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回响》 1、庇护所 【大坍塌之前,人类一直活在混沌的幽暗中,皮肤苍白,长生不死。 直至数百年前,天空裂开了数条缝隙,数不清的刺眼物质从缝隙里透出,映照在大地之上。 人们将这些淡金色的、没有实体的物质命名为“光”。 最开始,被光照射到的生命体只是开始皮肤老化,器官衰竭,他们共同染上了一种疾病—— 老死病。】 序章. 我们身在果核内,却自以为世界之主. - 天地一色,无光无影,唯有昏暗的光线遍布每一处山谷、旷野、森林……还有沼泽。 堪比天高的巨大芦苇丛将视野挡得干干净净,地上的泥泽微不可见地蠕动着,潮湿且松软,有如活物。 一只拳头大的黑色飞虫没头脑地闯入,也许是刚进食过,轻薄的翅膀有些带不起肥硕的身体,它只能努力地在密集的芦叶中扑棱,尽可能不掉下去。 突然,地面的泥沼隆起一个小包,紧接着便从中间裂开,长长的虚影从中探出,猛得卷向飞虫的位置! 那是一条长达半米的舌头,黏湿厚重,如倒刺一般的舌苔上挂着粘稠的唾液。 可惜,一击未中。 察觉到危险的飞虫加快了扑棱的频率,但嗡嗡嗡的声音却更方便了泥沼之下的狩猎者追击。 身下的鼓包一路随行,逼得飞虫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惊险万分。 好在它很快便越过了最后一片芦叶,视野豁然开朗。 一只手臂伫立在泥沼上方,背后是遥远又虚幻的暗沉山谷。 他握着一个黑色对讲机,其身体已然被沼泽吞没。 飞虫被腐肉的气息吸引,没注意身下的鼓包再次裂开,巨长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猛斜将它卷入地底!粘稠的唾液在空中甩出半弧的微光。 片刻后,沼泽恢复宁静,看不出一丝生物活动的痕迹。 那条孤零零的人类手臂还在不断下沉,远处的山谷连接着昏暗的天际与大地。 靠近些,便会看见密密麻麻的蜈虫从手臂的毛孔里钻出,又从指尖进入,细细蚕食着血肉。 “滋滋……滋……” 突然,尸体手中的对讲机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瞬间惊走了这些长满腿的怪虫。 “嘿,杰弗里。”对讲机传出一道喜悦的男声,“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我安全了。” “我发现了一个新的庇护所。” “这里有很多人类,他们彼此依靠,衣食无忧,不受污染的困扰。”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亲眼见证之前我也不敢相信——但这里有一个强大的觉醒者!” 即便无人回应,对讲机那头依然喋喋不休,兴奋极了。 “觉醒者庇护着所有人,我们是安全的。” “你听得到吗,杰弗里?” 对讲机屏幕上的频率波动消失,好一会儿没发出声音,还没吃饱的蜈虫立刻卷土重来,可前鄂刚碰到细碎的血肉,滋啦啦的电流声又响了起来,它们再次被吓到四处奔逃。 男声再次响起,这次染上了些许哀求的味道:“你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杰弗里。” “我希望你能够在没有痛苦的环境里永生。” “这里没有光,我们不会患上老死病,有觉醒者的庇护,我们也不会被阴影污染。” “来吧,我们一起活下去!” “如果你有听见我说的话,请沿着废弃的297号公路走到尽头,这里有一座峡谷,你会在入口处看到一堆报废生锈的汽车,一定想办法穿过它们,前来与我汇合。” “请务必找到我。” “与我汇合——” 滋啦滋啦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大手突然伸向对讲机,将它从尸体僵直的掌心里抽出。 不过轻轻一扯,手臂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原来里面的血肉早已掏空,只剩下一副空皮囊苦苦支撑。 密密麻麻的蜈虫从中爬出,如群蚁排衙般散去。 “啧……” 男人起身,甩掉残留在对讲机上的蜈虫,随后按下说话按键:“不好意思,你的杰弗里大宝贝应该是死透了,尸骨无存。” 失去血肉的填充,千疮百孔的人皮彻底瘫软,逐渐被泥沼吞没。 他提醒道:“如果再不逃离那个所谓的庇护所,你也离死透不远了。” 没有回声。 男人扔掉对讲机,本就是随便劝一劝,没指望那头的人真的老实听话,能相信灯塔以外还有其它庇护所存在的人,基本已经被污染得十分彻底了。 不曾想,转身的刹那间,对讲机屏幕再次出现通讯频率的波动。 这次是一道不同于之前的男声,伴随着诡异的滋滋电流,像是情人低语,又像是魔咒吟唱的开端:“黎……黎危……” “?” 男人回首,将对讲机一脚踹进泥沼深处:“骗骗傻子也就算了,还想骗我们老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安全词 【《灯塔生存守则》第一条: 【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如不幸误入其它庇护所,请用尽一切可用的办法逃离。】 - “捡回来。” “啊?”梅纳正喝着水,差点呛死,“咳咳……把对讲机捡、捡回来?” 黎危靠坐在废墟旁,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膝盖旁,忽明忽灭的篝火在他眼底映出诡谲的红光。 他指尖撩在火焰上端,无畏又随意:“生存守则第十条,说来听听。” 梅纳蔫道:“灯塔外发生的一切异常之事都不可轻视。” 可对讲机被他踹进了泥沼深处,这会儿都不知道吞哪去了。 旁侧的肌肉男光着膀子,一边擦身一边幸灾乐祸地笑:“让你乱扔。” “巴德别吵!”一名卷发女孩不满道。 她跪在沼泽旁,紧盯泥土里内陷的小洞。不一会儿,小洞冒出了一个泡泡。 她眯起眼睛,就像捕食的凶兽,双手猛得扎入洞中! 沼泽的吞噬力一直拉扯着手臂,迫使她几乎趴在了地上,但她丝毫不慌,圆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泥沼—— 时机一到,她用力一扯,一条五十公分长的蜈虫直接被楸了出来! 蜈虫全力挣扎着,在空中疯狂摆动。 “操!”旁边的巴德烈差点被咬到,连着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咬牙切齿地喊:“阿、塞、莉!” 阿塞莉得意地哈了声:“这只好大!” 巴德烈气得发笑:“祖宗!算我求你,你就是不惜自己的命也惜惜我们的命好吗?” 阿塞莉反问:“你长了眼睛,为什么不能自己躲开?” “……” 这条蜈虫十分肥硕,密密麻麻的步足看起来都能剥出不少肉,圆滚滚的身体比阿塞莉的手臂都要粗,远看就像一条长着无数条腿的巨虫正在吞食她的血肉。 被束缚的蜈虫激起了凶性,它死死绞住阿塞莉的手臂,展开前鄂就要注入毒素,然而穿过布料后,却怎么都无法刺入皮肤。 看起来柔软的皮肤竟然异常坚韧,连一道划伤都没产生。 这就是阿塞莉的能力——角质硬化。 她哼了声:“没用的东西。” 兰昭在一旁看得很是心惊,蜈虫挣扎的力道依旧很大,仿佛下一秒就会挣脱飞扑到女孩那张精致的脸蛋上。 但他的担心十分多余。 阿塞莉不耐地掐住蜈虫前鄂之间的首脑,生生扯下了毒腺。 脑浆与血顿时溅了一地,场面一度十分凶残。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阿塞莉的第一只战利品,她脚下还踩着三只。 蜈虫死而不僵,密集的步足仍在攀登空气,试图钻进沼泽里寻找休养生息的机会。 “逃走也会被你的小后代们分食,不如被我吃掉。”阿塞莉舔了舔唇角,“至少我能让你尸体的碎片都待在我的肚子里,也勉强算给你留个全尸。” 兰昭无言:“……” 这就是神使和他的队友吗? 被誉为“神使”的黎危在灯塔可谓是声名远扬,有关于他的传闻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迄今为止,还没有黎危走不出来的回响之地、回收不了的污染源。 兰昭这次碰上他们纯属意外,他出来寻找迟迟未归的弟弟,返程的时候不巧陷进了这片沼泽,被路过的黎危队伍所救。 紧接着,这几人还主动选择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沼泽地扎营,理由是沼泽的“食物”比较肥美,味道甘甜。 此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尚且还算安全,是因为这里是从前的建筑遗址,可惜被沼泽吞没到只剩一片墟顶了。 兰昭起身,主动对梅纳说:“我陪你一起去找对讲机吧。” 梅纳扔来一捆安全绳:“行,万一陷进去了你还能拉我一把。” 话音刚落,兰昭的手臂就被人拽住了。 兰昭拍拍那只过分苍白的手,目光移至弟弟清瘦的脸上,轻声安抚:“没事的,他们救了我们,我总要帮点忙,很快就回来了。” 见男人紧紧盯着兰昭离开的方向,阿塞莉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朱恩。” “哦。”阿塞莉天真地歪歪头,“你和那个兰、兰……” “他叫兰昭。”朱恩的声音有些喑哑。 “啊对,兰昭。你们是什么关系?” 朱恩低下头,说:“是兄弟。” 阿塞莉直白道:“可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朱恩突兀抬头,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塞莉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也直直地盯回去。 朱恩看了那边的黎危一眼,低头道:“不像也是我哥……只是我的。” 阿塞莉不以为然:“我有阿爹,不需要和你抢哥哥。” 朱恩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明白哥哥和阿爹怎么并列到一起的。 “你好无趣啊。”阿塞莉不再理他,蹦跳着来到黎危面前,“老大。” 黎危抬眸。 阿塞莉从身后掏出两条巨大的蜈虫:“当当!” 蜈虫密集的步足差点划到黎危眼皮,他却不动如山,完全没想着躲一下,语气冷淡:“不错。” 得到表扬,阿塞莉心情愉悦,她按住蜈虫的身体,用特制的匕首从侧面划了长长一刀,将它们对半劈成两半,就着本身的甲壳架于火上烘烤。 蜈虫肉是清透的黑色,看起来十分q弹,经过火撩之后隐约还有股清香。 “它很像生鱼片。”阿塞莉说,“我想吃生鱼片。” 这不是阿塞莉第一次这么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看见什么都觉得像生鱼片。 巴德烈正在清理自己的圆斧,第n次应付道:“等下次出任务经过海边就弄给你吃。” “那太好了。”阿塞莉第n次拍着手回答,扬起开心的笑容。 “前提是你爹还让你出来。” “我可以偷偷出来。” 朱恩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兰昭离去的方向:“他们还没回来。” 阿塞莉捧哏:“是啊,还没回来。” 巴德烈看向黎危:“老大,我们去找找?” 阿塞莉也说:“去找找。” “复读机啊你?”巴德烈弹了个阿塞莉一个脑瓜崩,“吃你的吧,我去找。” 话音刚落,侧边的芦苇丛就传来了动静,一身湿泥的梅纳边走边甩:“操操操!那边有只蜈虫王跟芦苇蟾蜍打起来了!” “谁赢了?”阿塞莉边躲边问。 “鬼知道,还没打完呢。” 兰昭一脸惊魂未定,他第一次遇到那种场面,本想着对讲机不找了也行,但梅纳十分执拗地说,凡是黎危的命令都必须执行。 哪怕丢掉性命。 兰昭实在难以理解,好在有惊无险,对讲机还是拿回来了。 梅纳递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黎危不语,也没接。 兰昭不明所以,不是你要捡回来的吗,现在怎么又视而不见了? 但梅纳一秒领悟到老大眼里的嫌弃,用唯一还算干净的胳膊肘衣料擦了擦对讲机,然后亲自送到面前按住对话按钮,勤勤恳恳地当起工具人。 这时,黎危拿出一个非常精致的骰子,它整体呈现黑色,但每一处凹槽中都刻有金线。细看之下,这个骰子有一百个小面,分别是1-100之间的数字。 这是秩序者的百面骰,只能为本人所用,且独一无二。 它可以用来检定任何东西,例如队友的理智,该区域的被污染值等等。但除去秩序者本身,其他人无法得知具体检定了什么。 黎危手腕翻转,五指微松,骰子便随意地翻滚在地上,最上方的数值显示75。 同一时刻,黎危对着对讲机沉声开口:“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请立刻离开你当前所在的地方。如果无法离开,不要与那里的生物多做交流,不要进食那里的任何看似是食物的东西。” 对讲机那边完全没有回音,只有“滋滋……”电流声。 兰昭迟疑地问:“他会听吗?” “看运气了。”巴德烈说,“如果他能听到老大说的话就还有救,听不到就凉了。” 兰昭有些不以为意,就算听到又怎么样,黎危说的话又不是圣经,还能让人立刻照做不成? 阿塞莉咀嚼着蜈虫肉:“可这个庇护所怎么会知道老大的名字呢?” “看来落进这个庇护所陷阱的不止一个啊……甚至有认识老大的人。” 庇护所不会无缘无故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只会是像对讲机的这种情况,有认识杰弗里的人陷进去了,才能通过这个人蛊惑杰弗里。 巴德烈问:“297号公路就在旁边不远,老大,要去看看吗?” 小复读机又开始了:“去看看!” 黎危没说话,再次掷了下百面骰,而这次的投掷结果为100。他眯了下眼睛,面色微冷:“去看看。” 兰昭有些不安,其实很想问问黎危刚刚检定了什么,但又不敢问。 他只能旁敲侧击:“你们就打算这么进去吗?刚从上个回响之地出来,也没有补给……” “老大说去那就去。”梅纳清理着身上的污垢,“你也挺猛的,竟然不跟队伍一个人跑出来找人。” “没办法,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兰昭看了眼弟弟朱恩,转移话题道,“感觉黎队不怎么喜欢讲话。” “还好。”梅纳压低声音说,“只是每解决一个污染源,老大心情都不怎么好。” 兰昭点点头,表示理解。 回响之地凶险万分,进去十个人通常只能出来一半,作为队长心情不好是应该的。 脑补过多的兰昭并不知道,黎危这次出来只带了三个人,都完完整整地领出来了。 黎危站在墟顶边缘,散漫地抛起百面骰,又在落下的瞬间接住,周而复始。不远处有条若隐若现的蜿蜒公路,一个摇摇欲坠的生锈路牌屹在路边,上面赫然刻着297号。 公路的大部分都被沼泽吞没了,只剩东一块西一块地苟延残喘。 黎危收起骰子:“走了。” “来了。”阿塞莉一脚剁灭篝火,还用芦苇根茎串了两条蜈虫肉,一根递给黎危,一根塞进嘴里。 “你们要不要一起去?”梅纳问,“不跟我们走的话就沿着沼泽边缘往森林的方向走,到了之后不要进入,越过旁边的蘑菇林就能看到灯塔的灯光。” 阿塞莉警告道:“但不要随便踩蘑菇哦!” 兰昭呃了声,有些犹豫。 朱恩握住他小臂,低声说:“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兰昭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 黎危对他们的加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微微回首,说:“测一下他的安全词。” 兰昭一惊:“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朱恩也是秩序者? 阿塞莉叉腰:“老大无所不知!” 秩序者可以检定出队友的被污染指数,却不能检定另一个秩序者。 且介于秩序者强大的精神值,就算已经失序,他们也能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所以保险起见,通常会针对秩序者设定一些问题和答案,让队友在有需要的时候使用,以确定秩序者是清醒的。 如果没有设置安全词,也可以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人类有几双眼睛,菊花的作用是什么。清醒的人会正常回答,反之答案就会千奇百怪。 很早之前梅纳就遇到过一个失序的秩序者,当时他问:“用什么敲开黑坚果比较方便?” 正确答案是十字夹,但那个秩序者直接抡着他的脑袋往坚果上砸! 想到不堪的往事,梅纳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一侧的小坑。 “朱恩的安全词是上一次受光日重新设定的。”兰昭觉得没什么不能问的,“你最喜欢的东西是?” 朱恩本能地垂了眉眼,许久之后回答:“兰昭。” 最喜欢的东西是兰昭。 阿塞莉尖叫:“你还说他是你哥!” “怎么了,哥就不能是最喜欢的了?”兰昭干笑着转移话题,“公平起见,黎队是不是也要测一下安全词?” 气氛瞬间凝固。 梅纳递来一个“你很勇啊”的眼神。 兰昭硬着头皮说:“虽然您很厉害,可我们第一次跟您的队伍,提前确认一下您是清醒的才比较保险吧?万一您失控,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对抗的……” 黎危点点头:“有道理。” 兰昭刚松口气,下一秒就迎面泼来一盆凉水。 黎危戴上手套,将褶皱一点点捋平,才慢条斯理道:“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讲道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觉醒者 众人行走在茫茫天地间,昏暗且均匀的可视光线寻不着源头。 周围有如一望无际的旷野,细看才会发现地面都是泥泞的沼泽。 297号公路的大部分路面都被沼泽吞没了,好在淹得不深,脚踩下去还能感觉到路面的硬度,最深处也只到膝盖的位置,尚且可以估摸出延伸的方向。 兰昭一个没注意,脚下一空,直接深深地踩进了泥沼里,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倒,幸好梅纳手疾眼快拉住了他:“看路!” 兰昭借力稳住身形,艰难地把腿拔出来:“谢了。” “走沼泽要轻踩轻抬。”巴德烈回头,等着他们。 “我很少进沼泽区,经验不足。”兰昭勉强笑笑,顺道安抚一旁的朱恩:“我没事。” 朱恩盯着兰昭:“你跟紧我。” “好。”兰昭看着朱恩的眼睛,无奈笑笑,“是我太粗心了,总让你操心。” 巴德烈感叹:“这兄弟俩感情真好。” 阿塞莉似乎有不同看法,但没有吭声。 梅纳安抚道:“你别这么紧张。” 兰昭一路都抿着唇,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要不然刚刚也不会一脚踩进沼泽。 梅纳以为兰昭还在纠结安全词的事:“你放心,老大比谁都清醒,不然我们也走不出上个回响之地。他就这脾性,相处多了你就会发现他超级靠谱,从没错过。” 兰昭并不是担心这个。 他轻吐口气,顺着梅纳的话题问:“黎队的安全词是什么?……很敏感吗?” “呃。”梅纳微笑,“算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吧,但最好别问,问了并不会让你变得更安全。” 兰昭不明所以。 “被清醒的老大折磨和被失控的老大折磨又有什么区别呢。”梅纳轻飘飘地远去。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空气飘浮起了暗紫色的烟,大有越来越浓的架势。 “沼气越来越浓了,我们没带过滤面罩,得绕点路才行。”巴德烈抵住鼻子,等着黎危做决定。 “这边。”黎危依旧言简意赅,抬腿迈向公路右侧的沼泽。 众人随即跟上,但这些沼气像有生命一般,流动着相互交织,朝着他们周围聚集。 虽然特制的鞋子能让他们在沼泽上行走,可这下面危险生物太多,长时间逗留还是太冒险了。 巴德烈警惕地看着周围:“有点不对劲。” 黎危脚尖一顿:“别乱动。” 兰昭顿时绷紧了神经:“怎么了?” 黎危环顾平静的沼泽表面,缓缓道:“周围有只巨蟾。” 闻言,巴德烈与梅纳都敛去了轻松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巨蟾,全名芦苇巨蟾。 一片沼泽通常只有一只,虽然和芦苇蟾蜍只相差一个字,但危险性却是天壤之别。 普通芦苇蟾蜍约莫和成年男性的半边身子一样大,生活在芦苇丛下方,而巨蟾的体积还在它的十倍以上,因此不适合生活在芦苇丛下,通常会选择四处开疆扩土。 每到一处,它都会吃尽周边生物,于此待上一阵,等新的芦苇丛从身体表皮长出来,并冒出泥沼表面后,再经过一番痛苦的脱皮,将芦苇丛留在原地。 脱下的蟾蜍皮除了给芦苇丛足够的养分,还嵌着上百枚卵泡。 待幼年蟾蜍破出卵泡,芦苇丛生长到至少七米高后,这里就会成为芦苇蟾蜍的新领地。 这玩意儿因体积巨大,皮肤糙硬,体|液具有酸腐性,散发的气体不仅能伪装成普通沼气,还能让吸入的生物在短时间内昏昏欲睡,几乎没有天敌。 “怎么办?退回去?”兰昭低声询问。 梅纳摇摇头,意思别乱动。 但如果一直不动,脚下的泥沼就会慢慢吞没他们,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 兰昭只能观察一些别的打发时间,他注意到,巴德烈的衣袖有爆开的迹象,仿佛手臂正在不断膨胀…… 同时,黎危一直垂眸看着脚下,而身侧的手搭在后腰上,姿态显得很放松。 数秒后,黎危沉着地吐出一个字:“跑!”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泥沼便急速塌陷!巴德烈捞起阿塞莉冲回公路上,兰昭下意识去拽身边的朱恩,却拽了个空,为此他甚至在这么危急的关头愣了下。 “发什么呆啊!”梅纳吼着又救了他一次。 在他们四散奔逃的时候,黎危却没有动,只见他从后腰抽出一个射锚枪,对着双脚中间的位置射了一发!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蛙鸣,震得耳膜生疼。 兰昭捂住耳朵回头看去,只瞧见一只巨蟾冲天而起,淤泥散落了一地! 它拥有暗沉的土紫色外皮,上面遍布大小不一的疣状凸起,每一个都有拳头大小,疙疙瘩瘩的内部全是毒腺。 就在黎危将被巨蟾裹进口腔的刹那间,他朝着公路方向射出一爪锚,整个人借力跳起,稳稳落地。 巨蟾被迫咬了个空,吃痛之下再次发出痛苦的嗡鸣,爪锚还留在它的体内,已然射中了最致命的位置。 杀死巨蟾的唯一办法就是从内部中伤,但这远远不够! 黎危连衣角都没惊动:“梅纳。” “快来了!”只见梅纳一直闭着眼睛,额头的青筋尽数暴起,像是在感受风的流动。 兰昭还在疑惑什么快来了,下一秒就发现周围的泥沼都冒起了细密的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仔细一看,竟是无数只大小不一的蜈虫在朝这边汇集! 兰昭喃喃道:“觉醒者……” 他猛然惊觉,刚刚巴德烈暴起的衣袖怕不是兽化的征兆。 虽然梅纳召来了蜈虫群,但显然有些控制不住,部分蜈虫正朝着他们爬来,密密麻麻的步足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们置身在了虫海之中。 豆大的汗珠从梅纳额间流下,他吃力地看了眼黎危。 “阿塞莉不喜欢一群虫子!”阿塞莉就近跳到了巴德烈背上,后者一斧头辟死了三四只蜈虫。 危机时刻,黎危突然向上抛起骰子,骰子在空中快速旋转,他利落地翻转手腕,最终由手背稳稳接住。 ——无人看清投掷到了多少数值。 黎危启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刹那间,所有蜈虫都被蛊惑了一般立即掉头,朝着巨蟾的方向前进。 规整、迅速、毫不迟疑,如同朝圣。 它们只有一个目标,杀死那只巨蟾! 随后,黎危从容不迫地按下射锚枪开关,深陷巨蟾体内的爪锚顺着内脏急速回收,绞带着巨蟾的内脏一起冲出口腔,在空气中掀起大片血花! 瑰丽又绚烂。 阿塞莉见状不妙,迅速从巴德烈身上跳下来,后者躲避不急直接被淋了个满头。 “阿塞莉!”巨蟾的血奇臭无比,巴德烈边呕边骂,“用得着的时候拿我当工具,用不着我就丢是吧!?” 小姑娘背着手,无辜道:“巴德别生气。” 人类受不了这股腥臭,蜈虫们却十分喜欢,变得更加躁动了。 巨蟾潜入沼泽准备脱逃,蜈虫们立刻顺着塌陷的坑下沉、循着腥臭味一路追寻。 很快,泥沼表面的密集泡泡停在了二十多米外。 蜈虫们的移动速度显然比巨蟾快得多,后者已然逃不脱被分食的命运。 兰昭此时才意识到,一开始黎危不让他们动,是为了确保巨蟾会攻击他们脚下。 可通常来说,巨蟾具有一定的智商,腺体散播的毒气具有昏睡效果,一般都会等猎物失去反抗能力再发起攻击,不会像刚刚那么鲁莽。 就和那些蜈虫一样,仿佛像被什么影响了一般。 是谁的觉醒能力? 朱恩也是秩序者,所以兰昭很清楚,秩序者最珍贵的地方就是极高理智,哪怕在污染指数超标的环境里也能保持清醒,做出正确判断。 而作为代价,秩序者的肉|体会相对虚弱,也无法再觉醒能力。 可兰昭看着一脸平静、与弱不禁风毫无关联的黎危,莫名觉得刚刚发生的种种转机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黎危能带领两个觉醒者……那个叫阿塞莉的小姑娘估计也不简单,所以黎危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秩序者。也许和传闻中一样,他有一个极其强大且特殊的伴生物,甚至赋予了他其他秩序者没有的能力。 当然,谁都没见过黎危的伴生物。又或者说,见过的人都死了。 《生存守则》中有一条标红的规则—— 任何秩序者的伴生物都不可靠近,不可直视。 “可惜了。”巴德烈眺望着巨蟾的葬身之地,“全身都是宝。” “阿爹肯定喜欢它的皮!”阿塞莉说。 “你俩这么稀罕,去挖出来得了。”梅纳说。 “挖出来!”阿塞莉附和。 “走了。”空气中的毒雾渐渐散去,黎危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拉远了和巴德烈的距离,“蜈虫消食巨蟾至少需要三天,回头再说。” 阿塞莉跟上:“听老大的!” 巴德烈抹了把脸,又是一顿干呕。 梅纳幸灾乐祸道:“你像在烂了一个月的黑鼠肉汤里跑了个澡。” 巴德烈狰狞一笑,直接扑过去一个熊抱。 “——我草别蹭老子!!” 兰昭忍不住笑了声,连忙跟上几人的脚步。回头去拉朱恩的时候,却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很难受吗?” 朱恩就很符合秩序者的刻板形象,身形单薄,脆弱又惹人怜。 但他还是强撑着摇摇头:“还好,没关系。” “我背你?” “不用的……” 梅纳一边躲巴德的魔法攻击一边说:“没事!应该是被蟾蜍喷出的毒雾影响了,我们吸的不多,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就好了——” 沼泽地带的蜈虫都在刚刚被引走了,接下来的路程异常顺利。 梅纳很闹腾,话也密,跟每个人都能从天南扯到地北,气氛一度十分活跃,以至于兰昭都觉得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什么其它庇护所,而是去看风景。 路上又陆续看见一些被沼泽吞没的废墟遗迹,兰昭忍不住问:“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世界各地的沼泽数不胜数,但这一片显然是新沼泽地。 巴德烈回答:“坍塌初期的邑加要塞,不过受光没多久后就沦陷了。” “光”刚从天空缝隙里透出的时候,邑加要塞就被笼罩其中了,已经无人记得当时的要塞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没多久后尸体就堆积如山。 尸体又在影污染的作用下快速溶解,腐蚀地面,同时周围的空气湿度与黏度急速上升,以至于一直暴雨,可地面积水难以下沉……从而在漫长的时间里转化成了新沼泽地。 只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当年的兵力充沛、人声鼎沸的邑加要塞就被沼泽彻底吞没,归为一片死寂,只剩如今所看到的这丁点痕迹。 兰昭心头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悲凉。 虽然人类与影污染对抗了万万年之久,但一直还称得上是势均力敌……直到天空裂开大缝,光透了进来,祂与影仿佛猛兽争夺地盘一般展开了无形的战争,而人类成了这场战争中唯一的炮灰。 “还好,最后那场战役中我们赢了……” “跟输了又有什么区别?” 光污染唤醒了沉眠地底的祂们,人们花了几百年的时间与其对抗,才于坍塌末期的最后一场战役中让祂们重新陷入沉眠,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文明倒退,人丁凋零,地表的污染也并未消失,反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回响之地。 朱恩打断了他们的聊天:“到了。” 众人终于看到了对讲机里说的“一堆报废生锈的汽车”,它们堆积在峡谷一侧,根本看不着路。 “这也不是峡谷入口啊……”梅纳发出质疑,“后面真有路?” 黎危上前,走到最近的一架报废汽车前,只听“哐当!”一声,他直接徒手扯下了生锈的车门,弯下腰,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老大!”阿塞莉连忙追上去。 巴德烈倒是不忘职责,询问两位新队友:“还记得生存守则第五条吗?” “记得。”兰昭复述了一遍,“处于污染区域时,除秩序者之外,所见一切、所听之声皆不可信,包括自己。” 巴德烈叮嘱:“所以进去之后,老大的命令高于一切。” “朱恩也是秩序者。”兰昭迟疑道,“听他的也行……” 梅纳闻言,回头严肃地说:“生存守则第100条——如果队伍中有两个及以上的秩序者,且其中之一是黎队,那么优先服从他的命令。” 兰昭的守则条例背得很熟,礼貌提醒道:“生存守则只有九十九条。” “哎呀,被发现了!等这趟回去就找监管协会加上第一百条。”梅纳摆摆手,正色道,“虽然是编的,但是真理,你们照做就好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老死病 “这些车起码有几百年历史了。” “看起来像是军队的车。” “撤援中心的车。”