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饲养我[星际]》 1、被深渊凝望 2025.2.22 可口腩/文学城独家 夜晚的风呼啸地往山岗四处吹,吹的人脊骨发凉, 连绵的戈壁滩之中有一处军事基地,绵延的钢铁城墙之下,围拢了一大堆士兵。 一个少年被众人围堵在深渊旁边,被凉飕飕的冷风吹得有些发抖。 他区区只有十四岁,却已经穿着深绿色的制服,下垂的眼睛像双小猫眼,透着一种稚嫩,他紧紧地抿着嘴,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他被那些男人拷在深渊边缘,身形单薄,动弹不安。 有人看了一眼他,顿时咋咋呼呼的。 “就找了个小兔崽子给我们献贡品?” “这差事本来就没人敢做,要不你把总部那帮军官们叫来?” “要不是这深渊真的闹鬼,咱们为什么不拿水泥堵上?” “嘘——”有人悄声说,“之前西南军区的上尉打算这么做,结果——” “结果怎么了?” “参加训练的时候遇到发狂的ai机器人,如今左手换成了机械臂。” “艾特中校要求把这里围起来作为禁区,据说现在还在太空流浪呢!” “难怪总司令部的军官们宁愿横跨两个大洋都不来这里。” ……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他们都是这个军事基地的四等兵,肤色不同,都是外来星球的野生游民,服完兵役才能得到公民身份,偏偏四等兵的待遇最低,如今他们还遇到了这么一个倒霉差事——要奉上供品给深渊里的“鬼”。 有人听闻后马上连夜录了遗言,还有人马上申请批准休息日回故乡一趟,不知道的人以为第二天就要发生星际大战。 可这个时候,想到时渊序,大家伙们心态却又好了那么一点点,如今这烂摊子给了他。 这个小少年是外星血统,还据说是濒危族群,就那个传闻摔了一下骨头都能摔成两截的脆弱族群。相比较起小少年而言,他们更应该惜命,最起码他们还能搏一搏公民身份,可他呢,没准还没熬完两年的兵役期就一命呜呼了。 “小鬼,现在赶紧把贡品献上吧。”那几个士兵对他粗声粗气地说,“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的话,以后上战场就等着当炮灰吧!” 时渊序沉着脸,拿着一编织袋的东西,里面是他为数不多的积攒,军区饭堂常年啃不动的合成馒头,硬得可以给劳役犯拿来越狱;喝了半瓶就已经过期的营养液;填充着干薰衣草的破布娃娃;舍不得扔的半块铁皮。 身旁有人仔细看了一眼看他带来的贡品,一下脸都变色了,“——这就是你辛辛苦苦准备了一周的供品?” 少年幽幽地看了他们一眼,没眼力见的家伙们,这些才不是破烂,这是常年在军区他赖以生活的宝贝! 但他的外表过于乖顺,猫儿眼,苍白脸,以至于没有人察觉到他有几分幽怨的眼神。 说到这处深渊,它常年在第四军区旁。军区里有很多谣言有人说里面囚禁着鬼怪,也有人说里面禁锢着神灵,千奇百怪的传说层出不穷。但大家得出了一个真相,长期没人供奉,第四军区就会闹鬼。 每年军区都会专门找人送供品进这个深渊。 但送贡品这件事,谁都不知道深渊里的“那位”究竟有什么样的品味,普通人掺和了都指不定遭殃。 之前有人往深渊里扔了一个大袋长了绿芽的土豆,几分钟后就躺着进了医院。有人随便扔了军用罐头,马上连滚带爬地溜出了军区大门,险些被军区周遭的电网电得焦黑…… 后面轮到的人不是突然说有病就是临时请假,这一次,他们忽然灵机一动,想到抓一个小可怜来送供品。 如今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少年到了进贡神明的时候,他竟然带来一大袋“垃圾”。 旁边看着的人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又隐隐幸灾乐祸,他们似乎可以预想到,这个少年将会迎来什么。 只见时渊序一边红了眼眶,直接拎起编织袋的东西就往下扔。 “你看他害怕得都快哭出来了。”有人笑,“放轻松点,还要一边虔诚地许愿呢。” …… 时渊序确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啃不动的合成馒头偶尔还能揣兜里当防身武器;有香味的破布娃娃枕着睡觉很舒服,还有偷偷吃了一半的柠檬口味高级营养剂,可以晚上拿来垫垫肚子。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憋着泪水,一边狠狠地将馒头,营养液,破布娃娃扔进了深渊。 “馒头,够我吃三天的……给你!” “营养液,我还想喝一口……算了……我不要了!” …… 时渊序忽然想到,向神灵上贡的时候,必须要足够虔诚。他眼神定了定,凝望了深渊。 时渊序合拢掌心,神情肃穆了几分,顿时成了忠诚的信徒般,他甚至阖上了眼眸,低声呢喃着旧时召唤神的铭文。 “大地暗渊之神,我愿将我的心血,作为我的夙愿……” 他脸上还是一脸委屈乖顺的模样,但眼神却渐渐凶悍了起来。 他的夙愿?当然是安然活到退役,然后让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尽数偿还!一帮恶人,暴徒,平时有事没事就来敲诈他少得可怜的生活费,还把他崭新的军装制服偷偷换成了蒙了灰的残破衣服,本来今天晚上还能抱着心爱的小熊抱枕好好睡一觉…… 那一刻他忽然听到圣钟响起,瞬间他站在云端的圣殿之上,头顶有极光般的薄纱帷幔层层掠过他的发,就如同牵连着身体发肤的每一寸神经。 仿佛感觉浸透在无边的光芒之下,却又如同浸入阴冷的冰窖。 忽然间,他仿佛听到有人低笑,语气不明。 “原来你把我唤醒,就为了这个?” 时渊序莫名其妙地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发现深渊里还是黑黢黢的一片,沉静的,没有一丝回响。 少年手里已经空空如也,他怅然若失,发现什么都没有,那些幸灾乐祸的人还在旁边梗着脖子等着看他的笑话。 “啧,看来我们得把你踹下去喽!”人们发现少年似乎安好无事,忽然间觉得性情索然,不禁动起了歪念头。 时渊序陡然面容惊慌了几分,他死死抵抗着那几个人推着自己的手劲,不愿意再靠近深渊半分,可那些人变本加厉要将他拖入深渊,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往后退去。 突然,他脚一滑,忽然间眼底一黑,身体猛然间失去了重心,他往后一栽,视线上方是无限漆黑的夜幕,他骇然地闭上了眼。 他果然还是要死了么? 一切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个外星来的孤儿。 他很早就离开了他的父母,他的家园,他孤零零地在这个军区里,却茫然无措地被野狼般的同僚们肆意欺负——归根结底他甚至不是打仗的料,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窝在某个角落种花养草晒太阳,他也不敢还手。 可帝国联盟接受的外星移民只有服完兵役才能成为公民,否则就会一辈子在贫民窟流浪。 也许深渊里他还能陪着那个孤独的破布娃娃,不,他知道,任何一个东西落在深渊里都没有回声,也许它永远没有尽头,他会一直下坠,下坠,直到黑暗吞噬了他。 然而,时渊序并没有下坠多久,就猛然跌入一个冰冷的身躯,紧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揽住了他。 那似乎是个男人硬挺的胸膛,他顿时被对方的气息浸透,但森冷得像是把寒气都钻进了骨头里,像是冰冷蜷曲的蛇缠上他的身躯。 那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个活祭品。”那声音磁沉得很,带有一丝不耐,“小东西,你也知道你的贡品拿不出手?” 时渊序浑身发怵,看不见漆黑里是什么,但想到了自己每天抱着睡觉的小熊玩偶就白白扔进了深渊,他就眼泪上来了,“你不要就把贡品还给我!” “嗯,也可以。”对方似乎有了别样的心思,“用你来换?” 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抹着眼泪凶巴巴地说,“还有馒头也要还给我。” “铁丝和营养液,还有水瓶和铁皮,小汽车……”似乎是太过于委屈,以至于跟报菜名一样说个不停。 对方沉默了一秒,“全部都还你,怎么样?” 时渊序懵懵懂懂地点头,对方冷笑了几声,没有继续发话。 转瞬间,时渊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站在深渊旁边,身旁还是自己一大编织袋的“宝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可旁边的军队成员此时身形僵住了,他们没想到跌下了深渊的少年竟然好端端地站回了原地。 “可恶,你怎么回来了,真他妈见了鬼,看来这里真的有鬼怪——啊!” 有个男人还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本来想找他麻烦,可他忽然间捂住胸口,就像是有钻心的疼痛感。 另一个首的壮汉忽然跌倒在地,而其他人见状更加是面色苍白,发现事情不对。 “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好像有个人……” “有什么东西在爬,等等,就在你身上!” “——拉警铃!军区闹鬼了!” 深渊旁边看戏的士兵们一向身经百战,有人甚至参加过星球战争,哪怕是炮弹擦着脸都能迎面冲锋陷阵,有人甚至敢手刃变异的嗜血星兽,怪兽的獠牙没入身体发肤都能克制不动,可如今他们瞳孔皱缩,呼吸急促,甚至喊着“妈妈”! 宛如深渊里爬出了扭曲崎岖的怪物,向他们扑来!他们紧接着不知道摔到了哪个坑里,发出疼痛的哀鸣。 在一堆鬼哭狼嚎的军事成员旁,时渊序还在一边冷静地清点编织袋里的杂物,小泡澡球,小汽车……呼,总共三十二件,他那稚嫩的还挂着泪痕的脸蛋,忽然渐渐从阴转晴,渐渐露出笑容。他的东西都回来了! “小时,有监护人候选人来看你了,你去一下呗?” 他顾不上放下编织袋,虎头虎脑地背着一大包袱来到候客厅,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身影。 那个男人半倚靠在长椅,流银般银发垂泻在侧,轮廓分明,眉骨高挺,偏偏还有一张薄削的嘴。 清寒的月光攀上了对方轮廓,拢上一层清辉。 他阖着眼,却又睁开了眼,一双狭长的眼瞟着时渊序。 “过来。” 时渊序扛着编织袋,迟迟疑疑地走上前,却被那冷冽的气息蜇了一下,看着男人生得不像人,小小少年还未完成形成对俊美的认知,“你……你是鬼?” “鬼?”男人眉毛一挑,转瞬又勾了勾嘴角,“鬼会把凡人的贡品送回来?” “那,那你是——”时渊序缓缓地思考,以他脑容量有限的小脑袋,不是人的存在除了鬼只有神,然后他似乎得出了正确答案,神色渐渐惊慌,“神?” 男人颇为舒心般点点头,小小的时渊序并没有察觉到这个男人表现得“神”好像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称呼。 “嗯,从此之后我是你的监护人,不过,你得做我的信徒。” 时渊序捏紧了编织袋,“……为什么?” “嗯,你还问我为什么?”男人说道,对方随即慵懒地打量了四周,“这里没有像样的神龛,没有像样的贡品,小东西,还是你自己想做我的祭品?” “我——”时渊序才想起自己跌下深渊的时候,这袋宝贝本是献给神明的贡品,而对方竟然尽数还给他。 那只能证明,他用了其他的东西来替代贡品本身,而他选择了“拿自己来换”! 少年瞬间面色越发通红,感觉自己被这男人耍了,这完全是不对等的代价,“我没有地方给你住!” 男人神色忽然冷峭了几分,他兴致索然般站起身,“嗯,那就不考虑帮你实现愿望了,小骗子。” 小小少年哪里能忍得了被这么妄下论断,“我才不是不讲信用的人!等等我——”他忽然从编织袋里翻出很多只有小孩才喜欢的小玩意,玻璃球,马口铁盒,用了一半的笔芯,残破的飞行棋……他越发惶急地想找出所有的宝贝,仿佛企图留住对方。 可等到他怀里满满是自己的挚爱之物,发现那个轻佻倨傲的身影已经不在。 忽然间,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空了,那一瞬间他如幼狼般发出了低吼,“你才是骗子!” …… 画面忽然间消散。 时渊序猛地从一汪池水中起来,棱角分明的脸浸透了水,瞬间是惊骇,他的发尾末梢也笼罩在清寒的雾气当中,身躯连接着管线。 他按捺住胸口的剧烈起伏,右手扶起脸庞,面容渐渐恢复平静。 “时上校,你已经完成深潜任务——意识中枢已经归位,意识海稳定,精神体无碍。”旁边的下属察觉到他的异样,“等会您还要参加会议,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下属们其实内心有点小八婆,他们每次都能看到不同的军官执行完深潜任务后,判若两人,这是由于深潜带来的综合征,人们需要靠自己的意识在高维空间作战,时间久了会被自己的意识左右,比如自己最在乎的,最难以忘怀的,最畏惧的存在会被不断强化。 像上次那位军官,醒来后便大叫,“别走,别抛弃我……”据说对方至今也没忘掉十年前的白月光。 结果时上校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怎么?” 下属们浑身发毛,“那我们先去提交任务汇报,您还有——” 时渊序站起身,一片潋滟的深潜池水当中,那深潜服更是勾勒他硬朗挺直的腰身,看着下属忽然愣住,眼神微微颤动,他蹙了蹙眉,“一分钟以内没提交,我就扣你们的纪律分。” 他早已换下深潜服,穿回军方制服。 时渊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容平静,但眉头止不住地蹙起。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那些画面——分明自己已经忘了。 剑眉之下,还有一双下垂的漆黑眼眸。配合上平整军装收紧的腰线,肩章勾勒的挺阔胸膛,显得整个人清冷锋锐。 如今他是突击队的队长,是帝国联盟的上校,他检查着镜子中的自己,表情,过关。气质,凑合。勋章,不多不少。要讲的工作汇报更加是倒背如流——等会是所有军区部队将领都必须参加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不可过于高调,但也不能露怯。 “时渊序上校,总部派来接送的飞舰已经到了,但考虑到您才结束完一场任务,您也可以先去疗养中心。”有人在门口说道。 “不用了,我没什么异常。” “好的,上校,我刚从第四军区的基地回来,还发现那个遗迹不见了。”下属说道,“那是一处深渊,六年前还被当成是神的遗迹,要各个军队成员上贡,但就这样凭空不见了,诡异得很。” 时渊序随手将一枚袖章别上袖口,眼神却骤然顿停。 但他的薄唇忽然微微有一丝嘲讽的弧度。 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向深渊许愿 六年前他甚至还朝那个深渊许愿过—— 时渊序神色转瞬间就变成了冷淡。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毫无任何怜惜之色。 “啊……对。”下属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窘迫了几分,“只是因为上校之前在那个军区,那我就先在外面等候上校了。” 时渊序站在了原地,垂下了眼帘。 那个时候他害怕在战场上丢了命,不止一次朝深渊许愿能够熬过退役。 可他没想到被扔进深渊后,他真的遇到了一个男人,对方让那些欺负他的人吓得落荒而逃。 对方甚至愿意做他的监护人,让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只能被军区里的大哥哥大姐姐看护着,哪里都不能去。 平心而论,小小少年第一次在异乡,遇到一个人屹然帮他挡住汹涌的恶意,便心甘情愿地被对方骗了,以至于被对方哄着整日上贡,垒砌神坛,鞍前马后,他也甘之如饴。 后来他才听说,如今有些神棍靠神迹招摇晃骗,实际上借着这个名义混吃混喝。甚至还有同僚说,深渊里其实还真有人在那住着,靠每天的贡品度日。 他等着男人给他一个解释。 男人却刚好就这么不告而别,他巴巴地求着对方实现的愿望就如镜中的花,碎得一干二净。 说好的要保证自己平平安安活到退役后,可对方人影都不见一个,他还傻乎乎地等着对方有一天出现。 可等着等着,少年的初中都迎来了毕业典礼,下一脚又迈进了军校的大门。 对方还是杳无音讯。 好多年后他明白了,小傻子傻乎乎地为大骗子白白干了几年的活,当了几年的跟班,献了几年的供品,到头来一无所有,还是个小穷光蛋。 啧。 他该庆幸自己早就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瘦弱少年。 否则他遇到了这男人,他一定竭尽所能将对方唾骂,蹂躏,狠狠揍一顿——又或者,他甚至懒得看一眼。 是啊,对方是个骗子,而他是杀伐果断立下功勋的战将,如今即将被授予联盟荣耀勋章,前途无量。 他早就该忘了。 他走出了军事大楼,只见一路上被其他军官们敬礼,每逢三年一度的联席会议,能被派去总部的都必然是军区数一数二的战将,在一众歆羡,嫉妒的眼光下,他只是淡然地颔首。 “是个狠人,刚执行完任务就去总部开会。” “他怎么那么淡定?这次帝国联盟总统还要亲自接待!我的天,要是我恨不得现在就全网直播。” “高层们全部来了,我手都在抖,三十年前那场星际战役的大元帅也来了。” “太空作战部长是不是曾经带领解决过第四圈环的虫族?” “话说回来,去总部开会又没我们的份,为什么激动的是我们这帮纯打酱油的?” …… 除了敬礼的军官们,还有军区的吃瓜成员们在旁边窃窃私语,他们年龄没那么大,声音极轻,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得见。但时渊序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只是眉毛扬了扬,没说什么。 都是些小孩,这些功勋都是头铁拿命搏的,这代价他们愿不愿意付得起? 只是他刚才察觉到军官们当中有一道格外凌厉的视线,但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到达接送的飞舰早已有军官们等候在舱门侧,时渊序走了几步路,忽然听到耳侧的通讯器传来声音。 “231线路统一播报,资源宝库那边遭到斯堪国敌袭,突击队也无法撤退,急需增援。参加会议的成员除外。” 时渊序眯起了眼。 斯堪国是帝国联盟的万年敌国,没想到在他不上战场的时候钻了空子。 “把李中然副队的线路转接给我。”他板着脸,维持住最后一丝冷静。 “对方失去联系,或许是战场情况……” 他忽然猛地调过身躯,往另一个方向疾走,“告诉总部的指挥官,我需要现在赶到战场,现在启用量子传送点。” “可您需要参会,还有颁奖仪式,您的勋章——” “上场的是我的下属,但丢的是我的脸。”时渊序眼角凛冽,“你告诉我,我的队伍都没了,我要这勋章有什么用?” —— 时渊序紧急支援的战场在帝国联盟资源宝库附近。 此时瞭望塔的警笛划破了长空,枪弹拖着火光在地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报告上校,我们必须一起撤退到第八军区,靠我们正面迎战没有胜算……” “资源怎么办?” “敌方破解资源宝库的密匙至少需要三十分钟,技术专家正在加密。” “一派胡言,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队友的声音顿时惊恐了几分,知道杀胚队长要留下,“转接!紧急联系总部!我们队长还在战场——” “我垫后。” 时渊序说完之后直接切断信号,他那双狭长下垂的眼眸,随即眯了起来,抬起镭射机枪瞄准了那半空中若隐若现的无人机。 好不容易赶到前线只是为了跟战友一起撤退,让敌人回去邀功领赏,他的面子往哪搁? “这块土地的一切活物给我统统剿灭!”此时,敌方军舰里的斯堪国上尉说道,“这功勋足够你们直接被□□亲自接见嘉奖一番了。” “密匙解锁90%了,军舰上准备了香槟没有?庆祝一下——” “等等,上尉你看,有人朝我们开火!” 上尉莫名其妙地发现火光朝他们方向窜动,却是打向了无人机! 上尉嗤笑,架势倒是花得很,可谁搁这大炮轰蚊子? “等等,这个角度——军官,对方的目标是我们!”军员猛然察觉,没想到那些无人机坠落的方向是朝着他们。 可他们是隐匿在夜色当中的隐形军舰,对方究竟是有一双多凶狠凌厉的眼才能从黑暗中硬生生挖出了他们的方位? “不如请你们看一场烟花?”时渊序轻声地说。 “紧急转舵!”指挥官传来命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如被燃烧的巨鸟坠落的军事无人机接二连三地撞击了斯堪国军舰外壳,冲击力不亚于直接被钢弹袭击。 在那杀胚引发的一个个火光照耀之下,他们的军舰如一只暴露行踪的巨兽。刹那间,军舰被暗处的光炮矩阵的热导追踪系统锁定了,夜幕中的军舰爆裂开火球,斜地直直往下坠落起几个度。 棋局一瞬颠倒,从敌方军舰伸入地表,正在破解资源密匙的梭形探针也被直接爆裂开。 看着半空中敌方军舰离坠毁只剩下不到半分钟,时渊序紧抿的嘴角才微微有些笑意。 极浅极淡。 他随即垂下眼睫,准备离开。可随即,他发现自己身躯变得瘫软而无力,内心蓦然一惊,他作战无数,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出错? 紧接着,他微微一滞。 这次到前线,只有他的下属跟他对接,而李中然副队长却迟迟不见人影,而他的突击队就算没有他的带领,也极少发生过“无法撤退”这种低等的错误。 此时他身后有了人影,看到正是帝国联盟突击队的副队长,时渊序感到有些古怪。 “你刚才哪里去了?” “我刚才躲避敌军的炮火,来不及跟你们汇合,还是时上校作战能力强。”李中然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时渊序冷声说,“突击队两个战友险些终身残疾,你就是这么在旁边干看着?” 算了,事到如今他不想跟对方纠缠,呼叫了飞舰赶紧离开这地方,却发现线路全部无信号。 忽然间时渊序瞳孔骤然缩小。 他发现有冰冷的枪支堵上了自己的脖颈,枪那头,是李中然。 “李中然,你……”时渊序努力强压着陡然加快的心跳,“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四等兵,我曾经目睹过你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刻……可他们说,你是特别的。”李中然说道,“时上校,明明我们是从一个少年营出来的,有的人是凤凰,有的人却永远只是一无是处的草鸡,可这凭什么?你明明是一个家园都没有了的濒危族群!”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时渊序咬着牙,“这就是你想要动手的理由?这关我什么事。” “上面看中的人,都可以享尽永世优渥……不过,时上校,你也可以去向地狱。” “你知道你在黑市上的悬赏金是多少么?” “三千万!”对方随即狞笑。 时渊序骤然一惊,嘴唇咬出了血,忽然周遭出现了斯堪国的特种部队。他将那几个人击倒在地,可紧接着是十个人,二十个人…… 他后脑勺被猛地一击,咬牙切齿,可眼前终究变成了一片黑暗。 —— 时渊序迷迷糊糊地醒来。 耳边有议价的声音,烟雾和酒精味的雾霭当中,天花板低矮,这里像是地下黑市。 他怒不可遏地攥紧围困住自己的笼子,忽然间,他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自己的身躯被白色的绒毛笼罩,手变成了五瓣爪子。 时渊序一点点地摸着自己的身躯,内心骤然锁紧。 不对劲,自己触碰的是绒毛,甚至不是紧致的腰身。 还有一对毛乎乎的爪子,可脚竟然也是肉乎乎的两坨圆爪,往地上一坐,身后还有绒绒的东西挡着,那怕不是——尾巴? 瞬间心里那根弦崩了—— 现在的他,似乎不是人。 时渊序呲起了牙,他见到的意外情况多了去了,他得淡定——淡定个头! 这个时候旁边有凶煞的黝黑男人人暴躁地抽着雪茄。 “送来的人不见了,就那个上校?什么,你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送进了运输舱?” “那么大个活人凭空消失,就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小绒球和一套军装,你以为是变戏法?谁知道你是不是私吞?现在就要货!” 时渊序滞停了。 原来敌方不知道他这个小绒球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上校”? “那家伙可是直接报废了一整个军舰,组织要我们赶紧带人过去!”另外几个人嚷嚷道,“搞什么飞机,你们还没找到人?” “长官,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就那样凭空消失了……”被骂的人慌慌张张,“要不我们再找找?” “头目都在那里候着,欺骗组织的后果你们懂吧?现在就要货,现在!” “不,你们不如大胆一点——”这个时候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渐渐一扬,“这个小绒球,这没准是他本人?” 这下更多双锋利的视线聚焦在他的笼子之上。 刹那间空气凝滞了几分。 这个小绒球雪白的,蓬松的,还有一双黑漆漆的杏眼,毫无一点反抗能力。可正常的一个军人,又怎么会凭空变成动物? 除非对方是……特殊的外星血统。 时渊序心跳跳到嗓子眼,他呼吸急促了许多。 那些人拎起笼子来回打量他,发现那漆黑的珍珠眼里还涌动着一种微微的战栗。 那个军官嘲笑道,“你们这些黑市的人也真够魔怔的!军方要的可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这个小东西,就算一枪崩了这个小绒球,也不够解瘾的,你们说是吧?” “等会上拍卖会,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如果有人竞价,那就不仅仅是动物这么简单。” “也行,买家的眼光可是毒辣得很!要是发现是个人……”那人嘴角笑意森冷,“好玩的方式多着呢!” …… 尽管没被一眼看穿,但时渊序浑身一阵恶寒,自己转眼间成了货架上的商拍卖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任意处置,没有半点尊严。 诡异的是,他忽然想到了,谁会买下他。 ——时渊序心想。他不应该有这种无聊的期待。 在这里,都是见不得人的交易,买家和卖家不过是同流合污。 没人能救得了他。 时渊序被拎上了拍卖台,他在高一点的地方看到了熙攘的人群,人们穿戴着各色的伪装,披风,面具,虚拟面罩,就是不露真容。 拍卖员声音高昂地介绍到。 “来自帝国联盟最珍奇的物种,别看只是一只毛绒动物,实际上……” “还是一名上校养的宠物。” 买家们一片嘘声,那个在笼子里的小小白色绒球,蓬松的被毛,一双晶莹剔透的珍珠眼,任何人看了这么一个小可爱都忍不住泛起怜爱之情。 可买家却是一群只愿意看到赤裸裸的人口和器官贩卖的恶鬼,小小的毛绒生物并不能激发任何一人的柔情。 此时,小绒球瞪着他们,似乎排斥被任何一个买家多看一眼。 看着无动于衷的人群,拍卖员觉得很没面子,他咳了咳,声音开始洪亮了几分。 “不过这个小绒球,也有可能是一个人。” “仔细看看,这么一个匍匐在你肩膀上的毛乎乎的小东西,还有可能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对方就像是一只孤狼,呼吸滚烫,双眼炽热,上一秒你可能还能将对方拢在手心,下一秒对方可能直接将你猛扑在地,撕碎你。” “刺激么?而我们定价却是从一个纯种动物开始定价,任何慧眼识珠的人,都不会错过,看似软糯实则凶猛的军犬,甚至,能满足有些人特殊的爱好。” 时渊序听着这一番说辞,呲起了牙。 他会在这种人出现之前把对方霍霍了。 这下顾客们似乎被鼓动了几分,有人的神情暧昧了几分,开始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扫视着他。 “我喜欢烈的。”有人在暗处低笑,狼一般的目光注视着他,“血气方刚的军犬,那还真是不错……不知道人类形态看起来又有多凶猛?” 时渊序内心一阵恶寒。要是真的被变态收养,那一定是奇耻大辱。 而这里确实是恶人的聚集地,奴隶主,急求器官的买家,施暴者……这里的人各怀鬼胎齐聚一堂。 “300万,外加一台。微型h91型战舰模型。”开始有人说道。 “800万,加旋涡星系陨石一件。” “1000万。” …… 叫价越来越离谱,他们有的人是皇室血脉的纨绔子弟,有的是热衷于圈养金丝雀的富商,也有是寂寞消愁想借奴隶们发泄欲望的星际海盗。作为敌国军方的他,竟然同时满足了所有人的兴致,和那深不见底的欲望。 此起彼伏的叫价声几乎掀翻了整个拍卖会,人高涨的情绪直接让气氛浓烈了几个度,香水味,烟草味,还有不同族群肾上腺素燃烧起来的蓬勃气味,就像是一场狂欢。 忽然间有人也举起了号码牌,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 “先生,您的价格?”交易人发现对方迟迟没有吭声,只是淡漠地看向货品。 那男人显然与众人格格不入,他有着接近华缎质地的银色长发,戴着一副墨镜,身姿高挺,穿着一尘不染的灰色呢子长风衣,站在心怀鬼胎的人群当中,竟然显得十分疏离矜贵。 他薄唇轻启。 “你的命,够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做我的宠物 众人哗然一片,许多买家冷眼看向男人。 “先生,您若不参加竞价,那不如让我带您去会客厅坐坐,顾客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不得耽误时间。”黑市的负责人忙上来,满脸赔笑,“那里有真正的好东西。” “我就要他。”男人说道。 时渊序从笼子里怔然地看向男人,对方墨镜遮住了视线,他们隔着人群和雾霭,视线缭乱,可却仿佛对望了那么几秒。 他倒是好奇,众恶人之下,怎么突然冒出了个那么不要命的? 几个粗壮的汉子面带不善地逼近了男子,已经有背后的买家看中了货,“你既然出不起钱,我劝你束手就擒。” “我只是不想为掠夺的拍卖品花钱。” 男人漫不经心的语气是索然无味,瞬间,所有人都面带不善地注视他。 对方压根没有带任何的武器,衣装笔挺,就如乱入赌场的优雅绅士,偏偏这样一尘不染的人才能让人生出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先生,您不要不讲道理,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买家们都在这呢?”打手们缚着手,脸上的横肉更加拧成了凶厉的神态,“您似乎没有得到这的邀请函,可进来了就得入乡随俗。” 刹那间有几个人早已暗地里抬起了枪口,既然对方出言不逊,那他们不介意黑市上再死一个人。 时渊序毛发一颤——按照枪口的角度和枪的杀伤力,男人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 砰! 枪响的那一刻,黑市一下如同炸开了震雷,男人却笑着打了个响指,瞬间,沉暗吊顶灯盏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漆黑一片,宛若真正的猎杀时刻,恶人在黑暗之下也忍不住恐惧,有人尖叫,有人爆粗,还有人恨不得当场逃窜。打手们,黑手党们,军员们顿时暴起,恨不得将对方骨头拆了,他们却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绊倒,缠住,最后倒地。男人先行一步,速度很快地躲避了他们的包围。 那不是正常人应有的速度。 一颗子弹径直地擦过男人脸颊旁,都未能让他淡漠的面容有丝毫动摇。 刹那间,斯堪国在维罗亚侨港的地下黑市起了火灾,这将是一场震惊全国的灾难,而陪葬的人不少身份显赫,火焰吞噬了生命,也吞噬了罪孽。 这是一切恶的终结,却又是一切恶的诞生,平静的幕布被赤焰撕扯,敞开的裂口将涌来更汹涌的黑暗。命运丝线从此交汇缠绕,再如何撕扯也难以分离。 时渊序只记得,有人越过枪林弹雨,越过肆虐的火焰和嘈杂人声,对方将自己揽进对怀里,胸膛有一种安息香和愈疮木交叠的气息。 那气息冰冷,沉静,正如男人本身。 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眼前站着那个银色长发的男人,男人轮廓硬挺,血染红了半边风衣,凛冽的气息笼罩在男人全身,可对方却向他伸出手,那白皙的,干净的掌心,就像迎着光。 “小东西,愿意做我的宠物吗?” 一瞬间,看到眼前的银发男人,脱去了墨镜。 那双狭长上扬的凤眼,尤其像是阴天被薄雾笼罩的海域,看他的那瞬间,眼瞳像剔透的冰山一样,流动着光泽。 时渊序瞬间浑身僵住了,呼吸也变冷了。 就好像沉寂已久,麻木已久,自欺欺人以为忘却的一切猛然间飞快地苏醒,如遭雷亟! 他跟七年前的那个男人,那个招摇撞骗的家伙……压根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湛衾墨。 不会错。 这张脸就算埋进万人堆里,就算烧成灰,他时渊序也可以一眼把他揪出来。 那个时候的他是十几岁的少年,男人是高挺的成年人,可以摸着他的头说“小东西”。 如今他竟沦为了一个小得可怜的毛茸茸,这男人仍然是当年那从容,淡漠的模样,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这么叫他。 他若是个人,只会冷冷地回对方一眼扬长而去,可如今他是囚禁在对方手里的小动物,再无挣扎的余地。 时渊序忽然被掀起了怒意,直接张开虎牙要扑上去咬,奈何对方早已先行一步,将手臂飞快地移走。 “嗯,小东西还挺凶。”对方神色倦怠,语气慵懒,“你就是这么对待救你的人么?” 比起对方这么硬生生消失了七年,救他一命或许能一笔勾销。 可他还是恨不得连踹带踩一脚踏在对方那张自以为是的嘴脸上。 当时就这么被监护人硬生生“抛弃”,小时渊序无数次夜里辗转都不能寐,想着对方究竟出了什么事,甚至怀疑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自己供奉的“神明”才会这么不告而别。 他心想或许自己是不够好,发誓一定好好学习,变得坚强,磨砺自己的作战能力,或许是自己不够强大,或许是嫌自己拖累了对方,总之……也许过几天,就会发现是湛先生的恶作剧,对方会玩味地摸着他的头,“小东西,我只不过是几天不见,你就着急成这样。” 后来,小时渊序一直等着有那么一天。 家人团聚的节日,他一人手满满当当攥着自己雕的小木像,孤独地站在自己的宿舍楼外,等着男人出现。 初中的毕业典礼,他一人戴着毕业帽站在看台上,牢牢地看着远处,说自己的家长一定回来。