么音乐学院进修。 行,没给哥丢脸。 19. 六年了,一次都没回来看看哥。 这货怕不是苟富贵已相忘了吧,完蛋玩意。 20. 嘿,刚念叨不知道回来,这就回来了。 还跟他那小朋友在一块呢,居然这么多年异地恋也没分开?啧比我和骆野强。 草,提起骆野就来气,不提这狗人。 21. 耳朵后面纹得什么乱七八糟,比枪花的手艺差远了。 唉算了。 回来就行,估计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不说当我看不出来? 找我给他做个遮疤,那面积可不小,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 存心吓我玩。 完蛋玩意儿。 22. 做个遮疤纹身而已,多大点事儿啊,又不会疼死人。 姓闫那小子还专门过来一趟,寸步不离盯着,那眼神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疼得是他。 怎么着? 我还能把你杨今予扎死不成! 就这破心理素质,当个屁的警察。 从爷眼前消失。 立刻,马上! 第185章 番外·烟袋桥往事 “唢呐一响, 黄金万两,孝子贤孙接客咧——” “起灵——” 远处传来一声吆喝,用得是蒲城最早先的方言, 腔调起伏像唱戏。 随后一阵敲锣打鼓,嘹亮的唢呐声响彻烟袋桥上空。 有爱凑热闹的小孩三五结对跑出来, 跟在长长的送葬队伍后头, 眼珠子滴溜溜瞄准了随行供台上的七彩糖人儿。 糖人只有一个, 要等哭丧礼结束,逝者的儿孙分给最活泼喜庆的小孩,图个吉祥。 要论活泼, 胡同最里面姓曹那家的独生闺女排第一, 没人敢排第二。 这不, 小丫头片子把她那会武术的哥哥也拉来了,仗着有她小哥在,其他孩子都不敢朝供桌伸手。还得毕恭毕敬喊一声知知姐姐才行。 闫肃一脸不情愿的挤在小孩堆里, 觉得作为五年级, 跟一群三年级小孩抢糖吃有点丢人。 他数落道:“你都蛀牙了,曹姨说十岁之前不让你吃糖。” 曹知知显然是没有在听, 突然跳起来指着给纸人纸马领路的人:“看!秦叔真威风!” 不远处的秦叔赤膊穿了件汗衫, 走在队伍最前面,唢呐高高扬起, 嘹亮霸道的音色轻轻松松盖过了身后的腰鼓队。 一段悠长的丧调吹完, 他打了个手势,那些披麻戴孝的白衣开始哭。 仿佛一位行走在阴阳两界的将军, 为逝者的灵魂添足了排场, 为其引入轮回路。 曹知知懵懵懂懂眨眼,看了一会儿, 踮起脚凑到闫肃耳边,小声道:“哥,他们假哭。” 闫肃忙堵了曹知知的嘴:“嘘,不要乱说话。” 他常听父亲跟师兄们讲一些志怪趣闻,父亲说过,人逝世后魂还会留在灵前,下葬时一路跟着,直到入土为安。 所以送葬时谁说什么,都是能听到的。 谨言,慎行。 小姑娘情绪总是来得敏感,她拽下闫肃的手,突然有点难过:“哥,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去神仙爷爷家玩小狮子了。” 闫肃叹了口气,小手放到曹知知头顶:“能去,孟爷爷不是说了吗,他走了就把狮子传给阿斌哥。” “阿斌哥不好玩,就知道去你家踢馆。”曹知知吐了吐舌头。 他们口中的孟爷爷,便是今日要下葬的人。 喜丧,老人活了快一百岁,身体没病没灾,是寿终正寝。 平时烟袋桥的街坊爱称他一句老神仙,老神仙为人乐善好施,家传的舞狮手艺,临走前已经全数教给了他大儿子阿斌。他算是心愿已了,走得安详,没受苦。 所以街坊们也没作假装出有多悲伤的模样,都说老神仙此去是要去天上做真神仙。 该走得下葬流程走一走,哭灵的子孙们按照指示哭完,孟爷爷在人间的这一段劫算是历完了。 接下来就是去天上享清福的事,比起他老人家走得潇洒,后辈们在人间且还有的熬。 所以闫肃小大人似的跟曹知知说:“孟爷爷走得开心,你也别哭了,他最烦小孩哭。” 