黎危捡起地上的车牌,号码已经被岁月锈得看不清了,但依稀能瞧见一个“x”。 撤援中心是在坍塌初期的时候成立的,最开始,天空只是裂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物质从中透出,照亮了地表的很大一部分区域。 那是人们见过的最亮的物质,后被命名为“光”。 凡是直面过光的生物包括人类,不仅会患上老死病,理智不够强大的人甚至会陷入癫狂迷乱的状态。 最典型的就是第一批被光普照的人类,在某一时刻、不分地点地跪拜下来,直视光的源头虔诚低语,如狂热的信徒,日日夜夜,最终张开双臂微笑着直面死亡。 后来,天空中的缝隙越来越多,光照射到的地点也越来越多。人们不得不预判乌云散去的时间,提前撤离可能被照射的区域。 这就是x撤援中心的作用,也是军队的一个部门。 兰昭说:“看来这批撤离的人在这里出事了……” 其他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这些年见证了太多支离破碎的死亡,早已生不起什么悲悯之心。 “锈成这样,没什么回收价值了。”黎危扔掉车牌,捋了捋手套。 “奇怪了,这些废车堆得这么拥挤,不像是刚有人闯入的样子。” 巴德烈弯腰钻出车门,又挤进另一辆车,但这边的副驾驶被杂物堵住了,他只能抓住残破的方向盘和椅背,倾斜着身体将它们蹬开。 “哪个傻子没事往这种鬼地方钻?”梅纳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本来普通地区误入回响之地的概率就够高了,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不是更容易撞见?” 兰昭说的有道理,但这不重要。 巴德烈抓着车门跃出:“老大既然决定进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迫于空间狭窄,黎危只能脊背微弯,撑着车门越过去,依稀可以瞧见他完美到锋利的侧脸。 兰昭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传闻,据说,只要见过黎危、或者跟随过黎危出任务的觉醒者,多少都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也许是臣服心,也许是爱慕心,总归都会对他言听计从。 传闻真假不知几分,但如今看来,言听计从倒是真的。 越往里走,周围就越寂静,连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废弃的车辆倒是在慢慢变少,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有些树干甚至是从车的底盘中长出来的,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梅纳玩笑道:“看来对讲机那人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在这里生活确实不会得老死病——光根本照不进来嘛。” 黎危随意道:“那你留下?” 梅纳连连拒绝:“不了不了。” 巴德烈喃喃道:“走这么久,完全没看到人的痕迹啊……” 周围的废车已经稀稀拉拉没几辆了,转而被巨大的树木所取代,它们的树冠连成一片,完全挡住了可视光线,以至于越深入越暗,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黎危说:“别走散。” 以防万一,巴德烈甚至把阿塞莉背了起来。 梅纳捏着嗓子说:“我也要背。” “滚。”巴德烈颠了巅背上的小姑娘,“也没见你体型长大,怎么感觉又重了?” 阿塞莉眨了下眼睛:“是你变弱了。” 巴德烈嗤笑了声:“老子怎么可能弱?” 兰昭有点插不上话,只能拉着朱恩紧跟在后面。 他们越走越深,回头都看不见来路了,光线也越来越暗,或许是头顶的树荫太过厚重。 “咚——” 什么声音? “咚——咚——” 兰昭余光不经意看见不远处晃动的树影,好像一个人形。 他吓了一跳,呼吸一滞,咚咚咚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他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兰昭不由抓紧了朱恩的手臂,也许是力道太重,朱恩感到不舒服,主动滑下去握住了他的手。 “你的手好软……”兰昭下意识说,就像没有骨头一样。 朱恩没有回答,由他握着。 耳边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梅纳都不再说话。 兰昭心如擂鼓,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连朱恩的脸都没看清。他的五官被黑暗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轮廓边缘并不规整,似跳跃又似蠕动着。 “朱恩……” 兰昭停下来,试图看清朱恩的脸,黑暗里的人影却也跟着停下。 兰昭不自觉地吞咽了下,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对方,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浓浓的阴影时,一只戴着皮套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猛得拧向一侧。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兰昭的心跳都静止了。 他呆滞地看着前方,很久之后才缓过来——捏着自己下巴的人竟然是黎危。 黎危松开他:“精神阈值太低了。” 兰昭无法反驳,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超高的理智,也没有觉醒能力,能活到今天都算是烧高香了。 他下意识地寻觅朱恩的身影,后者就在一旁,正抿着唇注视自己:“你刚刚一直抓着空气。” “啊,是吗,我以为……”兰昭不想说了,上前抱住朱恩,“对不起啊。” 其他人:“……” 这也要跟弟弟道歉? 为了脱离刚刚那种心慌的感觉,兰昭深呼吸数次,主动开启了其它话题。 “我还没进过其它庇护所,里面是什么样子?” “大多数都是我们所熟悉的一些场所,例如房子、难民营、救助站……所以很多意志薄弱的人都会被蛊惑,待的时间越久融入越深,到最后就彻底出不来了,成为那些怪物的一员,至死不知道真相。” “所以和回响之地一样,也是因为污染形成的吗?” “有污染的一部分功劳,但主要原因——”梅纳一顿,惊叹道:“好大的树!” 挡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尊巨大无比的空心树干,梅纳张开双臂都达不到它的直径。 成年男人还需弯腰进入,阿塞莉却能很轻松地站在里面。 巴德烈感慨道:“这得是什么树啊……” 梅纳没找着别的路:“好像只能进去了。” 空心树干竟然成了唯一的前进通道,一些不知名藤蔓缠绕在周围,两侧都被巨石和密集的活树挡住。 按理说这些树挨这么近,根本汲取不到足够的营养,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阿塞莉拉住黎危的衣袖,歪头问:“走吗,老大。” “嗯。” 一行人弯腰进入,视野骤然一黑。兰昭实在怕了,一边握着朱恩的手,一边拉着梅纳的衣服。 好在这颗空心树干不算很深,不一会儿就到了头。 黎危扒着树皮边缘,直起身体的那一瞬间眯了眯眼睛。 身后的巴德烈也忍不住遮了会儿眼睛:“这里好……” 他半天没想出形容词。 “苍白。” 和“光”相比,外界的可视光线属于昏暗的范围,此间依然昏暗,但却透着一股苍白的味道。 说不上来,很不真实。 “砰——” “砰——” 一阵砸东西的声音隔着重重灌木传来,朦胧且空灵。 “你们听到了吗?”兰昭深吸口气。 “我们不聋……” 梅纳深吸口气,已经脑补出怪物抡着人类砸在地上的场景了。 黎危微微回首:“记住了,在这里,不要和这里任何看似是人的东西过多接触,也不要吃这里任何看似是食物的食物。” 兰昭问:“那饿了怎么办?” 黎危:“忍着。” “老大开玩笑的。”梅纳拍拍背包,“饿了当然是找我们,你们包里没吃的了?” “遇到你们之前……” 梅纳恍然想起:“不好意思忘了,那会儿你们背包陷进沼泽了。” “……对。” 他们脚下是暗绿色的草地,明明没有风,却一直摇摆。他们向前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梅纳奇怪道:“忘了问,你们当时怎么会想着从沼泽过?” 兰昭:“我从没走过这个方向,只知道灯塔在这一片的东方,想着走直线肯定能回去,没想到会经过沼泽地。” “这样……” 梅纳表示理解,倒是黎危瞥来一眼,但没说什么。 “砰砰”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促,黎危率先拨开挡在前面的灌木丛,众人并没有看见脑补的血腥场景,只有一个面如土色的“人”蹲在小溪边捶打衣服。 这么具有生活化的场景,使得几人都是一怔。 对方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看了眼,他们这才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是个男人,脸上布满丑陋的褶皱,像枯死的树皮一样干燥。 “老死病……”兰昭脱口而出,“对讲机那个人不是说这里没有光吗?” 梅纳:“不应该啊。” 由于这里的每棵树都巨大无比,它们的树冠连成一片,外界的光应该照不进来才对。 “你们是谁?”那个老人……坍塌初期末,人们逐渐开始把得了老死病但还没来得及死的人称之为老人。 这个老人迟钝地站起来,膝盖仿佛受损了一样不能伸直,腰背也佝偻着,疑惑地又问一遍:“你们是谁?” 黎危面不改色道:“我们来这边捕猎,迷路了。” “捕猎?”老人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这边哪有什么猎物可捕哦,你们快走吧。” 梅纳绷不住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不欢迎他们进入的庇护所。 黎危语气平淡,听着就像胡扯八道,偏偏又很礼貌:“我们实在太累了,想在这边歇息一天,您看方便吗?” “这我可做不了主。”老人嘀咕道,“得请示一下村长。” 这个庇护所竟然是一个村庄。 “你们跟我来吧,从桥那里过来。” 老人撑着拐杖,慢吞吞地走上小道,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们有没有跟上。 越过一小排树木,很快就看到一排错落有致的房屋,甚至能听到窃窃私语的人声。有人坐在巨大的树墩子上聊天,有人在劈柴,还有隐隐约约的猪羊叫声。 一副祥和安定的样子,像个世外桃源。 有“人”看到他们,交头接耳道:“怎么又有人来?” “村长肯定会赶走他们的。” “人太多了。” “……” 老人没理会周围的闲言碎语,将他们迎入一个破旧的小房子,低声道:“村长,又有人来了。” 言语之间,态度很是恭敬。 然而村长本人并没有露面,他躺在角落的床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隆起的轮廓,闷声闷语道:“送走吧,住不下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灵感度 黎危还没说话,老人便先一步朝村长走过去,腰背与颤颤巍巍的双腿几乎折成了九十度。 他站定在床边,脖颈出乎意料地长,几乎贴在床上那团“村长”的耳边,隔着被褥低声哝囔:“他们说就住一宿呢。” “一宿啊……”村长叹息,“那就住一宿吧,带他们去老李的房子。” “这村长好像不太欢迎我们。”梅纳啧了声。 “欲拒还迎!”阿塞莉说。 “祖宗,你声音小点!”巴德烈嘘嘘捂住阿塞莉的嘴,“不要惹这些东西。” 兰昭注意到,巴德烈称这些“人”为东西。 “走吧,我带你们去住处。” “麻烦了。”黎危跟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村长看起来不太舒服,怎么了?” “生病喽。”老人声音轻哑,“你们不要怪他,之前的外来人身上细菌很多,把村长感染了。” 只听过庇护所污染误闯进来的人,却从没听过外面的人还能感染庇护所。 但兰昭却不由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这话不能细想……外来人身上的细菌为什么会独独让村长虚弱?其他“村民”为什么没事? 黎危问:“之前的外来人都走了吗?” “有的走了,有的留下了。”老人回答,“村长人很好,不会因为被他们感染就不管不顾地轰走他们。” “是吗。”兰昭听见黎危十分冒昧地问,“您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老人完全没有生气,甚至还耐心地解答了:“我们村庄很安全,你们放心。我这是很早以前在外面受光了,没办法,离死不远喽。” 兰昭莫名有些浑身发冷,明明周围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有喧闹的人声,有猪鸣羊吠,十分具有烟火气……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那些人的瞳孔太黑了,黑到没有眼灰的部分。 他们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打量,一个个都投来了幽冷的目光,先是停止聊天的人,其次是水井旁边的狗……所有所有的活物都在注视他。 沉默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他。 不!不只是活物!还有那些房子,地上的石头,缠绕着在水井上的绳子,所有的东西都在看着自己! 可它们明明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 活的。 没有眼睛…… “啪”得一声!兰昭头一歪,呆呆地看着前方。 一个村民正疑惑地瞥着他,压低声音和旁边的人说:“外来人就是神经,天天神神叨叨的。” 兰昭缓慢地眨了下眼,正回脑袋对上黎危的视线。 他看看黎危的手,后知后觉地捂住被扇的脸。 “精神值这么低,灵感度却这么高。”黎危捋了下移位的黑色手套,冷淡地问:“怎么活到现在的?” 兰昭止不住地打冷颤,好半天才哑声说:“以前……以前有朱恩。” 朱恩就在兰昭身边都没有发现问题,走在最前面的黎危却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兰昭又中招了。 觉醒者之间的能力差异巨大,秩序者与秩序者之间也不遑多让。 “……谢谢黎队。” 梅纳摸了摸下巴:“也不全是坏事,如果能找到净化型的秩序者领队就是绝配。” 灵感度高的人在污染指数过高的区域,很容易突破表层的虚幻景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也就更容易发现污染源以便摧毁。 但“共灵”的次数越多,自己也就越容易沦陷。 巴德烈问:“朱恩是什么类型的秩序者?” 兰昭犹豫了下,朱恩已经先一步回答:“无分类。” 巴德烈点点头:“那和老大一样。” 秩序者的类别没法像觉醒者一样分的那么清楚,他们没什么特别强势的能力,比如没法像梅纳一样召唤虫群,一切都与精神值挂钩。 目前能明确区分出来的秩序者类别也只有净化、驱散两个方向,其它都属于无分类。 兰昭心神不宁地点点头……用余光偷看了黎危一眼。 黎危正在推开老李家大门,吱嘎声过后,他迈开长腿跨了进去。 兰昭这才注意到,之前带路的老人已经离开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目的地。 村庄的每户人家都离得很近,至多隔着一两条小路,一览无余,老李家算是比较偏的。 兰昭问:“我们找到对讲机里的那个人就走吗?” 黎危站在更为昏暗的门里,回首一瞥:“我是来做慈善的?” 梅纳任劳任怨地做起翻译官:“一个失足的蠢蛋还不值得老大大费周章跑一趟。” 兰昭一怔:“那是……” 阿塞莉歪头:“当然是彻底捣毁它啦!” “它”自然是指庇护所。 “为什么……”兰昭一怔,“生存守则上不是说,误入其它庇护所不需要做逃离以外任何多余的事?” 与回响之地不同,灯塔每发现一个新的回响之地,都会派人前去解决污染源,以回收一片净土,特别是高等级的回响之地,它们会不断扩容、吞噬,永远不会停止,直到侵占完最后一寸空间。 但其它庇护所恰恰与之相反,它安静、独立,就像守株待兔的农夫一样,只污染偶然送到嘴里的“兔子”,并不具备扩张性。 最重要的是,很多幸存者都有条不成文的默契,凡是进入过其它庇护所的人,往后宁愿去更危险的回响之地也不愿意踏入相对没那么危险的庇护所。 兰昭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没人主动聊过这件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回避着。 巴德烈叹息道:“你不会觉得自己能光明正大走出去吧?” 兰昭环顾四周:“他们不是不欢迎……” “他们?”黎危掀了下唇。 明明黎危的表情没有任何含义,甚至笑意都不达眼底,但兰昭还是感觉被嘲弄了。 如今的灯塔无政治无军队,人人平等而自由,但黎危却还是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也许是还没脱离上个世纪的最高指挥官身份。 兰昭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黎危的态度,还是因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负面想法 巴德烈说:“对于其他人来说,误入庇护所肯定是早早走掉比较好,不要做过多了解,但对于老大来说,捣毁是更直接有效的手段,一劳永逸。” 兰昭沉默地地点点头。 老李家十分简单,一个堂屋,两个卧房,灶屋独立在屋外,与主屋之间夹着一口水井。 兰昭跨进门的瞬间突然一个激灵:“我们住进了老李家,那老李去哪了!?” 话音刚落,除黎危以外的几人都整齐划一地看过来。 兰昭莫名品出了一股“无语”的味道。 巴德烈叹息着问朱恩:“你哥平时心思也这么重吗?” 朱恩:“还好……” 梅纳拍拍兰昭的肩:“朱恩之前没跟你说过吗?进回响之地或其它庇护所都要做到四少——少听,少看,少触,少想。” “说过,但我……”兰昭喘了口气,“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你想的方向没错,可想的越多就越容易共灵,理智就掉得越快。”巴德烈说,“我们进来后只要放空大脑,这里的东西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我们都左耳进右耳出,不去深想也不多交流,其它交给秩序者就行,懂吗?” 兰昭一句话直接给他们放空的大脑强塞进一团东西,如果“共灵”有进度条,他们现在应该被迫增加了百分之十。 在精神值方面,不论是普通人还是觉醒者,和秩序者相比都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异。共灵次数过多很容易失序,所以大多时候灵感度太高都不是什么好事,除非队伍里存在净化型秩序者。 “没关系。”黎危从其中一个卧室走出来,“多想几次,你就能称呼我们一声外来者了。” “……”什么惊悚的冷笑话。 不过兰昭紧绷的神经倒是略松了些:“我们住一屋吗?” 问完他也觉得有点傻,一起走路上他都能进入共灵的状态,何况自己一个人睡。 “你们单独睡这边。”黎危示意他们进左边的屋子,自己却走进了右侧更靠灶屋的卧房。 明明被单拎出去的是他自己,话语中却仿佛抱团的其他人更脆弱。 黎危推开吱嘎的房门,房间虽然又小又破旧,但没有灰尘。一张单人床靠在窗边,床头一侧是个双开门木柜,窗下的墙面上隐隐能看出些许深红的斑驳印记。 黎危没有在意,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儿。 这个庇护所有点特殊……通常来说,除了误入的人类以外,其它庇护所里的所有生物都非人类,无论它们怎么伪装、怎么演戏,都会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僵硬感。 这些“东西”所言所行的中心目的都只有一个——污染外来者,留下他们。 而这个村庄并非如此,这里的一切都有种浑然天成的和谐,那些村民就好像真实存在的“人”,有自己的生活与情绪,并不是很在意他们这些突然出现的人。 庇护所甚至不欢迎他们。 这点很重要——以往从未发生过。 “老大。”阿塞莉敲了敲打开的房门,“你饿不饿?” 黎危说:“不饿,你们先吃。” 阿塞莉歪头:“好吧。” “明天是宿天,你们好好睡觉。”黎危招了下手,“过来。” 阿塞莉乖乖走过来,小声道:“黑天很危险的。” 宿天是黑天的学名,后者更口语化,于是大家都这么叫。 这个世纪前,世界是没有黑天一说的,天地永远一色,是混沌的灰色调。直到上个世纪结束,人类在最终一战中迎来了胜利,同时迎来了不间断出现的黑天,紧邻其后的便是受光日。 “所以你好好睡觉。” “你要丢下我们出去吗?” “看情况。”黎危将阿塞莉肩后的头发拨到前面,捋下要掉不掉的皮筋,“辫子散了,让巴德给你扎一下,顺便叫兰昭过来。” 阿塞莉问:“你不能给我扎吗?” 黎危面不改色道:“我不会。” 阿塞莉才不信:“骗人。阿爹说扎辫子这么简单的事情所有人都应该会,不会的都是笨蛋!” 黎危毫短促地笑了声:“那我是笨蛋,你也是笨蛋。” 阿塞莉无法反驳,气恼地跑开了。 不一会儿,兰昭走了进来。 黎危踢上门,示意兰昭坐下。 “黎队,我……怎么了吗?” “没怎么。”黎危说,“想听你说说两次共灵都看到了什么。” 兰昭一怔,轻吐口气:“第一次在树林里是走着走着发现你们不见了,周围的树影很像人,我就想回头看看朱恩,发现他……也不见了。” “继续。” “第二次也差不多,反正就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了……周围的人都在看我,我觉得一切东西都是活的,大到房子,小到地上的绳子。” 回忆的时候,兰昭还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让他感到心慌的不仅是这个奇怪的庇护所,还有黎危看不出态度的表情。 “你跟我出去一趟。” “啊?” 兰昭莫名,但还是照做了。他本来想和朱恩说一声,但黎危已经迈出了家门,转弯走上了小路。 他想着应该很快回来,便没去找朱恩。 路上,兰昭甚至看到了一个男人在给一个姑娘送花,后者看到他们两个外来者,顿时羞涩地跑开了。 兰昭一阵恍惚……几乎觉得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村庄。 可理智又告诉他,很难有群体能在灯塔外的地方活这么久。 路上,他们又经过了村长家。 由于门没关,兰昭下意识往里面看了眼。倒是没看到什么惊悚的画面,但角落床上的被褥已经瘪了—— 村长不在家,不知道去哪了。 “我们去哪?” “快到了。”黎危走得缓慢且随意,就像在散步。 兰昭做不到这么放松,只能紧紧跟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熟悉的溪水声,这才发现黎危带他到了之前进来的位置。 跨过小桥,穿过草地,却怎么都找不到之前通过的巨型树干。 “怎么会!?”兰昭失声,完全不明白,“它明明就在这里!” 如今就只有幽幽摇曳的灌木丛和叫不住名字的粗长藤蔓,就好像这里从未出现过什么来路。 黎危走到溪边,半跪下来:“看来确实需要通过树干后才算到庇护所的范围。” 兰昭:“什么……” 黎危很有闲心地摘下手套,用溪水洗了把手,完全不遵从少听少看少触少想的四少原则。 他接着上一句说:“可你还没到庇护所就进入了共灵状态,为什么?” 兰昭:“我不知道……” 黎危起身:“朱恩应该告诉过你,秩序者的骰子可以检定任何事,包括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兰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闪而过上个“受光日”的画面,朱恩红着眼睛,抛起百面骰,又在它即将落地的那一刻紧紧握进手心。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朱恩自欺欺人地吼道:“你撒谎,你骗我!” “你的骰子不会撒谎,朱恩。”他当时是叹息了一声,是吧? 兰昭记不清了。 他很后悔,后悔那天发生了那些对话,不然朱恩就不会单独离开灯塔,而他也不会在半个月后才出去找人。 兰昭努力放空大脑,面前的黎危正在甩开手上的水。 兰昭出神地发现,其实黎危的肤色和朱恩一样苍白,但黎危的五官过于完美,轮廓干净而冷硬,相比之下就不会给人脆弱的感觉。 偶尔壮起胆子望进黎危眼底的时候,还会感到一种风雪俱灭的清寂,令人窒息。 兰昭纷杂的思绪只在一瞬间,黎危已经重新戴上手套,慢条斯理地循循善诱:“——但直接掷骰检定对我们的新队友未免太不友好了,不如他自己老实点,主动说出真相,是不是?” 兰昭有一瞬间的恍惚,对黎危产生了一股没由来的信任。 是啊……为什么要撒谎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杰弗里 “我……” 就在兰昭差点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蓝的眼睛—— 就在溪水对面的茂密丛林间,诡异至极。 兰昭差点咬到舌头:“有、有人……” 黎危微微往后一瞥,没有回头。 “真的有人!”兰昭以为黎危不信自己,“他穿的和村民不一样,可能就是对讲机里的那个人,眼睛是蓝色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黎危蓦然回首。 然而丛林间什么都没有,只有微微摇曳的叶片。 黎危的视线回到兰昭身上,眯了下眼,语气从未有过的冰冷:“再说一遍,什么颜色?” “青、青色……”兰昭被黎危的杀意吓得一哆嗦,他努力形容着,“青色调的蓝,瞳孔外圈应该是黑色的。”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兰昭却形容得这么清楚,也许是因为这种颜色太不常见了。蓝色通常只能从人造物或特殊的植物身上看见,属于稀有中的稀有色,遑论出现在人类的瞳孔上。 兰昭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 黎危定定地站了会儿,朝着兰昭说的方向走去:“除了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兰昭:“对……” 黎危在丛林旁站定,这里不像是出现过人的样子。他单膝点地,半蹲下来抹了把地上的泥土,湿黏黏的。 如果有人,应该有脚印。 兰昭已经迟疑了:“难道是幻觉……” 出乎意料的是,黎危好像很在意他说的那双眼睛,尽管没有表现在脸上,但行动表达得淋漓尽致,甚至没再追究他之前撒谎的问题。 黎危拨开密集的叶片走进去,这里竟然有条小道。 湿黏的土地踩上去有点像沼泽的触感,隐约可见两条细长的划痕,像是绳子一类的物品拖拽造成的。 “黎队……要到宿天了。” 黎危意味不明地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兰昭老实回答;“朱恩告诉我的。” 宿天一到,届时整个世界都会被黑暗淹没,无数危险与怪物纷纷出没,寻找猎物。 而宿天降临的时间异常不规律,唯独秩序者能够预测。 最重要的是,宿天结束后不用多久,受光日就会来临。 届时空中乌影散去,世间万物都会在“光”的普照下无处遁形。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急。”黎危背影颀长,不论是寻常走路还是弯腰寻觅,都给人极致的视觉享受。 兰昭把那句“我先回去吧”咽下去,硬着头皮跟上,他安慰自己,黎危有那么多出入回响之地的经验,总归不会让队友轻易出事。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兰昭感觉有些冷:“你听到了吗?黎队。” “什么?” “声音。”兰昭揉着耳朵,“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东西在爬。” 黎危自然没听到。 他回首看去,兰昭正在用力地揉耳朵,似乎痒得厉害。 你是说在地上爬还是在耳朵里爬? ——当然,黎危没问。 真问出口,以兰昭的灵感度与脑补能力,精神值恐怕会直接跌到负数。 黎危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突然改了主意:“回去吧。” 兰昭猛松了口气,只想快点回到朱恩身边。 明明朱恩是个秩序者,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他却总想着作为哥哥要多照顾对方,可总是会搞砸,总是让对方操心。 朱恩一定等急了。 兰昭迫不及待地说:“快走吧。” 然而刚走两步,黎危却突然一顿,兰昭很快超过了自己。黎危回首看去,丛林间树影幽幽,看似诡谲,但实则什么都没有。 可刚刚那一刹那分明有种被窥伺的感觉,危险、湿黏,阴冷而贪婪。 “怎么了?”兰昭回头疑惑道。 “没什么。”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踏上就近的小道朝老李家的方向走去。 村民们基本都回家歇息了,门窗紧闭,看不到一点人影,猪羊也跟着安静起来,听不到一点吠鸣。 寂静到叫人心慌。 兰昭不由加快了脚步:“好像没有一户人家点火。” 如果不点火驱散黑天的黑暗,给自己留下一片生存的净土,阴影将会如附骨之疽一般无处不在,直到将人逼疯,融为祂们的养料。 “你还真把他们当人?” 