直到看台上下起了大暴雨,老师们连忙将他拎了下来。 他终于确信,不会有对方的消息,也不可能再联系到那个男人了。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 对方已经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可如今—— 为什么,对方偏偏又出现了呢? 心一旦冷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现在的他不想跟对方有任何关系,如果对方执意要他做小宠物,他时渊序不介意给对方来两爪子。 可忽然间,男人已经硬将他揽进了怀里。 被对方冰冷的手指扣紧,浸入对方冷冽的气息中,时渊序一下脑海一片空白。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朝大人撒娇的小孩。 要是他时渊序但凡还有点骨气,这个时候也得掏出爪子,亮出虎牙,警告对方不要跟自己套近乎,因为他压根不是七年前那哄哄就能好的小孩。 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是陌生人。 他只能用爪子推开对方的手,可那绵软的小爪子,压根推不动对方的半截指头。 此时此刻的他脑海中突然窜出了个毛绒球时渊序,仿佛动物形态下觉醒的本能。 时渊序心神一颤。 毛绒球时渊序:这个男人温柔,看样子经济条件不错,可以成为一个非常靠谱的主人,你不向他卖个萌求收养吗? 时渊序:滚! 毛绒球时渊序:反正对方认不出你是谁,撒个娇打个滚又不是不可以,你平时那么端着干嘛 时渊序马上表示拒绝,呸,他又不是真的动物! 就算对方认不出自己是谁,也不代表自己要完全抛却人类的自尊向对方讨好。 况且——这男人哪里来的经济条件不错?他眼睛沉黑,打量对方。 这男人本就一副无可挑剔的脸庞,配合那考究的外套和丝绒内衬,即使对方直接踏入上流社会的宴会当中,旁人也只会把他当成宴席的主人。 他只是多看了几秒钟,然后快速转移视线。 人模狗样。 从穿着到打扮,都要比七年前初见的那个男人矜贵了不少。 大概是这些年混得还不错吧? 他寻思按照此人缺心眼的程度,估计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又何必那么介意,大动肝火跟对方较劲?终究是狠狠的一个拳头,锤在了棉花上。 这荒唐的一切,不如尽早结束。 趁现在他还有精力能挣扎,他还能够体面地从对方面前全身而退。 他铆足了劲,撑开对方的臂弯,可瞬间,他发现对方已经给自己受伤的腿脚绑好了绷带。 他愣了。 “怎么,我为你包扎,你反而不感谢我?”湛衾墨冷笑道,“还是你觉得刚才在黑市里待着比较舒服?” 时渊序咬了咬牙,撇开脸不想理对方。 他小的时候跟着这人出去摔个鼻青脸肿也没这样的待遇。 人不如狗。 不过也好,如今顶了个动物皮,比光秃秃的一个人被对方救下好多了,好一万倍。 这样他就能厚着脸皮说,这个被对方抱着的是小绒球,而不是堂堂上校时渊序。这样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维持住自己的形象,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后,找个机会逃跑,保住他所剩无几的自尊。 “如今斯堪国这片土地到处游走的都是活体贩子,黑市背后还有秘党在注视着。”湛衾墨慢条斯理地说,“你只能跟我走。” “唔,果然还是不愿意么?或许我应该带个笼子直接把你关进去,免得你逃跑。”对方冷笑道。 时渊序当场伸出了爪子! 对方倒也不愠不怒,揽住他的手劲大了几分,一人一宠就这么拉扯着。 就在这个时候,庞大飞行物掠过上空的引擎声震动了港口。 一艘飞舰在码头前的空地落下。 码头忽然掀起一股迅猛的气流,飞舰舰身上是军队的徽章,猎鹰展翅穿过钢铁的牢笼,象征着自由与意志。 “……封锁现场,整个码头都需要彻查!” “一旦发现我们成员的相关线索,请立马上报!” “特别是地下黑市,重新搜索一遍,里面的所有尸体遗骸都要彻查。” 时渊序一惊,这是他所属军队的飞舰,没准还是来找他的! 毕竟自己上了战场后就没有消息,十有八九是出了大事,更何况军队成员出战后一定要回总部报告,他还违了军纪。 此时,帝国联盟的军队成员赶到,成员们的眼神更是如鹰隼一般凛冽。 “时上校本来要参加联席会议的,这下去了战场怎么不见人了?” “其他人都回总部了,怎么就他一个人失踪,他可是最能打的人,总不可能被哪个人拐去做俘虏了吧?” “今天我就不信在这里找不到时上校,你们通通给我找!” …… 连敌方俘虏营都没有时上校的一点影子,甚至敌方军人当场都被击毙了,时上校却生生在战场上消失了,实在诡异的很。 此时林荀压根不抱任何希望,可他突然愣了—— 一眼看到码头上那个银发男人和小绒球。 哪怕是在夜幕之下,这对主宠也太抢眼了,小绒球雪白得很,而男人甚至有一头银色长发,眉眼更加是疏朗俊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人一宠似乎在……打架? 可不知为何,哪怕被小绒球的小脚爪死死蹬住胸膛,男人的唇角却是隐约带笑的。 林荀头皮发麻,又看到小绒球那双黑珍珠眼带着强烈的不甘和倔强……让他似曾相识。 忽然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怀疑男人怀里的不是小动物。 而是一个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我下属来找我了 “先生你好,我们军队派来调查现场的,由于总部命令要找到目标人物,在场人士乃至小动物都要接受调查。”林荀就这么紧紧地盯着时渊序。 此时小绒球时渊序顿时黑眼睛瞪圆了。 虽然一个人变成一个动物在正常人眼里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星际世界无奇不有,一些罕见的兽人混血也有这种体质。 ……可恶,只能逃了! 眼看着林荀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他,准备给他抽血,结果时渊序才反应过来湛衾墨此时已经牢牢地攥住了自己—— 没处可逃!弄得他只能往湛衾墨怀里缩了进去。 这个时候军队成员纷纷怔住了。 按照时渊序上校那铁硬刚直的作风,此时此刻也应该老老实实出来配合搜查,没准还会对他们呵斥几句。怎么会是这个在男人怀里撒娇的小东西? “不可能。”有人说,“绝对是搞错了,你们为什么不先把人找了?军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就是,咱们还是先排查人吧,别让别人笑话!” “查。” 忽然间冰冷的声音传来,只见是一个军装笔挺的中校走到了他们跟前,那人长相粗粝,面容有几分诡诈,他觑着湛衾墨怀里的小小绒球。 “还要彻头彻尾的查,一旦出结果,将立马汇报给总部!” 时渊序顿时浑身的毛发竖立。 是李中然。 这个叛徒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不是对方在战场上出卖了他,此时他时渊序就不至于沦为是别人手里的玩物,甚至命都差点丢了。 “如果不彻查,到时候怎么跟军方交代,怎么跟对方的家属交代!你们未免也太把这一切当做儿戏。”李中然说道。 “那么,湛先生,请配合我们调查,我们将会带走这个小绒球。”他接着说道,生硬地将手拐向湛衾墨的怀中。 李中然很明确,黑市那场火里没有时渊序的残骸。 对方十有八九是逃跑了。 纵使人变成小动物并不是个正常事情,但他必须要亲眼见到时渊序那个目中无人的战将送向地狱,才善罢甘休。 对此他李中然一根毛都不会放过,更不要说一只小绒球。 可那一霎,湛衾墨扼住了李中然的手腕。 他眼眸不动声色,嘴角却是冷冽地勾起。 “不去搜查好端端的人类,却跟一个小动物过不去,李中校,你是真心想找到自己的战友?” 李中然蓦然一惊。 他在军队里跟特种部队的人掰手腕从来没输过,可这温文尔雅的男人光是面不改色就能将他的手控得牢牢的。 可对方忽而松开了手,险些让他跌了一个趔趄。 “该说什么好呢,尽管是军队的中校,但是连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可真是令人头疼呢。”湛衾墨缓缓道。 李中然气急败坏,这下对方彻底拆了他的台。“你自己硬生生带走一个跟黑市有关的动物,难道自己就没半点嫌疑?” 湛衾墨忽然抬眼,嘴角微微勾起,但毫无笑意。 “黑市?我只是顺路将他带走罢了,更何况,把一个动物交给一个业界还算知名的医学教授做医学案例,没准还是医学界跨进的一大步。” “什么……胡说八道,你是个医学教授?” 李中然扯着嗓子,怒目圆睁,“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就撒谎是吧?说你是黑市的买家我还信,不然这小绒球怎么在你身上?” 时渊序见到李中然这么一说,就差破口大骂,险些一爪子呼上对方的熊脸。 贼喊捉贼! 湛衾墨面容似笑非笑,掏出一张磁卡,眼睛只有淡淡一抹嘲弄。 时渊序心头一震,这是星系总政府颁发的,可对方以前可是连小孩都骗,怎么可能有什么正经职业? 还是对方已经到达了伪造身份证的程度?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劝对方早日回头是岸,做个正人君子,如今帝国联盟法律可比以前的惩戒力度大得多,对方这种有黑历史的神棍迟早得蹲进去。 那些军队成员气势汹汹地顺手接过湛衾墨的名片,眼疾手快验证。 结果所有人看着光屏满屏的“个人信息”,一下愣住了。 “这个……我们,不好意思。”有人忽然尴尬地说道。 只见光屏上有着湛衾墨本人的头像,清晰分明地列着个人经历。 “湛衾墨,帝国医学院基因组科学系和濒危族群系教授。” “曾于环球医学论坛参与过罕见病例专题讲座,作为主讲人” “联盟杰出医学人才,曾担任医学遗传学与基因组学临床医师” “曾第一次提炼r级族群基因序列,成功测序,获得星际北斗医学发现奖” “曾经成功带领团队制造出zq415血清治疗星球紊乱症” …… “医学教授。”其他人眼神直了,“这……这么年轻?” 此时,军队上将埃斯蒙德本来是为了看看这帮家伙搜了半天到底搜出了个什么,结果他看到一帮人围着小绒球大做文章,差点气得血压飙升。 “是湛教授,没想到你在这里,您是出席了对岸的医学峰会么?上次我儿子做微创手术就你们团队愿意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湛衾墨微微颔首。 “不用客套。” 埃斯蒙德随即看了看刚才发号施令的某人,冷声说,“人家一个医学教授,会看不出小动物和人的差别?向湛教授道歉!” 李中然瞬间脸苍白了几分。 湛衾墨在如此多军人炽烈的视线之下,神态越发从容,他本来无心浪费这么多时间跟这帮人纠缠。 但他看到小绒球一愣一愣的表情,勾了勾嘴角。 时渊序差点怔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男人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否则也不至于几年前靠着哄骗一个小孩给他上贡跑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对方竟然真的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医学教授。 对方刚才在黑市中的恶鬼中逡巡,却游刃有余,目光淡漠。 还是说…… 一直以来,他就没看透过这个男人? “那什么,我刚下战场,队长不见了我心头也急,冤枉您真的对不起了啊,向您道歉。”李中然转瞬变了张脸,腆着脸打哈哈。 “不必,”湛衾墨淡淡扫了一眼李中然,“刚下战场,李中校还能这么衣着整齐,难能可贵。” 李中然瞬间毛骨悚然—— 一瞬间的惊惶蔓延到他的背后,可那男人早已移开了视线。 …… 军队和警署对港口的一切搜查任务暂时结束,途中对毛绒动物的搜查更是让人自讨没趣,他们此时先撤离。 时渊序仍然处在这个男人身份的愕然中。 他一直以为,和湛衾墨是两个世界的人。否则不能解释他这么多年都寻不到对方的一点踪迹。 可结果告诉他,这男人这几年早已有了自己的事业,生活,交际圈,而对方还认识自己的上司! 医学教授,普通人光是从医学院毕业都要整整五年,更不要说读硕博,评职称,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对他一无所知? 他越发觉得不痛快,那种被对方拿捏的不悦,更加是那种对对方一无所知的不甘,让他感觉自己被嘲弄了。 忽然间,小绒球在对方怔松的间隙,使出了全身力气一蹬腿,挣脱了怀抱,朝人群外逃去。 “这小东西还跑挺快!先生你不追么?”其他军队成员愣神了,以这小家伙的凶猛程度,他们差点以为小东西是野生的。 湛衾墨只是站在原地,一向慵懒的眼角末梢,忽而闪过什么,但又很快掩去。 “放心,他跑不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一堆歹徒逼上前来 夜色已深,远处是灯塔的远光灯在海平面上扫射,而黑市蔓延的火光还未完全消匿。 此时人该走的走,散的散,码头一下空旷了许多。 有一团雪白的小绒球在码头旁边的水泥路桩旁窝着,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行动,但是咕咕叫的肚子却已经想好了——该吃点好东西。 起码他目前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真实身份,勉强满意。 事到如今军区也不安全,一方面有内鬼,一方面他现在这样子没法见人。 他必须得冷静,军队的队伍都出了叛徒,对方背后的组织肯定深不可测。 可他冷静不下来。 被陷害是一回事,可那个男人更令人捉摸不透。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当年从他这骗吃骗喝的湛衾墨如今是一个地位优渥的医学教授。 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就这么硬生生地消失了七年。 深造,绝症,一场意外,他排查过种种可能,却终究也只是空想,任何一个可能都无法让他接受对方不告而别的事实。 又或许,对方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永远只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幼稚小鬼,渐渐的被遗忘在角落 当时对方如果直接坐牢了几年,得绝症了才不告而别,小小的时渊序会哭得昏天暗地,但还可以安慰自己并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但对方混得风生水起,还好端端的是这个星球的公民,他的感觉更像自己是硬生生“被抛弃了”。 但如今他也必须得忘了。 时渊序心想这不是现在他关心的事情,他已经成年了,那么多年没见那些有的没的如今对两个大人来说都是过往烟云。 尤其是这个极其冷清冷漠的男人——或许从来都没在乎过。 他也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帝国上校,不过是阴差阳错落在了对方的手上。 如今追究这一切早已失去了意义,这是一场闹剧,他们本注定分道扬镳。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没有力气去想进一步的问题,还不如去码头整点薯条。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小小的步伐,却发现早已有阴影盖上了自己,只见有人已经注视着他很久。 湛衾墨慵懒地缚起手看他,硬朗冷峻的面孔有几分深不可测,银发在夜色中笼着一层清辉。 这家伙还没走!他警觉地竖起了毛。 “小东西,我可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对方说,“我只是好心说一句,等会还有人来巡查,别被他们的猎狗叼走了。” 对方就一个字,欠。 小绒球时渊序气呼呼地撇开脸,那怎么这人刚才还屡次三番地让自己做宠物? 但他下一秒发现暗处有几双视线投来。 “搜集一切跟黑市相关的活体货品。”港务局人员厉声说道,“斯堪军方那边催得紧,找到者追加悬赏十万星币!” “所有星际传输路线,跨国航空都已终止,他离开不了太远!” 他们身为斯堪国的人员,如今得知帝国联盟的上校竟然还未被找出,那些人更加是兴致高涨。 杀伐果断的敌国战将,在斯堪国不论是交给军方还是给黑市,悬赏金都令人咋舌。 军队巡查那么一遭后,很多人获得了消息。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时上校现在还下落不明,就那位之前还能跟星球级通缉犯正面硬钢,甚至被斯堪国当成是头号目标的人物,传闻中那个上校是头悍利的野狼就算是赤手空拳都能把敌人的合金长枪掰碎,手里标配竟然不是枪而是一柄长刀……算了,扯远了——总之,这种凶悍的人物不能活下来。 对于敌国来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谁知道这头凶悍的狼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咬他们一口? 此时小绒球虽然没被认出真身,但也属实有些后怕,只好铆足了劲加紧一路小跑,争取最快速度离开现场。 很快,时渊序就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上,圆滚滚毛茸茸的身躯实在不适合行动,他很辛苦地踱着步,宛如冲击世界之巅,结果一看自己的才走了三十米,不到两根电线杆子之间的距离。 他差点气晕了。 自己咬牙站了起来,企图振作,却发现远处有狗朝他猛地跑来,一路嚎叫!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沦落到被狗欺负的份上,只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了。 小绒球迈开小短腿,眼看要被狗追上,干脆亮出利爪,张开虎牙,跟对方拼了。 可忽然间,他的身躯被冰冷的手圈起。 湛衾墨径直将他揽进了怀里。 那男人身姿高挺,骨节分明的指陷入他的软毛还触碰着他的身躯,冰冷的指尖激得他浑身冷颤。 可随着男人走动,时渊序却感觉更热了。 哪怕隔着一层布料,但男人那紧窄的腰身隔着真丝衬衫被他的身躯熨烫着,甚至颠簸之下都不知道那热度属于谁,最后就仿佛互相熨烫着彼此。 他内心再次崩溃了——他不断确认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小东西而不是一个人。 不然,这辈子的脸确实也该丢完了。 那些巡查人员见到猎狗在叫,却不敢跟上前。 狗这种动物,对于危险的人和事物一下机敏得很,更不要说这种连毒贩- 明明是男人独自一人,那男人甚至神色从容,哪怕看到他们这些气势汹汹的巡查人员也没有丝毫动摇。 但那种诡异的威压让他们竟打住了步伐,“算了,那里不可能有目标,我们往那边搜!” 湛衾墨不吭声,他揽着小绒球,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前方,时渊序有些尴尬地发现对方没走几步路就走出了码头,深沉的海岸线离远,渐进的则是规整的建筑群当中。 一股气流声猛然划破空中,此时湛衾墨身前停下了一艘“黑曜石”s23型号飞舰——斯堪国与帝国联盟属于不同星球,来往需要乘坐运输机,但不差钱的人会选择直接搭乘飞舰。 这个时候,湛衾墨揽着他,靠近舷窗。 一人一宠,实则是两个男人。对方抱他入怀,他感觉到浑然而生的一种变扭,屈辱感。想要挣脱。 事到如今,他还没办法很好地代入这个小动物的身份,他如今动弹不得,推开对方一个指头都费劲。 时渊序只能不想,转而思索对方究竟这几年做了何种不正当的勾当,才成为了这么一个有模有样的医学教授。但他看到舷窗外的星河,不由得怔了怔。 ——这是天马座星云,蓝紫色交融,星辰颗粒掩映在其中,如流沙,又如霓虹。以前乘坐飞舰,鲜有直接看到星云的时刻。 他还记得以前他刚来到帝国联盟,随行的军人说它从帝国联盟星球上望去,就是一颗启明星,人们以前总是会向它许愿。 可当时小小的时渊序这么说,说他们母星的人只会朝深渊许愿。 那人神色惊骇,马上叫他千万不要做这种事情——深渊里潜藏的都是极其邪恶的存在。 现在思索来,对方果然错了。 深渊里的不是邪恶的存在。 只有可能是混吃混喝的骗子。 可为什么,此时他却感受到一丝异样。 那男人垂落视线,骨节分明的指慵懒地滑动着平板看着专业资料,另一只收解开了自己脖颈的领带。 座椅旁的放置槽中,除了医学周刊外,还有一副金丝边眼镜。 舱内弥漫着冷森系的古龙水味道,有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沉稳的医学教授,跟七年前那个在军区神迹旁坑蒙拐骗的男人,如果是同一人。 那他时渊序只能算从未看透过对方。 “小东西,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么。” 忽然,男人手指一顿,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时渊序偏过头,那黑亮黑亮的圆眼睛,不吭声地回视。 如果他没反应过来,就差点真的开口了。 但小动物怎么会说话? 休想诈他。 “军方找的人是你。”湛衾墨说,“没准你还是第三军区的特战部队的成员。” 时渊序如今一惊一乍惯了,但僵了一僵。 只要他以这样的形态再多一秒,湛衾墨眼中的他就再次被剥一层皮。 最后一张能保全自己的王牌——就是装傻。 小绒球此时是一脸茫然的模样,特别是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就像是一双听不懂主人说话的狗狗眼。 湛衾墨忽然眉毛一扬。 “你要知道我救下你的原因,”他唇角微勾,声音更是上扬,“一个纯粹的动物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所以,你还是直接表明身份更好呢。” 此时,一双杏眼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我这个人,最喜欢揣摩人们那些不诚实的小心思。你就不怕,我现在看穿你?” 时渊序先移开视线。 他早就有所察觉,对方对自己用的口吻,那漫不经心却又疏而不漏的关注。 ——更像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危险。 刚才他本该跑的,就算被猎犬追,也比战场的炮弹好得多,他硬着头皮也能苟活,不至于赖在对方怀里才能活命。 可他终究犹豫了。 这个时候,湛衾墨掌心忽然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徽章,鎏金纹理勾勒的雪莲流淌着独属于珐琅彩质地银色泽。 时渊序懵了—— 那个象征着第三军区特殊贡献的雪莲勋章,本该别在他的军装胸前。 是他的宝贝纪念品,全联盟军队只颁发了五十枚。 获得勋章的人除他以外均有公开身份,一旦对方有心调查,排查其他,就能锁定他一人。 他强压心跳,转瞬移开视线,故作漠然。 湛衾墨见对方没反应,垂下了目光,含笑着将勋章放入口袋内。 “我只想知道,你刚才在码头为什么要逃?”对方紧接着问,“再怎么任我处置,也比被那些歹徒夺走要强,不是么?”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把一个小绒球当成真人来对话? 时渊序用尽毕生所学——忽然瞪圆了一双黑珍珠眼,无辜地歪歪头,“汪?” “你听得懂人话,现在装也来不及。”湛衾墨冷笑,“还是说你真的可以证明自己是条普通的小狗?” 时渊序干脆拼了,直接在座位上打起滚来,顺便瘙痒,吐舌头——活似一条真的狗。 对方眉头一扬,似乎真的对一条货真价实的狗没有兴趣,一路上再也没有跟他搭话。 呵,时渊序对对方这幅反应很满意。 他一不会卖萌二不会示好三脾气倔得很,对方很快会厌了自己,最好到时候把他放生了。一旦到了帝国联盟境内,他这个自信能从任何一条街巷回到家里。到时候联系专家再思考如何变回人形。 只要不被对方发觉真实身份,一切都可以从轻发落。 下了飞舰后,湛衾墨抱着他来到帝国联盟城区的停泊点,此时夜色已深,周遭没有什么人,停泊点空旷且寂静。 可时渊序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尖锐的视线。 ——他的呼吸瞬间凝滞,长期在战场的他马上察觉到空气中酝酿的杀气。 紧接着,呼啸的风传来几声嘹亮的枪响。 震得人耳膜烈烈得响。 “先生我想你大概清楚,这个小绒球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那声音凛冽地响起,而四下肃杀有了嘈杂的声音。 小绒球支棱起身躯,竟然又有一批人马盯上了他。 他究竟……是什么存在? 一直以来他活得理所当然尤其是作为军队成员,他以为自己所向无敌杀伐果断——不会有人会打他的注意。 算了,事到如今纠结这个有什么用? 小绒球咬牙切齿,如今他不过是一条只能龇牙咧嘴的狗,没有半点战斗能力 “黑市上的每件拍卖品都价值不凡,把那个小绒球交给我们,你还可以逃过一劫。”那些人被虚拟面罩遮住了面容,穿着防风衣,身份难辨,“您应该庆幸,不是乘坐飞舰中途被我们打劫。” “放心吧,这位教授,你把他交给我们,一切就没事发生,天色这么晚了,您也急着回家吧,明天还要上课是不是?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喜欢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喜欢惹事,也不喜欢牵扯无辜的人——” 时渊序微微震颤。 按照男人那锱铢必较的性格,此时如果还硬要留下他,那便不划算了,歹徒手里的霰-弹-枪足以让他们俩当场被爆头。 他们要他交出他。 时渊序垂着眸——事到如今,他不指望男人为他做什么,如今生死将近,总得保全他们其中一人。 以往军队去外星球驻军的时候,也会遇到被更强大的势力威胁的时候,一旦无法成功脱身自然要弃车保帅,军队一向奉行的道理就是最大程度上保全所有人的利益,就算被俘虏的人有性命之忧——其他同伴也会说,“不要回头。” 小绒球此时迎面盯着歹徒,它不介意此时被收缴。 湛衾墨,你欠我的,但你不要回头。 也不必回头。 我早就对你没有任何指望了—— “把小绒球交给你们?我拒绝。” 却见到湛衾墨就那么轻飘飘地答道。 “另外,他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时渊序摹地怔愣了。 他如今在外形只是个小动物,甚至不如男人的掌心那般大,可此时男人竟然回绝了这帮亡命之徒,还不但不慌不忙,眼底竟然带着笑意。 活似被狩猎的不是他们这一人一宠,而是这些找上门来的亡命之徒。 “……”此时时渊序心里一坠,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小小的猫儿眼少年拉着湛先生的手行走在军区边缘的一处沙石镇,军区里面没有濒危族群能用的药,要经过关口去城里。关口旁边的村落民风彪悍到连路边的骆驼刺都能扒得渣都不剩。 “这小屁孩还穿着少年营的军服,你该不会是带着他出逃吧?” “识相点就把这娃娃交了,不然你凭什么从这穿过去……” “治病救人?呵,连这点身体素质还在军区待着做什么,他活不到拿公民身份的。” 当时就有一堆混子趁火打劫,此时猫儿眼少年顿时心惊胆战,却觑到男人云淡风轻。 忽然内心万分激动,自己供养的“神灵”果然非同寻常,对方该不会是要动用神力来狠狠教训那些村民吧? 可他的身体忽然一轻,只见男人将他抱在怀里,然后迈开长腿,就这么扬长而去。 当时小时渊序觉得男人很拉风,因为甚至不争不抢就逃过一劫。 可如今他耳清目明只想冷嗤—— 说白了就是这男人大难临头的时候——最大的杀手锏是逃跑。 所谓什么天神降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都是哄骗小孩的,虽然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屁孩对男人的滤镜都快包浆了,到那个时候都信誓旦旦地认为一定是他给的贡品和信仰不够多,神明大人才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脱身。 如今时渊序不傻。 他自知这个优雅有礼,从容有序的男人多少也会在逃跑之前装一装,如此才能佯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又能装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男人还能逃跑到哪里去? 还是他们的终局,就是双双被打成蜂窝煤,横尸街头,血流成河? 可他见湛衾墨只是轻笑地低头看他。 “放心,不会出事的。小东西,暂时要让你休息一会儿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一人一宠被恶徒逼上前 为了装逼这是连命都不要了么?时渊序啧道,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装了,跟这男人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等等,他怎么突然间好困…… 小绒球的精力有限,在巨大的冲击下甚至逐渐失去了意识,渐渐沉沉睡去。 多人围拢上前,与湛衾墨一人对峙。 “哟,您倒是还在思索,可不知道域杀人是一眨眼的事情。”歹徒们冷笑,“最后问你一次,交不交人?” “先生,你如果在暗网上多留心点,就知道我们团伙享誉全球……不,臭名昭著,连阿森纳星球的副元首都是我们杀的,现在全球还在通缉我们呢。你乖乖放人什么事都没有。” “真可惜,本来不必到这种地步的。”湛衾墨缓缓道,唇角却依然是幽淡的笑意,“看来你们还没有吸取教训,那场黑市的大火,难道还不够让你们醒悟么?” 歹徒们震颤了几分。 什么叫,不够让他们醒悟的? 不对,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医学教授。 怎么可能是那个在黑市纵火的人? 黑市有最凶狠的打手,最戒严的准入机制,像这种普通男人怎么敢擅闯进去,还特么有机会放火? 不,这一定是他在诈他们! 湛衾墨没有理会他们的错愕,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取下了左手戒指上的银质锁链。此时歹徒们有些恼怒,“总之一句话就是,你别想活了!” “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只好跟先生说声再见了。”他们发动起了域,黑色的风暴张开深渊巨口,朝他而来。 域是一种作用在人精神上的特殊场域,大部分人没有这个本事,但是通过一些辅助武器制造,这样的域同时有心理和物理的双重作用,甚至能对多数普通人造成巨大的精神创伤。 可他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医学教授,在路灯下拉长的身影俨然是崎岖嶙峋,有着长爪的怪物。 而对方仍然只是面目平和地,注视着他们。 唇角下一秒却诡异地上扬。 空气中的恐惧弥漫开来,有人忽然察觉到什么,“这不对劲,你们赶紧撤退——” 下一秒,血沫飞溅,一切的激荡却又重归平静,不过是在水面划开涟漪,寒鸦扑棱翅膀。 —— 湛衾墨带着小绒球回到了帝国联盟,此时华灯初上,可这条街巷却人烟稀少。 那个小绒球已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注意不到男人的利爪上沾了血污,而身后的影子骨翅足以掠过半条街道。地面就像一条界线,将他那优雅光鲜的一面留给了陆地上的人们,而诡谲可怖的一面,则没入阴影之中。 湛衾墨慢条斯理地将锁链重新系上左手的银质戒指,以此束缚住那阴影之下可怖的身躯,他的眼眸渐渐褪去了血腥,重新变成了暗灰色。 对于毫无意义的刁难,他一向以最迅速的方式了断,比如恶人的性命。 如今的他,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神态从容的医学教授,风衣上的血污也早已擦拭干净。路人经过只会觉得他是一个风尘仆仆刚从异国赶来的学者。 可这个时候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单膝跪地的黑影。 “领主,那帮人能否做我们的‘祭品’?” “交代完真相就随你处置。”他眉头一扬,“怎么,这些人都是同一班人马?” “不错,是新文明组织,”廷达笑笑,“在黑市上要拍卖品的人就是他们,可惜他们碰上了您,可您说,他们这么对您围追堵截,目的为了什么呢?” 像是忽然间兴趣寥寥,湛衾墨说道,“那不是我该关心的。” 廷达笑了几声,“是啊,咱知道,您是没有心的,哪怕见到恶人,您处置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挡您的道了。” “你最好长话短说。” “属下只是不清楚,这个小绒球对于主的意义。”廷达语气忽然森然,“您为什么要救它?” 湛衾墨怀里的雪白的绒毛球,此时闭着眼,在路边光影的衬托下,显得一尘不染。 廷达幽幽地注视着对方,仿佛对方不是一只可爱的绒球,而是洪水猛兽。 他可清楚得很,这个小东西能够激起所有人内心的保护欲。可对于邪恶至极的存在,至多是个猎物。 更是累赘。 如今世界由光明神主宰,一旦扰乱凡人的因果,无论是神是鬼,都要背负代价。 出于私心,更加是罪加一等。 “我要他的灵魂,”湛衾墨神态如常,“不能有第二个人盯上我的猎物。” “可奇怪得很。”廷达说道,“黑市不也是您放的火?既然只是救了它,何必还斩草除根?” 湛衾墨微微眯着眼,“销毁一切证据有何不可?难道你希望向外界暴露进入黑市的是一只恶鬼?” 廷达忽然尖利地笑着,赶尽杀绝确实是恶鬼之主们的做事风格。 “可您不能一直做个普通人,您——是唯一能够推倒光明神的存在,而您是混沌之域的领主……” “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湛衾墨淡然地说,“当然,你要去送死,我不会拦着。” 廷达有些讪讪地不吭声了。 也是,现在混沌邪神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行事。 主目前还没完全恢复真神身份,以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但…… “您如今还坚持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大概是有自己的私心吧?