不多时,安葬礼毕,秦叔的唢呐声收了个怆然的尾音。 阿斌哥按照司仪的主持去供桌拿糖人,曹知知身后那几个三年级的小孩蠢蠢欲动。 她立即从悲伤切回了战斗状态,扯了扯闫肃衣袖:“哥,准备好冲!” 闫肃是真的拿这个妹妹没办法,心里再不情愿,腿上也一点都没含糊,直接拔腿就朝供桌跑了过去。 “我去,凌波微步!” 曹知知身后那几个没见过市面的小孩喊道。 眼睛都看直了。 曹知知嘚嘚瑟瑟跟上闫肃:“哥哥哥,我的我的!” 鉴于是第一个跑过去的,糖人自然是落到了闫肃手里,闫肃人小礼节却一点没落下,恭恭敬敬对供桌拜了三拜。 “谢谢阿斌哥,孟爷爷保佑。” 闫肃拜完,转身把糖人给了曹知知,又看了眼后面跑过来的小孩:“别自己吃,给大家分一下,不然以后谁还跟你玩。” “哦。”曹知知不太情愿的低头,把糖人掰碎分了下去。 每个小孩儿都吃了一嘴,甜丝丝的打道回府。 闫肃也准备带着曹知知回家做作业。 那边秦叔收好唢呐,有人留他吃席,按理说唢呐是要留下吃的。但他为人比较怪,从不留席,只吩咐手下的腰鼓班去吃,礼数凑合凑合得了。 秦叔颇潇洒的拍了拍别在腰间的唢呐,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头也不回的去推自行车。 “叮铃铃——” “叮铃铃——” 自行车铃在俩小孩身后一阵响,闫肃和曹知知齐回头,对上秦叔的笑脸。 秦叔下巴一抬,示意道:“上来。” 凤凰牌的二八大杠,被秦叔擦得锃亮,从来不让落灰,可见其宝贝程度。 平时压根不带人,也就是邻居,才偶尔在路上遇见了,会捎上闫肃和曹知知这俩孩子。闫肃跨骑上后座,曹知知被秦叔拦腰抱到前杠上,侧着坐。 “谢秦叔。”闫肃在后座说。 秦叔嘴一撇:“可别学你爸那一套,腔调听着难受。坐好,走了——” 烟袋桥小巷多而窄,阡陌交错,琳琅满目。 秦叔晃悠悠骑进热闹的街市,曹知知负责看路打车铃,一大人俩小孩穿梭在世外桃源般的烟袋桥。 季节正值春晓,一路繁花打眼,暖风吹得惬意。 路上有嘣爆米花的,秦叔支着脚蹬等着,直到“砰”得一声巨响,爆米花炉子冒出蘑菇云似的白烟,秦叔摸出一块钱称了两斤挂在车把上。 小丫头边吃边唱起不知道跟谁乱学的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 “我要炸学校,学校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老师全都完蛋辽~~~” 她不仅自己唱,还要拉上闫肃:“哥,来合唱!” 闫肃嫌聒噪,堵上了耳朵:“不要。” 曹知知变本加厉,改念顺口溜:“闫肃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车铃响了一路,顺口溜念了一路,爆米花吃了一路,终于到了胡同里。 曹知知不用秦叔抱,自己跳下去,人都没站稳就忙着招猫逗狗。 闫肃跳下车,本能的想说谢,一想秦叔不让说了,便很艰难地闭了嘴。 秦叔把车把上的爆米花袋子拽下来塞给闫肃,什么也没说,推着自行车进了自家门。 闫肃目送秦叔进门,一转身,曹知知那皮猴已经试图要往梧桐树上爬了! “知知,下来!”闫肃喊了一声。 曹知知眼巴巴松开了那缀满紫色喇叭的大树:“哥,我想吃梧桐花。” 闫肃没办法,只好跑回武馆去叫大师兄。 正好撞见大师兄刚练完功课,气喘吁吁跑过来:“小肃,师娘叫你回去练字。” “哦,好。”闫肃点点头,把爬树的差事转交给了大师兄。 闫家的武馆是胡同里最热闹的一家,一整天敲敲打打,不断有欢声笑语传出。 闫肃穿过演武场,见师兄们分成了两拨,一拨围在梅花桩那边打牌,一拨指挥着晶晶和灿灿耍旗玩。 看这放肆的阵仗,就知道今天父亲不在家,师兄们平日里不怕温婉的师娘,只要师父出门钓鱼,肯定会在师娘眼皮底下偷懒。 