兰昭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其它庇护所里自然不可能存在正常的人类,那么不需要驱散阴影也就正常了。 他们本就是一体的存在。 兰昭低下头:“黎队,你杀过队友吗?” 这问题没头没尾的,听着有点挑衅的意思,好在黎危的理解能力不差。 他说:“很多。” 兰昭偏头:“你会觉得被污染后的他们还是人吗?你会……痛苦吗?” 你会因为杀死队友而痛苦吗? 有时候,上一秒队友还在和你并肩作战,下一秒就不知道什么原因陷入了污染死局。 也许他会伪装成生前的自己,哭着求你我想活下去,也许他生前就已经跟你打过招呼—— “如果我失去理智,就杀了我吧。” 面对这样的他们,动手时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真的能立刻把失序的他们当成怪物,与生前区分开吗? 黎危没有直接回答:“《生存守则》最后一条是什么?” “……”兰昭能把生存守则倒背如流,自然记得。他张张嘴,喉咙涩然无比,没法将那句话说出口。 《灯塔生存守则》不是随便写写的,里面的每一条条例都由秩序者亲自执笔,会影响阅读的人牢记于心,加深他们的理智。 但兰昭发现,这样远远不够。 就像对讲机里的那个人,他难道不记得《生存守则》第一条就是“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吗? 他知道的。 可他还是入了局。 “黎队,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黎危回眸:“说说看。” - 老李家的房子就在前方,然而门口却有个不速之客,正准备敲门。 黎危在他身后停下:“什么事?” “哦,你们不在里面啊?”来人是个年纪很小的男孩,被黎危吓了一跳,“明天是个黑天,李叔家的房子很久没人住,里面没有木柴,所以村长派我来给你们送火。” 这么好心? 明明刚刚就在说生存守则,此刻兰昭还是冒出了个荒谬的念头:也许这个庇护所真的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男孩将一堆柴火递来,黎危双手沉了一沉——这么重的木材,这小孩竟然拿得毫不费力。 “谢谢。”黎危忽而觉得兰昭前面的疑问不无道理,他好像不经意地问:“村民们都不需要火吗?” “我们不需要。”男孩在胸前虚虚划了个图案,虔诚道,“村长会庇佑我们!” “那还劈什么柴?”兰昭问。 男孩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平时用屁股烧饭吗?” 兰昭一哽:“……” 黎危将话题拉回来:“村长是觉醒者?” 男孩点点头,认真道:“村长是神明派来庇佑我们的使者。” “……” 神使。 兰昭忍不住看了眼同样被誉为“神使”的黎危,其实严格来说,神使还真不是什么美誉,只是灯塔的部分人对于黎危强大之处的忌惮与质疑罢了。 人们总喜欢将一些自己理解不了的力量称之为神力,将拥有这股力量的存在称之为神,但人类迄今为止见证到的所有超常的物质力量都是混乱的、疯狂的代表。 而身为祂们的使者,又怎么能算得上美称呢? 至少灯塔的大部分幸存者们都是不信神的。 黎危突然掀起唇角:“黑天结束后,我有幸拜会一下这位神使吗?” 男孩与兰昭都被这抹突如其来的笑意摄住了,仿佛灵魂都被黎危攥取在掌心。黎危不笑的时候,给人更多的感觉是冰冷强大、不近人情,笑起来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能力。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的一切要求都可以满足。 “我……我不知道……”男孩磕磕巴巴地说,“但我会和村长提的!我、我相信他不会拒绝您的要求。” “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男孩红着脸跑开了,消失在石子小路的转弯处。 兰昭:“……” 原来不止是觉醒者会成为黎危的胯|下臣,这些村民……污染物们也跑不掉。 等兰昭缓过神来,黎危的神色已经和寻常一般无二了。 他轻叩木门,两下重,一下轻。 不一会儿,老李家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阿塞莉探出脑袋:“老大回来啦!” 黎危踏进去,将手里的木柴扔至角落,并没有要用的意思,他们有自己的木柴。 “火点了吗?” “正准备点。”朱恩回答,眼神却仿佛长在了兰昭身上。 黎危嗯了声,扔给梅纳一个细长手电:“给他看看耳朵。” 兰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时说自己,说来奇怪,他耳朵本来痒得厉害,但一路上和黎危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不怎么痒了。 巴德烈打开手电,稍亮一些的红光照进了兰昭的耳朵深处。 兰昭眼里染上了几分惶恐:“是我耳朵里有东西?” 黎危说的云淡风轻:“说不定是你脑子里有东西呢。” 兰昭一抖,一时竟分不清黎危是认真的还是在讲冷笑话。 “老大,你别吓他了。”巴德烈将两只耳朵都仔细检查了一番,“放心吧,什么都没有。” 兰昭勉强心安了些。 朱恩走过来,按住他的手轻声说:“别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兰昭看着朱恩的手,轻声说了句我知道。 “所以不要在离开我身边了。” “好。” 巴德烈莫名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怪怪的,说不上来。不过他向来迟钝,遇事也懒得多想,这正是他成功进入黎危队里的原因之一。 简单来说,黎危喜欢没脑子的人。 有脑子的兰昭又开始了,他迟疑道:“黎队,您那个房间没有壁炉……怎么度过宿天啊?” 黎危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多操心自己。” 明明黎危的语气很平淡,兰昭却听出一些嘲讽的意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真是的……就该让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类死于充满泥垢的黑暗里! 念头刚起,兰昭就心里一惊,连忙止住发散的思维。 他怎么会这么想!? “不用操心老大,他有自己的安排。”梅纳从包里拿出他们自己带的木柴,放进简陋的壁炉里点燃。 房间里就一张床,由巴德烈和阿塞莉睡了。 小姑娘抵着巴德烈宽厚的背部,身形不及后者三分之一,倒是有点像父亲与孩子。 躺在角落的兰昭睡不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脑子里有很多问题。 有的问题让他心慌,有的无关紧要。 例如这间房子的主人到底去哪了?常常被阿塞莉挂在嘴边的阿爹是谁? 对讲机里的那个人还活着吗,又是谁在对讲机里呼唤黎危的名字? 兰昭的意识起起伏伏,像是睡着了,又好像还清醒。 身下的睡袋是巴德烈贡献的,因为他身材壮硕,所以睡袋很大,刚好能容纳两个普通体型的成年男人。 身后的身体贴了上来,应该是朱恩锢住了他的腰。尽管很用力,但是…… “朱恩。”兰昭闭着眼睛叹息了声,“你的身体好软啊。” 哪怕再用力禁锢,也无法给人威胁感。 兰昭突然庆幸,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幸好找到了朱恩。 幸好。 …… 黑天已至。 天地间尽是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低头都瞧不见自己的手指。 瘦弱的青年瑟缩在壁炉旁,灰色瞳孔中是止不住的恐惧。但看到一旁燃烧的火焰,又莫名觉得心安。 村民给他送来了木头,他们接纳他了。 他也会得到庇佑。 他不用再惧怕黑天的污染,也不必担心光的扶射,可以安心睡去。 火光与黑暗的分界线那样鲜明,没有任何阴影能突破这道防御。 睡吧…… 没关系。 他安慰着自己,又好像是别的什么存在在耳边这样说。 他的头开始低下,频频点着,眼睛也耷拉着将要闭上,意识将要昏沉的瞬间,“咚咚咚!”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猛得惊醒,紧紧盯着深陷黑暗的门口。 “是、是谁?”他颤抖地问。 “是我。”门外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尤斯。” “杰弗里,你来了!”尤斯激动地站起来,冲过去就要把门打开,但很快就僵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去,准确来说他根本看不见—— 因为他已经跨出了火光的范围,身体完全被黑暗笼罩。 他满脸惊恐,本能地就要后退,但来不及了。 只听黑暗中传来格外刺耳的一声“吱嘎”,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有东西进来了。 正往他的裤筒里钻。 湿软的、黏腻的……一个接着一个。 要塞满了。 被塞满的不止是裤筒,还有他的身体。 那些东西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洞,前面的、后面的,上面的、下面的…… 他控制不住地张大嘴巴,干呕不止。那些东西哗啦啦地掉出来,有些挂在了嗓子眼,还在拼命往里钻。 掉出来的那些东西也不着急,顺着裤筒重新爬回洞里,来回往复。 ——好满啊。 膀胱要被撑炸了。 肠子,喉管,鼻腔……都要炸了。 隐约间,他好像听见了“嘟、嘟、嘟”的声音。 似一种生物族群叠加在一起的鸣叫,从远至近,最后响在耳腔里,形成极强的共鸣。 它们进到脑子里了! 好痒,好痒……受不了了! 他用力地抓着头皮,一遍又一遍,却怎么都止不住瘙痒的感觉。 他还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哦,是血啊。 要是有把刀就好了,就能把头颅剖开,好好挠挠脑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你不是 阴影在黑暗里如鱼得水,它攀入门槛,顺着破旧的木门缝隙分成数股钻进去。 床上的人类并没有盖被子,但被衣服保护得很好。 修长的裤脚扎在军靴里,上衣绑进了裤腰,就连睡觉都一丝不苟地带着黑色手套,唯一暴露在空气中里的便是那张堪称鬼斧神工之作的脸庞。 即便沉睡,也有种摄人心魄的锐利美感。 它缠绕着床柱,爬到人类的脖颈旁,空气都仿佛湿润了几分,阴影的尖端扭曲成触手状,在人类的唇侧亲昵地蹭了蹭。 “终于找到你了……”阴冷的喟叹声响在耳边。 …… 黎危猛得睁眼,耳边似乎还有声音回响。 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层层叠叠,却看不见一只蜘蛛。 半晌,黎危坐起来摘掉手套,轻抚了下嘴唇。 很久没做梦了。 隔壁传来一阵喧嚣:“你是傻吗?如果暗号一直不变,不就被黑天生物模仿去了?” 被训的是兰昭。 黎危并不意外,他打开房门去往隔壁,没有注意床底多出的湿滑痕迹。 “老大——”梅纳第一个注意到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昨晚兰昭醒了,外面有东西学着你昨天两重一轻地敲门,然后兰昭就着魔似的非要去开门……” 朱恩阴郁道:“我拉住了。” 巴德烈点点头:“的亏朱恩醒得及时。” 阿塞莉甜甜一笑:“不然下次见面就要抹你脖子啦!” 朱恩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死死地盯着阿塞莉:“别乱说话。” 兰昭无言以对地拉住朱恩:“她说的也没错。” 黎危仿佛旁观者,听着这几人说黑天发生的事。他难得有些出神,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什么变化……”梅纳傲娇道,“如果今天还要赶我们走,我就真走给他们看。” “走不掉的。”兰昭低落道,“我们来的路不见了。” 巴德烈并不意外:“就算表面上再怎么伪装成人类生活的环境,表现得不欢迎我们,庇护所的本质就是污染区,它需要进食,就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叩叩——” 阿塞莉第一个跑出去:“我去开!” 巴德烈生怕她口无遮拦,连忙拉着梅纳一起跟上。兰昭恍恍惚惚地也走过去,唯有朱恩在路过黎危身边时停下。 “你好像很遗憾。”朱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什么?”黎危看了他一眼。 “你故意让兰昭看到暗号的。”朱恩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你把他带离我的身边,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又让他看到暗号……他那样不聪明,心智也不坚定,听到和你一模一样的敲门声一定会去开门……你利用他,把他当成诱饵。” “是啊。”黎危承认了,完全没打算遮掩。他偏头看向兰昭:“你弟说我拿你当诱饵。” 兰昭显得有些尴尬:“我知道……能不戳破吗?” 这时,阿塞莉也打开了吱吱嘎嘎的木门:“你好!” 来敲门的竟然是昨天之前见过的男孩,他来为众人送早饭,是一篮蒸笼。 他打开盖子,热情地为大家介绍不同馅料的包子。 朱恩见兰昭的注意被引走了,才压低声音警告:“你离他远点。” 说完他走到兰昭身后,又恢复了之前伏小做低、没什么存在感的状态。 黎危面部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眼里多了些若有所思。 “猪肉、羊肉、鼠肉,各种肉!都是我阿妈亲手包的。” 虽然这些肉都很寻常,但从村民口中说出来莫名令人想入非非。唯有阿塞莉舔了下牙尖:“好香!” 巴德烈看出她跃跃欲试的小爪子,连忙先一步接过蒸笼藏在身后。 阿塞莉扑到巴德烈身上掰他手臂:“我就看看!” “不行。”巴德烈低低警告。 “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男孩扬起嘴角,“明天村里有新人的婚礼,所以你们可以再住几天,喝上喜酒再走。” 果不其然,昨天说不欢迎他们,今天就变卦了。 后方的黎危冷不丁问:“我昨晚好像听到人尖叫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男孩隔着人群看到黎危的脸,顿时眼前一亮。但听清楚问题后,他转而忧虑地看向一个方向:“难道昨晚尤斯没点火吗……” “尤斯?”黎危反问。 “他和你们一样从远方来,想留在村里,前不久刚刚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需要通过……认可。”男孩说得有些含糊,像是怕他们也动心一样,“然后和一名本村的女子通婚。” 前面说要结婚的新人应该就是尤斯,很可能也是在对讲机里说话的那位。 “一定要女人?” 男孩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嗫喏道:“我们不是歧视同性感情……只是人类存亡危在旦夕,我们需要新鲜血脉延续文明!” “……”黎危难得没接上话。 这种“义正言辞”的发言很久没听到过了,如今从一个庇护所的污染物口中说出来,竟然怪异又和谐。 人类文明啊…… 黎危不太明显地笑了声:“这话是谁说的?” 男孩臊了下:“是村长。” “你叫什么名字?” “米西。”男孩重复了一遍,“我叫米西。” “好的,米西,我记住了。”黎危声音温和,“要去看看尤斯怎么样了吗?我可以陪你一起。” “那、麻烦你了!”米西猛得一弯腰,红着脸行了个礼。 后面的兰昭看懵了。 明明是黎危自己想去,结果三言两语却扭转成了他花时间陪村民去看望外来者。 兰昭小声问:“昨晚真的有人尖叫?” 巴德烈懒得思考:“不知道,我睡得很沉。” 梅纳摸摸下巴:“按照我的经验,大概率是老大胡扯的。” 阿塞莉还在纠结那笼包子,被巴德烈握住手腕半拽半拖地跟上队伍。 “巴德是坏东西!” 巴德烈敷衍地嗯了声:“我坏。” 尤斯住在村庄的另一头,和老李家完全是两个方向。 还没到的时候,黎危眸色微动,在众人看不到的视角轻抛了下骰子——这边的污染指数要比老李家高很多。 按理说,庇护所是一体的,整体的污染指数不会相差太多,但这边明显不对劲,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氛围变了。 兰昭又听到了昨天听到过的声音,簌簌簌的……像是有东西在爬。 这次不止他听到了,还有梅纳。 但梅纳好像不觉得耳朵痒,只是变得警惕起来。 兰昭忍不住抓了下耳朵,好难受…… 恰好想到黎危昨天那句“也许是在你脑子里”,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除了我们,就只有尤斯一个外来者?” 米西摇摇头:“尤斯还有个好朋友,叫杰弗里,昨天应该是到了。” 梅纳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他亲眼看着杰弗里的尸体沉入了沼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而且谁家好人在黑天赶路啊! “就是这了。”米西在一栋房屋前停下,敲门前他安慰道,“不会出事的,村长庇佑着村庄的所有人,尤斯应该只是做噩梦了。” 米西说得很笃定,仿佛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叩了三下门,大喊:“尤斯,你在家吗!?” 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人起床的声音。 米西回头,朝黎危露出一个“你看,就是这样”的表情。 直到破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身形颀长男人走出来,像是刚睡醒,蓝调的眼睛透着一层湿润润的雾。 兰昭呼吸都停了,这就是他昨天在丛林里看到的那双眼睛!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黎危半眯起眼睛,虽然姿态放松,但周身却瞬间萦绕起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意,以至于身为队友的巴德烈和梅纳都远离了两分。 他们四目相对,眼里都有疑问——老大怎么了?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米西的态度,他好像很疑惑:“你……你是杰弗里?” 男人似乎很惊讶他这么说:“当然不是了,我是尤斯。” “……”米西肉眼可见地沉默了。 面前的男人长得很有记忆点,乌黑的头发配上谁都没见过的蓝色瞳孔,睫毛就像黑鸦羽毛长又密,双唇红似血,极为惑人。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长相绝不可能见过就忘。 但米西说:“你不是尤斯。” 男人肯定道:“我当然是。” “你把尤斯怎么了!?”米西陡然提高声调,他推开男人闯了进去,一通翻找。 阿塞莉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周围紧绷的氛围,她从黎危身后探出脑袋:“你好漂亮。” “尤斯”也不在意身后米西的怒意,回以阿塞莉赞扬:“你更漂亮,像洋娃娃。” “洋娃娃是什么?” “是从前人类制造出的仿人人偶,通常给幼童当玩具。” “哇。”阿塞莉说,“等回到灯塔,我要父亲给我做一个!” 尤斯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神移至黎危身上:“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会让我以为……” “你的眼睛很特别。”黎危说。 “你也不差。” “——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黎危收敛了杀意,漫不经心地说。 “……” 不知道是不是兰昭的错觉,黎危说完,这位尤斯整个人都扭曲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原样。 看周围人都没什么反应,兰昭只当是错觉。 “是吗?” 尤斯还想说什么,但翻箱倒柜搜寻无果的米西出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尤斯,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尤、斯。” “怎么不是了?小小年纪,脑子和眼睛都要好好爱护才行。”尤斯好似在真心地帮助回忆,“明明我们前天才见过,你还给我送过饭。” 但米西显然没被说动,他不复之前的天真模样,气质骤变,阴冷无比:“尤斯不长这样。” 尤斯像在应对无理取闹的小孩,指着自己的脸耐心道:“我从出生开始就长这样。” “不!” “真的长这样。” “我、再、说、一、遍!”米西彻底被逼疯了,声音尖锐刺耳,“你不是尤斯!” “他不长这样!!” 同一时刻,所有人都听到了“嘟、嘟、嘟”的声音,从四方八方来,层层叠叠,密密匝匝。 一股冷颤从众人脚底升起,直逼心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不记得 梅纳三人立刻以黎危为中心聚集,神经紧绷地观察四周。 兰昭弓起腰背,痛苦地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仿佛真的来自于脑中,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晃动,形成层层叠叠的重影。 “嘟,嘟,嘟——” 他好像看到有什么阴影在自己的颅内攀爬,它们藏在脊髓内,爬进小脑,将一切组织蚕食干净,开始朝着大脑层进军…… “不……不!” 兰昭的恐惧有如实质,吐出的字眼溃不成军。 那些密集的鸣叫声中似乎隐隐回荡着谁的呼喊:“兰昭……” “兰昭……” 是朱恩。 兰昭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他不再惊慌、不再恐惧,眼神一点点清明。 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再次呆滞—— 只见一只手按在暴走的米西头顶,不稍片刻,米西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瞬间干瘪得不成样子,最后只剩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真是的。”尤斯叹息,站在台阶上擦拭着手指,“做人要圆滑,做污染物也是。” “…………” 气氛很安静,那些嘟、嘟、嘟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众人鼓动的心跳声。 ——他们第一次见人这么轻易地杀死污染物,还是在其它庇护所中。 他们也从未在灯塔中听到过这号人物……这么特殊的觉醒能力,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黎危把玩着百面骰,盯着尤斯的手看了会儿,视线上移,语气淡淡:“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问的倒也没什么问题,“尤斯”太完美了,不止是样貌,他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怪异又和谐的感觉,完美到不像个人。 尽管黎危并不紧绷,甚至称得上温和,可即便不了解黎危的兰昭都能意识到,这位“尤斯”的回答如果不能让黎危不满意,那么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虽然兰昭不觉得黎危一个秩序者能打得过面前的尤斯。 被这样挑衅,尤斯也没生气。 他缓慢地走下台阶,鞋底发出“嗒、嗒”的声音,直到在黎危面前停下。 巴德烈握紧拳头,暗中蓄力,死死盯着尤斯的一举一动。 但凡尤斯有一点点的不轨之举,他都会立刻兽化暴起。 黎危两指夹住百面骰,抬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然而手臂还没落下,就被抓住了手腕。 尤斯倾身靠近,余光看着百面骰,嘴唇却贴着黎危耳侧,吐着亲昵的气息:“你要如何检定我?” 黎危指尖一缩,百面骰被握进了掌心。 尽管被握住的手腕也隔着手套,但那种阴冷的、令人浑身不悦的温度还是在疯狂宣示存在感。 ——他确实检定不了“尤斯”,无需尝试,经验之谈。 黎危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朝着尤斯的脖颈挥了回去,半空瞬间飙起一道微弱的血弧! ——这还是尤斯退得够快的前提。 否则就不只是见血了,怕不是脖子都要断掉,人头落地。 这时大家才看清楚,黎危手中的骰子竟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匕首,锃亮的刀尖上还挂着血珠。 尤斯摸了下脖子,鲜血挂在了指尖。下一秒,他竟点在了唇间,眼神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黎危,仿佛舔舐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指,而是黎危的血。 “上来就这样问候和故友相似的人,实在叫人伤心。” 他偏要将“故人”曲解成故友,黎危也不在意,凉凉掀唇:“下次再靠这么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说完,他毫无留念,转身就走:“还不走等着被污染物围剿?” 米西总不会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他是污染物,是这个庇护所的一部分。 《灯塔生存守则》第二条:不要轻易惹怒庇护所。 巴德烈拉着阿塞莉和梅纳一起跟上黎危的步伐,然而尤斯却再次开口—— 他明明在原地没动,声音却仿佛附着黎危的耳腔一般让人无法忽略:“我们当然是一种东西啊……亲爱的秩序官。” “……” 众人一怔,都很多年没听过“秩序官”这个称呼了。 秩序官是坍塌纪中末期的一种职位,彼时秩序者并没有如今这么受人尊崇,大部分人尚且认为纯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当时的人们普遍更追捧觉醒者。 如今到了废土纪,秩序官反倒是成了主导者。但又因为如今的灯塔资源紧缺,人数稀少,无法重复从前的人类社会体系,于是摒弃了一切无用的职称、军衔,在这场灾难面前,人人平等,人人卑贱。 从此,“秩序官”中的官字便很少出现在他人口中。 “你是秩序者?”梅纳拧了下眉,“灯塔的秩序者都必须登记在册,但我对你毫无印象。” 不说别的,以这位尤斯的长相,哪怕只是个普通的灯塔幸存者也必然声名远扬。 无他,这双眼睛太特别了。 尤斯“啊……”了声,略显苦恼。 没想到兰昭却递来一个完美答案:“难道你是旅人?” “是啊。”尤斯托着下巴,微笑道,“我是旅人。” “……”真不是借坡下驴吗? 旅人是当前幸存者中十分特殊的存在,他们存活于灯塔之外,游走在混沌的天地间,至死都在寻寻觅觅。 可问及在寻找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某种程度上来说,旅人与污染物的距离就如天才与疯子,只有一门之隔。 灯塔有关于旅人的说法也很多,有人说他们就是独立于回响之地外的污染物,也有人说他们其实已成“光”的信徒,游走在天地间只为诱骗落单的幸存者,作为献给光的祭品。 当然也有正面的看法,少部分人觉得旅人才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他们比其他幸存者都要强大—— 旅人从不结伴,从来形单影只、行踪神秘,还能不倚仗灯塔存活在世外,拥有强大的能力是必然的。 但其实大部分幸存者都没亲眼见过旅人,只是将那些绘声绘色的传闻汇聚成一体,最终形成自己的一番谬论。 无人知道他们从何方来,最终又会葬于何地。 “阿爹见过旅人。”阿塞莉突然道,“阿爹说,旅人只会和被选中的人交谈!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梅纳立刻看向尤斯,虔诚无比地作揖:“请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旅人啊,我隔壁屋主人妹妹的好朋友的姐姐到底为什么拒绝我的满腔爱意!?” “……” “你这问题也太无聊了。”不无聊的巴德烈提问道,“请问阿塞莉是她阿爹跟哪个女人生的?” 尤斯微笑着看向阿塞莉,否定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谣言:“你阿爹骗你。” “阿爹才不会骗我!” 谁都能看得出“旅人”只是尤斯的借口,却没时间验证真假了。 如黎危所说,其它村民浩浩荡荡地围了过来,粗略看去竟有七十多号人。 但意外的是,死去的米西并没有让这个庇护所失控,那些村民的脸上有愤怒、有痛苦,就如真正的人类面对亲友死去该有的反应,毫无破绽。 领头的男子跪倒在“米西”身边,将人皮搂抱进怀里:“米西……” 他甚至落了泪。 黎危眉心的某根筋轻轻一跳,污染物是不会流泪的。 人类的其它习性与表情可以伪装,但眼泪不能。 但梅纳几人都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在他们眼里对方根本没有落泪。 伤心完,男人便站起身,他看起来并不是“老死病”患者,非常年轻,有种敦厚温和的包容气质。 这位应该就是真尤斯在对讲机说的那位“强大的觉醒者”,同时也是这个村庄的村长。 他毫无被“尤斯”戏耍的愤怒,反而向所有人道歉:“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村民,让污染物钻了空子。