扮猪吃老虎久了,别把面具都认成了自己——主,您是众鬼之主,是十二个鬼王、三大门徒之上的邪神。玩够了,咱们就应该会去坐自己的王位,而不是……” 那个动辄暴戾,有着可怖身影的众鬼之主,不好好待在神域,却变成了优雅从容,慢条斯理的医学教授。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湛衾墨眼睫低垂,“廷达,你已经算是存活最久的一届。” 廷达黑影般的身躯一颤。 “你觉得,我会是出于私心救一个人么?”随即,凉薄的凤眼便这么睨着他。 廷达下意识地垂下头。其他门徒已经叮嘱过他,说领主没有心,一旦过度探究,对方不会心慈手软。 心为何物?那是缚住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囚牢。 心是良知,善念,人性。也是一个人的软肋和把柄。一旦没有心,一个人就无所畏惧,为了利益可以成为狂徒也可以化身恶鬼。 能够驯服众恶鬼成为众鬼之主的人,不可能有心。 “那属下就不打扰了。”廷达内心不由得一颤。马上收敛,颤颤巍巍地俯身,化成了烟尘。 墙角的浮动路牌散发着冷光,而周遭是独立住宅区。 湛衾墨看着那一开始对他十分顽强又倔强的小绒团子,此时老老实实地倚在自己怀里,就像是将近融化在屋檐上的一片雪,安然地,卧着。 这只对他十分排斥的小绒球,如今睡着了的模样却毫无戒备,小小的鼻息在他的衣襟上划开了褶皱。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 那个少年曾经守在他身边,说这个时代是不一样的,知识不再成为壁垒,人们的足迹可以延伸到宇宙的尽头。不会有人再随便信仰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比如神。 但那个人随即笑笑,眼睛里粲然的有星光。 “可我信你。” 内心有什么暗不见底的波澜,可他随即敛了神色。 可惜,他是无心之人,即使他认出了他,最多也不过付之一笑。 小绒团已经睡着了,这个时候在他怀里微微地抖了抖,蓬松的雪白的毛,簌簌地宛若抖落一身月光。 对方的梦呓带着嘶哑,“骗子,为什么要走?” 那有着微弱苦楚的呢喃,就像是一个苦苦哀求对方不要走的小孩,手里拿着满满当当的糖果恨不得全部献给对方,可最后,对方还是走了,而且头也不回。 他仍然漠然得很,可随之而来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湛衾墨本想触碰,可又收回了手。 就当他是个骗子又如何?薄唇冷冽地掀起。 一旦凡人了解邪神的一切,只会招来不幸。那七年发生了什么,更是不可告人。 他只需要知道,他的猎人找到了他,这就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引我入室 “据报道,帝星斯堪国于23日晚上九点,在黑市发生一场火灾,遇难人士超过七十人,幸存者皆为非正常拍卖的受害者。该火灾原因仍然不明……” 时渊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门外似乎有新闻播报的声音。 很明显,新闻报道的就是黑市那场大火。 可此时此刻,他现在身在何处? 小绒球正要迈开步伐,想去屋子里兜兜转转,探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小东西,你倒是睡了一天。” 才发现湛衾墨缚着手,斜靠在墙壁边,居高临下地觑着他。 时渊序心底发毛,原来刚才对方自始至终,在高处静静地观察他。 这么说,歹徒们倒没拿他们俩怎么样? 时渊序总觉得有些古怪,但来不及细想。 现在难不成……他是被这个男人带到了家里? 界限感十足的他浑身不适,小黑珍珠眼只好瞥向别处。 如今他和湛衾墨算是多年后重逢,尽管对方没认出他本人,但他如今这个模样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地和对方相处。 他们之间的是非,他没忘,对方却可能连他都忘了。 他转念一想,忘了倒好,他就不必担心对方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门口此时站着另一个人,穿着黑色西装,那人似乎是湛衾墨的下属,“湛先生,等会有个会议要召开,等会我们就得出发。” 湛衾墨径直站起身,将衣架上的风衣拿起,似乎又对他这一只小小绒球索然无味似的,垂眸看了看手表,便迈开步子要离开房间。 时渊序倒是松一口气,早知道医学教授日程也精密如仪器,没准对方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 可这个时候,时渊序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猛地捂住自己不安分的肚子。 湛衾墨顿住,神色莫名,“饿了?” 小绒球倔强地摇头。 湛衾墨神色悠然,“我让管家替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时渊序眯起眼睛,他是个小动物,要一开口岂不是坐实了他是个人? 在门口的部下是化成人形的廷达,他直觉这个小绒球性格骄纵,开口建议道,“不如喂狗粮,省时省力。” 小绒球直接转身,他又不是狗。 跟个小孩似的,他饿了还要指望别人。他一方面觉得丢人,一方面恨不得马上来个闪现跑路。 可随即,他头脑一昏,小小的身躯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他从昨天上战场前就没吃什么东西,再经过黑市一遭消耗,早已不剩下什么。 他的体质跟普通人有点不一样,血糖水平下降得更快,所以随身携带薄荷糖。如今经历过种种惊心动魄的事情,早就不记得要提前防范。 时渊序想强撑起身,不料忽然被湛衾墨拎至掌心。他作为小绒球的身躯不大,一只手便能托住,就这么生生被对方带到了客厅。 见对方还没放手,时渊序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挣扎。 “小东西,要是你在我家出事,那就是我的责任。”湛衾墨扬眉,“我时间有限,没精力陪你周旋。” 时渊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对方放在客厅的长桌上,附近是半开放式的厨台,洁净明亮。 时间有限?他也不稀罕被对方特意招待。 小绒球作势就要从桌子上跳下来。 可忽然间,他听到厨台那边已经响起了切菜的咔哒声,流水声。 时渊序跟过去看,看着那身形高挺,一头银发,气质冷冽的男人,此时早已停在厨台前。 对方挽起了袖口,线条流畅的手臂穿梭在雾气当中,切好的备料在砧板上,酱料已经备好。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浅碟微微品尝味道。 时渊序一瞬间怔住了,他下意识地觉得,湛衾墨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景。 七年前,对方作为他的监护人,虽然姿态依然倨傲,但更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帮他处理一些家长的事务外,他只把对方看成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要他的信仰和贡品。 他也鲜少看到对方做家务。 如今,对方不像是长期融于市井的人,却能在鱼龙混杂的地下黑市游刃有余,也学会了打理饮食起居。 这几年,对方又去了哪里? 如果是融入人类社会,为什么对方偏偏还生出那种凛冽的气息? 时渊序沉下心来,多年前对方还当过他的监护人,大概直觉也有出错的时候。 他尽管觉得微妙,但也不想探究,如今他与他两人本该无交集,吃完这餐,他也是时候及时脱身。 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间又苏醒了那个毛茸茸时渊序。 毛茸茸时渊序:我饿得肚子都瘪了,哎哎,主人在做菜! 他忽然眼前一黑。 那个小绒球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溜到了湛衾墨的肩膀,他是从对方裤腿扒拉上去的! 时渊序:喂!你做什么! 毛绒绒时渊序:先吃为敬! 他再三确认自己是个动物,否则他该是个饥渴的恶狼,以他的身躯,会直接将对方肩膀压塌。 湛衾墨这个时候发现,肩膀多了一点重量,绒绒的毛球蹭着他的脖颈,那个小东西正在伸长脖子往他的锅里巴望着,就差张开嘴吐舌头了。 但小东西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心虚般的不敢看他,而是全部投向了搪瓷锅里炖煮的东西。 湛衾墨嘴角只是不动声色地上扬。 是个馋嘴的小东西。 “你要求我,不然别想吃好吃的。”湛衾墨下一秒,淡淡地说。 小毛绒球顿时面孔有一瞬间僵滞,幽幽地瞟回了他,甚至不满地撇起了嘴。 湛衾墨眼底一抹促狭,却默不作声。他随即将锅里的汤汁和软肉倒入小小的勺子,靠近了小绒球小小的嘴巴。对方探头探脑地凑到勺子,小小的嘴巴轻轻地吹凉勺子,但又高傲地撇过头去,用爪子推开。 时渊序觉得自己不能看到吃的就得意忘形。 “那我吃了。”湛衾墨说。 时渊序呲牙,敢情对方是让他帮忙吹凉食物给自己吃的? 一爪子又把勺子抓了过来,自己凑上去吞咽了下去。 他一向挑剔,可这一口吃下去,不由得怔了一怔,饶是挑不出一丝毛病,流沙般的口感裹挟着肉汁。 这是土豆炖肉。 他这么多年来在军区的食堂也吃腻了,第一次吃到了像样的食物。但仔细想想不对劲,很多年前他也下过厨,但却是为了…… 时渊序不得不怔住了。 当时他很信誓旦旦地认为,“神”也是要吃饭的,更不要说是他的监护人。别家小孩每当家长会结束后都会牵着父母的手去外头下馆子,可他从来没见过湛衾墨吃过一口食物。 小时渊序在母星的时候,见到其他人向神灵进贡,也会奉上菜肴。 于是他处心积虑地根据食谱做饭,在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拎着一锅黑炭上了前。 男人眼角凛然一扫,瞥见那一锅不可名状的黑炭,“你先吃。” 小少年很努力地想证明自己是虔诚的,“神的贡品我不能吃。” 他还递上了筷子和餐巾纸,便在旁边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对方享用贡品。 …… 时渊序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大概在那个时候已经丢完了。 他幽幽地挪开身躯,准备从对方肩膀上下来,跳到桌子上。 湛衾墨眼神垂落,似笑非笑,然后将一锅好菜直接端了上来。 “吃吧。” 时渊序微微一撇锅里的美味子,一勺一勺吃着,但渐渐着,小绒球从那口搪瓷锅旁边消失了,变成了锅里面的小绒球埋头狂干饭。 饥饿之下,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动物本性,被那个头脑总是缺根筋的毛绒绒时渊序占了上风。 湛衾墨只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方,薄淡的灰色眼眸,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他只想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不介意陪对方多耗一点时间。 这七年他与对方毫无联系,既是对他自己真神身份的约束,也是在执行那项不可告人的计划。 曾经作为对方的监护人,他自是比对其他人多了一些耐心,却也仅此而已。 只是那小绒球黑珍珠眼里,对他隐隐有种若有似无的复杂情绪。 多年未相逢,如今已是戒备,可偏偏除了戒备以外,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只是他的精力有限,更是目的明确。对方如何想,跟他无关。 可转瞬间,他看见小小的勺子伸到自己跟前,舀着一块肉。 勺子那端,是小绒球。 俨然是小东西,还煞有介事地喂自己的一副架势,小绒毛球很矮,自然是够不到他的嘴边,却还是努力地踮起脚尖。 湛衾墨一怔,意味深长地扫了小绒球一眼。 时渊序吃力地举起小勺子抬到湛衾墨前,但忽然间傻了。 毛茸茸时渊序:瞧你那高冷样,知不知道现在寄人篱下,多跟主人套近乎才能有好吃的,这道理你不懂么? 时渊序:懂你个大头鬼,滚! 他一时头皮发麻羞耻得放下勺子,却忽然间身躯一轻,自己已经被对方抱在了手心。 湛衾墨微微低下头,将他递的食物吃了,神态自若如同纡尊降贵。 小绒球怔怔地拿着空荡荡的小勺子,下一步,对方不仅把将他爪子里的勺子抽走,还用餐巾纸擦着他的嘴角和小爪子。 时渊序感觉忽然僵硬了几分。 就像是主动想要被这个淡漠的银发男人环着,擦嘴,抱着,他直接腾地想要钻出对方的掌心,却没想到倒栽葱脸往对方胸膛里埋去了。 ……他眼前一黑。 对方那双上扬的眼眸,牢牢地盯着他,隐约有几分戏谑。 “我当你是在向我示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我在他肩膀上 时渊序这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么多年和男人重逢,他不仅被对方生生当成了狗,如今还是个撒泼打滚求主人亲亲抱抱的狗。 他马上挣扎出了对方的掌心,跳到了桌子上。 “小东西,既然你来到我家,那么,我也就直截了当地说。” 湛衾墨睨着他,仿佛对他刚才的小孩行为不为所动。对方忽而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视线与他平齐,像是与他谈判。 “我救你,是因为需要你做我的医学案例,”湛衾墨说道,“我更知道,你现在血统不稳定,而我是为数不多研究濒危族群的专家,能帮你解决问题。” 时渊序一滞,黑漆漆的圆眼睛瞪着对方。 这么说对方是抱着自己是个病人的心态救了自己? 此时小绒球正襟危坐在桌子上,毛茸茸的脸上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怀疑。 “一个好的医学案例对专家的帮助是终身的,”湛衾墨不动声色地说,“很多研究没有活体案例就难以继续,而濒危族群的案例又很少,就算风险很大,我也会尽我所能将目标拿下,这就是我的逻辑。” 时渊序幽幽地回视对方,哦,他倒是目标直接得很。 这么一说,这男人来到黑市遇到他,实际上是想不惜一切代价获得研究案例? 联想起对方还参加了斯堪国附近的医学峰会——他幽幽地意识到,或许对方说的是真的。 这么多年了,冒充神明从傻孩子手里混吃混喝的大人,如今却成了正儿八经的医学教授。 此番目的千回百转,最后竟是救死扶伤。他简直恨不得马上献上“呕心沥血医学奖”和“十佳奉献医生”的锦旗给对方,说不定再过个六年,这男人就该被刻成雕像在中心公园里供世人瞻仰了。 “更何况,你现在确实属于我。”湛衾墨轻声说,“是我带走了你。” 时渊序黑珍珠眼幽幽暗暗,他是被他救了,但不代表他就此成了他的小白鼠。 “你没有别的选择,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还很虚弱,必须得精心喂养,如果只是随便对待,你会很危险。”湛衾墨那双眼更加是淡淡地掠过他,“不如跟我签一个协议,这个时期的你由我来照顾,你身上,也会有我感兴趣的数据。” 忽然间,对方将纸张拿起,提到他的眼前。 时渊序微微地看着契约上的字,他只看到了“课题研究”“承诺书”之类的……一下就懂了。 他暗嗤,原来到头来他就是个实验案例? 这男人该不会七年前接近自己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个? 他想起之前母星被毁灭,身为外星血统独自一人刚来这个星球的时候,也被不少专家教授以各种方式“邀请”去参加实验。 外星血统,在帝国联盟是异类,却也是罕见的实验体资源。有人虎视眈眈,倒也不奇怪。 小绒球傲慢地抬起下巴,只是他偏偏就不想答应。 湛衾墨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如果没有我,你变不回人。” 小绒球微微一滞,他确实担心自己变不回人。 “这个问题交给我解决,只要跟我签订协议。我会保证你变身期内得到最好的治疗,并保障你的人身安全,”湛衾墨顿了顿,“还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食物。” 时渊序冷哼。 他又不是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人,军队的伙食也不是难吃到他还得倒贴对方的程度。 毛茸茸时渊序听到“吃”却开始蠢蠢欲动,时渊序犟不过对方,爪子偏偏还是翻了翻协议。 “调查员将负责被实验对象的所有伙食。” “炖盅,甜品,前菜,凉菜,糕点,面食,肉菜,冷盘,分子料理,炸物……” “中洲菜;古西式菜;……芝士焗龙虾,鱼香肉丝。” 时渊序爪子还是利落地将协议推开,尽整些花里胡哨的,哄小孩是吧? “我之所以如此看重医学案例,也是因为医师团队只能通过不断试错来规避风险,才能对得起开展治疗的病人,不过,我是不会强迫任何一个人的。” 湛衾墨随即说道,眼神收拢,语气依旧平静,不见起伏。 时渊序内心莫名。 还记得以前光是一场发烧,他就差点失去了性命,星际世界中,像他这样的外星血统也被称之为“瓷娃娃血统”,待遇跟罕见病人一样。能活到他这种岁数的人,寥寥无几。 现存的外星血统的人寥寥无几,因为他这类血统体质不同,做手术,服用药物效果未必理想,又缺少相同的案例作为参考。接受治疗就如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死亡深渊。 如果——真的能让其他同样遭遇的族群,免受这种的痛苦。 他倒是勉为其难可以接受——但他为什么要做实验小白鼠? 湛衾墨收回纸张,似乎没有再过多解释,对方究竟是个干脆利落的男人,不会花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小绒球认真地瞅着他,忽然间,爪子抓回了纸张。 尽管多少年前的烂账让他有些膈应——但换一个角度想,对方好歹救了他,还能救下更多的病人。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他未必不能信他一次。 他没注意到对方眼底却隐隐地暗流涌动。 悄无声息地,时渊序还没盖上协议的爪子,被男人有意靠近的纸张印上梅花印。 “那么,你果然自愿做我的宠物了。”湛衾墨面色如常,合拢协议便将其放入文件夹归档,“也是,也只有我才能收养你了。” 时渊序一瞬间怔住,好家伙,这家伙直接玩阴的是吧? 他什么时候答应做他的宠物了? ……可恶,事到如今他跟试验台上的小白鼠无异,他又惊又怒,干脆直接从对方手里脱逃,还算及时止损。 哪怕是个浑圆的小绒球,但他身姿还算矫健,一蹦蹦到了窗台边上,伸出爪子便要推开窗。 却听到此时窗外隐约有嘈杂的人声,街道早已张灯结彩,时渊序忽然才想起,帝国联盟的国庆日已经到来了。 这是联盟最为盛大的节日,庆祝整个星球从不同的国家合并成一个行政单位——所有人都统一休假,会和自己的家人们一同出门参加庆典。 国庆日在帝国联盟不亚于过新年, 自从他去了封闭的军区之后,就鲜少亲自体验这样的节日氛围。 军区同意放假,他也不愿放假,宁愿留在军区训练。 时渊序看向窗外的一切,看着许多一家人有说有笑,他说不清那种微妙的感觉—— 每年国庆日的时候,他也极少会看新闻报道,街头直播,他甚至不敢上街,深怕看到别人家庭幸福美满的场景。 他是个被帝国联盟救下的孤儿,真正的家园和父母早已不在。而这个事实,深藏在心底,平时便能保持镇定自若。 可经历过痛楚的人眼里,别人毫无遮掩的幸福才真正的是刺向心中的一把刀。哪怕你千方百计想要含笑着祝福别人,但你越是笑,咽向心里的泪就越多。 可如今他避之不及的温馨场景,终究还是涌入了他的视野。 湛衾墨没有吭声,小绒球眺望向窗外的时候,黑珍珠眼流淌着一种微妙的情绪。 “湛先生,会议要紧,您还是……”廷达刚才已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高高在上的主竟然陪这么一个小绒球周旋了半天,他直觉不对,“做正事要紧。” “让他们把会议改期。”湛衾墨随口一说,“不差这点时间。” “这可是帝国医学院校方组织的……抗癌制药界的知名学者还和您约好要一起探讨课题的。” “我之后会跟他协商。” 廷达神色复杂,但看见对方不容置否的神情,只得把各种猜测往肚子里咽,“好,我负责转告,就先不打扰了。” 看见这么一个身着漆黑西装的人离开,时渊序微微一怔。 对方不是日程紧密,为什么如今又推掉日程?。 “小东西,跟我出去一趟怎么样?”湛衾墨忽然问道。 时渊序微微一怔,他忽然忘记自己还想要从这男人身边逃跑,没想到被湛衾墨径直捞上了肩膀。 对方本来就很高大,这下他忽然高处不胜寒,只能牢牢地抓紧对方的肩膀。 他硬着头皮占据这个位置。 ——算了,起码比怀里好。 时渊序心头一震,变成动物后,他的底线竟然一低再低,连忙抹掉念头。 走出住宅区之外,只见不远处的都市长河还有夜游花船在巡游。许多街上的人仍然忍不住都抬眼看着这一人一宠,看到小绒球紧紧抓住男人肩膀的手劲,都内心调笑这小绒球粘人得不得了。 时渊序一路露出虎牙企图威慑路人,他不知道那些路人为什么都用怜爱的表情觑着他,但看得他生气,看得他莫名其妙。 时渊序在躲避那些目光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靠对方的颈窝越来越近。 湛衾墨一向对路人纷纷聚焦在他们身上目光无动于衷,淡漠地注视前方。 可他垂眸看向了颈侧的小绒球的那一瞬,眼神沉了几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这会真的被当娇软宠物了 此时忽然有人惊呼,只见夜幕绽放出全息烟花,这种烟花立体感很强,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出花纹的图案。图案中有密布的星辰,每颗星星象征着帝国联盟不同的行政区。每个行政区过去可能是一个州,一个省,也有可能是一个国家。 帝国联盟是一整个星球共和国,过去则是不同国家,时代变迁,不同文化融合成一个整体,如今只分第一区,第二区这样的行政区。 而全息烟花接下来还变幻成更为炫丽的场面,只见一叶扁舟在星河中穿梭,忽而调转方向,朝人群直接行来。 这个时候很多人还边直播“知道这艘船是什么吗?这是运载着成功通过圣选的人到神庭的状元之船,看到的人都会上岸!给我接!” 弹幕一水的“接接接接”“让我们在神庭顶峰相见吧!”“上岸上岸!” …… 时渊序:…… 他差点忘了现在还有圣选这茬,顾名思义,圣选就是神圣的选拔,至于选拔到哪里去,便是至高无上的神庭。那个地方在第一圈环,据说成为神庭成员这辈子就注定是人中龙凤,从此不必为三瓜两枣奔波。 他该庆幸自己对神庭一点兴趣都没有,首先,只会在军队里打打杀杀的他是个学渣,其次,圣选的难度甚至是学神都未必能通过的。 可大概是寓意极好,许多学生党也越发激动,都冲上前拍照,小绒球被其他人潮挤得差点没站稳,险些从肩膀摔落,却被湛衾墨冰冷的掌心拦住了。 时渊序浑身僵硬,他社死的场景再次加了一例。 “小东西,这是我们第一个度过的国庆日。”湛衾墨忽而开口,“你没跟家里人过,不会不习惯?” 那个一向倔强的小绒球,此时瞟了他一眼。 他本来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乡人,平时也不怎么出军区,国庆节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军区的饭堂多加几个鸡腿的区别,更不要说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他见不得太温馨的场面。 而第一个度过的国庆日?并非如此。 七年前,他还是个被军队收养的少年,对方还在他身边。 自从他被扔进深渊后,不久之后这男人就成了他的临时监护人。他害怕这家伙把自己节庆从叔叔阿姨手里领的小礼物都克扣作为贡品,每当国庆日都巴不得别见到对方。 可那天,他还看到宴会上少年营的同龄人,和家人团聚,小小孩童们在一家人的簇拥下唱着节日歌,而父亲为母亲系上新买的项链,他们有很多讲不完的话,而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远处,怀里还抱着一罐曲奇。 万家灯火的时候,孤独的孩子只能揣着所剩无几的礼物,来给自己撑撑场面。一旦有个明事理的人出现,便能轻易戳穿他的窘迫。 可这个时候,有人从他怀里抽走了一块曲奇,男人一向对食物挑剔得很,尝了后便皱皱眉头,转瞬便轻佻地说,“小鬼,去看烟花么?” 他不知道对方用的什么手段,半信半疑地跟在对方身后,坐上观光电梯前,有侍者递给他一只系着蓝色丝绸蝴蝶结的玩具熊,说这是给唯一一个小贵宾的节庆礼物。 观光电梯升上去,他便看见一簇簇烟花顺着上升的方向迸溅。 最后,他直接站在市中心高塔的露天花园上,可他还是太矮,还得踮着脚才能越过露天花园的边栏看到烟火。 此时男人忽而把他扛到肩头,小时渊序眼底便亮了亮。 越过对方的肩头,烟花触手可及,比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亮,都要大。 而他如今作为小绒球,他竟然匍匐在对方的肩头,一同看着近在咫尺的烟花。 好像一切都变了,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怪对方不辞而别,是他知道对方在最黑暗的时候让他看到一丝光,却又猛地抽身而去。 孩子便会发了疯地眷恋那一丝已经游走掉的光,哪怕已经从指尖流走的一干二净。 可从此夜长难眠。 他想过很多可能,告诉自己对方并不是哄着小孩上贡的骗子,可他不敢细想,害怕真相比对方是个骗子的事实还要残酷。 时渊序心想对方既然不在乎,他更加不能在乎,他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变回人形。 此时,倒计时结束,所有人跟着身旁的亲人,恋人,都在全息烟花一簇簇点亮整个天空的时候抬眼,一年的伊始,收尾,能和至亲至爱看着烟花不失为一种美好,虽然烟花易逝,可对方的笑靥却能镌刻在脑海。 而湛衾墨很高挺,以至于他这个小不点绒毛球仍然能越过人群看到炫丽的烟火。 时渊序认为自己在对方肩膀上,可耻到令头皮发麻,可奈何烟花太好看了,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无意识地靠近了湛衾墨的脖颈,没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早已从极其艳丽的烟花转移,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下一秒,他莫名转过头,对方已移开了视线。 —————————————————————————— 此时时渊序忽然看到一个超市屹立在街角,但人群涌动,每年国庆前后又是帝国联盟的“黑色星期五”,人们蜂拥而至购买打折商品。据说顾客只要在光脑商城看中什么,在屏幕上下了订单后,传输点毫秒内通过量子传输技术,出现相应的商品。 之前这种科技只在军方使用,后面被十三区引进,美名其曰便民服务。 时渊序小爪子抓了抓湛衾墨的衣领,湛衾墨眉头轻扬。 “你好奇?” 小绒球难得乖顺,点点头。 “小东西,我时间有限。不能带你去逛超市。” 时渊序眯了眯眼,国庆日是法定节假日,连总统都要休假,这男人还能去哪忙? 果然他只是对方眼里的实验品,而试验品的小白鼠最多的娱乐就是在滚轮上跑几下。 “也对,我应该买几袋狗粮,或许还要个狗项圈。”湛衾墨觑着小绒球抿着嘴,忽而改口,“毕竟我养的可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 小绒球幽幽地看回他。 他倒希望自己真是条恶犬,否则也不至于被对方牢牢把控在手里。 此时小绒球和他名义上的主人进了超市。来来往往的家庭边跟着悬浮购物篮,那些从高高货架上的商品从传送带上运转,如同蜿蜒的银河穿梭在人群间。 男子明明温文尔雅得很,唇角若有似无地带着谦和地微笑,可气场给人一种危险的压迫感,偏偏小绒球圆头圆脑懵懵懂懂又刚好中和了这种肃杀的气质,路人便越加肆无忌惮地打量,尤其是察觉到,男人虽然眼神淡漠,可手下意识地环在小绒球身旁。 时渊序正在抻着脖子左顾右盼货架上有没有机甲战士的手办,一边用小爪子在悬浮交互界面点点这个点点那个,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 却没想到背后一阵嘈杂声。 “看那个大帅哥!肩膀上还有个小东西,好粘人!” “你说帅哥身边肯定不缺人,怎么非得带个小动物?” “哎,我跟你说……我邻居五十岁都是单身汉,人家都说他那宠物堪比伴侣了都。” “一看就是被帅哥放在心尖上宠的,那肯定片刻不离身。” …… 时渊序不禁毛发耸动,什么“心尖上宠的”,他们说话能不能小声一点? 他瞪了那些路人一眼,却没想到那些路人笑意越发旺盛。 时渊序气噎,紧接着,他的身躯忽然僵住了,此时货架上一行行镜子,刚好倒映着他自己。 只见镜子中央,小小的一只雪白的毛绒球,钝圆的耳朵,小鼻子粉粉的,黑漆漆的一双珍珠眼湿漉漉的。 小绒球突然瘫软在了原地。 过去他只要抿着唇,沉下脸,就能起到不怒自威的效果,而如今一个楚楚可怜的小东西,就算故作严肃冷漠,反而是在卖萌。 可恶…… 他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这具躯体? 除了要任人宰割外,还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却见到湛衾墨垂下眼帘,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你很介意自己是这副模样?” 时渊序一怔,倒是没想到对方这么敏锐。 “我说过,变身期的你由我负责,所以变不回这种问题不会发生。”湛衾墨继续说道,磁性的嗓音难以辨清情绪,“当然,你要是想从我手里逃走,那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 小绒球眼神幽幽地往他肩膀外站了几步。 这男人心思诡秘得很,怎么看得出来他之前想逃跑? 在军区的他故意表现得严肃冷漠,平时便没人敢惹他半分,可一旦成了小动物,他才发现自己从头至尾都是那个为了别人半点心思就提心吊胆的小孩。 湛衾墨看着小绒球表情复杂,似乎陷入思虑,他眸色一深,忽而抚上他的毛。 突然,远处有什么人疾步走来,“湛教授,你也在这里?” 时渊序看着那熟悉的挑染碎发,还有朋克风的摇滚衬衫加红耳机,微微一怔,他顿时四肢都僵硬了。 他的便宜弟弟邹若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小时渊序被帝国联盟军队救下,年仅十三,由于帝国联盟法律规定未成年人必须要有监护人。 而后,这个男人不告而别,他便刚好被新的家族收养。 家庭里本来就有个不服管教的有着少爷脾气的弟弟,收养他的家族是赫赫有名的军事家族,需要军事作战领域有作战人。 可邹若钧分毫没有继承到家里的优良血统,而他已经是一个从军队少年营中历练,已经坚韧几分的小狼,自然是更合适的候选人。 当时家族中闹得最水火不容的就是他和邹若钧,对方活得肆意张扬,妥妥的中二少爷,认定他夺走了家中长辈的注意力,凡事都和他暗暗较劲。却不知家族收养自己别有所图。 以前同上一个贵族高中的时候,其他年级还纷纷议论说邹家兄弟俩水火不容,就连放学上学都得错开上。 “你是我哥,你样样比我强,我没什么和你好说的。” “哥,你可是长老们寄予厚望的人,你努力就行,我大可以随意。” …… 便宜弟弟自然没少阴阳怪气。 时渊序只是不想和他争吵。 “湛教授,这是你的小宠物吗,它也太可爱了吧?”此时邹若钧那一向狂拽臭屁的脸看了他却两眼放了光似的,直接捏起他的小爪爪,恨不得直接借力将他抱起来。 时渊序头皮发紧,后脚和前爪都试图推开对方,可邹若钧不但不生气,还笑意更甚。看着便宜弟弟的脸庞越凑越近,他索性一爪子拍在对方脸上。 走,滚开,他可不想跟对方凑近乎! 邹若钧倒耐心极好,不慌不忙地挪开他的小爪子,“湛教授,你的宠物还挺有个性,对了——教授,要不我出个高价把他作为我的宠物,你看如何?” 本来落在这男人手里就足以让人崩溃,如今便宜弟弟还要收养自己做宠物? 时渊序猛然一顿,奓起了毛,随即露出了犬齿。 按照这男人锱铢必较的个性,对方会真的把他卖了! “?这小绒球还听得懂人说话?”邹若钧诧异道。 他总有种错觉,这小绒球的神态像某个人,但又说不出是谁。 —— 此时时渊序还在邹若钧的手里挣扎,湛衾墨看着他挣扎的模样,嘴角一勾,倒不出手制止。 时渊序看对方作壁上观,神情是淡笑的,忽而平静了下来。 这男人还喜欢看戏?那就让他看个够。 此番倒也是个契机,落在自己弟弟手上,总比落在这男人手上好。时渊序索性将错就错,小爪子顺势抓牢了邹若钧的袖口。 邹若钧欲言又止,没想到高冷的小绒球忽而对他示好,心底一怔。 “教授,我是认真的,这小东西我可以出很高的价格买,就养在我家别墅里。” 湛衾墨淡笑的神色果然一敛,“我不缺钱。” “我出三万星币如何?” 大家族的少爷们的毛病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一切都能用钱摆平。 小绒球心想虽然三万星币买他怎么看都有点怪怪的,但湛衾墨这人,绝不会跟钱过不去,趁机脱身对他再好不过。 湛衾墨微微垂眸,他似笑非笑地用余光看着小绒球从头至尾变幻的神情,没有吭声。 邹若钧见湛教授似乎没那个打算,急着就差直接转账。但他的口袋里的球型光脑震动了几下,随即接听了电话,神色从淡然逐渐变向肃然。 他的面孔一下子阴沉得可怕,忽然拧起了眉朝电话那头骂道,“……什么,你说我哥不见了?” 时渊序忽然虎躯一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随时被这男人盯梢 此时邹若钧原地破口大骂,“……现在是搞什么飞机?好端端的那么一大个人,还差十个小时错过最佳援救时间,敌人还是斯堪国的人,就特么直接消失了,这件事这么大现在才通知家属,你让我别急?” “好,上一次队伍出人命的时候还是五年前,你说这种事为什么摊到我哥身上?他不是去领奖吗,怎么中途去了战场?” “别跟我扯你们尽力了,斯堪国那块地方鱼龙混杂,你们真的找过?警署,军队,那你们再找一遍,帝国联盟……一点线索都没有?等等,你说有了我哥的消息?”邹若钧怒气冲冲,神色忽而有些古怪,最后还是挂了电话,他准备掉头要走,“湛教授,我有事先走了。” 时渊序一怔,军队并没有搜查到他,可如今弟弟却接到了军方应急管理部门的电话,声称有了他的消息。 