闫肃跟师兄们打过招呼,径直去了堂屋,他妈妈已经研好了墨在等他。 姥姥那边是书香世家,他妈妈颇懂文墨诗书,闫肃打记事起就被分成了两半用,一半跟着父亲学武,一半跟着母亲习文,不能表露出对谁更偏爱。 他不想让爸妈因为他生嫌隙。 “小肃,今天不练字了,来画画。”妈妈递给他毛笔,柔软的手握在他手背上。 妈妈的长发顺着肩膀垂下来,闫肃能闻到妈妈身上好闻的熏香。 “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妈妈笑着说,然后站到了一旁。 闫肃提笔思索了一会儿,画了一条小金鱼。 “嗯?为什么要画鱼。” 妈妈说着,又拿起另一只笔,蘸了橙黄色的颜料,替他补了颜色。 “好看。”闫肃对妈妈总是不吝夸赞。 随后他又回答妈妈的问题:“因为金鱼好看,还可以自由自在游进大海。” 妈妈笑而不语。 摸了摸他的头。 屋内和睦温情,屋外欣欣向荣,时间好像走得很慢,窗外的狸花猫伏在花盆里打盹。 闫家武馆在烟袋桥名声很好,冬日除雪,夏日栽凉,邻里乡亲都受过父亲照拂。所以时不时会有胡同里的街坊来武馆买药,或者谁家又送来了刚出锅的糕点。 妈妈风雅,父亲正直,师门和睦,邻里又最喜爱他。 男孩的性格从小就被这样的日子养得温润,十岁的闫肃已经早慧的意识到,自己拥有着安适的童年。 当然,如果曹知知能不那么聒噪就更好了。 傍晚就在和煦的春风中悄然而至,如往常平凡的每一天,烟霞为天空添上晚装,等待月亮升起。 但似乎又不太平凡,武馆的宁静被曹知知跌跌撞撞打破。 “哥,我看见阿斌哥带着几个人往这边来了!难道又要踢馆?”曹知知边跑进跨院边喊。 闫肃听到窗外的师兄们讨论:“阿斌现在不是应该在守孝吗。这个武痴,都说了他们北狮练得身法不叫武功,跟咱们的拳脚功夫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怎么还不死心。” “他当咱们有轻功呢?比枪不虚,但比跳高桩,那还真是比不过。” “诶师父!你回来啦!” 闫肃听到父亲回来了,忙放下笔,看了正在看书的妈妈一眼。 妈妈从书里抬头,说:“去吧。” 闫肃心下欢喜地跑出堂屋,快跑到门口时倏然收敛了脚步,端的是一幅波澜不惊的小大人模样。 他叫了一声:“爸,你回来啦,今天钓了几诶?” 只见闫父今日没背渔具,而是牵了一个没见过的小孩回来。 那小孩怯生生的,皮肤黝黑,身上的衣服还打了补丁。 闫父对一众人道:“他叫小刀,今年六岁,以后就是你们师弟了。” 闫肃反应了一会儿。 到底还是孩子,掩不住眼睛里的喜悦:“好。” 他这个武馆里最小的小师弟,也终于要晋升为别人师哥了! 正说着,那厢阿斌已经带人到了门口,却没往里进。俗成的规矩,披着孝不好闯别人家门,怕给主人家招晦气。 闫父扭头问阿斌:“有事?” 阿斌这孩子是胡同里出了名的武痴,他爹的北狮功夫被他学的青出于蓝,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但有一点毛病就是爱斗,最爱往闫家跑,非要跟闫家的大师兄比个高下。 这次也不例外,他说:“我找新阳。” 闫肃的大师兄往前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不堪其扰的神情。 阿斌迫不及待招了招手:“新阳,我刚才给我爹上香的时候突然琢磨出一招,这次定能破你的罩。哦对了,闫叔,方才我在胡同口见这个小孩家里人说让他到咱们这里学手艺,学什么都行,要是您这里不缺弟子,借给我几天呗?我们那儿还缺个摘青的小狮子。” 大师兄已经对这位阿斌兄弟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习惯了,忙瞄了闫父一眼。 