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好像不对劲[穿书]》 1、第 1 章 天色无光,浓雾翻滚。 乌鸦收拢翅膀落于断枝,身体机械般僵直停驻,它对地上正在嘶吼的扭曲人形毫无反应,只在远处血水泛起涟漪之际,头颅倏然转动,瞳间划过一道光亮。 那是一张燃烧过半的符纸,由远至近破空而来,散落的火星顷刻便将沿途污秽吞噬。 在噼啪作响的火焰中,有人并拢双指在空中虚虚布阵,周遭的邪祟随着他的动作尽数退散,只留那只漆黑乌鸦仍停在原地。 来人穿着素青长袍,指尖还捏着梵文涌动的符,语调清润又带着些属于少年人意气风发的上扬。 “好久不见,师伯。” 此处为青山派每年都会举行的试炼之地,成功到达终点的弟子都可在黑鸦处自选奖励。 而叶瑾已连续两年拔得头筹,如今站在师伯的化身面前,笑得眉眼弯弯:“不知弟子能否选择观月阁新研制出来的丹药为奖励?” 天下名门星罗棋布,各有千秋,青山派成立时间虽短,却因近百年来在魔渊之事中频频有功而跻身前列。 而观月阁以炼丹闻名,阁主愿与青山派交好,每回炼出新东西都会分些过来。 消息一出,此次参加历练的人又不知翻了多少倍。 众人皆为观月阁所赠之物而来,就连打小在门派里横着走的叶瑾也不例外。 不过叶瑾求得这丹药并非给自己用,而是为那即将到来的小师弟做准备。 毕竟这本书的剧情里说了,小师弟郁隋身体不好,修炼也因此受挫,是得好好用丹药去给人巩固巩固。 这是叶瑾当初看这本书时就知晓的内容,那时他还和室友吐槽,说这反派后期又是残害同门,又是肆意作恶的,总之难搞得不得了。 若他是主角,肯定要趁反派刚拜入师门时,利用身份优势去好好待他,一步步将人三观趁小掰回来。 俗话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他头天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谁知隔日再度睁眼就穿到书里,真的成了和他同名同姓的主角叶瑾,肩负起同反派对抗的重任。 但对抗是不可能对抗的,他只想给对方灌输爱与和平。 在心里悄然叹气,叶瑾收回思绪,俯身与黑鸦道谢,便原地捏碎腰间的挂牌,离开试炼之地重新回到门派广场内。 掌中的瓷瓶还带着些凉意,叶瑾将其小心收好,同负责此次试炼的师叔打招呼,转身就朝后山走去。 关爱幼年反派第一步,先给师父做个功课。 只是被收徒多年,他们师徒俩的关系并没有外人所想这般好。 记忆中同清昼仙尊接触的次数少之又少,对方很少出面,又少言寡语,哪怕是身为亲传弟子的叶瑾也很难和对方说上几句别的话。 除了必要的教导和考核,叶瑾几乎没有和人有过别的接触,就连后来知道他自学了符文玄术,清昼仙尊也未多表示,只是叮嘱他切勿懈怠了练剑。 这些年来,叶瑾早已习惯这种相处,可随着他越发靠近无量峰,心里还是逐渐冒出几分不确定来。 他并不知道能不能劝动清昼。 先不说对方本意如何,光是自己这请求听起来就有些冒昧和突然。 可还是要试一试的。 随着无量峰山脚处的入口逐渐出现在叶瑾眼前,青年逐渐放缓脚步,收回心里飘乎的心绪,端正起表情迈腿踏入了结界。 和青山派其它峰不同,属于清昼仙尊的无量峰靠近后山,平日里少有人来不说,整座峰都没什么人气。 叶瑾不喜这种氛围,清昼又频繁闭关,他一人在无量峰待得无趣,便索性搬到了师伯那边,倒也方便他随时跑下山去买些新奇玩意。 这些天叶瑾都在为郁隋的到来做准备,如今回到无量峰,顺着石阶缓步朝上,下意识就开始打量起周围。 脚下的道是叶瑾还在无量峰时,每天上下峰的必经之路。 哪怕暂时离开了段时间,叶瑾仍是熟悉周遭的一切,若是他愿意,闭着眼前往峰顶都不在话下。 可如今他走着走着,视线落在旁侧枯败的花枝上,眉宇倏然间就皱了起来。 不等他蹲下身去查看,又有不同寻常的气息被风裹挟着擦过鼻尖,叶瑾停下脚步扭头看去,远处的石阶仍节节堆叠而上,只是尽头处似乎是团着股雾气。 他站得远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瞧个大概,并没有发现雾气后头有银白蛇尾划过,那人身形颀长,白发落肩,垂眸冷冷清清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隐于雾中。 青山派的后山孕育着浓郁的灵气,无量峰与之靠近,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浓雾在无量峰是常有的现象,兴许是有段时间没回来,叶瑾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原因,他探出神识扫了圈周围,并未发现异常便松下神情继续迈步朝上。 不过想来也是,青山派守卫严密,每座峰都布有阵法结界,想要毫发无伤闯入简直比登天还难。 感叹了下自己的多疑,叶瑾弯腰拾起一根狗尾巴草,随意在空中划了几下驱散浓雾,边走边觉得这几天得好好收下心,重新搬回无量峰来,以便日后维护他们师徒三人的关系。 肩上突然就落下了个重担,叶瑾甩着手里的草,只希望他那位师尊可以好说话些,稍稍降低点任务难度。 他想得出神,便忘了清昼这段时间正在闭关,无量峰极易招雷云。 在天际乌云翻滚,忽而落下一道惊雷时,刚踩着最后一节石阶踏上地面的叶瑾被成功被吓了一跳。 雷云攒动是闭关时的常见事,叶瑾自己都遇见过多回,他抬手将脸侧的发撩起,在第二道雷落下时,看向天空的眸中逐渐带着些好奇。 在他穿书的这些年里,清昼闭关多次,叶瑾却是知道对方在遇到自己之前就进入了瓶颈期,这一进就是近百年。 至于是否突破,修为是否有增长,原书没有提及,叶瑾也无从知晓。 只是这次动静这么大,眼看空中浓云再度聚集,叶瑾往后退步至安全区,不由猜想清昼是否是突破成功了。 “轰—隆——” 第三道落下的雷远比前两道更为凶猛,就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长龙萦绕空中,周身携着刺目雷光,弓着身猛得朝着下方的庭院冲去。 “轰!” 不知是庭院顶上倏然破碎的结界,还是清昼本命法器的消散,那长龙在庭院上空停顿片刻,继而长吟着更为凶狠俯冲而下。 站在远处的叶瑾下意识用手挡在了眼前,待到周遭逐渐趋于平静,蹙着眉便朝前跑去。 “师尊?” 片刻宁静中,被雷劫摧毁大半的庭院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随后有清冷嗓音从内传来,对方咬字很轻,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 “何事。” 短短两个字让叶瑾愣了下,他摸不清现在庭院内的情况,却知晓清昼向来不喜旁人询问他修为之事,若这时贸然开口询问闭关情况,大概率又会被人罚着练剑。 于是他想了想,便装乖道:“弟子方才在试炼中赢了第一。” 庭院内没有回话,叶瑾偷偷往院门口的方向挪步,又继续跟人汇报:“还听闻三日后便是大典,此次待选人中还有天赋不错的人选。” 叶瑾这时也已挪到门口,说话时大着胆子抬头,偷摸着想要往里观察着看去。 可能是刚经历雷劫,庭中亭周围的轻纱还在悠悠晃动,朦胧间有人缓身坐下,侧身不知在擦拭着什么,语调轻缓依旧:“所以?” 叶瑾本就想看里头人的情况,见人无恙倒也没去多想,只是得了第二句回话倒意外清昼心情还算好,趁着对方此刻好说话,转而又兴高采烈接话。 “所以师尊,”叶瑾直奔主题,“这次大典,我可以有个师弟吗?” 熟悉的嗓音带着期盼,让亭内的男人停下手中动作,透过飘纱侧目回望。 “可以。” 叶瑾来前做了无数打算,还为此计划备下第二个方案。 谁知计划才刚开了个头,清昼便已经答应下来,答应得还异常痛快。 这可真不像清昼的做事风格。 他心里颇有奇怪,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便面上眨了下眼,继续装着一本正经的姿态去确认:“师尊当真是同意考虑收徒了吗?” 亭内的人在这时站起身,高挑的背影穿过薄纱走出湖中亭,刚巧站在了叶瑾瞧不见的位置。 指尖还残留着液体温热的触感,那人伸出手拨弄了下湖边的花,面容带笑,眼眸却含着冰冷杀意。 “是,”他漫不经心开嗓,捏着花踱步到湖中亭的另侧,像丢垃圾般将其散在地上躺着的人身上,“本尊会考虑的。” 门外传来叶瑾的欣喜道谢。 他话语间带着对清昼的敬意,听得屋内的人轻声笑了下。 纷扬落地的花瓣细白如雪,却因沾有血液刺眼万分。 掩于其下的人早已断了气息,表情也停在极为惊恐的那一刹。 而那张脸,赫然是叶瑾口中的清昼仙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对此极为平静,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缓慢擦拭着手指,瞧不出脸上表情变化,只有面具下的眼睛无声凝视着清昼。 他从未见对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记忆里的清昼向来沉稳,虚伪假善的面具戴了一辈子也没让外人察觉,就连目睹他与郁隋师弟相害相残也未曾失态。 只有亲手给自己喂下蛇丹,看自己痛不欲生几度崩溃,清昼才终于撕下了道貌岸然的假面,同师门一起抽出自己的剑骨又打入魔渊。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逐渐与记忆中的杀戮交织,他眸底薄霜微凝,也不顾有巨蛇从灌木中缓缓爬出,大胆缠在清昼身上,任它张嘴直接将人一点点啃食。 直到耳畔再度传来熟悉的嗓音,疑惑又询问,男人的眼眸才终于转动了下。 “师尊?” 叶瑾早已习惯和清昼相处中的长久沉默,他方才道自己要搬回无量峰,语毕便站直身体在原地候着里头的回话。 这候着候着,就候到了另外的动静。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什么重物。 叶瑾渐渐屏着呼吸,若有所思去偏头分辨,眼眸却倏然睁大。 似乎是有骨头在被什么东西咀嚼。 与此同时,同叶瑾一墙之隔的巨蛇突然支起身,它竖着瞳吐着信子,鳞片在光下泛着危险的光。 几乎是下意识的,叶瑾张开五指唤出了自己的剑。 他的动作不算慢,动静也不大,可退步的那一瞬院内的男人也同样抬起了头。 双指微抬扣紧了面上的面具,缓步站于巨蛇面前的人已从回忆中彻底抽身,他抬手折了根树枝,下一秒又将其单手折断。 “咔擦。” 男人的嗓音同时响起:“随你。” 同先前过于相似的声音打散了叶瑾的怀疑,只是他眼中仍由疑惑,却想着无量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俩,剧情也没说有事发生,只好压下凭空冒出的不安。 他低头应了声,转身便打算回师叔那收拾东西早些搬回来。 距剧情正式开始还有几日的时间,他可得抓紧时机去郁隋那刷好感。 在收徒大典之前,所有通过考核的弟子都暂住在半山腰的院子里。 那边属于外门,管辖相比青山派正式弟子要松些,得空时叶瑾便经常跑到山腰处去偷懒。 起初他喜欢躺在稻草堆上看月亮,又或是戴着草帽去河边钓鱼。 后来去的多了,胆子也大起来,就在某日往后院第三棵树下埋了几壶从集市里偷买来的酒。 其实叶瑾是不擅喝酒的,他一喝就醉,买那几壶酒纯属是见卖酒姑娘可怜,替她清了余量好让人早些回家去。 只是无量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酒可以被所有人碰,唯独不能被叶瑾碰。 理由是叶瑾头回喝醉的当日,撇开众人独自跑到后崖,在那装了整夜的蘑菇。 这话是从清昼和几个师叔口中说出来的,叶瑾驳不过他们,索性哑口在事关自己黑历史的事上作罢。 如此一来,他那天拎着两壶酒停在半山腰,正愁要不要随机抓个路人把酒送给对方,脑子一转就隐去身形溜达到了还亮着灯的院子里。 结果就在院子里交了个新朋友。 新朋友叫洛白,人品好,喜养花,还擅酿酒,虽是个在剧情里没被提及的外门弟子,却和叶瑾特别处得来。 且最关键的,是他在外门的住处最为偏僻,除了叶瑾自己基本没什么人会来。 先前在意识到整本书的开头剧情马上来临时,叶瑾便特意托洛白,帮自己提前关注下这段时间郁隋的情况。 现在刚好有空,叶瑾拐着脚下步子,隐去身形就转去小路。 叶瑾对于半山腰很熟,避开三五成群的外门弟子,很快便来到洛白的住处。 见门口落了锁,叶瑾熟门熟路从窗外花盆下摸出钥匙,解锁推门一气呵成。 只是扑鼻而来的味道让他脚下一顿,叶瑾嫌弃地往里瞅了眼,捏着鼻子又将面前的门重新合上。 洛白哼着调回来时,就见这位在外人口中的天才,此刻正毫无形象趴在他院子里的石桌上,捏着把剪子打算对自己的花动手。 “快住手!” 洛白急匆匆开口,赶忙上去将桌上的花连花带盆护在怀里,一脸警惕看向叶瑾。 “送你又不高兴养,”洛白道,“每回过来又总喜欢霍霍我的花。” 叶瑾被他抓了个正着,默不作声将剪子往身后藏:“哪有霍霍,我只是想给它修下叶子。” 洛白将背篓往地上一放,白了他一眼:“谁家修叶子会专门对准花骨朵剪的?” 叶瑾屈着手指摸了下鼻子:“那是意外。” 往他面前一座,洛白仔细将怀里的花检查一番,随口道:“行,是意外,所以你这次过来是干什么,总不可能专门给我修花的吧?” 早已习惯对方敷衍的态度,叶瑾撑着下巴,笑道:“当然是来看看你了。” 叶瑾有对虎牙,笑的时候会隐隐露出来。 但洛白可没心思去关住这个,他的眼白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算了吧,”他摆手,“我还是比较相信你是来看那小子的。” “怎么,你真的说服清昼仙尊了?” 洛白口中的人便是郁隋,他帮叶瑾盯了人家很久,自然知道后者在计划着什么。 只是清昼仙尊自收叶瑾为徒后,再也没参加过青山派的拜师大典。 在知晓叶瑾的打算后,洛白一度觉得对方是在异想天开。 可如今,叶瑾却抬着下巴:“是啊,他说他会考虑的。” 洛白:“?” 青年说话的时候眉宇微扬,嗓音掺着些得意,洛白就算再吃惊,也不觉得对方是在故意骗自己。 他消化着信息缓了片刻:“那就,恭喜?” 洛白对这种事并不在意,惊讶片刻后就当事情过去了。 只是看着叶瑾的样子,他摸着下巴又顺带想起别的事来:“既然这样,你那未来师弟会跟同你一道下山吗?” 想着剧情里提到郁隋会受到欺负之类的事,叶瑾思考道:“可能吧。” “师父要是闭关,那我就带他一同去,就当是提前历练下,”叶瑾道,“若师父不闭关,那就听从师父的安排。” 心里早已明晰剧情接下去的发展,叶瑾面上仍是慢吞吞给自己找补:“不过前提是师父真的同意会收徒。”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洛白啧了声,“这八字还没一撇,都考虑这么全面了。” 那可不。 在心里理所当然接受着对方的夸赞,叶瑾把玩着手里的剪刀,又听对方突然提了另外的事来。 “对了。” 洛白说话间已经将背篓里的草药整理大半,将其在桌上一一铺开,说话时手里正给一株植物清理着根须间的土壤,似是不确定道:“最近你要是过来,路上最好当心些。” 叶瑾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瞧见洛白手里捏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植物。 听他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叶瑾收起脸上的笑,跟着正经起来:“怎么了吗?” 洛白捏了下手指,回忆着之前自己回来时瞧见的画面,蹙眉:“不知道缘由,但今日半山腰处冒出来了好几条蛇。” 蛇? 这个字刚落入耳中,叶瑾便下意识抖了下。 他最怕蛇了。 这不是什么叶瑾会故意去隐藏的秘密,但青山派知晓他有这个缺点的人并不多。 洛白之所以知道,单纯是因为见过对方在某次钓鱼时意外遇到蛇,踢踏着步子在原地蹦跶了许久,最后还险些直接挂自己身上的事。 他还是头回见这样的叶瑾,但作为好友,洛白还是特意去叮嘱对方:“是,不只是一两条,甚至品种很多。” 洛白是个药修,熟知草药的同时,对涉及到的动物也有所了解。 他道:“还是多加注意些为好。” 叶瑾搓了下手臂,将心里下意识冒出来的怪异感压下,皱眉问:“好端端的,怎么会多出这种东西?”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生物,冷冰冰的,浑身上下还没有毛,一看就特别不好相处。 只是外门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就算是往年也未曾听人说起过关于蛇类集体出行的事情。 可能是巧合吧。 叶瑾这般想着,脚下却已经开始不自在变幻起坐姿。 瞧他坐着难受,洛白无奈叹口气,从须弥戒里翻出一个香囊递给对方:“喏,先拿着。” 洛白出品,必是好物。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事出突然,没什么准备,这个香囊先将就用下,”洛白道,“等我做好新的,到时候托人给你带过去。” 叶瑾起身对他表示感谢,只觉得洛白的形象在自己心里更加高大起来。 洛白继续补充道:“切勿沾水,否则会失效。” 他本想继续说什么的,见叶瑾已经急匆匆将香囊挂在腰间,想了想还是作罢。 毕竟这些蛇只是在半山腰出现而已,想必到不了无量峰,更不可能出现什么难以压制的大妖。 况且就算出现,叶瑾会发现不说,清昼仙尊也会出手解决。 既然如此,那香囊只能挡住普通蛇类,对大妖并无作用这事,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叶瑾对自己要搬回无量峰这事异常积极。 他东西不多,收拾结束也不过下午,本想顺路去集市再去购置些东西,可转眼瞧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又默默收回了刚探出的脚。 罢了罢了。 现在还是不冒这个险较好,等过段时间天气冷下来,蛇都找地方冬眠,再去也不迟。 叶瑾自我宽慰,踩着石阶踏上早晨刚走过的路。 与先前来时不同,没了浓雾的遮挡,阳光穿梭竹叶间,在石阶上落下光影斑驳。 兴许是环境安逸,叶瑾踩着光斑,思绪在脑中延伸,逐渐构思起郁隋拜入师门,自己将人养成根正苗红样子的场景。 或许真的可以改写结局。 他向来对自己有自信,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不自觉加快脚步,在峰顶庭院前,曲着手指礼貌叩了三次门:“师尊。” 无量峰是清昼仙尊的私人住处,后收叶瑾为徒,便成了师徒俩同用的地盘。 可能是对师父一词带着固有的礼貌和尊敬,叶瑾每回进门都会跟人汇报声,后才推门踏进去。 清昼多数时间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后山,叶瑾吃不准他此刻在哪,便特意放轻自身动作,想着不去打扰他。 待他绕过书房,逐渐松下神情打算转回偏院时,余光却瞥见凉亭坐了个人,白衣白发隐在轻纱后似是在看书。 脚下步子一顿,叶瑾在心里呀了声,趁对方没注意飞快往后退了步,将自己藏在阴影里。 他倒不是怕清昼,只是近些年和对方说得上话的次数越发少,话题也越发无趣,后来不管以何事开篇,说到最后也都会绕回到练剑上。 饶是叶瑾,也生出了同清昼沟通的抗拒。 隐着气息小心往后挪步,叶瑾观察着凉亭内的人,一心想逃到对方瞧不见自己的安全地带。 可他还是失算了。 长廊两侧本就错落坠着青铜铃铛,叶瑾又一个劲往边上靠,没注意便将头顶的铃铛蹭着晃悠起来。 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叶瑾眼疾手快伸出手指去将其捏住,短促碰撞被迫暂停,凉亭中的人也放同一时间下了手里的书,念出了他的名。 “叶瑾。” 这声嗓音与往日稍有区别,未带严肃,也未带平静,而是捎了些让人捉摸不清的意味深长。 似打量,更似回忆。 叶瑾心里一颤,下意识偏过头,对方第二道声音也在此时传来。 “叶瑾。”竟又是将他的名念了遍。 对方的视线落在身上如有实质,叶瑾丧着脸,只好认命转身,隔着湖跟人行了个礼。 “师尊。” 叶瑾今年刚过二十,这个年岁哪怕再熟知一切,只要未曾经历过欺骗背叛,眼中向来是澄澈又清明,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光。 放于书面的手指微微一颤,亭中人敛去眸中深色,轻声道:“待会随我下山一趟。” 他虽回到过去,可有些事并不方便亲自动手。 思来想去,有且只有曾经的自己可以利用了。 并不知晓对方心思,叶瑾抬起头,疑惑地眨了下眼,似是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他本就藏不住心思,看向凉亭的位置,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也不怪叶瑾奇怪。 放在往常,闭关狂魔带他下山便很奇怪,更别说过几日又是收徒大典这等门派大事。 而剧情里又根本没提过有这一段。 “嗯,”亭中人应着,并未细说,起身撩起飘纱同叶瑾远远对视,“去看看。” 身边所有人说话都喜欢藏着事,保留些叶瑾无法理解的神秘感。 他习惯性想点头,回神便见亭中人不知何时竟戴了张面具,覆着半张脸,白发松散束在身后,清清冷冷,无尘无染。 叶瑾愣住了。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师尊,周身气势也同以往截然不同。 发生什么了? 怪异感已在心口悄然冒出,不等叶瑾开口,被他用审视目光看着的人已行走在曲折水廊上,慢条斯理解释:“渡劫时损了修为,不慎破了相。” 见叶瑾还是满脸狐疑,对方停下步子,轻声笑了下。 “怎么了,”他问,“不想同为师下山,那便继续到后院练剑。” “若没记错,你两日前似乎还有功课未完成。” 得了,这张口闭口就是功课和练剑,必然是自己最亲爱的师尊无疑。 叶瑾能屈能伸,再加并未察觉对方气息异样,连忙摇头:“弟子愿意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对方极为满意,他指尖点着栏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在外不用喊我师尊,更不必喊清昼,”他道,“唤我叶卿池。” 这是他上辈子重新从魔渊爬出来后,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如今虽顶了清昼的身份,与其被曾经的自己称呼仇人之名,倒不如换种方式。 叶卿池说话时仍是笑,眼眸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他问:“记住了吗?” 叶瑾反应过来,下意识将其反常归咎于渡劫失败,又自然而然往人身上套了个掩人耳目一词,一切便都说通起来。 他点头,极快接受一切:“记住了。” 但等等… “师尊为什么也姓叶?”他问。 叶瑾是单纯好奇,天下姓氏这么多,为何对方偏偏选择和自己同一个姓。 叶卿池未曾想过他会这么问,勾着唇,语调却是凉凉的:“同你有缘。” 叶瑾:“…” 这理由该说不说真的蛮厉害,他都不知道要去如何接话,只好礼节性跟着笑。 但笑归笑,叶瑾在心里盘了遍剧情,仍是不知对方今夜要带自己去何处。 近段时间世道不太平,山下每日都有事情发生,或大或小,可并非所有都会让清昼仙尊亲自出面。 要说称得上厉害的大事,或许也只有鹤城能排得上名号。 鹤城是座早已荒废的城,城墙破败,肆虐的瘟疫在十几年前带走全部生灵,彻底化为世人遗忘的鬼城。 可就在上个月,有几位观月阁弟子无意途径,因大雨困住脚步,就想在破败城镇暂住一晚,却不想当夜便丧了命,皮骨还被制成灯笼高挂屋檐。 后有同门寻其踪迹探访于此,被血淋淋的灯笼们吓了一跳,搜寻过后便连夜将鹤城惨状汇报师门。 青山派与观月阁交好,此事一出,第一时间派人前去查看。 而眼下他们出发不过两日,前方传来的消息也尚且安好,并未到青山派为其增加援手的阶段。 只有叶瑾知道这不过是暂时假象,等拜师大典一过,便会有大半弟子的死讯接连传来。 这是件足以轰动整个青山派,甚至整个人间的消息,可它出现的时间却并非今日。 在心里将自己知晓的事一一排查过去,思索半天也得不出答案,终于没忍住开口询问。 “师父要带弟子去何处?” 叶卿池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从前竟是这般模样,藏不住心思,又奈不住好奇。 像是只叽叽喳喳的雀,以为自己头顶便是全部的天,有着花不完的精力去做各种愚蠢的事。 叶卿池错开目光不去看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叶瑾又接着问。 他就不该去答话。 微微抿了下嘴,叶卿池知道自己在这个年纪最怕什么:“买把新剑,方便你练习。” 果不其然,一触发关键词,叶瑾瞬间就不说话了。 他知晓师尊对自己练剑这事特别重视,就算是简单的一句话,从清昼嘴里冒出来也极有可能成真。 在这方面吃过很多亏的叶瑾自然而然选择了闭嘴,他自觉跳过话题,俯身跟人作揖拜别,趁对方暂未继续说什么,加快步子回到屋内。 按照叶瑾对叶卿池的了解,对方既然要带自己出去,那肯定不会跟说的那般简单。 为此他特意换了方便行动的衣服,却不料叶卿池说买东西,当真是领着自己到了山下城镇的集市。 坐落于青山派山脚的城规模并不大,却因修士往来频繁,近些年又吸引了不少隐匿身形的妖鬼,位于西街的摊位足以用海纳百川形容。 叶瑾同叶卿池下山时便戴了兜帽,虽将面容隐藏,但二人在路上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好在集市鱼龙混杂,叶瑾抽空掐隐了自身大半气息,跟在叶卿池后头继续深入往前,落在身上的视线也在逐渐消失。 起初叶瑾还当叶卿池是带自己来做大事的,可跟着前面的人走走停停,逛着逛着倒还真对摊位上的玩意来了兴致。 一路下来,叶瑾买了符咒也买了朱砂,还给洛白顺手捎了壶桂花酿。 就好像真的是下山购置东西的。 将东西全收入须弥戒准备回去时,叶瑾早已忘了先前是怎么揣测叶卿池的,倒觉得对方是难得好心。 毕竟他俩师徒一场,平日待自己虽淡漠,可许久未见仍会有所感触。 瞧瞧,这不就带自己下山来了吗。 叶瑾在心里七想八想,返程的脚步都轻快不少,并未察觉叶卿池已带他走入一条胡同,影子在青石板上逐渐倾斜直至消失。 远离人群后,周遭逐渐恢复安静。 任何声音在巷子里都被无限放大,等叶瑾意识到不对,走在面前的叶卿池早已没了踪迹,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黑墙白瓦。 ——等等,黑墙白瓦? 叶瑾眼神一凌,重新抬眼认真审视周围一切,只见黑与白占据视野,脚下是模糊扭曲的黑,顺延往上又是极致空洞的白。 颠倒又怪异,看得他莫名有些难受。 努力定了定神,叶瑾闭眼感知周围,从须弥戒摸出一张符夹在指尖,符文虚虚浮现空中,在消散前卷着破碎符咒朝远处破去。 “咕叽。”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掉落,符文化为金色细线将其捆绑,浓稠的黑也在同时像潮水般从墙上地上收拢退去。 叶瑾睁眼看向恢复正常的地面,见细密符文涌动而成的牢笼里,有一颗眼珠正拖着黏腻长尾在疯狂挣扎。 真是叫人看得恶心。 