退一步,突击队为帝国联盟秘密部队,就算成员失踪,不到万一也绝不会将风声走漏至普通市民,怕引起公众恐慌。 联想起种种——他预感不妙。 小绒球小爪子攥住了对方的袖口。 这一切有诈! 如果那个部门根本没有自己的情报,却叫自己的家里人过去,很可能是变相的一种威胁。 威胁他本人现身。 邹若钧本急冲冲地要走,以为高冷的小绒球是对他留恋不舍,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湛教授,你的宠物好像更喜欢我……” 时渊序就差呸呸呸,但此时只好忍着性子被对方抚摸了。 湛衾墨不动声色地觑着小绒球,见到他表现出对其他人一反常态的亲昵后,目光似有所玩味。 “邹若钧,你哥莫非是——”他忽然问,“帝国联盟第三军区特战军队的?” 邹若钧微微滞停,“您知道?” 时渊序狠狠一怔,如同戳中脊梁骨。 湛衾墨本身灰色的眼眸,仍然辨不出神色,“啊,我刚才在异国刚好碰到他们的军队在巡查。关于你哥的事,你不用担心,更不必去。” 邹若钧怔了怔。 “军方告诉我信息不能外泄。但情况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糕。”湛衾墨说,“他还活着,更不会落在敌人手里。” 邹若钧有些讶异。 平日里湛教授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周密稳重,工作和生活泾渭分明,不可能有人从湛教授身上撬出半点跟专业领域以外的想法。 谁都很难想象这样的男人会忽然热心肠地插手别人的事情。 可如今湛教授这么回答,邹若钧更不会质疑。 “不过,不靠谱的消息来源还是尽早中断比较好。”湛衾墨眼底神色悠长了几分,“如果对方真的有关于你哥的什么消息,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你?” 邹若钧愣了愣,越发细思极恐了起来。 此时邹若钧跟湛教授道了句谢,转身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他要走的时候,时渊序的小爪子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尽管他跟弟弟水火不容,但他不想看到对方被卷入这场冲突。 盯上他的那些潜伏在黑暗底下的势力…… 似乎怎么也不愿放过他了。 只是小绒球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邹若钧看到小绒球那一瞬,神色忍不住缓和了几分,摸摸他的头,“小东西,你真可爱。” 邹若钧走远后,这个时候,时渊序忍不住偷偷地瞥向身旁的男人。 湛衾墨早已在货架上挑剔地打量商品,似乎刚才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场插曲。 时渊序想到刚才一番对话。呵,军队搜查都寻不到他的下落,却叫他弟不用担心。光是说“他还活着”就太决断了。对于一个家人失踪的军人家属,这句话有千钧重,虽然挽救了对方的希望,可一旦落空,那谁能承受得了这种代价? 他想着湛衾墨这男人,如今好歹是个正经的医学教授,怎么还干这种没心没肺的事情。可他忽然内心微微一颤…… 对方这么笃定该不会是因为—— 他毛骨悚然了起来。 这个时候,湛衾墨轻笑,“你果然认识他。” 小绒球觉得血液凝滞了。 一双杏眼,里面有着琥珀色的瞳仁,对上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眸。 “你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小东西,不会随便讨好人。”湛衾墨转而说道,“或许我该换个问题?” 男人深邃的眉目如暗潮涌动,“你觉得你能装得了多久?” 时渊序心想,这男人果然还在暗地里探究他的身份。 那么,他不敢想,对方如今到底对自己掌握了几分。 结合刚才邹若钧所说的失踪的哥哥,顺藤摸瓜,他被拆穿是迟早的事情。 对方让他狼狈过,也见过自己最软弱的时刻。七年过去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能跟对方有任何联系,更不能让对方知道如今的自己是谁。 因为对方的存在本身就让他感到难堪。 一个死小孩会牢牢记住别人对他无心做出的每一点善意,哪怕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都会将那一点点暖意反复地揣摩回味。可他深知,一旦那个人重新出现,死小孩用来自欺欺人的最后一点暖意也会烟消云散。 因为死小孩会发现,那个人压根就不在乎。 如今的湛衾墨救了他,无关善意,仅仅是因为现在作为小绒球的他是一个有价值的医学案例罢了。 他现在多依靠对方一点,多顺从对方一点,就相当于提前对这个男人缴械投降,一步步落入不得不依靠对方才能生存的陷阱,而对对方之前做出的一切既往不咎。 他不甘心。 凭什么屈服的只有自己? 小绒球幽幽地回过头来,懵懵然地,他内心下定了一个决心。 为了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他还是尽早逃离湛衾墨的魔爪为妙。 他忽然看到超市斜对面有着谷物食品专区,一个个分割整齐的分栏里面灌满了不同的颜色谷物,就像是不同颜色的海。 一个起跑,开跳,小小的绒球身躯一个扎猛子陷了进去。众人眼见之下,那个白乎乎的小绒球淹没在了豆子里。 时渊序正在用力哼哧哼哧地划向彼岸,他感觉自己离自由不远了,结果他忽而身体一轻,被人径直拎了出来。 拎着他的湛衾墨觑着他,唇角笑意薄淡,“说了几句就要逃跑成这样,该说你是心虚呢,还是不打自招?” 发现自己只游了不到一米的时渊序:…… “小东西,我说过,我不会对一只纯种动物感兴趣,”湛衾墨忽然开口,“但再这么好奇,我也只是将你作为医学案例,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嗯,医学案例。 小绒球缚起小爪子,既然不在乎他的真实身份,那他刚才干嘛说那些有的没的? 也对,他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对方或许都不记得他本人了,他何必担心对方会不会发现他真身? 此时湛衾墨没有吭声,眼睫之下暗自打量着小绒球。 世人的绝望本就是邪神的力量,而作壁上观看着世人挣扎更是邪神的本性。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对方的窘迫为乐。 但他很难解释那不太舒服的感觉是从何而起。 此时这个过分从容且淡漠的男人,忽然把悬浮电子购物单放在小绒球面前。 “唔,你一开始来超市就是想买东西吧?想要什么,随便下单。” 哪怕自己不是人,可他清楚人类的逻辑,不少人的快乐便是是建立在虚无的买买买上。 远处有女人亲昵地挽着伴侣的手臂,一边款款地推着满载着看着堆成小山似的的商品,“亲爱的……这款首饰盒你也给我买嘛!” 可眼前的小绒球扬起下巴。 十分疑惑又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 这是讨好他? 时渊序很有骨气地推开购物单,仰头看向别处。 如今沦落到这种份上,他压根没有购物的心情。 可毛茸茸时渊序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斯哈斯哈地留着口水,甚至想往主人身上靠。 “主人都这么开口了,你让他多买点行不行?” 时渊序:“闭嘴。” 可此时毛茸茸时渊序抢占上风,已经伸出爪子在电子菜单上一通乱摁。 接下来,“负离子清新空气氧机”“全自动清洗智能宠物洗浴房”“自动净化多合一饮水机”“安心睡眠舱”……这些小家电都是按照人类的标准进行设计的,由于照顾到宠物的体质更为脆弱,价格甚至是人类家电的几倍高。 时渊序咬牙要取消,可此时正在采购商品的人们纷纷侧目,开始议论纷纷。 “……这样都哄不动,做小绒球的主人太辛苦了吧?” “就为了讨主子欢心,真不容易,比哄人还难。” “现在养宠物那么奢侈了吗?” “都能养一个人了吧?” …… 时渊序感觉自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越发觉得留在这男人身旁不是办法,却没想到被湛衾墨已经牢牢控在掌心。 很显然,看对方那一副云淡风轻又隐约带笑的模样。 他就知道是湛衾墨有意让他感到难堪。 随即,湛衾墨看着他的购物车列表笑道,“雪莲勋章,喜欢机甲战士,还是帝国联盟特战军队的成员,小东西,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去看看满足条件的有什么人?” ……时渊序的脚趾一蜷,脸庞心虚地撇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又来试探我 迟早被这男人扒得皮都不剩,时渊序心想这一次可就不是跳豆子海洋了,而是得原地掘地三尺逃跑了—— 可这个时候,超市里突然一阵嘈杂。 帝国联盟负责协助监察司的人员突然纷纷进入了超市。门口降落一艘跃迁飞船。 监察司的制服以雪白为底,线条流畅,宛如冰雪雕琢般干净利落。半边披风自左肩垂落,暗纹隐约浮现,低调却不失庄重。肩膀上的勋章以精雕细琢的金属镶嵌其中,折射着冷冽的光辉。 在当今星际世界,不看制服,就算看到这勋章,普通人也要连忙避开。 “各位市民注意,监察司需要在十三区巡查,请各位市民配合调查,提供公民芯片卡检查出入境记录。” 那些还在沉浸在购物热潮里的人纷纷抬起头来,有的人甚至当场放下购物篮跑了。 “不,听说是黑市的什么拍卖品,直接到了我们区。” “什么情况?普通人哪来的机会去什么黑市,一定是神庭的人故意找茬!” “你别挤我,至于吗,不就是上面的人下来巡查!” “至于吗?你知道他们每次见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开始罚个没完!我在乡下开的小卖部就是被他们查封的!这个时候不跑还什么时候跑!” …… 监察司的组长林德全此时也颐指气使道,“那个老头,你,过来一下,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汽油?这年头大家都开的是悬浮车,你拿这么多汽油干嘛?放火?” “还有那个阿姨,市民不能在超市里购买违禁药品,你采购的这个保健品有效成分不超过4%,去年神庭电台不是才报道了吗,那个超市负责人过来一下,你们怎么搞的,诈骗公司的产品都能上架!” “简直乱来了,市民可以在超市里进购大量枪械?你说这是玩具,那也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造-反!” …… 此时超市的员工连带着一些市民竟然站着一排被监察司的人数落,看起来有点滑稽却又有点可怜。 时渊序内心腹诽,每五年都有大量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参加“圣选”,成为光明神麾下的神职,大概是希望自己能做“人上人”,能接近神明,掌握权力,同享殊荣。 看来有人便因此高人一等。 他慢慢回过视线,却发现那些监察司的人眼神停留到了他身上。 这个时候湛衾墨将他揽进了臂弯,神色忽而有些冷酷。 独独湛衾墨一人站在监察司的成员面前,其他市民却早已挪开了位置,躲得远远的,深怕招惹了这帮权贵。 时渊序此时胸口一滞。 如果这帮飞扬跋扈的监察司真的是冲着黑市的拍卖品来调查,那么他就正中靶心。 “这位先生,我们调查这个小动物的具体缘由不需要太详细,你只需要负责照办即可,把小动物交给我。”此时林德全走上了前。 湛衾墨慢条斯理,“恕我直言,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根据公民信息,你最近出入过斯堪国,我们具备调查你个人财产的资格。”林德全说,“黑市有违反‘九大星系公约’的拍卖品,我们需要逐一排查黑市有关的所有人和物。” 另一个监察司成员说道,“不说我们的权力如何,你们星球政府早已批准了执行权,任何普通公民都得无条件服从我们。” 而湛衾墨只是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甚至正眼都不想打量他们,“服从你们?也对,如今这个时代,打狗依旧看主人。” 寥寥几语,却如此尖锐刺耳。 “你!” 监察司的成员们愣住了,他们鲜少见到任何普通人直接反击他们。 但他们注视湛衾墨,才发现对方甚至不像一般人,穿着暗色的大衣,考究的内衬,而长发如水银流泻。那眉目更是沉冷。 对方谈吐间漫不经心,却举重若轻,张弛有度。 有那么一霎,他们甚至有几分错觉。 对方从头到尾表现出一种极为不正常的淡然。没有那披风,没有那白色制服,却更加像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这位先生,您究竟是……”有一名监察司成员自觉想看对方的身份证明。 湛衾墨觉得这件事无聊透顶,带上小绒球就要掉头离去。 “你站住!”林德全叫道,“你妨碍公务,就这么一走了之?” 事到如今他升职心切,干脆来个大的,把这个男人直接视作渎神,不知道能否冲一冲业绩。 监察司毕竟管天管地,无所顾忌,维持秩序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旁边吃瓜群众多了起来,不少人还后怕地嘀咕道。 “当年那起酒吧斗殴事件,来了几个监察司的人,老板不愿意接受调查,第二天老板人就不见了……” “监察司一个人我们都惹不起……” “神庭成员的一根手指,就是普通人一条性命。” “先生,别跟他们较劲了,保命最重要啊。” 此时,剑拔弩张之势下,林德全发现湛衾墨仍然无动于衷,丝毫没有退缩的痕迹。 “把这个男的带走。”林德全偏过头对下属们说,“不服监察司的巡查,就是对神庭不敬,蒋他移交到圣裁庭。” 那些穿着白袍的人甚至准备好了激光手铐,旁边的吃瓜路人们纷纷逃窜开来,但也有人义愤填膺,企图录下来发到网上伸张公道,在场的神庭成员冷笑,“好啊,敢发?敢发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民众们纷纷悻悻散开。 “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们找错人了。”湛衾墨缓缓地说,声音极轻。“你们似乎不知道暗网为什么会有他的悬赏令,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人,或者说,他只属于我。” 他从容又淡漠,嘴里的话却透着一股狂妄。 “更何况,既然他是被众人盯上的猎物,如今却落在我手上,你们不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你别不识好歹!或许你只是运气好捡漏而已。我们上面是谁,该不该得罪,你应该清楚。”林德全冷笑。 “向他强行施压,”他进紧接着朝同伴传递讯息,“以普通人的血统,估计抗不了太久。” 神庭成员还由至高神赋予的超能力——那是一般凡人说没有的操纵心神的能力。 除了权力以外,他们还有神权赋予他们的特异能力,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林德全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等待着冷清冷漠的男人向他求饶。 可他忽然看见本来明亮通透的超市变了,灯管忽然暗了几截,旁边的民众竟然也不知所踪。 奇怪,刚才明明还…… 林德全不知所以地在货架边踱步,只是他忽然嗅到铁锈味蔓延在空气中,他缓缓地,怔怔地挪动脑袋,看到半空的购物篮还在漂浮,井然有序地运载着货架上的商品。 只是忽然间,一个购物篮停在了他跟前。 他莫名其妙,望见购物篮隐约渗透出了红色的液体,定睛一看,篮内有人类的各种残肢,悬浮栏的商品信息滴地一下,清晰地显示。 “帝国联盟,达文西女士的半截手臂,价格为三十万,该女士曾被林德全于星际元年3021年,由于暴力执法,导致其损失了半截手臂,终身无法在设计师行业工作,至今未赔偿。” “斯卡星,林耀文男士的两个眼球,价格为八十万,该男士曾因在监察司巡查过程中与林德全起冲突,被无情摘除眼球,如今成为残障人士,只能依靠家人资助为生。” …… 他一瞬间,脑海内炸开震悚。 似曾相识的名字,诡异的号码牌,这不是超市的商品,而是明码标价的罪孽! 这些不是别人,而是他暴力执法的那些受害者! 愣神之际,他已经被五花大绑扔上了结账的柜台,履带缓缓载着他的身躯运向柜台尽头的断头台,锋利的砍刀眼看着悬在脑门,摇摇欲坠。 “请先生及时结账,否则以命偿还。”智能收银机响起ai人声。 “我没有,我没做过,是他们违背秩序……是他们的错!” 此时呓语幽深传来,如同鬼魅在耳边调笑。 “看来林先生利用职务之便,倒是做了不少好事。”那声音磁沉,口吻还挺彬彬有礼,却透着一种阴邪。 “刚好我这人,便是以世人的邪恶为生,就在这笑纳了。 此时,超市其他市民们还在旁边看热闹,可一会儿的功夫。那些高傲的监察组成员瞬间面如土色,呼吸不上气,几个人竟然直直坐在了地上,众人哗然一片。 “我草?他们刚才不是还牛逼哄哄的吗,怎么突然间摔倒了?” “我刚才错过了什么,课代表呢!” …… “林组长,林组长,你醒醒啊!”监察司其他成员此时看见林德全脸色煞白甚至浑身发着颤,他们急急忙忙上前,“等会我们还得回总部汇报,实在不行我送您去……”“闭嘴!别碰我!”只见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林大组长此时只能抓着货架起来。 “这个超市里有鬼……有鬼!”他叫嚣道,“我看是时候叫审查部门来这里一趟,把那些妖魔鬼怪全部清理掉!” 却没想到路人们早已拿起光脑录短视频拍照,很多人平生可是第一次见监察司成员如此狼狈的时刻。 “妈的——我们走!”林德全竟然来不及反击,只能急冲冲带着下属走了。 “真有点本事为什么来普通平民的地盘上撒野,真是丢人现眼,还想抢别人的东西……” “恶有恶报,怕不是遇到什么怨鬼来寻仇才吓成这样吧?” 市民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直到超市外的穿梭飞船灰溜溜地起飞了,人群中却仍然议论纷纷。 “这帮监察司竟然连证件都掉了。”有人从地上捡起,“林-德-全,这家伙似乎是帝国联盟的人,当年怎么通过的圣选?” “那个先生怎么做到的?那人跟他对视了一眼腿就软了。” 时渊序愣住了。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飘回了那个高挺的身影,湛衾墨此时结了账,面色如常地要带小绒球退场。忽而有市民拉住了他,“先生,刚才我没看错的话,他们怕你?” 此时旁人都不禁窃窃私语,“……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是啊,他们连总统都不怕,是不是我们错过啥了?那先生带了枪?”“没有啊,我就看到那帅哥跟他们对峙,人家温文尔雅得很,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时渊序的心,就这么狠狠一揪。 在他的眼里,对方刚才不过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视线薄淡地扫过监察组的人,可下一刻,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族们惊悚得全身发抖—— 仿佛见到了鬼。 时渊序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 自己被推下深渊后,那些站在深渊旁的四等兵们忽而胆战心惊,落荒而逃,可他环顾四周,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不久后,他就见到作为他临时监护人的湛衾墨,就这么慵懒地出现在他面前。 从此军队里没有人敢欺负他。 他当然知道湛衾墨从头至尾,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抬过,薄情冷漠的男人,看到有人落难更是眼皮都不掀一下。 啊。 是啊。 他不是一早就觉得这男人可疑了么? 毕竟黑市上这男人能从众恶人枪口脱身而出,那么他应该清楚,男人本就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那些监察司,果然怕的是他? 这个时候,时渊序被对方揽的手劲大了几分,对方的气息浸透了他的那一霎,他才猛地回过神。 “那些特警们已经来到现场了,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湛衾墨淡淡说道,“你们听到外面的警笛声了么?” 那些诧异的人回头看见人群当中已经有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超市外甚至停了好几辆防弹大卡,那些特警还随身配备杀伤力极强的机枪。 众人顿时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神庭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普通人?哈哈,打扰了。” “我也是醉了,你们这帮人是不是看打脸爽剧看多了——现在谁有那种一眼就让神庭人吓尿的本事,超人是吧?洗洗睡吧。” “唉,普通人除了任人宰割也确实没办法了。” 小绒球扬起小脸,漆黑的珍珠眼看向了湛衾墨那张惑人的脸,再看到了他们身后那黑色制服的特警们,失了神。 也对,他果真还高看了这男人,按照对方的个性,一旦真的要缺胳膊少腿,没准跑的比谁都快。 他慢慢拢回视线,他应该是想多了。 不知道为何,经历过这么一遭遭,时渊序再也没有了反抗湛衾墨的力气,他倚靠在对方胸膛里,像是经历一场震撼,对方却也任由他,就这么安静地依靠着。 众人眼中,硬挺的男人怀揣着绒球,走出了超市外。 此时那些气势汹汹的联盟特警们此时在超市里主持秩序,但私底下眼神都有些犹豫。 “老大,您刚才来的有点晚,那帮监察司成员早就走了,显得咱们怠惰了。”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让监察司们的人都跑了。” “谁有这么大能耐?就吹牛吧,监察司的人连激光炮都不怕,还会怕区区一个人?我看啊,是他们急着回去交差!” …… 此时湛衾墨带着小绒球回到街上,此时外头的人们仍然沉浸在节日氛围中,游客如织,飞艇飘摇在夜幕中,信奉神灵的唱诗班们低声吟唱,殊不知神的下属们已是沾满血腥。 时渊序还在思索,自己被暗网发布悬赏令后,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但思来想去,也得等自己变回人形。 心头有些烦躁,抬眼看见湛衾墨眉目倒是神情幽淡。 尽管刚才那一出是特警们到了才解围,但这男人终究是把能得罪的神职都得罪了一遍。 他如今对这男人是有几分怕了,素来是事了拂衣去的从容,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火烧身。 监察司属于神庭,其上是光明神,湛衾墨不会不知道,却还和他们对峙。 以往也有人抵抗神职人员,严重者甚至背上“渎神”罪名,牢狱之灾之外,还要被星球驱逐。 再者,自己如今跟暗网脱不了关系,盯上他的人用心险恶,要执意留下他,更会沾染不幸。 如果对方只是执意要让自己做医学案例,那这份诚意,未免也太重。 结合起以往种种,对方既然锱铢必较,就不可能做出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时渊序幽幽收回视线,尽管他咬定对方没什么良心。 可他也不是傻子。 “小东西,做医学案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身下的男人似有察觉,磁沉的声音先透过胸腔传来,“不是耐药性测试,就是放射性辐射,死在试验台的案例不计其数。这场交易,本来就是我占据上风,我自然是要给你更多。” 时渊序眯起黑眼睛杏仁眼。 这么一说,对方似乎早已权衡好了利弊,从不吃亏,他又何必多想。 不过,他有说过愿意做对方的小白鼠么? 一个爪印能有什么法律效应? 还是被强制的…… 时渊序眼神幽幽,也是,他小命都交给对方了。 退一万步讲,把自己伺候到天上去他也是亏的。 忽然间,湛衾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存在,神情肃然,他眼眸只是一刹划过血腥,转瞬又匿了。 时渊序微微一怔,对方难得表露出情绪,难道也有什么挂心的事情? 此时帝国联盟的街道仍然是人们说说笑笑,节日氛围中的大街小巷哪怕已经到了晚上十点也热闹万分,远处的集市还是人满为患。 时渊序就这么变扭地栖身在男人的怀里,如今一人一宠虽然格外近,却又各怀心思。 他深切地清楚此时的湛衾墨不仅仅是十年前的监护人那么简单,那个温和疏离的湛先生,再到如今的湛教授,中间七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无论如何都揣摩不透。 “小东西,我们回去。” 此时湛衾墨忽而开口。 —— 时渊序作为小绒球的体力非常有限,渐渐地在对方怀里睡着了,他还隐隐约约觉得湛衾墨的视线在他脸庞上停留了很久。 冷清冷漠的男人,何时有那个闲心打量一个小东西? 要不是太困了,他会挥挥爪子让这人走开,去去去,小东西睡着有什么好看的?还嫌他这么一个小身板不够丢人的吗? 深夜,他却没有察觉到,湛衾墨靠近他,碰触他毛发的那一瞬,克制收回的手。 紧接而来是那几近无声的呢喃,几乎消匿在风里。 “你觉得,我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你?” 对方忽而问,那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磁沉却又低沉。 小绒球没有动静,钝圆的身躯仍然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对方终究敛了神色,转身离去,就像是有一场不得不赴的约。 时渊序缓缓睁开眼。 他只是装睡,军人素养的他,会在有所动静的时候第一时间醒来,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只是他伪装得很好。 可他听到湛衾墨那些话不由得心惊。 对方的话语,仿佛不是在对小绒球的他说,而是在说给那个身为人类的时渊序听。 出于什么目的?呵,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医学案例,还会是什么其他的目的? 他自知这七年对方早已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否则不至于与他毫无联系。 更知道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毛绒动物,与人类的他毫无任何共同之处。 既然如此,对方将自己从黑市救下,除了这个目的以外,不会有别的理由。 他紧闭着眼,终究还是困倦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来之后,忽然感受到微微的异样。 时渊序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躯体,第一触碰到的不是绒毛,而是,他的皮肤。 ——他猛地坐起!却是溅了一地水珠。 等等……他现在是—— 变回人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逃出生天 时渊序扶起容器的边缘,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睡在浴缸里,仔细一看,旁边还有一块电子面板,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数值和指标,上面列着人体微量元素含量,酸碱度,温度,还有他看不懂的指标。 他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喉结,胸膛,内心一怔,下意识地撑起双手。 等等,这种感觉是…… 他下意识走到等身镜前,棱角分明的脸庞,下垂的眼眸,滚动的喉结,身躯的肌肉曲线起伏有致。 一霎那,他甚至没认出来镜子当中的是谁。 时渊序扶着头,额角隐隐有青筋在跳,自己终于变回人身,可他原来是一-丝-不-挂,恨不得钻个地缝遁走。 此情此景,除了他,还有谁见过? 气血腾地上涌。这似乎是个实验室。他看到实验室里台面的一个名片夹,想起昨天正是湛衾墨带着自己回了家。 屋内很安静,没有其他人的声息。他这才安心了几分,踏出了房门。 书房,卧室,客厅,他绕过门廊才渐渐终于找到了一处衣帽间,沉黑雕花的衣柜门被他猛地打开,他硬着头皮打算从里面搜一件衣服穿。 打开衣柜后他愣住了。 对方的衣服一套接着一套,从领带到内衬,从胸前的钢笔再到衣领的花纹,再到袖扣,都是搭配好的。 整体上显得成熟而又知性。从头到脚还都透露出一丝价值不菲的气息。 这是湛衾墨的衣柜。 时渊序眯起眼来,玩味却又揶揄。 这些年,对方倒是混得不错。 起码在装模作样上,对方从不吝功夫。没准时常参加重大的社交场合,与人周旋。 他继续翻着下一件衣服,可忽然间,看到某件衣服的那一霎,视线猛地一颤。 那克制住的脸色,骤然间也动摇了几分。 只见衣橱尽头,有一件挺直深蓝的军装,肩侧的星级军衔熠熠生辉,金黄的穗辫垂泻在肩侧。 那是—— 那是他本该穿去联席会议的军装。 而他那天转身前往了与斯堪国对抗的战场,军装本该被血浸透,可如今平整如新,没有任何一丝污垢和血渍,每一寸线条熨烫成锋利的边线。 时渊序触碰至衣服的手,下意识地一颤。 …… 他心乱如麻,既定的判断,忽然像是狠狠打在自己脸上的一掌。 军装应该是在敌人的手里,或许还在黑市那场大火里焚烧殆尽。 漫不经心,轻浮散漫,这是他眼中的他——可冒着风险只为拿到一件衣服,却怎么都不像是一个骗子该做的事情。 更何况,那件衣服是他的。 是巧合,还是对方其实就是为了…… 时渊序敛了心绪,以对方这几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事实摆在这,对方没准都把他忘了,他更不必自欺欺人。 或许对方本身就有收藏的习惯,那军装本身也确实赏心悦目。 嗯,没必要多想。 时渊序硬着头皮的找了一件还算合适当下穿着的衬衫和外套,裤子。只好咬牙切齿地穿上。 他不可能穿着自己的军装出门,那套制服过分隆重,走到哪都会引发不必要的关注。 —— 时渊序猫着腰出门走下阶梯的那一刻,迎面的独栋别墅也出来了一个人,那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女性,穿着紫色丝绸长裙,诧异地看着他。 张姨是十三区的女老板,平时邻里间还会举办一些烧烤派对混混脸熟。但他们都暗地里关注隔壁的湛教授,对方独来独往,很少参加邻居间的交际。 也是,对方一表人才,大学教授,平时待人接物文质彬彬,自是作风淡泊,可听说还是单身,这不让各个阿姨辈的人心花怒放,争先恐后想介绍自家的孩子给对方。但果不其然,湛教授礼貌但冷淡地拒绝他们,说无心谈恋爱。 可如今张姨见到了,对方住宅走出了一个大男孩。 大男孩有着微微米色的肌肤,剑眉,栗色短碎发还微微有些翘着,故作严肃的面容挡不住才醒来的慵懒气质,穿着藏青色针织衫和白色内衬。 按照他本来棱角分明的脸,本应该很英气,可如今穿着针织衫,却像是磨去了棱角。像是大学里帅气阳光的学弟,赶来主人家里当做做兼职。 张姨手里准备送给邻居的柠檬派差点径直从手中掉落。 她可是见过湛教授也穿过同一套衣服。 难怪许院之前介绍给他的标志闺女他也看不上,原来早已经和这种有着狼狗气息的大男孩同…… 时渊序此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 “哦,”时渊序头皮发麻,随手拿起住宅门口信箱里的电器维修广告,“我是来负责给全息电视上门维修的,现在上门维修享受八折优惠。” “哦……原来是。”张姨忙赔笑,“我就说嘛……所以现在维修工都是些大学生了?” “嗯,我先走了” 时渊序面对女人的调侃神色僵了僵,他不擅长装模作样,马上匆匆离去,比起那些路人的怀疑,他更怕一不留神湛衾墨就回来了,然后,撞到穿着对方衣服的他。 那个时候,他时渊序一定考虑换下一个星球生活。 —— 帝国联盟第三区的酒吧街,人声鼎沸,此时才夜幕邻近,但已有喧嚣。 迷幻电子乐伴随着交杂的霓虹灯,氛围微醺。时渊序在酒吧台前沉沉地闷了一口酒,目光暗沉。烈酒入喉在撕扯着他的喉管,可仍然压不下心头那股躁动。 “你没事吧?”死党周容戚此时懒散地倚靠在旁,忽然掐住了对方的手,看着某人脸庞已有了微醺的红。 “先不说我周小爷虽然啥事都能干,但你要那个抑制剂干什么,那是兽人混血抑制变身用的。” “没有那玩意,我会……”时渊序愣了愣,他本想坦诚,可终究难以开口。自己堂堂一个帝国联盟的战将,转身变成一个柔软的小绒球。只会让人看笑话。 这种药是给兽人混血用的,据说能够遏制变身期。 他决不允许再发生黑市那场闹剧,正如他不想再一次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软肋。 尤其是在那个男人面前。 “我只是帮朋友带的……不是我自己用。” 周容戚啧了啧,“懂什么懂,抑制剂还得我亲自走私,什么人敢动用你死党我这层关系?您这是顺手把我卖了,还借花献佛?” 时渊序看见周容戚更加打量了,他硬着头皮,胡说八道道。 “我交了个特殊血统的朋友,就顺手送个人情。” 周容戚眼神意味悠长,他跟时渊序同在军校四年,还是上下铺的关系,更不要说对方后续去了封闭的第三军区,关系网更是简单利落,堪比一张白纸。 “哟,你那朋友……大概跟你关系不简单吧?”周容戚扬了扬眉,八卦似的凑近,“你消失那几天,军队搜都搜不到,连斯堪国军方都地毯式搜查了两轮,跟外界就跟隔绝了联系似的,如今却完好无损地回来。别告诉我,‘囚禁’你的就是那朋友?” 时渊序闷了一口酒,“嗯,确实有人救了我。”他顿了顿,“不算囚禁。” 对方分明是不让他逃跑的,但说自己被囚禁,显得他太废物。 ……尤其是自己还是一个被掌控在掌心的小绒球。 “不过你毫发无损,难道是被劫去做压寨夫人?”周容戚心直口快地评价,“怎么,那人对你不错?” 时渊序此时幽幽地回视,压寨夫人? 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可话说回来——做对方的宠物,又比这个好得了多少? 在对方手上,他甚至像是一条狗。 “能把你从战场前线救下,那人不是普通人吧,还是对方对你另有所求?” 时渊序眉目紧锁,他没吭声。 对方一向没个正经,可偏偏猜中。 湛衾墨救他——确实是别有所求。 