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帝王后死遁了》
1. 宫变
月色皎洁,树影婆娑。偶有几声蝉鸣入耳。伴随着最后一盏宫灯熄灭,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沉寂,夜晚的天幕黑压压一片,压抑的仿佛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后宫一片祥和,而前朝却一片混乱,月光下刀光剑影不断,恍若一场人间炼狱,所到之地火光摇曳,哀嚎不断,血流成河。
宫门外面是士兵振奋的冲锋破阵声,里面是呜咽着四处逃窜的宫人。
风吹的树叶直作响,枝头上的鸟也被惊的四散离去,萧瑟的仿佛也是在为这幅场景而感到悲哀。
后宫的一处院落。
“不好了不好了!叛军杀进来了!”值夜的小宫女提着灯,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月光照在她惊恐的脸上,映的脸色更加惨白。
屋内正在安寝的人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顿时清醒了几分,紧挨着的几座宫殿灯光一个接着一个亮起。
有人陆陆续续披着外衣出来,不约而同的聚到主殿门外,可见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着了,七嘴八舌的乱成了一锅粥,更有甚者的直接哭了起来。
许是呜咽的声音嘈杂,主殿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披着披风的少女神色淡然的走出来,乌黑的长发遮住她小半张脸,瞧不清神色,瘦小的身躯一整个缩在披风里,仿佛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几人对了个眼神,并没有理会桑晚棠,只是继续想着如何保命。
外面狂风阵阵,卷起一地的枯叶,如怪物般的低吼,冲击着这四面八方的高楼,周围呜咽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听的人心里直发怵。
桑晚棠对这幅场景并不觉得稀奇,毕竟自己不过才入宫三日,虽是妃位,居住在这座主殿内,但与她们这些偏殿的妃嫔并没有见过几次。
桑晚棠神色淡然的将手搭在另一个手腕上,紧紧攥着那个年份已久的银镯,仿佛这样就能够给她带来一丝慰藉。
殿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的,映照着少女的的脸庞也晦暗不明。
站在桑晚棠身侧的宫女青黛此刻也是勉强维持住镇定,有些惊恐的看向桑晚棠,颤抖着声音:“娘娘,要不我们……逃吧?”
桑晚棠思绪回笼,这种情况逃必然是要逃,但是不能这般逃。
似是想起什么,转眸的功夫便极快的应了下来:“你可还有宫女服?借我一套。”
宫中妃嫔的衣物太过显眼,显然不如扮作宫女不容易引人注目。
青黛闻言立刻应了一声,迅速的去寻了自己平日里替换的宫服给了桑晚棠。
“多谢。”桑晚棠微微颔首,青黛是她这三日里接触最多,也是最熟悉的人了。
桑晚棠迅速的回到殿内换了宫女服,悄悄绕过殿外的几人,与青黛从后窗翻了出去,远处的前朝之地隐隐能传来几阵厮杀呐喊声。
不过好在青黛熟悉宫中地形,找的这条路比较隐蔽,前朝那边不太会注意到这里,一路上也没有见到过几个人,很顺利的就到达了皇宫后门。
但她们匆忙间都忘记了一件事情,现在早就过了宫门落钥的时辰,此刻的大门被紧锁,若要出去,只有爬过宫墙这一条路了。
夜色昏暗,有些瞧不清路,桑晚棠挪动脚步准备去寻梯子,不料忽的踩到一个凸起,猝不及防的身形一晃,好在她反应快,及时稳住身形。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青黛见状连忙去扶桑晚棠,不可避免的有些焦急:“娘娘,你没事吧?”
下一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是有士兵发现了这里正赶过来,隐隐还能从树木的缝隙里看到火把上正燃着的火光。
桑晚棠的脚腕肿起,只能顺着青黛的力道站直身子,随后推了青黛一把,忍受着脚腕传来的阵痛:“你先走,我在附近躲一躲。”
一个人还好藏身,两个人反倒都成了对方的累赘。
青黛猝不及防的后退了几步,有些犹豫,但看着桑晚棠坚定的神色,察觉到火把的光亮越来越明显,一咬牙还是转身跑开了:“娘娘……保重!”