这个想法并非只有叶瑾有,站在暗处的叶卿池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他还知道,这是魔渊特有的产物,隐匿在青山派数年之久,更是通风报信的最大功臣。 他神色愈发冰冷,见叶瑾嫌弃后退一步,似是在考虑该如何将其解决时,无声从巷口走出。 “过来。”他道。 叶瑾并未完全从方才的遭遇中缓过神来,自然没有觉得叶卿池的神出鬼没有什么不对。 他现在头有点痛,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对方走去。 而在他转身离开之际,有白蛇吐着信子爬出,盘在那眼珠子身边打量了它好久,最后张开嘴一口将其吞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魔渊与世隔绝,仗着没人在意,里头的魔种向来长得随心所欲。 叶卿池在那里待过,剑下又斩杀过无数魔种,早已习惯它们的影响。可叶瑾不同,他头回遇到这种东西,缓了半天才从怪异感里挣脱出来。 待他意识清醒,混沌彻底消退,人已被带回无量峰,睁眼时正歪歪斜斜躺在凉亭里。 撑手坐起,叶瑾揉着胳膊,入目是凉亭四周开满当的荷花,花瓣在月下随风轻摆。 晚风吹拂面颊,有东西在动作间悄然滑落,叶瑾下意识伸手去抓,刚巧捏住了香囊的一角。 昨夜记忆在巷口处开始断片,他眨了下眼,缓慢将洛白送给自己的香囊重新挂回腰间,同时理着思绪想去找师尊问个明白。 结果刚到叶卿池门口,周围隐约波动着的灵力却让叶瑾意识到,对方又闭关了。 行吧。 叶瑾撇了下嘴,心里乱七八糟冒出来的疑惑让他并不觉得困,沿着长廊绕着湖走了圈,他瞧着半空中悬着的月牙,想起还躺在须弥戒里的酒,翻身跃墙便溜了出去。 他要去找洛白谈心。 此时夜已深,白日里热闹的青山派彻底安静下来。 叶瑾本想踏着晚风顺阶梯慢悠悠往下,可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洛白说过的话,暗自嘶了声,索性运气轻功足点树枝,三两步的功夫便落到了洛白的院里。 都说好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默契。 叶瑾在院中刚站稳,还未来得及走近,这屋内的窗就在下一刻从里被推开。 半夜来兴致,正探身浇花的洛白抬眼,瞧见来人,哟了声:“真巧啊。” 屏着呼吸后退半步,叶瑾和他对视,好生相劝:“是蛮巧的,不如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再说。” 洛白种花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其中就包括捣鼓各种东西,一个劲往土壤里浇。 虽效果倒不错,可味道却实在不敢恭维。 用叶瑾的话说,那玩意就像是放了个把月的药渣,直冲天灵盖并在脑子里大战三百回合。 洛白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收回身合上窗,片刻后才擦着手从屋里走出。 “叶公子又怎么了,”他停在叶瑾一米远的位置散着味,“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我这来做什么?” 叶瑾眨着眼,随即露出灿烂笑容:“这不是想你了,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也算一点五秋了。” 洛白:“……” 洛白深呼吸:“要是睡不着我不如给你塞点药,再不济还能提供打晕服务,保管你一觉睡到天亮。” 叶瑾假意客气:“那多麻烦。” 洛白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两人沉默对视一眼,倒是叶瑾率先受不了,从须弥戒摸出桂花酿抛给对方。 “来给你送壶最新的酒,”他趴在石桌上,懒洋洋切入正题,“顺便问件事。” 伸手接过桂花酿,低头嗅了嗅,洛白心情很好道:“随便问。” 洛白同其他弟子不同,闲暇时更喜酿酒种花,得空便带着新酿的酒往山下酒馆跑。 很少人知道他和酒馆老板娘有合作,里头销量最高的几款,大半都出自洛白之手。 这山下一来二去,洛白也凭借这点,掌握了不少旁人不知晓的事。 叶瑾就是冲这点来的:“山下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 洛白想了想:“没听说有特别的。” 山下要是有事,第一时间必会跟青山派汇报。 叶瑾心想也是,皱眉换了种说法问:“那近期可有奇怪的外来者?” 洛白抬眼:“你是遇到什么了吗?” 叶瑾难得有些犹豫:“…是。” 他将之前发生的事大概和人说了一遍,后者直起腰背,正色问:“当真?” “骗你做什么,”叶瑾抿唇,“大晚上特意过来给你编故事吗。” “那可说不准。” 洛白小声吐槽,为的就是不被叶瑾听到。 可惜叶瑾耳朵灵得很,趁其不备,起身直接从他手里把桂花酿给夺了回来。 “那必然说得准,”他眯着眼,“要不然这酒是哪来的?” 洛白冲他表示投降,只是嘴角弧度缓缓落下。 “我确实不知道近期是否有事发生,”他语调逐渐正经,“白日里我亲自下山看看去。” “至于小巷里的事,可有问过清昼仙尊?” 叶瑾摇头:“未曾。” 他要是问得到,也不会特意半夜来找人谈心了。 清昼仙尊闭关狂魔的称号可谓响彻整个青山派,洛白见他摇头便已猜测到结果,便跟人建议:“清昼仙尊若问不到,不如问下其他几位仙尊。” 那几位师伯师叔虽不比清昼,但胜在年长,见多识广总归是能知道些事的。 叶瑾是赶着来的,时间匆忙倒还真让他忘了这个法子,可仔细想来又有些迟疑。 他们师门处于种很奇妙的状态。 称不上生疏,也算不上亲密,每回同清昼那辈人接触,叶瑾总会隐隐觉得不自在。 但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从未敢在外和别人说过。 此刻被洛白这么一提醒,他下意识就想婉拒。 算了,还是等洛白下山去打听到消息,然后等师尊闭关出来再说。 心里憋着的事终于说出口,趁着天色还未彻底亮起,叶瑾后知后觉打了个哈欠,起身也打算回去休息。 他揉着眼才刚站起,下一刻就被洛白叫住。 “等等。” 叶瑾方才是一直坐着的,姿势缘故倒也瞧不见具体情况。现在起身整理衣袖,两人距离也不算远,洛白一眼就瞧见了异样。 “以前怎么没见你好奇心这么重,动手能力还这么强,”洛白指着叶瑾腰上的香囊,“拆过了?” 他这话还真把叶瑾给问住了。 叶瑾顺着他的指尖低头看去,不假思索反问:“我闲来没事拆它做什么?” 洛白:“?” 他疑惑,指出关键:“这里明显有被动过的痕迹。” 说话间,洛白又去上手捏了下,更是断定香囊里头的东西少了小半。 叶瑾也想不到其中原因,只能揣测:“可能是在巷子里,我陷入混沌时被那东西碰到了吧。”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否则将今日同自己有接触的人排除过去,叶瑾思来想去只能往叶卿池身上想。 但人家手里法器这么多不说,平白无故偷倒香囊里的东西,这话说出去叶瑾自己都不敢信。 突然又多出一桩以香囊为主体的小型悬案,只因事态太小,叶瑾和洛白皆未将它放心上,这话题最终也以换了新药囊终结。 叶瑾告别洛白,便点着轻功重新溜回无量峰,快速洗漱开始休息。 而洛白则是和先前说好的那样,清晨天一亮便早早下山去打探消息了。 知晓了解情况需要时间,叶瑾不着急,醒来后也没下山寻人,而是坐在桌前翻出一张纸开始算起日子来。 距离众所期盼的拜师大典只剩两天,大典结束再往后推三五天,就是鹤城传来噩耗,他们动身前去支援的日子。 叶瑾并不知晓鹤城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他先前只能通过剧情描述去沟通,因此也做了不少准备。 只是现在,需要做准备的事又多了一件。 那便是得想个法子,让他那位把闭关当饭吃的师尊快些出来。 要不然叶瑾还真怕他来不及。 剧情里并未提及师尊这几日的具体安排,叶瑾拖着椅子一路沿着走廊停在叶卿池门口,在空地处大大咧咧坐下,打算挑个最佳位置专门候着。 坐下前,想起写满了时间安排的纸没拿,又在廊上走了个往返,专门回去一趟。 待他从屋里出来,关门转身,在拐角处拐了个弯时,叶瑾脚下一顿瞬间停步,扭头就瞧向了庭中的假山。 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银白东西速度很快,从不远处一闪而过,叫人看不清楚。 将手里的纸暂时存放在须弥戒中,叶瑾不动声色调整脚下方向,控制着声音轻手轻脚踏下了阶梯。 他想要过去看看情况。 倒也不是他此刻单纯好奇,而是这几天无量峰确实让他感到了些奇怪。 叶瑾其实也说不上来具体奇怪的点,只能大概描述,自从他那师父雷劫失败提前结束闭关后,他便经常察觉到身边有异常,像是有什么生物在黑暗中爬行蠕动,又像有双眼睛在牢牢盯着自己。 可无量峰安全至极,要不是方才又瞧见了一次,叶瑾都要觉着是自己对此想太多。 叶瑾的探索行动很强,对于未知情况向来带有积极的好奇。 这次也不例外。 他放轻呼吸,悄然踩着草地往前挪步,在距离假山还有一臂长距离时,无声直起腰,细密符文在他伸出的指尖上方,逐步凝为实质。 叶瑾是想先去试探下,假山后头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的。 可他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伴随着有重物摩擦过草丛的窸窣声,危机感油然而生,后背也在瞬间开始发凉。 叶瑾天生便对危险特别敏锐。 哪怕此刻眼中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却清晰意识到,自己身上已落了道陌生视线。 冷冰冰的,如同注视猎物般,审视又无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传闻魔渊东侧有一山谷,杂草生,无人烟,遍地是大大小小的毒物。 有银白巨蛇盘踞于此,身长不可丈量,额有断裂犄角,喜食人,有剧毒,名为十白阴。 那是无人敢涉足之地,饶是魔种都惧怕三分,却不知有人在几日前破开虚空执剑而来,不着余力便将十白阴收服。 叶瑾仅在书里听过十白阴的故事,了解大概并未深究,只知道对方是条不大好招惹的蛇,自己若有朝一日真同它碰面,必要提前备好充足退路。 只是这事并未在剧情里提及,再加上叶瑾知晓自己本身就怕蛇,定不会主动前去寻它,关于十白阴的想法也就逐渐忘在脑后。 更别说现在了。 就算假山后的危险让叶瑾越感不妙,指尖符文愈发明显,心里把假山后的危险来源猜了一圈,也从未往十白阴身上想。 而被他彻底遗忘的银白长蛇,此刻正吐着信子,歪着脑袋分辨着对方的气息,考虑该从哪里下嘴的动作突然犹豫起来。 它有些不确定。 前几日十白阴还在窝里睡觉,睡梦中冷不丁被人抄底老巢不说,还被那个白发白衣的男人强行带走结契。 它堂堂一条称霸魔渊的蛇,哪受得了这种委屈。 但事实证明,十白阴还是受得了的。 打不打得过暂不提,而是它发现名为叶卿池的男人身上,有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本源气息。 若不是感知到蛇丹还在体内,也确定自己是族内唯一存活的那条,十白阴都觉得对方是另一个人形姿态的自己,又或是用某种方式吞了自己的蛇丹。 可不管哪种猜测,在十白阴还活着的前提下,假设皆不成立。 本以为突然冒出来的叶卿池已经够自己受的,十白阴今日不过是瘫在草地里晒太阳,它才刚翻了个身,转眼间就被给他那便宜主人的徒弟盯上了。 不过说来也还真巧。 前有它十白阴同叶卿池本源相似,后有这便宜主人同他大徒弟从各方面也高度相似。 一个个跟套娃似的。 十白阴在这些天也知晓了青山派的事,对叶瑾也有大概了解,透过石洞盯着对方看半晌,在对方逐渐靠近时慢吞吞卧下身体,熟门熟路将自己伪装成了普通蛇类。 开玩笑,这里可是青山派,要是被发现可不是被丢下山这么简单。 浑然不知假山后的危险已经彻底躺平,叶瑾还在小心弯下腰,刚要拨开灌木窥探后头情况,身后又恰好有脚步响起。 “在这里做什么?” 好像每回碰见叶卿池,都是类似的开场。 叶瑾在心里嘀咕,手下动作倒是没停,顺着姿势一伸手便撩开了碍事的枝叶。 入目的灌木下方是杂草枯叶,别说是什么奇怪的妖物,就连个活影子都瞧不见。 可真是稀奇。 不能又是自己听错动静了吧。 叶瑾心里憋了口气,他有些恼意,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什么细节没有抓住。 可思来想去又搞不清到底错过什么,叶瑾收回视线,只好起身跟人回话:“似乎是有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去。 视线顺势落在叶卿池身上时,叶瑾才慢吞吞想起自己过来的初衷,他原本是想等对方快些出关的。 只是… “师尊这回闭关怎么如此之快,”叶瑾问,“同时弟子冒昧,想问问师尊可是在无量峰里养什么了?” 这不像是闭关狂魔会做的事,但也原谅近两日奇怪的事多了些,叶瑾便索性大着胆子一同跟人提及。 叶卿池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向叶瑾,而是将视线随意落在地上,感知到十白阴在叶瑾说话时,极为心虚将自己拧巴成了麻花。 叶卿池不动声色挪开眼:“是。” 他语调平静:“想看看?” 分明是普通的回话,但叶瑾没来由吸了口气,下意识就去婉拒:“还是算了。” 叶瑾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拒绝,只因刚才那瞬间,心里那道让他摇头的声音压过一切,他便这么做了。 这好奇的是他,不想看的也是他,要是遇上真正的清昼,指不定又要被认冷眼看着,催去后山练剑了。 只可惜叶瑾面前的师尊早已换人,叶卿池得了回答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心里不知是赞同他的警惕,还是不满他的多变。 可不管如此,归根结底叶瑾就是曾经的自己,当年的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以前的叶瑾从未变过,变得只有日后的叶卿池罢了。 收起嘴角的弧度,叶卿池眼眸冷冷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他看着叶瑾又在四处瞎瞄的小动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只是随意开口:“上回教你的那几式可还记得?” 叶瑾怎么能不记得。 在他看来,清昼以往的教学很是无趣,学不会就接着学,接着练,哪怕是深更半夜都要被人拉起来练习。 他那师尊在这方面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可怕的耐心曾一度让叶瑾感到害怕,甚至有段时间叶瑾都觉得,自己要是学不会那几招,真的会被对方盯着练一辈子。 不管是清昼也好,师伯师叔们也罢,整个青山派在这方面都有着前所未有的统一。 就跟执念一样,怪让叶瑾害怕的。 要不是他后来过了瓶颈期,修为突飞猛进,叶瑾还真的想过就此放弃。 如今又听到对方说起这件事,虽剑骨已成,也很久没有被人催过骂过,心里残存的抗拒仍是让叶瑾皱了下眉。 此刻的叶瑾在想什么,叶卿池花些时间去回忆,自然也能猜到个完全。 身为过来人,他知晓青山派众人为何催着叶瑾修炼。 不过是将他当做容器,倾尽全力为的事培养他体内的剑骨,到时候再随便找个理由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但叶卿池不同。 他重活一世,早已计划将仇人一一斩杀。 上一世他被清昼强行吞噬十白阴的蛇丹,后在魔渊成了半妖半魔,叶瑾的剑骨对如今的自己毫无用处。 甚至换句话说,叶瑾未来如何,同自己关系并不大。 就算对方是曾经的自己,那他们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等他报完仇解决完一切,对方兴许还是个快乐过日子的傻瓜。 这是叶卿池最初的想法,可自从他顶着清昼的身份同以往的自己相处,后来又小小利用了对方,他便不知何时改了心思。 还是强一些吧。 强一些总归是好的。 不用受人宰割,也不会遭人暗算,还能帮自己处理些不方便出面的人和事。 这么一算,叶卿池倒觉自己也不亏。 被对方喊了这么多声师尊,昨夜又被自己小小坑了下,礼尚往来也该去教他些东西了。 叶卿池面不改色想着,见叶瑾面露震惊和抗拒,倒难得觉得有趣。 “怎么,”他慢条斯理开口,“真忘了吗?” 叶瑾连忙摇头:“未曾。” 叶卿池轻声应着:“好。” 他笑:“既然记着,那也不用等到下午了。” 叶卿池说:“现在就练给我看看。” “开始吧。” 说实话,叶瑾也不知道事情为何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过是来等叶卿池闭关出来的,谁知中途察觉异样,捕获失败不说,还被闭关出来的师尊抓了正着,话题歪着歪着就歪到了自己身上。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叶瑾唤出自己的本命佩剑,试探问:“师尊想让弟子练哪一式?” 叶卿池不说话,只是睫毛在北望剑出现那刻颤了下。 叶瑾继续试探:“不如就练第三式吧。” 那是近期课程里最简单的一式,叶瑾对此很有把握,只想着速战速决赶紧离开这是非地。 眼看青年眼中又染上狡黠,叶卿池终于出声:“那便练一整套吧。” 叶瑾:“?” 眼中的快乐火苗瞬间熄灭,叶瑾沉重抬头:“师尊?” 他只希望自己是听错了,或是对方说错了。 这套剑法又长又复杂,一整套下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故意忽视对方的期盼,叶卿池勾唇,补充道:“只允许错三次,” 这回倒是轮到叶瑾不说话了。 他倔着和叶卿池对视,最后还是自己败下阵来。 “行吧。” 他妥协:“练就练,又不是什么难事。” 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花上半天的功夫,姿势变化多还复杂,力道撑不住就会角度偏移罢了。 真不是什么难事。 叶瑾在心里催眠自己,接过剑找了个空地便开始凝神静心。 叶卿池背手站在亭下看,瞧青年身姿灵巧,动作来回间皆有力道,根本瞧不出方才的不情愿。 他确实有练剑的天赋,也的确是修炼的好苗子。 叶卿池目光淡然,在剑锋扫过枝条,凌厉破空紧接响起时,突然阖了下眼。 站在空地如风如竹的人是叶瑾。 是自己名义下的徒弟,是曾经的自己,更是如今天底下自己唯一信得过的人。 既然如此,那他便该存着私心,将人彻底拉入这场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叶瑾并不知道叶卿池在计谋什么, 他只当对方遭了雷劫,转了性子,不仅变得稍微好说话,还不再同以前那般频繁闭关。 最重要的是,还不会鸡蛋里挑骨头那般盯着自己。 叶瑾挽着剑花把剑收起,见对方轻点头仅道了句不错时,还有些不习惯。 可叶卿池并未提出什么,反倒是从石凳上起身,随口提了句他日后会常在无量峰,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自己。 叶瑾迟疑:“可是,师尊不是常年闭关吗?” 叶卿池:“以后不会了。” 啊? 他虽没把话说出口,叶卿池却把他脸上表情看得真切:“用处不大,不如不闭。” 闭关狂魔有朝一日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把叶瑾吓了一跳。 但叶卿池也确实没说错,闭关对他来说并无意义,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将精力花在青山派那几位道貌岸然的师门前辈身上。 但首先,还有件事要处理。 那便是即将到来的拜师大典,以及那位未来的反派郁隋。 这是叶瑾和叶卿池,在此刻不约而同想起的事。 叶瑾到底还是紧张剧情,想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便在自己还在微微喘气时,忙不迭又走上前跟人确定了遍。 怕被对方嫌烦,也怕对方失去耐心,为得到答案,叶瑾特意换了个说法拐着弯道:“师尊,明日可需准备信物?” 在拜师大典上,若觉得谁的天赋入了自己的眼,仙尊们便会将自己的信物递出,对方若接受则为接受。 叶瑾记不大清当年初来青山派时的情形,只记得他体质特殊,在拜师大典上还未说话,便被清昼一眼看中。 后者在此之前从未考虑过收徒之事,来参加大典已是最大的配合,自是不会随身带师门信物之类的东西。 以至在想收叶瑾为徒时,直接空手往前,后当着众人的面在大殿上将叶瑾直接带走。 后来叶瑾每次回忆这段经历,都会在心里感叹,要是换个人来做这种事,传出去又要被说是立下马威了。 清昼常年来的习惯并不会轻易改变,叶瑾猜测对方明日大概率也会空手参加,便故作无意去提醒人家。 叶卿池语调平静,随口道:“嗯。” 这应当就是答应的意思吧。 叶瑾向来懂得见好就收,想着自己的计划正逐步发展,眨着眼又变回乖巧模样,飞快跟人道:“那就多谢师尊。” 他本意是想多谢叶卿池愿意配合,让他在养成反派这条路上少些弯道。 可如今的叶卿池却无意再去为郁隋考虑,他让自己故意会错叶瑾的意思,声音极轻道:“与其谢我,不如把方才错的地方再练一遍。” 叶瑾猛然抬头,声音拔高了好几个调:“师尊!” 叶卿池应声:“嗯?” “师尊方才说什么了,”叶瑾深吸一口气,语调诚恳,“弟子方才眼睛听不见,耳朵瞧不起,脑袋又痛得很,一时半会可能理解不了师尊的意思。” 叶卿池听完偏过头,慢条斯理笑:“当真?” 叶瑾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好,”叶卿池不喜清昼那般把人当容器培养的严苛,淡淡默许了叶瑾的意思,“那便先欠着。” 叶瑾的极限在那,迫使对方继续也注定是得不偿失的事。 反正来日方长,他也时间充裕,自然不用着急一时。 得了允许的叶瑾瞬间松了口气,他今日练剑耗费太多精力,饶是在青山派修炼多年,身体也涌上难得的疲惫。 甚至在好好休息一晚,第二日跟着叶卿池来到殿前,等待拜师大典正式开始时,他的腕骨仍带有阵阵酸痛。 当他在袖口下小幅度转着手腕时,青山派各位称得上名号的仙尊也已纷纷落座。 因是清昼仙尊唯一的弟子,又是青山派年轻弟子中的佼者,叶瑾自然也被留在殿前,立于叶卿池身后。 叶瑾也不是第一回参加拜师大典了,他每回来此都是同个姿势,就连站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故事剧情已经开始,郁隋也在下方的人群中候着,叶瑾都觉得自己要是再参加几次大典,这地上估摸着都要留下自己的脚印子。 他的思绪在掌门每回都一样的开场中逐渐飘飞,下一秒很快又定神,强迫自己精神起来。 可惜才回神没多久,没过多久就又不自觉散了注意力。 仗着身边坐着清昼,不管是台下台上之人都不敢贸然看向他们这块区域,叶瑾便偷偷摸摸挪着脚步,将藏在袖下的手无声撑在椅子后方。 也算是借个力道,让自己站得不要太累。 叶瑾向来不喜参加这类大会,只觉所有流程都大差不差,一样的枯燥无趣。 他心不在焉站着,转着视线朝台下看,可惜今年想要入青山派的人有些多,叶瑾看了几眼都没瞧见郁隋的身影。 毕竟是让自己惦记多年,还关乎未来剧情的幼年反派,叶瑾稍稍站直身,端着认真劲开始寻找起郁隋来。 今年的郁隋还未成年,生长环境使然导致他营养不良,个子要比同龄人更显小些。 叶瑾注意到他的时候,郁隋正好奇观察周围,他头一回来这里,明显是被周遭气派的一切给镇住,抬头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 可能是察觉到了台上的视线,郁隋下意识回头,可只看了一眼,就又瞬间低下头。 看起来像是被吓到,脑袋都在下一刻压得更低了些。 他这个模样落在叶瑾眼中,倒让后者颇为诧异。 叶瑾在青山派名声很好,再加上相貌出众,性格尚佳,头回见面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就算他此刻高站台上,也不至于到让人一瞧就害怕的程度…吧。 叶瑾开始有些不确定,但郁隋的反应又明显是被吓到的样子。 还吓得不清。 在心里给对方下了这般定义,叶瑾在同时也开始反思起自己来,为何初见就给郁隋留了个不好的印象。 就在他还在苦恼,日后的安排是否会因此而改变时,身侧坐在椅子上的叶卿池,却无声无息收回眼,端起杯子低头抿了口茶。 叶卿池对郁隋的印象并不好。 虽然上辈子,在他俩见面就会拔剑的糟糕关系中,他敬爱的师门有大半功劳,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再次看到郁隋,能够放下所有去给人好脸色。 这当然不可能。 将杯盏放在桌上,叶卿池两指捏起今早叶瑾特意塞给自己的铃铛,突然轻轻笑了声。 和人站得近,这声笑自然落在了叶瑾耳中。 青年垂眼看去,入目是叶卿池随意束起的白发,以及侧面看去刚好可以瞧见的、如同鸦羽密集的睫毛。 他愣了下,显然是没反应过来,视线已自然而然往下落,顺着面具划过高挺鼻梁,最后停在对方薄唇上。 叶瑾眨了下眼睛,后快速撤开目光。 他心跳得有些厉害,不仅是因为此举冒昧又僭越,而是他头回如此近距离观察叶卿池,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情绪。 有些陌生,又有说不明的熟悉。 叶瑾开始分神了。 他站在叶卿池身后,并未关注大会进展,目光也只是虚虚落在空中,不知在想什么。 但在外人看来,便是叶瑾同戴着面具的清昼仙尊一样,看着台下的弟子们不说话,表情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郁隋的名字从掌门口中响起。 眼眸突然转动了下,叶瑾逐渐回神,视线也自然而然落道了台下人移动的身影。 方才的情绪尽数被他暂压在心底,叶瑾调整着姿势,目光一眨不眨落在郁隋脸上。 兴许是没有想过,身份尊贵的仙尊首徒会这般看向自己。 郁隋捏着手,在对方冲自己笑的时候微微睁大眼,犹豫好久,最后也怯怯同人笑了下。 终于得到对方回应的叶瑾颇为愉悦,心里也对此感慨万分。 只是随着郁隋跪坐高台之下,身边坐着的人仍没有任何反应,叶瑾心里一跳,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像是印证着他的猜想,在叶卿池继续把玩铃铛时,高台上已接二连三响起对郁隋天赋的赞赏。 “这可是个好苗子啊。” 坐在另一边的清虚仙尊出声道,话音刚落已迫不及待站起身,一边夸赞着,一边在众人眼中直接捏着信物,径直朝着郁隋的方向走去。 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叶瑾暗道一声不好,不由去拽了下叶卿池的袖口。 叶瑾小声喊对方:“师尊。” 可瞥来的视线是一贯的冷清,又带着无声询问,让叶瑾下意识停声。 只是念及未来剧情,叶瑾还是压低嗓音,因高坐于台都非常人,耳目灵敏,不好直接称呼郁隋全面,只好去简洁提醒对方:“信物。” 叶卿池任由叶瑾干着急,他撑着下巴转着目光,可动作不紧不慢,毫不在意郁隋师承何处。 