在那般的巧合之下,湛衾墨偏偏救他,本应有无数的答案。 有那么一霎的恍惚,他甚至以为对方在黑市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否则不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可湛衾墨那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明码标价的医学案例罢了。那些年积郁在内心中,无法释怀的,忽而就像一场笑话。 他倒也没什么别的指望,过去他巴巴地乞求对方施得一点善意,他俩非亲非故,一切靠他硬生生强留,如今少年长成了男人,再也不是肆无忌惮朝大人撒娇的小鬼,两人便分道扬镳。 对于对方而言,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小绒球罢了。 他们注定不会再有交集。 “既然回来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时渊序说道,“你也别担心,我没事。” “跟我客气什么?”周容戚很哥们地伸手搭在他肩上,“以前军校的时候,都是你罩我。这下给我个机会帮帮你,我也舒坦一点。” —— 时渊序变回人之后,又果断回到了军区,很快投入到秩序森严,节奏繁忙的军队生活。 他那天请周容戚查湛衾墨,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愿做到这一步。 说好该忘的,可他重逢见到的对方的第一面,黑市,港口,对方浑身上下那肃杀的气息,都像是在跟他说,对方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可结果大失所望,对方这七年的踪迹离不开本行。三年深造,两年跨星球访学,再两年被人才引进医学院,接手星球级项目,带领团队拿奖,编写教材。除了对方偶然出席一场大型慈善晚会,对方再无专业领域以外的活动。 时渊序沉着脸看向厚厚一叠对方的“研究经历”,随手便将资料烧了。 对方履历很充实,踪迹却全然与他无关—— 嗯,再好不过。 跟他想的一样,对方没半点人情味,早就把七年前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屁孩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竟然还耿耿于怀。 时渊序决定把那几天与对方的相处日常都从脑子里删除,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如今,小组才刚结束了一场军舰巡查任务,军事基地的停泊点陆续有飞舰落地,飞舰刮过上空有震耳欲聋的引擎声。 此时,舱门打开,走出一个英挺的身影。 时渊序穿着立领作战服,他下舰便是核对完巡视过的星球名单,确认无误,便眉目稍显缓和。 这是他重回军区第一个任务,他的心态却大不同以往。随时可能变成小动物,就像是头上悬着一柄剑,深怕下一秒自己就丢人了。 此时,其他军队成员仍然保持着端正的站姿,对陆续巡查回归的队员行注目礼,但私底下还是忍不住打量着早已下了飞舰的时渊序。 那日足以轰动全联盟的联席会议上,诸位老将等待着上台接收功勋,却唯独他的位置空了下来,总统看着领奖台上的空荡位置也怔了一怔,以为他是战死的英烈,差点让自己的秘书送上挽联。 如今,知道对方安好无事归来,那些传闻更加带了一种传奇色彩。 本来所有人心想,时上校劫后余生,起码也掉了一层皮,不料这次回来,对方看上去精神矍铄的样子,活似……被人好好招待了一番。 “时上校您……这几天没事吧?” 时渊序凛冽地扫了探究的下属们一眼,很快就逼着他们把那些到嘴边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他很满意现在这副状态,再也不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 门开。 湛衾墨视线扫过室内,蓄着冰蓝色液体的透明缸内,波光清浅,如同镜面平整,里面空无一物。 缸边缘的按键在暗处发出幽幽的光芒。其他室内器材,检验设备都岿然不动。 一切都井然有序,就恍若从未有人来过。 湛衾墨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正如他在神座上也如此那般的漫不经心。 普通人不见了东西都得心烦意燥,如今在他这倒是平静得很。 但他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入缸内的冰蓝色液体,沁凉的水漫过手背,仿佛想感受水淌过对方躯体的余温。 可终究没有一丝温度。 这个液体是构成人体物质的元素液,能够促进对方变回人形。但普通的动物浸久了则会致命,元素液中有许多普通动物无法吸收的物质,摄取量过度能使内脏衰竭,然后死亡。 即使小绒球是个纯种动物,在液体中一动不动,他也只会冷漠地视作是死去的试验品,不会有任何心理波动。 然而,他一早就认出了他,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联想起种种小东西在自己面前变扭又倔强的伪装,却尽数被自己揭穿。 他嘴角划过冷然的笑意,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湛衾墨又走到了衣帽间,看着衣橱里推拉过的衣架,他目光渐渐停落在那套军装,穗辫垂落肩头,胸膛硬挺,腰线收紧,甚至能联想起这套军装的主人应有的身段。 只是这套军装的主人明明看到了这套衣服,却依旧碰都没碰。 他眉头不禁一扬,似乎有所兴味。 看到另一个空缺了衣服的衣架,他的眸色更深了几分。 嗯。 小东西,比起自己的衣服,你更想穿我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 ■我想要他 “……主,你是在找它吧?” 此时下属廷达手里捧了个毛茸茸的小雪球,送到了如今这个面容漠然的银发男人跟前。 廷达作为鬼平时却懒得伪装成人,如今戴着个白惨惨的面具,面具上还画着大大咧咧的笑容,非常像是某些星际恐怖电影的“伪人”角色。 偏偏他手上的小绒球是实打实的可爱。 那小雪球也毛茸茸的,雪白雪白的,还有着漆黑的一双珍珠眼,一看就让人心生爱怜。 廷达总觉得主跟那小绒球有几分亲昵。如今小绒球似乎真的消失了,他忽然灵机一动,去了活体动物市场上,找了一个同样可爱的小绒球。 这只明显比主之前看上的那个更可爱更蓬松!脾气还更好! 廷达觉得,领主只要不执着于某个存在,那他们作为门徒就会安心很多。 毕竟恶鬼也好,邪神也好,跟普通人类有了羁绊都会麻烦得很,一旦动了普通人的因果,他们这些非自然存在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您要找人要找物就直说,平时下属们也不是拦着,养个宠物又不算什么。” 此时,湛衾墨睨了睨廷达双手献上的小绒球,手指轻轻捏起那个小东西,转身却朝冰蓝的元素液走去。 “等等!”廷达惊了,“领主,这不是什么祭品,是您的,它是您的宠物,独一无二的宠物,您在黑市上得到的那个宝贝拍卖品!我只是中途带走了,你怎么不多看它一眼?就把它给……” “我的宠物?” 湛衾墨眸色渐沉,嘴角却绽出讥讽的薄笑,“你确定么?” 他无动于衷地松开小绒球,就在对方触碰到水的一瞬间,廷达瞬间变成迅疾的黑影变成了水缸上的一层网,兜住了小绒球。 “您还真是捉摸不定,如今又不喜欢这种小动物了?”廷达只好将小绒球揣自己怀里,实际上他讨厌这种毛乎乎的东西,但这么给主毁了,还不如给他打打牙祭。 这个时候,他感觉身为黑影的自己,被什么东西钳住了咽喉。 荆棘般的锋利尾棘就差割破他的喉咙,眼前这个温文尔雅,俊美无俦的男人身后有着可怖的黑影。 “我没有耐心被你这些把戏试探。”湛衾墨开口说,“下不为例。” 有些东西可以伪装,有些却如烙了印一样,光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循到独一无二的灵魂本身。 湛衾墨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廷达怀里的小绒球,他自是一眼便能拆穿。 廷达此时低垂着头,几乎瘫软成地上的一滩阴影,“我不敢,主。不如我现在就把那小东西找回来,让您也安心。” 湛衾墨挑眉,又重回索然无味的神态,“不必,如果我想找回来,又何必要你出马?” 廷达内心一怔,原来对方对那小东西的热情不过三分钟热度,是他多疑了。 “主,那暗网上的悬赏令,您打算怎么处理?”廷达忽而问,“黑市那场火还不够把那些人镇住的,他们可还觊觎着您的猎物呢,万一找上门来该如何处置。” 湛衾墨神情幽淡。 猎物——对方的确是他的猎物。 他转而敛了情绪,说道,“找三十个跟他相似的白色小绒球,通过暗网上的匿名账号接他们的悬赏令,但要求一手交物一手交钱。交易地点都安排在混沌教会的势力范围之内,好盯着点。” “要用仿品诈他们?”廷达眨眨眼,“把人骗过来倒是没事,可子弹打在身上还是很痛的。” 湛衾墨倒是施施然,下属是历经人间酸辛,怨念过重才形成的恶鬼,被子弹穿透不过是一点皮外伤。 “到时候要真出了事,您说,我倒好,可其他下属们可是实打实的杀胚,万一损失几条人命,这个代价怎么说?”廷达转瞬又说,“哎,倒也是,您收揽的信仰多了去了,不是啥问题。” 非自然存在一旦干预凡人的因果,便是用其他东西偿还,一是信仰,二是命数。大部分非自然存在无法收揽信仰,便损的是自己的命数,又称“孽力回归”。 换句话而言,神便能做常人不可及之事,但必须要有人信奉,有人上贡,给予足够的信仰。否则一样堕入的是万丈深渊。 湛衾墨懒散地斜觑着他一眼,“现在教会有上万个据点,我耗不耗得起,你们不清楚?” 廷达奸笑了几声,“可您以前不是说,不能随便杀人么?” 湛衾墨一滞。 忽然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多事的小小少年,前往前线后,非要在战后的废墟里翻找着奄奄一息的人。 去废墟救援的成本很高,还可能被敌军偷袭,军队从来不会再去巡查,只有小小少年每次都久久不愿离开。 “小鬼,是时候该回去了。”湛衾墨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莫非你觉得敌人会留活口?” 小小少年却低垂着头,在废墟上翻找瓦砾的双手已经血迹斑驳,“万一有,那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们不一定是好人,更不会感谢你。”他开口说,“而你还可能因此被敌军发现,小东西,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只知道,他们活到了现在,意味着他们未来还有更多的可能。”少年抬起眼,“他们或许也会救下一个人,或许不会。但我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男人滞了滞,随即薄唇掀起冷然的笑意,揉乱了少年的发,“小鬼,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做什么救世主。” 后面他让属下行动的时候,别随便就沾了血。 避免又看到那么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孩,为了区区几条将近搁浅的性命挖伤了手指,让他看了心烦。 …… “我没说过这句话。”湛衾墨目光重回淡漠,“一切以实现目的为准。” “圣主英明,可您不下狠手,又怎么确定,他们不会在您之前朝目标下手?” 此时湛衾墨扫了一眼廷达怀里的小绒球。 暗暗地摩挲手中的雪莲勋章,却又将其收拢在掌心。 “我会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他眸色渐深,唇角勾起轻笑的弧度,“不如赌下一次,是我先找到他,还是他先找到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我要从他手里逃脱 此时,所有突击队小组成员都到位,时渊序站在队伍前头,目光平视着下属们。 “我再强调一次,无论是巡逻还是战斗,都得以十二分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时渊序随即说道,“上一次资源保卫战,敌方也不过是以巡逻的借口来刺探军情,但造成的人员伤亡却是惨重的。” 时渊序此时军装穿得板正,脸庞绷成了冷峭脸,他还故意踏着军靴在下属面前审视一番,自然让人不敢抬眼直视。 “时上校说的对,这次我们全队都重新做了一次检讨,反思报告更加是召开了两次会议。”秦禹州马上一转吊儿郎当的态度,恭敬回应道,“这次你狠狠地骂我,打我都行,上次战役不是我们疏漏,也轮不到上校您中途失踪……” “谁敢摸鱼,我秦禹州马上汇报给您,您就狠狠地加重训练,再不济把那人扔到荒星……” “行了。” 时渊序抬了抬手。 “你们既然自己知道,就不必我强调了。” 嗯。 归根结底,队长就得有队长的样子,在军队不保持着严肃作风,很难服众。 换句话而言,他装的。 却一定要装得让下属心服口服,畏惧三分。 看见朱骁丹垂下了头,其他队员脸色也很憔悴。时渊序忽然想到了上次那场战役的罪魁祸首,本应当是那个李中然中校。 这么多天过去了,军队里倒是没听过半点此人的消息。 “李中然去哪了?”时渊序缚起手,这人在战场临时背叛那帐,他还没来得及算。 “他?”秦禹州粗声粗气地说,“他打保卫战那次战斗后就没来过,据说不小心摔断了腿,已经退出突击队了。” 时渊序有些讶异。 “不知谁提供的证据,总部发现这孙子在战场上存在懈怠情况,现在还在审理他的罪行,肯定会对他进行严惩,让他终身不得入伍。”秦禹州说道,“后面他没准还要蹲大牢呢。” …… 时渊序眸光一闪。 怎么……这孙子的现世报来得还挺快? 心情微微的愉悦中,却似乎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怪异。 可惜他日程繁忙,顾不上思考,便转身去开了会。 开会结束后,此时终于迎来了休息时段——此时忽然悬浮机器人飞入了训练场,亮起了信号灯。有些人便从机器人胸腔内弹出的匣子内拿回了自己的光脑。 平日军区里与外界隔绝,通讯工具一切没收。 而过两天就是军区两个月一次的休息日,到了休息日,光脑也提前下发。 那些军事成员,看着此时上校训练结束后,坐在长凳上,喝着矿泉水,喉结滚动。只见他用半截毛巾擦了擦清俊的眉目,如果不是那结着冰碴子一般的冷漠神情,对方光是坐在那也倒挺赏心悦目的。 他们突然想到了什么。 之前他们成员前去斯堪国码头寻找时上校的下落,是哪个家伙说那个雪白的小绒球可能是时上校? 时上校这人向来肃冷又面瘫,定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就算变成动物也是个凶悍的狼,怎么可能是那种软乎乎的小可爱?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说道,“你们看了前几天那个短视频吗?” “……那个白乎乎的绒毛球,是不是跟我们见到的是同一个?” “笑死了,没想到这个小东西那么皮,一定是它吧?” “在超市豆子里游泳的那个视频?” “……我不喜欢毛茸茸,可是我已经看了一整天了。” “好可爱,不过这么糟蹋粮食真的没人说吗?” “因为可爱呗,可爱就是正义,可爱就是王道!” “……真有那么好看吗?让我看看!” 然后,好几个人的光脑纷纷外放声音,辅以各种各样的沙雕轻快的背景音乐,堪比洗脑循环。 时渊序越发好奇他们说的是什么,暗地里拿着光脑,战战兢兢地看到光微短视频平台的热门里,有一个封面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一个白色绒绒球毅然在中央。 点进去那瞬间他心脏像是停止了三秒。 点进去一看毅然是一个小绒球在超市的谷物堆里打滚着,游泳着的视频,小小的身躯在大大的海洋里划开,小爪子还很卖力地做着蛙泳式,结果愣是半天都没游多远,却已经哼哧哼哧地累了。 然后就是被主人直接从豆子里捏着后颈肉拎了起来,一副柔弱,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飞也似的弹幕疯狂刷“可爱prprrprp”“阿伟死了”…… 再一看,视频标题叫做:“激萌小绒球肆意在豆子海洋驰骋!毛乎乎惹人爱” 此时,军事成员们正在聊东聊西,彼此接收到外界的信息顿时心境也舒爽放松了不少,结果没想到斜对面沉静的时上校突然腾地站起身。 光脑那边传来急冲冲的声音。 “您说我侵犯了肖像权?不,小东西哪里有什么肖像权,你管得着吗?” “我只是出于隐私……” “我跟你说,小绒球是世界的,谁都不能阻止全世界吸小绒球!” “我没有,我只是想……” “你什么你,你是它主人吗,我也没抢你热度…搞得好像你是本尊一样,小绒球的事你也要管?” “可我就是——” “是什么是,我这是造福大众,闭嘴!我的视频播放量已经两百万了,你敢举报我就再发一百个!你看不顺眼就去找平台方!” “……” …… 对方是个地道的泼皮破落户,时渊序思来想去,就此作罢,决定还是卸载视频app,眼不见为净。 他压抑着心头的烦躁,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还能出这种自己意外上热搜的奇葩事情,眼看着后面的搬运视频和二创搞笑视频还越来越多了,时渊序狠狠地将光脑关了。 远处的同僚都在看戏。 “上校跟人吵起来了?” “对方可与世无争得很,谁敢惹得起我们上校。” “我怎么听到他在举报?隐私?该不会有人偷拍我们时上校吧?” 时渊序面容马上绷紧,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只好干咳几声来掩饰自己,顺便再喝一口水。 …… “对了,休息日快来了,时上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顿?上次的庆功宴还没来得及……”林荀忽然想到什么,径直来到肃冷的上校面前问了起来。 “不用了。” “时上校……”林荀却依旧没有走开,“这次庆功宴,你要能来——” “我有事。”时渊序说道,“你们也清楚,不久前与斯堪国对战的资源保卫战有战友牺牲,办庆功宴不合适。” 他看到对方垂下视线,脸红了几分。 时渊序想到自己当年刚入军区的自己也是懵懵懂懂,比对方好不到哪里去,语气便稍微缓和几分。 “林荀,之前你还存在体力不支的问题,记得多进行复杂地形的模拟实战训练。这一块我们还很薄弱,”他话头一拐,“别老想着跟他们混熟,加强能力让自己和队友活下来,比这些更重要。” “是……上校。”林荀说道,眼睛却涌动着感激。 时渊序正要离去,却发现林荀又叫住了自己。 “上校——我知道着也许是我突然了。”他忽然说道,“你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上次如果不是你熬到最后一刻,我们也无法安全撤退,甚至带不回战友的遗体和铭牌,我最后只想说一句——你回来了,真好。” 时渊序垂下眼帘,及时地扼住那种心头异常躁动的情绪。 他更清楚,那男人救了他,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纵使他想对他千刀万剐,可回头发现,若抓到他的人是别人,只会万劫不复。 只是时渊序忽然觉得浑身提不起劲,怠惰得很,他就这么回到军区宿舍,然后直接躺在了军绿色的床铺上,看着天花板。 宿舍是一人间,只见宿舍角落里偷偷摆着一排机甲战士的手办和周边。 现在与旧时代不一样,军队的管理更加多元化了,已经不像是以前禁欲贫僧似的一点消遣都没有。 时渊序就这么靠在一个人形抱枕边,眯着眼看着那封调遣令。 “时渊序上校(da95编号)将会被调遣至第三军区非自然部门,须尽早到部门进行报道,并且完成本部门所有工作及配备武器的交接。” “非自然部门……到底是什么?”他自认为自己见识不少,但是军队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部门,难不成,里面的成员是负责抓鬼的? 在军队,要被调部门,一般被称为“听候发落”。 上次颁奖仪式中途溜到战场,果不其然他就被总部罚了。 有的人功绩显赫,但转瞬间来了个冷僻部门,空有十八般武艺无伸展之处,只能干干杂活,应付一下日常考核,过了几年就在军队查无此人,过了十几年干脆就直接消失了。 他倒也硬着头皮接受。 毕竟自己如今有了可耻的变身期,来新的部门缓缓也好。 “哎,你不知道,非自然部门不久后就要被派去混沌之域,可不是一般人搞得掂呐。”当时给他调遣令的军官意味深长地说,“一般人要去‘域’姑且还有生还余地,但混沌之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鬼域,里面可有许多不可说的东西。十年前军队派了一批人去救援,现在还没有下落。” “你看监察司们,平时不是到处都在找非自然存在么?说白了就是那些鬼、妖、怪、魔、灵……他们总不至于在人间游荡,很有可能藏身于这块区域,跟恶鬼老巢一样。吓人得很。” 时渊序却对这些无动于衷,唇角里还带着点哂笑,“军队的人哪个不是上过战场,鬼怪能可怕到哪里去,还是你去过?” 军官一怔,却又挠挠头,“时哥,我就是从非自然部门转走的,我……我心脏不好,可熬不下去。不过听说有个猛将要从你们突击队调过来,以后非自然部门倒是不用愁了,据说以前最凶险的域都是他搞定的。” 时渊序虽然还绷紧着脸,但眉梢间舒展了几分。 嗯,不管如何,尽管调部门是屈尊了点,但拐着弯夸他他还是懂的。 只是他越是得意越不能笑,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然后他那张漂亮的冷脸,就这么微妙地勾了勾唇,“我没别的要问了,你也忙自己的去吧。” 军官还小声嘀咕了几句,“时上校,您要感兴趣,隔壁禁书阁刚好在清书,可以趁机瞅瞅。”随后煞有介事地敬了个礼,便小步走开。 时渊序若无其事地经过书柜,一册册的电子书的书脊散发着蓝色的荧光,忽然有一本就那么径直地落了下来。 却是本纸质书籍,硬壳书面上缠绕着藤蔓般的纹饰,刚好用花体字提着几个字——“混沌之域档案” 他一滞,下意识地翻开了书页。 原来,混沌之域,更是传闻中“域”里的三大神域之一。一直以来,星际人的神经都被这块区域牵动着,那块区域,被光明神麾下的审判官严格把守,不允许随便探索。 但那并不是因为那块区域潜藏着鬼怪。 而是那块区域还属于与光明神对立的存在。 混沌邪神。 传闻中,祂是至邪至恶存在,亦是无情无心之徒,祂的存在最为诡秘,没人知道祂会化身何种存在,但诚服于祂麾下的信众曾数不胜数,甚至不乏渴望成为祂的神眷,自甘献祭的狂教徒。 可惜,能让祂垂怜之人,并不存在。世人邪念皆是祂力量源泉,祂更以人间痛苦为乐。 所以混沌之域又被称为“鬼域”,常有神棍说那活人进,死人出。 时渊序神色悠长,嗯,他听闻过这个世界不止出现过一个神,只是不少被光明神斩落,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位邪神? 既然是一个这么缺德的神,怎么还有一帮死心塌地的信众? 他没细想,继续看了下去,只记得大量篇幅说混沌之域这块地方,有鬼,有鬼,还是有鬼。邪门,邪门还是邪门。 越是犯下罪孽的人进了这块区域,越是有可能受到与罪孽相同的折磨。 怪不得军队成员求神拜佛只图不被扔进这个部门坐冷板凳,深怕到时候真的撞了邪,栽倒在鬼门关里。 啧,看来这片神域所属的神,不如说是个众鬼之主。 时渊序倒是不在意,他长这么大撞鬼的次数寥寥可数,更不相信非自然存在敢对他如何。 只是脑海中忽然闪出什么,他当时差点闯入了一处荒郊野外的祭坛,没想到真的撞了鬼,只见一众黑影把他围了起来,他惶惶地盘坐在祭坛,最后不得不哭着呐喊,呼唤对方的名字。 直到那个高挺的男人出现了,抽泣的小孩忽然难得露出了笑容。 “小东西,我有没有说过,鬼是真实存在的。”男人垂着眸,声音辨不清神色,“平时不要来这种地方,还是你有什么必须在这做的事?” 少年非常倔强地说,“没有。” “嗯,嘴硬就长不高。” 小小少年不敢直说,他知道自己母星的同胞们不在了,在军区郊外偷偷盖了一座小小的坟,平时偶尔就会去悼念。 他不想被嘲笑。 “小鬼,以后去的时候拿着这块符文,”男人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居高临下地给了他一块冰凉的铭牌,“我可不想你成了别人的祭品。” 小孩呆呆地看着符文,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将他口袋里的棒棒糖搜走,扬长而去。 小时渊序气呼呼地抬眼,满脑袋都是这男人怎么每次都要薅我羊毛——忘记了从此来到祭坛边,那些黑影看到那块铭牌就遁得一干二净。 曾经有人带他走出过黑暗,却又不告而别,以至于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小少年仍然是那个怕鬼的,只敢把头埋进被窝里的胆小鬼。 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磨练自己。 如今的他早已能用锋利的刀,自己刺穿那些邪祟,踏碎黑暗。 告诉自己再也不会有人毅然地向自己伸出援手。 他们注定渐行渐远,不是亲人,不是朋友,而一旦经不起推敲的联系都成了不攻自破的谎言。 他们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此番前去混沌之域,只怕凶险无比,更别说那片区域,等待着的他是鬼还是神。 他自知更该关注的是当下的任务,可心思却拐到了那个男人那。 联想起在对方衣柜里翻到的自己的军装,他又无法压抑下心头的疑惑。 啧,或许对方拿这套军装有自己的目的,但这个目的一定跟什么“对方长情”“对方重视”没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时渊序一瞬又打住了思绪。 此时,他的传呼专线突然被呼叫,“时上校,我们g821线返回的飞舰有大量尸骸,请你和上将过去调查一下,这是紧急任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我的猎物来了 林荀早已是汗涔涔的,他敬礼后汇报,“时上校,那些尸骸似乎都是来自外星球的,人种应该是凯特星球的分支血脉,他们企图攀到我们的军舰内部,结果刚好遇到太阳粒子乱流……” “还有人幸存么?” “还剩一个活人。”此时秦禹州,一个头发粗硬,眉毛极浓极黑的大哥,也是突击队最为魁梧的一个成员。 他粗声粗气地说道,“说白了他们就是偷渡犯,要不是有点惨……我早就把他们关进劳动营了!” 眼见一个穿着破旧宇航服的人被其他成员拷着出来,那是个头发蜷曲、面目凶煞的男人。 “你们必须放我回去!”男人怒号,“我跟你们拼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我们不过是想活下来,才不是什么偷渡犯!” 时渊序看着被铐着的男人,“你哪个星球?” “我们星球早就被淘汰了,你们眼睛是瞎了吗?跟我一起的人宁愿冒着死的风险都要逃跑,你们还不知道我们身后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在追逐我们!……我刚好见到帝国联盟的舰队经过,就趴在飞舰上来了,不给吗!” 男人恨恨地回视,忽然间准备掏出口袋里的枪支,却没想到迎上的时上校直接踢向他的膝盖骨,男人吃痛地跪下。 “这件事我来处理。”时渊序忽然说,他抬了手,“把他带到审讯室。” —— 此时各个军队成员伸长脖子看着时渊序带着偷渡犯进了审讯室,结果时渊序直接拉下百叶窗。 “……完了完了,这男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还记得上次上校怎么对待走私犯的?监控摄像最后都不敢移送到总部,估计是太暴力了……” “被时上校一对一惩罚太刺激了,我都能想象出那军靴踩在我身上的感觉……” …… 众人目瞪口呆,那个人马上掩过,“……当我没说。” …… 时渊序将手套从骨节分明的手上摘下,军装一尘不染,那双军靴隐隐还残留着血的痕迹,男人忍不住咽了口水,他开始后悔自己偷渡到帝国联盟,这个星球,有着圈环内最强大的军防系统,自然也养着最凶猛的狼。 他眼睛往下看去,坐着的身躯都忍不住发着颤。 “你想喝咖啡还是花茶?” 只是忽然间,这个冷肃的上校这么问道。 男人将信将疑地抬起头,神色惶恐,“……我,我不喝,谢谢您。” 时渊序此时看了一眼室内角落的摄像头,随即说。 “你的族人在d4215航站是吗?” “是……” “五十多号人,这是你星球上所有的人?” “是……我们,我们只剩下这么多人了。” 时渊序身躯仍然是笔挺的,他那双瓷黑的双眸看不见情绪。 “你的母星是第八圈环,据我所知,这个圈环的星球是淘汰得差不多了。”时渊序说道,“你们星球最发达的科技是什么,无线电,还是载人航空飞船?” “……是载人航空。”男人垂下眼帘,“……第八圈环都很落后,甚至无法发现地外文明,而他们毁了我们的家园。” 时渊序忽然问。 “‘他们’是谁?” “……你知道的,我们全世界的人都害怕谁。” 时渊序眯起了眼睛。 都害怕谁,答案自然就很清楚——那便是在众生之上,无人敢冒犯的神庭。 只是神庭还有诸多个部门,监察司平时管天管地从城管到执法都干了,甚至水果贩子都不放过。 巡礼处的成员则是遍布世界的神棍,力图把主的教义传播到全世界,甚至不惜拍星际大电影来增加洗脑效果。 经济事务司则是一帮守财奴们随时等待着各个星球定时缴纳保护费——美名其曰足够的钱代表足够的诚心主一定会保佑你。 以上部门在民间臭名昭著,但多少明里暗里也有人敢骂,因为看起来高大上实际上low到老百姓的三瓜两枣也要贪,不骂他们骂谁? 但是有一个部门唯独是例外。 连他们的存在,都成了忌讳本身。 那就是‘审判官’。 “是他们么。”时渊序垂睫,“blackwing。” 那些审判官都有一双黑色的翅膀。 “……不错,他们亲口告诉我们,许多星球都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而宇宙的空间是有限的,要将资源和空间让给其他更有价值的存在,所以,我的家园才会被……” 时渊序微微倚靠在椅上,像是陷入了沉思。 男人叹了口气,神态颓丧,“我第一次可以看到那么多人,一瞬间就被疾病夺走性命,他们有的还是刚成家立业的人。如果更高等的存在注定就可以对弱一等的存在生杀予夺,那这个世间,我们这么辛苦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时渊序没有吭声。 他清楚这些“被消失”的族群没有错,错的就是他们不是审判官名单上的存在。 那些被称之为“值得保留”的人。 可对于那个人来说,他的母星和族人就是整个世界,一旦消失,这个世界上便再无跟他有着同一母语,孕育在同一个土地,有着相似外貌的人。 就像婴儿脱离母体,被抛离在无边的宇宙中飘荡。 永生孤寂。 再无解脱。 见时渊序没有吭声,男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似乎不想显得如此失态。 “……我不在乎怎么被你们处置,我只是求你们,能不能将燃料带给那个航站的同胞们,如果我不在了,没人给他们送燃料,他们一直等下去,会饿死的。” 时渊序关上眼前的审讯记录仪,“像你这样的偷渡者每年都有上万个,我们不可能做慈善。” 男人颓丧地垂落手臂。 “不过,你会被派去帝国再教育劳动营03区挖矿。” 时渊序说道,却忽然靠近对方,一瞬声音压得极低,极轻,“一个月之内,刚好有一次由你亲自运送燃料的机会,为什么要我帮忙呢?” 男人错愕地抬起眼,漆黑的眼底又像燃起了星火。时渊序此时站起身,就如同刚才的一切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打开了门,冷声道,“审讯结束,把人带走。” 就如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军靴踏出了门外。 却见审讯室外有一满脸胡茬子的大男孩倚靠在墙边,冷冷地觑着他,“你跟那偷渡犯说了什么?” “和你无关。” 这人是他曾经在少年营的同僚,名叫封宇,后面对方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调到了冷僻部门,跟自己再无联系。 只是当年幸灾乐祸看自己跌下深渊那些人,就有一个是封宇。 封宇粗声粗气地问,“娘的,你果然打算把那人送监狱?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审判官,那些人又怎么会流离失所?” “审讯权在于我,”时渊序说,“按照军纪必须得严重处理。” “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封宇顿了顿,“你家园没了,你也可能是审判官的受害者。” “军队已经告诉我,我本来就是濒危族群,我的星球注定会被淘汰,这件事没有深究的必要。” “哈,哈。”封宇干笑两声,“就因为他们这么告诉你,你就信了?” 时渊序眼眸中闪过什么,极其浓郁的神色。可他随即扬起下颌,挑了挑眉,“我就信了,怎么?” 封宇目光阴沉,怒骂,“果然是条军犬!” 却没见到时渊序话语一落,那极其深邃的眸光。 —— 时渊序出了军区大门,才发现一辆绚丽夺目的超跑已经在了门口。 超跑的车窗落下,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眉目,嘴唇是玫瑰红,穿着的一身红色丝绸长裙更加如火。 时渊序一眼认出,但声音却有几分责备,“怎么来接我?” “我儿子跟我生疏了,我不能来看看么?”钟孜楚故作嗔怒,“上车。” 时渊序缚着手,乖乖坐在副驾驶边。 钟孜楚是他的养母,不喜欢被称为“邹太太”,旁人便叫她钟小姐。 七年前湛衾墨不告而别,不久后他便被邹家收养,当时也是钟孜楚穿着一袭红裙,踏入他的视线,然后毅然地拉起他的手。 “以后你缺什么,我给你买。家长会也是我替你去。” 钟孜楚擅长在社交场合中与人周旋,与他那长年沉浸在家庭工坊里捏塑陶罐,穿着淡色长裙,未施脂粉,性情温和的母亲截然不同。 可那个时候时渊序有一瞬的失神,觉得对方身上有母亲的气息。 后来,邹家在帝国联盟身份优渥,背靠军事家族和科技企业,他莫名也成了邹家的少爷之一。 当时的他已经十几岁,注定是一只养不熟的狼,他们却执意要收留他。 时渊序本觉得那是邹家缺一个作战人才,可邹若钧总是一口咬死说,明明是他的母亲喜欢他。 他暗笑,弟弟竟然不知道血浓于水的道理,但邹若钧高中毕业典礼那天,钟孜楚却来参加的是自己的新兵仪式。 其他外人说道,“渊序,钟太太是真的把你当成亲儿子来养,放不下过去是自然,但你要记得,自己是邹家的一员。” “孩子,我是你的新监护人。”当时钟孜楚这么一说。 “没有人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哪怕是亲人。”