感情这是上门抢苗子的,这可不行。 闫父不动声色把小刀往身后藏了藏,嘴角挂起一丝护犊子的桀骜。 他突然扭头看向自己儿子:“小肃。” 闫肃听话的站了出来。 闫父道:“你还没与外人比试过,想不想一试?” 闫肃眼睛登时发亮:“想!” “好,那你去跟你阿斌哥过两招,想做师哥,就拿出点本事。”闫父意味深长看了闫肃一眼。 闫肃尚小,或许不能明白为何父亲破天荒的准许师门的人与不会武功的人交手。 但那群师兄们一个个全是鬼灵精,立即明白了,师父这是要小师弟在新来的小小师弟面前露一手,好树一树做师哥该有的威风。 以后小刀愿不愿意吃苦跟着学,就看这一下帅不帅了。 这是烟袋桥一个平淡的傍晚,巷口小贩日落而息,走街串巷的拨浪鼓声渐渐消失在斜阳里。 但不必惋惜,因为下一个日出,那些热闹又会随着清晨第一声鸟叫而苏醒。 小小少年为了留住新来的师弟,身姿在斜阳下青涩而不亢,初现了锋芒—— 他呀,要当师哥了。 烟袋桥的路灯适时亮起,晚饭后出门消食的三两行人脚步悠闲,影子被拉得很长。桥下的浅水被风吹皱,堤岸上的蒲公英灿烂了一瞬后,陨落四方。 但天际挂起亘古不变的月亮。 如同这片古老的城中村落,这群藏匿在桃花源中的异士,日复一日守着自己的净土,不曾浪费春光。 第186章 番外·踏花少年 白绫袄。 杨今予第一次穿这种类型的服饰, 他在镜子前来回转身,有些别扭地问闫肃:“要不我先去把头发染黑吧。” 他现在顶着漂染的金发,配这样偏古风的样式, 总觉得有些出戏。 闫肃手上拿了一根天青色绸子,从后面环住杨今予的腰。杨今予乖乖抬手, 被服侍打上繁琐的腰带结。 闫肃说:“没有人规定穿传统服饰, 就一定要配什么颜色的头发。走百病是祈福, 又不是走秀。” “闫sir你真的变了。”杨今予被闫肃系绳结的动作弄得很痒,止不住笑。 “如果是以前那个大班长,肯定会说于理不合、不伦不类喂喂!这是什么东西给我摘掉!” 杨今予惊恐地看着闫肃往他脖子上挂了一个热水壶! 上面印着可怕的卡通熊图案, 开盖有根吸管, 非常少女的网红款。 闫肃选择性失聪, 将水壶调整为斜跨的位置:“很可爱。” 杨今予怀疑这绝对是对他刚才提大班长黑历史的报复。 虽然医生是说过他这段疗程的药有嗓子干燥的副作用,出行时需要随时补充水分,降低对声带的损害。但闫肃买了这么个玩意, 就离谱。 说实话, 重逢后的他们也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新手恋人,又因为工作性质, 腻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没多久。 杨今予自认为已经学会了相互理解生活中步调不一致的各种事, 但唯独,对闫sir送礼物的审美还真有点无法参悟 “咳, 今天我乐队的人可都在啊闫肃。”杨今予试图维护他作为一队之长的面子。 “我知道, 不是约好了五点吗。晚上要唱歌,更要多喝水了。” 闫肃回得理所当然, 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故意的。 杨今予认命地点点头:“好吧, 希望忱哥今天出门被车撞,最好能伤到眼睛。哎哟!” 话还没说完, 额头就挨了一记爆栗。 “生日许愿是会成真的,快呸掉。” 杨今予语调敷衍:“呸呸呸。各位神仙对不住,我瞎说的。” 他说完自己没绷住笑,看了闫肃好一会儿,莫名觉得闫肃怎么越活越老妈子了。 说话间闫肃也换好了一身白绫袄,长长的袍子盖过膝盖,系上了与杨今予同款的天青色束腰。 这样的白衣板板正正挂在闫肃身上,将他的身量拉得颀长,气质格外宁静。 像泼墨画里临风涉水的君子,芝兰玉树不足以形容,杨今予想。 他们捯饬妥当,就该出门赴约了。 