等到清虚已经停步在郁隋面前,并将心里递出去等候对方回答时,才终于伸出手捏起铃铛,将它递到了叶瑾掌中。 “好了,”叶卿池像是做了件平常事,“你也有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身为清昼的师兄,清虚仙尊的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他也数十年未曾收徒,如今在拜师大典上收了个好苗子,青山派众人在大会结束后都对此表示祝贺。 就连叶卿池也不例外。 在众人纷纷围着清虚道喜时,只有跟在叶卿池背后的叶瑾并不是很开心,甚至还有些郁闷。 分明是自己的同门亲师弟,现在却成了别家的徒弟。 想象与现实的落差感太大,大到叶瑾一时间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在心里给剧情狠狠记了一笔,叶瑾看向被同样围在人群中的郁隋,少年瘦瘦小小没遇到过这样的阵势,一直躲在清虚身后不敢说话。 可能是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一个较为信赖的人,郁隋瞧见叶瑾时,立刻就朝对方投出求助目光。 可他还未有更多表示,就见先前在大会上冷眼看自己的清昼仙尊朝前走了步,挡住视线,轻易吸引了叶瑾的注意力。 “还在念念不忘?”叶卿池问。 叶瑾回头,看向始作俑者,没好气道:“是啊。” 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毫无负罪感,故意问:“为何。” 叶瑾道:“师尊不是答应过弟子,会收徒,也会给信物吗?” 叶卿池深深看向他,语调含着轻微的愉悦感。 “是又不是,”他道,“我答应的是会考虑,会准备。” 在叶瑾愣神时,叶卿池嘴角弧度微勾,眼眸却毫无笑意:“为师没有骗你。” 是你过于天真,又自作多情了。 后面那句话叶卿池没有说出口,但叶瑾却在心里自顾自接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可是…” 但没有可是,他回忆半晌,绝望察觉事实的确是叶卿池说的那般。 他气笑:“师尊真是玩得一手文字游戏。” 叶卿池这么做当然是故意的。 他既回到此刻这个时间点,自然求得事事顺心,碍眼的人和事必会被他想办法隔绝。 之所以没直接同叶瑾说清,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人上一课。 被曾经的自己阴阳怪气一通,叶卿池没生气,倒是觉得有趣:“多谢夸赞。” 叶瑾气归气,但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他故意扭过头不去跟叶卿池说话,只是想起须弥戒中还藏着给郁隋准备好的东西,便撇下叶卿池快步挤进人群,将从幻境中赢得的丹药递给对方。 “喏,拿着吧,”叶瑾弯下身,“看出来你身体不大好,让师叔配着丹药给你调理下。” 清虚仙尊在一旁听着,笑起来:“那是必然,小瑾有心了。” 叶瑾同他拱了拱手:“应该的。” 清虚仙尊显然对郁隋特别满意,没说几句话,便想带人早些回峰做打算。 叶瑾表示理解,站在原地和人道别,目送着郁隋被带着离开的背影。 待对方和清虚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叶瑾才叹口气,转身就想下山找洛白去谈谈心。 只是他才刚转身,就对上叶卿池的双眸。 叶瑾微愣:“师尊?” 叶卿池仍站在先前的位置,被他喊了声,便轻轻点头:“走吧。” “去哪?” 叶卿池沉默,扫了他一眼:“自然是回无量,难不成你还想跟去灼耀?” 灼耀峰是清虚住处,叶瑾先前就是在那里暂住,现在要说跟去也不是没有理由。 只是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了。” 他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徒增感伤罢了。 叶卿池见他明了:“那便跟我回去。” 但叶瑾却不乐意:“弟子想下山一趟。” 现在他一看到叶卿池,就想起自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完美计划,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 比如回去后二人相对无言,叶瑾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待在别的地方。 比如洛白的小院。 叶卿池哪能不晓得他心里的念头,他垂眸算下时间,轻描淡写道:“下次回来再去也不迟。” 叶瑾皱着眉,显然是想要开口去辩驳。 可才张口,就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思索间,叶卿池已经迈步朝着无量峰的方向走去,叶瑾加快步子跟到他身边:“师尊这是何意,不是回无量吗,又要带我去哪?” 两人皆非凡人,脚下步子很快,眨眼间便远离广场,彻底脱离人群。 待行至山脚,叶卿池才淡淡开口:“鹤城。” 熟悉的字从叶卿池嘴里出现时,叶瑾已朝前跨了一步,彻底挡在了对方面前。 他眉宇继续皱起,颇有疑惑:“为何要去那里?” 虽说这是即将到来的剧情,可这也太快了些吧。 这报信的纸鸢还未出现,鹤城的消息也未曾传出,怎么就突然提出要过去了。 叶卿池没说话。 他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可到了鹤城才意识到,纸鸢还未飞出鹤城就被困住,到达青山派已是四天后的事。 四天不长也不短,却足以让鹤城内阵法重新启动,时间倒序重来将所有一切淹没其中。 这也导致他们在鹤城浪费不少时间,老老实实中了魔渊的套。 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事,叶卿池眼眸微冷,语气带着细微嘲讽:“自然是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叶瑾听不懂对方的话,刚要出声再去询问,余光就见天边似有什么东西晃晃悠悠,扑扇着翅膀朝他们这边飞来。 他眨着眼缓慢凝神,眼眸倏然睁大。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他前一秒还在想纸鸢,后一秒它还真就出现了。 既然认出空中为何物,叶瑾半抬起手,用灵力引导纸鸢方向让其朝自己掌心飞来。 兴许是遭遇了什么,纸鸢尾部带着灼烧感,近了才瞧见它翅膀边缘还被扯开了大半。 叶瑾将它拢在掌心,在空中虚虚画了几笔,便听到一道年轻又有些慌乱的声音凭空传出。 “鹤城有变,情况复杂,急需支援。” 同剧情描述里一模一样的话语落在空中,叶瑾抬眸看向叶卿池,后者仍是不说话,只是安静看来。 叶瑾张开手掌,让纸鸢继续朝着主殿飞去,正色问:“何时出发?” 叶卿池终于开口:“半炷香后。” 叶瑾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想起青山派组织人员还需时间:“会不会太快了些。” 叶卿池:“不会。” 他踩着石阶,并未回头:“我同你先过去,不必等他们。” 叶卿池做事向来如此,花费时间去等待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但叶瑾却是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师尊也要去?” 要知道鹤城之事虽麻烦,但叶瑾也有足够把握去解决。 但叶卿池却不一样,放眼整个六界,能让他这位师尊出手的事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又为何要费时费力去掺这么一脚。 简直是大材小用。 叶瑾在心里腹诽,却听叶卿池的嗓音不咸不淡:“去见个老朋友。” 鹤城是世人皆知的废城,翻遍整个城都不一定能找得到一处活物,别说朋友了,就算是朋友的骨架都不一定能找到。 叶瑾只觉得对方这话是随口瞎说,便叹:“师尊这朋友,在鹤城活得可真艰难。” 叶卿池回头,眼神有些凉,让叶瑾瞬间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姿势,示意自己闭嘴。 只是他走着走着,目光不自觉落在叶卿池散落在腰侧的银白发尾上,突然想起了剧情中无意间提起的内容。 师尊在后期确实回过一次鹤城。 书里没提及具体缘由,若说是回去看朋友,合情合理倒也并无不妥之处。 后者都是叶瑾自身的揣测,但归根到底,叶卿池和鹤城有关系这一点还的确是真的。 就在叶瑾还在思考叶卿池话语的真伪性,顺带疑惑起发展为什么偏离剧情时,身前的叶卿池又浅声补充了句。 “顺便看看你这段时间进步没有。” 得了,这或许才是最关键的吧。 对方熟悉的人设再度回归,一下子打消叶瑾的怀疑。 事实和剧情多多少少会有出入,但每个角色的人设基本又是固定的。 叶瑾轻咳一声:“师尊这是信不过弟子吗?” 清昼每回给他布置的作业和任务都很多。 有时他在背地里虽会偷懒,但面上却向来做的滴水不漏,导致过往这些年,师尊从不会随机抽擦。 但好巧不巧,同样在这个阶段偷过懒,甚至熟知偷懒方法的叶卿池很是无情回答:“信不过。” 其实叶瑾是不信对方是为了这件事,特意下山跟自己去鹤城的。 但他又想不到其它理由,也知晓自己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思来想去就只好暂且不去深究,只好作罢。 想来叶卿池必有自己的打算,但对方既然愿意同自己一道去,那他处理鹤城之事的难度定会大幅度减少。 这么一想,叶瑾一改方才被叶卿池破了计划的坏心情,脚步轻快不少。 “师尊可要提前做些准备,”他主动询问,“此番突然下山,可要同掌门师叔通报声。” 这倒提醒叶卿池了。 鹤城本就是那些人背后的一环,自己若光明正大出手必会引起怀疑。 他抬眸遥遥看向主殿,摇头:“不用。” “之前说过,在外唤我叶卿池,”叶卿池道,“所以这次,同你一起出发之人自然也是他。” “至于清昼,拜师大会结束后,他便一直在山上闭关,从未离开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当纸鸢颤巍巍将消息带回青山派,掌门在主殿勃然大怒,当即召集师门弟子前去支援时,叶瑾二人早已御剑出发,行至半空才想起来给人报信。 叶瑾手里掐诀,召出纸鸢简单概述自己在山下听到消息,时间紧迫便先行出发,说完抬手将其放飞,转眼看向一旁。 “师尊,鹤城之事你可有了解?” 叶瑾知晓的内容全然来于剧情,平日虽有意关注,可涉及鹤城的书籍并不多,能收集的信息也支离破碎的。 现在既然都在路上,想着多了解些事总归是好的,叶瑾便自然而然想到了叶卿池。 叶卿池负手而立,闻言道:“想知道什么。” 在心里盘着剧情发展,叶瑾揪出自己最关注的内容:“鹤城当真是座死城吗?” 叶卿池:“嗯,还是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 叶瑾挠着下巴:“既然如此,那如今在鹤城使坏的又是何人?” 叶卿池漫不经心反问:“谁跟你说是人的?” 自以为听到了什么关键,叶瑾控剑朝叶卿池身边偏去:“那师尊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是人干的?” 叶卿池嗓音依旧散漫:“为师可没说过这种话。” 叶瑾:“…?” 攒在心头的气倏然散去,叶瑾忿忿收回眼,面无表情将脚下的剑偏回原来的位置,后觉这样不行,抿嘴又飞得离叶卿池更远了些。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他这位师尊不愿意说话的时候能气死人,愿意说话时更能直接把话说死。 叶瑾对叶卿池这张嘴不抱希望。 他垂眸看向身边云雾,朦胧缥缈间依稀见河流蜿蜒,直至山间。 叶瑾是待不住的性子,一有空就喜欢往外跑。 前些年他接过不少委托,青山派周遭一圈都被他逛了遍。 可实际算去,叶瑾出门次数不少,可行至最远距离却不比其他同门来的远。 叶瑾也不是没有去申请过外头的委托,奈何清昼平日里将他看得严,师叔师伯对于他这个要求时也有千万理由去婉拒。 后来在外门的洛白都有机会出远门时,他只能在周围城镇漫无目的闲逛。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允诺,还是被师尊亲自领着出来,叶瑾朝下眺望山间风采,只觉翱翔空中的鹰,身边飘着的云,都和青山派所见所碰的一切都长得不大一样。 处处透露着新奇,又处处透露着属于外界自由的气息。 实在是让人着迷。 他就这么站在剑上到处张望,一不小心瞧得入神,一个没注意就在下刻撞入浓厚云团,直接被扑面而来的凉意吓得往后踉跄半步。 本命剑在此时也像是被吓到,在空中同叶瑾一起左右抖了几下。 等到叶瑾挥手散去眼前朦胧,彻底从云团中脱身,松口气重新将脚下剑稳住,就远远瞧见脚下的景色有了极大变化。 眼下季节不过晚夏,就算晚风渐凉,也不足以一夜间刮落整座山的树叶。 若说方才一路看过的景是亮目的鲜艳,那眼前撞入眼帘的便是一整片枯败的黯淡。 河流干枯,植被衰败,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与生机。 让人看得心情有些沉重。 叶瑾之前是见过类似场景的,可像下方如此大范围的冲击却极为罕见,他只是瞧了一眼,就足以让他愣了半晌。 身边的叶卿池倒是对此见怪不该,甚至在这时已有下落趋势。 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叶瑾连忙回神,一言不发跟过去,心里却越发惊讶。 他看过剧情,内心是知道鹤城此时情况,也是做好相应准备的。 可真当他踏足此地,被暗沉的死寂瞬间包围时,心还是沉了又沉。 没有将北望收回,叶瑾持剑站于叶卿池身侧,警惕看向周围。 “师尊,”他出声,“我们到了是吗?” 他这话有些吃不准。 按理而言,此情此景完全同鹤城的描述相配,可他如今放眼周围,又觉环境过于荒芜。 而然叶卿池并未同他一样打量:“未曾。” 诶,这和想的不一样。 叶瑾:“那为何我们不继续御剑前往?” 叶卿池看向远处天际,意有所指:“在天上还是过于招摇了些。” 想来也是。 这里遍地碎尸断枝,头顶像笼着层黑纱,云层黯淡,连太阳落下的光都叫人看不分明。 在这样的环境中,若有人御剑而过,必会成为境内焦点。 想象着自己同叶卿池在空中的样子,叶瑾摇摇头,顺着对方思路道:“师父可帮忙带个路?” 还记得叶卿池说他在鹤城有好友,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叶瑾眼下便信,自然而然也信对方认路。 叶卿池没有回话,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抓,掌中凭空落下两枚铜币。 那铜币形状皆是十足的怪异,朝向一正一反,叫叶瑾看了半天也看不懂里头的含义。 但叶卿池却凝神几秒:“左边。” 叶瑾知晓清昼仙尊使得一手好剑,这还是他头回见对方用推演之术。 他本就对这种东西好奇,也因此自学符术,奈何推演过于复杂他参不透,只好暂时放弃。 现在意外见叶卿池竟涉足此术,且动作熟练,叶瑾跟在他后头,没忍住还是朝前走了步。 叶瑾夸道:“师尊可真厉害。” 话音刚落,叶卿池掌中的铜币又被掷于空中,后接连落下,在铜币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时,脚下的路也逐渐有了变化。 在落地时,叶瑾记得周围一切都是荒地,连栋像样的建筑都寻不到。 而如今脚下有灵力扩散,随着叶卿池一次次推演转向,破败城门逐渐显现眼前,断裂牌匾只能依稀瞧出个“鹤”字。 想来这边是鹤城了。 叶瑾忍住惊叹,心中怪异感却随视线转动油然而生。 同他知晓的内容一样,鹤城破败无人,城外黄土漫天,城内残柱断檐。 他本想站在城门口朝里看,可不经意抬头,城门口高挂的皮骨灯笼便直直撞入了叶瑾眼中。 所谓皮骨灯笼,便是骨作框,皮为纸。 叶瑾曾想象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可哪曾想城门口挂着的,竟是直接用人脸制成的灯笼。 叶瑾自认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冷不丁对上那张只能依稀辨认五官的脸,依旧是没忍住扭身闭眼,只当自己什么也没见过。 实在是有些刺激了。 还念着自己来此的目的,叶瑾深吸一口气:“城门上的…头,应当不是青山派的吧。” 他虽只瞧了一眼,却也看出了那灯笼样式并不新,更像是经历了不少风吹日晒。 叶卿池闻言微挑眉。 诚然,叶瑾的反应让他并不意外,但能记住细节还能询问自己,却让叶卿池感到惊讶。 他抬眸看去,给出答复:“自然不是。” “那便好。” 叶瑾在身边感叹,说话间反手执剑,在叶卿池无声注视下转着腕骨,磅礴灵力凝为凌厉剑锋,尖端直指城头。 到底是吓人用的老物件,随着破空声倏然响起,高挂城头的皮骨灯笼也如同风吹沙般彻底消散。 见状,叶瑾收回动作,对此很是满意,笑得意气风发:“完美解决。” 叶卿池配合道:“真棒。” 糟心的东西已经不见,叶瑾也重新找回气势。 他保持着持剑姿态,对着叶卿池扬起下巴。 “那便继续走吧,”他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何鬼在作怪。” 见对方说着说着,因记起自己先前说过的话而不自在换了词,叶卿池倒无声笑了下。 他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出口喊住对方,只是在城门口看着叶瑾的背影,捏着铜币缓缓停下脚步。 叶瑾哪知道背后人的动作。 他毁了皮骨,又得了叶卿池的夸,此刻正神清气爽,走路都带风,只顾着往鹤城里头走去,想要去瞧瞧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外头看时,鹤城不过普通破城,除城头挂着的糟心灯笼外并无特别之处。 可叶瑾越往里走,熟悉的糟糕感又逐渐浮上心头。 只是这回,他说不上来到底哪不对劲,却又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握着北望缓步向前,叶瑾蹙着眉,认真分辨着周围的一切。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轻响。 叶瑾停下动作,侧耳听着。 “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随着声响逐步靠近,越来越频繁,叶瑾绷着下颚,五指也再度捏紧了掌中的北望剑。 待声音主人彻底出现在叶瑾眼前时,才发现对方是一名白发老妪,佝偻着背,动作迟缓,只是抬头看来时,却见那双眼眸如同纸糊一般,苍白中央落了两点红。 对方不是人。 这个念头刚从叶瑾心里冒出,他便下意识想抬手举剑。 可同一时间,他的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握住。 紧接着,一道同叶卿池相似,听起来却年轻些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且慢。” 动作还没开始就被人打断,哪怕这个人是叶卿池,叶瑾也仍带着些不乐意回头。 他又不是想杀对方,只是单纯想把人控制住,这样坐下来说话才比较方便。 这话在嘴里弯弯绕绕,本想趁着叶卿池开口前跟人理论一番,可瞧见对方的样子,叶瑾便瞬间闭上了嘴。 眼前的人依旧是白衣白发,面上覆着半张面具,双眼看来的神情也证实是叶卿池本人无疑。 可叶瑾却觉得对方变了。 不仅是体型和嗓音变回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模样,就连气势和姿态都不似以往那般端着,反倒更为散漫。 他知晓对方是为了隐藏身份,可如今看去,叶瑾第一份应并不觉得对方是变回青年模样的师尊,反倒是更为熟悉的存在。 更为具体的描述他说不上来,只是愣神片刻,后知后觉自行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师尊不愧是师尊,真是彻底变了个人,那不就是让人瞧不出原本身份吗。 心里的顾虑就此打消,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叶瑾的深深敬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叶瑾表情藏不住,叶卿池懒得去猜对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之事,索性出声唤回他的思绪:“这便是我那旧友。” 叶瑾没跟上他的思路,略显茫然:“?” 见对方没记起来,叶卿池贴心补:“就是你说的,‘在鹤城活得可真艰难’的那位。” 这下,叶瑾的茫然得更彻底了:“哈?” 他看着叶卿池,又回头看向老妪模样的纸人,重复道:“旧友?” 叶卿池不应声,就这么看着他。 在踏入鹤城之前,叶瑾若听对方说出这种话,就算是不信也会逼着自己相信。 但如今叶卿池身上的气势与先前截然不同,叶瑾不再那么怕他,胆子也大起来。 他沉默许久,吐出两字:“呵呵。” 叶卿池微微一笑,倒也不恼,继续往下介绍:“也是成衣铺的老板娘。” 叶瑾奇了怪:“现在还有成衣铺?” 他和叶卿池都是从城门进来,顺着主街径直走到这的。 这一路上瞧见的皆是荒败,别说完整建筑,就连框架尚在的房屋都没见到几个,更别说是哪哪的什么铺子。 叶瑾伸手指向周围,跟人说着:“这街都这样了,你这旧友开的成衣铺在哪——” 话语戛然而止。 叶瑾停下手里动作,仍竖着食指半举空中,却是倒吸口凉气。 要命,他还真看见成衣铺了。 不光如此,他还瞧见街两侧的废墟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整齐的、挂着白色灯笼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相同店面们。 而成衣铺就落其中,在无数空洞的门口,只有它家外的灯笼歪斜写着“成衣”二字,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在空中摇摆,里头的烛火时隐时现,让叶瑾乍看还觉有些瘆得慌。 可能是进城前的灯笼让叶瑾有了阴影,他这次特意去分神辨别那排灯笼到底是真是假。 好在辨出来的结果还算正常,叶瑾松了半口气,扭头看向远处,妄图找寻到脚下街道的尽头。 可不管他如何去看,如何往前走,视野尽头永远有灯笼高挂,白墙黑檐也永远在他身侧。 像是永远都走不完。 “叶瑾。” 停下脚步,叶瑾转身看向叶卿池的方向,二人间隔着百米距离,让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大真实。 如今的叶卿池音色同叶瑾相似,落在后者耳中,更像是自己在喊自己:“回来。” 无端让叶瑾恍惚片刻。 他逐渐回神,伸手给自己贴了道净心符,在叶卿池话音落下没多久,早已迈腿朝对方一路小跑回去。 不管叶瑾先前对鹤城有怎样的看法,现在余光瞥向两侧的铺子,他还是皱起眉。 “师尊,”他道,“出不去了。” 符术涉猎广,叶瑾自学时便把与之相关的内容都大概瞧了遍。 他对阵法称不上熟悉,却也懂些鸡毛蒜皮。 现在从另一侧赶来,短短百米距离,他越走越觉得,鹤城如今是被什么人布了阵。 叶瑾将自己的考虑尽数讲给叶卿池听,末了又加了句:“师尊可有办法?” 叶卿池自然是有的。 鹤城不是他第一次来,早在最初来此调查皮骨灯笼后,他也曾陆续来过几回。 和成衣铺老妪是旧友自然也不是他故意开玩笑,但这些都是他在上辈子,循剧情描述老老实实行动后发生的事。 眼下他主动挑破设定,赶在剧情前带人先来一步,倒提前将鹤城的本相给揭了出来。 回忆自己当初在鹤城的经历,叶卿池神色如常道:“没有。” 叶瑾张嘴刚要反驳,就见对方又看向自己。 “若我没记错,之前同你说过,”正当叶瑾以为对方想起什么,想要给自己叮嘱重点时,就听到叶卿池开口,“在外不要喊我师尊。” 做好准备打算洗耳恭听的叶瑾,无端觉得自己的手有些痒。 他闭了闭眼,控制住自己:“好,叶…哥。” 叶瑾也不想这么喊的,他实在是想不到其它选择,便只好拖着话语在末尾加了个“哥”字。 说实话,叶卿池是有些嫌弃的。 他不介意叶瑾称呼他全名,可被曾经的自己像现在这样称呼,饶是叶卿池听了都陷入沉默。 但目的也算达成,叶卿池更无意同他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索性略过话题,侧身踱步到成衣铺老妪身边。 “婆婆,成衣铺何时开门?” 那老妪模样的纸人闻言缓慢抬头,惨白面颊上扑了两团红,一双纸糊的眼一眨不眨盯向叶卿池。 她不说话,只是探头在叶卿池身边嗅了嗅,随后摇头撑着拐杖,颤巍巍走到叶瑾面前。 和刚才一样,老妪也同样在他面前站定,探着身体在青年身边停下所有动作,以一种诡异姿态顿在原地。 用黑墨画出的眼直勾勾看向叶瑾,在对方手指微动想要重新唤出北望剑时,老妪突然咧嘴一笑。 “子时。” 她的嗓音同外表不同,仅短短两字,有男有女,有苍老,也有童真。 像是有千百人在一时间共同在说话,重叠在一起, 落在叶瑾耳中,对方的回答,更是直接让他听出了人山人海的感觉。 他收回诧异目光,同叶卿池对视一眼。 对方没有开口,叶瑾却突然觉得自己知晓了对方意思,索性顺着叶卿池的问题,学着他的样子往下继续询问:“婆婆,那请问成衣铺何时关门?” 老妪脸上的五官是用黑墨随意画的,简洁又粗糙,毫无生动可言。 按理来说,她的这般模样应当让人瞧不出任何表情变化,同样也展露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但叶瑾却在对方突然凑近时突然闭了嘴。 原因无他,叶瑾只是单纯感觉到了对方在审视自己。 属于纸人独有的五官在眼前倏然放大。 因为老妪和叶瑾的距离贴得很近,他还隐隐从对方身上闻到股淡淡烛火的味道。 只是在那股气味背后,叶瑾分辨着,还认出了股腥臭味。 像是时间长久的血液,也像是积攒着的腐败。 老妪回:“只开在子时。” 得了回答,叶瑾后退半步来到叶卿池身边。 他这边动作有了变化,而老妪却还是固定着刚才的姿势,只有脑袋随着叶瑾退步的动作,一同转动着脑袋不断抬高。 她的动作怪异极了,佝身仰头,像是不知道自己极限在哪里,就这么高高昂首,而眼睛也自始至终都看向叶瑾。 好在老妪还有自知之明,在即将到达极限时,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她左右转动着脑袋,又像是在空气中嗅了嗅,后慢吞吞转过身朝着成衣铺走去,边走还边念叨:“…好料子,是块好料子。” 纸人走路没有声音,就连老妪来到写有“成衣”字样的灯笼下,进屋关门,这一套动作下来皆是悄无声息。 叶瑾屏着呼吸不敢说话,直到成衣铺上那两盏灯笼晃悠着熄灭,才偷摸朝叶卿池的方向挪了一步。 “师…哥,”他道,“旧友这是何意?” 叶卿池:“子时再来。” 叶瑾:“那她最后那句呢?” 什么叫做是块好料子。 放在站在老妪面前的总共就两个活人,她又是盯着自己说的,若是夸自己倒还算了,可眼下此情此景处处透着诡异,叶瑾总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话。 “她那声音,也是个纸人,还有这街道,”叶瑾蹙眉,“鹤城怎会如此奇怪。”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身侧的叶卿池却远远看向街的那头:“但也不止如此奇怪。” 叶瑾:“什么?” 随着叶卿池的视线看去,就见从视野尽头的左右两间铺子开始,门口的灯笼开始一盏盏亮起来。 从远至近,从快到慢。 灯笼点燃的速度很快,眨眼间整条街都缀上了灯笼的幽暗朦胧。 叶瑾和叶卿池是上午出发的。 青山派距离鹤城有段距离,可御剑而来速度不慢,满打满算到此也不过中午。 方才老妪所说成衣铺子时才开门,距午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叶瑾初来鹤城,对陌生环境带有天然的警惕。 再加上他还惦记着生死未知的几位同门,便同叶卿池商量,是否先想办法找到他们再说。 “他们应当是凌晨左右送出的纸鸢,”叶瑾分析,“相差半天,理应还在城内。” 叶卿池问:“你想怎么找?” 叶瑾:“鹤城这么大,我们先兜一圈吧。” 他来前做过准备,翻阅整个藏书阁才勉强找到张鹤城的地图。 叶瑾想起这事,连忙将其从须弥戒中拿出,给人比划道:“我们应该在这里。” 他指了指城门口进来时的那条街,后又将手指挪到了其它地方:“可以去那里找。” 叶卿池站在他身侧,扫过地图,毫不留情道:“可地图上这条主街,远没有我们脚下的短。” 这是叶瑾,也是自己年轻时候的通病。 过于相信剧情,相信书籍,相信师门。 叶卿池在这三件事上均上过当,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他弯唇,语气渐冷:“记住,眼见为实才是最准确的。” 叶瑾被他这么一点,再三比对地图,最后只好将手放下。 他道:“好。” 叶卿池:“我对鹤城还有些印象,先去别处找找看吧。” 他并不在乎被困鹤城的同门如何,只关心藏在鹤城背后的人此刻在做什么,以便早些破局给对方一个惊喜。 叶卿池上辈子未有机会提前入城,眼下循计划实施,所遇一切于他而言也是头一回。 好在不管如何去变,鹤城布局是固定死的,街道走向也不会有任何差异。 只是现在有一个新问题。 “试试看用你的剑,”叶卿池道,“去破开脚下的阵。” 主街望不到头更走不到头,必是阵法作祟。 叶瑾方才也提过此事,叶卿池想了想,还是打算让他去出手。 闻言,叶瑾翻手提剑,朝前迈了步。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奈何周遭神秘又诡异,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出一百个像老妪那般的纸人。 现在被叶卿池唤着,叶瑾应了声,闭眼开始掐诀破阵。 他持着北望脚踩星步,灵力凝波,随着剑气挥动倏然破空。 叶瑾在街道中央站立,两指并拢掐诀,北望在空中化为数十把灵体,周身环绕流转经文,在腕骨转动间共同朝着脚下破去。 眨眼间,空气凝固,后又有风吹而至,未关好的门窗在风中哐当作响。街道两侧灯笼接连闪烁,最后刹那熄灭。 整条街道又彻底暗下来。 叶瑾反手挡住眼前风沙,伴随有光亮落在肩头,他张开指缝从中露出眼睛,便见街道已变回最初进城时瞧见的模样,就连天上的浓云也尽数散去。 “天亮了。”他轻声道。 阳光并不暖,但叶瑾却觉得舒服。 他眯眼抬头,突然想起什么,收回北望晃悠到叶卿池面前。 叶瑾道:“方才那阵有些奇怪,却并不难破。” 虽亲自动手布阵次数不多,但叶瑾破过的阵却不计其数。 他回忆着刚才感觉到的东西,思索:“我没见过那样的阵眼。” 每个人布阵都有自己的习惯,有人用石头当眼,也有人以血为眼。 可方才他破开的眼极为不常见。 不光是周遭盘着的灵力带有吞噬感,就连他的剑气在逼近阵眼,即将将它破碎时,阵眼就像是有生命感知一样忽然动了下,紧接着便当着叶瑾的面彻底消失不见。 叶瑾反应还算快,可就算他第一时间凝成灵力想要去将其捕捉,却只能瞧见那抹黑色在眼前滑过,紧接着便如同黄土吹散般在空中消失不见。 这般怪异景象,叶瑾还真没有碰到过。 在差异与震惊之余,无端让他想起前一日青山派脚下的城镇里,他在那条小巷中瞧见的奇怪东西。 他抿着唇,最终还是将这个猜测老老实实告知给了叶卿池。 叶瑾道:“但也只是猜测,毕竟鹤城与昨日八竿子打不着一块,今日也未有异象出现,兴许只是偶然。” 叶卿池听罢:“不着急,鹤城被布阵不少,日后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叶瑾奇怪:“你怎么知道?” “猜的,”叶卿池道,“鹤城荒废近百年,如今出事突然又频繁,若说没有人在操控,我是不信的。” 这话是说给叶瑾听的。 他剑骨已无,北望也在当年被一同折断。 如今就算叶瑾的北望剑尚在,自己也能唤动它,可剑法生疏不说,他也没有把握将北望实力发挥完全。 况且他已堕为半妖,趁全胜时已收服十白阴,如今却即将蜕皮。 蛇在蜕皮前后皆为虚弱时期,叶卿池最眼下的环境并不信任,保险起见并不适合在近期进行什么大动作。 所以最稳妥的方式,便是自己开个头,将后面之事都交付给叶瑾。 对方少年心性,心怀正义,必然会自告奋勇查下去。 叶卿池知晓他的性子,也笃定他会这么做。 他有这方面的把握,但若失算也无妨,他也有另外一种法子让人无法拒绝。 叶卿池道:“鹤城之事必须尽快解决,若人或事有一样漏出去,都是害人不浅的存在。” 叶瑾听他说得有理,便点头应下:“对。” 鹤城在世间沉默百年,如今牵上命案,城内怪异之事又不寻常,更是同青山派扯上关系。 若被大众知晓近期发生什么,或多或少必会引起各界骚动。 若是平时倒还好,偏偏如今剧情已经开启,魔渊复苏蠢蠢欲动,若是被魔种们窥探到消息,鹤城必会被他们盯上。 到时候对青山派,对剧情,对叶瑾自己,都是不小的挑战。 叶瑾面上的表情逐渐凝重,见状,叶卿池眼含满意,又悄然在此事后推了一把:“况且听师兄说,他有意让新收的弟子前来历练。” 在叶瑾诧异眼神中,叶卿池笑起来:“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叶瑾必定不会让郁隋冒这个险。 万一把人搞自闭直接黑化怎么办。 再说… “师叔不会同意的,”他伸出食指左右晃动,“他体弱,空有天赋却撑不起灵力,师叔不可能放他出来。” 随口的吓唬被叶瑾拆穿,叶卿池轻哼:“你倒是熟悉他。” 那当然。 也不想想他观察人家多少个月了。 叶瑾在心里回答,面上却是一脸乖巧,端的一副贴心好师兄模样。 “我这是关爱同门,毕竟要是没出意外,他可是我未来师弟。” 叶卿池偏头:“所以我就是那个意外?” 叶瑾眨眼:“弟子可没说这种话。” 似曾相识的话让叶卿池不由好笑。 他摇了下头,没去和人辩解,领着叶瑾穿过弄堂绕过街角,径直朝最高处的建筑走去。 鹤城初建时还不叫这个名。 起因是当年干旱而高台祭祀,祥云中有仙鹤降世,往后几年又皆风调雨顺,农业丰收。 为纪念,也为感谢,便引鹤为名,将城直接改叫做鹤城。 这说法当年在民间流传甚广,叶瑾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只知道眼下在废墟中要数保持得最好的建筑,便只有那祭祀高台。 “那边视野开阔,传闻中还有仙鹤庇护,”叶瑾猜测,“应该在那里。” 叶卿池:“难说。” 倒也不是他扫兴,只是当初他来此时,心里也是这种想法。 可过去才发现,高台并无人类生息,放眼望去除了遍地的蛛网和老鼠,别无其他。 但想着如今的时间点与自己当时不同,叶卿池没有把话说死,倒也留了点希望。 断柱残垣凌乱滚落地面,走起来还真让人觉得有些费劲。 叶瑾撑着柱子踏上石块,他远眺高台顶部,依稀还能瞧见仙鹤形状的石像。 “所以仙鹤的故事,是真的吗?”他问。 叶卿池还是给了之前的答案:“难说。” 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越往祭台走,路上的碎石便越发杂乱。 低头在阴影里穿梭,叶瑾随意踢开脚边石块,却见上头刻画着破碎花纹。 仔细看去,倒被他辨别出是纤长鹤羽。 “应当是真的吧,”叶瑾只觉稀奇,“一路走来哪哪都有鹤的元素,若是杜撰的,怎会如此崇尚。” 叶卿池听他在身后絮叨,倒突然联想起青山派的所作所为,忽得听笑了。 “难说。” 他将这两个字回答了三遍,唯独最后一次带上情绪,似是真情实感的表述。 可叶瑾却啧了声:“除了这个词,你就不能有别的回答吗?” 叶卿池语调轻轻缓缓,顺着他的意直接换了个说法:“那可不一定。” 叶瑾:“…” 行。 他由衷佩服叶卿池这张嘴,好奇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说话是和谐相处的第一步骤。” 叶卿池:“所以?” “所以啊,难怪你没什么朋友,”叶瑾嘀咕,“肯定是因为没人愿意和你说话。” 这话要是落在真正的清昼耳中,叶瑾必然又要挨顿骂。 可被他嘀咕的人是叶卿池,对方闻言,眼眸似笑非笑:“是吗,那还真不一定。” 叶瑾挠着耳朵,只觉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今天说不大对方能将这句话念叨一天。 他率先表示投降,为表诚恳,特意主动换着话题:“不过还有件事我没有搞清楚。” “鹤城的衰败破灭,当真是天灾吗?” 这是书籍里记载的缘由。 说是鹤城有人做错了事,惹仙鹤不悦,更直接离开庇护许久的城镇,而鹤城也因此在一夜间忽逢干旱,疫病横生。 传闻中的故事往往缺乏真实性,叶瑾本就对此保持怀疑:“我研究过鹤城周围环境的,这本就多雨,有河从山口流出直贯鹤城,而城外又有数条山泉水,水源来自山顶积雪,并不可能一夜干涸。” “是又不是。” 叶卿池这回倒是认真起来:“是干旱瘟疫没错,却不是天灾。” 叶瑾皱眉:“那是什么?” “不知。”叶卿池摇头。 他知晓的有关于鹤城的故事在此便戛然而止,没有交代前因,更没有延展后果,直接断在皮骨灯笼之事的结尾。 叶卿池回头:“若有兴趣,可在此好好调查一番。” 叶瑾点头,将这个打算记在心里。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已经来到了高台之下。 面前层层而上的楼梯破败不堪,看起来摇摇欲坠,都让叶瑾觉得,这台阶承受不住两个成年人的体重。 念此,叶瑾起身一跃,足尖踩于半毁石梯,借力停驻在那根石柱上。 在高处将周围扫视一圈,叶瑾闭上眼,催动灵力勘察周围,想去找寻青山派同门踪迹。 只是他找了两遍,都未曾得到一丝反馈。 难不成,他们真的不在祭祀高台吗。 似是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叶瑾垂眸凝神,又朝周围催了几张寻迹符,却仍是无任何反馈。 这就有些麻烦了。 鹤城这么大,他们刚才绕路走来,大概也算是穿过整座城,沿途却从头至尾没有瞧见任何一个活物的影子。 鹤城时常起风。 脸侧墨发飘动,青年迎风鹤立,衣袂飘飘,指尖经文流光闪烁。 可他还是寻不到人。 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叶瑾漠然叹气,随意转着视线想再做最后一次挣扎,却恰好落入台下人眼中。 叶瑾的眸色在光照下显得有些淡,不同平日的吊儿郎当,他脸上还带着没褪去的认真,随意低头看来,还带着股让人诺不开眼的气势。 四目相对间,倒是叶卿池率先挪开眼。 高台上的人并未察觉他的动作,满心满眼都关注着符咒动向,待他终于从高处跃下落到地面,脸上还带有隐隐气馁。 “找不到人,”他快步来到叶卿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别说是人,就算是活的什么东西都寻不到。 叶瑾道:“真是奇了怪,难不成这座鹤城还会吃人不成?” 这个结果在叶卿池意料之中,但青山派那些弟子究竟在何处,他也并不知晓。 叶卿池道:“那便等子时吧。” 那是成衣铺老妪说的话,叶瑾却有些犹豫:“当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在半夜去成衣铺。 先不说那老妪看起来就很是奇怪,但是那条诡异的街道,就足以让他心生不喜。 “也不知道咱们子时过去时,成衣铺会不会有十几个老妪在等着我们。”叶瑾道。 他是在不喜那种氛围,宁可和死人打交道,也不想同那些不死不活却能说话的东西碰面。 叶卿池瞧他一脸抗拒:“怎么这么胆小?” 可能是时间久了,也可能是经历的多心态不一样,叶卿池此时倒无法与叶瑾共情。 被他这么一问,叶瑾便哈了声。 “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抱手,“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确切来说就不是人,但她长得又和人一模一样。” 还能说话,也会做动作,可姿态扭曲又僵硬,五官表情也永远不会有变化,怎么看都会觉得奇怪。 “我不喜这种,”叶瑾总结,“师尊怎会同这种纸人交朋友。” 他一时口快忘了改称呼,叶卿池倒是执意纠正:“喊我什么?” 叶瑾咂嘴,不情愿道:“哥。” 叶卿池点头,继续道:“阴差阳错罢了。” “那你可得好好练下说话的方式,”叶瑾道,“然后交点正常朋友。” 他都可以想象,叶卿池同他那些朋友对话时,双方坐在一起都不开口的场景会有多么让人尴尬。 叶瑾摇摇头,努力将自己从这个诡异画面中脱身。 “先找个地方待着吧,”叶瑾挑起新话题,“顺便再去边上找找看。” 他们说是说找了大半个鹤城,可小路小巷较多,要是细算的话还有些许街道没有涉足寻找。 “祭祀高台后头有座破庙,鹤城周围没什么适合过夜的,到时候我们可以去那里暂待一宿。” 下山之前,叶瑾是打算速战速决的。 可现在实际情况同剧情不一样了,他吃不准会发生什么,只能为日后做好准备。 叶卿池对此不挑,实际他从魔渊出来,破庙的环境想必以往倒也还算不错。 叶瑾虽被宠着长大,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去破庙里兜转一圈,便直接挑好了晚上休息的位置。 当他俩从破庙出来时,天上的太阳已被云层挡住大半。 叶瑾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空,观察片刻,又奇怪收回眼。 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 可周围除了他,便只有叶卿池一人。 叶瑾疑惑回头偷偷去观察对方,见叶卿池站在破败佛像面前,抬头不知在看什么,只好挠着脑袋疑惑收回眼。 可能是他感觉错了吧。 叶瑾心里想,揉着脖子便踱步到院子当中,随便擦着石凳坐下,翻出符纸开始凝神准备起新符纸来。 在他瞧不见的庙中,十白阴从叶卿池袖口缓慢爬出,盘在男人靴边,探出脑袋偷偷往叶瑾的方向看去。 待察觉到自家主人垂下的视线,将自己缩小成普通蛇类大小的十白阴,飞快缩了下脑袋,吐着信便沿着地面石缝开始往外头爬,尖尖尾巴在后头晃悠着,很快便消失在了墙角下的缝隙当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当青山派的大部队到来时,叶瑾已将鹤城剩余部分兜转完毕,翘腿靠坐在横在庙宇门口的残柱上。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叶瑾松手将掌心石块抛掷空中,抬手将其一把握住,视线也顺带挪去。 “…是叶师兄!” 为首的弟子认出叶瑾,朝后招呼声,远远同青年打招呼。 叶瑾面露喜色,一边朝他们挥手,一边从高处跃下。 此次来鹤城,叶瑾一直盼着大部队的到来。 毕竟他那位好师尊说了,这回他只是来看个旧友,顶多顺手验收下叶瑾作业,至于其它并无出手打算。 现在好了,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等来了帮手。 快步停于破庙门口,叶瑾将鹤城的所见所闻大概描述遍,末了道:“他们的确不在这里。” 方才他把鹤城转过好几遍,就差掘地三尺去找人,却都毫无所获。 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的一律按照失踪算。 叶瑾既然来了,那必然要找到他们,不论是生是死。 “好,那我们待会分散着也去找找看。” 为首的弟子皱眉,却仍是应下,在说话间已转身给其他弟子分配起了任务。 待叶瑾揉着下巴想问他们,是否在主路同样被卷入不知名幻境时,就见面前的队伍已井然有序分成不同小组,每组都有不同任务。 对为首那名弟子投以赞许目光,叶瑾轻咳声,找回自己被打断的思路。 “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弟子:“一盏茶之前。” 叶瑾皱眉:“在进城时可有遇到什么?” 弟子想了想,摇头:“未曾遇见。” “进城至今并未遇到什么,只是进城后想先早些同师兄汇合,才在路上花了些时间。” 叶瑾点头表示理解,话到嘴边却又拐了个弯。 “活动时当心那些灯笼,”他道,“也当心那条主街。” 虽未曾真实见过,但弟子方才听叶瑾说了大概遭遇,自然理解他的意思:“好,多谢师兄提醒。” “不过现在,师兄需要帮忙吗?” 天色虽已暗下来,可距离子时还有段时间。 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寺庙,叶瑾摇头:“先不用,你们先去忙吧。” 可能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身份,叶卿池在大部队来之前便主动避开,全当自己未曾出现过。 念此,叶瑾自然不能去背刺对方,只好先让门外人都离开,待所有人都开始彻底活动起来,才转身往回走。 在破败佛像注视下,叶瑾悄然穿过主殿。 如今空中又不知不觉攒起云,月亮爬至半空,带有凉意的清冷光亮顺着青石板,一路铺至脚下。 叶卿池就在院中站着,衣袍素白,长身而立,银白发尾垂于后腰。 “他们已经来了,”叶瑾走到他身边,“刚才已分好队伍,现在都寻人去了。” 叶卿池半阖着眼:“嗯。” 叶瑾同他一起沐浴在月光下,脑中是一个个新问题:“待会也要找理由支开他们吗?” 尽管叶卿池此刻已变幻身形,改了嗓音,通身带着的气势都同清昼毫无相似。 可鹤城无活物。 青山派弟子若好好搜寻,必然会知道这个事实。 叶卿池缓缓睁开眼:“不必。” “就用刚才说好的理由,”他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在大部队来之前,叶瑾就找叶卿池商量过,该如何向大家介绍他的存在。 既然对外告知,清昼已回无量峰闭关。 那现在出现在鹤城的,就只能是名为叶卿池的修士。 “前来鹤城寻人,碰巧遇见我,又刚巧一见如故,便结伴而行。” 叶瑾重复着方才和人商量好的人设,认真问:“这真的不会太巧吗?” 叶卿池偏头:“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他还真没什么好主意。 叶瑾假意摆手,极为熟练撤回了刚才自己的话:“这一点也不巧,一点也不突兀,听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 反正鹤城这么乱,他编撰的人设也算有理有据,或许还真能糊弄过去。 “就是不知道真到了子时,主街会有什么变化。” 叶瑾找了个还能坐的石凳,弯腰拂去上头的灰,坐下:“希望不要是满街的纸人和灯笼。” 叶卿池走到他身边,语调凉凉:“你的希望,听起来可能性不大。” 迄今为止,纸人和灯笼都是鹤城的代表。 在子时的主街里,这两样东西只能是只多不少,根本不会出现凭空消失之事。 叶瑾自然意识到这点,他扶着有些痛的脑袋,唉声叹气:“我回去后,一点要把无量峰的灯笼全拆了。” 叶卿池好笑:“你怕的东西,是不是多了些。” 叶瑾一听,不乐意了:“哪里多了。” “我就只怕几样东西,”他掰着手指,“人脸状的皮骨灯笼,活人般的纸人——哦,还有蛇。” 将手指比成了“三”的模样,叶瑾洋洋得意:“天下那么大,我就怕这三种已经很不错了。” 叶卿池:“呵。” 叶瑾五感向来灵敏,一听就别过脑袋去看对方:“你是不是在笑我。” 叶卿池挑眉,坦荡道:“是。” “好吧,”叶卿池可是自己师父,叶瑾自然不能拿对方怎么样,“你快些笑完,以后就不准笑我。” 说罢,他就被自己一本正经跟人商量的幼稚口吻给逗笑了。 鹤城的气氛一向诡异又沉重,叶瑾自御剑落地后,心情就一直被环境裹挟。 现在他弯着眉眼,心情松懈片刻后,终于想起正事。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问,“我们要怎么才能重回主街上的那个幻境。” 先前阵眼已被他破去,他们也重新回到现实,可子时再入幻境的具体法子也并未寻得。 叶瑾思索,只能想到城门口的灯笼:“莫非,是那俩皮骨灯笼?” 叶卿池摇头:“可它们已经消散了。” 他说罢,看了眼叶瑾,又补充一句:“还是你干的。” 叶瑾眨着眼:“说不定,入幻境还能有别的法子呢。” 叶卿池听出他的左顾右言,故意道:“你也说了,是‘说不定’。” 叶瑾在心里哎呀一声,从善如流改着自己的话:“你听错了。” “我说的是一定有别的法子,”他眼巴巴看着叶卿池,“你说是吧,叶哥哥?” 叶卿池早就忘记,自己以前会在某种特定情况下,说出一些让别人吓一跳的话。 以至突然听到叶瑾嘴里冒出来的称呼,他真真切切是陷入了诡异沉默。 而始作俑者并未察觉,只是继续夹着嗓子:“哥哥,你不会想不到别的法子吧。” 叶卿池:“…” 叶卿池闭了闭眼,语调幽幽:“你要是再这么说,或许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叶瑾:“哦。” 他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便特别听话闭上了嘴。 耳畔的嗓音终于消失,叶卿池挥去心头的嫌弃与不自在,翻手便将躺在掌心的石头递给对方。 “这是…” 叶卿池:“鹤纹石。” 带有鹤图案的石头,在鹤城内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叶瑾今日走到哪都能见到,可叶卿池掌中这块,却同叶瑾今日看到的所有想必,这上头的图案是最为清晰的一块。 像是仙鹤在展翅瞬间被封印在石块上,栩栩如生,让人分不清真假。 叶瑾见状,好奇伸出手指去摸了摸上头的纹路,问:“这是哪来的?” 叶卿池:“捡来的。” 他这话说得面不改色。 而被占了功劳的十白阴,听闻此话瞬间耷拉下去,它躲在叶瑾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往外看,后又极其不高兴地把自己拧巴成了个蝴蝶结。 这块鹤纹石是十白阴在鹤城搜寻,最终祭祀高台中寻回来的。 用叶卿池的话来说,就是这块石头品相最好,保存最完整,身上承载的内容也最为多。 再加上它本身存在于祭祀高台,眺望鹤城历史百来年。若将其制成阵脚,再模仿幻境灵力气息,十有八九能够重新获得幻境的一扇新门。 只是叶瑾在此之前还未曾做过这种大工程,他沉默片刻,一时间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接话。 “让我来吗,”他思索片刻,却仍是犹豫,“可我并未太大把握。” 伸出手指,在石块上点了几下,伴随空气稍稍波动,叶卿池应声:“你可以的。” 见对方面上仍带着不自信,叶卿池又道:“若真有问题,我会帮你。” 听叶卿池都这么说,叶瑾收好鹤纹石,安静片刻后又探过头去:“叶哥哥怎会如此相信我?” 叶卿池被他再度提及的称呼说得皱了下眉,后索性转过身,思路清晰:“你不能让我相信吗?” 可能是觉得叶卿池的反应终于有了平日没有的生动,叶瑾往前一步,黑发低垂,唇角弯弯:“自然是可以的。” 叶卿池眼皮一跳,就听对方又道:“哥哥如此信任我,那必然不能让哥哥失望。” 叶卿池沉默,经过内心短暂挣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索性同叶瑾一样勾起唇:“既然如此,那哥哥我就拭目以待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出于某个相似的原因,两人都极其默契同时结束这个话题。 待子时将近,青山派众人接连返回寺庙,便见叶瑾从门口走出,身后还跟了个同他年岁差不多的,却戴着面具的青年。 有弟子正欲开口同他汇报情况,眼睛一抬语调微顿,意有所指出声询问:“叶师兄,这位是?” 叶瑾端着神情,同之前说好那样介绍起对方的身份:“叶卿池,是我刚来鹤城时在路上碰到的闲散修士,也是来寻人的。” 因是叶瑾开口,那弟子半信半疑放下戒备,朝叶卿池点头算是问好。 后者拱手回应,一路跟在叶瑾身后,顶着周围人打量目光不言也不语。 两侧的街道空旷又破败,主街也仍是白日里的样子,看不见任何生息。 停步于主街拐角处,叶瑾上前一步从须弥戒摸出那颗鹤纹石,将其放在地上,末了闭眼半蹲在地,虚虚感应灵力波动,伸指在空中落下咒术经文。 金色纹路逐渐浮于地表,勾勒卦图样式,待最后一笔接连成线,叶瑾眼眸半垂,倏然抽出一张符猛得向地面拍去。 叶瑾半蹲抬眸,黑发垂腰,手指微抓:“门起——” 话音落于半空,激起一番涟漪。 叶卿池站在他身后安静注视。 叶瑾虽动作流畅,但阵脚仓促,起阵后期必会越发吃力,他现在还未意识到这个问题,可叶卿池却是一眼将其瞧出。 袖口下的手缓慢凝起一道灵力,叶卿池后退半步,跨出所有人的视野,在叶瑾即将做下一个动作时,将指尖灵力朝其挥去。 顷刻间,周遭灵力倏然定格,后像是池子破了个口,倾泻着朝四周暴动。 黑发擦过面颊,叶瑾心里诧异万分,他来不及去细想,就听叶卿池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继续。” 叶瑾在心里应了声,便趁此机会手捏符咒凌然一掷,脚下街景如水般朝外蔓延改变。 等到飘动在空中的符咒燃烧彻底,最后化为一道灰飘散空中,主街已彻底又变成了白墙黑瓦,一眼望不到头的模样。 “那便是师兄之前说的成衣铺吗?” 有弟子从后走来,指着不远处的灯笼:“只有那一间铺子门口的灯笼上写着字。” 叶瑾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点头:“是。” 目光所及的所有铺子,如今都紧闭门窗,尽显荒凉。 就连左右两大串诡异灯笼,此时都像是没动静般陷入死寂。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叶瑾在心里想,唤出北望剑,抿唇朝着成衣铺的方向走去。 现在距离子时大概只有半炷香的时间,他吃不准成衣铺到点会发生或者是出现什么,只想着早些做好打算,以便在危险发生时得以先手。 青山派众人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跟在叶瑾身后,齐刷刷站在成衣铺面前的道上。 只有叶卿池不紧不慢走在最后,闲散无比,毫无紧张可言。 余光瞥见他步调缓慢,叶瑾偏头想去同叶卿池说话,可念着周围都是青山派的人,只好放弃同他说悄悄话的打算。 但叶卿池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青山派若干人的注视下,极为自然站回叶瑾身边。 “何事?”他直言问。 