小时渊序别开眼神,“更不要说你。” “这孩子真是倔。”其他成年人们笑道,“你放一百个心,钟小姐可不是你那个说走就走的干爹,可是赌上邹家和自己的名声收养了你。” 当时时渊序一怔然,他从未设想过跟湛衾墨还是这种关系,但仔细一想,依附时是亲人,关键时刻却做甩手掌柜,说是干爹,竟无理由反驳。 此时车一路高速前进,钟孜楚和他聊起日常,但说到关键处,忍不住数落他。 “跟家里人那么见外做什么?那几天消失的日子,还以为你真的出事,就差满联盟贴大字报,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家里人?” “我当时也急着回部队,下次会注意点。” “回去后那帮军官们有没有找你麻烦?” “还好,”时渊序不愿意开口说自己被调了部门,“上次战役后遗症太大,都给我安排的是轻松的活。” “我带你去外星球度假,舒缓一下神经。” “不用,我已经习惯了。”时渊序顿了顿,“谢谢妈。” 他是个倔得的不能再倔的人,说话不甜,脸颊更是绷紧。 可听到“妈”那一字,钟孜楚瞬间心花怒放,声音都亮了几分。 此时钟小姐的车顺来到帝国理工大学。 大学校园人群熙熙攘攘,此时也正逢周五,在一众穿着打扮相当新潮的年轻人中,渐渐利落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大男孩,只见邹若钧双手插着裤兜,朝他们走来。 “这个点了才来,你们不知道有晚宴么?”邹若钧没好气地说,“啊,你又是先去接我哥。” 晚宴? 时渊序才想起家族之前告知过,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场联盟高层的晚宴。 此时他抬眼那一刻刚好与邹若钧对上,对方却是极其迅猛地挪开视线,神情冷淡。 啧。 小孩子脾气。 时渊序倒也大人不计小孩过,只是他忽然想起那天在超市中,他弟接到关于他失踪的电话时,神态瞬时从翩翩君子变得暴跳如雷。 ……这不是还挺关心他的嘛? 虽然自己平时装模作样得很,但想到有的人跟自己也一样不坦诚,时渊序嘴角也不知怎的忽而上扬。 举办家族晚宴的温莎公馆坐落在联盟第三区,被葱茏绿意环绕,依傍在富人区,旁边有赛马场,精心养护的花田,湖泊。更似旧时代的贵族府邸。 时渊序入场后,服务生便递给他一个小册子。小册子用于向嘉宾介绍重点参会人士,晚宴活动流程等。 “今年主题:前沿医学科技” 为了吸引不同的投资商和嘉宾,每年聚会的主题都不一样,形式也多样。舞会,沙龙,酒会,甚至户外餐会都有。 时渊序挑了挑眉,虽然他对医学科技毫无兴趣,只是心思一动,想看看名单里有谁,不料邹若钧不合时宜地抽走了册子。 “妈刚才去见阿姨们了,叫我看着点你,别让你钻进哪个角落只顾着吃,带你多去社交。”邹若钧淡淡说道。 时渊序不耐道,“这个聚会是专业聚会,参会的不是医学专家也是医药代表,我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怎么没有共同语言?哥,您可是濒危族群,曾经被各路专家医生趋之若鹜地想拿来做案例,不是家族替你挡下,此时您也该是医学研究所里的重点标本,早该被医学人士们眼熟了。” 眉毛一蹙,他刚好对某些医学人士十分不适。 时渊序不想跟对方扯皮。可某纨绔子弟已经径直将他扯到身前,让全场的注目礼转移到他身上。 时渊序顿时身体僵直了几分。 那些人的目光虽只是蜻蜓点水掠过他,却敏锐犀利得很。 "邹家的大少爷,据说在特战部队立功无数,算是撑起了邹家的面子。" "被联盟颁发过雪莲勋章,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 此时的他更是出挑,穿着天蓝西装,领间真丝刺绣领带,与公馆古典的建筑风格相得益彰。更是勾勒出宽肩窄腰,而一对剑眉更是英气逼人。 一些女孩娇笑着偷偷瞄着他。 "真是有型,你说一般人哪里有这么低调内敛的?终于看到时少参加宴会了。" “你不就是想找个兵哥哥吗?邹家的大少爷好帅,据说还是单身……” “可邹家的少爷,不姓邹也是姓钟,为什么姓时?” “你难道不知道,为了延续军事家族的地位,邹家缺乏军队作战的人,但小少爷体能有缺陷,而他是……” “原来是外星血统,还是从少年营出来的?” 时渊序本还有些小得意,忽然微微蹙眉,便不再听下去。 啊,他早该知道,这种公众场合不适合他。 时渊序正想躲过人群视线,可此时,大厅内部一阵喧哗,有人纷纷注目,是专家团的人刚到,不少人穿着白大褂和研究员制服,显得一派学者风范。 依照晚宴的主题,这里是他们的主场。许多投资商和家族代表也敏锐地上前去寒暄。 时渊序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去,那一刻他心突然慢跳了一拍。 人群当中有一个身材高挺的男人,更是被几个重要嘉宾上前招呼着。 只见那男人眉骨高挺,暗灰色的眼眸流泻着勾人心魄的光泽,一头银发利落地束起。 西装笔挺熨贴在对方修长高挺的身形上,胸前一朵紫色鸢尾花胸章,更是衬得男人优雅冷峻。 而这世上,长这般容貌的人,再无二人。 此时,湛衾墨顿了顿,眸光微微倾侧,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 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却没转过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守株待兔 时渊序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目光,莫名其妙心跳如擂鼓,慌张地躲在了宴会厅的柱子后。 他怎么没想过,湛衾墨是赫赫有名的医学教授,这次聚会,他出席实数正常不过。 但如今他是人类时渊序,是对方七年前不告而别的那个小可怜鬼,可不是上一次跟对方撞了个满怀的小绒球。 时渊序捂住突突直跳的胸膛,却忍不住暗暗瞅着对方。 那些参会的嘉宾们上前急着跟湛教授打招呼。 “湛教授,您可算是来了,我就来跟您确认一下,现在濒危族群实验室感觉如何?基因解析效果满意吗?” "项目资金都是您拉的,您说了算!" 湛衾墨暗暗地用余光觑着某一隅,似在留意暗处的猎物,可他接下来不着痕迹地挪回视线,开口说。 “目标条带扩增的精准度要提升,其余的反馈都整理在了文档,我助手会后就将文件发送给你。” …… 时渊序刚才马上躲在廊柱边上,似乎要将自己匿在阴影里。 对方被众人簇拥,俨然在光芒之下,而他偏居一隅,只希望对方没发现自己。 跟做贼似的。 可过了几秒,时渊序反应过来。 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但想到自己作为小绒球的时候卧在对方怀里,被对方抚摸头毛的时候…… 他偏偏不知道除了躲,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这个时候,忽然有个眼熟的大叔靠了过来,“渊序啊,好不容易来这个场合,跟我们几个大伯敬敬酒!” 只见几个有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此时粗声粗气地笑道,前脚他们似乎才说完一些荤段子,笑容带点猥琐。 “渊序啊,好歹也是大男人了,这种场合就先别急着吃,先敬一杯,在部队不会喝酒是要吃大亏的。” 时渊序本急着走,再看到那是存了几十年的陈酿,度数不低,紧绷着脸。 “大伯,我不能喝酒。”时渊序说道,“我有急事。” 邹渝粗声粗气说道,“一个大男人跟娘们似的,这 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吃,邹家的大少爷可不是这么当的。” “好。”时渊序额角青筋跳了几分,可他还是勉强地笑道,“叔叔是过来人,说得对。” ……所以他为什么讨厌这种场合,就是因为要配合这些长辈表演。 时渊序勉强抿了一口,此时脸马上透着一种醉醺醺的红,他咬牙切齿,努力定了定心神。 “我走了。” “哎,渊序还是明事理的,大伯也是为你考虑,学不会喝酒哪行?不过我听说——”邹渝语气一拐,“总部那边,是要把你调到非自然部门去?” 时渊序一怔。 对方紧接着说,“呀,非自然部门,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那都是当后勤的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受器重。只是好端端的人才,如今坐冷板凳,可难翻身得很——渊序,要在军队混不下去,你还是要另谋打算。” 时渊序强压下心绪。 好家伙,对方还当面揭他的短? 他倒也没觉得这个部门有那么不堪,毕竟这可是个跟非自然存在打交道的部门,在外人眼里没准比突击队酷多了。 “我只知道我在军队中能够尽力而为的绝没有丝毫怠惰,他们要把我调到什么部门,与我无关。”时渊序说道,“我自觉问心无愧。” 邹渝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坚决,语气开始有些气急败坏。 “渊序,你不跟家里说,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在战场上马失前蹄,让敌人钻了空子,这些天才不愿交代去向。” “我有别的事情,不便与大伯争执。”时渊序压下起伏的心绪,“告辞。” “渊序,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如实交代那几天的去处。” 时渊序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对方气势汹汹,最后却是回到这个问题来。 可偏偏,是他决不能开口的问题。 “要么,你马上参加下一届的‘圣选’,家族已经讨论过,与其继续留在军队不如让你在神庭上谋得一官半职。” 圣选是进入神庭的唯一选拔。 时渊序刹那忽然间想到军舰上横尸累累。 忽然间想到那天审讯的卷发男子,提起自己被毁灭的家园的时候,那落魄的神色。 内心的暗疮就这么隐隐一痛。 “……神庭屠戮了多少人的家园,我有眼在看,如果你们现在就想把我送进神庭,不如请你们另找高明,取代我这个所谓的少爷位置。” 此时众人更是心头震颤,要知道普通人一旦非议神庭,很有可能马上被立案调查,甚至被降罪! 更不要说开口的是帝国联盟大家族的少爷! “你——竟然敢当场这么说话!谁教你的!好啊,翅膀硬了是吧?我跟家主说,你以为我不敢,早就应该把你踢出邹家了……”留下邹渝在原地气急败坏,不管不顾现场乱成一锅粥,时渊序愤而转身。 既然这世上终究不会有人再无私地施与他,又有谁有资格强迫他做这做那? 他这才想清楚自己到底为何故作冷漠,原来什么都明码标价,什么都有目的,是不是他不配被无偿地对待,不配得到别人毫无保留的好? 就连七年前的那个男人对他也是—— 那一瞬间内心才真正地动了一动,有什么隐隐作痛。 啊…… 他忽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被邹家收养。 “小时,你那个监护人走了之后,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看你这么在意,家族可以帮你去找人,只要你愿意答应家族的要求……家族虽然不是帝国联盟地位最高的,但也认识九大星系上上下下的重要官员,能帮你找到人。” …… 多少次想到对方就这么从自己眼前消失,小时渊序紧咬着牙,捏着被子,任由冷汗浸湿了自己的背,泪水沾湿了自己的眼,多少次夜不能寐,抓心挠肺。 于是在大人哄骗似的劝诱下,他用力点点头,在协议上签了歪歪扭扭的名字。 活似交出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就可以换来相应的回报。 可这么多年了,他都未能得到对方的任何一丝消息。 啊。 不是傻乎乎地献出自己一颗完整的心,就可以得到另一颗完整的心的。 是他太天真,不愿意承认如何寻找都是无疾而终……是因为对方压根就不在乎。 明明不该这么多愁善感的,似想消解自己的愁绪,他顺手将桌边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他希望忘记那天荒唐的重逢,这样他便可以佯装一切从未发生过,自己依旧是个镇定有序的大人。 可他忽而察觉到胸口的心跳猛颤,四肢也开始变得虚弱无力。 可恶。 又是该死的变身期,可他摸了摸口袋,绝望地发现自己没带抑制剂。 好巧不巧,他走错了廊道,竟然看到不远处的小凉亭是刚才针锋相对的邹渝。 对方却打着电话,活似急切地跟交代什么。 “我那个侄子,没准真的是被敌军俘虏了。才不肯说起实情。是,您想想,他那么多年都没出差错,未必是您想要的那个存在。” “那么小个动物,又怎么可能是人变的?您怀疑归怀疑,可也要讲点道理。” …… 时渊序呼吸一滞。 啊,对方竟然是充当别人的眼线,要探究他是不是就是黑市上的拍卖品! …… "你说还是要带人来见一见,好,那我这就行动。" 此时邹渝说话越发越激动,忽然挂了电话,似有察觉般地看了看四周,时渊序猛地躲在墙壁后面。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现在他一旦暴露什么,就是不打自招。 快步离开现场,他必须在变身之前先找到洗手间,甚至更安全的地方——一旦他真的变成了个小绒球,那邹渝当场就会发现他的秘密。 时渊序下意识地闯入另一个门庭。可光线昏暗了许多,有些许微醺的氛围,他在暗色的光影下犹疑地踱步。这里有男男女女三三两两,气氛暧昧,吧台前已有人酒醉,被人搀扶,或和别人在耳边说悄悄话,彼此点着鸡尾酒低声轻语,等待着一场猎艳。 这根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时渊序想要原路返回,却发现有人已经不怀好意地盯上了他。 “这不是邹家的公子吗?怎么,也来参加酒会?是想把个医学生还是医学教授?” 他们是其他家族的少爷,觑着时渊序冷峻的脸庞上飘着几层薄红,多了一份惑然,几个人眼神很是玩味。 一向听说邹家收养了个不苟言笑的大少爷,作风冷厉,还是军队的一把手。 如今,对方来了这种场合,看来是假正经。 “怎么,喝醉了?”有人调笑道,“时少喜欢什么款,我们这边可以送几个人来玩玩,要闷骚的还是明骚的我们都有。” 时渊序强打着精神,撑起身躯,“滚开,我没你们这么随便。” 可他眼前视线模模糊糊,忽远忽近,辨不清洗手间的方位。不得已只好倚靠在廊柱。 “原来时少是醉了啊,看来也不是想的那么禁欲,”那几个富家公子在背后看着,调笑道,“既然醉了,有人带一带,就玩得起了。” “滚开!” 时渊序内心一阵恶寒,仍然坚撑着自己走向前,可有人顺手揽起他的肩膀,“我就喜欢你这款,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还想走到哪里去……” “别碰我。”时渊序咬牙切齿道,额角青筋暴露,攥起了拳头。“我可不是什么男同!” “不喜欢男人?可我就喜欢你这款,不如让你今天晚上学习一下怎么伺候男人。”对方邪笑道,“我还没驾驭过凶猛的军犬,滋味肯定比以前的都强。” 可恶! 时渊序眼疾手快地抄起吧台上的玻璃烛台。 “我警告你,我现在状态不好,不代表要被你们欺负……”他说道,“滚吧。” 他本来就五官俊美,在酒精的作用下反倒失去了几分攻击性,显得更清俊惑人了几分,以至于对方眼中的自己更加像是一只炸毛却毫无杀伤力的小猫。 “哟,气成这样给谁看?时少爷还是没认清自己的地位,对于家族,你只是一颗棋子。而一旦棋子不听话,理应被冷落和抛弃。你敢惹怒我们,邹家也敢把你踢出家族。”林恺冷笑,“还是你从一开始,就自视甚高?” “我不在乎被踢出家族,”时渊序说道,“别以为很懂我。” “可醉成这样,不就是在乎么?”林恺却越发肆意地揣测,“还是说时少爷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的人。 不知为何,时渊序这时候生生扼断了玻璃烛台,霓虹的灯光在锋利的折损处闪着触目惊心的光。 众目睽睽,酒保,正在谈天的宾客,服务生都纷纷哗然一片,“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别激动……”“有事好商量!” “不用管。”时渊序说,“我自己知道分寸,只是有些人服硬不服软。” 他早已是个成熟的大男孩,遇到这种事本可以一笑置之。可为什么……为什么刚才对方那么一开口,让他竟然选择最刚最莽最无后退之路的方式? “发起飙倒是吓人得很,”林恺忽而问,“要不是我有熟人在军队,差点忘了时大公子以前也是个柔弱男孩,要找大人撒娇才逃过一劫。” 呵,时渊序在朦胧醉意下苦笑。 找大人撒娇? 他们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可成年的他,终于知道,不是亲情,不是友情,没有任何借口让对方毫无保留地施舍自己。既然如此,到头来是一场谎言,也应当愿赌服输。 可他为什么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那天在黑市后,自己分明又变回了羸弱无力的人,被对方肆意拿捏,要挟作为医学案例。 如今的他,又比当年好多少? 他如今思绪无法冷静,扶着额头,只想知道湛衾墨到底忘了,还是没忘?只想知道对方究竟知不知道,那个小绒球是他? 不,这不是他该想的。 哪怕同处一晚宴,他们也注定毫无交集,军人很能忍,他更能自虐地将过去当做从未发生,可他还要多久才能忘? 可如果只是被骗的不甘,他为什么又那么耿耿于怀? 他不懂,却也不想懂。 那帮人见到时渊序拿着摔碎了的烛台,一时半会都怔在了原地。他们这帮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过别人发火有多可怕,却那一霎看见对方那下垂眼深幽的眼神。 时渊序敛了思绪,支起身躯,朝洗手间跑去,他捂住胸口,此时内脏翻涌着,他直接摔进了隔间,关上了门。 “这是喝多了要呕?” 那帮人堵在洗手间门外,才想起时少爷酒量并不好,刚才的发威只不过是纸老虎。便逼上前想把对方逼到死角,再一阵软磨硬泡,没准就得吃了。 彼此都是大家族的人,吃喝玩乐的极致都追求过,唯独不缺的就是恶趣味。一向冷静克制的人酒后常常大相径庭,他们不介意看对方醉态百出。 “怎么半天没声了?我进来了哦。”林恺刚踏进一脚,却发现有人已经扼住了他的手腕。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那手劲快且猛,更是从苍白的指尖传来阵阵的寒意。 只见那男人容貌英俊,西装笔挺,胸前别着鸢尾花,尽管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凛冽。胸前有一铭牌,正是会场上被请来做讲座的嘉宾。 更是有着一头垂泻的银发,拢上一层寒冷的清辉。 纨绔公子气得不打一处来,想呵斥这坏人好事的,却见那名教授暗灰色的眸似笑非笑地觑着他们,“怎么,想捡漏?” “哦?我看您是医学教授,应该是这次晚宴的特邀嘉宾,是走错了路才来这?”那一行纨绔子弟不屈不挠,“他是邹家的少爷,你也碰不起。” 那男人闻言,眸色深了几分。 “嗯,碰不碰的起,试了才知道。” “看来斯文败类可不只是我们。”林恺索性退了一步,“要不,您现场演示一遍?” 男人慢慢踱步至洗手间的阴影侧,似乎有意让自己的身躯被阴影笼罩。 他忽而偏过脸,对身边的黑暗低声说,“你们自便。” 自便?这旁边还有谁? 林恺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想骂句这是什么神棍,结果,他忽而发现洗手间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旁多出了一对黑色的利爪! 那利爪竟然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 不,不对……这明明是镜子里的虚影,肯定是什么障眼法! 可下一秒,那利爪直接扭断自己的脖颈,然后首身分离。 此时,光滑镜面在粘稠血液血洗之下,空出了清澈一角,只见那男人依旧西装笔挺,慵懒地缚起手,冷笑着睨着他。 “我想我演示的足够了,林少,你觉得如何?” 湛衾墨那凤眼,此时万花筒似的渗出一抹血红,可下一秒,他笑着掩去了暴戾的神色。 却是轻轻舔了舔那几近无情的薄唇。 “嗯,这一次的‘罪恶’味道丰富许多,除了暴虐、色欲……还有傲慢、贪婪。啊,我忽然明白了,林少,你家的集团沾了不少人命吧?” 此时将自己锁在洗手间隔间的时渊序胸口忽然一颤。 门外,有人一步一步靠近了,那脚步虽不急不缓,却仿佛是冲着他而来的。 就仿佛守株待兔的人,早有预料他被困在此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重逢 几个男人发出几声惨叫,然后连跑带摔夺门而去一路狂啸。洗手间内一片沉寂,只有香氛加湿器吞吐着空气的声音。 时渊序倚靠在墙边,奄奄一息。 门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精力细究。 酒醉,变身期……两个加起来,他就差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洗手间外忽然传来急骤般的脚步声。 “邹渝先生您好,刚才时少来过酒会,就在刚才还跟其他几个少爷打过交道。” “那一个大活人怎么没了?现在给我找,别等到晚宴结束都不见人。” “我们刚才好像他往洗手间这个方向走了……” 时渊序蓦然一惊,这是没完没了了。 时渊序屏住呼吸,下意识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可他已进退维谷,此时那些步伐声正在一点点地靠近,连带着是一扇扇洗手间被推开门。 “那边还没看过!去看看!” 服务生带着邹渝气势汹汹地正准备要向时渊序藏匿的那间去,却猛地打住了步伐。 只见迎面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此时一个男子正在镜子面前洗手,对方俯首,银发从肩头倾斜而下,显得藏青色西服勾勒的身形更是修长。水银质感的洗手液落在对方指尖的戒指,透着寒冷的气息。 邹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几分寒意——这男人什么时候在这的? “邹先生是在找人?”那男人从镜子里睨着他,“这里只有我。这种场合如果找错人,只怕尴尬,先生承担得起么?” 邹渝冷笑,他是堂堂邹家的人,谁尴尬还不好说。 “先生,公事公办罢了,你又何必干涉?” 湛衾墨扬眉,“里面是我的同伴,有何不可干涉?” 邹渝觑到了湛衾墨掌心中的鸢尾花胸章,轻薄曼妙的紫色,象征着宴会上理应受到最高礼遇的嘉宾。 “呵,我们邹家一半的人都有,这位教授,你该不会以为这勋章是什么免死金牌吧?” “我以为作为邹家的长子,先生自然是懂待人处事之道。”男人一字一句轻柔和缓,忽而话头一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邹家的产业,还包括医疗器械?” 邹渝微微一顿。 “没什么,我不过是想起五年前在第一区的医疗事故,当时的主治医师被判违规操作开除,只是我的团队在整理案例的时候,才发现问题根源似乎是——” 邹渝此时怒目圆睁,他忽然感觉自己胸腔被灌满了水银似的,冰冷,透不过气。 可银发男人那狭长的凤眼此时却又含笑着弯起,“嗯,还是不多说了,先生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请便吧。” 邹渝此时却已经走不动路了,找那个暴躁易怒的外甥,哪里有现在这个医学教授说的事情大! 当时出事的确实是他们邹家的器械,可明明当年的人证物证都毁了,这男人却知道,绝非善类。 “……” 邹渝拧着眉冷哼一声,叫上服务生转身便走。 时渊序心暗暗地揪着,他捂住胸口的疼痛,暗自看着门板下的缝隙,随时准备等邹渝夺门而进。 可什么也没发生,唯独门缝前落了一片影子,那是一双考究的德比鞋,款式典雅。 对方是谁?他本想探究,可痛楚蔓延在四肢百骸,只能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间,从隔间上方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入了一盒药片。 时渊序眼疾手快,接住了。 “这是止痛药,吃一粒就行。” 明明他从头至尾都把自己关在隔间里,不声不响,隔间外的男人却知道他在忍受苦楚。 “刚才你是赶走了那混账?”时渊序心情微妙,忍不住试探门外的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只是恰好路过。” “恰好路过更不必这么多此一举。”时渊序接过话柄,“这个洗手间空位很多,如果不是冲着我,先生应该早就解决完出去了。” “聪明,我的目的确实如此。”对方爽快利落,毫无遮掩之意,“只是不知道,先生把自己关在一隅,目的又是什么?” 时渊序心思一沉,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 可如果对方是冲着他来的,那对方给自己止痛药,是别有所图? “看来你的药我不能吃,万一出事就是栽倒你手里。” 他知道自己无理。但他清楚能够将那帮混账玩意吓得落荒而逃的人只有可能是门外的人。 而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宴会上所有嘉宾都是实名制,先生不放心,大可以打开门见我本人。” “你是被邀请的嘉宾?还随身携带药物,难道是医学教授?”他心思一沉,仿佛排除掉一个最避讳的答案。 湛衾墨视线悠长。 “不,我是商人。” 呵,商人? 时渊序此时如临大赦般笑出了声,“医学宴会上出现,你该不会是什么药商吧,还自带上门推销?” “不过我这人,耐药性太差,说吧,你想要卖什么药给我,只要吃不死人,我都能受着。” 如今他脑袋浑浑噩噩,再加上乱喝了酒,不顾脸面开始胡说八道, 此时门外的男人哂笑道。 “嗯,这么说先生还是个可靠的受试者,那可帮了我大忙——我忽然想请先生出来好好跟我谈谈合作,你意下如何?” 啧,这是引蛇出洞? 时渊序倚靠着冰冷的墙砖,笑道,“不必。” 他感觉到自己的五脏肺腑正在产生急速的转变,连带着他的身躯都开始溶解似的疼痛——搞不好,他会当着这男人的面变身。 他随即说道,“我很快,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穷小子了,家族迟早把我踢了……哈哈,我没钱。烦请你放过我,外头的人都比我有钱……你找他们合作……” 说罢,他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湛衾墨骨节分明的指低叩在腿侧,刹那间,洗手间一角的阴影猛地消失。他平时习惯跟鬼影一道出行,那鬼影以世人邪恶和绝望为生,长期以来便积累了森森寒气。 “我倒是觉得先生和常人很不一样,”此时湛衾墨悠悠道,“虽然先生爱逞强,但又独具风骨,这样偌大的名利场能不向强权低头,先生很难得。” “如今众生都削尖了头力争上游,又有几个人能像先生那样,可以毫不在乎圣选带来的名利和家族的荣光?” 时渊序怔愣了愣。 男人活似在暗处将他所做的一切收入眼底。 “风骨么……”他自嘲地笑道,“什么圣选,家族……那些对我一个家园全灭的孤儿来说有什么用?…” 强行坚忍的语气中带有微不可闻的啜泣,“像我这样的外星族群在家族的人眼里,神庭的人眼里,就是一根草……我只是……不想……随便向命运低头罢了……” “谁又甘心?”男人磁沉声线随即响起,“既然免不了被人摆布,抗争未必落魄。更何况,抗争未到最后,谁输谁赢还未定,不是么?” 时渊序瞳孔一闪。 明明对方对他一无所知,可偏偏一字一句却又将他的不甘熨烫妥帖。 就好像,心怀不甘的不仅仅是他似的。 此时两人同处于一个空间。 湛衾墨就这么极其有耐心地停留在原地,正如恶鬼收敛真容,仍然衣冠楚楚。 他和他近在咫尺,却彼此不见照面。 两人却闭口不提这微妙,各怀心思。 “你其实不是商人。”时渊序突然开口。 湛衾墨眼神悠长。他对信徒献上的每一个贡品,每一丝信仰都了若指掌。帮世人实现愿望,他要求的代价更是分毫不差。 如此锱铢必较,不是商人? “还是先生认出我是谁了?” “那倒没有。只是你刚才挡住的那个人,是现在一家上市集团的副总裁。而刚才那几个混账,家族背靠联盟最大的医药集团,先生却如此简单粗暴让他们吃瘪,不像是精明的商人作风。”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以他们的身份,很有可能随时致先生于死地。” 湛衾墨扬眉。 没想到对方如此拆穿。 他平日里伪装成医学教授,此次赴宴不过是例行公事,点到为止大可退场。教会,门徒,混沌之域的事务不少需要他亲自出面,他更是精力有限。 邪神化成人形,是基本礼仪。融入凡俗,则是屈尊降贵。 但如今,他却愿意陪他周旋,将各路来人一并挡在外头。 “再一个,明明我们俩之间只是陌生人,你却愿意听我说了那么多。”时渊序忽而哂笑,“就算你别有所图,也绝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商人。” “那你不妨说说,我又是什么作风。” “见义勇为,不计回报。”时渊序笑道,“什么作风?我只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 湛衾墨神色微妙,恍若出乎意外,又似被踩中心思。 “那精明的商人作风又是什么?” 时渊序仰头睨着天花板,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嗤笑,“做什么都衡量代价。至于欠了别人多少,却毫不在意。” “可惜,这才是我。”湛衾墨调笑,“先生或许对我存在误解,仅凭刚才一事,就认为我是好人,当心容易受骗。” 此时两人仅仅只有一线之隔,一人在隔间内,一人在隔间外,这环境和场所本不优雅,可是庄园的堂皇和典雅渗透至建筑物的每一寸,珐琅墙灯,马赛克墙壁,洗手池在中央环成一圈,就如同宫廷的盥洗室。 时渊序望了望脚下,自己踩的那块宝蓝色瓷砖,跟隔间外站着的那男人,是同一块。 如此近的距离,却又如此远。 他们就像是最不合时宜的人,忽然处在同一空间。像是萍水相逢,却又像是有意安排。 若只是萍水相逢,那他们早已越界。 “……你是不是真的好人,我也不在乎,我现在头很晕,你有醒酒药吗?” 时渊序捂着发痛的额头,现在的他落魄且狼狈,也没有心思再去顾其他。 男人的声音磁沉又靡丽,带着一种蛊惑,“先生明明酒量不好,莫不是因为跟家族长老争吵才喝成这样?” 时渊序迷迷糊糊地看向那一头,尽管他看不到男人本尊。 他忽然苦笑一下。 “家人走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人是毫无目的的对我好了。”随即他沙哑地低喃,“哪怕……我曾经也那么憧憬过,渴望过,争取过……可是,我发现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我只是觉得……我很可笑。” 湛衾墨视线垂落,他对他目的速来明确,倒也没说错。 他为无心之人,不存在馈赠,对其好必定要有代价。 若要进一步说,他确实对他有兴趣,但若是兴趣不再,他也随时可以抽身。 只是他随即开口。 “世人自然多数讲究利益,可先生为什么执着认为,只有亲情才是毫无目的的爱?更何况,就算是父母对子女,也未必是无私的。” 时渊序反问,“那你说,除了亲情,还有什么可以是无私的爱?” 湛衾墨视线悠长,停留在隔间的门板上,仿佛能一眼看到他。 如果不是现在这微妙的场景作掩护,不是对方醉态疲态尽显,不是他有意说谎伪装身份,对方绝不会袒露半点心声给他。 可偏偏,他愿意陪他演。 “我只能说,那必然存在。毫至于除了亲情以外还可能是什么,先生自会明白。”湛衾墨说道, “这么说,你见过?” 湛衾墨瞥向别处,“嗯,不过至少我肯定一点,这种事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看来先生的说辞毫无说服力。”时渊序揶揄,“我寻思也是,你不像是白白施舍的人。” 湛衾墨唇角竟微妙地勾起,似是快意。“你猜对了。” 眼看自己神志渐渐涣散,时渊序指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从门缝递了出去。 “一会儿如果我没了声响,你就打名片上的电话,让他们来公馆接我。”时渊序说道。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不警惕我对你做些什么?”湛衾墨声音一扬。 “我知道你的目的不是和我说说话这么简单,可我愿意信你一次。” 明明是个警惕的人,却偏偏在他面前放下了戒心。 湛衾墨眸中的更深了几分。 不知为何,他内心竟然有一丝快慰。 他一边打量着名片上的一串数字,神色变得莫名了几分。他一眼看出这是濒危族群研究所的电话。 “如果我说,我不仅是一个商人,更是一个医学教授。先生是会觉得庆幸,还是觉得后怕?” 他缓缓地说。 “我的医术比那研究所的人要了得得多,先生怎么就确定,我会安然无恙地把先生送到该去的地方呢?” 时渊序一滞。 他没想到被对方摆了一道,下意识激起逆鳞,“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刚才先生不还说我是好人,如今我交代真实身份,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好心的医学教授罢了,先生这是为什么害怕呢?” “……接触我的医学教授没一个是好人。” 湛衾墨收回视线,语气莫名地悠长,“嗯,莫非是因为有那么一个教授,硬生生让你做他的医学案例么?” 时渊序内心猛地一滞,就像是什么心思被生生戳破。 对方果然来路不善,如今他的光脑只剩下最后百分之三的电,下意识地摸出光脑,准备拨打电话让自己脱身,可他忽然,失去了神志。 此时,宴会结束,公馆陆陆续续涌出各路座驾,邹若钧和钟孜楚还在公馆门厅外驻足,左顾右盼,“渊序这孩子出了什么事?打光脑也不接。” 邹若钧神色复杂,今天亲眼目睹时渊序在会场上跟叔叔吵架,最后喝了个酩酊大醉。他哥不醉时是凶悍的狼犬,醉的时候就是站都站不直的醉猫,只怕凶多吉少。 不是他让自己叔叔跟时渊序聊天,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邹若钧咬牙,忽然间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极了。 他分明是讨厌这个哥哥的,对方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还特别惹母亲喜爱,从小的时候他就只是个长辈们顺便附带的“若钧还挺有个性””胆子很大”“脑子很灵活”,而他哥虽然才短短来了几年,却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无可挑剔的长子。 