今日是元宵,龙江园晚上举办上元灯会。届时有民间技艺表演、放灯祈福、焰火狂欢等等传统活动。 杨今予年少时所期望过的一起穿白衣走百病,一直是两个人的遗憾,于是顺理成章促成了这次出行。 本来闫肃只想和杨今予单独度过,但出了点冥冥之中的小意外—— 灯会的承办组织找到闫家武馆,希望邀请武馆能为这次灯会做开园表演,打得是宣扬传承中华技艺的旗号,为蒲城这个正在大力发展历史文化旅游业的新兴城市镇镇场。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闫肃的父亲很爽快就答应下来。 随后的一段时间,武馆挑选了一些根骨不错的小朋友开始演练,由闫父亲自指导编排。 既然是表演而不是实战,那么耍花枪时的舞台背景乐是不可缺少的,闫父在年夜饭的餐桌上提了一嘴,看看杨今予这位被自家儿子窝藏起来的小音乐家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怪就怪当时杨今予由于见家长太紧张,几乎是交投名状般站直了,就差敬个礼:“如如果您不嫌弃,我们乐队有首歌正合适,可以现场伴奏,免费!” 一旁的小刀差点笑出声:“小鱼哥,你也来咱家好几次了,我师父不吃人的。” 杨今予尴尬地看向闫肃,好想咬舌自尽。 事情有关到蒲城的政治,不算是件小事,杨今予本以为他这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当不了真。没想到闫父饭后真的要来《踏花少年》这首歌听了听,还发给了承办方,说就定这个吧。 “不过人情归人情,劳动归劳动,这不是平时的私人活动,经费需要落实到黑纸白字的,马虎不得。”闫父吩咐儿子,“回头小予他们的演出费用,需要交一份详细报价表,你替他写了吧。” 杨今予想说帮个忙而已,摇滚圈里乐队之间互相帮演很正常的事。但看闫肃正经的神色,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想简单了。 总之事情就那么定了下来,紧急排练了半个月,只练一首歌,他现在喝水都是《踏花少年》味儿的。 闫肃开车,他们五点前抵达了会场的停车场,龙江园外已经有望不到头的长队了。 “等你们演完,我们就去里面逛,想好先玩什么了吗?”闫肃笑着拉开车门。 杨今予跳下车,像是不经意间把水壶落在副驾驶,积极拍上了门。 他环视园内还没亮起来的灯市,有点兴奋:“走百病要做些什么,是要一直走的意思吗?” “见桥过桥,见门摸钉。看来到时候人会很多,牵着我就好。”闫肃边说着,又将车门打开拿出水壶,给杨今予挂上了。 “别忘了这个,上台前多喝水。” 杨今予:“” “走吧,等你演完先去游园区放河灯。” 杨今予仿佛一个不愿意进幼儿园的小朋友把脚钉在了原地:“我真的要一直挂着这玩意吗。” * 如杨今予所感,谢忱见到他这副样子,差点没把胃笑出来。 “姜老师,这货弹琴不护弦的毛病是不是还没纠正过来?建议您回头给他加课,一天练六个小时以上。”杨今予咬着后槽牙对姜老师说。 姜老师才不要参与他们的内斗:“你觉得他像是会听我话的人吗。” “喂。”杨今予没好气地朝谢忱飞过去一脚,“够了啊。” 谢忱幸灾乐祸躲开飞踢,站到了姜老师后面。 姜老师眼看自己就要被这两人秦王绕柱,忙喊停:“好了,正事要紧,该去舞台后调设备了!” 谢天和曹知知已经在舞台后了,他们正和小刀混在一群拿蓝缨枪的小朋友中间,小刀在安抚小徒弟们不要紧张,闫父独坐在一角擦拭着自己的渡银枪头。 同样是一袭白衣。 杨今予这才知道,原来闫父也要上台,由老者带领新生代的小朋友,共同演绎一个传承的轮回。 他真是打死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跟闫肃的父亲同台演出。 