虽变回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可叶卿池还是故意留了手,将自己的身高悄然做变化,比叶瑾稍稍高点。 他现在出声问去,就见叶瑾下意识微微抬头,眼神带有询问。 叶卿池对此很是满意,说话都轻柔不少:“不用拿剑的。” 叶瑾认真分析他这话的真伪,最后仍蹙眉:“为何?” 叶卿池笑,直白回答:“因为没用。” ? 叶瑾从他嘴里听到回答,沉默片刻,毫不犹豫选择继续相信自己。 他道:“还是拿着吧,万一呢。” 叶卿池对此并无表示,嘴角带笑,也不打算继续去说服他。 时间随着二人说话悄然流逝,在叶瑾忍不住想再去问叶卿池,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木门推开的“吱嘎”声。 与此同时,叶瑾瞬间支棱起来,捏着剑猛然抬头看去。 于他而言,成衣铺老妪便是最诡异的存在。 在此之前,叶瑾已做好遇见各种纸人的准备,可如今将视线扫过去,只见成衣铺的墙上挂着一排整齐服饰,有男有女,类型丰富。 除此之外,成衣铺内竟没有任何人,只有先前见过的老妪站在门口,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眨不眨盯向叶瑾。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同之前一样,人山人海的,“来了。” 这话显然是对叶瑾说的,可后者并未搭理,而是偷偷踮脚想透过老妪肩膀,朝铺子更里头看去。 可被老妪那双眼盯得只觉诡异,叶瑾回身只好作罢,将视线投向叶卿池的方向。 还记得老妪毕竟是叶卿池口中所谓的“旧友”,接下去的行动如何,自然要征得对方建议。 叶瑾并未开口,可目光和眼神早已出卖了他的内心想法。 他的视线想忽略都难,叶卿池倒也不是好心,只是眼前进展于他而言也有些缓慢,便上前一步朝老妪拱手。 “那便打扰。” 语毕,他主动朝前走去,第一个跨过门槛进了铺子。 见他二话不说直接就走进去,叶瑾挑着眉,持剑快步跟上。 他以前在青山派山脚,也是逛过成衣铺的。 只是集市边的铺子生意热闹,老板娘为人热情,跟鹤城诡异街道上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更不会在这么多人里,偏只有他被老妪从街上盯到屋内。 叶瑾背过身,凑到叶卿池身边,小声问:“你这旧友是不是人啊?” 鹤城如今称得上能说话的人,就只有老妪一位,这铺子就算再无用,也必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叶瑾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屏息感知周围,除却青山派众人同叶卿池,有灵体显现的竟还有老妪。 可对方是纸人无疑,就算会说话有思维,也改变不了她是死物的本质。 难不成是纸人制成时,有人点了道灵力给她? 他有些捉摸不透,便又道:“但她看起来还真不是人。” 叶卿池抬手摸了下铺在桌面的衣物,那套衣裳显然是女款,衣角干净,袖口暗纹繁密,一看不是凡品。 叶瑾说话间也注意到这细节,他微微一愣,语调轻轻抓住重点:“这并非几年前的旧款。” “嗯,”叶卿池道,“你身后那面墙上,从右开始第三件,可觉眼熟?” 叶瑾回头,仔细看去,眼眸微微睁大。 他自然是眼熟的,甚至岂止是眼熟,他自己也有一件类似的。 他俩的言语并未遮挡,有弟子跟着一起回头,早已出声:“那是青山派的衣服!” 上一个问题还未得到答案,新的问题已经出现。 叶瑾索性看向老妪,主动询问:“这些衣服,从何而来?” 老妪的视线始终落在叶瑾身上,她僵硬勾唇:“自然是从别处而来。” 叶瑾:“哪个别处?” 老妪不言,仍是看向他。 叶瑾蹙眉,换个话题问:“那这些衣服,又打算售给何人?” 老妪仍不开口。 这一个两个问题都得不到答案,叶瑾又问:“这城里无人,又身量具体如何,又拿何作参考。” 老妪终于转了下脑袋,用奇怪的声音笑:“用我自己。” “你自己?”有弟子听得奇怪,“可这屋内衣物有男有女,体型皆有差异,要说都是由你为参考,那可真是说笑。” 老妪转着身回头,脖子未动:“我自己。” 那弟子冷哼:“简直可笑。” 他指着墙上那件青山派的服饰,跟人挑明:“这分明是我派的东西,怎会出现在你这里?” 老妪嘴角笑容扩大,笑声变化起伏,再度出声时,嗓音竟是道年轻的青年音。 “主动送上门来的,哪有不要的道理。” 叶瑾对这道嗓音并不熟悉,可那弟子却是激动起来,召出佩剑就朝着老妪挥去。 “你放屁!”他情绪激动,“那是我师兄的衣服,还用我师兄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什么。 叶瑾回神,刚要跟着一起动手,手腕就再度被一只手轻轻捏住。 叶卿池仍是站在他身边:“她确实非人。” “但你若要找人,这又都是人。” 他这话来得突然,可叶瑾扫过墙上衣物,又想着方才自己在老妪身上感知到的千万灵力,突然抬头抓着对方的手。 “你是说,”叶瑾道,“她体内——” 话还没说完,身后便突然安静下来。 叶瑾未曾松手,疑惑转身,就见老妪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个模样,穿着青山派的服饰,顶着一张隽秀面容。 乍一看似是真人,可若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对方的五官仍是绘在纸上,表情动作也极其僵硬。 先前那弟子的剑刚好停在纸人面前,他表情惊讶,动作却迟迟未动。 见他如此,叶瑾暗道不好,急忙出声提示:“那不是你师兄。” 可纸人却是笑起来,嗓音平静:“我怎会不是你师兄。” 他和那弟子对视,朝前走了一步,对方也跟着后退一步。 “你既是来寻我的,”纸人道,“如今却为何想要来杀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先前叶卿池说剑无用时,叶瑾是不信的。 但现在看那同门仅是犹豫片刻,便挥剑朝对方砍去,顶着新面孔的纸人被拦腰截断,如纸张般轻飘飘落在地上,又顷刻变为两个一模一样的纸人时,叶瑾终究是信了。 反手持剑,叶瑾站于空地,遥遥看着对面两个长相相同的纸人。 要说先前的老妪,又或是顶着青山派弟子的模样,纸人虽诡异,但远看起来倒还算真人。 可如今破了稳态,那俩纸人一左一右站着,纸糊的面孔起伏蠕动,用于绘制五官的墨缓慢融化,逐渐在脸上淌下几道痕迹。 见纸人仍是站着,叶瑾抽空看向叶卿池,问:“你这旧友这么大阵仗?” 叶卿池和气一笑:“旧友先前并未在我面前展示过这一面。” 听他说鬼话。叶瑾没好气扫了他一眼,倒是回到正题:“按理来说,纸制品不是撕碎就没了吗?” 叶卿池:“你也说了,是按理来说。” “这纸撕碎了,哪怕是一分为二,”叶卿池道,“它也还是纸。” “你这旧友挺难杀啊。”叶瑾感叹。 一旁的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叶师兄,那能如何?” 叶卿池不紧不慢道:“用火烧。” 叶瑾摇头:“不可。” 火确实能将纸人焚烧干净,要是平时他早这么干了,可如今纸人体内藏着不少人的灵体,要真一把火过去,可真的会出大事。 他的担忧也是身后弟子心里所想,可叶卿池并不在乎这些,语调轻轻:“这是快速解决纠缠的唯一办法。” 说罢,他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什么有趣事,忽地低笑:“否则,将很难出得去。” 叶瑾站得离他最近,分明听出他语中含笑,却又发觉他嘴角并无笑意。 相反,叶卿池嘴角平平,似为不悦。 几不可见皱了下眉,叶瑾目光轻垂,回身看向门外。 半晌,他才出声:“是已经出不去了。” 纸人由纸构成,顶多穿杂用于制成的骨架,它们轻飘如纸,走路悄无声息,是恐怖故事里的常客。 叶瑾知晓这些,也知道点缀着红扑面颊的纸人看久诡异,更怕这些纸人在夜间白晃晃站成一旁。 而眼下他转眼看去,就见原本空荡的街道不知何时已站满纸人。 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它们穿着不同着装,面上无喜无悲,眼睛的位置皆被两团黑墨尽数涂抹。 就像是被人剜去了双瞳。 叶瑾心里一惊,侧头连忙将此事告知众人。 而就在他再度将视线投向外头,仅是一个呼吸的工夫未去看着街上的纸人,它们竟纷纷朝前挪了半米距离。 更有甚者,已经将脸贴在窗上,平滑的五官就这般顶着纸窗,好似下秒就会直接进来。 …不是好似。 叶瑾在心里纠正自己,是一定。 只是没有错开一眼没去看着他们,这群纸人便动作如此迅速,要是长久没有去注视,岂不是—— 等等。 耳畔有轻响传来,叶瑾忽得想起什么,猛然侧头,便见有火星擦过耳侧,直直撞入门口距自己最近的纸人身上。 火焰着陆纸张,迅速燃烧,眨眼间便将那个纸人彻底吞噬。 叶瑾只能通过周围人的反应,推测身后的动静。 他直直站着身体,面前是那张纸人毫无声息的面孔,后用北望剑剑柄悄然按下对方伸出的手。 火星擦过的热意还残留在耳侧,叶瑾反应还算快,要是再晚一步,那火星就将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于他而言虽是小事,可因为自己失误而被偷袭,却并不是什么愉快之事。 他盯着屋内的纸人,出声让其余弟子注视门外,将北望提起又放下,同时还不忘跟叶卿池轻声抱怨:“怎么不提醒我?” 叶卿池回眸:“为何要提醒你?” “我怎么说也是你徒——”叶瑾顿了顿,“朋友。” 和叶卿池相处久,他倒越发忘了对方是个什么人。 清昼其实很冷漠,对方并不会管自己,除非他有事涉及到生命安危才会出手。 所以这种小事,对方不出声也是正常。 终究是他想多了。 想着对方换了个名字,他就真当对方变成了叶卿池,是自己在青山派外新交的新朋友。 眼眸稍许暗下,叶瑾故作轻松道:“算了,是我没注意。” 他这话带着气馁,却也不是假话。 鹤城的纸人他从未遇见过,自然没想过对方的动静如何,会同是否是被人注视的条件有关。 但被方才偷袭过一遭,叶瑾算是有了底。 “都去盯着它们,”叶瑾发话,“外头的那些,用火点了便是。” 至于屋内的… “我会想办法将里面两个困住,”他道,“再设法将它们体内的灵体逼出来。” 也只有这样了。 既能保全灵体安全,又可降服那两个纸人。 叶瑾拎着北望剑,想了想还是将它收回,反手抽出符咒夹在两指间。 他看向叶卿池:“可否帮个忙?” 后者随意抬眸:“帮什么?” 见他松口,叶瑾缓缓弯起眼:“帮我盯着它们就好。” 屋内虽只有两个纸人,但二者行为举止并不相同,且带有智慧能言能语。 既本为一体,现在也尚不知晓它们是否有专用的方法交流,叶瑾不敢冒险只能让叶卿池帮忙看着。 反正对方自始至终都在那处靠着,半个身体隐在黑暗里,像是游离在这件事之外的看客。 想着之前人家说了,此次前来是来看自己历练顺便考核,同时回忆起以往种种对方的看戏姿态,叶瑾心生不快,便故意将人找个理由拉了进来。 这个行为带有报复意味,却又显得异常幼稚。 也只有以前的自己做得出来。 叶卿池无言轻笑,没有出声拒绝,倒是姿态慵懒依靠在墙上,无人瞧见的指尖缠上一条细长的蛇。 是十白阴。 若是叶瑾没有出声,在叶卿池的打算中,他是想让十白阴一口直接将它们吃掉的。 这样动作会快,解决也彻底,就是少了对叶瑾的观察,多了几分暴露的危险。 简单权衡,在十白阴蔫儿耷尾的注视下,叶卿池还是将蛇收了回去。 他偏过目光看向叶瑾,门外的青山派弟子们打斗依旧,屋内则是静悄悄的,只有叶瑾无声布阵的呼吸声。 既是想要把灵体从纸人体内逼出,叶瑾自然是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他在屋内轻巧挪步,一边驱使灵力编织成网将纸人困住,一边选着踩点的最佳位置。 在他即将布阵时,忽然听到叶卿池道:“朝左半寸。” 叶瑾手下动作微微停住,偏头对上叶卿池的眼,似是没听清对方的话:“…什么?” 师尊向来不会搭理他的阵术,不批评无用已是退让,哪会提意见。 再说,清昼以擅剑闻名,这么多年来叶瑾也从不知晓对方居然还会这个。 在他愣神时,叶卿池已皱起眉,眼眸无波无澜。 “还不动手,是等着它们帮你吗?” 叶瑾飞快摇了下脑袋,确定方才听到的话并非自己的臆想,他掩下心中奇怪,手里的动作却听从叶卿池的指挥,朝左挪了些位置。 “然后呢?”他试探性问。 叶卿池似笑非笑:“问我做什么,我只是瞧那边对称而已。” “认真些,”他道,“人家都快到你跟前了。” 叶瑾难得驳嘴:“我可认真了。” 他手下动作飞快,不出半会就设好阵法,只等纸人过来。 “不能伤及它们,又要将它们困住…” 叶瑾头痛极了,这两个纸人不愧是一体分成,打配合打得极其完美,他只要盯上一个,另一个定会出现在背后想偷袭自己。 动作再次被打断之际,叶瑾忍无可忍问:“叶卿池,你盯着它们看了没有。” 被他称呼全名的人默不作声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语调平静:“看了。” “看了才怪,”叶瑾往其中一个纸人身上贴了张符,没好气戳穿,“你指定是在开小差。” 屋内的纸人不知为何越发灵敏起来,哪怕是被贴了符,动作都不见缓慢。 “你帮我看看,它们是不是越发不对劲了。”叶瑾道。 他对自己的符很有信心,按理来说,普通妖物贴上个两三张便是顶天,棘手的四五张也足够。 可如今那俩纸人就跟商量好一样,他贴一个,另一个就会帮忙掀开。 真是造孽。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北望隐隐有想要出来的意愿,索性从须弥戒里抽出一条绳来。 叶瑾也不想去管什么其它,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想办法将它俩给捆起来。 他拎着绳子刚上贴符,余光便见窗口处似乎是停了什么,等他抽空再度飞快往那处瞧去时,却见窗户周围干干净净,并无出现什么新东西。 可能是眼花了吧。 叶瑾心里想,加快手里速度,终是在几个回合间将纸人压制住。 叶卿池这时候也终于被他喊动,起身往前,被叶瑾手里塞了绳子的一端,让他好好站在原地不要动。 “看着他们,”叶瑾语调凶狠,“不能眨眼。” 叶卿池无奈:“好好好,不眨眼。” 他应下话,这回也是真的听从对方所说,站在原地安静当个工具人。 但不得不说,还真让他觉得有些稀奇。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使唤过了。 叶卿池看着纸人,目光所及也将叶瑾含入眼中。 可能是觉得忙活半天,还不如用最为简洁粗暴的方式来得方便,叶瑾看起来有些懊恼,偷偷瞥了眼门外的青山派弟子们,见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悄然松气。 他拽着绳子将纸人拉入阵法中,无形的屏障悄然在空中浮现,伴随叶瑾掐诀的动作,又有金色纹路在地面闪烁。 抽出灵体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法子叶瑾平日虽是试过几回,却根本没有像今日这样抽取如此多的数量。 他是真的有些不确定。 掌心虚虚腾在半空,叶瑾拿不准注意,心里开始发散思维各种担忧起来,说话声都是轻轻的。 “叶卿池,”他喊着对方,突然道,“我不信你不会阵法。” 朝左偏半寸是最优位置,只是叶瑾尝试过后意识到的问题。 若说是随意而言,这指定是在瞎说。 叶瑾和人对视:“所以你再帮我看看,我这阵对不对。” 他心里有顾忌也正常,可叶卿池却避开问题,反问:“你何时这么优柔寡断了?” 叶瑾:“倒也不是优柔寡断,只是鹤城能说话的都在这了,要是出了闪失,线索必会在此完全断下。” “到时候,你让我问谁去,”他眯着眼,难得有了气势,“难不成还能问你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纸人受困阵中时,脑袋仍是随着叶瑾的动作而转。 叶瑾并不是很想体验把被向日葵注视的感觉,便在捆紧它俩身上的绳子,又加固阵法后,忍无可忍抽出四张符,将纸人的四只眼睛一一盖上。 做完这一切,他拍手起身,满意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我觉得这样要比它们刚才好看些,”叶瑾用胳膊碰了碰叶卿池,询问对方,“你觉得呢?” 看向脸上贴符,如同挂着两根宽面条似的纸人,叶卿池只觉眼有点痛,懒得去过多评论。 “确实好看。”他违心道。 屋内的阵受过叶卿池的指点,花费时间不算太多,待他得到叶卿池夸赞,外头的同门也以收剑接连进屋。 叶瑾顺着他们身形间的空隙往外头看:“都解决了?” 他方才专注屋内,倒也没怎么注意外头的情况。 现在看去,就见原本挤满纸人的街又变得空荡起来,只剩下地上散着些许焚烧过后的黑色灰烬。 “都解决了,”有弟子回,“也在解决前确认过,外头的皆是普通纸人,体内并无他人灵体。” 那便好。 叶瑾点头,回眸看向屋内:“待会分出几个站在外头看着,其余人在每个墙角各站一个。” 屋内本就不算太大,再加又有桌椅占空,先前大伙一窝蜂都进来,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现在他又捆了两个纸人在里头,不大的位置更为窄小,自是容不下这么多人。 至于叶卿池… 叶瑾回头看他,想对方一直避着某些问题,便故意道:“哥哥可否帮个忙?” 初次被他这么称呼时,叶卿池是沉默的。 只是现在,叶瑾既然敢在众人面前这般喊他,那叶卿池也自然是敢应下的。 他稍稍抿唇,抬眸:“何事?” 叶瑾笑起来,虎牙微露:“助我抽灵。” 他这话只说了前半句,后面“没把握”三字并没当众说出,叶卿池却已经从对方眼中看懂了这个意思。 再加上不久前还被对方凶过,叶卿池耳畔还回荡着叶瑾先前说话的强调,他没有拒绝:“怎么帮。” 得嘞。 这肯定是答应的意思。 叶瑾眉眼弯弯,心情愉悦。 他悄然走到叶卿池身边,压低声音说:“待会看着我就行,万一有什么不对之处,还请哥哥出手帮我收个尾。” 叶瑾已经把嘴里的“哥哥”喊得极为熟练,这个词说出口更是毫不犹豫,一点也看不出他最初的抗拒。 叶卿池眼尾微挑,轻声哼笑:“好。” 反正时间充裕,也算是为加快进度,叶卿池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朝叶瑾伸出手。 后者已摆好动作,准备掐诀起阵,余光瞥见视野里突然多出来一只手,颇有疑惑:“怎么?” 叶卿池轻描淡写开口:“给我几张符。” 他并未准备这种东西,若说年轻时擅符术,那后面在魔渊的那段时间里,他修为被毁驱不动太多灵力,在重新结丹前,用的都是最基础的剑术。 至于符术,他还当真是许久未碰过了。 脑中思绪收拢,叶卿池接过对方递来的符咒,久违又熟悉的触感落在指尖,让他下意识摩挲了下。 这动作落在叶瑾眼中,让人直接站着没动,骄傲道:“这符咒的纸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触感不错吧?” 也是没想到能在这种事情想起这种事,叶卿池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是不错。” “所以现在,”他嗓音带笑,“开始吧。” 叶瑾点头,回首间嘴角弧度收起,脸上表情也从嬉皮笑脸转为严肃冷静。 他无声站回原位,下一秒手指在空中迅速掐诀。 几乎是刹那间,便有金色经文从地面浮现,一路隐约闪烁而上,直直将捆坐在地上的纸人们包围,形成一道繁密屏障。 手中动作又变化起来,叶瑾翻转腕骨,又在随后变化成爪在空中停驻,虚空用力一抓。 “啊——” 纸人的嗓音又变回人山人海的模样。 一道短短的尖叫,简直要比他过往遇到过的,最热闹时候的街道都要喧闹。 真的是怪吵的。 叶瑾虽已做好心里准备,可冷不丁被这么一喊,还是不由皱起眉。 跟他一样,周围弟子的反应也是如此,有些受不住的早已抬起手去将耳朵捂住。 叶瑾站得最近,受到的影响最大。 可碍于手中仍有动作未完成,他不敢轻易改变姿势,只好继续用力将灵体从纸人体内拽出。 常人的灵体颜色都很淡,根据不同灵根显现出不同颜色。 叶瑾以前见过自己的,是淡淡的金色,看得并不是很清晰。 眼下,纸人的面孔仍被符咒遮挡,只能依稀瞧见那两张面孔正在疯狂扭曲,像是隔着薄薄的纸,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破出。 最开始,是淡淡灵体冒出个头。 紧接着,灵体的颜色开始变得五颜六色起来,若仔细看去还能依稀瞧见不同人透明的身形,影影绰绰的。 叶瑾缓慢闭眼深吸一口气,后又缓慢睁开眼并将浊气吐出。 他手指用力,猛然抬手便是一抓。 “撕啦—” 纸人仍在痛苦尖叫,它们挣扎着身体想要逃离,可叶瑾将它们捆得牢,上头还加了不少印,挣脱半天也没任何进展。 反倒是由薄纸构成的躯体开始弯曲,连接处隐隐有撕裂趋势。 这是一个好现象,却同时也是件坏事。 叶瑾指尖有些泛白,见状心里一跳,连忙往前走了步,直接一鼓作气将剩余灵体彻底拉出。 伴随着纸张彻底撕裂的动静,从阵眼迸出的劲风倏然朝四周散去,狂风带刃,直直擦过叶瑾面颊,将身后门框拦腰砍断。 与此同时,叶瑾掷出符咒将灵体暂且收复,见阵中纸人仍有动作,下意识就想唤出北望。 可不料有人比他动作还快,在叶瑾往后退步站稳时,叶卿池已捏着符咒半阖双眸,顷刻间指尖燃起火焰,倏然朝着地上的纸人冲去。 对方的动作行云流水,叶瑾慢吞吞眨着眼,在心里“哇哦”了声。 这哪是不擅长符术的样子,分明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叶瑾缓慢站直身体,一边将存着灵体的符咒小心存放,一边瞅着对方若无其事收回手的样子。 他在心里呵呵两声,只觉得自己这位师尊自雷劫失败后,越发有意思起来。 说是说下山后他便不再是清昼,那如今的叶卿池难不成真的是对方歪打正着,开启的隐藏人设? 叶瑾在心里弯弯绕想着,面上还装模作样给人鼓了下掌。 “真厉害。”他给人竖着大拇指。 叶卿池同样假笑:“一般般。” 两人就这么虚情假意互相客套了一个回合,最后叶瑾左顾右看,忽得想起什么。 “呀,”他道,“那便没人能给答案了。” 外头的纸人和里头的纸人都已经变成了灰,方才风一吹,早就不知道谁的灰落到了谁那里,又或是散去了何处。 他的本意是想控制住纸人,再度找它俩问话的。 可惜方才叫得他心烦,无端又叫他想起雨夜中的白墙黑瓦,脑袋抽抽得有些疼,自然而然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现在好不容易想起,询问对象倒是一个不剩。 叶瑾懊恼叹气,只好将符咒抽出,小心翼翼左右查看起来。 “你说我能不能问问他们,”他道,“兴许灵体知道些什么呢?” 这也不是不可以。 叶卿池将视线落在他手上,摇头:“可以,但也可能问不出什么。” “纸人体中的灵体脆弱,且并不完整,”他道,“先不说是否记得什么,光是能否听懂你的话都是个问题。” 这话也没说错。 毕竟叶瑾刚才也发现,他虚空将灵体从纸人体内拉拽出时,就感到分明数量如此庞大,可重量并未达到想象中那般重。 在叶卿池未说明前,他倒还当这是纸人使了什么压缩的把戏。 现在听了才逐渐意识到,就像是三魂七窍,灵体里头的重量只占了其中三魂。 叶瑾喃喃:“这怎么还把人给分开了?” 他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灵体情况,想着它们本就破碎,自己不能将其折腾得再碎上加碎,动作又变得极其小心起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青山派弟子见状,问话:“既然这般如此,若要问话岂不是彻底没戏?” 叶瑾将那张存着灵体的符咒小心摆平在掌中,端起它瞧了瞧,闻言摇头:“还是有办法的。” 本来想里头灵体若是完整,他还能去挣扎问问话。 现在倒是不用了。 “破碎灵体之间存在吸引力,”他道,“它会为我们指路。” “只是…” 叶瑾刚起了个头,却是未说下去。 那弟子向前一步,只当他是想到了什么难事,便跟着屏息等待。 只是等着等着,却是等到叶卿池接话。 “只是此事的前提,是这些灵体的剩余部分都聚集在同一处。”他淡淡道。 叶瑾说话时就在回忆,这条街上是否还有别的铺子开着,闻言连忙回神,点头。 “嗯,”他皱眉,“若是分在不同的地方,那便是最坏的发展。” 这条街上铺子如此之多,要真的每间铺子塞个灵体的话,那可真真切切是个大工程。 堪称噩梦的念头刚冒头,就被叶瑾骂骂咧咧一把按回。 他在心中乱骂,话语中却带着期盼:“虽然不知是谁造就现在的情况,但希望对方做个人。” 叶卿池是最清楚不过这鹤城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的。 可听叶瑾这般念叨,他脚下步子一顿,似是好笑:“若对方的确是不做人呢?” 叶瑾深深看向叶卿池,直接把人当清昼的第二人格看待,便朝人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虚空威胁:“那我就让他彻底做不了人。” 叶卿池叹:“真不错。” 不愧是曾经的自己,在这件事上,倒是同如今的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但他也只是感叹片刻,便逐渐收起眼中情绪。 叶卿池知晓叶瑾终究同自己不一样,对方这话目前不过是说说而已。 但他却是真的想让背后始作俑者做不了人。 叶卿池勾了下手指,语调淡淡:“那就先看看,看灵体指向哪里。” 叶瑾点头,闭眼开始催使灵力。 掌中的符咒左右轻摆,晃悠漂于空中,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慢朝着门外走去。 成衣铺因经历一番打斗,桌椅倾倒,就连墙上挂着的服饰都散落在地。 叶瑾跨过地面倒着的半扇门,跟着符咒缓慢挪步,再度回到主街。 他们在成衣铺花费了不少时间,清冷的月高挂空中,像是弯弯眉梢高高俯视一切。 路上月色清凉,耳畔脚步阵阵。 叶瑾似有所感回望,便见挂有“成衣”二字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笼中烛火灿着最后光辉,在他看去的那一刹,红艳亮意由白变青,最后转为彻底的黑。 似乎是瞧见什么,叶瑾停下步子认真看去,远远就见原本光滑的纸灯笼又变幻模样。 有耳有眼,有鼻有嘴,已然又是两颗破旧的皮骨灯笼。 袖下的手曲了下,叶瑾抿唇,和那俩灯笼上的眼无声对望。 最后似有鸟叫声响从远处传来,在叶瑾的注视中,那灯笼竟是在下一秒自然起来。 连同下方的成衣铺一起,没多时彻底化为一小片火海。 只是说来也奇怪。 分明是连在一起的建筑,火焰吞噬的却只有成衣铺那一个门面。 这条街的诡异事件实在是多,众人注意到身后起火,好奇观察后倒也纷纷说怪不怪。 叶瑾也是如此。 他揉着眉心继续朝前,没注意前方速度变缓,忽而撞上叶卿池的肩膀。 他脚下踉跄,手腕已被对方带有凉意的手牵住。 “有新灯笼亮了,”叶卿池同他凑得近,呼吸刚好擦过耳侧,“你看。” 叶瑾不自在将手快速收回,他随口应着,待叶卿池同自己距离拉开,才有心思去瞧远处的动静。 就痛成衣铺门口的灯笼一样,这回亮起来的灯笼上明晃晃写着两个新的字。 “纸扎。” 想起方才他们烧的那些个纸人,叶瑾沉默。 他来鹤城后倒没什么盼望的,现在倒是希望这纸扎铺里别再出现新的纸人。 否则他都觉得这鹤城不如改名,直接叫纸人城算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纸扎铺距成衣铺不远,起初遥遥看去,估摸着只有几十步距离。 