桑晚棠也没有犹豫的加快脚步走进一旁的小竹林,终于在士兵到达前躲在了假山后面,刚好遮住身形。
如今她彻底走不动了,只能待在原地紧张的捂住嘴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士兵的脚步踩到枯干的树枝,在这片安静的地方回响,他们拿着火把在这里搜索了一圈,好在并没有什么异样。
就在一行人正准备离开之时,竹林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刚好入了士兵的耳朵。
桑晚棠屏住呼吸,看着面前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花猫,正走在枯叶上传出清脆声响。
本要离开的士兵顿时停住了脚步,交替了眼神,桑晚棠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
“等一下,你们去看看什么动静。”
“是!”
桑晚棠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面前正在舔舐爪子的小花猫,耳边只剩下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那两名士兵很快便朝着假山这里走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桑晚棠心一横,抬手拍向小花猫背部。
只见小花猫“喵喵”的叫了一声,随后飞速的逃窜出去,钻进竹林深处不见了踪迹。
“原来是一只猫。”其中一个士兵松了口气,正要回去禀报,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脚步。
“等等,正常情况下猫怎么会受惊?”另一个士兵说着就继续向假山后面走来,顺手将手中的剑离了鞘,在月光下反出一道白光。
……
前朝金銮殿内。
江铎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撑着头闭目养神,另一只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一边的扶手,一身的战甲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长发被束成了高高的马尾,俊美的容颜上沾了丝丝血迹,增添了些许少年般放荡不羁的意味。
“报——人已经全部在门外候着了。”一个侍卫走进大殿,单膝跪地。
江铎手指一顿,缓缓睁开了眼眸,嘴角染上一个玩味的笑意,旋即抬了抬手,示意将人带上来。
侍卫很快将一个穿着龙袍寝衣的人被五花大绑的提到江铎面前,身后还有一众妃嫔,呜呜咽咽的被堵着嘴。
皇甫照早已经吓破了胆,嘴上被塞了布团说不出话,见到龙椅上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的跪着爬到江铎的脚下,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江铎看到皇甫照这一副窝囊样子,嘴角的笑逐渐染上了冷意,随后站起来,毫不犹豫的一脚踩到他的腿上,只听到“咔嚓”一声,是骨头断了的声音。
身后的妃嫔看到这幅场景更是害怕,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皆是瑟缩着抱团,生怕江铎一个不悦拿她们撒气。
皇甫照霎时倒在地上,痛的面目狰狞起来,但是却喊不出声音,只能急促的呼吸,害怕又不甘的看向江铎。
江铎玩味的看向皇甫照,眼里充满了蔑视鄙夷,良久,带着笑意的开了口:“想开口说话吗?”
皇甫照用力的点了点头,额头满是汗水,骨头生生被人踩断已经让他几乎不能呼吸,脸色都已经涨成了红色。
江铎一把将皇甫照嘴里的布团扯出,略带嫌弃的丢出去,垂眸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蝼蚁。
皇甫照大口的呼吸,几乎是接近于哀求的语气看向江铎:“求求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这个皇位朕......不,这个皇位我不要了,只要你放了我。”
江铎闻言嗤笑一声,暗含嘲讽,随后又是一脚踩到皇甫照的胸口,逼的他直直吐出一口鲜血:“不放过你这江氏江山我就夺不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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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照胸前的肋骨又断了几根,几乎快说不出话了,此刻满眼震惊,一时竟忽略了几分痛楚:“你……你是……”
江铎冷眼看着皇甫照,良久,才压抑住心中的恨意,毫不掩饰的嘲讽:“蠢货。”
二十年前,江氏江山被皇甫一氏占据,彼时的皇甫氏还只是一个将军,却内外通敌,起兵谋反,当时正是先前秦贵妃诞下皇子的那一日,先帝命人秘密将小皇子送出宫外,这才留存了唯一的血脉。
这二十年来皇甫氏可以说是祸乱朝纲,致使民不聊生,如今皇甫照继位,更是昏庸无能,只知享乐。
此刻皇甫照顾不上内心的震惊,咬紧了牙冠,痛的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卑微又可怜:“只要你放……放了我,让我做什么都、都可以……”
“是吗?”江铎像是提起了一丝兴趣似的反问,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皇甫照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在期望江铎可以放过他。
甚至连筹码他都已经想好了,然而下一秒他就感到颈间一凉,顷刻瞪大了双目,眼神最后流露出的是震惊和恐惧,接着就咽了气。
江铎不知何时从一旁的剑鞘中抽出了一把剑,鲜血顺着剑尖滴在金銮殿的地板上,犹如盛开的朵朵红梅,几乎要渗进那金砖铺成的地板缝里。