米西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们不要怨他。” 竟然自圆其说了。 尤斯拍了下手,哇了声:“好气度。” 村长甚至认了这个假尤斯:“尤先生,明天就是你的婚礼了,按照惯例,那之前需要你带领大家举行我们的传统仪式,希望你早做准备。” 尤斯笑着注视他,并不言语。 村长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通知一声。他捧着米西的人皮离开,所有村民都随着他一起朝某个方向走去。 紧接着,他们喉中发出呜咽的声音,最开始还很轻微,后面一声比一声强烈,七十多位村民的呜咽叠加在一起,形成极强悲壮的共鸣。 仿佛在以这种形式为米西送行。 兰昭不由感到困惑……难道这些村民不是一体的吗? 还是说污染物们也有集体意识?也会为集体中个物的死去而痛苦吗? 其实这样看来,融入庇护所、死在庇护所倒是会少去很多痛苦。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晃神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黎危说了两句话“巴德,你和阿塞莉跟上他们”、“你的名字?”。 “兰昭……” 答完他就清醒了,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正要离开的阿塞莉提醒道:“老大在问这位蓝眼睛先生。” 兰昭:“……哦。” 没有回答的期间,“尤斯”在混乱无序的人类记忆里寻觅着,许久后终于找到相对应的画面。 “游厄……我苦你久矣。”那个人类叹息着,在他唇边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他们交换了血液,一面向生,一面向死。 “游厄。” 他努力维持着人形,尽管他更想要处死周围的一切活物,让黎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再死死绞住他的身体,禁锢他、侵虐他,迫使他扬起脆弱的脖颈,再撕咬其间温润的血肉。 一定很美味。 于是有人都看到,游厄报出真实名字后突然舔了下嘴,就像想到了什么美食,偏偏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黎危身上。 “我叫游厄。” 黎危一眼看透游厄眼底的阴暗与潮湿的欲望,忽而一笑:“那么游先生——新婚快乐。” 黎危转身离去,身后响起游厄的声音:“你没有说。” 没有说什么? 游厄不说清楚,黎危自然不会问。 看着人类的身影远去,游厄却抚着自己的面颊:“是这张脸捏的和从前不像吗?” “我会努力的……” 突然,游厄的身体从头顶开始液化,先是头发,随后是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就像被温度融化的奶酪,化为了黑色的液体,顺着肩膀一点点流下去,也捂化了下面的部分。 脑袋消失后,肩膀与胸膛紧随其后,只剩下腰以下的半截身体立在那里,惊悚无比。 好在很快腰臀与双腿也融进了那摊黑色液体中,它们蠕动着越过门槛,回到屋内。 整个屋子都变得漆黑一片,一切可见光都被吞噬。 空气中响起一道自言自语的声音,附着黏湿的气息:“他不记得你了,游厄。” “不记得你的脸,不记得你的声音,不记得你的名字。” 你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够。 你死得太早了,你应当不择手段禁锢他,打碎他的傲骨,迫使他跪伏在你脚下,颤抖着说:“请食用我。” 你可以捏住他的下巴,用触手探进他的口腔,顺着食管一路向下,尝尝他身体里的味道。 一定很美味。 “他还不够脆弱。” “你要让他害怕。” “人类只会记住让自己感到恐惧的东西。” 幽冷的声音骤然停止,黑暗中响起了一些咀嚼的动静,听起来竟然很是斯文。 食用米西的过程中,他难免想到了前天黎危也问了米西的名字,对方回答后,他微笑地给予回应说“我记住了,米西”。 可刚刚他给出名字时,黎危却没有给出相同的待遇,甚至嘲讽他与那劣等污染物新婚快乐。 妒恨使他加快了吞噬的速度,咀嚼的频率出现了明显的失衡。 昔日针锋相对、夜夜回味的宿敌怎么能注意旁物? 祂的。 祂的。 祂的! 可是……黎危记得祂的眼睛。 黑暗的屋子里顿时泛起愉悦的、甜腻的气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是徽章 “他们这是要去哪?” 巴德烈嘘了声:“别说话。” 那些村民正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嘴巴微张,不约而同地发出某种痛苦的嘶鸣,悲怮无比。 听多了,竟会产生些许感同身受的沉重。 巴德烈拿出一团棉花,揪下两团小的揉成球塞进阿塞莉耳朵里。 “阿塞莉不需要。”她甩着头想要抵抗,“阿塞莉不会被影响。” “听话,以防万一。” 巴德烈又揪下两团大的塞进自己的耳朵,总算将那些声音阻隔了些。 村庄小路走起来磕磕碰碰的,扭曲又狭窄,村民们拉成一条长长的纵队,巴德烈和阿塞莉远远跟着,对方转弯了他们就加快脚步,直行他们就停下等一会儿,也不怕跟丢。 毕竟这么多人呢。 阿塞莉抓着巴德烈的大拇指,有些无聊地摆弄着:“那些包子看起来很好吃。” 巴德烈无语:“你除了人不吃还有什么不想吃的?” 阿塞莉惊奇道:“人也可以吃吗?” “……” 阿塞莉啊了声,悟了:“那些污染物都喜欢吃人,我——” 巴德烈手忙脚乱地捂住她嘴巴,生怕这祖宗突然来一句“我也想吃个人试试”。 他去哪整人给她吃。 “靠!” 巴德烈一个没注意,露出了半个身子,好像被转弯的村民看见了。 他们齐齐地用余光扫来,漆黑的瞳孔里都找不到眼灰的部分,看得叫人发瘆。 不过瞬间,他们又同时收回视线,转进了村庄的主路,仿佛刚刚的对视只是巴德烈的幻觉。 阿塞莉说:“你太大只了。” 巴德烈无奈:“我能怎么办?” 巴德烈很早之前就将近一米九,觉醒能力之后,身高暴涨了十厘米,骨架粗壮了三分之一,手臂、胸膛、腰背都是鼓鼓囊囊的肌肉,仿佛要把衣服撑爆。 他一个大拇指就有阿塞莉手腕的二分之一粗。 “还要跟吗?” “老大让我们来,应该是料准我们不会出事。”巴德烈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哪怕这条路上都没村民了,他还要拉着阿塞莉在各种障碍物后面躲躲藏藏。 走到转弯口,阿塞莉贴墙探头看了眼。 “没有人……”阿塞莉纠正道,“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嗯?” 巴德烈狐疑地探头看了眼,还真没人。 村庄的主路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一点人影,也寻不见一丝烟火,只有若有若无的猪吠羊鸣声。 “这么大一群,能跑哪去……” 他们在每一个巷口搜寻,但一无所获。 “可能回家了。”阿塞莉暗示道,“我们也回家吧。” “那笼包子肯定已经被老大处理了,你想都别想。” 阿塞莉嘴一瘪:“你们不能吃,我可以吃的。” 巴德烈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吓唬道:“说不定包子陷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但你看不出来,吃进肚子里之后,它们会在你的肚子里繁殖、生卵,到时候你身体里全被虫子占据了,只剩下一副人皮……” “臭巴德。”阿塞莉瞪着他,虽然没有吓到,但一想到被虫子占满身体的感觉就浑身发痒。 巴德烈忍不住笑起来,揉了把小姑娘的头。 阿塞莉虽然年纪小,但精神阈值很高,而灵感度很低,从未因外物精神恍惚过。旁人听到这番言论恐怕鸡皮疙瘩起一身,她却没什么反应。 “等回灯塔再弄包子给你吃。”巴德烈说,“这里的食物真不能动,不然老大生气了,会不要我们的。” 想跟黎危队伍的觉醒者数不胜数,其中不乏犯蠢被驱逐的。 阿塞莉作罢,乖乖道:“好吧。” “到底去哪了……” 巴德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经过了村长家门口,门竟然没关。环顾四周,其它屋子都大门紧闭,唯独这一间门敞着,多少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 “进去看看。” 灯塔大部分幸存者其实都不太了解其它庇护所,而且因为《生存守则》条例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家出去都会尽可能避开已经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庇护所。 至于未标注的,碰到的概率也不大。 而黎危不一样,他哪都进,因此跟过他的人多少都对其它庇护所的模式有点了解。 尽管不清楚什么原因,这些庇护所一直都会伪装成人类所熟知的场所,将无知的人类诱骗进来,一点点地温水煮青蛙,于无声无息中污染、同化。 不逼急了,它们基本不会暴露真面目。 进去之前,巴德烈用对讲机给黎危发了个信号,随后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内要比外面更加幽暗,布局也很简单,一张放在角落的铁床,一张柜子,一个饭桌,凌乱的纹路布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没别的路了,他们应该没来这,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巴德烈没听到阿塞莉的回应,想着是刚刚自己编瞎话把人惹恼了,也没在意。 然而低头的一瞬间,地面好像动了。 最初只是地面的一小颗凸起凹了进去,紧接着它周围的凹凸都发生了变化,竟然有节奏的蠕动起来,仿若活物。 巴德烈抬起视线,意图避开这种怪异的幻象,却冷不丁瞧见角落的床上隆起了好大一团。 他缓缓走去,努力地不看脚底,异样的感觉却更加强烈。 地面不仅不平,甚至还很软。 每走一步都更软,他好像陷在了里面,身体被拽得越来越矮。 他停在了床前,努力地调整呼吸,一把将被子掀起—— 只见被子下竟是一只巨大的蟾蜍! 它蹲在床上,用那双凸起的土黑色眼睛看着巴德烈。扭曲的花纹遍布在它粗糙的皮肤上,全身都是坑洼不平的疣状疙瘩。 每一个疙瘩上又都有小孔,如同单独的生命体,一缩一动地好像在呼吸。 突然,蟾蜍猛得张开大嘴,滔天巨嘴带着扑面而来的腥臭味,仿佛要将巴德烈整个人吞下! 这么危急的关头,巴德烈竟然恍惚地想—— 自己将近两米的身高,这蟾蜍把自己吞进去怕不是要下巴脱臼。 见过撑死的蛇,还没见过撑死的蟾蜍。 然而,手臂倏地一痛,巴德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急促地合上眼皮。 再睁眼时,眼前只有一张普通的床铺,掀开的被子下空荡荡一片,哪有什么蟾蜍。 阿塞莉正死死地咬着他的胳膊,含糊不清地骂道:“笨蛋巴德!” 巴德烈后知后觉地龇牙咧嘴,痛得说不出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找机会尝人肉的味!?” 阿塞莉撒嘴,呸了一口:“臭的。” “……好几天没洗澡了,搁这鬼地方也不敢洗啊。”巴德烈揉揉太阳穴,“我刚刚怎么了?” “你一进来就不理我了,跟着魔似的直愣愣地往床这边走,我叫都叫不动!” “好好,对不起。”巴德烈转身,准备再看看柜子,“这次你拉紧我——” “这是什么?”阿塞莉却从枕头下方抽出一个圆形的牌牌,直接放嘴里咬了下,“不是黄金。” 巴德烈吓得呼吸都停了,连忙夺过看了眼,好像是个徽章,成色还算新,应该是由特殊的矿物制成,表面刻着一个“x”。 他突然想到进这个庇护所之前遇到的那些废弃车群,车牌号的开头也是x,老大说那是撤援中心的车。 这些污染物还会收集人类的东西? 巴德烈犹疑不决,不确定要不要把这玩意儿带上,按理说,除了走路要接触的地面,在庇护所里不要轻易触碰其它任何东西。 但阿塞莉已经率先揣进兜里:“带回去,给老大看看。” “行……” 一个徽章,问题应该不大。 巴德烈四处打量:“村长住得也太简陋了,就一个屋,开门见床……” “那我们住得也很简陋。”阿塞莉比划了下,“还比这里小。” 巴德烈无言以对,如今人类的生存环境确实不怎么样,逼仄且狭窄,令人窒息。 他张开双臂拉开衣柜门,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挂着三两件衣服,摸起来的材质有些奇怪。巴德烈不敢多想,匆匆拨开衣服看了眼,意外发现那面墙竟然是个内门。 这后面会有什么? “进吗?” “进吧。”阿塞莉点着小脑袋。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衣柜内部门打开,弯腰走了进去。 村长房子的另一侧竟然别有洞天,只见之前消失不见的居民都在这里,他们正在一个祠堂旁边,围聚着一颗巨大的树。 有多大呢……大概是三四个巴德烈手拉手围起来那么大,它冲天而起,将所有的可见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这里的环境几乎和黑天一样暗,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幽幽的轮廓。 村民们的眼睛同时在黑暗里反着幽光,渗人无比,巴德烈的心跳都在不自觉地放缓。 他拉着阿塞莉躲到水井后面,隐约看见村长捧着什么东西放到了树下,很快,树上降下了一些细长的绳状物,缠住那东西带了回去—— 上升的过程中,那东西的正面刚好面对着水井,巴德烈这才看清,这是一张干瘪的人皮! 阿塞莉小声说:“米西。” 巴德烈轻轻捂住她的嘴。 “时隔这么久,我们又彻底地失去了一位同伴,等同于人类又失去了一份希望!”看不清村长的表情,但听得出他声音中的沉重与痛苦,“人类命运危在旦夕,我们需要更多的伙伴,更多新鲜的血液!” 巴德烈:“……” 太诡异了,他一个正宗人类搁这偷听污染物们为人类命运操心??? 巴德烈很想出去吼一句:你们死绝人类就有希望了! 但理智按捺住了冲动,他继续缩在原地观察情况,试图弄懂村民在干什么。 他无意识地扣了下耳朵,感觉有点痒。 紧接着,他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刚低头看去就感觉脚踝一紧,只见两根和刚刚一样的绳状物分别缠住了他和阿塞莉的脚踝! 他们连反应的几乎都没有,就被急速收缩着倒吊在树下。 他们彼时才看清,这不是什么绳子,而是数股细长的藤蔓。 那些村民都看了过来,阴冷地注视着他们。 这个视角怪异极了,被倒吊的巴德烈率先看到的是村民们的腿,然而才是腰,弓起脖子才能勉强看到他们的眼睛。 脚踝的藤蔓正顺着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延伸,先是将双腿都捆了起来,随后是腰,再到双臂—— 巴德烈惊愕地发现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竟然无法兽化!身体的细胞与肌肉被死死压住,完全无法膨胀。 他唤道:“阿塞莉——” 阿塞莉努力摇摆身体,喜悦道:“好像荡秋千!” “……” 他们的身体很快被藤蔓缠得严严实实,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脚踝的藤蔓突然急速放松,以至于他们的脑袋朝着水井直直坠入! “噗”得一声!下降的趋势戛然而止。 巴德烈的脑袋被淹在水里,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完了,肩膀太宽,卡井口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两只猪 要疯了。 脑袋完全地倒浸在水里,胀到充血,肩膀也卡得生疼。 最要命的是,巴德烈感觉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自己游动,他又听到了那种“嘟……嘟……”的声音。 近在耳边,密集冗杂。 除此之外,还能隐约听见村民们阴郁的说话声。 “神树……赋予……新鲜血液。”此刻发言的好像是村长,“我们不需要外来者……让他们……” “那就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报仇!” “杀死他们!” “献给神树!” “献给神树!” …… 巴德烈剧烈地挣扎起来,但身体使不上力,只能像条鱼一样甩动着倒吊的下半身。脑袋好不容易脱离了水面,却因为双臂被一同捆住而无法撑住井口,额头“咚”得一下撞上了井壁。 糟了。 出血了。 “咕噜噜……” 脑袋再次被迫浸入水中,鲜血在水中荡开,汇聚而来的不明生物越来越多。巴德烈连呛好几口水,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感觉眼前仿佛有千万层重影。 那些东西游过来贴在了他的脸侧,是黏湿的、滑不溜秋的触感。 嘴……嘴巴。 湿滑的触感划过嘴角,巴德烈连忙把嘴闭紧,生怕误吞进去。 好冷啊…… 井水好像越来越冰了,冷得他牙关都咬紧了还在止不住打颤。 周围全部都是那些东西。 全部都是。 巴德烈甚至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在水里游动的弧度,它们扑面而来,占满他面部的每一寸空隙,甚至在扒拉他的眼角。 不,不! 是试图撑开他的眼角往里面钻!! 巴德烈眼睛已经充血,全是血丝,胀得几乎要爆开。他本能地闭紧双眼,但完全不够—— 鼻腔就是天然的孔洞。 一只、两只、三只……它们孜孜不倦。 巴德烈能感觉到,这些东西有四条纤细的腿,微糙的皮肤,但整体是柔软的,特别是发出鸣叫的时候,身体的某一处会臌胀起来。 嘟、嘟、嘟…… 是蟾蜍。 是刚出生的、只有他拇指大小的蟾蜍。 它们爬满了他的身体,恶心的黏液挂在了他的眉睫与头发上。甚至顺着脖颈的弧度钻进他的衣服,给路过的皮肤留下一路湿黏。 突然,巴德烈浑身都僵住了……他用尽全力夹紧了两瓣屁股,这些蟾蜍正在寻觅一切可以进入身体的孔洞,哪怕以憋死的代价! 他好想吐。 这种全身被黏滑怪物包裹、甚至还在爬动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疯狂。 但一张口就会给它们可乘之机,最后的理智迫使巴德烈咬紧嘴唇,咽下了要到嗓子眼的呕吐物。 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脑子又晕又胀,肺部要爆炸了一般。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是因为憋气太久要爆炸,还是那些东西已经爬进了他的身体里、走到了肺里。 也许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被污染得彻彻底底,只是污染物伪装出了他还活着的意识。 意识急速下坠着,挣扎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小了,咬紧的嘴唇正在缓缓松开……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隔着水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直到脑袋被拖出水面他才听清是阿塞莉在骂:“笨蛋巴德!” “祖宗,别骂了……呕!”除了水,巴德烈什么都没吐出来。 身上缠绕的藤蔓尽数松开,身体急速下坠的过程中被一双手猛得拽住,他下巴磕在了井口,紧接着又砸在了地上,吃了一嘴血腥。 和巴德烈一同被拽出井口的还有无数只娇小的蟾蜍,如天女散花般落在地上,令人奇怪的是,它们竟然没有选择继续攻击巴德烈,而是朝村民们的方向蹦跳了过去。 “怎么回事?” “神树发怒了!” 村民们十分惶恐,竟对这些蟾蜍十分畏惧,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眼祷告。即便蟾蜍爬满全身,他们都没有反击或躲避的意思,颤抖着逆来顺来。 巴德烈有点懵。 什么情况? 他只能问阿塞莉:“你、你……怎么下来的?” “闭嘴!老大只给我们十五秒!” 巴德烈恍然,是老大的能力。 阿塞莉的能力在觉醒者当中其实只能算得上普通,除了能让自己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皮肤像植物一样柔韧外并没有太特别的地方。 老大选中她的唯一理由是“理智稳定”,不存在走着走着突然就疯了的可能。 巴德烈刚松口气,胸口就磕到了一块石头,疼得脑子发昏:“……淦啊!” 阿塞莉救人的方式十分粗鲁,抓着巴德烈粗壮的脚踝分开夹在两腰,也不管人面朝下在地上拖拽会不会死,反正先跑再说。 她力气大得惊人,拖着两百斤的成年男人一路狂奔:“笨蛋巴德!” - 五分钟前,黎危正在猪棚门口。 让巴德烈和阿塞莉跟着村民,只是为了确保他们不会突然打道回府。毕竟没必要像某个疯东西一样惹恼庇护所,能不动声色、不费一兵一卒地解决最好。 猪棚没有窗户,里面完全被黑暗笼罩。虽然唯一的通风口就是大门,但出乎意料地不臭。 “老大,让他们两个自己行动没问题吗?”梅纳擦燃一根火把,递给黎危。 黎危抬腿跨进门槛,不甚在意地反问:“你说哪两个?” “那两兄弟。”梅纳无奈道,“这俩都不怎么靠谱的感觉,一个理智哐哐掉,另一个说是秩序者,但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刚刚他们往这边走的时候,朱恩和兰昭并没有选择同行。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黎危随意地推开第一个猪圈,空的。 梅纳没听明白,不过当下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因为走进猪棚之后,那些猪吠声都消失了。 异常总是叫人紧张,好在摇曳的火把没有熄灭的意思,将黎危的背影照得异常明焰。 突然,黎危停下脚步。 梅纳默不作声地咽了下喉咙:“怎么了老大?” “没怎么,有个蠢蛋要死了。”黎危微微转身,“对讲机给我。” 梅纳一惊,立刻意识到黎危口中的“蠢蛋”指的是巴德烈和阿塞莉。 黎危出门的时候没带包,对讲机也不在身上。和其他紧绷的人相比,他在哪都相对随意。 好像没有必须要放在身上的东西,也没有非要不可的人。 “你们有三十秒。”黎危按住对讲机说。 黎危没等那边回应,也没松开对讲机的按键,只是瞬间向上抛起百面骰,又稳稳接住。 骰子在掌心急速旋转,最后正上方的数值停在了50。 “……”黎危眯了下眼睛,似乎有些意外,“现在只有十五秒了。” 那边依然没有回应,黎危却仿佛已经知道结果,直接将对讲机扔回给梅纳。 对讲机屏幕上的频率波动再次归于一条直线,许久过后,那边才传来一阵粗重的吸气声。 “老大,我们跑出来了。”阿塞莉的呼吸倒是平静,完全没有逃亡完的紧促感,“但是笨蛋巴德流了好多血。” “托谁的福?”另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我不拖你你就要被吃掉了!” 两人吵闹个不停。 “让他们去找尤……游厄。”说完,黎危就撑着火把继续往猪棚深处走,也没管梅纳什么反应。 好在梅纳听话惯了,立刻转述,完了才发出疑问:“那个游厄有点可疑……” 黎危嗯了声:“他身上的污染味儿很重。” 这约等于说游厄不是人了,梅纳从不质疑黎危的判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为什么还让他俩过去,岂不是……羊入狼口?” 黎危眸色微闪,眼睛被火焰映得泛红。 为什么? 因为这位装得很像人的污染物冲他而来,对他有所欲求,未达目的之前不会暴露真面目。 见黎危不语,梅纳也只能逼着自己不去多想,至少老大不会害他们。 他加快脚步跟上,但还是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老大有个毛病,不喜欢任何人靠自己太近。 梅纳说:“一点味儿都没有,这里面不会没猪吧?” 如果真没猪,他们听到的猪吠声又是哪来的? 或许梅纳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把这个庇护所当做一个正常的地方来对待了。 猪一定会叫、猪大概率有味都是正常逻辑。但这里是其它庇护所,有异常才是正常的。 两边的猪圈打开后都是空无一物,直到尽头,黎危拉开单薄的木门,突然顿住。 “你看到了什么?” 梅纳一愣,走近几步,越过黎危的肩侧看到了猪圈里的场景。 “两只猪——” 他倏地闭嘴,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这么简单的场面还需要他来描述,要么老大眼瞎了,要么老大看到的和他不一样。 黎危情绪平淡的眼底倒映着的并非两只猪,而是一个双手双脚踩地的“老人”。 他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看到有人来也没太大反应,只是用鼻腔发出一声轻哼。 最诡异的是他的姿态,双手双腿完全垂直于地面,手掌脚掌并用,撑在地上行走。但由于人类的腿比手长,所以他的身体是倾斜的,前低后高,十分怪异。 他的屁|股甚至微微翘起,因为苍老而衰败的皮肉都坠在腹部,往胸口倾倒。 老人用鼻子拱着地上的干草,或许是觉得饿了,又走了两步去推动食槽里的食物,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就像一头真正的猪。 除他以外,梅纳眼里的另一头猪同样不是猪。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他蜷缩在角落,浑身的皮都不见了,只剩模糊不清的血肉与脂肪露在外面,是个纯粹的“肉色”的人。 他胸口有着微弱的起伏,听到脚步还扭动了下脑袋,被血肉包裹的眼球转动着,朝黎危投来求救的目光。 他还活着。 无比痛苦地活着。 他的脸也一样被活活剥了皮,唯有还在渗血的皮下组织。眼珠子在这样可怖的脸上微微转动,嘴唇焦急地嗫嚅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但黎危看出了他的口型—— “杀了我。” “求你……求求你……” - 阿塞莉哐哐敲门,村民一时半会儿还没追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祈祷神树的原谅。 “老大为什么让我们来找他?”阿塞莉不是很高兴。 “老大应该在做别的事,我们距离这人近。”巴德烈靠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太他大爷地疼了! “他能力挺厉害的……应该能挡住村民。” “哦。”阿塞莉还在记仇游厄的那句“你阿爹骗你”。 好一会儿后,木门才从里面打开。 人模人样的游厄从幽暗中走出:“真是废物啊……” 巴德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面的衣服由于在地上摩擦了一路,已经破破烂烂了,内里的皮肤也都露出了鲜红的血肉,看起来确实狼狈不堪。 面对游厄的嘲讽,他只能当没听见。 游厄侧身,让他们进来。 “谢——我操!” 巴德烈刚踉跄着走两步,就被屋里的场景吓得直爆粗口,本来又累又痛的身体瞬间精神无比,惨白的脸色更上一层楼,有如死尸。 只见堂屋正中央站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粗糙的稻草人,上面挂着一张单薄的人皮。 人皮非常完整,眼睛嘴巴的位置是空洞的,还渗着血,看起来很是新鲜。 游厄关上木门,屋内顿时昏暗了好几分。 他拿起手帕细心地擦掉血迹:“我本想救下你们要找的人以表诚意,可惜来得有些晚。” “不过他应该不在乎礼物是活的还是死的。” “——希望他会喜欢。” 巴德烈干涩地咽了下喉咙,紧紧抓着阿塞莉的手,没敢问游厄口中的“他”是不是老大。 游厄却没放过他们,他站在稻草人前,微笑着看过来:“你们说,他会喜欢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是死人 梅纳磕磕巴巴地问:“老大……你看到什么了?” 黎危:“真想知道?” 梅纳迟疑地嗯了声,虽然看到可能会脑子狂掉,但陷在虚假的幻象里更危险。 黎危抬腿,与梅纳擦肩而过。 刹那间,梅纳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 只有一秒,尽管只有一秒,却足以叫梅纳头皮发麻。 猪棚不再是猪棚,而是由无数藤蔓交织笼罩的一个空间,无数狞笑声从耳边晃过,面前的两头猪一头成了长着猪耳朵与猪尾巴的老人,另一头则是一个剥了皮的人。 被血肉组织裹挟的人类蜷缩着,胸口仍在起伏,无数藤蔓在他身体里穿插交织而过,正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这些画面就如幻象一般,瞬间闪回。 梅纳脸色惨白,迟钝地眨了下眼。眼前的场景顿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是那两头猪再也回不去了。 他听见身后响起黎危的声音:“走了。” “……来了。”梅纳彻底没法正常看待这个村庄了,“现在……去羊棚吗?” “不用去了。” 黎危跨出猪棚,将火把吹灭。 羊棚大抵是差不多的情形,没必要再去。 他对这个庇护所的生态细节没兴趣,跑这一趟也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以方便找出污染源。 光杀死庇护所表面存在的污染物没有意义,就算把这些村民都屠光了他们也走不出去。 不稍片刻,他们来到了游厄的住处。 黎危站在台阶处,轻叩木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却没有人。 梅纳试探地往里看了眼,刚缓过来的脸色唰得一下又白了,忍不住惊呼道:“这什么!?” 只见堂屋中央竖着两个稻草人,上面挂着血淋淋的人皮,但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脸,无法得知具体身份。 “你让他们来找我,理应该想到后果。”游厄从稻草人身后走出来,歪了歪头询问:“我看起来是什么好人吗?” 梅纳瞳孔一缩,眼眶瞬间红了。他都不敢上前,几乎失声地喃喃自语:“巴德,阿塞莉……” 黎危瞥了他一眼:“蠢货。” 梅纳脸色瞬间好了。 “哈,哈哈……”他干笑道,“不是他们啊。” 这无聊的恶作剧被戳穿后,周围的光线都亮了几分。虽然仍旧昏暗,但好歹看得清稻草人的脸了,其中之一竟然是米西。 “他不是被村长捧走了吗……” 梅纳倏地闭嘴,总觉得这话问得有点怪。人怎么能被捧着走呢,但说人皮又过于诡谲。 而另一个稻草人身上披的皮是张不认识的脸:“……真正的尤斯?” 梅纳突然想到猪棚里的那“两头猪”,瞬间寒毛树立。 其中那位“纯肉色的人”应当就是尤斯的身体了,他的皮先是被污染物活活剥下,又被游厄拿出来展览……当真凄凉。 至于另一位猪,可能是以前误入进来的人,甚至还患有老死病,全身的皮肤都跟枯树皮似的,干巴巴的。 游厄可惜道:“这就被识破了吗?早知道就把他们真杀了。” “可以试试。”黎危并不怎么在意,走向堂屋一侧的房间,“你死得不会比他们慢太多。” 游厄忽然笑了,他嘴角裂开一个弧度,但似乎又觉得不太满意,便重新扬起唇角,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停下。 他注视着黎危的背影:“你杀不了我。” 梅纳看得头皮发麻,很想吼一句“人类才不会笑得这么完美!” 这位游先生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有种污染物装人的感觉。 好在巴德烈和阿塞莉都活着,后者倒是没什么事,正在拨弄自己的小辫子,之前逃跑的时候弄散了。 巴德烈是凄惨无比,衣衫褴褛不说,身上到处都是磨出来的血窟窿,唇色惨白,双目失神,显然是被接二连三的事故刺激得不轻。 黎危难得反思,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啧从口中溢出。 虽然在游厄这里保住了命,但脑子已经要掉没了。 好半天,巴德烈才气若悬丝地开口:“老大……” 黎危唤道:“梅纳。” 梅纳手忙脚乱地回应:“我在拿药——” 黎危:“给阿塞莉扎一下辫子。” 梅纳:“……哦。” 黎危摘下右手手套,换了只薄的,黑色的特殊布料紧贴关节,为修长的双手增添了些许禁忌的味道。 他钳住巴德烈的下巴:“张嘴。” 巴德烈迟钝地张开嘴巴,不知道要做什么。 突然,黎危将右手伸进了他的口腔。 梅纳一边给阿塞莉缠辫子,一边用余光看着这一幕,心里突升不妙的预感。 游厄靠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身体的轮廓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 似乎被触碰到了嗓子眼,巴德烈控制不住地干呕了声,但却被黎危的手指堵住了。 他面露痛苦,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桌椅,双脚也控制不住地蹬起地面,但黎危钳住他下巴的手就像钢铁,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黎危没有丝毫心软,手指继续深入,直到触及什么东西后才突然停住,然后猛得一扯! 巴德烈只感觉喉咙像是要裂开一般地剧痛,下一秒就恍惚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黎危的指尖蹦跶。 眼神重新聚焦后,他才发现这是一只蟾蜍。 一只从他喉咙里扯出来的蟾蜍。 “呕——” 巴德烈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黎危身前干呕不止,喉咙几乎要被撑裂了,一只又一只蟾蜍顺着呕吐的力道喷出,落在地上到处都是。 它们身上还挂着黏糊的液|体,不知道是自带的还是巴德烈的胃液。 “呕……” 巴德烈吐得更激烈了。 “我来。”黎危退开两步,朝梅纳扬扬下巴,示意他处理掉地上的蟾蜍。 他换回原来的手套,接过梅纳手里的辫子,随意地三股交叉着扭在一起,然后拿皮筋绑上。 阿塞莉拽出两边扯了扯:“不对称!” 黎危信口拈来:“现在不流行对称的发型了。” 阿塞莉不是很信。 梅纳抓蟾蜍累得够呛,好在就七八只:“诶……还有一个蹦哪去了?” 黎危手中寒光一闪,只听“咻!”得一声,一把飞刀将漏网蟾蜍死死定在了门槛上—— 距离游厄的脚只差一厘米。 游厄看向黎危,或者说他一直都在看着黎危,视线从未离开过。 他认真说:“你应该对我说声谢谢。” 黎危:“先欠着。” “……” 梅纳都不忍去看游厄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扶着巴德烈:“别吐了,已经没了。” 巴德烈吐得泪眼婆娑,他颤颤巍巍地抬头:“老大……我需要去拉个号吗?” “……”黎危没什么表情地说,“随你。” 那就是肠子里没有蟾蜍的意思。 巴德烈猛松了口气,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理智终于拉回来了些。 接下来就是处理伤势,好在都是皮肉伤,敷上药膏包扎一下即可。 梅纳说:“忍着点啊。” “这都是小痛——”巴德烈一个激灵,“操.你轻点啊!” 他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又对上阿塞莉黑溜溜的眼神。 “编得不满意?”巴德烈哭笑不得,“……算了,你过来。” 他把阿塞莉的辫子解开,重新编织,手法比黎危专业多了。 黎危也不介意,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幽色。 村民前面有说,明天就是“尤斯”和村民的婚礼了,届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这位假尤斯在仪式或婚礼上发疯,直接把庇护所逼恼了,到时候怕是要多不少麻烦。 身侧的视线湿黏到想让人忽略都难。 黎危突然开口:“我曾见过旅人。” 屋内梅纳几人都愣住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游厄缓慢地眨了下眼:“哦?” 黎危偏头,与游厄对上视线。 只要见过一次旅人,就会明白游厄绝不可能是他们。 “灯塔没有你这号人物,你也绝不可能是旅人。”黎危看着游厄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是个什么?” “——流浪者,还是说类人生物?” 很多时候,人类都有种独一无二的高傲感。 人们一边恐惧高级污染物,一边又以自我为主体为其命名,称之为类人生物。 这类污染物不依靠污染源生存,行动独立,自成一体,且具有极高的智商与诡谲的身形,强大、混乱。 他们取代落单的人类,待回到人类族群里,再进行大肆污染。 不过距离至今,类人生物消失已久了,据说他们都湮灭在了坍塌末期的最后一场战役中。 人类付出惨重的代价险胜,却仍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末路。 如今灯塔之外,皆为废土。 游厄的身体突然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在胸腔中共鸣,又像是想要大笑。 他咧嘴,突然贴近:“你说我的眼睛像你的一位故人,他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人。” 黎危答完,直接怼着游厄的脖子抹过去!本来钉在门槛上的飞刀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他手上。 这次游厄快速退开,避免了和上次一样见血。 “真是不长记性啊。”黎危声音中飙着森森寒意,“我怎么说的?——再靠这么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游厄顿时笑得停不下来,漂亮又诡谲的蓝色瞳孔蒙上了幽暗的水雾。 他抓住黎危的手放在自己冷白修长的脖颈间,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来吧。” 动手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快走吧 巴德烈与梅纳大气都不敢出,万一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游厄看起来就不太像人,这里又是其它庇护所……到时候局面恐怕会很不利。 只有阿塞莉对紧绷的氛围毫无所觉,无声催促巴德烈给自己扎另一边辫子。 游厄还在泼油:“怎么,舍不得?” 黎危毫不手软地收紧五指,游厄顿时唔了声,脖子一圈的皮肤都红了。他被迫抬起下巴,眼睛半眯起来,蓝色的瞳色被黑羽一般的睫毛掩了大半。 即便隔着手套,黎危依旧能感觉到手下皮肤的冰凉温度。 各种层面上来说,游厄都太不像人了。 ……但有脉搏。 最重要的是,黎危清楚自己对游厄的杀意与他是不是人没有任何关系。 手指越收越紧,游厄却仍旧没有抵抗,他微笑着,眼角弯起,专注且热烈地注视着黎危,仿佛在催促他动手。 可那双幽蓝的眼底深处根本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莫名熟悉。 黎危眼眸微垂,掩下思绪。他冷不防地松手,散漫道:“那声谢谢想来不用说了。” “……” 学到了。 以后欠别人谢谢,就装模作样要杀了他再放过他,以此抵消人情。 游厄遗憾地抚了下脖子,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黎危。仿佛抚慰的不是吃痛的皮肤,而是黎危手掌残留的温度。 “真是好会赖账啊……黎大秩序官。”游厄悠悠道,“下次再欠人情可不能这样了。” “我从不欠人情。” “是吗。”游厄嘴角扬至一个夸张的弧度,看都没看巴德烈和阿塞莉,“那他们算什么?” “你是人吗?” “……” 游厄这次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低低笑了起来,引得胸腔与喉腔发起阵阵共鸣:“还是和从前一样……” 后半句梅纳没听清,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被骂“不是人”的时候这么愉悦。 “你以前认识我们老大?”他忍不住问。 “何止……”游厄大概是想说何止认识,但又临时转了口风,“他不认识我。” 梅纳顿时脑补出两种可能,一个是游厄真的是人,但是那种在上世纪一直仰慕老大的普通人,只敢在随着人群呐喊、追随,毫不起眼。如今意外觉醒能力,便跑来骚扰……啊呸,追随老大,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是为了引起老大的注意。 游厄对黎危的“特别”态度只要有双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还有一种可能么…… 游厄是上个世纪某个寂寂无名的“类人生物”,一直听说过人类黎危的大名,却从没机会正面对上,如今能力增强,便上赶着来找嫌。 但类人生物深入人群的目的通常只为污染,他们没有人类的伦理道德,更不受人类所谓的情感约束,人类于他们而言只是比其它生物更具养生的食物罢了。 所以简单来说——游厄想要污染老大。 至于老大精神值那么强,要怎么污染…… 脑补的剧情还没结束,梅纳又见游厄指了指自己脑袋,说:“他脑子坏了。” 梅纳脑子转了个十八个弯才把这句话和前面联系起来—— 你们老大脑子坏了,所以才不认识我。 “……” 你脑子才坏了。 当然,梅纳没敢说出口。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 “叩叩——” 有人敲门。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昏沉,但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隐约能瞧见一些建筑的轮廓。 也许先前瞧见了一秒这个庇护所的真实样子,梅纳现在看窗外的房子、树木、水井,都觉得是无数藤蔓或怪物在张牙舞爪…… 还有他们现在所处的这栋房子,可能也和猪棚一样,只是由无数藤蔓构造起来的幻象,那些藤蔓枝条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刺过他们的身体,汲取他们的血肉。 巴德烈痛得倒吸凉气:“你抖什么?” 梅纳连忙放缓动作,还有几处小伤就都包扎好了。他放轻呼吸说:“鬼知道外面敲门的是什么东西……对了,你们今天遇到什么了搞这么狼狈?” “一棵树——” “树?” 巴德烈一拍大腿,突然想了起来:“阿塞莉,把徽章给老大!” 恰巧,游厄为敲门者打开了门,来人竟然是村长。 村长脸色苍白,独自一人在门外面对呼啸的风,摇摇欲坠。 他越过游厄的身影对空气说:“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游厄以为他来抓人的,在黎危走出来要面对村长的时候立刻把人捞过自己身边,宣誓主权:“其他人给你,但他是我的。” 黎危垂眸看向腰间的手:“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游厄立刻松手,做个投降的姿势。 村长仿佛听不见他们的说话,继续道:“趁他们还无法彻底察觉你们,走吧。” 他递上一张纸,避开游厄要接的动作。 黎危拨开满口胡言的游厄,接过纸张随意瞥了眼,竟然是张简陋的随笔地图。 “老李家的水井是干涸的,那是唯一的生路。”村长的面色藏在阴影中,他说,“快走吧,离开这里。” “……” 从一开始这个村长就不太对劲,因为外来者感染病毒变得虚弱这个说法太荒谬了。 外来者之于庇护所是食物,是即将转化为同伴的一份子。 从没听说有谁会因为吃饱饭而虚弱。 而如今这位村长竟然还上赶着送他们走,还说什么“趁他们还无法彻底察觉你们”? 难道村长和他们不是一体的? 黎危说:“我们会走。” 但不是现在。 “东西还给我,你们自行离开。” “什么……”黎危一哂,回首看向堂屋一侧的房间。 阿塞莉慢吞吞地挪过来,将徽章递到黎危手上:“这个。” “哦,这个。”黎危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道,“你俩回去把《生存守则》抄十遍,读百遍。” 阿塞莉试图讨价还价:“就抄读那一条不行吗?” 黎危无情道:“抄二十,读二百。” 阿塞莉立刻捂住耳朵,掉头就走。 村长沉默地面对他们,也没催促,但目光始终落在徽章上。 黎危回正目光,看了看徽章正反两面:“x撤援中心荣誉奖章——觉醒者专属。” “给我。”村长眼神绷得很紧。 “哪个战区?” 也许是黎危的语气太像他曾经的某个长官,也许是刚刚那一瞬间黎危身上萦绕着一股军人的肃杀之气,村长几乎是本能地回答:“报告……” 黎危静静看着他。 村长说得很艰难,但吐字异常清晰,仿佛这是什么不得不回应的问题:“北文圣地东线战区、第八师特级先锋战队队长——凤、凤……” 村长有些恍惚……我叫什么? 我是谁?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越想不起来越痛苦,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仿佛体内正有什么欲破皮而出。 直到黎危的声音响起,将即将失控的他安抚。 “凤森旭。”黎危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你曾以一己之力护住八千难民免受光污染,并抗住近万影污染生物的侵袭,人类功绩史上有你的一席之地。” 村长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很快眼神便归于一片死寂。 他抓过徽章,本能地塞进怀里:“快走吧。” “——你们不属于这里,你们不该沉溺。” 黎危眸色微动,他看着村长的背影,身为秩序者的敏锐直觉性让他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 还没抓住那灵光一现,一旁的游厄就突然幽幽道:“原来你还记得别人。” 黎危侧身,面向游厄:“哦?我忘了谁?” 游厄微笑地注视他,不说话。 巴德烈也顾不上这奇怪的氛围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老大,这个村长不会还有理智吧?” 黎危平波无澜道:“不过是残留的妄念。” 在坍塌末期的最后战役前,人类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但仍想着要留下一些火种作为希望。于是所有战区都必须抽出人手来护送平民、妇孺撤退,而目标是处于世界最长山脉、西坎亚巴阡山脉之下的地下城。 但由于路程遥远,旅程中必然危险重重,凶险万分,很多撤援队伍根本没走到地下城就折在了半途。 看峡谷外的那些废弃车队的数量,凤森旭的队伍应该在撤退的路上就陆续折损了不少,直到彻底支撑不住倒在了这里。 看来这个庇护所就是因凤森旭而起。 黎危思忖片刻,掷了一次百面骰。 他向来没有和别人说自己在检定什么的习惯,加上环境幽暗,掩住了骰子最上方的数字,谁都没看清具体数值是多少。 倒是游厄突然愉悦道:“看来结果很让黎大秩序官意外啊。” 很意外是夸张说法,但看到结果的那一瞬间,黎危确实有情绪波动,只是常人难以察觉,至于游厄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黎危收回骰子:“再乱叫——” “再乱叫就怎么样?杀了我吗?”游厄不怕死地凑近,几乎将黎危框在了门口,“还是说成为自己当初最看不起的秩序官,让我们的黎指挥觉得很丢人呢?” “…………” 周围顿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如今灯塔存活的大部分幸存者都是跨世纪的人物,他们经历过坍塌末期的绝望,是绝处逢生的幸运儿。 他们都知道黎危曾是坍塌末期的军队最高指挥官,但对于他的能力分类却各有说法。 有人说黎危一直都是秩序者,只是他的伴生物格外强大且特殊,所以他拥有一些其他秩序者没有的能力。 也有人认为黎危曾是觉醒者,只是后来意外转化成了秩序者,且保留了原本属于觉醒者的能力,所以他才格外特殊。 但后一种说法史无前例,人们从未见过有谁能同时成为秩序者并拥有觉醒能力,因此大部分人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至于游厄能知道黎危从前“瞧不起”秩序官的事,说明他也是从坍塌末期活下来的人。 梅纳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老大,我们真的走吗?” 黎危没回答,他与游厄对视了会儿,突然掀了下唇,笑了:“看来我是独独把你忘了,才让你忍不住一直没事找事吸引我的注意?” 眼前人的温热呼吸轻轻扫在下巴上,游厄贴得更近了些:“就算不记得,你也应当猜出了我是谁。” 众人呼吸一滞,想起前不久黎危对游厄说的那句,“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也许不是像呢? 也许游厄就是故人。 黎危拨开游厄,风轻云淡道:“能被我忘记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去猜。” “……” 村长给的地图路线弯弯绕绕,大部分地段都要从井下穿行。 黎危道:“先下井看看。” 村长的态度着实奇怪,无论他表现得多少正常,但这里是庇护所,而坍塌末期的那场大撤援计划距离至今已经过去了近百年。 这意味着凤森旭已经彻底混乱,他已不是人类,只是一个顶着生前面孔的怪物而已。 庇护所不会这么轻易放人离开,也许井下有什么别的存在,或许更危险的、更能蛊惑他们的东西—— 例如污染源。 “我觉得污染源可能是那颗神树。”巴德烈忍不住描述了一番前面的所见所闻。 “直面污染源你还能这么轻易离开?” “……” 梅纳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巴德烈两人已经得罪了村民,继续留在村庄估计也没好事。他们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下井看看,刚好地图入口就是老李家的井,还能把兰昭和朱恩捎上。 “我呢?” 游厄突然开口,仿佛也成了队伍中的一员。 “你?”黎危细细捋平手套的褶子,“当然是留在这里整衣敛容,好好做个待婚的新郎官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污染源 游厄注视着黎危远去的背影,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你会回来的。” 他的身体再次化开,沦为黑雾一般的存在充斥此间。黑雾所接触的地面、房屋、树木都出现了隐隐的缺口,就像被蚕食了一样。 …… “老大,真把他留这?” 刚走的时候梅纳回头看过一眼,游厄站在台阶上,眼神专注地盯着老大的身影,仿佛一尊望夫石。 啊呸……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黎危漫不经心道:“怎么,才认识一天就对他恋恋不舍了?” “我没有!”梅纳差点呛死,“但万一他真是人类——” “是又怎样?”黎危的语气很随意,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梅纳一愣,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回应。 阿塞莉说:“梅纳也抄《生存守则》!” 梅纳躲远远的:“你俩抄就行了,别拖我下水!我记得可熟。” “那你还关心出现在庇护所的人。”阿塞莉娇哼道,“除老大外,庇护所内的一切都不可信。” 梅纳安静了一秒。 余光里,村民们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有人在溪边捶洗衣服,有人在井口打水做饭,看见他们走过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大概是这个庇护所太平和了,和外界的一片废土相比就如世外桃源,哪怕明知这里是虚假的、混乱的,也依旧不自觉地心神向往。 如果能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就好了。 可如今的人类距离重建家园的目标遥遥无期。 但如果有一天必须要死去,那死在庇护所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在虚幻的美好中走向死亡,不会痛苦、不会绝望。 “你们来郊游的?” 黎危冰凉凉的声音就如一盆冷水浇在梅纳头上,他一个激灵,瞬间想起来了之前在猪棚看到的画面,那个被扒了皮只剩下一片肉色的尤斯。 不要多想,不要产生欲望……就不会被庇护所蛊惑。 梅纳不断对自己说。 巴德烈突然说:“好像是朱恩?” 老李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侧房窗口隐约有个人影,似乎在注视他们。 走近了看,才发现确实是朱恩。 巴德烈问:“你们怎么样?兰昭呢?” 半晌,朱恩回答:“他在休息。” “休息?他受伤了?” “没有。”窗口的朱恩强调,“只是休息。” 巴德烈感觉有些不对劲,迟疑地看向黎危。 “我们要下井看看,你们一起吗?”梅纳试探道,“下面可能有离开的路。” 这次朱恩换了说法,声音很轻:“他生病了,需要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吱嘎”一声,黎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朱恩立刻侧身看向屋里大门的位置,藏在幽暗中的神色紧绷。 然而黎危并没有去查看兰昭,他只是来拿自己的黑色背包。 黎危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时,在门口驻足,微微侧眸道:“继续留在这里,他会病得更重。” 朱恩僵硬地说:“没关系。” “就算他会死也没关系?” “没关系。” ——这句不是朱恩说的,而是房间里的兰昭。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还算清醒:“你们先走吧,我们会找其它路的。” 黎危没说什么“不要后悔”之类的废话,径直离开。老李家的井确实是干涸的状态,看起来深不见底。 黑暗于人类而言是非常危险的存在,因为彼时的阴影将出入无间。 巴德烈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总不至于被蟾蜍淹没。 梅纳时不时地看向老李家窗口,还在操心:“真不管他俩了吗?” 黎危:“你可以留下。” 梅纳呸了声,暗自给了自己一耳光。进来之前还跟兰昭说老大是真理,怎么进来后总是质疑? 黎危掏出射锚枪朝井底射去,锚索于两秒后彻底绷直,发出“叮”的一声狰鸣。固定好这一边,黎危一手撑着井口,一手握住锚索翻了进去。 阿塞莉紧随其后,接着是梅纳。 划了半米他又冒出头来问:“你不会是不敢吧?” 巴德烈硬着头皮道:“放你的狗屁!” 梅纳一阵嘿笑,身影就消失在了井口。 巴德烈确实有些心慌,他还没从之前的经历中缓过来,光是看着这口井就会想到之前身体卡主、脑袋呛在水里被蟾蜍包围的画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暗,浓稠得有如墨一般。 总不能连着两个黑天。 那些村民已经都回家了,小径上空无一人,但被被注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仿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有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巴德烈咬咬牙,纵身一跃。 - “簌”得一声,黎危点燃了火把,周围空无一人。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头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区区短促的火光根本无法照亮井口。 就该牵几条狗绳。 眼前只有一个通道,四周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隐隐有潮湿的苔藓出没。 黎危没有花无用功去叫其他几人的名字,直接朝前走去,不一会儿就遇到了数个岔道口。 他打开村长给的手绘地图,选择最左边的通道。 左转,直行,左转,右转…… 途中除了过于黑暗,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危险,仿佛这真的是逃生通道。 黎危的背影不断地被黑暗淹没,正面却被火把染得晦暗不明。 他顺着村长给的路线走到头,赫然发现石壁旁坠着一根绳索。 抬头看去,竟然瞧见了乌影密布的天空。 黎危用力拉了拉绳子,意外地结实。 他绕了几圈绳子缠住手掌,而后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攀爬,双脚蹬在石壁上不断借力,很快便够到了地面。 黎危首先看到了寸草不生的地面,其次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路面上有一块摇摇欲坠的路牌,隐约能看到“297”的编号,且侧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正有一块残废的汽车车门。 ——如果没记错,那是他刚进峡谷时扯下来的。 黎危迟迟没有出去,保持着攀爬的姿势蹬着井口,他注视着与火把握在一起的地图……没想到这路线竟然真的能离开庇护所。 庇护所特地把他送出来,却留下了梅纳几人,怎么,柿子专挑软得捏? 黎危松开绳索,又顺着石壁滑了下去。 这次,他选择了背对来处,倒退着撤回去。 黑暗不断地接纳他的身影,如果此刻回头,就能看见更深的通道里隐隐蠕动着什么,且越来越躁动。 出去。 出去! 离开这里,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 黎危闭上眼睛,顺着记忆里的路线继续倒撤,只凭感觉,不凭眼睛。 很快,他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睁眼一看,竟然出现了昏暗的光线,周围全是人影。 “我的使命就是把你们送到地下城。”面前的男人坚定地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们。” 他有着和村长一样的脸,他叫凤森旭。 黎危被眼前的画面弄得一阵晃神,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没有手套,不是熟悉的装束。 耳边又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我们真的还能活着到地下城吗?” “一定能,相信我。”凤森旭安抚道,“我会竭我所能,付出一切。” 有人丧气地说:“到不了了。” “路太远了……” “如果飞机还能飞就好了……” “我们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也有人质疑:“地下城真的安全吗?” “博士承诺过的——”凤森旭急切地劝导,“她已经找到了抵抗污染的办法,地下城是人类最后的港湾!” “不,人类没有希望了。” “祂们无所不在!” “铜墙铁壁抵挡不了祂们的倾袭,污染如影随形。” “我们都会死的……” “最终都会死的。” 这些绝望的质疑交叠在一起,纷乱而嘈杂。 黎危试图看清周围人的脸,却只有一片混沌的轮廓,唯独凤森旭始终清晰。 凤森旭的军装最初是整洁的,可随着时间推移,染上的血越来越多,原本含带希望的嘴角也抿成了一条悲伤的直线。 