如今走着走着,脚下相隔的路却丝毫未变。 叶瑾不是头回遇见这种情况。 不同于身边青山派弟子们的谨慎诧异,他环顾四周,极其熟练寻到一盏不一样的灯笼,北望一挥就将其摧毁。 他的动作又快又准,脚下步速依旧,这回同纸扎铺的距离终于逐渐缩短。 叶卿池始终跟在叶瑾身后。 叶瑾放慢脚步停了会,待对方与自己脚步齐平,又用胳膊去戳了戳对方。 叶瑾:“你说,这纸扎铺里会有什么?” 鹤城的一切都不能用寻常思维去套用。 想着方才纸人已出场过,还被他们烧了不少,这纸扎铺里头应当不会再有什么类似的东西吧。 叶瑾摸着下巴,端详愈发靠近的店面:“会不会挂满了人?” 这是叶瑾胡乱猜测,发挥奇思妙想出来的可能。 但这句话刚说完,他就摇摇头,自己否决自己:“不对,这不可能。” 叶卿池微微仰头,袖中十白阴也在同时探身吐信。 他神情不变:“为何不可能?” 叶瑾:“鹤城都没人,哪来可以去挂的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深深觉得自己的话并无任何问题。 正当他还想去继续说什么时,无意嗅到隐隐檀香飘散。 叶瑾皱眉,仔细分辨,却是发现这股味道的源头,似乎就是纸扎铺。 并且… 他蹙眉:“檀香过浓,似是在掩盖什么。” 手握北望一挥,凌厉剑气直直破门,烟灰飞扬间门上灯笼同屋内烛火同时亮起。 叶卿池轻声开嗓:“丑时了。” 叶瑾并未在意他所言为何,反手提剑贴肩,抬眸同屋里的人两两相望。 身边弟子靠近,有人看清屋内情况,惊呼一声:“这是!” 叶瑾是知道自己说话很准的。 但此刻,他却头回希望自己的嘴不要这么灵。 烛火照耀下,屋内光影变幻,让一张张青白面孔明灭不断。 僵硬的躯体笔直站立,或托腰挂在墙上,他们或睁眼或垂眸,扩散的瞳孔毫无光亮,裸露的手臂泛着斑驳,看得叶瑾眼皮挑了下。 叶卿池语调慵懒:“看来,还真被你说对了。” 叶瑾随意扯了下嘴角,顶着浓郁的檀香直接上前。 纸扎铺,顾名思义应当布满纸扎用品。 可如今放眼看去,满满当当却都是人。 先前那道符在进入纸扎铺后便停下动作,安安静静躺在叶瑾掌中。 单手横握北望,叶瑾用另一只手轻轻探着墙上人的鼻息。 指尖冰凉,毫无呼吸带来的热意,是死人没错。 可是这符咒… 三魂七魄互相吸引,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三魂既将他们带来此处,那剩下的几魄必然也在附近。 叶瑾笃信于此,又换了个人继续探,仍是没有感到对方的鼻息。 这就奇怪了。 魂魄间的牵扯是命中注定的,也是世间最不容出错的存在。 那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叶瑾有些受挫,退步到后头,趁大家都在四处搜寻时,踱步到另侧。 因在成衣铺瞧见了青山派的衣服,众人进屋后的目标很明确,直接将屋内的所有人一张张脸对过去。 只有叶卿池站在墙边,抬手推开窗户。 空中的檀香隐隐绕绕,在外头闻只觉奇怪,如今待久倒开始习惯。 习惯归习惯,但叶瑾对这股味道称不上喜欢,余光见叶卿池扔动作,便好奇过去:“你也受不住这味道啊?” 叶卿池回眸:“嗯。” 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叶瑾站在他边上,将手撑在窗框上,朝外头深呼吸一口。 扶着窗框的手轻巧用力,他稍稍往外探身,叹道:“也不知道这里藏着些什么。” 语毕,叶瑾收拾好心情便也打算去跟着找人。 只是视线在收回间划过窗外,无端瞧见什么动了下。 转身的动作停顿下来,叶瑾凝神看去,刚好对上一双黝黑的小眼睛。 是只乌鸦。 鹤城这种地方有乌鸦并不奇怪。 叶瑾只当它是路过,倒也没往心里去。 可下一刻,他又直直抬头。 不对。 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乌鸦。 这般一想,叶瑾单手扶窗,使着力道就想从窗口跃出,打算去将那只乌鸦抓住。 可他还未用力,叶卿池的手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 “回来。” 叶瑾望着那只停驻在灯笼上的乌鸦,后者见自己被发现短促叫了声,趁他被停了动作时,扑腾翅膀飞走了。 望着乌鸦在空中逐渐离去,直至身影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里,叶瑾扭头,有些不乐意:“为什么要拦我?” 叶卿池嗓音低低,面具后露出的眼漂亮又冰冷:“还不到时候。” 鹤城诡异万分,主街更是空空荡荡,越往前走光亮越少。 好似一张吃人的嘴。 眼下情况捉摸不定,叶卿池自然不会让叶瑾随意离开,破坏自己的计划。 叶卿池低声:“找人要紧。” 偏头同他对视,两双相似的眼眸无言相望,最后还是叶瑾率先错开目光。 是这个理没错,但… 叶瑾抿唇,回头看屋内众人,只得妥协:“好。” 鹤城变数太大,他确实不该去冒险。 叶瑾站直身体,转身便想跟着一同寻人。 只是手刚离开窗框,指尖忽得碰上黏腻触感。 叶瑾:“?” 视线紧随往下,他方才只是随意靠窗,再加上天色昏暗,只有屋内烛火照亮,并未发现下方有何异样。 现在仔细看去,才见窗框下方黑红一片。 是半凝的血。 浓郁的檀香掩盖一切,同样掩盖了屋内淡淡血腥味。 顺着痕迹侧身去看,叶瑾缓身挪步,沿着淡淡血痕步步后退,最后停在另侧墙边。 将手指落在墙面上,叶瑾轻轻摩挲四周,指下触感光滑无比,却在使力时有下凹迹象。 后头有东西。 叶瑾挑眉微挑,只觉鹤城事况越发有趣。 灵力化为风刃在墙面划过,随着细微“哗啦”声响起,叶瑾一把将面前的阻碍扯下。 他这边的动静想要忽略都难,叶卿池刚将十白阴放于窗外,就听一道激动声音响起:“他们在这里!” 先前青山派失踪弟子有十人有余,如今墙皮后头藏着一人宽的空间,失踪的弟子大半昏倒在内。 像是在魇中被人抽魂,气息微弱,四肢冰凉,若再来晚些,必然会慢慢在昏迷中丧失气息。 如法炮制将屋内另外几面墙接连破开,失踪的弟子一个个被找回,只是都收了法器穿着同纸人相同的白色衣服。 蹲身轻点地上人昏迷的额间,淡淡灵力波动间,苍白面孔稍稍动了下。 叶瑾从须弥戒摸出一瓶丹药递给边上弟子:“先给他们每人分一颗。” 做完这一切,叶瑾拎着北望重新站起,听到叶卿池忽得唤了自己的名。 他循声看去,对方站在墙角,目光低垂,白皙指尖把玩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碎玉。 见叶瑾靠近,叶卿池将手里东西递出,随意问:“知道这为何叫纸扎铺吗?” 他托玉抬掌,叶瑾的注意力倒先是落在对方手上。 叶卿池的手指白皙细长,哪怕只是随意的动作,看起来都赏心悦目的。 叶瑾以前倒还真没注意过,他分神去瞧,却不知为何总觉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 叶卿池看他这样子,便知人已偏了注意力,似笑非笑:“可是看出了什么?” 叶瑾故作平静将视线偏回碎玉,简单扫了眼便认真道:“是块好玉。” 然而叶卿池掌中的碎玉并非好物,而是简单到不起眼的人间凡品。 叶卿池笑,暗含嘲讽:“确实是好玉,好到在集市里随便走走,都可以在街角捡个三五块。” 叶瑾眨眼,打着哈哈:“是嘛,我怎么不知道。” 叶卿池瞥了他一眼,将手里东西随意丢在地上,示意人看去。 藏过人的墙角灰暗无比,是烛火照不到的地方。 叶瑾起初也想去看的,可后来见失踪的那几个弟子气息极其虚弱,就只好放下手中事,先去查看他们情况。 现在他们都被人看护着,叶瑾独自走到墙角边缘蹲下,颇为好奇地用手摸摸地面。 是潮湿的。 门窗大开许久,屋内的檀香早已散去大半,逐渐显露出被隐藏的气息。 那是一股腥臭的,带有泥土和腐败气息,又掺了些血腥味。 鼻腔间的腥味在墙角处很是浓郁,叶瑾捻着指尖血迹,开始思考起叶卿池方才的问题。 纸扎铺,听到这词的第一反应便是各式各样的纸扎用品。 然而本应该在此出现的纸人,却早已流荡在街外,就连其余纸扎事物都没有在这出现。 反倒是外头白墙黑瓦的街道—— 他愣神,抬头看向叶卿池:“你是说,外面的一切才是…” 叶瑾话说一半,又停住了。 要说街上的一切才是纸扎事物,可屋内又为何皆是毫无人气的尸体。 叶瑾措辞:“还是这里颠倒过来了,那些纸人当自己是人,反倒是将活人困在此处,制成纸人。” 叶卿池:“都是。” “那外头的灯笼,”他停顿半刻,“那些皮骨灯笼,是否也是在这里做成的?” 叶卿池没去看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叶瑾摇头。 他在这里嗅到的味道虽腥臭,却也没有过分到什么难以形容的地步。 但不管如何,纸扎铺以活人为材料,制成纸人的操作,还是让他感到诧异。 “可真是疯狂。”叶瑾轻叹。 那这样就解释通了。 “可我探过他们的气息,只有我派弟子还七魄齐全,其余人都已再无气息。” 叶卿池捻了下手指:“那便要看下一个地方是何处了。” 叶瑾弯起唇:“希望吧。” 也不知是谁设的阵,让他们这一晚上尽在这条街上来回跑。 “最好也别让我找到背后的那个人,”叶瑾想着方才的所有遭遇,轻声念叨,“要不然有他好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也不知鹤城当年是繁荣至极、寸金寸土,还是这布阵的人未曾多想,主街两侧的店面都不算太大。 他们一行十来人进屋便已是拥挤,要是屋里头摆设多,更是不易施展身手。 再加渡魂返体仍需一段时间调息,周遭不确定因素又多,纸扎铺虽氛围奇怪,但胜在并无诡事。 于是到了寅时,纸扎铺门口灯笼熄灭,主街那头又有新灯笼亮起时,叶瑾便拦下想跟着同去的弟子,同他们商量:“还是多留几个在这里为好。” 人多不方便行动,不如加点人留在这。 左右不会关门,倒也可更好照看受伤的弟子,也能便于观察街上的动静。 “待会替我看着外头,”他指指门外的街,补充,“若有事发生,还能帮我提防着点。” 队伍便就这么定下。 叶瑾站在门口眯眼看向下个地点,出发前下意识回了下头。 先前那乌鸦停驻的地方又变回平静,似是有风而来,灯笼在房檐下左右晃悠,击起淡淡雾气翻滚。 叶瑾收回眼,轻声道:“起雾了。” 这雾气来得突然,前一刻视野还很明晰,眨眼间便是浓雾四散,目之所及尽显朦胧。 灯笼微弱的亮光在雾中并不清楚,叶瑾啧了声,拎着北望便率先朝外踏出步子。 叶卿池仍是走在他身边,两人后头还跟了三四个青山派弟子。 和刚才一样,下一个地点距他们不算太远。 在叶瑾的预估中,他们到达新灯笼亮起的地方,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 可他走着走着,周遭雾气越发厚重,还带着说不上来的压抑。 叶瑾不喜这种感觉,只顾一昧快步往前,想要早点逃离这种束缚。 可他还没踏出几步,耳畔便传来纸张摩挲声,紧接着有剑影从雾后划来,劈开遮挡刚好在他面前擦过。 反应迅速侧过身,叶瑾抬手捻起空中被隔断的发丝,表情冷下来。 他平时嘻嘻哈哈,一副吊儿郎当的随性少年人模样,可如今黑发落于脸侧,眼眸微眯,偏头看来,若是再戴上面具,简直就同叶卿池一模一样。 他这幅样子让叶卿池看得微愣,阖眼轻轻笑了下。 叶卿池知晓自己以前如何,却是头回以这种视角见这样的自己。 有些新奇,也有些意外。 “叶瑾。”他喊。 叶瑾本就五官出众,如今手挽剑花劈开雾后纸人,闻言转身看来,月下睫毛微抬,眼眸还带着稀碎光亮。 叶卿池声音极轻又唤他一声,在叶瑾张口想说话时,倏然靠近,低垂眼帘再度他的握住手腕。 “切勿恋战,”他道,“跟我走。” 叶瑾被他拽得踉跄一步,嘴里的问话还没出口便散在唇边。 他反手挥剑勉强将靠近纸人逼开,可叶卿池力道大又走得急,叶瑾只好顺着人一并往前,直直冲入雾中。 雾气弥漫间,耳侧顷然宁静。 像是忽然到达另个世界,除却两人呼吸声,再无其它动静传来。 右手仍是被人牵着,叶瑾使着力道想将手收回,可对方扣得紧,尝试几次毫无用处,只得到叶卿池散漫开口:“别乱动。” 叶瑾不言,仍觉两人姿势有些怪异,内心挣扎几下,只好妥协放弃。 “去哪?” 叶卿池未回头:“医馆。” 叶瑾:“?” 实话实说,叶瑾并未看清下一处灯笼亮起时,上头到底写了什么的字。 现在听叶卿池说,倒颇为好奇:“怎会是医馆?” 这是在此类阵法中,向来被大家作为生门存在的地方。 重要至极,必不会被设阵之人主动暴露在眼前。 叶瑾想不明白,可又觉得这一路让他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五花八门的法子都被他遇见了。 本以为自己初学时,同洛白在河边用鱼饵当生门摆阵已是离谱,没想到鹤城这位比他还要敢于创新。 他在心里这般想,没忍住就笑出声。 他想得认真,雾后又安静下来,一路也只顾跟着叶卿池走,自然没注意前方半空忽得亮起了光。 透过雾气,隐约可见写有“医馆”二字的灯笼一右一左高挂檐下。 身边人放缓脚步,可叶瑾思绪落在空处,仍习惯性往前,意识到不对正欲止步已晚,下秒已刚好撞上对方肩膀。 “医馆是生门没错。” 他揉着肩,就听叶卿池的嗓音已经传来,轻轻缓缓的:“可如今生死扭转,生死同门并不奇怪。” 叶瑾愣神片刻,反应迅速。 是了。 纸扎铺便是个例子。 “那他胆子倒是大。”叶瑾评论。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面前的医馆,半眯着眼径直将门推开。 来时是叶卿池拽着叶瑾走,如今后者兴致正足,想看看死门后到底是什么情况,索性就这两人先前的姿势,主动将叶卿池拽了过去。 脚下步子一快,叶卿池道:“那还是没你胆子大的。” 叶瑾没回头:“什么?” 叶卿池:“夸你用于探索。” 直直往死门里钻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叶瑾只当自己没听懂他话后含义,故作腼腆:“毕竟探索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叶卿池面无表情:“呵。” 话虽这么说,叶瑾面上却褪去嬉笑神情,认真瞧过屋内一切。 和寻常医馆陈设相似,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暂时未曾瞧见。 甚至店面大小还比前两处要大些,直直占了三个门面。 初入陌生的新地方,叶瑾是习惯近距离将能看的,能摸的都寻搜一番。 他一进屋就瞧上那正对门口的,那个占据一整面墙大药柜,起步就想朝它那处走去。 这会手上又察觉到力道,叶瑾才想起自己还被叶卿池扣着手。 叶瑾视线往下,晃晃胳膊,示意对方松手:“怎么,哥哥还想一直牵着我?” 叶卿池两辈子还是头回被人这般调戏,看他一眼,微笑:“是啊。” 他知晓自己这个年龄最喜故意说这类话,也喜看别人哑口。 但很不巧,叶卿池同样也会这一招。 叶瑾都没想到对方直接应下,沉默半晌,好半天才用另一只手竖了个大拇指:“好。” 以往他在洛白那屡战屡胜,偶尔对上清昼也难得能扳回一局。 现在下了山,后者化身为叶卿池,可能是坏了脑子,转了性子,总之不论对方发生什么,他叶瑾终算是遇到棋逢对手的人。 叶瑾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让话掉在地上,他注视对方,真情实感:“哥哥别闹,回去再让你牵,牵个够。” 腕骨上的力道倏然松开,叶卿池捻了下手指,戴着面具虽瞧不出面上表情,但叶瑾倒从他的动作中品出对方颇为嫌弃的态度。 嘿,还真比上了。 要不是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他势必要让对方知道招惹自己的后果。 叶瑾轻轻哼声,抬手覆着手腕,转身便开始干正事。 他曾听师妹说,男人影响她做事的速度。 以前他并不理解,现在他双手赞同。 腕骨上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淡淡的,比常人要低很多。 叶瑾只当他伪装普通修士,故意收了灵力,便收起心,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医馆内部。 他大概看过周围,屋内摆设简单,是最常见的人间医馆布局,并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藏人。 若要真说不对劲,那便只有屋内骤降的气温。 叶瑾只是在这待了没多久,便抖了下:“叶卿池,你有没有觉得特别冷?” 这话说出口,他便想起对方比自己偏低的体温,补充道:“不对,你已经够冷的了,最好还是暖暖自己吧。” 叶瑾也是好心,叶卿池闻言“嗯”了声,却并无动作,尽显敷衍。 好在叶瑾并未注意他,而是停在药柜前,抬头扫过每个抽屉上写着的字。 他一个个辨认过去,却在本该写有药名的地方,看到了另外的字样:“…崔二牛?” 叶瑾心里一颤,随后又在那名字下看向第二个,第三个。 相同的姓代表这些人的亲缘关系,无端让他想起在成衣铺时,叶卿池给他的碎玉上同样也刻有“崔”字。 所以药柜的这些抽屉里,不出意外应当就是那些人的魄。 也难怪药柜会如此之大。 叶瑾不想去猜测,抬手就想去拉开距离自己最近的小抽屉,却被叶卿池阻止。 “先别开,里头的魄已淡薄,稍有不慎便会散去。” 抽屉材料普通,若是正常七魄,就算隔着七八层模板也能清楚感知它们存在。 可叶瑾闭眼仔细辨别,也只能在后头细微感知有淡淡灵体浮动。 手指停顿空中,叶瑾后退半步,抬头看向这一面墙的药柜。 “应当都在里头了,”他低语,“整座城的人。” 叶卿池眸底有暗纹流转,他看向最右侧:“不止。” “那边还给你那些师弟师妹们留了几个位置。” 叶瑾看去,还真在若干抽屉里,瞧见了个较新的,面上也未曾篆刻名字的抽屉。 他压下嘴角,假意开口:“这多冒昧。” 给他们处处设绊也就算了,还将他们困于浓雾被迫走散,现在还打主意想将他们也装入盒中。 可真是冒昧至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弥着厚雾的主街半米开外瞧不见物,一米开外人畜不分。 十白阴扭着尾巴在道上前行,它动作敏捷,避开正在寻人的青山派弟子,穿过纸人破败的身体,最后衔着几根黑色羽毛,攀上医馆大门处的门槛。 翘着尾巴的十白阴本想跟叶卿池邀功的,只是脑袋才探出头,就听里头传来叶瑾骂骂咧咧的声音。 “所以这个名为药柜,实则灵体棺材的东西,我们就只能干看着?” 十白阴慢吞吞将自己盘起来,靠在一旁把尾巴尖放上门槛,将脑袋搁在尾巴上,轻轻打了个嗝,同时好奇往里头瞅。 屋内两人并排站在药柜前,对话仍在继续。 叶卿池抬眸:“你想开?” 他上辈子来过这里。 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同样的药柜。 不同的是,上辈子他独自一人来此,只是来晚几日,见到的药柜空空荡荡,里头的灵体早已彻底泯灭。 然而对于叶瑾来说,今日所见都是头回,他闻言莫名其妙:“你不想吗?” 坦白说,叶卿池对此并不执着。 若是可以,他更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鹤城经历过无数风雨,众人皆说它是座空城,却鲜少有人知晓,在那场瘟疫之后,城内所有出现过的生灵都被困于某日出现在主街的阵里。 在生死同门间,阵内每隔十年会经历一场刷新。 一切重头再来,灯笼依旧高挂,纸人游荡街头,灵体困于屉中。 瘟疫下的鹤城无人生还,就算是到达十年节点,阵内一切重头来过,灵体在最完盛时被释放重回肉身,也无法逆转生死之界。 想起上辈子自己这么做后,从成衣铺破门而出的活尸们,叶卿池颔首:“还真不想。” 叶瑾一时心情复杂。 “你可真是毫无探索精神。”他悄声道。 叶瑾并未考虑太多,只觉药柜里被困住的灵体跟缚地灵似的,问问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东西,顺手释放它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若有异象发生,再解决它们也不迟。 再加上医馆内并未出现第二个可以让他探究的异物,目前所有也仅有能够找到的线索,都存在于这面药柜上。 叶瑾想了下:“你那位已经没了的旧友,可曾同你说过什么有关于医馆的事?” 叶卿池听出他是明知故问,弯起唇角:“未曾,你也知道她不爱说话。” 未曾就未曾,怎么还专门胡扯了个理由。 叶瑾心里来劲,故意道:“这事都不和你说,那我还是劝你同她别再来往了。” 叶卿池还从未听过这种建议,瞥他一眼,后收回目光,将话题重新牵回去:“既然如此,你想开,那便开吧。” 一听对方改了注意,叶瑾便心生警惕。 不为何,就是单纯觉得里头有诈。 叶卿池比他年长,经历也多,同那老妪是旧友自然是假话,可对方对鹤城又极其熟悉,再加方才种种,倒让叶瑾开始犹豫起来。 他握着北望,侧头跟人确定:“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徒弟,你保证不能骗我。” 叶卿池笑得毫无感情:“当然。” 他回答得太过于自然,几乎毫无思考,脱口而出,让叶瑾本就摇摆的心加大力道更为摇摆起来。 看叶瑾站在原地不动,只顾一昧审视般瞅着自己,叶卿池难得良心发现:“开吧。” “横三竖二,右扬左撇,”他出声,“记得动作要快,避开正中央。” 叶瑾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年纪,叶卿池无意同他讲道理,也知道他听不进去,索性让叶瑾自己去试试。 听他都把破柜方法说出来了,叶瑾收起眼中狐疑,半信半疑捏着北望剑就想照做。 动手前,叶瑾再三确认:“当真不是诈我?” 叶卿池脾气很好:“当然。” 这破柜方法还是他上辈子自己研究出来的,自然不会骗叶瑾。 至于开柜后,灵体被释放后得了自由,飞回成衣铺将本体变为活尸,这就是后面的事了,同他这句话不会有任何关系。 盯着叶卿池的眼看了半天,叶瑾没从对方瞳孔里瞧见什么,便单手持剑按照叶卿池说的步骤开始挥剑。 先是三道横,再是两道竖…… 待最后动作结束,耳畔接二连三响起小抽屉弹开的动静,叶瑾以一个漂亮姿态落地,真心实意夸:“真厉害,你也不愧是我的好哥哥。” 叶瑾的称赞同以往听到的都不同,没有阿谀谄媚,也并非客套场面话。 而是普通的,像是脱口而出的,还带着使坏心思的随口一提。 今日被他用“哥哥”一词不知喊了多少遍,叶卿池心里好笑,倒也极其受用。 因是好心情,他便又多提了句:“屉内灵体微弱,放出去也不能如何,反倒会生出异变。” “若想破阵,并非只有这个法子。” 叶瑾唤出符,手下动作未变:“我知道。” “只是阵眼在这,外头的雾也越发逼近,这是最便捷的方法,”他道,“再说,我有把握的。” “别忘了我身后还有你这么个好哥哥。” 叶卿池被他推到一定高度,索性用着同他一样的口吻,和人吹捧:“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若有充足时间,叶瑾说不定还有心思再去摸索下。 可外头浓雾已蔓到了窗边,像是不知名的兽,张牙舞爪般在外头等候冲进来的时机。 甚至叶瑾在说话间,只是无意这么一瞥,就瞧见雾后伸出一只由黏腻液体组成的胳膊,上头挂着只断掌,要掉不掉,唯独还在的食指上还卷着一个灯笼。 好弟弟眼尾一挑,冲自己的好哥哥扬起下巴示意:“…你看,催命的这不是来了吗。” 叶卿池偏头,眼眸流转间,倏然飞出的风刃瞬间将那只手斩断。 他未执剑,空手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地面的灯笼,后者顷刻间化为一滩血水:“放心好了,它们进不来的。” 叶瑾手中掐诀,眼眸深处似藏有碎星:“那便有劳。” 叶瑾认真起来,同平时随心所欲的模样有极大反差。 青年桃花眼藏有星辰,墨发随动作拂过脸侧,他身上披着月光,薄唇半勾好看的不得了。 叶卿池分神去留意他,倒突然理解,自己当初为何在那次试炼大会后,在次月的《最想结为道侣》的榜上荣登第一。 不得第一就怪了。 如今就连他自己看去,都觉对方怪好看的。 毕竟是同一人,叶卿池深知夸对方,也就是在夸自己,便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 而在阴暗处爬过来的十白阴,凑到叶卿池身边时就瞧见这一幕。 兴许是吃撑还未消化彻底,它瘫在叶卿池脚边,扭了下身子,偷偷摸摸借着对方长靴遮挡,再度看向屋内的叶瑾。 在叶瑾驱着符咒,衣袖翩飞时,十白阴漆黑的眼眸瞬间变成竖瞳,身体也直直竖起,看样子是被彻底吸引过去。 叶卿池垂眸凝视它,十白阴后知后觉抬头对上他的眼,耷下脑袋装模作样吐着信子,最后盯着那道目光,逃也似的飞快溜出门,重新钻入雾里。 多亏雾气遮挡,谁也没瞧见原本只有两指粗的白蛇,倏然间体型暴涨数十倍,尾巴长长一甩,张嘴便将藏在雾后的魔种吞下。 十白阴嚼嚼嚼,偷偷往医馆方向看去,但它不敢回去,只好气馁着换地方继续嚼嚼嚼起来。 叶瑾并不知晓外头发生什么,只觉周身温度有些回暖。 他引着药柜里所有灵体至空处,将它们缓慢汇聚成一个半人高的模糊人形,后才出声询问:“可能听到我说话?” 那模糊人形沉默半晌,迟缓又僵硬点头:“可以。” 回答的是一道同音,估摸不到十岁的样子,听起来清脆极了。 见状,叶瑾半弯下腰,放轻嗓音:“还记得什么吗?” 凝聚为孩童模样的灵体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在分辨叶瑾的身份和可信程度。 但不得不说,叶瑾这张脸确实很有优势,那孩童犹豫片刻,点了几下头后又开始接着摇头。 “记得,但也不记得。” 叶瑾耐心引导:“记得什么?” 灵体捏着衣角,怯怯道:“记得那场黑雨,大家都病倒了,后来二舅没了,爹娘没了,我的小花也死了。” 叶瑾蹙眉,狠着心继续询问:“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灵体迟疑道,“白鹤在那天突然飞走了,然后黑雨就来了。” 黑雨,白鹤。 叶瑾默念,心里却生出了疑惑,隐隐有不大好的念头生出。 正当他还在思索时,叶卿池已将医馆的门合上,抬步走来:“那你又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叶卿池对旁人的耐心远不比对叶瑾。 他说话清冷,听得灵体后退半步,身形有消散趋势。 这个变化来得突然,吓得叶瑾连忙挥了道符过去,这才勉强稳住灵体姿态。 “我说你能不能温柔点,”他半蹲在地,扭头看向叶卿池,“别把人吓着。” 这可是他花了好大功夫才稳住的灵,眼下正值关键,可不能出事。 叶瑾回眸,安抚:“这个哥哥太凶了,我们不理他。” 灵体点头,竟是主动牵着叶瑾的手,偷偷开口:“我记得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叶瑾正襟危坐,偏头学对方那般嗓音轻轻:“所以是为什么?” 他同灵体凑得近,手又被对方牵着,只想细声细语去哄对方说下去。 只是没想到下一刻,灵体突然笑起来,嗓音逐渐变得成熟,甚至混杂了不同人的说话嗓音。 灵体说话间突然暴起,身形拔高,瞬间将叶瑾包围:“那便送你去看看。” 叶瑾并不是没有防备,奈何对方的力道实在是大,他手挣脱不开,也无法唤出北望,只能眼睁睁瞧那如雾般的灵体逐渐将自己吞噬。 只是在黑暗来临前,他手上力道一松,后背抵上胸膛,鼻间传来一股冷香。 在双眸被一只手捂住时,他听到对方的嗓音,伴着缓慢心跳一同传来:“别看,闭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叶卿池的心跳要比常人慢些,体温也更冷些。 