谢天抬眼见杨今予到了,跑过来打量:“喔~这就是闫肃定做的那身吗,太帅了!改天也给我试试。” 闫肃走过去:“想穿自己定。” 曹知知:“我哥现在是越来越小气了。” 冬日天短,很快夜幕就降了下来,剩一丝余晖挂在西方摇摇欲坠。 园内灯火通明,火树银花。 开场的舞台开始聚拢光束,小武者们翻着跟头鱼贯而入,在舞台中央站定。 闫父挽枪花上阵,器宇不减当年。 他起了个式,杨今予收到意会,鼓棒在空中叩击,《踏花少年》的前奏在万千灯火中开始升温。 从杨今予在舞台后半场的视野可以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武者带领一群稚嫩懵懂的小武者,从挺直腰背扎马步开始,到轻盈跃步、一挑一刺。 回旋收枪,白鹤亮翅。稳扎稳打的动作里,似乎藏着每一滴清晨的朝露,每一片黄昏的烟霞。 不难想象,闫肃也是被这样带领着长大的。 小小的人,还没有梅花桩高,就拎着长枪蹦蹦跳跳了。 有点可爱。 整齐的白色队伍,形成一道锋利的线,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舞台滚屏的画面配得好,春花烂漫,山水悠悠。 杨今予隔着时光怀念起某一年的春四月,梨落胜雪,少年踏花。 多幸运啊。 遇到酩酊的他。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一首歌四分钟的时间,正式为上元灯会拉开帷幕。结束后乐队火速退场,给下一个舞狮表演腾地方。 杨今予被闫肃接到台下,闫肃很开心,说:“我最喜欢这首歌了。” “少自恋,不就是因为这是给你写得吗。我还最喜欢蒲公英呢。”曹知知在一旁默默吐槽。 一行六个人,一同往游园区去。 边赏灯边走走停停,一路上闫肃都紧紧抓着杨今予的手,时不时提醒喝水。 谢忱都被逗乐了,埋汰说:“杨今予是幼儿园刚毕业吗。” 闫肃扫过来一眼,眼神的内容包括不限于“要你管”。 杨今予偷偷摸摸的抬了几次手,他想趁其不备摘掉水壶,但每次都被闫肃精准捕捉到,及时制止住作案嫌疑人的动机。 杨今予半真半假的有了脾气,故意不让闫肃牵手。 越往里越满目琳琅,杨今予眼睛里亮亮地映着灯火,头顶的月亮快被夺去了颜色。 走过一道拱桥,脚下的河里零零散散飘着河灯。 “闫肃!”杨今予指了指,脸上的表情仿佛发现了多厉害的事。 他们停在桥下,闫肃去领了灯和笔。 杨今予想偷看闫肃的愿望,闫肃捂着纸条压在了花灯的蜡烛下,然后去看杨今予的。 杨今予当然也不让看,眼疾手快将纸条藏好,问谢忱借火。 几盏河灯被随波放走,杨今予突然被一阵璀璨吸引,站起来张望。 不远处有打铁花,一颗颗火花像星子在洒落,美不胜收。 被吸引的当然不止杨今予一个。 人潮随着甩到高空中的火花,突然涌动起来! 等闫肃忙不迭回头抓杨今予时,杨今予已经消失在了茫茫视野中。 只剩一个卡通水壶滚落在闫肃脚边,挂绳上的鞋印昭示了它和主人的遭遇。 闫肃慌张喊道:“杨今予!” 可惜他的声音被瞬间淹没在人群中。 “杨今予呢?”离闫肃最近的谢忱从人群后挤出来问。 闫肃闻声四顾,发现就谢忱一个人:“其他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 “” “” 两个人相互不爽地对视一眼,不想承认也得承认,现在除了他们其他人都走散了。 谢忱:“愣着干嘛,打电话啊。” 闫肃无奈:“除了你,他们上台前把手机都放到了我包里,忘了?” “寄。”谢忱比了个中指,然后打给了姜老师。 但打过去是关机,谢忱低骂一句:“为人师表,出门不知道充满电。” 闫肃将杨今予的水壶收到包里,说:“分头找,电话联系。” “我又不是你手下。” “请开始找人,找到之后电话联系,谢谢。” 