随后看都没再看皇甫照一眼,声音如同裹了一层寒冰:“那就为当年皇甫一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各个妃嫔眼见着皇甫照咽了气,吓得呜咽起来,甚至还有想要跑出去的,都被抓了回去。
此时的铎就犹如修罗一般立于大殿之上,下一秒就会来索取她们的性命。
江铎擦拭着宝剑,面无表情的看向一众妃嫔,只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她们的结局:“带下去。”
随后长腿一垮走出殿外,消失在月色之中。
今夜的金銮殿哀嚎一片,地毯是用鲜血染红的。
皇甫照一死,外面的纷乱也停止,有不少士兵都在收拾着残骸,入眼的皆是一片一片的血泊,石柱树木东倒西歪,满地狼藉。
江铎走在殿外的白玉阶上,月色将他挺拔的身姿拉的很长,好看的眉目间呈现了稍许的疲惫。
士兵似乎在殿外候了许久,看到江铎出来立即上去禀报:“启禀陛下,刚刚在后门的竹林处发现个奇怪的女子。”
江铎眉头微皱,不耐烦的轻“啧”了一声,随后继续道:“带过来吧。”
“是。”士兵领命后退下。
很快就看到士兵几乎是拖拽着桑晚棠过来的,然后往地上一丢,桑晚棠就这么直直的跪在了江铎面前。
浓密的长发随意的散开,遮住了桑晚棠的面容,再加上夜色昏暗,更加让人瞧不真切,只能认出此人穿着一个宫女服。
膝盖和脚痛的让桑晚棠不受控制的痛呼一声,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钻入鼻尖,眼前赫然呈现一双战靴。
桑晚棠大抵可以猜测到面前站着的的人是谁,心里愈发觉得有些许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的见了礼:“奴婢见过陛下。”
如今局势已定,无论眼前之人是叛军首领,还是乱臣贼子,都将会是这个王朝的新帝。
叩首时,桑晚棠手腕上的银镯毫无征兆的从袖口中露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清冷的光亮。
许是这个称呼在今晚实在稀奇,不像是一个宫女该有的见识,江铎不禁侧目冷淡疏远的看了一眼桑晚棠。
注意到那一抹银光,江铎凝视了银镯很久,墨色的眸子中带着一种别人看不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呼吸仿佛也乱了几分。
桑晚棠感觉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对方说话,就在她产生一种对方已经离开的错觉时,头顶上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抬头。”
2. 龙袍
桑晚棠有些不解,却也不敢违背,只能慢慢直起身子,抬起了头。
因为不知道面前之人见她直视圣颜会不会觉得恼怒,因此她只是小幅度的扬起了下巴,眼神一直在瞟地面。
“再抬。”江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眼神毫不忌讳的盯着桑晚棠,眸子愈发的深邃。
桑晚棠不敢惹怒江铎,硬着头皮继续抬起下巴,今晚已经经历了不止一个生死瞬间,饶是再冷静桑晚棠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轻颤一下。
月光清晰的照在桑晚棠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光洁无暇,桃花眸中此刻还带着水雾,鼻尖泛起了一片红,不点而赤的嘴唇微微抿着,怎么看都是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但因为江铎背着光,再加上桑晚棠眸子中还带着些许的雾气,她只能看到江铎一个模糊的轮廓。
只见江铎打量了她片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似的,良久,才挪开视线,发出一声冷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轻蔑。
桑晚棠不明这是何意,只规矩的跪着。
江铎并未令桑晚棠起身,只是转过身子冷着声音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带到芙华宫严加看管,没有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是!”士兵未曾察觉江铎的不同,只是抱拳一礼,随后很快便去将桑晚棠架了起来。
桑晚棠颤颤巍巍的起身,心里捉摸不透江铎究竟在想什么,但此刻她的脚腕已经肿的不像话了,只能一步一瘸的被领着向后宫走去。
依着今日血流成河的场面来看,他不杀她已是万幸。
待到将桑晚棠带进芙华宫后,领头的人便离开了,只留下两个小宫女站在门外照看桑晚棠。
看着紧紧关上的殿门,以及空无一人的内室,桑晚棠心中后知后觉的升起一阵奇怪,毕竟自己穿着一身宫女服,在外人看来,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新帝却将她单独关在一处宫殿里。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恍惚间,脚腕处又传来一阵刺痛,思绪回笼,桑晚棠将脑中的混乱的想法消散,尝试挪动脚,在殿中找一找药物。
这座宫殿她并不熟悉,只是瞧起来陈设精致,想来应当会备一些常用的药物。
将柜子箱子以及最有可能放药物的地方桑晚棠都找了遍,结果却不似所想那般,一瓶药都没寻到。
脚腕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就在桑晚棠苦恼时,殿外又传来一阵动静,隐隐有对话的声音传入耳朵,只是听不真切,但过了片刻,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推了进来,青黛脚步踉跄几下,差点摔倒桌角上,与此同时,在二人未缓过神之际,殿门又“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桑晚棠顺势扶了一把青黛,看了一眼殿门,微微蹙起了眉:“你怎么也被抓过来了?”