周围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少,凤森旭也越来越痛苦。 最终,他跪倒在了血泊里,周围尸横遍野。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却没有直接传入黎危的脑海,而是形成了某种回响:“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是我愚蠢。” “是我无能。” “是我的弱小让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我理应保护他们……理应不惜一切!” 一瞬间,无数藤蔓与枝条从他的血肉里穿出,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疯狂生长。树木参天而起,数不清的藤蔓扭曲交织,直至遮天蔽日,将这一方天地彻底包笼。 那些死去的人们一个个地站了起来,在藤蔓的操纵下有如行尸走肉。 凤森旭双手打开,身体被枝条藤蔓彻底固定,他永远地失去了生命与自由,却仍在执迷不悟:“我会保护你们……” “你们最终都会安全。” “噗——” 一把长|枪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怔怔抬头,看着面前的凶手:“你……是谁?” 黎危没有回答,而是平淡抽出长枪,鲜血飙射在脸上,他却仍旧无动于衷:“凡有欲望,必会回响。” “你也是祂们的一员?”凤森旭发出不甘地怒吼,“为什么要剥夺我们活下去的权利?” “人类是什么蝼蚁吗!?” 周围的一切景象轰然坍塌,那些行尸走肉的人们尽数朝着黎危扑来:“尔等凭何——蔑视人类!” 黎危没做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阖上双眼。 眼睛一睁一闭间,周围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他仿佛处于什么洞穴内部,头顶脚下、四面八方都是蠕动的藤蔓。且墙壁上还有很多坑洞,无数的“人”正酣睡其中,胸口极有规律地起伏着。 其中就包括兰昭与朱恩。 庇护所内部的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井下,从不存在什么村庄。 所谓无光无影无污染的庇护所不过它给失足者精心打造的一场美梦,村庄也只是一个已死之人残留的妄念罢了。 只有打破虚妄,才能找到污染本源。 一条手臂粗的藤蔓正缠着黎危的小腿,他袖口寒光一闪,瞬间将其切断。 不远处突然响起阿塞莉的吼声:“笨蛋巴德……梅纳你去哪!” 黎危举着火把走近,只见阿塞莉一边极力蹬着地面,试图拉住要往坑里躺的巴德烈,一边朝梅纳大喊。 后者正着魔似的朝洞穴深处行走,对同伴的声音不闻不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全忘了 瞥见黎危的身影,阿塞莉惊喜道:“老大!” 黎危摘掉手套,按在巴德烈肩上:“闭眼。” 阿塞莉从来听话,立刻闭上眼睛。 瞬间,一抹刺眼的光晕从黎危掌心闪过,巴德烈陡然一僵,原本执拗的神色逐渐恍惚。许久之后他才找回几分清明:“这是…哪?” 阿塞莉受不了了,怒道:“我们下井了!老大一开始不见了,你和梅纳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黎危认可地点点头:“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们阿塞莉。” 阿塞莉瞬间开心,哼了声:“关键时刻还是要靠阿塞莉!” 黎危说:“辛苦了。” 阿塞莉立刻说:“不辛苦!” 眼看梅纳就要消失在转弯口,黎危立刻跟了上去。阿塞莉拽着还不清醒的巴德烈,时不时回首抽他两耳光。 黎危没有叫醒梅纳,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井下通道纵横交叉,错综复杂,每一次交叉路口梅纳都能做出坚定不移的选择,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黎危本想对比一下村长给的地图路线,然而手刚伸进兜里就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只见所谓的地图早已变得一团糟,纸上的路线竟然活了过来,化为了一条细长的绿色根茎。 仿佛在气黎危的去而复返,它恼羞成怒地刺破手套,从黎危的指尖生生钻入,顺着手掌一路延伸,在血肉里蠕动生长,不断地蔓延扩散。 ……还是着了个道。 黎危立刻脱掉外套,捋起袖子露出手臂,沉着冷静地说:“阿塞莉,拦住梅纳,一分钟。” 阿塞莉:“收到!” 黎危在臂弯处打了个绳结,随即挑破小臂皮肤,绿色根茎察觉到危险,立刻绕道而行,却还是被黎危生生揪住了头,猛然一扯! 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被冷白的皮肤衬得格外明显。鲜血滑过青筋,坠在地上,被拉扯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 黎危脸色丝毫未变,连眉头都没蹙一下,甚至加大了力气。 很快,“啵!”得一声,沾血的根茎被完完整整地揪了出来,放在火把上灼烧。 四面八方的藤蔓也跟着躁动起来,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痛苦。它们蠕动着,试图将黎危几人吞没。 昏昏沉沉的巴德烈差点跌倒,黎危扯着后领把人拉回来,避免了巴德烈直接被藤蔓吞没的结局。 同时,黎危抛起百面骰。 数值为49。 黎危立刻说:“带他们往回走,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收到!” 阿塞莉将迷怔的梅纳生生拽了个方向,但移动起来还是非常困难。 黎危手背绷直,直接把梅纳劈晕了:“拖走。” “老大你的手……”阿塞莉的目光还没从黎危的伤口上挪开,“老大你去哪!?” “——去解决污染源。” 很接近了。 黎危给手臂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便朝着梅纳原本前行的方向前进。 现在看来,地表根本不存在什么村庄,目前所见的一切就是这个庇护所真实的样子,那么污染源也就无处遁形了。 只是没想到庇护所会想要把他送离,还给画了张真路线图。 不过庇护所惯来更喜欢意志薄弱、精神值低下的人,易蛊惑,情绪价值高,也更有营养。 人类的痛苦、欲望,都是祂的养分。 但这个庇护所竟然会筛选猎物,多少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眼前只有一条通道,仿佛感受到了危险,数不清的藤蔓包裹而来,试图阻挠黎危的前进。 黎危再次抛起百面骰,掌心稳稳接住的刹那,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响起:“滚!” 刹那间,那些将要触碰到黎危的藤蔓顿时如潮水般退散,有如接收两条相悖命令的士兵,僵持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处巨大的洞穴,中间长着一颗粗壮无比的树,它的直径足以容纳十多个人并行,宽到不可思议,而它仅仅扎根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 是凤森旭。 他被根茎穿透得千疮百孔,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经脉都被这些所替代。就连手指也化为无限延长的根茎,一直延伸到黎危的脚边。 远远看去,已然分不清树皮与人皮的界限,仿佛他们生来一体。 ——脆弱的人类身躯顶起了一颗参天巨树。 “来吧。”空气中响起无数纷杂凌乱的声音,“我会保护你们。” “这里永远安全。” “为延续人类火种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我们将在此间永生……” “没有污染,没有死亡。” “来吧,拥抱我……” 无数根茎前仆后继地圈起床坑,黎危不为所动,一步一步向前,最终停在了巨树前。 此时他才看清,树的躯干上、枝丫上全是一张张扭曲变形的人脸。他们的皮肤已经与树皮融为一体,粗糙且干燥。 看见黎危,他们张大嘴巴,发出诡谲的大笑或哀嚎—— “我不想死!” “我不想成为祂们的养料!” “好温暖……” “我喜欢这里,没有危险,没有污染……我好幸福。” “我每天都能安眠!” “村长会保护我们!” 最终,他们全部停下,整颗树上的人脸齐齐朝黎危看齐,热情地发出邀请——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黎危说:“不了。” 凤森旭被固定在根茎之下,面部遍布深绿的脉络,连眼睛也不例外。他咕噜咕噜地转动眼珠,斜着注视着黎危:“你从不痛苦吗?” “不觉得无力吗?” “还要在黑暗中走多久才能看得到希望呢?” “我们永远无法对抗祂们……人类注定要走向灭亡。” “祂们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黎危无动于衷地半跪在凤森旭面前,用手套擦了擦手中的刀。就在即将刺入凤森旭心脏的刹那,他听见对方说:“我认识你。” “……” 凤森旭说:“我们撤离的队伍经过了你主导的最后战场。” 树上的人脸异口同声:“我们自愿加入!” 凤森旭说:“只为人类的存续献上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树上的人脸们接道:“哪怕飞蛾扑火!” 黎危垂眸,看着凤森旭碧绿的眼睛。 凤森旭裂开嘴,口腔里全是满眼的根茎。他的嘴角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张一合地模仿黎危的声音:“你们的存在只会为祂们贡献养分——都滚吧。” 黎危没有这段记忆。 他本不必在意一个异变之人的胡言乱语,尽管那确实是他可能说的话。 但树上的某张人脸又张口说:“看呀!最高指挥官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忘了那场战争!” “他视我们如蝼蚁,让我们死得毫无意义!” “战争赢了,他脑子却坏了!” 纷杂的声音扰乱了黎危的思绪,他不悦地眯起眼睛,干脆利落地给了凤森旭两刀,一刀刺在大脑,一刀刺在心脏。 他起身,冷眼俯视着凤森旭:“我最憎恶他人左右我的思想。” 然而这两刀并没有产生多少伤害,绿色的液体缓慢流出,伤口也在逐渐愈合。 “他试图让我们再死一遍!”树上的人脸们又摇曳着齐声大喊。 “但我已不是蝼蚁。”凤森旭露出诡谲的笑容。 “是吗?” 黎危高高举起火把,在凤森旭的伤口愈合之前猛得插进去! 凤森旭嘲讽道:“区区星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黎危摘下手套虚虚笼住火把,刹那间,火焰蹭得一下迅速膨胀,只一秒,凤森旭就化为了一个巨大的火团! 树上的人脸们仿佛感同身受,与他一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不!” 熊熊燃烧的大火驱散了黑暗,整个溶洞都变得火焰焰一片。 巨树的根茎扭曲地拍打空气,枝叶快速枯萎,树皮上的人脸们扭曲着尖叫起来,萎靡地蜷缩成一团:“你说过要保护我们!” “骗子!” “你第二次欺骗了我们!” “你根本!根本没有保护我们的能力!” 残存的妄念被击溃得体无完肤,凤森旭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大火烧断了与他相连的根茎,巨树即将坍塌,凤森旭连根带络地站起来,摇摇晃晃朝黎危走来。 黎危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并不担心凤森旭带着火团扑上来。 凤森旭在火光中呐喊:“我们终将胜利!” 此时,凤森旭口中的我们已经不知道是身为人类的“我们”,还是与祂们一体的“我们”。 最终,轰得一声! 凤森旭倒下了。 黎危这才缓缓上前,只见一团蠕动的阴影从凤森旭的体内飘出,试图窜入黑暗中,却被黎危一把抓住。 它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疯狂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黎危的手掌心。 这团阴影在黎危掌心快速溶解、消散,最后化为尘埃彻底湮灭。 ——灯塔的某条传闻没错,黎危曾是个觉醒者,并且还不止一个觉醒能力。 直到坍塌末期的最后一场战争结束,他因一场意外突发成为了秩序者,不仅保留了觉醒能力,还没有苏醒每个秩序者都本该有的伴生物。 黎危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具体原因,并失去了关于那场战争的一切记忆。 战争的参与者,战争如何胜利的……他通通忘了。 甚至于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记忆,是近百年前战争刚结束的时候,还是最近? 只记得在那场战争的最后,他吻了一个人。 对方有双诡谲的蓝色眼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抢婚吗 巴德烈和梅纳虽然都睁眼了,但状态还很迷怔。 黎危找来的时候,他们正对着虚空发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保护、蝼蚁”之类的话。污染源已经湮灭,但残留的影响还在。 阿塞莉举着火把气鼓鼓地蹲在旁边:“两个笨蛋。” 黎危边走边拿出水袋喝了口,剩下的一分为二分别泼在了巴德烈与梅纳脸上。 两人顿时一个激灵,混沌的目光逐渐清醒,而后就看见老大站在面前,温和询问:“做什么好梦呢?” 梅纳差点跪了。 他本想抱住大腿,但想到黎危不喜欢别人接近的性格,又退而求其次地抱住了黎危的军靴:“叩谢老大救命之恩。” “我等蝼蚁……啊呸。”梅纳还是有些迷糊,“我错了老大,我不该在其它庇护所里胡思乱想,不应该差点把它当成真的,不该……” 梅纳细细数落着自己过错,黎危一脚抽开,他差点扑在地上。 “走了。” 巴德烈倒是没梅纳那么大反应,但状态看着更差,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如果这时候检定一下他的理智,数值绝对很低。 好在黎危准备走的时候,他还知道跟上。 四周蔓延的枝条藤蔓都已经收缩撤离,火把的微光照亮了凹凸不平的石壁。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四通八达的天然溶洞,被庇护所修饰成了村庄水井下的通道。 虽然村长给的地图已经消失了,但黎危还记得路线。且庇护所已经不复存在,只要绕到最远的出口就能离开这里。 “老大……”巴德烈说,“我刚刚看见了他们死亡的场景,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 黎危嗯了声。 “他们死得……很痛苦。” 巴德烈身临其境地感受着这些人的绝望。 最初撤离的时候是满含希望的—— 他们想着,只要抵达地下城就安全了。 倾尽人类全力打造出的地下城可以防住“光”的照射,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将所有同胞聚集在一起。 他们不会患上老死病,更不会着魔似的成为光的信徒,飞蛾扑火般地自我献祭。 而后他们就可以像几百年前、大坍塌到来之前一样,一面发展科技,一面外出对抗影污染的倾袭,受伤了就回到“蜂巢”里舔舐伤口,混乱疯狂时心里也始终会留有一处温暖之地。 他们带着这样的期望出发,现实却给了沉重的打击。 空中的乌影会在任何时候散去,如果光直射下来的时候还没找到躲避的地方,他们就会被影响,逐渐迷乱,逐渐疯狂。 同时,世界遍地都是影污染域,不可名状的祂们全部展现出了物质形态,强大、诡谲,不可直视。但哪怕在千里之外,也能瞧见祂们庞大的身形。 祂们毫无怜悯之心,视人类为蝼蚁。 撤离的队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最开始有几千个人,半个月后,还剩下大几百人,一个月后,只剩下寥寥百来个。 他们麻木地点燃火光,在黑天无声地对视着,心里的希望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开始消磨、湮灭。 黑暗中流动的阴影趁虚而入,蛊惑了意志最薄弱的那个人,他叫尼克。 尼克满心灰暗:还有一千多公里,我们到不了地下城了。 前路还有无数痛苦与绝望等待着我们。 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为什么还要做无望的挣扎? 放弃吧。 闭上眼睛,远离苦难。 尼克一直以来都负责队伍的餐食,于是为大家煮了最后一顿餐食。 他将随身携带的一些干粮放在篝火上的铁锅里,还特地采摘了些无毒的果子。 煮熟后的汤汁浓郁,看起来异常美味。 热烫的食物勾起了大家的生存欲望,他们沉默地吃着,阴冷的身体与思想都暖和了些。 他们心想,再坚持坚持,都行驶这么多路了,不差那最后的一千多公里。 哪怕路途坎坷,危险重重,至多半个月也能抵达。 直到负责餐食的尼克突然吐了。 一只拇指大小的蟾蜍从他的嗓子眼滑了出来,大家惊愕地看着,一时都忘了反应。 恐惧开始蔓延。 这只蟾蜍引起了致命的连锁反应,片刻后,反应过来的所有人接二连三地开始干呕,只觉得五脏六腑里布满了被污染侵袭的丑陋蟾蜍。 他们撕挠着自己的皮肤,抠起嗓子,嘶哑地哀嚎着,仿佛那些东西已然爬满了身体,充斥在皮肉下、血管肠道大脑里。 可他们什么都吐不出来。 尼克从未像此刻一般绝望,哪怕是决定死去的昨宿—— 他的嗓子眼被蟾蜍们堵得严严实实,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大家,你们的食物干干净净,我没在里面放任何东西。 有凤上校在,这些弱小的怪物哪里有那么容易近身? 只有他是自愿死去。 尼克跪倒在地,不顾痛苦地在地上爬行,他抱住一个又一个同胞的小腿,试图告诉他们,你们的身体里什么都没有。 不要挠了! 不要再用刀尖搅弄自己的喉咙、脑子!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但蹦出口的并非劝导之声,而是一只又一只怪异丑陋的蟾蜍。 尼克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来宣泄崩溃的理智。 直到一把长枪捅入他的大脑——凤森旭也无力阻止被内部击溃的众人,只能提前给予尼克解脱。 无形的绝望是最可怕的污染。 凤森旭的觉醒能力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清醒地看着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而无能为力。 他杵在原地,面对周围横尸遍野,呆跪了很多很多天。 他一遍一遍的叩问内心:“你怎么会这么无能?” 你的战友们在最危险的战场上做着殊死挣扎,你守护的普通人民自愿放弃“无用”的生命,将生存的希望让渡给这些拥有一长之计的幸存者,你的长官将护送这些人的重任交予你…… 临走前他说,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也希望你活下去。 而你连这都做不到。 这一刹那,凤森旭的觉醒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爆发,他的身体长出大树的根茎,枝条嫩芽破出他的心脏,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疯狂生长,直到将周围死去的同伴尸体与这一方天地彻底庇护在自己的怀里。 他会保护他们。 他遵守承诺,遵循命令,不能辜负牺牲者的期望。 …… 巴德烈陷入共灵状态的时候,代入的正是尼克。 但凡污染源毁得再慢几秒,他就会和尼克一起被长枪|刺入大脑,死在那场无声的污染中。 他没办法将自己从那些绝望的情绪中强行剥离,甚至不敢抬头,尼克那行人的身影轮廓就藏在周围的黑暗里,沉默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就是为什么灯塔大多数人宁愿去更危险的回响之地、也不愿意进其它庇护所的原因。 回响之地因怪物、因污染而起,而其它庇护所因人类的同胞而起。 庇护所是人类身处绝境时的唯一寄托,是哪怕死去也无法放下的妄念。 黎危耳朵微动,隐约听见了一些嘈杂的声响,很远,又好像很近。仔细聆听,好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 他突然开口:“你刚刚是不是说了蟾蜍?” 巴德烈愣了愣:“是啊……” 黎危猛得驻足—— 他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明明之前还在巴德烈的嗓子里揪出过这些怪东西,明明在村庄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数次“嘟、嘟、嘟”的鸣叫,为什么刚刚还先入为主地认为污染源就只是凤森旭,以为解决他就万事大吉了? 他喃喃道:“真是脑子不好用了啊……” “老大……怎么了?” 梅纳几人显然也被影响了,都知道蟾蜍的存在,但是都没有想过要解决它。 黎危立刻掉头,快步奔向之前烧死巨树的溶洞。 只见之前的大火已然熄灭,凤森旭连一根白骨都没剩下,化为了尘埃彻底消散。 ——但巨树仍然屹立不倒。 树上的人脸们齐声尖叫:“他又回来了!” “他又回来了!” “别靠近!”黎危制止了巴德烈等人,自己独自走到树前,将手放了上去。 软的,蠕动的……具有弹性的触感。 黎危将匕首钉入树中,双手一同握住猛得向下划开,“刺啦”一声,密密麻麻的蟾蜍从树皮内部蹦出,逐渐堆积成小山的形状,将黎危的身影彻底淹没。 原来如此。 明明吃掉了这么多误入村庄的人,村长却还会感到虚弱……因为一直在进食的不是异变的凤森旭,而是这些古怪诡异的蟾蜍。 凤森旭越来越饿,便更忍不住以保护之名引诱更多的人类前来,结果却都给蟾蜍做了嫁衣。 于是他愈发虚弱,另一股污染源却日渐壮大,逐渐夺去这里的掌控权。 这里不仅是庇护所,还是个回响之地。 他们并蒂依存,又同时相互吞噬。 …… “你在等什么?” “他不会回来找你了。”穿着婚纱的新娘微笑着,蛊惑道,“来吧,走向我。” 但在游厄眼里,“她”不仅不是新娘的模样,连人形都不完整,性别也极为凌乱。 “她”有着类人的躯干、狭长的四肢,没有任何性|器官。 它皮肤是深绿色的,布满蛙嘴的形状,脑袋就像一个巨大的疣状凸起,最大的口器紧紧闭合,下巴上挂着干瘪的鼓膜。 每伪装成人类说上一句话,“她”身上的所有嘴巴都会一起张开,其中头部会展开成花瓣状,内里漆黑一片,仿佛无尽深渊。 “嘟,嘟,嘟——” 无数鸣叫叠在一起,吵得不行。 台下的宾客恍若未觉,数十张酒桌座无虚席,皆盛满了丰盛的饭菜。村民们围坐一圈,露出祝福的微笑。 不过和之前相比,村民好像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多了两个陌生的。 新娘还在说:“我们会在这里安定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永远……快来吧,大家都等着仪式完成动筷吃饭呢。” 人模人样的游厄厌烦极了,愚蠢的低等污染物根本不懂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竟然妄图吞噬他。 藏在幽暗中的触手蠢蠢欲动,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动手饱食一顿的时候,突然有人叩响了大门。 “咚咚咚!”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外面的动静也跟着戛然而止,不过数秒,大门就随着一声巨响猛得爆开!残渣溅射得到处都是。 黎危跨入门槛,只见空气中寒光一闪,一把飞刀正中蟾蜍新娘头部!墨绿色的汁液溅了游厄一脸。 “——抱歉,他恐怕不能和你成婚了。”黎危说。 游厄抹了把脸上湿黏的液|体,愉悦地歪了歪头:“你来抢婚吗?” “来得有点晚。”他抱怨着,好像和黎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熟稔关系。 “我是在对你说。”黎危慢条斯理道。 “……”游厄保持着微笑。 旁边的人形蟾蜍并没有死去,反倒是被黎危激怒了。它下巴上的鼓膜正不断膨胀,逐渐比身体还要庞大,嘟、嘟、嘟的鸣叫声从中传出,一声比一声高昂,越听越叫人觉得聒噪。 游厄的目光始终落在黎危身上,看都没看就抓住蟾蜍的鼓膜,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捏! “砰!”黏稠的汁液如天女散花般爆开,无数大小不一的蟾蜍应声坠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想活着 被捏爆鼓膜的人形蟾蜍依旧没有死。 它趴跪在地上,用双手走路,腰深深凹下,臀部翘起,残破的鼓膜导致它已经发不出“嘟、嘟”的共振,但没关系—— 它还有万千子民。 “嘟——” “嘟——” 它的身体每抖动一下,那些散落的蟾蜍都会齐声发出“嘟!”的一声。 它们全部面向游厄,黑豆般的眼睛没有一丝亮光,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齐齐蹦起,又齐齐落地,诡谲得叫人头皮发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放过黎危了。 台下的村民陆续站起,他们明明没有张嘴,身体却也付出“嘟、嘟”的共振。数不清的鸣叫声叠加在一起,像是直接穿过耳膜响在了脑子里,令人痛苦万分。 “老大,我没找到那两兄弟——” 梅纳从老李家急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时顿时哑然。 村民的坐席当中,赫然就有兰昭与朱恩的身影。两人虽然没有随着村民站起来,但也没有选择离开,不仅面对周围的怪象毫无恐惧,还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仿佛他们才是异常的人。 完了。 梅纳想。 他抱着一丝希望呼喊:“兰昭、朱……快出来!” 兰昭有所触动,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可有谁按住了他的手。 是朱恩。 兰昭低头看着朱恩的手,不知道第几次叹息道:“你的手好软啊……” 朱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怕蹦出的不是说话声,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噗!”得一声,鲜红的血液溅射了朱恩一脸。 朱恩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原位,直到兰昭坚持不住地倒进他怀里,血液浸透了衣襟:“是我拜托黎队的……” 朱恩看向黎危,发出痛苦的惊怒:“你做了什么!?” 只见黎危握着一把枪,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的硝烟气儿还萦绕未散。 在消|音器的加持下,枪声十分微弱,别说朱恩了,离得近的梅纳都没反应过来。 尽管枪这种武器对待污染物们毫无用处,每个秩序者还是会在离开灯塔时随身携带一把。 因为它的目标并不是敌人,而是已经深陷污染、但还未彻底混乱的同胞。 在同伴还未彻底沦为污染的伥鬼之前,将他们就地处决。 梅纳再清楚不过,老大会对兰昭开枪,说明兰昭的被污染指数已经达到了80以上。 这意味着兰昭基本没救了。 但老大没对朱恩开枪。 梅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朱恩是什么时候……” “你把他从沼泽里拉出来的时候——”黎危淡淡道,“比这还要早。” 梅纳背上顿时激起密集的冷汗……他们竟然救了一个被污染的秩序者,如果不是有黎危在,他们恐怕早就被朱恩精神控制成为他的爪牙了! “那兰昭……” “他知道。” 梅纳一愣。 兰昭一直都知道。 他自愿被污染、被控制,满足朱恩生前畸形的妄念。 他就是在沼泽找到朱恩的,却和梅纳撒谎说是路过。 当时的朱恩很不对劲,说不想回灯塔了。 说那里让他感到伤心。 他找到了别的庇护所,和灯塔一样安全,他要独自生活在那里。 作为一个秩序者说出这样的话,有如一盆凉水浇灭了兰昭失而复得的喜悦。 兰昭能将《生存守则》倒背如流,清楚记得第一条条例就是“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由数位秩序者一同编写,上面刻着他们的精神烙印。 后来,黎危让他测朱恩的安全词。 他知道问了一定会露馅,所以说出口的问题根本与安全词无关。他问朱恩,你最喜欢的东西是? 朱恩回答:“兰昭。” 自己被迫和“东西”挂钩,兰昭都不知道该哭该笑。 只有陷入混乱的秩序者才会将人和物混为一谈。 兰昭只能压住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装作正常人和梅纳他们交谈。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觉得是因为上次谈话的不欢而散才导致朱恩独自离开灯塔、陷入危险,也许是真的被蛊惑了,兰昭一直没有戳穿朱恩已经被污染的事。 