可刚才在宴会上听到他哥突然顶撞他叔——邹若钧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想错了。 他哥看起来冷静面瘫正儿八经,其实内心早就长了一排厚密的倒刺。 哥……其实你从来…… 都没放下那些伤疤吧。 对不起…… 我本该早一点察觉的。 “妈,刚才我已经去找了一轮,人都不在,我等会一直在里面检查到所有人都散场为止。”邹若钧说道,嗓子都哑了。 可此时,一个穿着黑色笔挺西装的人,走上了前,递给他们一张名片,躬身说道。 “某位参会的医学教授托我转告,时公子身体不适,加上旧伤复发,如今已转移到他的诊疗所接受治疗。” 钟孜楚仍然抬眼张望,想寻得时渊序的身影,此时经过门厅的车流如织,一辆温莎蓝色的长轿车经过她的眼前。 她微微一怔。 只见倚靠在后座上的银发男人,胸口别着鸢尾花,眉宇间神情冷冽,偏偏怀里揽着一个小绒球。 雪白的小绒球,有着钝圆的一对小耳朵,此时陷入了沉睡,柔软的弧度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而对方委身于男人怀中,更让人感到几分玩味。 那男人分明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可对方眼神落在绒球上,便柔和了几分。不知是男人本身就喜爱毛绒动物,还是只独独对这一只起了爱怜。 车迅速擦身而过,钟孜楚也只是一瞥的功夫,就印象深刻得很,忙拉了拉邹若钧的袖口,“刚才看到了吗?那个银发男人揽着小绒球,显得好宠溺。” 邹若钧不知母亲哪来的八卦心思,“你看错了吧,湛教授宴会中途就走了,他可是去了隔了两个光年的其他星球参加医学峰会。” 况且,湛教授不会对自己手上的动物心慈手软。 邹若钧去过湛教授的实验课堂,亲眼见过湛教授是怎么对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开膛破肚的。 这男人被鲜血溅到,俨然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怎么可能养宠物? “我不放心,还是得亲自过去一趟……” “湛教授口碑很好的,他您看他治好的病人有的还付不起医药费,据说他还被伽马刀医学周刊颁发了‘感动联盟’奖,他下属也都是不错的人。” 此时钟孜楚嗔怪医学教授不见得都是好人,但再三看了个那个湛教授的简历,嗯,联盟第一类高层次人才,五年临床经验,重大手术平均成功率88%,甚至实现难得的坐诊零差评的高业绩……啊,就算她家渊序有个三长两短,湛教授也一定会把他照顾得不错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我们可以玩一场游戏 温莎蓝的长轿车迅速离开宴会会场,从川流不息的主干道驶入另一条车道,路灯的光显得单薄了许多,一片片阴影掠过内部。 “主,后面有人跟踪我们。”驾驶位的红脸司机说道,“跟了十五公里了。” 倚靠在后座上的湛衾墨不动声色,他一边怀里拢着那陷入沉睡的小绒球,一边轻微抬眼,继续淡然道,“让他们追。” 原来红脸司机原来是化成人形的廷达,此时戴着另一副面具,据说是上古时代中洲的川剧面具,通红的脸还有另一层意思,“忠诚”,对于邪神座下恶鬼来说,这个寓意非常吉祥,意味着能顺理成章讨主的欢心顺便混吃混喝。 廷达看着后视镜,啧道,“主,你盯上的这个小绒球,也不知是招谁惹谁,总是有一帮人马趋之若鹜。不是新文明组织派来的歹徒,就是黑市和暗网那帮穷凶极恶的买家。” 湛衾墨轻佻地勾了勾唇,眼底却只有薄淡笑意,“那到时便能收网,永绝后患,不是更好?” “可咱们还得按秩序行事,牵扯太多普通人,到最后便不好收场。” 湛衾墨悠悠道,似乎索然无味,“这些对我来说不难处理,更不算什么代价。” 廷达隐隐一怔。 他寻思主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鬼众直接想端了跟主对立的人,结果老人家不过轻飘飘一句,“你们要找死,我不拦着。” 不搞事也行,鬼众心一横,说要让主光明正大地亮出身份,这样哪个凡人还敢跟他叫嚣?可主又美名其曰,要小心行事。 低调点倒也不是不行,主谨慎点证明主思考得周密,小心驶得万年船,那重回神位只是时间问题。 可如今主倒是先自己干涉起了凡人的因果,为了这个小绒球,做的事情不止一件,而牵扯的人事物,也不止那么一点。 内心在悄悄琢磨,让它做医学案例,那只是明面上装点一下医学教授的事务。做猎物,那也早该吃得一干二净了。 廷达不禁想到多年前,那个召唤主的小屁孩,扯着主的衣角要主带他去游乐园玩,一双猫儿眼亮晶晶的,带着恳求又带着倔强。 下属在旁边提心吊胆着,那小孩对主丝毫没有半点敬畏,还真把对方当成自己的监护人,芝麻大点的喜怒哀乐,破烂似的贡品,都一股脑地被那小屁孩视若珍宝般,奉给了主。 他们清楚主是无心之人,总是带着玩味冷眼观世间,上一秒和颜悦色,下一秒便大开杀戒。对人事物只有三分钟热度,万分之一的耐心,要突然看不顺眼了,便嫌烦了,便把人如同判定了死刑。 可主偏偏不是油盐不进的石头,那个小孩儿,是主为数不多愿意奉陪和容忍的凡人。 如今,却有这么一个小动物又让主上心了。廷达感觉脑仁一疼,软乎乎的,一双杏眼同样也惹人怜爱,可它太脆弱,也太不堪一击。 他忽而顿了顿,既然黑市上那么多人对那小动物趋之若鹜,总不见得一伙人都喜欢小动物,还是说那个小动物其实不止是…… 廷达这么思量着,似乎感受到身后一阵寒冷,只见前视镜的反光里,是湛衾墨睨着他。 男人唇角一丝薄淡的笑容,却仿佛恶鬼在低语:“我说过我不喜欢被揣测。更何况,我盯上的,便不能被第二个人盯上。” 廷达毛骨悚然,仿佛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窥见了,那一刻他心神都颤了颤,感觉自己心脏被什么人紧紧扼住,喘不过气。 湛衾墨却随之索然无味地回过视线,身躯往后倚靠,“看着前面。” 廷达这才猛地喘回了气,可鬼瞳猛地一颤! 谁知道只见前方已经有五辆重装车猛地横亘在他们的车前,渐渐降下了车窗,里面幽深不见底,伸出两排枪头! “大爷的,我踏马忘记星际时代的车是可以飞的!他们从空中包抄的!”廷达怒吼道,“主,要不咱们……” 能在大半夜直接派五辆重装一路围追堵截,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犯罪。 “不急,他们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们就按照正常人行事就行。” “您说的按照正常人该不会就是原地躺平被打成蜂窝煤吧……那咱就不奉陪了。”廷达嘀咕道,“穆西沙那老奸巨猾的狗东西,怪不得今天晚上不来当司机,原来是算准了有这么一回……” 此时狙击枪的红外线渐渐转移到了后驾驶座位上,游离在了湛衾墨雕塑般分明的脸庞上。 廷达一惊,不要命了,敢直接射他们的主! “湛教授,您还真是心大,竟然敢光明正大地参加这种大型宴会,虽然黑市的人都死干净了,可我们这些外面的人可是一清二楚谁究竟嫌疑最大?您,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损从那离开的吧?”此时蒙面的歹徒们冷笑,“真是奇了怪了,组织这些年,还第一次搞不掂一个医学教授。” “早说嘛您既然那么舍不得那个拍卖品,大不了跟我们做个交易,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条绝路是不?看您的履历啊,真是个高材生,业界大牛,万里无一的精英,可惜啊,葬送在这多不值。” …… 虽然发话的几个人总有点怪怪的,毕竟一个好端端的医学教授按照常理,怎么会出现在人均恶人的黑市里? 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对方说不定是个比他们更加蔫坏的存在,不过是披着人皮佯装好好公子的坏种罢了。 但是那天黑市起火嫌疑最大的人确实是这个教授没错,牵连的地下组织老大给自己的兄弟和下属举办完葬礼后,额角青筋暴露,直接提着十箱金条来到暗网总部大楼,朝蛇鼠一窝的魑魅魍魉们发起征召令。 三个月之内他们要取了这位斯文有礼的湛教授的项上人头!多一天解决对方就追加1000万,当时有人嬉笑,一个教授哪里值那么多钱?你这个价能杀一个星球的小总统了。 哪知道这教授竟然还安然无恙地出席讲座,参加研讨会和宴会,更加离谱地是途中刚好还发了一个专利。 所以,那些人现在还没搞定一个教授的性命? 歹徒们犹豫了一下,可是以他们的脑子想不出所以然,转而他们竟然更加激动了。 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king,暗杀天才,暗夜王者,事成之后他们马上提最新款的k耀系超高速飞舰去宙星环最好的夜店搂着最喜欢的嫩妞们和嫩草们开个七天七夜的银趴!然后一边搂着美人们一边提上最新的军火直接端了前老板的老巢! 极致的杀意让他们早就想不了那么多,早已扣下了扳机。 瞬间,湛衾墨打了个响指,那一辆重卡忽而失控地侧滑了出去,像是被什么生生撵下了立交桥。 “这怎么——!” 一声轰响,那重卡里的五个人直接祭了天。 剩下的重卡中坐着的人纷纷打了个冷颤,不可能……这里路况平整气候好得很,五吨的重卡就这么……被掀下了桥? “嗯,不可置信?”此时这个依旧西装革履的优雅教授轻轻放下了车窗,神态竟然是气定神闲的,“不过,这种死法确实不够尽兴?你们说,有没有更有趣的死法?” “不开口,那我再试一次。” 然后又一辆车以微妙的方式侧滑了出去,撞破桥的边栏,这一次这辆车是头朝下落了下去! 歹徒们瞳孔地震,尽头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他妈真不是什么巫术?还是魔法?我是在做梦吗?这重卡可是军用的!能抗十级台风!” “你们看到他刚才做了什么吗?他就坐在车里,这怎么可能……” “……先别废话了,下一个就是我们,快点下车!快啊!” “□□!炸药!榴弹!那一批军火!全部朝他们扔过去!” …… 车窗外夜色如墨,短短一瞬,忽然轰然一声,便是烈火熊熊,一辆辆重卡就这么失禁了似的接二连三冲下了立交桥,顿时化为废铁。 叫嚣的歹徒们也不吭声了,毕竟他们跟着重卡一起下去的,运气好点的人估计能保个全尸,运气不好的就只剩下衣服碎片了。 此时一道黑影嗖得窜回了湛衾墨身后,连带着崩落的一颗颗子弹,滚落在他的皮鞋边。 湛衾墨随手捡起,掌心里是滚烫的子弹。 他神色如常,黑影的祂拥有长肢和触手,拦住了子弹。 这对于祂是小儿科,虽是黑影,却能穿透所有介质,将东西碾压蹂躏。 他扮演翩翩君子,脚下的黑影便是杀伐果断的恶鬼。 亦是他的本性。 “本来不想做这么绝的,”男人淡淡道,“可是你们的罪孽太深了,偏偏砸中的是下面的滩涂。” “虐待老人,贩卖毒品,贩-卖-幼女……啧啧,死了算便宜的。”廷达作为三大恶鬼能跟主一样轻易看出恶人们的罪孽,“这子弹的型号是帝国联盟禁售的87型号狙击枪,跟上次新文明组织偷袭您用的一样,他们是冲着您的猎物,还是冲着您?” “冲着我把猎物带走。”湛衾墨施施然,“他们的车身上有□□,不得手便鱼死网破。就算目标是他们的猎物,只要落入其他人手里,他们也要毁掉。” 廷达啧了啧,“虽然人类那些玩意伤不到我们,可咱们终究是干扰了世间的因果。您还说那小绒球是您的猎物,既然它迟早要被您享用,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湛衾墨淡笑道,眸光却毫无笑意,“你不如问,我为何不一开始就要了他的命?” 廷达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又被压了压,他只好改口。 “只是您等会还要赶到教会,后面恐怕还有人盯梢,确定不会分身乏术?” 湛衾墨淡然道,“累了不去便是。” “融入人类社会,表面的功夫要做,但别忘了您真正的身份。” “嗯。” 某后座上的恶鬼之主慵懒地应了应,曾经被封印在深渊,他的门徒自然惦记着他恢复真神身份。 他倒也欣然听之,只是如今兴致缺缺,更专注地睨着怀中的小绒球。 小动物仍然是安然地阖着眼,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变动影响。 刚才汽车一阵急刹,是他将对方环紧了几分,对方不至于在颠簸下醒来。 湛衾墨暗自掂量,那小东西若是醒来,便能看见环住他的男人身侧匍匐着诡谲的黑影。 会是作何反应? 对方怕黑,怕鬼,所以他从不在对方面前暴露真身。 但究其原因,是人类本就不应该知晓祂的存在。 如今从深渊苏醒,即将恢复真神身份,却要瞒住所有人。 因为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恢复身份。 如今光明神主宰万物,靠的便是神庭。既然独揽大权,本可高枕无忧,却偏偏派着监察司的人四处巡查,寻找所谓的“非自然存在”。 不如说,怕的是他。 他曾几何时被封印在深渊,一旦最后一个信徒消失,他就彻底陨灭。 可他是个邪神,饶是记仇得很,若是有人害他,欺他,剥去他的所有,他便要一点点地钻人心骨,掏人骨血,让毒液一点点渗进五脏六腑,最后再一击致命。 湛衾墨视线收回,所以他该留着自己的信仰做更有价值的事,不该牵扯凡人的因果太多。 可指尖下意识地缠绕着对方颈间的绒毛,绒毛之下是柔软的身躯,温热,起伏。 轻薄,脆弱,却也一尘不染,雪白的绒毛成为了指尖柔。 他自是清楚,那无尽的黑暗中,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执着地呼唤他。 笨拙的,可怜兮兮的,却充满诚恳。凡人见到深渊便是恐惧和玩味,只有那个少年,信誓旦旦地认为里面真有神灵。 嗯,他眸色深了几分。 对于他,他从来不介意有最好的耐心。 “教会之后,您还要去混沌之域一趟,”廷达从前视镜睨着主竟然在玩弄小动物,加重了语气,“从今天晚上开始,您可是一个月都无暇顾及人间的事务,这个日程就这么敲定了。” 湛衾墨微微颔首,接他名下还有大大小小的教会要亲自出面,各地的降神仪式更需要他亲自回应。 作为医学教授,再如何受人敬重,也不及真神身份给人带来的威慑与威望。 如今身为一个医学教授,应付着日常琐事和凡人的人情来往,他确实有些兴趣寥寥了。 他既无医者仁心,也无兴趣探究人性。 “等到时机成熟,我就会回神域。”他淡然道,“人间差不多也待够了。” 怀中的小绒球却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小爪子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衣襟。 他眼神垂落,解开了对方的爪子。可小绒球倔强得很,另一只爪子又挠上了他的袖口。 “别走……” 小东西竟然发出梦呓般的呢喃。 湛衾墨鲜少有耐心,将对方的小爪子一根根地掰开。 可紧接着,一滴滚烫的泪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眼泪是从小绒球阖着的眼皮上滚落的。 他眉目松动了几分,眼神更是一颤。 小绒球好像在做一个梦。 梦里,他一直苦苦等待着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湛衾墨脑海里忽而闯来了对方那句嘶哑的话,“没有一人是毫无目的的对我好”。 那几乎是苦笑的口吻,却压抑着汹涌的不甘。 他心思微动,看向窗外,外头光线逐渐昏暗,如同浓墨般,普通人在黑暗中感到惧怕,他座下的恶鬼和邪灵却藏匿于此。 这些年他收集信仰,汇聚邪恶,离恢复自己的真神身份近在咫尺,若是吸收上好的灵魂,更是让他的蜕变唾手可得。 可作为猎物的对方,他却从未碰过。 说是猎物,究竟是他有利可图,还是自欺欺人? 他收拢视线,他是无心之人,是哪一种,与他又有何干? “如果有人自知对人有目的,到头来却不知图了什么,似乎更可悲。”湛衾墨淡淡道,“只是我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冰冷的掌心轻轻拂过对方的额前,对方没知觉的时候,他便是这么放肆,仿佛温文尔雅的人皮终于卸下,露出了贪得无厌的恶鬼真容。 “可惜,你要用什么来偿还,我似乎都觉得不够。” 湛衾墨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因为我做的,远远要比你想的多。” 收揽信仰,召集信徒,组织教会,一步步恢复真神身份,曾经身为真神,他速来便是这样部署,规划,一切水到渠成,更不值得费心和操劳。 神庭的人要干扰他,他便一一剿灭。他更不会重蹈覆辙,再次沦落深渊。 神的眼界往往高于凡人,所有的可能性一旦早有预料,一切不会有惊喜也不会有意外。 只是小东西的回应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错开了他的预判。 反抗他,厌恶他,却又背地里派人调查他的行踪。 嗯。 实在有趣得很。 唇角微微上扬,似在玩味。 只是小东西不知道,这世间最捉摸不透的存在便是邪神本尊,从来就没有人能拆穿祂的谎言,抑或是真容。 他不介意继续陪他玩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游戏中的骗子向来对一切漠不关心,这样便可引诱对方一点点上钩。 他很期待,对方要何时才会揭露他,又或者,永远看不穿。 看不穿他那不能被人窥探的七年—— 不过是为了若无其事地与他重逢。 为了多年以后的那么一天,他佯装不在意,再次轻抚他的头,然后低喃,“小东西,我们又见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误入神殿 时渊序猛地起了身。 他觑着床外,穹顶上是斑驳的壁画,阳光从穹顶边缘的花窗微微渗透下来。 内饰不像是星际时代的装潢,更似旧时贵族的府邸。 混乱的思绪这才渐渐清晰,那天,他和钟孜楚、邹若钧赴宴,然后愤而离场踏进了酒会,他察觉到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再然后,再然后…… 就如同踩中死穴,他想起那天在洗手间门口出现的神秘男人。 对方自称商人,还一副调笑的口吻,是他酒醉,疲累,便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那他岂不是…… 此时忽然一个身着漆黑燕尾服的少年正推着金色小推车进来。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偏偏戴了一张头套,还是一张星际古早番里面的反派。 “……”小绒球狐疑地觑向他。 “看什么看,没见过cosplay么?再说了,你就是个小动物,不值得我老人家露真容。” “……”这下时渊序真觉得他是反派了。 只是推车上是几个镀金的菜碟,被罩子框了起来。看着少年煞有介事地将小推车上的餐具摆放在床上的餐桌上,将圆形的餐盘盖打开,里面是煎的恰到好处的培根,煎鸡蛋,希腊酸奶。培根还泛着恰到好处的焦黄光泽。 旁边一排穿着整齐黑色西装的男男女女,都毕恭毕敬地站在边上。 “小可爱,开始吃早餐啦!” “这里就我们一帮仆人和管家,你想要吃啥就跟我们说。” …… 时渊序头皮发麻。 这是在伺候他? 只见这少年径直把他拎到了餐桌前,然后将一个小叉子活生生塞入他的掌心中,并且还抖了抖雪白的方巾,系在他的身上。 “这是旧时代款美式早餐,你赶紧吃,不吃我就扔了。” 时渊序扬眉,以这副刻薄的口吻,他忽然觉得对方没准会往自己早餐里下毒。 此时小绒球的爪子直接傲慢地推开盘子。 “不吃啊?”廷达此时快言快语,“上次不是用小勺子喂主人吃东西么,怎么,现在不会自己吃了?还是你需要一个狗盆?” 喂主人吃东西,时渊序脚趾抓地,这个小鬼原来把自己给那男人做狗的一幕幕都看在眼里? 此时廷达更加是暗暗打量这个小东西。这里是主名下的神殿之一,他们众鬼平日里便披着人皮伪装成这里的佣人和管家,不至于被外界怀疑。 第一次的时候撞见主为了这个小绒球亲自下厨,如今这一遭主又特意将他带了回来,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这小绒球不一般。 来到主神殿的凡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宾客,二是祭品。 而后者明显不会专门被送到主人卧房。 廷达眉头一挑,“哟,还真当自己是祖宗了,要不是你,咱们也不至于惹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人。” 时渊序蹙着眉,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些暗网上的悬赏令。 他清楚自己身份特殊,后面有人虎视眈眈,如今变成人也罢,变成小动物也好,他都有被那帮人盯上的危险。 如果因此牵扯到了更多人,他做不到心安理得。 “你是说,那些暗网的人找上了你?” “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廷达神色悠长,“我就说,主为什么要特别在意你。” 还是暴露了。 但现在暴露,总比任人宰割好。 时渊序眉头一皱一皱,强压着不适开了口。 “你刚才说的主又是谁?我警告你,不要给我装神弄鬼。” “噗。”少年竟然发出一声怪笑。 沙哑的小嗓音很变扭地从一个小不楞登的绒球里冒出来,偏偏声音的主人还努力压低嗓子,像是小孩子家故作深沉伪装大人。 可那小奶音还是压不住,甚至还更嗲了。 “那天晚宴后是‘主’带你走的。我相当于他的管家,负责照顾你。”廷达说道,“这里是他的府邸。” 时渊序头毛炸了,有点后悔开口,可没想到对方这么光明正大地告诉他。 他犹疑地开口,“他是商人,还是医学教授,还是……别的?” 廷达没有吭声,他可不会交代披着人皮的主是来自深渊的存在,更是众鬼之主。 如今光明神麾下的神庭四处在巡查他们这帮非自然存在,一旦暴露身份,他们这些下属也不会好过。 况且,人类通常贪得无厌,知道了真神身份,只会更加谄媚,渴求神的青睐。 时渊序幽幽回过视线,看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仿佛那人不是善茬。 他下意识地回顾那天在洗手间的种种,包括对方那副玩味的口吻,再加上对方自称医学教授,商人。 对方说自己的目的——是他。 自己本该很警惕,不会随便交心,可不知道是在醉意,还是身体疲累下,他竟然毫无防备。 他暗暗地打量卧房里的一切陈设,都是古典装潢,角落的复古木柜上还放着一台年代久远的唱片机,而旁边还有一小尊神像,一个瓶中轮船。 猛然间,想起那天被湛衾墨救下,来到他的住宅,风格也是如此。 一个人的卧房布置,最能暴露出主人的品味。而一个人的品味,偏偏又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 心就像是被刺猛地扎了一下,莫非那天他浑浑噩噩却一股脑倾吐心事的对象,其实就是…… “我们主可不稀罕跟凡人打交道,这些物品可是凡人上交的贡品。”面具少年似乎骄傲地扬起了下巴,“这处府邸也历史悠久,据说当初星际殖民时代的时候就有了呢,大概五千年前,这里被以前的人当做神殿,作为朝圣地。你是第一个踏进来的凡人。” 毛绒球时渊序狠狠一怔,也对,他们应该是两个人。 能不计回报地替自己拦下那天闹事的人,又怎么像是湛衾墨的作风? 此时小绒球开始背起手爪子挑剔地打量架子上下的藏品,就如同吹毛求疵的老学究在做文物鉴定。 不过,看这小鬼头一口一个凡人,一口一个神殿? 估计救他的人也是个神棍。 看着这一大圈女仆、管家。 可惜啊。 时渊序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们回头是岸,此时小小绒球在大大的地毯上踱步,一边扫视了一圈架子上的古董,用毛爪子还轻微碰了碰一个镂空花纹瓷盏,瓷盏透着一层光晕,很温润瓷白。 “这一定是假的,”他扬起下巴,,“我在联盟博物馆看到一模一样的,来自旧时代1963年。” 他这人对文物没兴趣,但家族偶尔召集成员参加艺术鉴赏活动,更是让他培养品味,好融入上流社会。 联盟博物馆收揽的都是人类旧世纪的文物,不少还是高价从外星球收购而来,价值少说上亿。 廷达不屑道,“那个是高仿品,这是当年有个信徒特地请那不勒斯最出名的工匠打造的,质地不错,但入不了主的眼,就放在这当摆设。” 时渊序心想,还真遇到个脸皮厚的,结合刚才看到的那帮穿着黑色西装的佣人,他们莫不是个大型诈骗集团? “那个鎏金花瓶我在电视上看过,这个总不可能是真的。” “呵,电视那个塑料玩意能和我们这个比?起码这个能拿来打保龄球。” “……这幅画总统府有一副。” “他那是高仿啦高仿,我们这个连后面的污渍都有五千年历史,据说还是从猪圈捡来的。” 时渊序语噎,转而说,“既然你们的主不稀罕跟凡人打交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救我?” 廷达没有吭声。 主确实不稀罕跟凡人打交道,但对方似乎是个例外。 哪怕对方只是一只小绒球,但这神态,伶牙俐齿的语气…… 廷达幽幽地想,对啊,他怎么就给忘了,以前有些狂教徒可是处心积虑要接近主,伪装成各种身份的人。 原来还能伪装成小宠物跟主套近乎,是他失算了。 廷达收拢视线,“你问他为什么救你?他只是随手把你捡了,就算你现在跑了,他也不会在意。” 时渊序缚起小爪子,这么说,他只是这房间主人顺路捡的? 那刚才这小屁孩跟他说那么一大堆做什么? 罢了,他更应该担心自己何去何从,事到如今,对方也算做了顺水人情,无论对方真实身份如何,他不好再给对方添麻烦。 “你想逃,我可以帮你,”廷达说道,“你要留下来,恐怕我只能……” 一个小绒球,会开口说人话,已经犯了他们这帮下属的戒。若还是抱着明确目的来的……廷达马上可以拿出手撕几百条鬼的看家本领把小绒球做成貂皮大衣。 “你最好现在把我送到列车专线,最好送到a车厢的靠窗座位,买直达第三城区的票,记得买特快专列。”却是小绒球毫无留恋地开口,“顺便给我放一个靠垫,悬浮列车的椅子我坐不习惯。对了,最快的交通方式是飞舰,如果你们有条件的话……我不介意。” 廷达眯着眼。 他刚才有意无意强调主的身份非同一般,更是受人敬仰的神灵,是凡人所不能沾染的。 谁知道这小东西压根毫无兴趣。 莫非对方连真神身份都不在意? 看来,确实不像是普通人。 “别忘了你只是个宠物,别把自己当祖宗。”廷达回过视线,罢了,今后再慢慢调查这个小绒球是何方神圣也不迟。“话说你这小东西坐什么座位,挂哪个倒霉鬼身上当毛绒挂件,不就能免票上车了?” 时渊序压抑着内心随时要暴躁的念头,如果他是人身,生生比这小鬼高出两个个头,拎起对方的他才对。 — 这里已经是第五区,又称科技卫星城,是核心地带的外延。 抬眼看到环城空中轨道与住宅区交相掩映,街道上是锃亮的自动化机械人在巡逻,沿途都是高档数码店,年轻白领匆匆而过,却也有老年人在路边遛鸟。 在廷达肩头上的毛茸茸时渊序心情微妙,平日里拘束在军区里,只知道区与区风格迥异。 虽然知道这小屁孩肯定没打算做好事,但他此时出来放风也不错,做宠物有一个可耻的优势就是,就是走路从来不用自己走。 “要你掉下来了我可不负责啊。”廷达瓮声瓮气地说。 他头皮一紧,爪子牢牢抓紧那小鬼头的肩膀。 此时明明离列车干线站只剩下几个街口,但他浑身上下突然起了毛。 只见穿着打扮靓丽的女孩儿掩着嘴娇笑,而那些匆匆经过的白领们也直勾勾地看过来。 “这年头还有这么遛小宠物的。” “这小东西真粘人。” “它好像很喜欢待在主人肩膀上。” 虽然小动物人人都见过,可偏偏雪白的小绒球还长着一双有神的黑珍珠眼,看向人的那一霎就望向了人的心底。 沐浴在人人怜爱的目光下,弄得小绒球只得板着一张脸,甚至还呲了呲牙,表示生人勿看。 却没想到路人更加激动地扯了扯朋友的衣袖,“快看小东西卖萌。” 时渊四肢僵硬,他团成一团,把脸缩回身躯里,直接不看。 只不过,时渊序才想起有些微妙的不对。刚才在住宅里,他区区一个小动物,在普通人面前开口说了人话,这个少年却丝毫一副毫不惊讶的模样。 未免有些生疑,配合对方那神神叨叨的一番言论。 对方该不会真的是什么…… 非自然存在? 时渊序隐隐察觉到不对,如果这个小兔崽子不是人,那么那个主,又是何方神圣? “等,这里应该下了!”他忽然反应过来,车站明明在另一头,忙叮嘱道,不料廷达头一偏,忽然跳下滑板,直接从头上拎着他的身躯。 “小东西,我不是好人,不可能如你所愿,”廷达说道,“别跟我们主走得太近,知道么?” 时渊序硬生生地被对方松了手,跌在地上,发现对方转身已经绝尘而去,活似下了个烫手山芋。 时渊序咬牙切齿,就差破口大骂。 谁稀罕! 什么主,全特么是神棍!装神弄鬼! 路人纷纷侧目,远处看,一只白色的毛团就那么在人行道上杵着,就像贪嘴孩吃着棉花糖无意撇下的一团。 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见小东西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便争先恐后想过来拍照。 “卧槽,这不就是之前上过热搜的那个吗,一模一样!” “这小萌物是被放生的?不会是主人不要的吧!” “既然没人饲养,还不如给我带回家。” “等等,明明是我先看上的,你动什么手!”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一边去,我是动物园园长,我先收容它!” “我是大学生,我收养他!” …… 时渊序眼前一黑,这些路人说一堆乱七八糟的居然是在争他的领养权。 边上还有个刚放学的熊孩子紧紧攥住家长的衣袖,一脸委屈巴巴地说自己也想养一个,说自己一定好好学习不打游戏,期中考试努力考进前五。 缺德的家长也动起了歪念,忽然从兜里拿出了网兜。 时渊序:“……” 他时渊序是脑子抽了才会被那个小屁孩扔到这个地方! 小绒球当机立断拔腿就跑,路人只见嗖得一下,小雪球就消失了,马上心急火燎地跟了上来。 一身形矫健的上校,此时沦落成腿短脚短的小东西,饶是拼劲了力也只能成为别人的掌心之物。小绒球马不停蹄地跑,后面家长,小屁孩,恨不得发上自媒体火一把的吃瓜路人们在后面大步星地追。 此时,小绒球已经靠近了马路,他刹不住车,不料一个趔趄从马路牙子摔了下来。刚好风驰雷掣一架悬浮车刚好朝他而来,速度迅疾。 时渊序眼前一黑,自己哪怕是人身也无法第一时间逃离。却发现黑色长轿车猛地停下,已经下来一个笔挺修长的身影。 一众起哄的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竟然都纷纷站定了穷追猛赶的步伐,活似被那男人的威压一震。随后,他们纷纷装作无事发生,自讨没趣地四散开来。 时渊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揽进了手心,那修长的手指还没深陷自己的毛发,可他的毛发却之一颤,缓缓转过眼帘,他刚好对上一双暗灰色的凤眼。 时渊心咯噔一下。 湛衾墨。 猛然一惊,不是因为阴差阳错又落在了这男人的手上,而是对方刚好穿着一双深黑的德比鞋。 透着成年男人的气息,跟那天洗手间,他看到的那双鞋一样。 “小东西,这么多天不见,怎么是这个表情。”湛衾墨目光依旧淡漠如常,唇角却微微勾起,“还是你之前在哪见过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完了,这下彻底逃不掉了 时渊序僵住了呼吸,他那一霎才明白,那天他称那人为热心肠,可那人却道当心受骗,问对方是什么职业,对方自称是商人。 原来对方是自报家门,表面自己正是守株待兔的猎人,而他是硬生生咬了钩的鱼。 那个中二小屁孩嘴上说的“主”,原来就是…… 可湛衾墨只是浅浅地拂过他额前的毛,“小东西,这么多天不见,如今你是在这里流浪?” 悬浮车的司机也跟着下来,那是一个穿着实验室蓝色外套的男人,但总有种说不清的不着调,是个有着平头的猛男,额角还一道疤,颇有点凶煞气息,但偏偏男人面容又是温和的。 他叫穆西沙,是邪神三大座下恶鬼之一,如今化形成老老实实的医学助手,虽然看起来更加像是打手,但凶悍外表下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庞总是让人先反思起来自己是不是先入为主了。 “湛教授,你等会要参加研讨会,是想拿他做活体试验品?” 湛衾墨深邃的眉目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也可以。” 时渊序眯着眼觑着某位医学教授,上来就试验品,不忘初心是吧? “不过您昨天刚到晚宴就赶去了曲星,听说星际穿梭后劲很大,不好好休息会有后遗症。下午的会议足足要三个小时,还不包括答疑环节,要不转为线上会议?”猛男说。 “我可以承受。”湛衾墨淡然道。 时渊序看着对方的眼眸只是平静,悬起的心渐渐松动。 曲星? 从晚宴所在的帝星到曲星,坐飞舰都要足足六个小时,对方又怎么可能中途赶回现场,只愿意为他解围? 小绒球视线幽幽,最后心跳起伏才渐渐平静。 他寻思那位“主”大概与湛衾墨不是同一人,尽管品味相似,可那天帮他摆脱一路人追究的男人,明显要大方许多。 他打消念头,只怪自己张冠李戴。不过他倒是很好奇,“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住宅是五千年的遗址,架子上是信徒们的贡品,还有着那么一个中二病小鬼做管家。 除了神有信徒,还有什么样的存在有信徒?说是神棍,可那天对话,对方逻辑缜密,彬彬有礼,又不似弄虚作假的骗子。 时渊序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打消琢磨的念头,对方跟他毕竟萍水相逢,仔细探究也毫无意义。 一想起那人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时渊序又幽幽地瞟了湛衾墨一眼,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狗还大。 此人锱铢必较的程度,就算是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帮上了忙,也指定要十倍百倍的偿还。 湛衾墨暗暗地打量着怀里的小绒球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嘴角隐隐勾起。 他忽而偏过头,用余光暗示他的下属清理一下后座。 那是一叠衣物。天蓝色的西装,丝绒领带,雪白的内衬,熨烫笔直的西裤,幸亏精心修整,都堆叠得整整齐齐。 穆西沙微微一滞,那明显是个名门贵公子的衣着。 他正要将衣物收好,不料碰落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濒危族群研究所的电话。 此时,湛衾墨已经靠近,怀抱揽着小绒球,另一只手利落地将名片拾起。 下属愣了愣,却发现对方已经去了前座,恍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小绒球本来想伸脖子看看后座是什么,却被对方牢牢地控在胸怀里,全身上下起了麻。 湛衾墨视线微垂,将名片暗自收拢在口袋。 那张名片,是怀里的人给他的。 “车我开就行了,你先回去吧。”忽然,他开口道。 