“奴婢与娘娘分开后不久便遇到了官兵,他们将奴婢抓去了叛......那个首领面前,然后问了奴婢几句话便将奴婢送到这里来了,奴婢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娘娘。”青黛害怕的身子还有些颤抖,话说一半察觉失言,立刻改了口。
“嘘。”桑晚棠白皙的手指抵住青黛的唇,随后拉着青黛向里处走了走。
娘娘这个称呼太容易暴露身份,若是被外面的宫女听到,怕会生出麻烦。
青黛立刻噤了声,似乎是意识到了桑晚棠的用意,旋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不知脑中又想起了什么,青黛面上瞬间惨白,染上一抹惧怕,颤着声音开口:“而且奴婢当时还听到有人禀报,金銮殿里的后宫嫔妃都......处理干净了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那偏殿的几个妃嫔还活生生的在她们面前,如今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桑晚棠身子一僵,不由得头顶到脚都生出一股子寒意,难怪在金銮殿前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原来不是错觉。
回想起刚刚见到新帝的一幕,桑晚棠揪住衣裙,强压住心里的不适,压低声音:“新帝都问了你什么?”
青黛面上的害怕还未褪去,仔细想了想,如实答道:“问了奴婢是哪个宫的,伺候的谁,然后就没了。”
她们二人同时被囚在芙华宫绝非巧合,桑晚棠心中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呼吸一滞,一时间只感觉浑身恶寒:“那他可是认出我的身份了?”
“奴婢不知,但想来应是没有。”青黛摇了摇头,虽然当时她害怕极了,但是记得清楚,新帝并没有提起过有关桑晚棠身份的消息。
“那便好。”桑晚棠暂时松了口气,刚刚紧绷着心弦都未曾发觉手心出了汗。
青黛面色有些担心,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桑晚棠:“娘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桑晚棠攥了攥手心,垂眸看向手腕上戴着的银镯:“他既然将我们关起来暂时便不会杀我们,从现在开始,你我都是宫中最普通的宫女。”
左右她才入宫几日,根本没有多少人见过她,更别提能够记住她的。
青黛闻言用力的点了点头,不经意间注意到桑晚棠的脚,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娘娘,你的脚......”
“无妨,一会儿去打些冷水敷一敷便好。”桑晚棠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腕,不甚在意,继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开了口,“日后便唤我阿棠吧。”
青黛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连忙改口,但因着不习惯,语气还有些迟疑:“阿棠......”