他自欺欺人地想要维持朱恩还活着的假象,哪怕再也不回灯塔,哪怕就真的在这个假庇护所里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所以在进入庇护所的第一天,在被黎危单独叫出去的时候,在知道黎危已经发现了朱恩的异常的时候,他请求道:“黎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在我被他彻底污染之前杀了我吧。” “不用救我。” “我就是个普通人,都靠朱恩才活到今天,继续活下去也只是白白消耗资源。” “但能不能……能不能再让他多‘活’几天?” …… 黎危的枪法很准,正中兰昭的心脏。 朱恩抱着兰昭,试图堵住不断溢出的鲜血,却被后者抓住:“对不起啊朱恩……如果那时候……” “那时候撒谎哄哄你……就好了。” 这样朱恩就不会独自离开灯塔,就不会出事。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喃喃道:“你的身体……也好软啊。” 朱恩目眦尽裂,仿佛真的极为痛苦,但却没有一滴眼泪。 不是的! 他不是因为吵架才离开灯塔…… 他是因为,因为…… 朱恩张着嘴巴,整个身体都开始扭曲,眼角周围的皮肤蠕动跳跃着,仿佛有什么要破皮而出。 “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我只是想活着!想和他一起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黎危重复了一遍:“你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朱恩顺着黎危的视线看向兰昭的心脏,血淋淋的伤口处,隐约能看见有什么阴影蠕动着。 兰昭早被他污染了。 朱恩呆呆看着,他只是……只是想和兰昭一起活着啊。 “是你亲手拉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黎危握着百面骰,抬腿走去,“你还分得清吗?你靠近他究竟是源于人类的爱欲,还是污染的欲望在作祟?” 朱恩颤抖着,他就是他啊,与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他会痛苦,会说话,依然拥有人类的面貌。 可是他看着死去的兰昭……怎么会这样呢? 游厄那边正打得激烈,“新娘”的婚纱已然破碎不堪,它猛扑过来,游厄迅速向后跃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条流畅的弧线,落地的刹那刚好将它踩在了脚下。 游厄微微俯身,如恶魔低语:“看来被我吃掉的那几位村民没给你一点教训——真是愚蠢至极的东西。” 不一会儿,这只蟾蜍也沦落到和米西一样的下场,柔韧粗糙的皮囊顿时泄了气地瘫在地上。 那些跳起的蟾蜍齐刷刷地一僵,摔落在地,鼓胀的身体快速干瘪,不一会儿就化成一摊黑水,流进了地面的缝隙里,仿佛被什么吸收了。 就在污染源死去的瞬间,那些村民就像蛇脱皮一样褪去属于人类的皮肤,内里竟然只是由无数只密密麻麻的蟾蜍累起来的人形! 人皮的伪装散去,它们唰唰地落在地上,向四周散开。 兰昭的尸体也被钻得千疮百孔,唯独朱恩还在坚持,只是看起来极不稳定,好像随时会爆开:“我只是想活下去……以任何形式。” 黎危突然明白了。 朱恩并不是被污染了,他是知道自己即将失序,所以才选择在一个月前离开灯塔,怕伤害身边的人,而非兰昭所以为的原因。 可他又想活下去,所以没有自我了断,而是主动走进其它庇护所,甘愿被同化,沦为怪物。 最终,生前的妄念还是导致他和兰昭再次相遇。 从一开始就不是兰昭找到了他,而是他找到了兰昭。 这是庇护所惯用的手段,利用上一个已吞噬已同化的人去诱骗他们生前认识的人。 “我只是想活下去,这也有错吗?”朱恩浑然不觉自己早已死去,他紧紧搂着兰昭,身体膨胀得越来越大。 眼看朱恩将要失控,黎危手中的百面骰向上抛起,急速旋转后稳稳降在他的指尖。 数值100——检定成功。 只见黎危嘴唇轻启,声音带着极强的共鸣,仿佛神明低语:“杀了他!” 刹那间,所有失去控制、四处逃窜的蟾蜍齐刷刷回头,黑豆大小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朱恩。哪怕朱恩已经失序,但面对黎危依然有如螳臂当车,抵抗毫无意义。 “我不配活着吗!?”朱恩的眼角被撑开了,一只只蟾蜍从里面爬了出来,它们如泪珠坠在地上,与同族厮杀成一团。 朱恩吼道:“我比你们卑劣?还是比你们低贱!?” 梅纳脑子嗡得一声,顿时一阵恍惚。 是啊……就因为污染物与人类对立,所以就不配活着吗? 不是说万物平等吗? 不是说生命不可比较吗? 但紧接着,黎危冰冷的声音响起:“如果我没记错,你有参与生存守则最后一条的编写。” 朱恩张大嘴巴,那些蟾蜍从他嘴里哗啦啦地蹦出来,鳞次栉比地落在地上。他甚至被黎危反操控了,即便身体被蟾蜍彻底淹没,也依旧有声音从他体内传出:“——非我族者,皆为怪物!” 这话有如当头一棒,梅纳瞬间清醒。 《灯塔生存守则》第九十九条条例:非我族者,皆为怪物。 游厄站在幽暗的角落里,远远地注视这一幕。 真有意思啊…… 他舔了下嘴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膨发的欲望。简直想要立刻拉着他亲爱的指挥官坠入深渊,用世界的肮脏弄湿他、玷污他,将他溺毙在阴影里逃无可逃…… 届时,这张淡漠绮丽的面孔上会染上怎样的屈辱与无助呢? 仿佛感受到这赤|裸|裸的恶意,黎危投来冷淡的一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弄死了 至此,这个集庇护所与回响之地为一体的村庄彻底坍塌,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 这是一个由树冠与无数藤蔓交织的空间,阴郁暗沉。 湿润黏滑的地上处处可见白骨,有些已被蚕食过半。 如今,异变的凤森旭死去,这些藤蔓数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枯萎。 游厄弯腰捡起地上刻有x的徽章,递给黎危。 黎危没接,定定地注视着他。 游厄笑了:“是在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受你的言灵影响?” 黎危审量着游厄,毫不掩饰。 他的能力之一【言灵】,也是最常用的能力,通过掷骰的数字大小来确定能力的施展效用与范围,目标是携带污染性质的生命体。 他刚刚掷出了最大数值。 而游厄毫无反应。 “黎指挥对我真是有好大的偏见啊。”游厄叹息道,“我就这么像你眼中的怪物?” 黎危不为所动:“在我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瞳色,而他是个死人,恐怕连骸骨都风化了。” 游厄了解他的过去,甚至知道他的能力,之前还说过“即便忘记你也应当猜出我是谁”这种话……理应就是他认识的人。 “你怎么确定他是个死人?”游厄饶有兴致地追问,“你杀的?” 黎危不言。 那场战役中最后的画面不断浮现眼前,光怪陆离。 背景是漫天黄沙,晚风昏黄,幽蓝眼睛的主人跪倒在残垣断瓦中,嘴里微扬,鲜血不断地从唇边溢出。 画面晃动着越来越近,大抵是他在靠近。 他应当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因为步伐轻而缓,当然,也可能是负伤了。 战场上没有不受伤的道理。 黎危及时收回思绪,随意道:“确定周围的一切生物是否具有污染性是每个秩序者的职责,我应该不用对你道歉。” 黎危确定当年那人已经死去,除非世上还有第二个拥有这种瞳色的人。 游厄莞尔:“那将流浪的幸存者带回庇护所,也应该是秩序者的职责之一?” 见黎危不搭话,游厄看向一旁的梅纳:“是吧?” 梅纳刚刚就因为他们的谈话听得心头发凉,这会儿更是鸡皮疙瘩起一身,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头。 还真有这条规定。 如今灯塔里的幸存者不过十万数,因此每一个人都显得弥足珍贵。《生存守则》里其中一条就说如果在外遇到流浪者,请尽全力劝回灯塔。 说来也巧,阿塞莉就算半个流浪者。 她父亲曾经和一个流浪者有过露水情缘,对方意外怀上孩子,多年后重逢,那个流浪者已经处于生死关头。 于是阿塞莉的父亲将她带回灯塔,悉心照料。 黎危对这项规定并不买账,他转身离开,留下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想来你拥有在外独自生存的能力,并不需要灯塔的庇护。” 《生存守则》上有秩序者的烙印,能让阅览过的人对里面的条例产生不由自主的信服,并且以此为标准照做不误。 可前提是编写条例的人比阅览者精神值更强大,才能产生这种无声无息的影响。 它们显然很难对黎危奏效。 但不奏效归不奏效,有些人选择性耳聋,且黏性高,赶也赶不走。 梅纳不用回头都知道,游厄就在身后十米处,慢悠悠地跟着他们。 “老大!”阿塞莉迎来,“我们要回灯塔了吗?” 由于之前的巴德烈理智堪忧,因此被黎危安顿在外,由阿塞莉照看,现在情况还是很差。 “准备出发。” 距离黑天已经结束两日,受光日很快就会到来,他们最好在那之前赶回灯塔。 “收到!” 阿塞莉仿佛感觉不到累,永远活力满满。 梅纳将巴德烈扶起来:“你怎么样?” 巴德烈说:“好多了。” 其实灯塔关于黎危的某个传闻虽然夸张了,但其实算不得假。 大多数觉醒者见过黎危后,都会对他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与性无关。 觉醒者滥用能力过度是会被反噬的,历史上这样的案例数不胜数。但黎危身上仿佛有股魔力,靠近他,理智自然长存,永远不会迷失。 当然,也许是黎危永远平淡理性的模样给他们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巴德烈问:“对了,兰昭他们……” 梅纳深吸口气,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 巴德烈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可惜:“朱恩可能就是怕伤害兰昭才选择离开灯塔的,结果还是酿成了悲剧。” 好在这个庇护所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其他人被蛊惑。 简单收拾一番,几人便准备出发。 他们是开了车来的,不过在沼泽另一头,是台四驱的装甲车。 于是茫茫无边的沼泽里就出现了这样一番情形,黎危四人走在前方,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一个。 远方天际线的乌影已经逐渐散去,刺眼的光透射进山谷中,将山谷原本昏暗的云雾都照成了金黄色,与沼泽这边仿佛两个世界。 那曾经是黑龙的栖息之地。 梅纳不敢多看,快步前行,偶尔回头瞄一眼闲适的游厄。 对方竟然也有个背包。 他们应该真的是误会了,游厄确实是人类,大概率是个比较厉害的流浪者,只是之前奇怪的言语举动给他们造成了非人的错觉。 上次被老大抹脖子的时候游厄还流血了呢。 到了之前杀死巨蟾的地,阿塞莉闹着要将其解剖带回去,作为给父亲的礼物。 巴德烈无奈:“如果受光日之前我们还没回到灯塔就完了。” 梅纳看破了阿塞莉的小心思,幸灾乐祸道:“你以为带份礼物回去就不会挨训了?” 阿塞莉她爹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且不喜欢阿塞莉离开灯塔。 她哼了声:“老大!” 黎危站在路边,颔首道:“来得及,去吧。” 阿塞莉立刻雀跃地奔向沼泽,巴德烈与梅纳见状也跟上去。 好几天过去,蟾蜍应该已经被蜈虫吃干抹净了,剩下的都是不能吃的地方,比如粗糙的皮囊和坚硬的骨骼。 巴德烈走到一处,不确定是不是对的,他朝路边看了眼,见黎危点头后才掏出射锚枪交给梅纳:“你体重轻,你来。” 梅纳绑好安全绳,朝脚底发射爪锚。 “中了!” 感受到阻力,梅纳立刻回缩射锚枪,但沼泽的力也很强劲,他身体也开始下沉,泥沼直接吞没了鞋面。 “你别乱动!” 巴德烈和阿塞莉拉着安全绳,以防梅纳真的陷下去上不来。 不稍一会儿,巨大的蟾蜍皮便被拉出沼泽。它看起来十分完整,还有不少幼年蜈虫爬在上面吃一些残留的细碎血肉。 巴德烈和梅纳各抓一边,将上面的淤泥抖落,随后沿着纹理剖成数片。 “值不少金呢。” “这玩意儿比佣金费赚多了。” 巴德烈看了眼路边,只见黎危和游厄相隔十多米,却都眺望着受光山谷的方向。 “这个游厄真的准备跟我们回灯塔?” “应该是。” “不奇怪吗?”巴德烈说,“他不可能不知道灯塔的存在,之前一直没想过被灯塔庇护,怎么现在突然感兴趣了?” “可能觉得居无定所的流浪累了吧……”梅纳迟疑了下,低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老大最近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巴德烈浑然不觉。 “梅纳在背后讲老大坏话!”阿塞莉瞪他。 “哎呀我说真的。”梅纳苦恼地抓抓头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真的很奇怪。” 之前黎危说“我记忆中拥有这个瞳色的人只有一个,但他是个死人”的时候,梅纳就觉得不对味。 按逻辑说,黎危又不可能认识全世界的人,如今游厄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那就是别的陌生人呗。 可这几天的对话给梅纳的感觉就好像是,游厄明显认识过去的黎危,但黎危一边认为游厄就是记忆里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却又没法将两者的容貌对应起来,只记得一双眼睛。 什么原因会导致这种情况? 要么是游厄的脸跟过去长得不一样了,要么是老大的记忆出问题了。 但一个有序的秩序者,绝对不会出现记忆问题。 巴德烈见他这么认真,不由提醒道:“出任务最忌讳的就是随便质疑队伍中的秩序者。” 如果连秩序者都不可信,那就没人可信了。 梅纳明白这个道理,可穿过沼泽的一路还是显得心事重重。 不远处,一辆黑色装甲车孤零零地伫在路上,几人加快脚步,将蟾蜍皮放到后车厢,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些。 “再赶大半天路就能回去了——”巴德烈长出一口气,瞧了眼不远处的游厄,“老大,要带他一程吗?” 不管带不带其实都不影响游厄要进灯塔这件事。 流浪者进灯塔需要秩序者的担保,但灯塔可不止黎危一个秩序者。他不愿意接纳的人,其他秩序者未必不愿意,特别是游厄还拥有强大的能力。 黎危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梅纳:“你好像有话要说。” 梅纳咬咬牙,干脆闭眼问出了口:“老大,我能问问兰昭死的时候污染指数是多少吗?” “91。” “那他刚和我们碰面的时候……”梅纳咽了下喉咙,“应该没这么高吧?” “你想问那时候他的污染指数过没过80?” 80是一个临界点,污染指数低于80的人基本还有救,比如之前深陷共灵状态的巴德烈。可一旦超过80,这个人的理智基本是拉不回来了。 “确实没过。”黎危语气淡淡。 “那……”梅纳难得用了尊称,“您那会儿为什么不阻止他和朱恩的接触?” “那是他的选择。”黎危说,“我尊重个体命运。” 巴德烈听得心惊胆颤,想阻止梅纳继续,后者却着了魔似的追问:“可您作为秩序者,应该比谁都清楚一个失序的秩序者能对周围的人造成多么恐怖的精神控制,兰昭所谓的心甘情愿和朱恩一起赴死究竟有多少被蛊惑的成分。” 兰昭自以为的愿意,极大可能是被污染被精神控制的结果。 但黎危还是放任了这个结果。 “所以呢?” “所以老大,对不起。”梅纳心一横,“我可能要测一下你的安全词。” “——在坍塌末期的最后战场上,您将您那位政敌怎么样了?”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安静到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野风。 战争刚结束的一段时间,很多幸存者在传黎危借着战争的名义杀死了自己的一位政敌。 某次,一位幸存者跟同伴眉飞色舞地宣扬这个说法,恰巧被路过的黎危听到了。 路人同伴质疑真假时,黎危停下,慢条斯理地说:“真的,不仅弄死了,还扒皮抽骨、挫骨扬灰了。” “——对于这个真相还满意吗?” 在路人呆滞的目光中,黎危迤迤然地离去。 后来,将宿敌扒皮抽骨、挫骨扬灰的传闻就成了黎危本人盖章认证过的真相。设立秩序者安全词时,黎危还很随意地选择了这个问题,多年以来从未变过。 游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显得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我们黎指挥答不出来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巴德烈想死的心都有:“梅纳你脑子坏了?突然犯什么轴?” 阿塞莉帮腔:“笨蛋梅纳!质疑老大!” 梅纳没心情回嘴,见黎危一直没回话,心直接沉到了谷底:“老大,您真的……” 黎危的视线在游厄唇上一扫而过,随后才回到梅纳身上。 他微微掀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不会以为,我失序的状态下你还能像现在一样保有质疑我的理智吧?” 明明笑着,却叫人头皮发凉。 梅纳打了个寒颤,干巴巴地“啊”了声。 好像是这么个逻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捡回来 一望无际的荒野上,装甲车孤独行驶,掀起一地沙尘。 金色的光芒于远处的天际线散落,黑龙曾经栖息的山谷已被完全笼罩。 光仍在前进。 它逐步驱散云层间的乌影,步步紧逼。偌大的荒野很快就被一分为二,一半熠熠生辉,一半幽暗孤寂。 晃动的车厢内,巴德烈抓着扶手宽慰道:“老大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别想这么多。” 梅纳的身体在颠簸中倒来倒去,止不住地叹气:“我怎么那么冲动呢?老大这种级别的秩序者真失序了也不可能让我发现啊……” 阿塞莉抓着安全带,双脚在空中荡来荡去:“笨蛋梅纳!” 梅纳抓抓头发,语无伦次地说:“我,诶……就当时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起了疑心,不搞清楚我得憋死。” 巴德烈的肌肉与车厢铁皮撞得哐哐响:“多大点事儿,最多被老大冷落一段时间。” 阿塞莉举起双手摇摆:“打入冷宫!” “……” 梅纳跟这两人没得说,一点理解不了他有可能被老大抛弃的难过。想进老大队伍的觉醒者能围着灯塔楼梯从底排到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 梅纳忧愁地看向车外,漫天的沙尘中,金色光线越追越紧。 他心口猛然一跳,本能地移开目光,唯恐多看一秒。 副驾驶座,黎危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手撑起额头,闭眼小憩。 又一次颠簸后,他终于开口:“再这么慢悠悠地开就滚下去,自己走去灯塔。” “安全驾驶。”旁边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原来你更喜欢刺激?” 黎危睁开浅色的瞳孔,看了眼后视镜。 刺眼的光晕逐渐逼近,大半的荒野都笼罩在金光之中,成全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地一色。 黎危:“你——” 刚说一个字,车身就“呜”得一声!速度猛增之下,黎危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一倾,幸好座椅材质还算柔韧,才没磕到脑袋。 他被迫抓住扶手稳定重心,语气平静道:“想死直说。” 游厄一脚刹车,窗外掀起浓浓尘土。 他侧身凑近,属于人类的温热吐息落在黎危颈侧。 黎危眯起眼睛和他对视,警告性地开口:“游、厄!” 嗒得一声。 黎危垂眸,游厄只是将副驾驶的安全带给扣上了,并体贴道:“不系安全带可不是好习惯。” “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发现车停了,刚干了蠢事的梅纳第一时间从后窗伸出脑袋、殷勤无比地言表关心。他刚好与倾身的游厄对上视线,还有黎危的微微一瞥。 哪怕看不到全身,这么亲昵的姿势也够梅纳脑补了。 老大在和游厄……接吻!? 还有,这游厄手撑哪呢!? 游厄线条悠长的手臂被车门挡了半边,不清楚是撑在了黎危腿上还是腿中间。 不论是哪个可能都足以叫梅纳抓狂,他默默缩回脑袋,冷静地装作自己没来过。 巴德烈疑惑道:“怎么了?” 梅纳吸气:“没事。” 就是他可能活不久了。 “你的队友好像误会了什么。” 游厄笑得无辜,眼神却黏在黎危脸上,临摹着每一寸皮肤,试图找出一丝恼怒的痕迹。 然而没有。 黎危毫无反应,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之前还说要扭断他的脖子,这会儿对他的靠近又不生气了。游厄颇觉无趣,一脚油门下去,装甲车再次行进。 前方道路宽阔,植被稀少。 远处,一座高塔于昏暗天地间拔地而起,直冲云层乌影,厚重且孤寂。 塔的顶端发散着暖黄灯光,指引归途。 途中,黎危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画面光怪陆离,异常久远,那双幽蓝的瞳孔始终如影随形。 对方的声音响起,带着层层递进的叹惋:“我亲爱的指挥官,好久不见,你似乎很意外?” …… “伟大?高尚?不不,我亲爱的指挥官是世上最淡薄冷血、毫无感情的存在——这不是贬低,是夸赞。” …… “我曾经以为,人类利益至上就是你的唯一信仰。” …… “啊,巧了。黎指挥官丢了旧玩意儿,又想买个新玩意儿回去?” …… “我亲爱的指挥官,最近好梦吗?” “也许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噩梦。” …… 黎危蓦然睁眼,浅色的瞳孔无波无澜。 离灯塔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很近了。 与之前的远观不同,近距离看到的灯塔要更壮观,整体呈现细长的圆锥形,一层摞着一层,数都数不清,如一圈圈盘旋的巨蛇。 每一层都有密密麻麻的小窗口,看起来只有人脸大小,规律地密布在塔壁上。 大概是受光日已至,归途的人群与车辆极多,倒是有几分热闹所在。 大部分车辆看到黎危的车都会选择减速让行,独独有一辆厚重的装甲紧追不放,疾起的沙尘呛得路人咳嗽不止。 游厄饶有兴趣地问:“你仇人?” 黎危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停车。” 他们停下后,后面的车也跟着停了。 一个腰背有些佝偻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半边脸都镶嵌着铜色面具。面具的弧度与另半张脸的皮肤完美齐平,仿佛已经长在了血肉里。 他拄着金属拐杖,下面的那只手也是冰冷的钢铁质感,一直延伸到衣袖内部。 黎危伸出手,敲了敲后窗玻璃:“阿塞莉,下车。” 阿塞莉踩得车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磨磨蹭蹭地跳了下去:“阿爹!我给你带了礼物!” 后视镜里,男人抱住阿塞莉,喃喃道:“哦!万幸。” 确认阿塞莉没有任何损伤后,他将女儿塞回自己车里,随后才黎危这辆车的前头,刚准备敲车窗就对上了游厄的目光。 他显然怔了一怔,有些意外,而后才越过游厄看见黎危:“给您添麻烦了。” 黎危没作声。 男人移开目光:“希望不会再有给您添麻烦的机会。” 这话听起来客气,但细想却极为古怪。 游厄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他叫什么?” 黎危回答:“纽厄尔。” “他也是秩序者?” “嗯。” 和其他理智清醒的秩序者不同,纽厄尔有些神神叨叨的。 他上过两次监管法庭,一次是在他说自己见过旅人的时候,被人举报失序,第二次是他抱回阿塞莉说这是他女儿的时候。 人类拥有永生的基因,但作为代价,人类也是世上繁衍能力最弱的族群。废土纪到来后,受辐射、污染、适孕群体过少的种种原因,几乎看不到新生儿的降临。 于是当纽厄尔说自己和一个流浪者生下了一个孩子时,大家都认为他疯了。 游厄说:“他很怕你。” 黎危:“是吗?” “准确来说是恐惧与憎恶。”游厄体贴地帮忙剖析,“他希望你立刻死掉。” 隐藏在纽厄尔面具下的情绪并不难捕捉,黎危自然清楚。但他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和纽厄尔敌对、冲突的情况。 对方的恶意由来已久,不明不白。 好在黎危并不在意,他看着车窗外风尘仆仆的归途者们,突然说:“进那个庇护所之前,我检定过它的污染指数。” 游厄感兴趣地回应:“嗯?” “它的污染指数为100。”黎危曲起手指,轻叩车门,“但显然,即便套着一个回响之地的内核,它也够不到这么高的污染指数。” 回响之地与庇护所的等级判定基本是一致的,绝大部分区域都有1-10的污染值,属于正常范围,10-30内意味着该区域继续发展下去会成为一个新的回响之地,30-50属于三级回响之地或庇护所,50-79属于二级,80-99属于一级,100属于零级,意味着规模最大,危险程度最高。 “所以?” “也许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增强了它的污染指数。”黎危偏头,看着游厄,“你觉得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能影响到这个庇护所的东西也是极为可怖的存在。 100是百面骰的上限,不是污染指数的上限。 “黎大秩序官。”游厄叹息,“你就差把‘你就是那个东西’写在脸上了。” 黎危心平气和地问:“那你是吗?” 游厄挑起一抹笑意:“很重要?你的怀疑不会因我的回答停止,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百面骰从黎危的掌心翻转弹起,落下的瞬间被苍白的指尖接住,急速旋转。许久过后,仍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这意味着面前之人是不可检定对象。 但从经验来说,除去其他秩序者,这世上不存在秩序者无法检定的对象。检定失败倒是有可能,却不可能无法开始。 半晌,黎危抽手,握住半空落下的骰子:“进去吧。” 灯塔一到二十层的外墙都围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荆棘铁刺,只有一个入口,分为人行通道与车行通道。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身着特殊图案的黑袍。 这是秩序者的标志服饰。 “受光的区域越来越大了,快进去!” “云层要散了!” “磨磨唧唧的,我可不要变成光里的疯子!” 秩序者冷静地拦住混乱的人群:“别挤,来得及。” “流浪者?” “这边走一下手续……” “要监管……” “不要一直注视受光的方向!”秩序者呵道,“面对我!注视我!” 诸多人声与车声叠加在一起,喧闹又混乱。 进入灯塔的过程非常顺利,没有盘查,没有检定,大概因为是黎危的车,哪怕车上有个陌生人,车子也能直接行驶进灯塔。 装甲车于锈迹斑斑的镂空升降机里停下,两侧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 环顾四周,他们已然处在灯塔一层,升降机悬空在灯塔内部的中心位置。 只见头顶是一眼看不见头的镂空尖顶,盘旋而上的铁皮楼梯环绕在楼层之间,密密麻麻的房门向内倾倒,看久了会有种将要坍塌的错觉。 一眼看过去,熙熙攘攘的人头撑着扶手,从上至下,一层层俯瞰,嘈杂无比。 车内的黎危突然倾身,游厄顿了顿,看着黎危越来越近的眼睛。这双眼睛是浅浅的青灰色,不算稀有,但放在黎危脸上却给人独一无二的感觉,淡漠、锋利的美。 就在将要贴近的刹那,黎危拔下驾驶座的钥匙,而后拉开距离,下车、关门,一气呵成。 他毫不留念地说:“你可以走了。” “?”游厄跟着下车,“刚刚听门口的人说,流浪者进入灯塔后必须要由秩序者监管一个月以上。” 黎危站在升降台入口处:“去地上七层,会有人为你分配。” 游厄本以为黎危会把他放在身边严加看管,没想到是直接不管了。他委婉道:“我为你开了一路的车,就得到这么个待遇?” 黎危反问:“难道不是我的车让你少走了很长一段路?” 巴德烈从车厢里跳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宽阔的肩膀撞到车顶,以至于整个电梯都跟着一晃,紧随其后的梅纳差点摔倒,好不容易蹦下来也不敢和黎危对视,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巴德烈问:“老大,那我们先回去修整一下?” 黎危嗯了声:“记得去监管处报道。” “知道了。” “好的。” 巴德烈与梅纳一走,就只剩下黎危与游厄两人。 黎危走向圆形回廊:“跟上。” 游厄走出平台的刹那,铜铁色的升降机突然动了,在链条的拉动下带着车辆一起下行。 此刻才能看到,原来灯塔还有地下的部分,与地上是一模一样的结构,盘旋的楼梯一路往下,直到看不见底的幽暗之处。 地面就像镜子,镜外是现实,镜内是影子。 “你住下面?” “上面。” 黎危踏上悬空的铁皮楼梯,一脚下去吱嘎吱嘎响,游厄跟在后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十万数的人类听着稀少,但全部塞进灯塔却异常拥挤。每一层都有络绎不绝的居民,来来往往。 他们只能在逼仄的房间、狭窄的走廊上活动,就连吊在楼梯下的集装箱都有人住,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会坠下去。 大部分人都认识黎危,加上游厄的样貌实在惹眼,一路接收到了不少目光。甚至很大一部分人的眼里都携带着毫不掩饰的肉|欲,如果不是黎危在旁边,恐怕已经直接上来自荐床位了。 