闫肃倒不是怕杨今予路痴,园区再大也是有范围的,还有路标可以看。但他担心的是会像去年一样,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 杨今予本来就有些社恐,身体现在还没彻底稳定,万一受到什么惊吓,没自己在身边 他实在不敢往坏了想,心里怪罪自己没牵好对方。 原本琳琅的夜画,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流动的舞龙灯车,都成了搜寻的阻碍。 闫肃只好加快脚步往高处走,给正在执勤站岗的民警战友打电话,让他们帮忙留意。 这么一找,就是一个多小时过去。 谢忱还没来电话,说明那边也一无所获。 人在焦急的时候会下意识胡思乱想,闫肃甚至开始后悔,不应该强迫杨今予戴并不喜欢的水壶。说不定杨今予是不开心了,不想被他找到。 杨今予又在他这受委屈了,都怪他。 闫肃逆流而上,游人过客在他的世界里都变成抽帧的残影。他很害怕弄丢杨今予,这似乎已经成了某种PTSD,是少年时代就深埋心底的不安。 即使明明知道,杨今予已经是个完全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了,也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的离开他或者这个世界。可还是会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不被杨今予察觉的地方,变得小心翼翼。 大概,保护杨今予这件事,已经成为了闫肃的天性。 灯花影影绰绰,人们脸上洋溢着笑,仿佛在这样的节庆里,一切忧愁都可以抛之脑后。 闫肃寻寻觅觅,脑海中飘过许多事,都是小事。 有杨今予的少年时代,有怀念杨今予的大学时代,还有每天都能看到杨今予的当下。 有点难办啊,好像自己才是那个不能自理的人,被杨今予三个字填满了世界。 但又有些开心,还好自己拥有杨今予。 一支传统服饰游行队伍提着花灯穿行而过,暗香浮动,女孩儿们穿白绫袄蓝锻裙,发髻扎得美丽。她们笑语盈盈讨论着,露出独属于青春期少女的羞赧。 “刚刚看清了吗,那个金发小哥哥。” “坐在假山上那个穿白袍的吗,我拍了!他好白!” 闫肃敏感地捕捉到关键词,忙拦住了姑娘们的去路:“打扰一下,能看一下你们拍的人吗,我们走散了,我在找他。” 姑娘打开相册,闫肃扫了一眼,万分感谢:“谢谢,就是他,请问是在哪个方向拍的?” 杨今予再次险些被人撞倒,嗓子火辣辣的疼。只好躲到一处假山石背面的石块上,这里还算人少。 他摸了摸腰侧,发现水壶不在了,手机也不在身上。 有点后悔,不应该任性,不让闫肃拉手。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夜风吹得有点冷,杨今予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指,居高临下眺望来时的方向。 但其实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方向被冲散的了。 杨今予还算有路痴的自觉,不敢乱跑,怕闫肃刚好路过这里。 他估摸大概快八点了,因为他面前的路标上有节目单,写得是焰火大会八点开始,假山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来找最佳观测点的游客。 越来越多的人向他附近靠拢,杨今予埋藏在本能深处的恐慌开始一点点冒了出来——果然,他还是不能适应没有闫肃在的密集人群。 他又往里边儿挪了挪,抱着膝盖蹲在最陡峭的石头上,莫名像个等待认领的可怜小狗。 