桑晚棠轻轻点了点头回应,知晓这一时对青黛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因此也不急着让青黛喊的顺口。
很快,青黛便打了冰水来,虽然如今她们被关在这芙华宫内,但是新帝并没有下令禁止一切东西进出,因此青黛去打水时格外顺利。
现下时辰已经很晚了,桑晚棠让青黛先去休息了,自己则取了巾帕敷在脚腕上,根据先前未出阁时学过的一些按摩手法,处理起来也轻松容易。
待一整套按摩下来,天色已经有些要亮的趋势了,桑晚棠这才恍然察觉的停了手,稍作收拾一番便一瘸一拐的走去内室,扶着床沿合衣躺在了床上。
许是这一夜变故太多,几乎耗尽了桑晚棠的精神,只觉得分外疲惫,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清早桑晚棠是被吵醒的,依稀可以听到外面青黛在与谁说着什么,耳边一片嘈杂。
桑晚棠还有些恍惚,思绪逐渐清晰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皇甫照的妃子了,昨夜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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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的一切变故也都不是梦,顿时清醒了过来。
稍作整理,桑晚棠便走了出去,正看到殿内一个公公站在中央,手中拿着拂尘,瞧起来应当是天子身边的人,身后还跟着乌泱一群人。
“姑娘来的正巧,咱家奉圣上旨意,有一道口谕需要亲自告知姑娘。”福公公一甩手中的拂尘,面色寻常,让人瞧不出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桑晚棠虽然有些惊讶,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然的微微颔首:“公公请讲。”
福公公见桑晚棠行为举止挑不出错,甚至还有些不同寻常,侧目多看了桑晚棠一眼。
宫中难见到生的这般好的宫女,说话的气度与神态与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贵女只高不下,若不是知晓桑晚棠的身份,他当真要以为这是哪家的贵女。
难怪陛下见了这小宫女一眼便能记在了心里头,甚至单独关在一处殿里。
福公公回过神来,一脸正色的清了清嗓子:“十日之后便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听闻姑娘在刺绣方面颇有造诣,陛下特意下令让姑娘准备陛下的登基龙袍。”
桑晚棠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她的确擅长刺绣,因为她的姨娘曾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绣娘。
但姨娘也只是私底下偷偷教她,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除却未出阁时的身边人,便只有他……
桑晚棠不知是想到了何处,霎时思绪回笼,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太荒谬,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迅速掩去眸底的情绪,桑晚棠尽力透着无辜,小心试探性的开口:“陛下是不是记错了?奴婢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恐怕没有宫中的绣娘手艺巧,会丢了陛下脸面。”
福公公闻言慈祥的笑了笑,话中意味深长:“这咱家便不知道了,姑娘可莫要违背圣意啊。”
话落,福公公便对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使了一个眼色,一群人端着托盘如流水一般将东西摆放在殿内。
“东西已经送到,咱家便先回去复命了,姑娘还要记得酉时去养心殿为陛下量龙体才是。”福公公翘着兰花指,临走前又提点了一句。
福公公说话滴水不漏,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待一行人彻底没了影,桑晚棠才将目光放到殿内的东西上。
皆是一些布匹量尺之类的,看起来是早有准备。
青黛看着这些东西不免担忧起来,小脸扭成了一团,声音也愈来愈小:“阿棠,十日内你真的可以绣完吗?也不知陛下为何不用绣娘,反而要你来做这龙袍……”
按照以往的惯制,新皇登基的龙袍少说也要几个绣娘一起赶制一个月的时间,期间包括整改与调整,绝非一人之力可以短时间内完成的。
桑晚棠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安来,倒不是担心自己赶制不出龙袍,而是一种莫名的……心悸。