这是叶瑾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 而第二个冒出来的想法是:自己好像翻车了。 他先前还朝人放话,说是自己有把握,不仅不听劝一定要开柜,还要放出灵体去探一探究竟。 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叶瑾心里懊恼自己反应慢了一瞬,却又想着自己先前还是有句话还是没说错的。 他身后确实有个好哥哥,甚至眼下他还靠在对方怀里,眼前覆着对方的手。 细密睫毛颤了又颤,叶卿池掌心被扫得发痒,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叶瑾心虚的表现。 他神情平静,将人放开且后撤半步,扯唇:“舍得睁眼了?” “啊,怎么了,”叶瑾装傻,“这是在哪?” 叶卿池体贴帮人回忆:“没怎么,就是最初有人说了句有把握而已。” 叶瑾抿唇,好半天后才吐出一个字:“哦。” “你怎么不说最初是有人要带我下山呢,”叶瑾抬手在空中虚虚一捏,“索性从源头开始。” 叶卿池轻笑,没去反驳:“在这种事上,你倒是聪明。” 叶瑾不言,自知理亏,便赶在叶卿池再度开口说些什么前,率先将周围打量个遍。 从环境上看,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城墙上。 刻有仙鹤的大理石层层堆叠而上,叶瑾起身朝前走走了几步,手搭在墙垛的凹陷处,月色洒落间,他看到熟悉的场景。 他半眯起眼,仔细辨别,笃定:“那是鹤城那座祭祀高台。” 不是白日见到的荒败,呈现在叶瑾眼前的,是鹤城正当盛时的场景。 灯笼高挂街头,巫旗如线香火萦绕,琉璃作瓦灵石当饰,真真正正称得上是热闹辉煌的高台。 有仙鹤扑翅落地,垂首间便是众人跪拜。 好生气派。 观望间,已有大巫手捧龟甲,立于高台神情肃穆,垂眸正欲卜卦。 叶瑾站得远听不见他嘴中在念叨什么,但大差不差猜测对方是在祈求风调雨顺之类的期盼。 他安静看着,觉得新奇又古怪。 “那灵体似乎并无恶意,”叶瑾低喃,“这是它的记忆。” 叶卿池应声:“是它们的记忆。” 祭祀的高台很高,台下人不敢高望,只合掌虔诚,盼着仙鹤能够庇护他们年年丰收、无病无灾。 在台下百姓眼中,大巫手中的龟甲卜卦便是天意传达,而仙鹤则是降临人间的使者。 人人都盼着生活能好些。 可叶瑾却指尖微扣,目光落在高台中央,在一片祥和中似是瞧见什么。 他心里一跳,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看错,只得探身继续看去。 台上的大典已进行过半。 大巫晃着龟甲来于鹤前,弯腰俯身,两掌高于头顶、 卜钱从龟甲中接连落下,大巫面带微笑,低头间却是脸色一变。 但他很快将其掩盖,借着低头姿势重新将卜钱掷出,无人知晓头次卜卦的结果如何。 手里动作匆忙,额间有汗流下,大巫两掌合拢,祈祷卜钱呈出个好结果。 而自始至终停在他面前的仙鹤扇了下翅膀,足上有黑色光芒一闪而过,它的目光凝在对上身上,安静又幽幽。 叶瑾是这个时候意识到出事了的。 他直起身,轻声道:“卦象有异。” 话说出口的一瞬,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已汇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乌云。 雷鸣轰想间,仙鹤眼眸黝黑,翅尖有墨色黏腻状液体出现,由下而上逐渐攀至全身,所到之处泛起一片腐烂。 叶瑾眉心微皱,一眼就瞧出了对方如今的状态。 是魔种。 仙鹤被寄生了。 魔渊势力强盛,而魔种以灵体为食,一心想对人界动手。 人魔境地间的屏障被破,便有魔种潜入人界,在境内大肆虐杀。 后各方势力联手,耗时耗力数十年,才将魔种逼退回魔渊。 算着时间,鹤城繁盛时正逢魔渊入侵人间,被牵连至此并不奇怪。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叶瑾看过很多书,也问过很多人,得到的关于鹤城的消息里,却并无同魔渊有关的任何内容。 不该如此的。 若鹤城之事当真与魔种有关,必不可能如后世口中所说那样,是因干旱后的瘟疫那般简单。 可他又不会认错。 放眼望去,叶瑾再度转身,高台上早已火光一片。 原本优雅的鹤仍站在高台,身上像被人啃食过般,白骨在羽毛下隐隐露出,歪头看向周围。 它的眼神古怪极了,叶瑾站得远瞧不大清楚,只大概望见对方脸上攀爬着不少细密黑纹。 像触手,又像血管,活生生的在鹤脸上蠕动。 无端就让叶瑾想起,不久前自己在青山派下的集市中遇到的类似东西。 谁都未想过祭祀当天高台上会有如此变化。 众人反应不及,只当大巫在上头同仙鹤沟通,却不料台上人喊叫一声,撕心裂肺,下刻便从空中落下。 在巨响传来时,叶瑾闭上了眼。 “是魔种,”他有些恍惚,觉得所见一切有些不真实,“在仙鹤身上。” 叶卿池安静看向城内。 台下众人如惊雀,愣神片刻便仓皇逃离。 可魔种又怎会放过他们。 他垂眸,视线落向躺在地上的大巫,后者四肢扭曲,面孔可怖,黝黑的眼眸却忽然眨了下。 叶卿池就这般看着大巫慢吞吞起身,地上蠕动的黑纹钻入他的脚底,控制着他一步步朝着人群走去。 一时间哭泣哀嚎此起彼伏。 被寄生的鹤晃着身体展翅冲天,随着它逐渐腾空的身影,有冰凉雨丝悄然落下。 叶瑾下意识抬手摸脸,可他们并非存在于回忆中,摸不着也瞧不见,只能见雨丝从掌中穿过,逐渐在地面汇成一滩小小墨色水坑。 是黑雨。 白鹤飞天,黑雨降落。 灵体所说的两者如今都齐了。 城楼下的寄生还在继续。 叶瑾不想去看,便后退几步,看向叶卿池:“所以鹤城的落败并非是瘟疫。” 叶卿池:“是。” “那为何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叶瑾不解,“说是干旱,说是瘟疫。” 就连剧情里的描述都是如此。 叶卿池见他生气,声音很轻:“因为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堵口掩目。” 鹤城过去的事他上辈子并未完全了解,但大概也能猜到同魔种有关。 叶卿池念着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好将事情完全挑明,只好轻笑声去给人提示:“不如想想,当初谁会这么做。” 事实上,叶瑾方才是思考过这个问题。 可范围太大,时间又久,再加真相被人隐藏百年,再去寻必是一件难事。 再者,能够将鹤城事迹从世人眼中一笔抹去的人,必不会露出拙劣马脚。 “等回青山派,我会去翻下历年的委派记录。”叶瑾道。 不出意外,青山派当年参与过同魔渊的对抗。 而它又和鹤城离得近,极有可能会派人前来支援。 在心里落了计划,叶卿叹:“鹤城的水好深。” 他本意是来救人的,没想竟窥见百年前真相,甚至还牵连到魔种。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叶瑾垂眸重将视线落回城内,睫毛掩下眼中起伏的情绪。 黑雨如幕。 天地昏暗一片,黑云高聚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黑色细线顺着大巫的手攀爬到孩童身上,在哭喊尖叫声中顺着他的眼眸缓慢钻入。 紧接着,哭声停止了。 吞噬完新灵体的魔种显然很是满意,它从孩童七窍中爬出,重新回到大巫体内。 而离了魔种的孩童,在同时也如破洞的布袋,干瘪着摔落在地。 一个时辰都未到,原本热闹的鹤城已是毫无人气。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可怖躯体,大巫拖着缓慢步调来至主街,脚边擦过半块碎石,踉跄着扑倒在地。 这下,整个鹤城便真的没有站着的人了。 和从别人口中听到不同,亲眼见证一座城生命的消亡是件很残忍的事。 特别是同鹤城这般。 叶瑾深吸口气,低眸看向叶卿池。 “这就是灵体想给我们看的东西吗,”他嗓音有些低,打起精神问,“那后来又是为何会被困在阵中。” 叶卿池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因为这并非全部。” “瞧。” 他嗓音缥缈:“有人来了。” 叶瑾回头,逆着光瞧见有人迎着大雨,从城门而来。 是个兜帽人,浑身上下包裹严实,根本瞧不见他的真容如何。 只是他手里提着只灯笼,步步前行间有光芒从四周飞来,细细碎碎的,像是满天繁星不断汇聚到灯笼里。 兜帽人姿态极其随意,若忽视他周围环境,倒更像是在自家后花园路悠闲散步。 可叶瑾眼睛尖,盯人看了许久,在对方弯腰将什么东西放在主街中央时忽得出声:“他在布阵。” 他或是对阵法不大熟练,布阵动作并不快,看得叶瑾直皱眉。 待他做完一切,被魔种寄生的鹤也终于停在街头。 兴许是计划成功,无需容器寄生,又重新回到鹤身上的魔种直接将宿主吞噬,在主街上变为一团不人不鬼的东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新幻化的魔种奇怪的很,像没有四肢的软骨生物,用皮肉在地上堆成一个歪斜人形。 简直是丑的不能看。 这是叶瑾给出的评价。 可面对这样的魔种,兜帽人并无任何反感,反倒是持着灯笼冲它作了个揖。 他们所在的视角是鹤城内所有灵体记忆中的样子。 在所有光点被吸进灯笼后,周围像是被什么笼罩,两人再也听不见鹤城内发生的任何声响。 一人一魔在城下不知在谈什么,只能见兜帽人姿态恭敬,说话间还弯腰拱手,姿态极其恭敬。 魔种背对城墙,叶瑾瞧不见它的神情变化具体如何,只能通过兜帽人的反应去推测双方情绪。 城下的对话应当是顺利愉快的。 可城上的叶瑾撑着下巴,唇角绷直,神色愈发严肃。 鹤城变故同魔种相关已是实锤,现在看来,仙鹤被寄生必同这兜帽人脱不了干系。 …真想跳下去直接把他俩抓起来。 叶瑾看不得这种事,也受不了只能看不能动手的限制。 阖上眼吸气又吐气,叶瑾重复多次,花好大力气才将心头怒气压下不少。 ——才怪。 他恨恨睁眼,一心想着眼不看心为静,可注意力仍是不受控往城下瞥,想时刻关注他俩动静,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他心里来气,左右看了看,一把将后头站着看戏的叶卿池拽了过来。 “你说,”他语气发冷,“下面在同那滩肉说话的傻子是谁?” 叶瑾向来懂礼貌,这种形容已经是他很不客气的说辞。 听到叶卿说话,叶卿池顺着力道靠去,视线却落在对方拽着自己腕间脉搏的手上。 叶瑾显然是随意抓的,但被他按住脉搏的叶卿池却挑了下眉。 兴许是未得到对方回复,叶瑾蹙眉侧头,手下力道更大了些,甚至还直接扣着叶卿池的手左右晃了晃。 “你耳朵是也被堵住了吗?” 叶卿池勾唇,不动声色转过手腕,让对方温热的指尖从危险区域离开。 “没有,”他回答,“只是在想事情。” 叶瑾可不信。 他本就心里憋了气,注意到叶卿池的小动作,还当对方不想搭理自己,就再度将手扣紧,直接将人拉到身边。 先前可以说是叶瑾无意之举,但这次叶卿池却知他是故意的。 见对方盯着自己看,一副势必要从自己嘴里得到回答,否则决不罢休的样子,叶卿池终于回答:“那个兜帽人?” 叶瑾:“废话,整座城的傻子就只有他一个。” 还特别坏。 叶瑾在心里将兜帽人骂了数遍,缓口气:“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说话间叶瑾的思绪逐渐恢复正常,便开始动脑思索。 坦白说,叶瑾虽熟读原书,目前也混得不错,但对百年前的人界情况并不是特别了解。 既能在那种时期同魔种狼狈为奸,又能轻而易举将城内所有人的灵体收集,不是大人物,就是隐世之人。 他注视着楼下人的身影,眼眸晦暗,只想立刻去摘下对方的兜帽,好好瞧瞧那人的真实面容。 叶瑾对此感到心累,在自己回去翻委托记录的计划后头,默默加了条去藏书阁翻历史书册的打算。 …等等。 他边上不就有个可以问的人吗。 叶瑾不清楚清昼的具体年龄,只知晓对方比自己年长数百岁。 这样想来,比起回去自己翻书,不如直接问这位百岁老人来得速度快。 这是他火气消下去,脑子正常后想起来的事。 刚才上头问对方的话歪打正着,叶瑾便重新认真去开口:“所以师尊,你知道他是谁吗?” 现在的叶瑾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 不是反馈在表情上,就是藏在说话的细节里。 喊叶卿池为哥哥时,说明叶瑾心情很好,带着故意去捉弄或求助对方的意味。 如今称呼又变回师尊,不用想也能猜到是有特别重要的事。 现恰逢后者,叶卿池打量对方,终是启唇:“这个回答可能暂时给不了你。” 他这话有两种含义。 一是指时间未到,答案不可说出口。 二则指并未接触,单靠目睹一场屠城、一个简单外形,并不足以让他给出回答。 叶瑾理解的就是第二种。 他能找到所有关乎鹤城的事都是被篡改后的版本,下意识认为叶卿池知道的也是这些,故他的回答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沉默良久,在楼下魔种化为黑水之际,叶瑾说:“罢了。” 这个问题注定要留到日后去解决。 既然尚在灵体记忆中,应当以下方的动静为重。 自穿书以来,叶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眼睁睁目送魔种离开。 他对此毫无方法,哪怕知晓魔种刚灭了一整座城,也只得将注意力凝在还留在原地的兜帽人身上。 他眼眸深深,注视对方将灯笼提起左右查看,最后满意转身,昂首看向身后的城。 雷云当空,房屋破败。 那人站在主街阵眼位置,面对燃着火焰的祭祀高台,缓慢张开双臂。 不知是他干了什么,叶瑾视野里的鹤城随即开始晃动扭曲。 掌中还扣着叶卿池的腕骨,对方站得离自己很近,仅是后退半步便再度撞上他肩膀。 “起阵了,”叶卿池轻言,“好生看着。” 叶卿池低头,嗓音同呼吸一同落在叶瑾耳侧。 青年下意识缩了下脑袋,却被对方挣脱掌中,反而抬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迫使他直直面向兜帽人的方向。 “看着,”叶卿池重复,“看他在做什么。” 转变来得突然,愣是让叶瑾没反应过来,本能顺着他的意思去认真看。 原先叶瑾还说,兜帽人的步阵水平很一般,动作慢又迟疑。 时下再看去,却见对方从怀中摸出一根羽毛,将其一并放入阵眼,动作熟练异常开始催动阵法。 须臾间,有长风呼啸,从另头城门而来一路卷至脚下。 刚遭遇雷击的鹤城早已变了模样,虽还未达到百年后叶瑾他们所见时的程度,可个别房屋也已坍塌。 但在长风之下,所到之处又如同被施了什么还原的法术,地面上的每块砖瓦接连飞起回归原位,就连墙上的血渍都逐渐淡化直至消失。 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从远到近逐渐变回最初的祥和模样。 灯笼依旧高挂,街上摊位还保留着出事前的样貌。 若非亲眼见到鹤城遭遇的一切,叶瑾还真当自己梦了一场。 坦白说,不诧异是假的,不好奇更是假的。 面颊上的手指力道很轻,叶瑾只要挣脱便一定可以成功。 可他没有去做什么动作,就着这个姿势开口:“这是回溯之法吗?” 因被捏着,叶瑾说话声带了些含糊。 叶卿池笑了声,轻轻念着他的话:“回溯?” 若是回溯倒好,还显得不是这么恶毒。 他漠然给出答案:“是轮回阵。” 闻言,叶瑾心里的诧异瞬间翻倍。 这可是阴邪之法,多数用于禁锢和折磨的场合。 叶卿池并未解答,反倒是引着他:“那你可知道,他们方才在鹤城内是在做什么吗?” 城下的兜帽人抬起灯笼,将里头收集到的灵体分离魂魄。 注视对方从医馆出来,一路上洒下不少小人模样的纸片,叶瑾轻声回答:“那个魔种在进食。” 将所有人灵体吞噬,却又没有吃完,还故意留了几缕。 他先前没怎么注意,现在想来便觉处处有问题。 叶卿池拉长语调:“是啊,进食。” 魔种的胃口很大,且很难被满足,在百年前最常见的事便是魔种将人拖入魔渊,吃一点给人养回来一点,如此往复不断,直至灵体遭受不住彻底破碎。 而滋补凡人灵体并非难事,一枚简单灵石就可将好几个人重新养活。 对于魔种来说显然是个划算至极的买卖。 这是人界后来当恐怖传闻的故事,叶瑾幼年便听师门长辈讲过。 魔种手法残忍,叶瑾忆起那个故事,心里忽得冒出一个想法,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轮回的可是鹤城所有人?” 叶卿池嗓音凉凉:“是。” “…” 这确实是一件很难相信的事,可若是出自魔种之手,又瞬间带了不少说服力。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那些落于地上的小人体型逐渐拔高,变为大大小小面颊带红,眼眸黝黑的纸人。 它们分得灵体,成形间便继承百姓们记忆,在主街上如人般来往不断。 “三魂寄于纸人,为的是保持灵体活性,”叶瑾道,“剩余七魄被存于药柜,目的是滋养和禁锢。” 叶瑾不再言语,看向城下纸人们一一找寻自己的尸体,将它们抱回主街两侧屋内的场景。 “轮回几年为期?”他问。 叶瑾的领悟能力很好,叶卿池便没有隐瞒:“理应是十年。” 十年一轮回,期间由阵眼放入的东西滋养,待灵体恢复大半,又会同最初那般被收割,只留部分继续再次重复始末。 好一个源源不断的轮回。 叶瑾心里冷笑:“那我们应当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和魔种见面了。” 在将药柜中的灵体放出时,叶瑾便观察过它们的状态。 他那会还在疑惑这些灵体为何比常人要轻,现在想来经过多次轮回,现在的情况应还算良好。 再加上他从纸人身上取回的三魂,如此算来,他们或许刚好卡在灵体恢复的时间点。 说来赶巧,空中刚落下声轻呵,叶瑾还未继续说话,脚下城墙已在呼吸间化为斑驳碎片。 灵体回忆结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重回医馆已是后半夜。 回忆结束,灵体便衰竭下来,从孩童模样变回零星团聚着的光亮。 叶瑾眼疾手快抽符将它固住,后将符小心收好,末了还是抬手揉着有些酸痛的面颊。 而始作俑者眉尾一挑:“疼?” “是啊,”叶瑾眼说瞎话,睁眼瞎说,“可疼了。” 面具后的那双眼从窗外收回,无言看向叶瑾,半了晌后又朝他靠近半步,极快俯下身来,抬手想挑起他的下巴。 叶瑾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后退半步避开对方的手,可叶卿池比他动作更快,手一转方向直直搂住他的腰,用着力道迫人同自己贴在一起。 叶瑾愣神,张嘴:“你—” 有病? “别动。” 叶卿池的掌心带有薄薄的茧,透着衣物按在腰间的触感异常明显。 叶瑾深吸一口气,也不顾什么尊师之道,抬手就想将人推开。 可叶卿池早已预判他的动作,修长手指直接握住他的手腕,直接断了叶瑾的意图。 “你要干什么?”叶瑾气笑。 但叶卿池却侧目又看了眼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窗:“别说话。” 叶卿池前后两句话说得莫名,叶瑾心里存疑跟着一同看去,逐渐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想起在灵体回忆中看到的内容。 “是魔种来了吗?” 叶卿池嗯了声,说话间已带人来到一旁屏风后。 这是屋内唯一可以蔽身的地方。 可惜屏风不大,斜侧的窗又开着,不易被发现的死角只有这么丁点儿大,两人藏在一起只得委身贴合。 叶瑾一下子便噤了声。 叶卿池比他高些,呼吸轻轻浅浅落在耳侧,拂得他有些痒。 想抬手去挡挡,可想着手也被对方抓着,叶瑾无奈就只好小幅度将头扭开去躲开。 只是两人本身就靠得近,他不动倒还好,一动就直接让面上擦过片刻温软。 是对方的唇。 叶瑾瞬间就僵住了。 穿书前后他都从未同别人这般近距离接触过,更别说还像如今这样碰到对方。 虽是无意,但叶瑾心里还是猛烈跳了几跳。 似是察觉到叶卿池接下去要做什么,叶瑾连忙出声,低声说:“你别动。” 外头长风猎猎,卷的街侧灯笼哗啦作响。 叶瑾勉强定住思绪,挑起话题扯开自己的注意力:“那魔种应当是快来了,我们接下去都不能说话,以免被它发现。” 叶瑾说完就闭了嘴,只留叶卿池在身后低声闷笑。 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时候的自己竟会如此有意思。 低缓短促的笑意从后传来,不知是不是叶卿池侧了下头,冰凉面具贴上后颈,差点被把叶瑾吓得跳起。 将人按腰拽回,叶卿池倒是开口:“你也不要动。” 心跳从一开始就没有恢复平静,叶瑾终究是没忍住:“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是吗。” “就是。”叶瑾同他斗嘴。 叶卿池感知着十白阴在外头传来的信息,推着时间,倒是应下:“你说是那便是吧。” 叶瑾扳回一局却并不怎么高兴,他听出对方的随意,也知此时并继续讨论这个的时候,只好用最凶的语气重复:“不准说话了。”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也不准碰我。” 叶卿池这回倒是真听话了。 他闭眼分神,透过十白阴的眼眸去观察外头的动静。 就和叶瑾说的那样,魔种确实是来了。 为首的魔种体型庞大,走起路来慢慢吞吞,一张脸拉得老长,下巴直直落在腰侧,弯曲如枯枝的手指之间还捏着一只灯笼。 灯笼款式很旧,衔接处也有些起锈,看起来很有年头。 赫然就是灵体回忆中用来聚魂的那只。 灯笼还是那个灯笼,可魔种却并非百年前瞧见的那只。 叶卿池收回分神,缓慢睁眼。 叶瑾对外头的事尚不知晓,却已悄然唤出北望剑,将其藏在袖中。 两人藏在屏风后静静等候魔种到来。 窗外雾气飘散,顺着呼啸的风一并卷入屋内,将所有蜡烛一一吹灭。 紧接着,在一阵拖沓声中,有奇怪嘶吼陆续传来,像牛又像狗,吵得人心烦。 魔种显然也被吵到,它站在医馆门口并未进去,转身便长大了嘴,直接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魔种一口咬掉半个身子。 在诡异安静中,那魔种将身转回去,一边咀嚼,一边拎着灯笼就推门进了医馆。 来了。 开门时带来的风吹过屋内一切,同样让叶瑾的发丝往后飘去。 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抵住屏风,叶瑾凝神去辨外头动静。 进来的魔种明显不是第一回来这做这种事。 它抬手让街上的魔种在外待命,只有自己一魔进来,后又将门重新合上。 木门被扣上的声音清晰传来,叶瑾转着眼,谨慎将自己往后靠去。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靠墙站,这种情况下习惯着想将自己的存在感变为最小。 可鼻尖冷香传来,叶瑾想起身后有人,这下靠也不是不靠也不是,只好撑着腰斜斜站着。 这姿势很累,反倒是叶卿池没看下去,搂着他腰的手一个用力,直接把他往自己怀里带去。 两人的心跳一时间重合般跳动,无端让叶瑾生出了说不出的微妙感。 越是在这种时候,叶瑾的心思就越飘散。 以至于他忽然开始回忆起记忆中的清昼了。 若是无量峰上的那人,指定不会这么对待自己。 但又为何… 他思绪堪堪停住,垂眸去瞧自己腰上落着的那只手。 叶瑾眼眸微闪,最初被他否定的猜想再度浮现,这回却没被他在第一时间按下,而是在后头打了个存疑的问号。 他的这位师尊,又或是好哥哥,似乎真的有种说不明晰的奇怪。 甚至割裂。 叶瑾尚在思索,这时屏风外的魔种倒是动了。 勉强在下秒回神,叶瑾再度捏起北望剑,重新调整好情绪去做准备。 魔种行走间伴有一种黏腻声,由远至近缓慢传来,直到停在药柜面前。 屋内无烛无火,外头又浓雾弥漫,整间屋子的光亮就只有魔种手中的灯笼在隐隐发光。 叶瑾他们躲藏的屏风是医馆用于遮挡患者,故厚实又遮蔽。 他瞧不见外头具体的一切,却能借那光亮猜测魔种的动作。 在那光亮被抬起刹那,药柜上的所有小抽屉再度发出一声整齐声响。 可预料之中的灵体并未飞出,那魔种疑惑,飞快跃过柜台去直接查看,就见小抽屉里早已空空荡荡。 它不信邪,又去看向其它,便见整个药柜满满当当的小抽屉都是如此。 空了。 听闻屏风外头的愤怒吼叫,叶瑾按住袖中符,庆幸自己的动作还算快,能够先魔种一步将灵体收回。 而魔种见灵体尽数消失,生气之余还不忘扫了眼周围,拎着灯笼大步朝一旁的柜子走去。 它在寻找。 叶瑾知晓它的用意,便耐心候着,一直等候那光亮停在屏风附近。 当视野里忽然亮起时,叶瑾挣脱叶卿池的怀,拎着北望直接破开屏风,凌厉剑气径直朝魔种劈去。 他动作很快,周身缠着闪烁符文,一来一回间已将魔种伤了不少地方。 那魔种显然是被激怒,它拎着灯笼奔跑上前,幽幽光亮如绸缎从灯笼中央破纸飞来,在缠至叶瑾眼前时,被他用北望剑断开。 只是随着他俩的打斗越发激烈,医馆的门从外被推开,察觉到有事发生的剩余魔种也接连从雾中出现。 叶瑾一个侧身踢开魔种,正欲避开朝自己扑来的如狗般的东西,就见后者倏然停在半空,脑袋上扣着一只手,随后瞬间四裂落地。 叶卿池慢条斯理收回手,冲他歪头:“外面交给我。” “对了,”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你要留活口吗?” 这只是句简单问话,被他说得极其轻松,丝毫不觉得他是去外头动手的。 叶瑾摇头:“不用。” “好。” 不知为何,叶瑾总觉得对方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眼眸幽深,气势倏然变得危险起来,就连说话间也含了层杀意。 但叶卿池很快就走入雾中。 叶瑾回眸,重新看向屋内的魔种,拎着北望再度上前。 每只魔种都有自己的攻击方式,眼前的这只叶瑾未曾接触过,制服起来稍有难度。 但好在叶卿池先前让他练了一整套的剑,动作功法与之相克,眼下刚好派上用场。 于是在十白阴再一次扭着身体回医馆来找主人时,屋内就只站着叶瑾一人,倒在他面前的则是正在那个先前看到的的魔种。 十白阴停下扭动,它记得叶卿池对自己的命令,不能出现在叶瑾面前,只好躲回到之前的角落。 它看着叶瑾缓慢蹲下身,青年微微喘气,脸侧的发丝有些乱,挡住了半侧面颊。 这个角度的叶瑾看起来简直同它那主人一模一样。 十白阴小心缩头,不小心嘶了声,就见屋内的人迅速扭头看来。 “谁?”叶瑾皱眉。 他听到有声音传来,可回头看去却只能瞧见浓密雾气。 拎着北望谨慎起身,叶瑾生怕还有魔种蹲守在外,便直直朝外走来。 这可真要吓坏十白阴了。 弱小无助的白蛇将自己缩成一团,咬着尾巴只觉后悔。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叶瑾站在门口,见四周并无任何身影,索性朝外挥了一剑。 只是没想到,他这剑刚伸出去,就被两根手指捏住剑刃, 叶卿池从雾后踏来,兴许是刚杀了不少魔种,眼眸带着尚未散去的杀意,他仍戴着面具,却隐隐透着些诡谲意味。 “怎么,”他轻言,“还想杀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蛇类在蜕皮前的情绪极其不稳定。 叶卿池定力好,再加性格使然,这段时间也未做什么刺激妖丹之事,目前状况倒还算较好。 可随日子逐渐推移,他在阵中又出过手,多少还是受了蛇类本性影响。 叶卿池在雾中杀了不少魔种,心境尚不稳定。 而因上辈子的经历,他又极其不喜别人用剑指着自己。 