也有部分胆大包天的人从始至终都在盯着黎危,不敢直接看那张凌厉漂亮的脸,就只能在后面窥伺那劲瘦的腰身以及笔直修长的双腿。 一些商贩在人群中穿梭着吆喝:“组装的上个世纪最新款越野战车,九成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正版《灯塔生存守则》,有秩序者的精神烙印,只要一万金,童叟无欺!” “本月新增意外保险,凡死于回响之地者,只需一千金,便可获得天价赔偿!限时限量,先到先得!” “古董台式游戏机,五万金即可拿下,往后的日子将不再枯燥无聊!” 黎危对这些熟视无睹,一路上到七层。他走出楼梯,进入回廊,路过第三个房间时说:“进去。会有人给你安排秩序者和住处。” 他没有停留,就要离开。 游厄问:“我需要和监管我的秩序者住一起?” 黎危一顿。 “不住一起应该起不到监管的作用吧?”游厄靠在门口,弯弯眼角,“你难道放心我和别人共处一室?万一他把持不住,要对我做点什么……” “怎么听起来你很希望被我监管?”黎危回眸一瞥,打断了游厄的胡言乱语。 “当然了,我是你捡回来的啊。”游厄露出一个温情的微笑,缓缓道,“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会一层一层地爬上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到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梅瑞斯 黎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个眼神都没施舍。 游厄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黎危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人海,再也瞧不见。 “新来的?”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靠着楼梯,脸上化了浓浓的烟熏妆,看不清原本的样貌。他穿着一条宽松的工装裤,上身套了件背心,胸口两点都露在外面,刺着黑色铆钉。 他叼着烟说:“劝你死了这颗心吧,每年想为黎危献身的痴男怨女能从地下一百层排到地上三百层,他要是哪天愿意打开房门,能连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累到精尽人亡为止。” 游厄饶有兴致地问:“他身边一直没人?” “是啊。”对方吐了口烟圈,“要是他身边有过人,你长这样可能还有点机会,可就是一直没人,所以才劝你死心。” “长我这样的人很多?” “多?根本没有!你太小瞧自己了。”烟熏男抛了个媚眼,“光是你这个瞳色就够稀有了,何况脸还长得这么好……” 游厄仿佛不知羞耻为何物:“也许就是因为没有长我这样的人。” 烟熏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因为以前灯塔没有长我这样的人,所以黎危才一直没有床伴。 尽管游厄的脸确实够绝,但他还是想感叹一句太自信了。 人类入住灯塔多少年,黎危就孤身一人了多少年。 上个世纪黎危还是最高指挥官的时候,私生活尚且不容外人窥伺,但如今灯塔就这么大,就这么些人,谁跟谁打了啵儿,谁插了谁的屁股,第二天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好说。”一个拉着推车的商贩路过,忍不住插了一嘴,“指不定黎队就喜欢打野|炮呢,你看他每次带出去的觉醒者有长得丑的吗?在野外想怎么搞怎么搞,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我们从哪知道?” 烟熏男没好气道:“麻诌,你又开始胡说八道!” “怎么胡说八道了?你想想有谁能禁欲近百年,前面憋得住后面总会痒吧,这还是人吗?” 说完,这个叫麻诌的商贩凑近游厄,上下打量着他的脸,越看越满意:“加油,我看好你!你想办法多跟黎队出去几次,他要真把你搞了……” 游厄挑了下眉:“为什么是他把我搞了?” “呃……”商贩转移话题,“反正到时候你记得把一手消息卖给我,最好来点证据,我给你开高价!” “哦?”游厄问,“能给多高?” “五千……”说完商贩就自我否定了,“不,不,得翻倍,一万!一万怎么样?” “好啊。”游厄一口答应,“可到时候怎么联系你呢?” “通讯器啊!” “他新人,哪来的通讯器?”烟熏男挤过来,语焉不详地笑笑,“买通讯器要一千金,你要是没钱,可以来地下十层替我干活……一天就能赚到。” 上个世纪的货币在灯塔已经走不通了,通讯设备也一样。 “你别听他的!”商贩阻拦道,“这该死的杰里米专门做皮肉生意,你要真去了,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虽然来钱快,但不到一个月你的门客就能遍布灯塔每一层。就算将来金盆洗手了,大家也都知道你曾经被多少人睡过,照样把你当畜生,睡觉的时候指不定还有想逃票的人撬你房门。 “不用了。”游厄话锋一转,“如果客人都是黎指挥官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这新人想的怪美。 不出意外,只需要一天时间,整座灯塔都会知道黎危又多了个痴心一片的追求者。 杰里米啧了声,不死心地贴近:“不考虑工作那考虑考虑我啊?怎么样,去我那住一晚,我给你买通讯器?” 游厄弯弯眼角:“和黎指挥官相比,你长得有些许逊色。” “……”倒也不必笑着说这种话。 杰里米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吊死在黎危身上的傻子。他夹出一张卡片塞进游厄口袋,暧昧地轻拍两下,“要是在黎危那受挫了可以来找我,地下十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商贩倒是发现了盲点:“你叫黎队指挥官,不会是上个世纪认识他吧?” “是啊,何止认识。”游厄微笑,“我们曾亲密无间,熟悉并了解对方的一切。” 游厄叹惋的样子仿佛真的在回忆过去,不像是说谎。 商贩顿时眼前一亮,脑补了一通旧日情人在战场失联百年后废土重逢的虐恋故事,多感人啊。 他提醒道:“你搞定他以后,一定要给我一手消息啊!” 游厄委婉道:“可我没有通讯器,不好联系你。” “呃……”商贩迟疑了下,“你登记入住后,监管处会给你发生活费,你来我这买,我给你打折?” “那我不就没法生活了?”游厄提议,“不如这样,你送我一个通讯器作为定金,我搞定黎指挥官后,你再从尾款中扣除通讯器的钱,怎么样?” “也行……” 商贩拿起一个通讯器,犹豫了下,总感觉哪里不得劲,但游厄已经接过去别在了领口。 “等等!”商贩回过味来了,“怎么变成我请你去搞定黎队了?不应该是你自己想搞他,顺便卖消息给我吗?” “是啊。” 商贩:“……” 操啊,被新人摆了一道。他嘴角抽了抽,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赚回来:“你这么喜欢黎队,可以买套有他精神烙印的《灯塔生存守则》啊!有他的庇护,你绝对不会被任何污染物蛊惑!本周购买只需要一万五,还附赠一套完整的灯塔法规——怎么样?不错吧!” 游厄看着商贩手中的纸质守则,完全没感受到一丝黎危的气息。 纯盗版。 毫无兴趣。 商贩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没钱,不是让你现在买,等你多接几单任务,口袋不就富裕起来了?” “再说吧。”游厄转身,走进了登记处。 “通讯器不买也行,但一定要来我这买把锁啊!”商贩在后面喊,“咱这门锁质量不好,你长这样容易被人撬门——等一下你没留我的通讯号!9567321!记住啊!9567321!” 这一批入住的流浪者不算多,游厄前面只有四五个人。 身穿黑袍的秩序者站在一旁,紧闭双眼,每过一人就投掷一次骰子,目的是检测每一个流浪者的属性。 他说:“普通人。” 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手:“来我这填表。” 秩序者对下一个人说:“觉醒者。” 工作人员指了指:“从这个门进去。” “觉醒者。” “觉醒者。” “觉……”轮到游厄的时候,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骰子在桌上疯狂转动,速度不仅没有变缓,反而越来越快。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秩序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是十几秒过去,骰子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 “100!?” 工作人员的惊呼刚落下,骰子便翻了两个小面,最终停在了3上面。 秩序者的脸色瞬间煞白无比,身形猛得一晃,如果不是被旁边的人及时扶住,恐怕就直接摔倒了。 他难以置信地说:“检定……失败。” 他的检定逻辑很简单,50以上的数值代表眼前人是觉醒者,50以下代表不是。 数值越高,意味着被检定人的觉醒能力越强,数值越低,意味这个人的资质越普通。 而1-5是较为特殊的数值,代表检定失败。 一旦失败,秩序者就会遭受不同程度的反噬。如果掷到1,秩序者甚至可能当场暴毙。 但检定失败的情况十分罕见,除非对方的精神值高于自己太多,否则不可能出现检定失败的结果,而觉醒者的精神值通常都不会很高。 “幸好没有掷到1。”工作人员的态度慎重起来,“可能是新秩序者,得上报梅瑞斯。” “梅瑞斯?” “梅瑞斯是我们的秩序长,也是灯塔的保护神,没有任何污染能突破她的防御。” 游厄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原来如此。” 难怪黎危放他进来后就不管他了,因为在所有人的概念里,一切与污染有关的生物都无法进入灯塔。 所以现在,黎危默认他是人类了吗? - 灯塔第一百层。 黎危的衣服都在旁边的脏衣篓里,自己置身在温热的水流中。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出现一些纷杂的画面。 距离最后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九十多年。 人类侥幸获得胜利,开启了新的纪元,却也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世界只剩一片废土,人类城市不复存在,一切武装力量都消耗殆尽,文明与科技倒退了数个世纪。 最麻烦的是,祂们虽然陷入了沉眠,但污染却并未消失。 人类的数量也成了曾经人类眼中濒危动物的数量,稍有不慎便有灭族之灾。 战争结束后,黎危日复一日地带领幸存者清除回响之地,很少回想往事,待他某次冷不防地回看记忆时,却发现大多画面都已模糊。 失序吗…… “所以老大,对不起,我可能要测一下你的安全词——” “在坍塌末期的最后战场上,您将您那位政敌怎么样了?” 梅纳的声音依稀响在耳边。 黎危的情况很特殊,他是中途转变成秩序者,且没有苏醒伴生物。但这么多年来,他理智如常,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门外响起敲门声:“叩叩——” 水声戛然而止。 黎危擦干头发,重新穿上衣服。 他的房间不算大,一个卧室加一个小厅,和灯塔低层房间相比已经非常宽敞了,至少没那么窒息。 不过他生活的地方很单调,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柜子里的衣服也都是差不多的款式,显得非常无趣。他将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高处,而后又戴上手套,将褶皱一点点捋平,才走出去为来访者开门。 “坐。” 来人名叫克里,上个世纪时,他曾是黎危的副官。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肃穆道:“长官。” “最近一个月怎么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克里知道黎危问的是灯塔近况,他犹豫了下,说,“不过梅瑞斯醒了一次。” 庇护灯塔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值,因此梅瑞斯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她有说什么?” “她只说了三个字——地下城,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地下城…… 上世纪最后一场战争开始不久,地表与地下城就被迫断了联系,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通讯。灯塔每年都会尝试搜寻地下城的信号,但一无所获。 黎危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也能理解。如今地表全是污染与辐射,幸存人类又不多,地下城没必要冒着风险打开通道接纳他们。 “游厄见到梅瑞斯了吗?” “见到了。”克里说,“默文检定他属性的时候掷到了3,登记处立刻就带他见了梅瑞斯,不过还没出来。” 黎危倏然抬眸:“默文能检定他?” 克里愣了下,没反应过来:“是的……” 黎危闭上眼睛,思绪百转千回。其他秩序者可以检定游厄,但他不能。 为什么? 游厄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许久过后,黎危再次开口:“你见过他了吗?” 克里点头:“远远看了一眼。” 黎危:“认识那张脸吗?” “不认识。”虽然不知道黎危为什么这么问,但克里还是老实回答道,“虽然您带回来的这位确实长得让人……难以忘怀,但属下并不认识他。” “……”黎危看向克里的目光带了些许审视。 种种迹象都表明,游厄就是他记忆里死去的那位“政敌”。克里作为他曾经的副官,不认识他政敌的概率有多少? 微乎其微。 克里忐忑不安地坐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认识老大带回来的那个人? 可那双眼睛太特别了,按理说如果认识,他不可能没见过。 “滴滴——” 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有人发来消息。 ——梅瑞斯醒了。 ——她要见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杀了他 黎危垂眸看了半晌,起身道:“你可以走了。” “是,长官。” 黎危走向巴掌大的窗口,玻璃外映射着刺眼的金光,一切景象都变得煞白无比,就连肆虐的狂风都变得寂静无声了。 他抬手,似乎想去触摸玻璃上的光。 走到门口又回首的克里吓了一跳:“长官!” 黎危指尖碰上玻璃的刹那,唰得一声,一整块吸光幕布从天而降,整座灯塔都被笼罩其中!所有窗口都变得幽黑一片,内部光线又恢复了人们习惯的昏暗。 在光出现前,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的世界昏暗过。 以至于刚开始甚至有人将“光”的照射当做神迹,人们欣喜若狂,希望光驱散阴影,结束人类与影污染数万年的抗争。 片刻后,“滴呜滴呜”的警报声响彻整座灯塔,广播里便传出了一道喑哑低沉的女声。 “各位,我是梅瑞斯。” “受光日来临,一级警报已经开启,灯塔将进行全面封锁。注意,所有人不得外出,未归者不得进入,更不允许制造、宣扬恐慌,如有违者,一律驱逐处理。” “再说一遍,所有人不得外出,未归者不得进入。” “最后,祝各位有个好梦。” 广播结束,克里长出口气:“不知道这次的受光日要持续多久……” 人类总是会在受光日心神不宁,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曾有人将其称之为“趋光性”,因此大多数人为了不受影响都会选择睡觉。 黎危突然开口:“以后不必再叫我长官。” 克里一怔:“长官……” 黎危转身,平波无澜道:“你已不是我的副手,我也不再是战场上的指挥官——旧时代已经过去,如今是全新的纪元。” 对人类而言,满目疮痍的纪元。 克里走后,黎危离开房间,走向回廊一侧的电梯。 虽然高层没多少人住,但底层的喧闹还是不绝于耳。 不用俯身,余光就能看到下方数十层回廊的情景,人头攘攘,好不热闹。 灯塔就像个空心的蜂巢,巨大无比,四周都是狭小逼仄的房间,将人类完全地裹挟其中,密集拥挤。 黎危踏入电梯,按下负一百层。 灯塔地面往上有三百层,但往下却只有一百层。 电梯匀速下降着,每经过一层,外面都会透进不同的喧闹。商贩的叫卖,居民的谈笑,甚至于电梯口回廊外的某个集装箱里传来男女的调|情声,夹带着“啪.啪.啪”的晃动……与电梯内的寂静是鲜明对比。 叮得一声。 电梯门开了。 黎危走进幽暗的回廊,两侧都是墙壁。绕了一圈后,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一时不见,如隔三秋。” 黎危莫名觉得,这句话的应该加个前缀—— “我亲爱的指挥官。” 黎危说:“去电梯等我。” 游厄欣然同意:“好啊。” 游厄离开后,黎危才问一旁的默文:“怎么说?” “不是新秩序者。”默文摇摇头,“只是个精神阈值比我高的觉醒者。” 他看起来十分虚弱,脸色惨白,还没从之前检定失败的反噬中恢复。 黎危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作为灯塔的庇护者,梅瑞斯对于游厄的出现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或许游厄确实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活人,又或许…… “我和梅瑞斯单独聊聊。” 默文安静退离:“好。” 灯塔的最底层并非空心,中间是坚硬的石地。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站在中心,头顶是一盏光线微弱的灯。 听到脚步声,她幽然开口:“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黎危问:“梦到了什么?” 梅瑞斯说:“梦到了最后一战里,我们用鲜血埋葬的‘伽马’卷土重来,祂出现在灯塔之外,比从前更为庞大,祂的身躯遮挡了光与云层,扭曲的触手刺穿大地,人类即便仰望也看不清他的眼睛,比蝼蚁还要渺小。” “祂轻轻一挥爪,灯塔便塌了。” “……”黎危不语。 “最后,祂朝着地下城进军。” 梅瑞斯转身,头顶的灯光映得她的皮肤白到透明。明明样貌与常人无异的年轻,看起来并没有罹患“老死病”,却披着满头白色卷发。 一阵安静后,黎危语气淡淡地开口:“你希望我去地下城看看?——先不说地下城离我们有近万公里,光论灯塔有多少人对地下城心有怨言,你不会不知道。” 梅瑞斯沉默地面向他,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灰绿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已然失明。 黎危漫不经心道:“你以为灯塔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地下城冒着生死风险长途跋涉,就为了一个不知所以的梦境?” “人类的文明火种必须延续,地下城是唯一的未来。”梅瑞斯轻声说,“它若覆灭,我辈的苟活没有任何意义。” …… 离开之前,黎危回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灯塔如今有多少人?” 梅瑞斯没有奇怪黎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轻轻翻转手腕。厚重的黑袍下,一枚百面骰高高抛起,快速落下。 她给出了一个无比精准的答复:“十万零一百二十一人。” 黎危转身离去。 空荡的厅内,只剩梅瑞斯孤身一人。 黎危走向电梯口,游厄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与黎危对上视线,身形轮廓才清晰起来。 但这或许只是黎危的错觉。 既然梅瑞斯没有对游厄动手,说明他的存在合理。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抱歉?”游厄弯弯眼角,笑问。 “欠着。”熟悉的回答。 “这样好了,请我喝一碗土豆汤吧。”游厄一副我很好哄的样子,“我就原谅你。” 黎危没说什么,按下负三层。 电梯开始上行,五分钟后终于停下。 电梯门还没打开,喧嚣的人声便传了进来。 这一层主要供应吃喝,当然,要另外付出高额费用,与地表三层的食堂不同。 回廊一圈都是小铺子,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酗酒的男人背靠镂空的扶手,瘫在地上,路过的女人用力拍了下白脸小哥的屁|股,穿着风|骚的男人与壮汉若无旁人的接吻,粗糙的大手已经顺着裤腰摸了进去…… 游厄突然说:“杰里米。” “不错。”黎危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夸赞,“进来不到一天,你就认识了灯塔赫赫有名的皮条客。” “他邀请我去地下十层工作。” “凭你的条件,应该能当个头牌——来两份土豆汤,都不放香菜。”黎危在一个小摊前站定,而后又对游厄说,“就是身体遭点罪,毕竟他那的男性工作者前后都要贡献。” “滴”得一声,他付了十金。 游厄完全没在意黎危的后半句,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两份都不放香菜?” 黎危随意道:“因为我不吃。” 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吃。 游厄笑了,就像一个得到心仪礼物的寻常人类,如沐春风:“巧了,我也不吃。” “……” 周围没有空余的座位,他们只能靠着栏杆品尝土豆汤。两人的样貌太惹眼,加上几乎没人不认识黎危,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格外多。都在窃窃私语,谈论两人的关系。 黎危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 不远处的商贩麻诌看到这一幕激动得热泪盈眶,交易有戏!! 土豆汤的热气扑面而来,里面还掺杂一些碎肉,浓香的气息勾得人食欲大开。 “下面几层做什么的?” “二三层以吃食为主,四五六是黑市,七八|九是赌场,十层到十三层都是你将工作的地方。” “……我拒绝了杰里米。” 黎危语调轻扬地哦了声:“那我该恭喜你,没有误入歧途?” 从扶手处俯瞰,地下十层两侧竟然都有悬吊的平台,穿着暴露、面容姣好的性工作者正于上面跳舞。左边都是男人,右边都是女人。 他们偶尔弯腰翘臀的时候,上方的人都能瞧见臀|部缝隙。 有不少人消费不起,就都趴在回廊栏杆或楼梯扶手处往下看,一饱眼福。 无趣。 庸俗。 但游厄想象了一下黎危站在上面,周围遍布无数观众,每一个观众都长着自己这张脸,拥有蓝色的眼睛…… 啊,还不错。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你好!灯塔最强领队黎危与旧日情人的虐恋话本需要吗?” 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男孩一路走一路推销,根本没注意到前面两人是谁。 “?”黎危眯了下眼睛,“谁和谁的话本?” 男孩抬眸,看清黎危的脸时顿时磕巴了下:“您,您和您的……旧日情人。” 黎危似笑非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情人。” “我,我也不知道……”男孩小声说,“都是别人写的……” 游厄很感兴趣,接起一本看了看,赫然发现这个故事的基础就是他先前和商贩胡说的那段话。 他将其中一段读了出来:“黎秩序官不相信昔日的情人真的还活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将人带回灯塔后,他仍然怀疑对方是什么非人的怪物,却又下不了杀手,只能用冷淡疏离的态度面对对方。游厄心里弥漫起浓浓的苦涩,却只能在他人询问时用笑容掩盖悲伤:‘何止认识,我们曾亲密无间,清楚并了解对方的一切。’” 啧。 这才半天,连他的名字都搞清楚了,那个商贩实乃人才。 男孩尴尬地挠挠头:“这一册特别火,已经销一千多本了。” 灯塔压抑逼仄,生活枯燥且乏味,人们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二位要不要也来一本,回去慢慢看?”男孩卖力地给当事人推荐,言语间满是期待,“这个作者文笔很好的。” “……”黎危掉头就走。 倒是游厄真就用刚发的金票买了一本。 他边走边看:“黎秩序官考虑收留我吗?一不小心钱都花完了。” “买了什么?” 游厄扬扬手中的话本,眼睛眨都不眨:“还有一个通讯器。” 话音刚落,就有人挤过来热情地说:“这位游先生,如果缺钱,可以考虑卖掉你的眼睛。” “?” 这问题实在过于离谱,因为黎危在,大多数人都不敢上来跟游厄搭话,这人不仅胆大,还一开口就是逆天之言。 游厄偏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容可掬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领口打着一个领结。 “你的眼睛太漂亮了!”对方夸赞道,“如果你只卖一只,我可以开价十万,如果你愿意两只一起卖,我开价三十万!并且免费给你装一对义眼,怎么样?” 游厄反思了一下。 为什么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这种问题。 装人装得太像了吗? 游厄指了指黎危,凉凉一笑:“抱歉,他最喜欢我的眼睛。” “确实,不过我更喜欢它不在人身上的时候。”黎危驻足,像个托儿,“这位游先生如果愿意卖,我可以十倍价格收购珍藏。” “……”游厄微笑,“他说气话呢。” 眼珠收购商遗憾一叹,转而道:“如果哪天愿意卖了,记得来找我,我住九层07号房。” 黎危微不可闻地笑了声,转头将土豆汤的盒子扔进角落垃圾桶。 他走进电梯,也没急着按关门键。门自动关上的前一刻,游厄跟了进来。 “登记处没给你分配秩序者?” “分了。” 游厄说完,黎危的通讯器就亮了。他收到一条短信,赫然是一张流浪者监管分配表。 下面的评语写着:由于该流浪者精神阈值较高,并且自我举荐希望由黎危监管,恰巧也是由被黎危带回灯塔,遂如此分配。 这个评语多此一举到像是怕黎危撕票。 “他们说你从来没干过监管的活,因此没有对应的监管宿舍——所以收留我吗?”游厄叹惋道,“要是拒绝,我就只能干点烧杀抢掠的活了。” 黎危偏头看他,半晌才说:“受光日一结束,我就会离开灯塔。” 之前登记处有人告诉过游厄,流浪者不仅需要一个月的监管,且这期间不得离开灯塔。 他苦恼道:“这倒是有点难办……” 通讯器又响了一声,黎危垂眸扫了眼上面的内容,说道:“——也不算难办。” 地上100层到了。 黎危走出电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打开门,没有关上,游厄有些意外地跟了进去。 “门关上。” 游厄听话照做。 他站在门口,一寸一寸地窥伺着黎危生活了近百年的地方,此间布满黎危的气息。浓烈的、令人食欲大开的气息。 比土豆汤还要美味一万倍。 黎危仿佛没感受到身后湿黏的视线,他走向角落的古董咖啡机,冲了两杯,一杯递给游厄,一杯送到自己唇边,而后走到沙发上坐下。 有一瞬间,游厄都怀疑黎危是不是想起来了,这个场景分外熟悉。 “黎指挥官对自己的那位故人当真没有非分之想?”游厄缓缓走近,撑着沙发扶手,将黎危笼罩在身下,“一双与他相像的眼睛,都值得你花大价钱收购珍藏?” 黎危抬眸,无动于衷:“人总会垂涎稀有的东西。” 游厄实在对当年那个吻背后的意义好奇至极,如无数蜈虫爬在心上,瘙痒难耐:“之前梅纳测你的安全词时为什么不回答?” 他直勾勾地盯着黎危的唇,妄自揣测:“因为我在场,说不出口?” 黎危没说话。 太近了,游厄的这张脸放大看去,冲击力意外地强劲。之前说少了,游厄若是去地下十层工作,整座灯塔都会为他混乱疯狂。 仿佛情不自禁,黎危摘掉黑色手套,抚上了游厄的后颈。 许是出于危险的直觉,许是黎危的掌温较为温热,对于游厄的体温来说有些灼烫,他本能地颤了颤。 无人再出声。 因为黎危偏过头,距离越拉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但实在太慢了,游厄主动往下压了一寸,就在即将吻上的刹那,他听到“嗒”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坠在了地上。 余光里,一枚百面骰滚落在地,停止时正上方的数字显示99。 游厄想撤开已经来不及了,放于他后颈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握住,猛得一拧!同时袖口寒光一闪,一把利刃直接从上至下地刺穿了游厄的脖子!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洒了黎危满脸。余下的血液不断涌出,浸透了黎危今日刚换的衣衫。 游厄僵直地倒进黎危怀里,表情还维持着上一秒的亢奋。 空气中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轻叹:“早说过了啊,再靠这么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怎么不听呢?” 黎危单手拥搂着怀里的尸体,将冷白手指送到唇边,舔舐掉了指尖上残留的血。 和记忆里一样的味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