按道理来说新帝与她素未谋面,不应这般刻意为难一个小宫女才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待晚上我还需去一趟养心殿,还要劳烦青黛为我指路。”桑晚棠抚了抚胸口,压抑住心中的异样。
这三日她还未完全熟悉宫中的地形,但是作为“宫女”万不能露出端倪。
3. 打探
午时之后,距离去养心殿还有一段时间,桑晚棠本想先将样式和布匹颜色定下来,便试探性的向殿外的宫女打探一下新帝的喜好。
但她们二人也是第一次接触江铎,并不了解这些。
犹豫了一下,桑晚棠还是决定想办法出去打探打探,毕竟时间本就短缺,若是再做的不合新帝心意,怕是熬一宿也改不出来。
好在她昨晚揉了脚腕,现在勉强可以缓慢的行走,不会因此耽误。
桑晚棠打定主意,将先前带在身上的首饰取了出来,又拿了一个盛满碎银的荷包,再次敲响了殿门。
守在殿外的宫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又怕桑晚棠出什么事,还是皱着眉头将殿门打开了。
“何事?”年纪稍长的宫女一脸平静的看着桑晚棠,语气尽是疏远清淡。
桑晚棠莞尔一笑,将荷包塞进宫女手中,旋即又拿出首饰放到了另一个宫女手里:“还请两位姐姐通融一二,让我出去片刻,我有一封家书想交给在浣衣局的小妹,让其代我向家中报个平安。”
在敲门前,桑晚棠便已经做好了盘算。
要打动她们二人,还需先献上自己的诚意,让她们放松警惕,接着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此,桑晚棠还特意拿出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假信封。
年纪小一点的宫女有些迟疑的看着手里的首饰,咽了咽口水,面上却依旧很是害怕:“可是当今圣上铁血手腕,若是被发现我们……”
年纪稍长的宫女也是紧蹙着眉头,犹豫的看向手里鼓鼓囊囊的荷包,看起来也没有一点要答应桑晚棠的样子。
桑晚棠早料到这副场景,悄悄酝酿一番,再次抬眼时眼眶里多了一层水光:“两位姐姐行行好,你们也看到了宫内的情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如今莫名被囚在这里整日提心吊胆,唯一的念想便是让家里安心,若是害怕被发现便将罪名都推到我身上,一定不会连累两位姐姐的。”
年纪稍长的宫女阅历丰富一些,闻言上下打量了几眼桑晚棠,注意到那张堪称天仙的脸,大抵能猜出新帝这分明是借着囚禁的名头掩盖自己看上这个小宫女的事情。
保不准眼前的人日后便是一宫的娘娘,如若能在此时卖个人情于自身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虽然对桑晚棠给出的碎银和首饰产生了些许的动容,但是这件事实在太过危险,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脑袋,因此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两位姐姐放心,原本我只是一个打杂的小宫女,就算倒霉被别人瞧见了,这宫中也没有多少人认识我。”桑晚棠抬手佯装着抹了抹泪水,语气很是诚恳。
年纪稍长的宫女有些动容,如今这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各宫轮换的时候,各处都松懈些,更何况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被囚在这里的宫女长什么样子,想来是不会引人注意的。
稍长的宫女手指握了握荷包,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既如此你便去吧,但送了信需立即回来,莫要让人看出端倪。”
桑晚棠闻言立刻露出几分欣喜,对着二人屈膝一礼:“多谢二位姐姐。”
芙华宫地势偏僻,平日里除却送膳的宫女几乎没有人过来,但以防万一,临走前桑晚棠还是折返来到铜镜前在自己的脸上画了一些雀斑,遮盖了大片原本白皙的肌肤。
这般不仔细看便不太能认出她。
顺利的出了宫殿,因为不熟悉地形,桑晚棠避免惹出麻烦,也不好随处乱走,只能在临近芙华宫的地方碰碰运气。
好在她运气尚佳,不消片刻,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处小型的花圃,周围只有一个瘦削的宫女在打理。
芙华宫那里消息闭塞,或许可以从这名小宫女身上打探到什么。
桑晚棠当即缓步走过去,正打算开口,没想到对方忽的转过身来,衣摆和手上沾到的多多少少的泥土,险些蹭到桑晚棠身上。
宫女愣了愣,忽的明白了什么的样子,大方的笑了笑:“我叫蓝星,你也是被陛下打发到这里来清理这片花圃的?”
桑晚棠也微愣了一瞬,旋即温和的点了点头,顺着蓝星的话应了下来,旁敲侧击道:“是,你可知陛下为何要将这里花都给清理了?”