如今捏着叶瑾冲自己刺来的北望剑,面具下的眼尾悄然有银白鳞片浮现,叶卿池眼眸渐深,瞳孔也紧接着开始竖起。 结果眼底阴郁还未彻底显露,就见面前的青年长长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叶瑾的语调带着庆幸,听得叶卿池一愣,瞳孔倏然变回正常模样。 叶瑾并未注意对方变化,他的视线从一开始瞥见叶卿池,确定是对方本人后就很快挪开,现在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望向周围。 “我还以为这又藏了什么魔种,”他张望,“而且还长得跟蛇一样的。” 正在叶瑾脚后,贴着门槛闭眼将自己当木头的十白阴:…… 好在它的位置很是隐蔽,叶瑾并未瞧见它,只打算收回北望,再转身回医馆继续去将魔种一把烧干净。 只是他动了下,却见叶卿池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捏着他的剑并未松手。 对方从雾中回来后,除开最初那句,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什么其它。 属实是有些奇怪。 叶瑾小心瞅着看他,吃不准叶卿池在雾中到底发生什么,可想着对方实力摆在那,衣袂干净依旧,必不可能被魔种伤到。 这般一想,他便疑惑措辞:“怎么了?” 叶卿池面无表情,并不开口,眼眸倒一直落在他身上。 对方素来不怎么爱说话,寡言冷语,就连体温都冰冰凉凉的。 尽管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定然也是没什么表情,可叶瑾握紧剑柄,仍是凭空生出了些不合时宜的好奇。 他想去看看对方的脸。 晃头将这个想法压下,叶瑾认真:“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叶卿池冷静问道:“我应该高兴吗?” 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思绪却异常清醒,说话间也已将自己的手指松开,垂眸掩下眸底暗色。 叶瑾被他反问,一时间倒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是特别应该,”叶瑾眨眨眼,想着目前的环境,又补充句,“但稍微高兴些也是可以的。” 毕竟医馆内的魔种已经被他困在地上,只留几口气续着。 鹤城内的灵体也都被收集起来,只需出了这个阵便可将它们送去轮回。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叶卿池仍是没有反应。 而此时身侧的浓雾倒开始逐渐散去。 在雾中摸索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想着对方在浓雾中待了这么久,一回来就差点被自己刺到—— 叶瑾呼吸一顿,忽然就想到什么。 他抬眼朝叶卿池看去,后者也不紧不慢朝他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 “抱歉。” 叶瑾的嗓音率先传来,他半抬着头,眼眸认真又明亮:“刚才那剑虽是无心,但还是给你道个歉。” 他的道歉来得突然,饶是叶卿池回过神,一时也没理解对方这么做的缘由。 倒还是叶瑾主动开口:“所以你不要不开心了,鹤城的事也是。” “现在城内魔种已被控制,待出阵后,我一定会找出那个兜帽人是谁,”叶瑾像是说给叶卿池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嗓音放得很轻,“然后杀了他。” 他必不会轻易放过那人。 同魔渊勾结,残害整座城的生灵,此外隐去鹤城真相之事,不出意外也必有他的手笔。 当真是该死。 叶瑾在心里默念,举步便重回医馆。 在叶卿池还没来之前,他将魔种降服在地,便试着去问过对方问题,想从它嘴里套出些有用信息。 奈何魔种不愿回答,只一昧闭眼,还扬言他们太过天真根本赢不了魔渊。 气得叶瑾直接把它脑袋按在地上摩擦。 现在他同叶卿池一前一后进来,伏倒在地的魔种已恢复些力道,斜着眼发出怪异笑声。 “你们出不去的。” “我劝你们还是放了我,”它说话时有肮脏血液流出,在地上凝成粘稠一滩,“否则到时被抽灵体时,可别怪我下手狠。”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叶瑾动了下手腕:“而且又凭什么觉得,你还有抽我们灵体的机会?” 魔种笑得诡异,不回答他:“你们出不去的。” 得了,又是这个回答。 叶瑾同他问来问去,听到的答案无非就这么几句。 他有些无奈,索性扭头朝叶卿池抱怨:“你说这些魔种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应该是太小了,”他认真说,“所以思考能力也只有这么一点。” 魔种破口大骂:“放屁,你才没脑子。” 叶瑾“嘿”了声,来了劲:“可是你这脑子有跟没有一样诶。” 一样都听不懂人话。 眼看魔种即将暴起,叶卿池一把拦下叶瑾,难得有些头痛。 但他拦得住叶瑾,却拦不住魔种那张嘴。 “你找死,”它似是气极了,支起上半身,“距离轮回还有不足半个时辰,等阵法启动,我第一个要你死。” 叶瑾从叶卿池身后探过身:“可阵眼里头的东西在我手里,要启动需要人为。” 他将魔种上下打量圈,问都不问直接说:“但我觉得你不会。” “我是不会。” 魔种扯嘴笑:“但有人会。” 上钩了。 叶瑾心道,面上仍是夸张的惊讶:“不可能吧,你们魔种不都同你这般没脑子吗?” 魔种面目狰狞:“他又不是魔种。” 话音刚落,它似乎意识到自己骂了自己,怒道:“你们人类真是一样的该死。” 语毕,便扭过身不再去搭理叶瑾。 眼看信息就此截断,叶瑾同叶卿池对视眼,悄声商量:“你在这看着他,我出去瞧瞧。” 若真有人来,入此阵的必经之路有且只有主街。 再加外头浓雾已散去大半,一眼看去必然能在第一时间瞧见来者。 可叶卿池却再度将他拦住:“不用。” 他轻声说,“他已经走了。” 在最开始的雾中,他就派十白阴去寻过。 那只乌鸦狡猾得很,可十白阴却是捕猎好手,一口下去直接将对方的羽毛咬下不少。 若非那地方施展不开动作,否则那鸟早就进了十白阴的肚子。 “走了?” 叶瑾抓住关键词:“你是说,他已经来过?” 叶卿池应了声,不想同他兜转,索性给出答案:“还记得那只乌鸦吗?” 叶瑾当然记得。 他之前没找到时间去追,后来就不知对方跑什么地方去了。 眼下被对方一说,他便反应过来:“你的意识是,就是那只乌鸦?” 叶卿池勾唇,嗓音凉凉:“是啊。” 这还真是让叶瑾意外,可若仔细想想,又觉这事也蛮合理。 “你之前还让我别去追,”叶瑾有些懊恼,“我就不该听你的。” 叶卿池被他埋怨,倒也不恼:“不听我的你也抓不住。” “罢了罢了。”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叶瑾无法去改变,索性摆手,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地上的魔种身上。 既然另一个人已经提前离开,那便意味他们也可以收工了。 叶瑾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想要将这个好消息说给魔种听听,身后倒是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他收起笑,回头看,就见青山派的大部队正一并朝自己这边赶来。 为首的还是那个弟子,一眼看见叶瑾,立刻挥手:“叶师兄。” “这雾可算是退了,也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他们接连赶来,七嘴八舌道:“是啊,我们还以为你们遇到什么危险被困到什么地方。” “先前那雾太大,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们,”有弟子说,“后来我们又这回到纸扎铺,还撞见了不少魔种。” 叶瑾被他们围住:“魔种?” “是啊。” 有弟子连连点头:“还有不少纸人,哦对,我们还发现灯笼的事了。” 他们的经历远比叶瑾的丰富很多。 光是遇见纸人进屋,当着他们的面开始挑选尸体做皮骨灯笼这事,就足以让叶瑾感叹。 但说归说,他倒是没忘记正事。 “你们可有瞧见过什么乌鸦?”叶瑾问。 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接连摇头:“未曾。” 在叶瑾无奈叹气,想着只好回去在做商量时,倒是听一弟子突然发言:“乌鸦倒没有,蛇倒是见到一条。” 叶瑾:? 叶卿池:… 前者脚步一顿:“什么?” “一条白蛇,”说话的弟子回忆,“不过只是隐隐在雾中瞥见一眼,不知是否是看错了。” 叶瑾面无表情往屋内走了步:“看错了吧。” 见那弟子还想说什么,感知腕间的十白阴连忙往回缩的动静,叶卿池状似无意出声提醒:“此地不宜久留。” “嗯。” 叶瑾对此很是赞同。 阵内的一切基本上都已解决,青山派失踪的弟子也尽数找到,不管这街上有没有蛇,叶瑾都得带着众人先行离开。 于是他侧过身,朝着药柜的方向凝神掐诀:“我先破阵。” “剩下的事,我们出去再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阵内的时间同阵外有很大区别。 叶瑾当自己在里头只待了一个凌晨,可到了外头才意识到,时间早已过去六天。 “难怪里头的一个时辰过得这么漫长,”他同叶卿池小声道,“原来抵得过外头一整天。” 他们说话时已站回到主街,天空依旧昏暗无比,浓厚的乌云在上头遮遮掩掩,云尾擦过祭祀高台掩盖所有光芒。 叶瑾抬头看去,忽然想起自己在灵体回忆中,瞧见的有关鹤城里的热闹场景。 他默然。 将手里收有鹤城百姓灵体的符取出并掷于空中,叶瑾无言,只是抬手燃起一小簇火焰。 温和的焰顺着符咒一点点把它吞噬时,有万千光亮盈盈四散,像是无数颗小星星。 它们在空中跃动,有些许还绕在叶瑾身边,停在他的指尖。 叶瑾抿唇,待光点渐淡彻底消散,才怅然收手。 众人心情皆有些沉重。 但有一人一蛇除外。 十白阴扭着身体缠在叶卿池腕骨上,因是原型缘故,它的体温要比对方更为冷些。 可等它抬头想去看外头情况时,腹部却硌到什么坚硬又锋利的东西。 十白阴低头瞥去,就见有几片漂亮的银白鳞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叶卿池腕间,就连对方的体温也开始倏然下降。 同为蛇类,它自然知晓这是叶卿池的蜕皮先兆。 正想着该如何提醒对方,十白阴就感觉到对方朝前动了下,像是靠在什么人身上,紧接着就是叶瑾诧异的嗓音传来。 “你怎么了?” 叶瑾刚招呼好师弟师妹们,让他们带着伤员现行离开。 结果意有所感回头,就见叶卿池倏然朝自己倒来,便慌忙将人接住。 凑过来的气息如雪如雾,带着几缕白发接连落在叶瑾颈间,痒得他缩了下脖子。 贴上熟悉的热源,叶卿池眼帘下的眸清醒万分,他状似无意般将手搭过去,语调轻轻:“无事。” 说无事是假,但当真变得如此虚弱也并不真。 之所以这般做,图的不过是叶瑾定会护着自己的态度,也图他身上让自己心安的体温。 隔着衣物传来的温热让叶卿池闭了下眼,再次算下时间,低声说:“先回去。” 周围的弟子已在不久前御剑离开,有不放心叶瑾二人想留下继续查看的,也被叶瑾催着离开。 现在鹤城门口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叶瑾还是头回遇到这种事情,等他晃神回来,对方已趁他不注意,从刚才靠着的动作,变成将自己半搂在怀的姿势。 乌发间绕着几缕白,叶瑾好半天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上回雷劫的后遗症?”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而叶卿池也同样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愣住,他轻笑声,却不愿松手,索性低低应了声:“嗯。” 见他不愿多说,原本还想继续询问的话便只好压在心里。 叶瑾唤出北望,犹豫片刻:“那我带你回去。” “你…搂着我便好。” 坦白说,要是换成别人,叶瑾还真接受不了同别人这个姿势御剑。 但身后的人是叶卿池。 除开师尊这个身份不说,对方愿意护着自己,也会在阵中给出指点,还会同自己拌嘴,甚至还带着让叶瑾莫名的亲近意味。 无端就让叶瑾想起,先前在阵中自己脸上无意擦过的唇。 真要命。 叶瑾心里乱糟糟的,只得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落在御剑上。 却不知自己有些红的耳尖,早已直直落在身后那人的眼中。 * 前往鹤城时,叶瑾二人提前出发,路上并未遇到任何人。 这次回来,叶瑾远远就瞧见青山派门口聚着不少人,似乎是注意到空中的动静,为首的几人也在同一时间转过身来。 若是平常,叶瑾并必会落地在广场上,同各位师伯师叔打招呼。 可他这回身后却是带了个人,还是个按理说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叶瑾心里暗道声糟糕,趁着自己距门口较远,赶在众人发现不对劲时,直直侧过方向往无量峰的方向飞去。 “嘿,这小子跑这么快做什么?” “喂!记得早些来汇报——” 从下方传来声疑惑,叶瑾不敢停留,越发催着北望加快速度。 直到在熟悉的峰上落地,北望剑还未收回,叶卿池也轻笑问:“这么快做什么?” 叶瑾搓着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扭头没好气瞥他:“还不是因为你。” 叶卿池其实早就恢复大半,在路上一直没说不过是贪恋叶瑾的体温。 现在回到无量峰,他便站在树下,同叶瑾挑眉:“那就,多谢?” 叶瑾仔细端详着他,见人面上无恙,心里却仍是有些放不下。 但叶卿池有自己的习惯,也并不喜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叶瑾虽迟疑,可见人又变回不紧不慢的随意姿态,倒皱眉:“你应该去闭关的。” 后又想起叶卿池说过不喜闭关之类的话,叶瑾又改了个说辞:“或者休息。” 叶卿池说:“好。” 他口上答应着,脚下依旧是站定未动。 叶瑾本就狐疑,可又赶着去汇报情况,只好又去催:“你快些,要是在屋里倒了怎么办?” 说实话,他还真怕叶卿池会这样。 对方脸色发白不似作假,一路上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穿过来的冷意险些把自己吓一跳。 哪有正常人会是这个样子的。 丝毫未觉自己对叶卿池过于上心,叶瑾还想直接把人搀回去,但奈何峰下清虚催得紧,说话间又派了纸鹤过来,只好将其手下又扭头朝人说:“我先下山一趟,你先进去。” 叶卿池看着他,见叶瑾一副自己不动就不走的样子,这回终于是抬了步子:“嗯。” 其实他休不休息,或是闭关与否意义都不大。 对于蛇来说,在蜕皮前最好的状态,就是找个舒适又温暖,最好还有水的安全无人环境,安静将自己盘起来。 可他现在并非在自己的府邸。 放眼整个青山派,哪怕是如今的无量峰,也没有一处地方能够达到这个要求。 叶卿池眼底浮着些躁意。 叶瑾说完话就离开了。 对方的背影彻底离开视野,熟悉的气息在空中逐渐散去,叶卿池心里烦躁愈盛。 他应该把叶瑾留下的。 对方是他目前唯一信的人,也是唯一愿意接触的人。 最关键的事,他还特别适合让蛇抱着回暖。 眼眸微微竖起,叶卿池半阖着眼轻叹,拎着感知到危险想逃走的的十白阴,倒还真的顺着叶瑾的意思转身回了屋。 并不知晓自己又被叶卿池惦记上了,叶瑾下山的步调很快,转眼间就来到达峰底。 先前在青山派门口的几人早在下方等着,一见到叶瑾的身影,便立刻朝前走来。 “听说你们在鹤城遇到了魔种?”清虚仙尊皱眉,“可当真?” 叶瑾同周围弟子打招呼,又点头:“是。” 在门口时,清虚已从先回来那批弟子口中听闻了大概,可有些地方他们未曾参与,便火急火燎赶来找叶瑾确认。 “听闻你们失散过,”清虚问,“可是又遇到什么?” 叶瑾闻言,便将自己在鹤城所见大概描述。 他按时间一一说去,只是在说起雾中和医馆内的情况时,仍是选择将叶卿池的存在隐去。 “那鹤城可有其它异象发生?”清虚看向他,表情有些严肃。 叶瑾抬眸,脱口便想将自己在灵体回忆中见到的真相告诉对方,只是转念一想,这回忆除了自己和叶卿池并无其他人知道,现在周围人又多,说出来难免会引起慌乱。 不如待自己回去查过记录,知晓更多情况后再告知师叔为好。 念此,叶瑾便摇头:“未曾发现。” 便直接将话题断在灵体回忆之前。 后来的事情有其他弟子帮着补充,叶瑾倒也不去赘述。 “基本情况便是如此,”语毕,他冲清虚拱了下手,“只是弟子到最后,也并未发现那只乌鸦的其余踪迹。” 清虚仙尊点头,叹着气去拍了怕叶瑾的肩:“无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魔种出世,那乌鸦若同魔渊有牵连,必会再次出现。” 清虚笑:“到时再将他捉杀也不迟。” “师叔说得是。”叶瑾道。 清虚:“罢了,你们没事就好。” 他捋着胡子,眼睛转了转,问:“不过师叔还有个问题要问。” 叶瑾知晓他这话的意思。 叶卿池在城中毫不掩盖自己的存在,必定已被对方知晓有这么一号人整天同他待在一起。 在心里叹了口气,叶瑾装作毫不知晓的样子:“师伯想问何事?” 清昼呵呵一笑:“听说在鹤城内,你交了个朋友,形影不离的,可知他具体底细?” 叶瑾装模作样沉吟:“大概知晓。” 清昼对他的回答并不满:“大概可不行,出门在外可不得马虎,万一人家是冲你来的,想毁你剑骨呢?” 叶瑾皱眉。 对方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也知晓清虚是为他好。 但对方左一句剑骨,又一句毁坏的,实在是听得叶瑾心思有些烦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以往每次委派结束,叶瑾领完结算都会下山去找洛白唠上几句,又或直接去集市逛逛,在东街买块梅花糕美名其曰奖励自己。 如今站在阁楼前,叶瑾习惯性想往山下走去,脚步刚抬起就又很快收回。 他得去看看叶卿池情况如何了。 他心里惦记着人,改了脚下方向就快步朝无量峰赶。 清昼在修仙界名声显赫,可叶瑾却知他向来惜命。 若平日发生这样的事,清昼早就二话不说进屋,落下结界闭关好几日,直到彻底恢复才会出来。 那会像刚才那般,说好几遍都不为所动。 一副—— 叶瑾在心里腹诽,他本意只想同自己吐槽几句叶卿池的不是,可想着想着却意识到什么。 一副什么样子呢。 清昼应当是严肃冷淡,于他人于自己向来都持标准要求最好。 但叶卿池并不是。 若说清昼是池中冰,棱角锐利,坚硬无情。 那叶卿池便是山上雪,无声无息,慵懒危险。 二者都清冷至极,可若仔细辨别,就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坦言,叶瑾并非头回察觉叶卿池同以往的不同,在鹤城时就已发现他身上有许多不一样的变化。 上至性格,下至说话口吻。 起初叶瑾还当他是在外人面前,故意装了个样子去伪装自己,倒也没怎么多想。 可方才只有他二人共处,叶卿池也仍是那个散漫又随意的样子。 …… 叶瑾停下脚步。 要说心里没有怪异感是不可能的,可叶瑾又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仅是换个名字,性子也跟着变化,要说只是单纯的伪装那显然站不住脚。 这完全就是变了个人。 可清昼的实力放在那,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叶瑾又把自己知晓的佼者都想了圈,也没想到有谁会对他动手。 总不可能是心魔作祟? 又或是…魔种? 书中并未提及这点,可想着书中同样未提及关于鹤城之事,叶瑾自然而然顺着想下去。 他心里存疑,好不容易为叶卿池找了个补,便立刻想去对方身边证实下。 叶瑾一路小跑,踩过长阶,踏过门槛,迎着和煦的风回到无量峰。 他站在门口,四周无人。 原先站在这的人看来已经回屋,只留树下落了一地的花。 看来倒是难得听劝。 叶瑾挑眉,有些诧异又有些满意。 他推门进去,庭院同六天前离开时并无区别,池中莲花开得正浓,放眼望去还真叫人心情愉悦。 但叶瑾只是淡淡扫了眼,无心驻足,继续朝着叶卿池住着的那间屋子走去。 他这次进来并未告知,接下去的事也并不打算去通报。 他心跳很快,像是即将戳破些什么,还带着隐隐的慌乱。 直到眼前出现那扇熟悉的门,叶瑾抬手去碰,心也在同时间宛如跳到最顶端。 “弟子得罪。” 叶瑾轻声说着,手下动作未收,一个用力就将门从外推开。 眼眸含着诧异,叶瑾惊讶屋内未设禁制,推门进屋间便第一时间将里头扫了眼。 屋内是空的。 人不在这。 意识到这点时,叶瑾正站在桌前。 桌上茶壶尚动,床上被褥整洁,不像是有人在此待过片刻后匆匆离开,反倒是叶卿池根本没有进过屋。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冲动灭了大半,叶瑾往桌前一坐,有些气恼地捧着脸,拼命在脑中想对方还能去哪。 无量峰说不大也不大,至少叶瑾在幼时为了躲避功课,在峰上藏了大半天也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可无量峰说小也确实不小。 他现在都快把峰上所有地方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叶卿池的身影。 下回可真要同人取取经,问他到底藏在哪里,可真是让他一顿好找。 叶瑾叉腰站在亭中,看着池中悠然晃尾的火焰鱼,打着商量的口吻道:“你知不知道我那师尊跑哪去了?” 火焰鱼生在无量峰多年,吸收灵气早已生出灵智。 但它的灵智并不多,并不足以让它能去完全理解岸上那人的意思。 火焰鱼扭着身体本想离开,可回头又看了眼叶瑾,似乎是认出对方是平日喜欢给自己喂食的人,就又慢吞吞朝那边游去。 见池中鱼不断朝自己靠近,叶瑾坐在亭中,侧身垂眸:“你看到过他吗?” 火焰鱼不说话,只顾抬头看他。 叶瑾思索片刻,便抬手去比划。 “比我高些,白衣白发,”他说,“就是喜欢坐在亭中的那人,你可曾见过?” 这回,火焰鱼终于点了下头。 晃着尾巴朝着另一侧游去,火焰鱼时不时回头看向叶瑾,见对方看着自己,便努力去往前努努身子。 一条鱼做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奇怪。 可正是因为奇怪,才让叶瑾看得认真。 火焰鱼不能说话,叶瑾仔细看去,终于看出了什么:“你是说,他朝那边去了?” 从池中冒出一个泡泡,火焰鱼探出水面点头。 “好。” 叶瑾笑:“那便多谢,等我回来定给你喂些好东西。” 说罢,他便撑着力道从亭中起身,直接朝着火焰鱼指着的方向走去。 很少有人知道,无量峰其实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靠阳,这些年里不知被他走了多少遍。 另一条藏在暗处,杂草遍布,石块堆叠,却可直接通往后山。 这还是叶瑾幼时贪玩,在躲藏间无意发现的秘密。 那条路他很少去走,一是觉得不方便,二是后山对于整个青山派来说都是禁地。 传闻里头有吃人的异兽,谷中藏有震天动地的轰鸣。 饶是叶瑾来青山派多年,除了醉酒装蘑菇那次到过后崖,此外还真从未有机会去后山好好走一走。 现在走在阴暗小路上,边上的泉水自上往下缓缓流淌。 叶瑾走得不快也不慢,踏着石块步步往下。 愈发靠近禁地,危险气息也随之传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两座立在最前头的铜像。 禁地距离青山派是有段距离的,平日里众弟子虽活跃在前山,难免也会因什么事路过这。 叶瑾先前也来过禁地门口,基板看看便走了,倒也没去多关注那对铜像。 而如今不知是否因为时间原因,光与暗同时落在铜像脸上,恰好冲淡它的威严肃穆,反倒是带上几丝邪性。 可再度眨眼看去,那铜像嘴角仍是绷着,并未上扬半分。 叶瑾心里开始犹豫。 可转念一想,他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火焰鱼不会说谎,它指的方向只有这么一条路,叶卿池必然是在禁地。 既是在禁地,定是在做什么事。 那自己刚好可以去碰碰运气,看是不是抓着机会去撞见什么。 于是叶瑾很容易就说服自己,潜着身影就从铜像边侧踏入禁地。 起初,叶瑾并不觉禁地又何危险,这周围全是遮天蔽日的树,脚下还生着好些他不认识的花。 要是洛白在这里,定会高高兴兴翻出空罐,又是挖土又是挖根了。 起初的犹豫在真的进到禁地里来时,便悄然散去。 叶瑾往前走去,脚下的路越来越小,周围的树却是越来越密。 像是直接闯入了名为树的世界。 月亮落下的光早已被繁茂枝叶挡了个完全,好在禁地内有不少带着光亮的虫,它们攀在树枝上,远看像是点了无数的灯。 折下一朵酷似铃铛的花,叶瑾借着它花蕊处的亮,根提灯笼似的将它往前探。 禁地很大,他站于林中朝四周望,入目全是繁茂植物,偶尔有动物在丛中蹿去,待叶瑾看去时也只能瞧见对方的背影。 有些长,还很白,在满眼都是绿的禁地里很是显眼。 叶瑾的注意力便就这么跟过去。 只是等他定神一看,就见对方忽然停下动作,竖着身体回头看来。 的确是又细又长的一条,银白色的鳞片还在闪烁光点下看起来特别漂亮。 但前提是,它不是一条蛇。 叶瑾的嘴角瞬间就绷直起来。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步,耳畔却在下一刻接二连三响起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 身边还有别的蛇。 见叶瑾愣在原地,十白阴缓缓缩回脑袋,又扭着身体想要往前。 可往前爬了一段,它未曾听到对方跟过来的动静,就只好疑惑回头,用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催促般瞅着对方。 叶瑾哪能知道它这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气,趁十白阴没有动作,拔腿就朝另一侧跑去。 他显然是慌不择路,挑了一条自己也不知通往哪里的路。 等到再无蛇类爬行的声音,叶瑾才终于放慢步子,开始观察周围。 也不知道是跑到了哪里,周围树木不似刚才那般高大,淡淡月光零星落下,坠入池中泛起涟漪。 周遭空气中带着潮意,耳侧也渐渐有水声波动传来。 叶瑾好奇探头,还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什么活物,是否要唤出北望剑做准备。 水汽弥漫间,他刚抬眼望去,就见有人靠在池中,银白的发贴在湿透的白衣上,发尾在池中缓缓漂浮。 他微微睁大眼,下刻就撞入那双血色翻涌的竖瞳中。 紧接着腰上也落了道冰凉。 铃铛花落地,湿气扑面而来, 被带入池中的叶瑾撑手扶着岸边石头,他茫然低头,这才看清自己腰上缠着的是什么。 那是条银白的蛇尾,虽慵懒随意,却也结结实实把自己缠了好几圈。 未等他反应过来,又有冰凉呼吸缓慢扑来,尖锐牙齿在后颈处慢慢抵磨。 低缓轻浅,好生暧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