穆西沙的直男脑子满满的是问号,那些在车上的东西究竟还有谁看着,莫非主是担心被小绒球看到? 这小绒球难道是人变的? 只好点点头,“行。” —— 一辆通体黑金色的迈凯伦悬浮商务车,迅疾地在帝国联盟第三区的城市大道驾驶。帝国联盟越靠前的区科技发达程度越高,从十三区的亭台楼阁,逐渐演变成第三区耸入云端的空中隧道和城市尖塔。 一人一宠就莫名其妙地坐在一个车厢里,驾驶位的男人一头垂泻的银发,眼神平直向前。而身旁副驾驶的大大座位上,只坐着一个雪白的小绒球,还被绑了一截安全带。远处看上去很是滑稽。 “我的副驾驶没有儿童座椅,你将就着坐。”湛衾墨开口。 小绒球硬着头皮,小爪子还抓着安全带,心想车窗外也没人看得见他。 等等—— 小绒球又猛地转过头,黑曜石的圆眼睛充满愕然,他是在跟他说话? “小东西,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湛衾墨视线依然向前,“你应该清楚,我究竟是在对一个人说话,还是在对一个动物说话。” 时渊序浑身僵硬,熟悉的感觉重回心头,心惊肉跳,唯恐对方拆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他时渊序向来光明正大,不讲理的是对方,为什么弄得他倒像是做贼心虚? “这些天你跳过了一个变身期,用抑制剂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湛衾墨眸色深了几分,“这意味着你之后变成小动物的时间会更长,还有其他副作用。” 小绒球撇了撇嘴,他猜对方是要强调,他应该心甘情愿做对方的医学案例,拿捏在手里,才能如愿以偿变回人类。 可偏偏,湛衾墨没有继续开口,缄口静默地开着车。 他暗暗地打量着正在驾驶的湛衾墨。 既然知道自己是人,那对方是否又在探究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不能开口,一旦开口就前功尽弃。他们本在七年前就注定毫无交集,如今只是在阴差阳错的闹剧之下交错。 正如那场晚宴的他和他,他们注定错身而过,连视线都未有丝毫交汇。 可偏偏,他又无法挪开视线。 只见对方搁在方向盘上的苍白手指,原来带着三枚戒指,银质的锁链缠绕至戒指上镶着的宝石,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时渊序兀自纳闷,身为医学教授平时也需要做实验,演示,手术,为了精密度和无菌环境肯定要把戒指卸下,不嫌累赘? 他视线停留了久一点,看到对方无名指的手指也戴着戒指。 啧。 这些年对方就跟失踪一样,原来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医学教授,更要成家立业。 他们过去的关系,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如今,是主人和宠物。 其实都不过是靠一纸契约束缚的关系,两个人之间,本质不过是陌生人。 小绒球紧抿着嘴,联想起那天晚宴上好心帮他解围的男士另有其人,心里也不知为何沉了几分。 他倒也对湛衾墨没怎么指望,对方不告而别,时至今日,又怎么会对他一个陌生人如此慷慨。 只是内心仍然放不下,会上那热心人士与对方品味相近,且同为医学教授,声线相近。巧合,未免也太过于巧合。 作为突击队成员,比普通军队的人要具备更高的人物分辨能力。任务包含击杀□□,秘党成员,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发现目标。 他细细咂磨那天的线索,按照那天抛落至他手心的那盒药的抛物线高度。对方的身高起码一米九。 德比鞋的鞋头宽度五厘米,大概码数是在…… 嗯,光是看这件点,倒是和这男人吻合得很。 尽管对方宴席中途就去了遥遥相隔的星球,没有可能毅然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他速来警惕,军人素养早已埋藏在潜意识当中,那天只是微醺,他却对一个陌生人倾诉所有。 是对方早已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还是他将对方当成了谁? 时渊序眯着小黑珍珠眼,以前他在湛衾墨面前还得畏首畏尾,如今他倒要看看,这男人的真实面目。 究竟是谁在故作伪装,究竟是谁看穿谁? 悬浮车的前视窗视野很宽,平坦的道路,耸入云端的大厦,平整的草坪。小绒球往窗外挪了挪,他刚在暗自分析湛衾墨,不想被看穿自己的心思。 湛衾墨目光向前,忽然开口,“做我的医学案例,来日方长,你想了解的,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之前又何必从我这逃离?” 小绒球时渊序的钝圆耳朵微微一动。 做对方的医学案例意味着自己的小命被人拿捏在手里,他还能不逃? 还来日方长,是嫌他的命太长。 湛衾墨暗暗将小绒球的小表情收入眼内,却神情无澜,继续淡淡道,“你应该没有忘记,我收留你做医学案例的协议还生效。既然到现在你都没有吭声,就代表你同意了。” 时渊序幽幽侧过头,事到如今,对方还想诈他,自己区区一个小绒球,连人话都未必听得懂,还叫他吭声? 湛衾墨嘴角微微勾起,不留情面地继续开口,“协议生效便不可反悔,上面还明确指出,医治方有义务也有权利了解病人真实情况。先生的雪莲勋章还在我这,我想要知道什么,也不必等现在。” 小绒球毛发竖起,微微偏过头觑着他。 他硬是不说,对方也完全有迹可循。 全联盟持有雪莲勋章的人总共五十人,但排除掉赫赫有名的,英勇牺牲的,刚好只有他一人。 对方若是有心,离真相只有几步之遥。但他提前一点缴械投降,就等于承认那个被对方欺骗的小少年,可以对以往一切既往不咎。 承认自己哪怕是堂堂突击队的队长,也被对方牢牢抓住把柄,尽数掌握。 不行,现在他开口了就是上当。 好死不如赖活着,时渊序清楚得很。 湛衾墨用余光觑着对方的神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忽而移开方向盘,刹那划开车前座的大屏幕,弹开搜索引擎,打了一个“雪莲……” 输入按键的第一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时渊序眼疾手快,毛绒爪子一把拍上对方的手背。 此时一人一宠互相偏过头。 湛衾墨似笑非笑:“小东西,我说过,我对你的真实身份不感兴趣,你又何必那么慌张?” 小绒球那双圆圆的黑珍珠眼,此时对上对方的凤眼。 “既然不感兴趣,为什么要搜?” 嘶哑的少年音,忽然从小小的绒球胸腔里发出,带有一点小动物特有的软黏。 不感兴趣?倒不如说是引人上钩。 湛衾墨眼眸底下暗流涌动,转瞬之间却重回淡漠的神情。 “嗯,虽然我并没有强行揭穿先生的意思。但这样也不错。” 他挪开了在屏幕上检索的掌心,时渊序愣愣地看到对方打的是“雪莲的药用价值”。 时渊序禁不住呲起了牙,是不是他不发火对方就不知道有多严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被湛教授带去开会 剩下的一路车程,双方一片沉寂,时渊序紧闭金口,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小绒球开了口,意味是人的事实已坐实,他等着湛衾墨穷追不舍,逼问出更多细节。结果湛衾墨却没有继续开口,气定神闲地开着车。 挠得他内心难以平息,对方是一早就看穿了他是个人,但如今却又不探究他的身份,定性未免太好。 此刻悬浮车早已穿过层层关卡,绕过宏伟气派的教学楼和学校纪念碑,穿过宽阔的草坪,便是一座礼堂。 湛衾墨参与的医学研讨会在帝国大学的礼堂举行,礼堂呈现出旧时代的西洋建筑风格,门框是仍然打蜡的木材之地。而现场的师生早已入座,人声有些许沸腾,穹顶之下有些许的回音。 帝国大学历史悠久,更是帝星首屈一指的综合性大学,如今跨学科的专业培养模式早已被普遍推广,不少师生对“医学+科技”的培养模式极其推崇。而联盟总统也曾在礼堂发表演讲。 这里是孕育未来精英的摇篮,座位上甚至不乏被精挑细选的学生代表。 湛衾墨揽着小绒球站定在礼堂上方的多媒体放映室中,确认全息投影的课件无误。 时渊序偷偷顺着放映室的窗口睨向乌泱泱的观众席,不禁脚软。 他不怕战场的哨声,却害怕人多的场合。 遍地做讲座,这就是某位湛教授的日常? “能不能把我放在休息室。”时渊序说道,他不习惯自己的小嗓音,声音故意压低了些。 “你怯场?”湛衾墨声音一扬。 “既然我们只是医生与医学案例的关系,你揣测我做什么?”时渊序反问。 此时放映室的学生志愿者和值班老师还在热火朝天地确认设备,沟通情况,他和湛衾墨却像是单独处在了一隅。 “医学案例需要在会议上进行演示。”湛衾墨目光垂落,“还是你想直接上我的实验台?” “当众演示我会咬掉你的手指。” “嗯,那先生是选择了后者。” 小绒球表面温驯乖巧的模样,一双黑珍珠眼亮亮的,可内心幽幽地烧着怒火。 他如果被湛衾墨像对待实验室的兔子老鼠青蛙一样开膛破肚,他不介意违背军纪,将对方五花大绑送去审讯室,用各种刑具折磨对方一通。 研讨会即将开始,各个专家也已经入座。小绒球虎视眈眈之下,果然没被湛教授带上讲台,而是直接送到了幕后。 此时湛衾墨坐在研讨会的长桌旁,他换上了一身沉黑色的西服,袖口更是镶金黑晶石,衬得银发如月光洒落,黑白分明,格外注目。 受邀专家通常不会在着装上特意下功夫,毕竟专业领域的交流才是重头戏。 尽管如此,观众席上那帮自诩只看重内在美的专业学者,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依然一愣一愣。 他们在核心期刊多次久仰这位教授的大名,也听闻对方带领的科研小组做出的种种成果,但以往对方极少出席公共场合,研究的领域又极其前沿艰深。以往有院校和政府发出请柬,也被对方一一推辞。 多数人还以为是一个不拘小节,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怪人”。 却不料对方俊美无俦,气质极佳。 “不可能,搞科研的成天昼夜颠倒,教课就算了,还要心急火燎完成指标,除非湛教授有三头六臂,或者不是人!”座位上的某位秃了头的学者小声咕哝,“想当年,我也勉强算是院草。” “如今星际时代无奇不有,教授您说的也不是不可能。”学生小心翼翼安慰,“话说教授您是文学院毕业的,每年入学就几个男性……” “可恶,你给我好好通过盲审,别让我改到最后几根头发都没了!” …… 观众席上的哗然一片。 时渊序在幕后细细思量,对方短短七年时间就能在学术界成为一个有口碑的医学教授,同时还兼顾个人形象,并不那么简单。 那些人说他不是人?他眼神悠长。 不是人……倒不如说,对方的精力比一般人旺盛。 晚宴当日,对方出现没过多久,就远赴其他星球参加访学活动,如今又回来继续参加研讨会。前后不过两天时间,这样的精力连训练有素的特战部队成员都未能有。 而对方气质形象俱佳,还兼顾教授种种事项,科研任务,精力却依旧充沛,绝非常人。 眼前的湛衾墨做事滴水不漏,是业界让人敬佩的精英学者,远远不同七年前对方给他的印象。 还是一开始,他就从未看透过他? 他更应该清楚,按照对方医学教授这工作强度,三天两天全球各地奔波参加研讨会,更不会是那个洗手间中为他开脱的陌生人。 或许那只是他的错觉。 这男人向来目的明确,不会白费功夫。 可为什么,他内心不但没有丝毫茅塞顿开的感觉,反而越加扑朔迷离? 此时忽然有工作人员急忙上前,“湛教授,等会观众提问和课题会显示在我们派发的智脑屏幕上。” 研讨会上探讨的繁琐问题,一般都会出现在智脑屏幕上,便于确认和查看。 然而,在讲演环形桌上,工作人员才发现他面前的智脑固定支架出了问题。 “教授,您看,这智脑立不住,可能只能手拿着。要不,我们在底部装个悬浮装置?” 主要负责人忍不住嗔怪,“早就说你们要做彩排,很多装置过几年就坏。台下还有院长和总书记看着,你让我怎么办?” 工作人员也是某个勤工俭学的研究生,马上尴尬地抓挠着头,“我去装备部问问。湛教授,您先暂时拿着吧,我们尽快给您想出最佳方案。” “完了,装备部那边没有新的设备,你去找台下其他师生问问看……”一堆后台工作人员也手忙脚乱的,“他们说老的设备放在体育馆仓库,现在取来得及吗?” …… 时渊序暗暗地在讲台的后场觑着,如今即将开场,其他教授已经安排妥当,得体地等待开场。而只有某位湛教授不得不当着上千观众的面,单手拿着电脑般大小的智脑,显得十分局促。 忽然间,他嘴角越发有些得逞的笑意。 他倒是想看看湛衾墨捉襟见肘的模样,对方总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没想到也有吃瘪的情形。 他会牢牢记住对方的窘态,然后好好回味一番。 湛衾墨余光掠过幕后某个觑着的身影,又收回了目光。 他忽而开口说,“不用,我有办法。” 工作人员和负责人愣了愣,却见湛衾墨迈着长腿径直来到幕后,硬生生揽走那团小白绒球。 时渊序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作势要挠对方,却不料被湛衾墨顺势带到桌面上。 此时,湛衾墨修长高挺的身形掩在小绒球身前,他微微低头,偏偏还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嗯,这个身形刚好。” 随即湛衾墨抬手,“我找到设备了,可以准备开场。” 其他工作人员愣了愣,但知道湛教授一向严谨周密,马上放宽了心,眉目舒展开:“诶……好的好的!麻烦您了!” …… 时渊序头皮发麻,看着自己身躯强行被撑进一个沉沉的智脑,毛茸茸身躯俨然一个手机支架。 他全身的毛都炸起。 这狗男人还真能想得了这一出! 他盯着那张平静无澜的脸,恨不得当场开口怒骂对方一通,可此时场馆的光渐渐暗了,只有台上有了灯光。 时渊序头皮发麻,这就开始了?小绒球不情不愿地抬起平板,转过身,面向着观众。 湛衾墨却开口: “屏幕是面向我的,所以你也得面向我。” 时渊序眯着眼,他就是宁愿面对几千上万的观众,都不想看着他。 “做实验室的小白鼠,还是手机支架,你自己选一个?”湛衾墨的神情只是似笑非笑,轻声问。 时渊序感觉自己被一股气堵在胸腔,就差把自己撑成了气球。 算了,他咬牙切齿,闷哼一声,狠狠地转过身,就差直接把智脑怼对方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 研讨会开始,一切井然有序,每个专家学者跟前的智脑都同步着研讨会的进度和相关材料。 湛衾墨视线轻轻掠过屏幕。 只见小绒球气呼呼的小圆脸和智脑屏幕上毫无情感色彩的专业名词相映成趣。 此时嘴角隐隐带一丝莫名的笑意,很浅。却被小绒球敏锐地捕捉到了,随即白了他一眼。 智脑还包含专家学者自己的发言稿,时渊序中途“不小心”智脑熄了几次屏,可惜这男人记忆力可怕得惊人,竟然记得下一个和下下个研讨主题的资料,状若无事地继续参加讨论。 他自讨没趣般,没了刁难的心思。脑袋撇向别处,只想快点熬过这羞耻的时刻。 此时,观众们都专注地看着会议,而邹若钧这才急急忙忙地入座,他是帝国大学的机器人专业大二学生,刚才他才谈成了条件,让师兄把研讨会的票让给他。 毕竟此次研讨会有他敬佩的某位大牛参与。 他打开智脑平板准备做笔记,扫了一眼台上的屏幕,眼神犀利如他,一眼能看见身姿优越的湛教授。 却发现湛教授桌上智脑的支架,好像……不太一样? 只见智脑边缘下,是一团雪白的肉团子,还有个钝圆的小尾巴跟在身后。 电光石火的一瞬,他想起那天在超市里偶遇的小白绒球,坐在湛教授的购物篮。 邹若钧内心猛地一滞。 身为湛教授的宠物,小东西也该被对方好生好养地惯在窝里,怎么在台上? 智脑虽然对人不算轻,但对一只细皮嫩肉的小东西还是挺沉的,做支架还是有些勉强。 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湛衾墨。 湛教授只是淡然地看着手头上的资料,凤眸瞥见小绒球局促地端着智脑,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担忧,嘴角反而一抹若有似无的调笑。 他忽然内心揪起,自己一直念念不忘,渴望斥资金收养的小绒球,却被湛教授作为苦力。他更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对小绒球百依百顺的湛教授原来是这副模样。 俨然主宠颠倒,当主子的却成了拿捏在手里的玩物,温和谦让的却作壁上观。 ……等会研讨会结束,他一定要跟湛教授说下,小绒球经不起折腾的! 邹若钧莫名其妙地在这种纠结的情绪中,继续看着研讨会。 此时光线渐暗,台上的讨论进入了最受瞩目的主题之一,会议的氛围变得更加热烈。 时渊序硬着头皮,努力将背后成千上万的视线忽略不见,湛衾墨却镇定自若。 “帮我翻页。”对方道。 时渊序不情不愿地用爪子轻触屏幕,奈何他的短手短脚力气太小,压根划不动屏幕。 自己何时有这么羞耻的时候?他紧闭着眼,似乎难堪。以前与军队上司出席场合,他为上司斟茶倒酒,递过话筒,正过衣装,依然能面不改色,从容有序。 可如今还是对方有意让他难堪。 忽然间,他的爪子被一股力道缚住,对方宽大的掌心覆在他的爪子上,顺势将他的爪子压在屏幕上。 然后对方硬生生缚着自己的爪子,一同翻动了电子文档。 “看来你力气太小。”男人沉声道。 对方的手心速来冰冷得很,可掌心却渐渐晕出热量,渗进了他的爪子。 时渊序的黑眼睛觑着湛衾墨,却对上对方的眼神,心里下意识一惊,急忙抽回爪子。 心突突地跳,他只当这堂皇是羞耻,长这么大第一次还要有人教他翻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 ■我爱人 后来,两人再无互动,小绒球变扭地支起智脑,闭上眼假装这一切没事发生。 毕竟小东西体能有限,时间久了,他手中的智脑险些跌了出去,却直接被对方扶住。 “剩下时间就老实在旁边看着。”湛衾墨抽走智脑。 时渊序缚起爪子,还不如说怕他丢了对方的面子。 也好。 刚才他一直没心机打量下这研讨会究竟是什么名堂,如今就当科普科普,见见世面。 小绒球装模作样地睨着男人台面上的一叠研究资料,圆脑袋左摇右晃,都看不懂那些繁杂的医学概念几个意思。 简直怀疑自己是个文盲。 时渊序不甘地睨了一下圆桌旁其他的专家,发现那帮专家也喝了好几次水,活似口干舌燥。 “……哎,这个概念不是前几天才在学会上提出来么,突然问我如何推演正确的求证公式,搞得我都懵了。” “现场平地起高楼啊,我都快跟不上思路了,你说如今在医学界搞科研的得是什么脑子?” …… 此时几个专家都有些支撑不住课题的凶猛攻势,不禁翻起了手头上的资料,甚至面露难色,叫来旁边的助理帮忙协助。 时渊序细细观察他身旁的这位湛教授,却发现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瞟一眼材料。 云淡风轻地只是抿了一口桌上的矿泉水,余光甚至扫都没扫抓耳挠腮的旁人。 小绒球幽幽地回过视线。 又被这人装到了。 刚才他也在旁边听着,那些课题涉及跨学科领域,问的问题都需要仔细思索才能答得上来,对方却总能正中要害,三言两语点明核心观点。 这男人,没准真的不是人。 时渊序暗嗤。 尽管他跟对方作为一人一宠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但极少看见对方花太久时间在实验和研究上。 可一口一个新的医学概念,还把定义和研究方法都捋得明明白白的,也确实是这个男人。 那七年……这男人该不会真的像他调查的那样,去访学深造了吧? 此时,研讨会的氛围越加热烈,下一个主题变成了“基因改造”。 这个主题几乎是人类医学史上历久不衰的话题,也相当敏感和尖锐,专家们虽说准备资料充足,但各个暗地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这种议题上的表态,最容易对个人生涯造成影响。 而这个环节却是自由问答时间,研讨会在这按照台下观众的投票,选择一名观众最希望表态的专家与人士。 此时主持人看到了观众投票结果,会心一笑,随后直接开始了介绍词。 “这次我们的讨论主题是基因编辑。” “基因编辑一向不被人类伦理接受,因为它意味着一个生命诞生之初,就有可能是错误的。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们倾向于通过基因片段来判断一个个体的局限性,然后早早下定论。” “那么就有请湛教授回答这个问题。” 湛衾墨顿了顿。 他眸色一闪。 他倒是不怎么介意被突然提问。 只是——错误? 邪神素来对世人毫无兴趣,但一条性命最起码也能给他图点信仰、图点邪念,要是什么都不占,一口把对方灵魂生吞了也不是不行。 既然有利可图,怎么会是错误? 只是像是什么东西激起了阴森心间的波澜。 作为一向斯文有礼的教授,一切总是尽在他掌握当中,他也绝不会表露自己真实的态度。 可这却不同。 “‘基因无优劣,万物本同生’,基因的优劣是个伪命题,人们这种做法不过是为了理所当然地去排除掉其他的可能性罢了。”湛衾墨说道,“他们筛选出来的,未必是最好的。” “但基因片段确实能做到检测“优劣”,您也知道,前不久的环球机甲联赛,第一轮就是通过基因检测来筛选出合适的选手。”主持人紧追不舍,“您无法否认,有的人从起跑线上就已经赢了绝大部分人,比如智商、体能、精神力……甚至是外貌。” 主持人之前就接到过通知,自由问答环节是负责炒热气氛的,不易太严肃。主要还是增加大众对此次医学研讨会的讨论度。 问题是不见得所有学者都能接得住。 湛衾墨看到自己手上的平板已经自动弹出了一些回答的提示,是细心周到的举办方考虑到学者们无言以对,提前准备好的一些答案。 湛衾墨唇角轻勾,主持人也适时准备对预设好的回答做出反应。 可下一刻主持人一愣。 “我确实无法否认,基因检测自有它存在的意义。毕竟,没有人能笃定一个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少,大部分人更是缺乏耐心,等待一颗种子从发芽变成大树。” 台下群众哗然一片。 湛教授这是……默许基因编辑? 可这时候,这个男人偏偏还没松开手上的话筒,他薄唇轻勾,接着道。 “只是,我不会这么做。” “基因片段仍然还有很多人类解读不出的信息,单从几个指标来判定本就有失偏颇,更何况,优势基因未必一直能是优势基因,人本就是环境的产物,而环境又在不断变迁。以不变来应万变,只会像刻舟求剑,永远无法顺遂。” “更何况在生物学界,最出彩的存在,我们往往称之为意外。” “第三次星球灾变、太阳磁暴、地磁消散……每一次都恰巧有物种能安然幸存下来,他们身上携带的基因都是突变体。” “在座的各位嘉宾,师生,你们身边人,也带着并非都是先天的优点,你们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本身,正是来自于这些最美丽的意外。” “我们称之为,你们自身的奇迹。” …… 台下观众现实愣了半晌,随即便是一阵激烈的鼓掌声。 时渊序眯起黑珍珠眼,看对方大气不喘一下,语言流畅地回答。 对方的意思是——基因本就无优劣,最好的存在往往来自于不确定性。 不是板上钉钉的基因编码,不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公式”,也正是因为如此,世界才缤纷多彩难以掌握,充满探索的魅力和意义。 如此巧言令色,却又让人意外地感到舒畅了几分。 也不知为何,时渊序内心浅浅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啧,他倒也佩服,毕竟那男人口才速来不错。而骗人的功夫用在学术领域,更是锦上贴花。 此时,面对专家回答,观众席的人还可以进一步进行追问,此时专家团里站起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白大褂,这是帝国第一军校的军医骆教授。 “湛教授,先不说你的回答,我倒是很好奇一点,你们既然能从基因的层面就看出基因的优劣,那么,有些人出生之前,你们应当就能看出对方的寿命了吧?” 时渊序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随即头皮发麻。 他认识她。 今天这场会议,是彻底跟“基因优劣”过不去了? 那个时候骆教授还是伤病治疗科的实习医生,剪着齐耳短发,头发是老老实实的黑色。 而他还是个莽撞的十四岁少年,刚入读军区附属中学,那附属中学多半也是为了入读军校做准备的学生,需要参加严格的体测——他总是在模拟战场不经打,跌跌撞撞地进了医疗室。 她总是笑着说,小序,你看起了太温和了点,不像是上战场打仗的,不如考虑做园艺师? 那个时候的时渊序才从少年营的严刑拷打中好不容易突围,偏偏不服气的把脸偏到一旁,“我不要。” 他不愿意自己再软弱不堪地,巴望着某些大人施舍了。 毕竟他的监护人就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消失了。 没有那男人罩着,小时渊序觉得要早点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尤其是自己目前那一副单薄的小身板。 做园艺师?万一别人欺负他了,他总不能往别人身上扔抔土,或者拿铁锹追着别人打,一点也不霸气。 结果骆医生还越发好笑地掐起他的耳朵,“小朋友,你明明就是捡回来的一条命,还要逞强做什么。” 小时渊序执拗地问,“我明明活下来了……我很坚强的。” 骆医生却神情玩味了几分,“好啦,小宝贝,这几年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太计较将来,走一步看一步也好。”她随即摸摸他的头,“做人啊,最主要是开心。” 小时渊序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只记得她说要开心。 他没有细想,只知道骆医生弯起眼笑的时候很温柔,对他很关照,其他大人说他只要好好活着就够,她是为数不多鼓励他做喜欢的事的大人。 他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锻炼,争取长成一棵茁壮的小树。 然而,没过多久,给他治疗的人不再是骆医生。 小时渊序一直不知所以然,傻傻地觉得骆医生不过是去了更大的医院去治病。 直到有一天坐在军校的饭堂里,看到电视剧正在播一幕场景,是一个白衣天使站在临近绝症的病人旁,呢喃,“做人啊,最主要是开心——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早点去做吧。” 他忽然内心咯噔一下。 就好像一直深信不疑的某样东西,忽然生出一道暗疮。 原来骆医生那一句安慰人的话,是对一个将近死亡的可怜人说的。 那个仍然顽强地想要变得更强的小孩,那个才上军校一年级的少年,在她的眼里,其实早已被命运判了死刑。 …… 如今骆医生早已变成骆教授,气势也不像以前那个温温软软的女孩,早已有成熟知性女人的气质。 时渊序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动辄惴惴不安的软糯少年。 可他却迟迟松不下那颗心。 当年他们告诉他,他本活不下来。当年把自己从灭绝星球救下来的救援队,那些给自己治疗的医生,少年营时期遇到的那些军官…… 他们不是亲口告诉他,而是那有意无意透着怜悯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一次次谈话。 他们说,你多多保重。 此时骆教授更是直接地说,“我呀,曾经也想往濒危族群系这个方向发展,但是……有些物种的脆弱,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有的时候,人也需要盼头才行。” “不过,我听说像湛教授您这样的的专家,能对存在缺陷的基因片段进行改造,那么为什么不能创造出‘完美’的品种?” 时渊序目光一暗。 原来当初的他,早就被骆教授默默判定了死刑。 所以对方才义无反顾地调转方向,不再救治濒危族群。 “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湛衾墨淡漠作答,“有明显目的的基因改造,等于否认个体本身。而‘圣选’对我而言,更不意味着创造出“完美”的品种。” “可我听说,你们系教授会对那些濒危族群进行基因改良,不就是默认他们的基因必然存在缺陷?”骆教授转而问,“您说不能否认个体本身。可事实就是人与人,出生后便有优劣之分。不然那些濒危族群,为什么一早就面临灭绝的风险?” 时渊序蓦然一惊。 他正是濒危族群,如今偶尔从人身变为动物,不正是缺陷? 许多人提过,一个星球的族群被淘汰,是因为他们先天存在缺陷,无法适应环境变迁,通过宇宙的考验。 那么……他是吗? 他甚至想过,他本不该活着。不然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星球,族人全部灭亡,却徒徒留下他一人? 此时全场观众沉寂,这个话题关于基因优劣,关于死亡。不是专家三言两语就能做出决断。 因为所有人在提问的那一刻心里就已有了答案。 无论是九大星系还是众生,人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有优劣之分,有人注定能够通过圣选成为神庭的一员,也有人的家园注定被毁灭,只能到外星球沦为低等公民。 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此时湛衾墨忽然开口。 “女士是否听过一种物种,分开为虫,合则为蛇。单独来看它们弱小易折,合并起来看却又能形成庞然大物,一旦灾害来临,它们便及时断开,就算舍弃其中一截,也能保全多数。” 时渊序一顿。 此时男人话语未落,又接着缓缓道。 “濒危族群是环境变迁下存活的部分,他们能生存意味着尚能顽强地适应如今的环境。对他们进行基因改良,不过是让他们能够更好地遗传优质性征,恰恰是对他们基因优越性的肯定。” 声音磁沉清落,却掷地有声。 观众席,台上的专家都纷纷怔了怔。 开口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一个冷清冷漠的湛教授。 之前有罕见病例被帝国医学院的院长硬生生地接下,转交给濒危族群系。 可湛教授道,没有治愈希望。 有人问,“湛教授,你不决定尝试一下吗……” 湛衾墨神色辨不清喜怒,只是淡淡道,“按照病人的病情,做手术前我默认患者已经死亡,活了倒是奇迹,除非病人家属执着要试,不然我不会做徒劳的努力——不如让他最后度过几天安生日子,这样死去起码体面。” 旁人闻言皆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套理论? 如今湛教授却这么一开口,竟然道,濒危族群并非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如果人生来就有优劣,又如何解释生命的奇迹?”此时男人凤眼一抬,“能够在星球劫难存活的物种当中,究竟有多少是人们精心设计的基因体,大家应当清楚。” 观众席其他专业的学术代表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先不说湛教授本人是何作风,这问题问的只有三分,答题的人却答出了七分。 “呀!这样我是没话讲了。”骆教授笑了笑,“如今科学发达,可医学科技再发展,人类也无法抵御被至高神所控制,教授不觉得感叹?” 湛衾墨目光悠长,随即淡淡道,“我只知道,有些事更在人为,而非天定。如果人不必挣扎,只需要等待命运发落就可,那或许一开始,人就不必存在。” “可医学界的初衷,本身就是那么一句——” “与死神进行拉锯战,无数次救病人于水火中。” “而真正的人生,是拿着半条命,从命运之神手里抢另外半条命。” 骆教授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坐下。 时渊序半晌才回过神,万万没想到这个冷漠的医学教授,却独独在那几段话上,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宽慰。 “有些事更在人为,而非天定。” “真正的人生,是拿着半条命,从命运之神手里抢另外半条命。” 那些曾脱离亲人,暗不见光的日子里,他无数次质问,为什么自己成了最不幸的一个。 “我以后,会不会也要被淘汰?”那时的小时渊序,眼底有着泪光,攥住了身旁高挺男人的衣角,“我会被淘汰吗?” 那个时候的湛衾墨目光垂落,只是轻飘飘地掠过他的泪眼。 “小东西,那是你自己决定的。” 此时今日,他才懂那是什么意思,对方曾经的漫不经心,落在心里,却是那么沉甸甸的一句话。 请他无数次,无数次救自己于水火中。 那么对方身为医学教授,又何尝不是在做这件事? 时渊序忽而有些茫然。 ……每一字每一句就像刻在他的心里。 只是他不懂,这么薄情冷清的男人,为何却在这个观念上,如此慷慨,如此大方。 劝他振作,又甘愿成为医学界的一员,救死扶伤。 可对方一贯有清晰的目的,这么做又是为了谁? “湛教授,您对濒危族群的关注度很高,但您公布的医学案例中,未能有一例是直接相关。平日大部分人极难接触到这一特殊群体。可否冒昧问下,您做出的医学研究,是否有足够的事实和案例支撑,还是仅限于假说?” 接下来,又是一咄咄逼人的男学者。 时渊序一怔。 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质疑医学理论背后的支撑案例,就相当于直接揭人的短。 “先生,这个提问违反了我们的提问守则……”当场有会场助理想要拦下质疑的人。 却见那位男学者不但没有噤声,还多问了一句,“湛教授还曾说过,人定胜天。可濒危族群存活率本就极低,您既然从未接触过濒危族群案例,如何对此进行证伪?” 湛衾墨神色幽淡,他单手拿着话筒,薄唇微启,“从未?先生这么假设,未免过度决断。” 男学者反笑,“那好,退一万步,只拿个例说事,是哪个濒危族群的案例,才让你如此笃定?” 此时众人视线齐刷刷投向这个英挺修长的湛教授,男学者的提问太粗鲁野蛮,可这学者偏偏是专家团的一名重要代表,业界已有声望,此时没有第二人敢贸然打断。 曾也有濒危族群系的名教授,为了成果有所突破在案例和数据上作假,却不慎在一场报告会上露出了纰漏。 那么,业界资历不长的湛教授,又是凭什么作为第一人? 一场研讨会,亦可硬生生撕下某些学者的遮羞布。 “湛教授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濒危族群案例,却毅然得出颠覆人常理认知的结论,对患者,对医学界,都缺乏一份操守。” 持着话筒的男学者咄咄逼人,却引四下的人议论纷纷。 湛衾墨迎着众人的视线,依然站定在原位。一场提问,更如一场审判。而沐浴审判的人,却是似笑非笑,从容淡然。 “既然先生如此追究,那我也不妨坦诚——” 台上的高挺男人,身着西服,薄唇开合,一字一句磁沉,如同烙在人心间。 “我的爱人正是濒危族群,所以我足够笃定,如何?” 小绒球狠狠一怔,不可思议地瞪圆了黑珍珠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