突然,人群中开始有人喊倒计时,零零散散,分散在各处。 其中有一声突兀的呼唤,传进他耳朵。 “杨今予!” 砰—— 一簇金黄绽放在头顶,顿时照亮了半边天,烟花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紧接着又是三簇颜色交织在空中,美轮美奂的满天星。 杨今予借由火光看到攒动的人群中,闫肃在张望寻觅,喊着他的名字。 他忙挥手:“这里!” 可惜闫肃没他这么好的耳朵,又有烟花声干扰,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硬生生从他正前方穿过。 “闫肃!” “回头啊——” 杨今予嗓子都要哑了,声音却一瞬间被淹没在烟花里。事实上,所有人的声音都已经被淹没了,在震耳欲聋的花火中,任何声音都是沉默。 可他就是能听到闫肃还在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啊,这个笨蛋。 回头啊! 我在这里啊。 杨今予怔怔的,看着闫肃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喂 看看我啊。 就在这时,闫肃突然像是有什么预感,蓦然回望过来。 正对上杨今予有些委屈的目光。 灯火阑珊处,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月光,汹涌的情绪在那一刻爆发,全都被收在爱他的人眼里。 闫肃奔赴过来,杨今予也从陡峭的假山上穿行下去。 闫肃喊道:“别动,我过去。” “好了,跳下来吧。”闫肃站在山脚,张开了双臂。 于是得到了一只受了委屈的归鹤,抱月入怀。 “我一直都在喊你,你怎么不回头啊!” “我坐在这里,哪都没去,你怎么才来。”杨今予明知道那样的情况下换谁都听不到,可他就是忽然任性的想要抱怨。 然后在闫肃一遍遍顺毛安抚下,得到被紧密包裹的安心。 转瞬即逝的星火下,恋人们拥抱永恒。 “乖,哭了?”闫肃歪头看他。 “没有。” “杨今予。” “嗯?” “没事想叫叫你。” “你好烦。” “嗯,我知道。” “你好烦。” “那为什么抱着我不松手?” “闭嘴。” 回停车场的路上,闫肃打开手机一直在敲些什么。 杨今予:“有工作?” 闫肃条件反射的息掉手机屏:“没有。” 反应这么大,那就是有鬼。 谢忱一直走在闫肃身后,大概是已经看到了什么,嘁了一声。 杨今予向忱哥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忱唯恐天下不乱的挑拨:“哟,闫肃,手机里那个美女的头像是本人吗,给我介绍一下。” “???”杨今予看向闫肃。 闫肃明显加快了脚步:“哪有,别乱说话。” 谢忱一个劲儿在后面偷笑,直到姜老师无奈地看了一眼。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 不仅杨今予,连曹知知和谢天都好奇的追了过去。 焰火依旧不知疲倦地在他们身后盛放,阑珊灯火将整条街巷照得醉人。 几个人的影子交错着,嬉笑打闹,走进最好的夜色。 闫肃藏起来的手机里,静悄悄躺着那样一个备忘录,那是从上学时就存在的。 今天过后又多了一条—— 不能干涉他的穿搭,单品也不行! …… 晚安吻,通常会往无法过审的地步发展,今晚的爱意格外不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你许了什么愿?”闫肃突然停下。 “就非要现在问吗。” “嗯。” “你好烦,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