蓝星一听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秘兮兮凑近桑晚棠耳边几分,悄声道:“当然是因为陛下不喜花哨,我听说,就这短短不到一日的时间,咱们陛下几乎都要将宫里的东西全都换一遍了,一点也不似从前那般奢靡的风气。”
桑晚棠闻言若有所思,目光落到花圃里,默默在心中重复一遍:不喜奢华,喜洁净。
“嘿,快来将这里的花都清理掉,不然到了黄昏可就没有晚膳了。”蓝星不知何时再次蹲在了花圃前,见桑晚棠在愣神,轻轻拽了下桑晚棠的衣摆。
桑晚棠回神,为了不露出端倪,应了两声,蹲下来与蓝星一同清理花朵,顺便继续打听别的事情。
二人说的有来有往,蓝星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很快便与桑晚棠熟络起来,将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个干净。
眼见着打探差不多了,桑晚棠打算找一个借口悄悄溜走,刚站起身子,便看到不远处帝王的仪仗便缓缓向这里过来。
望着那一抹明黄,桑晚棠犹豫了一下,将要站起的身子又稳稳蹲在了地上,这会儿走了怕是会引人注意,还是等新帝走了她再离开保险些。
心里这般想着,桑晚棠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只是将头低的更低了。
随着帝王仪仗离得越来越近,桑晚棠的心跳也随之加快起来,却也不忘停下手中的活行礼。
二人规矩跪在一侧,一片阴影随之洒下,不知缘何,轿撵途径的这段距离仿佛分外漫长,像是将宫道走到了尽头,一股压迫感随之俱来。
洒在地上的影子一个接着一个经过桑晚棠的眼帘,就在帝王仪仗快要经过她们,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的从轿撵上传来:“停。”
轿撵刚好在桑晚棠面前停下,顿时心中一紧,面上依旧平淡,眼神却微微向下垂下。
随行的太监不知晓江铎怎的突然停了下来,但也非常有眼力的没有多问,默默的候在一旁。
江铎撩起一侧的薄纱,扫了二人一眼,最终目光停在桑晚棠身上,眸中愈发锐利。
桑晚棠此刻脸上还顶着雀斑,依稀能感觉到江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还夹杂些……不悦的意味,不禁暗中捏紧了衣袖。
许是江铎沉默,福公公瞧不出究竟是何意,小心的上前一步询问:“陛下可是察觉有什么不对?”
趁着江铎的注意被分走,桑晚棠大着胆子悄悄用余光看向轿撵中的人,准确来说,是那人身上的衣袍。
只看看瞧了一眼,还未细细探究上面的纹样,江铎已经将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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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从外面看只有一个朦胧的身形。
没有理会福公公,只是微薄的唇轻轻启开:“自作聪明。”
福公公一头雾水,肉眼可见的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分辨不出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但江铎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起。”
周围人听命,轿撵再次被抬起,福公公着急忙慌的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伴随江铎身侧,将欲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了。
桑晚棠也不知这位新帝是不是发现了她的举动,但依照常理应当认不出来她才是。
眼见着帝王轿撵远去,心中才暗自的松了口气。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蓝星站起来拍了拍胸脯,顺手用衣袖抹去头上的薄汗。
桑晚棠也随之站立起来,并没有纠结刚刚的那一幕,故作愁苦的拧了拧秀眉,话中带着些亏欠:“我忽然感觉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一趟,劳烦你将剩余的花清理干净了。”
蓝星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对着桑晚棠摆了摆手:“你快去吧,这里已经清理的大差不差了,我自己就可以。”
“多谢。”桑晚棠微微颔首,温婉一笑,遂不再多留,立即朝着芙华宫走去。
到殿前一切如常,并没有人发现自己离开过,桑晚棠对守门的两个宫女打了声招呼便入了殿内,顺道托青黛拿了盆水将脸上的雀斑洗掉。
处理好这一切,桑晚棠便坐在桌案前开始构思龙袍的事情,灵感忽现时便立刻用毛笔画下,不知不觉间便过了一个多时辰,龙袍也已经有了初形。
整体上并没有很繁复,赶一赶十日差不多可以完成,她做起来轻松,想来那新帝应当也不会再挑剔了。
很快便到了黄昏,柔和的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映出一片金光,仿佛整个皇宫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这幅宁和的景象让人产生了昨日并没有发生宫变的错觉,瞧上去半点痕迹也无,仿佛一切本该这样。
桑晚棠将青黛画给自己的地图收进了袖口,临走前反复看了三遍才拿着量尺打开芙华宫的大门。
循着记忆一路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偶尔遇到岔路口迟疑时,桑晚棠便趁着没人时拿出地图瞧一眼,一路上倒也算顺利的到了殿门前。
守在殿外的宫女进去禀报,不消片刻,养心殿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桑晚棠谨慎地踏进去,微垂着头,一直走到桌案前那一抹玄色的身影前,才停住脚步,见了礼:“陛下金安。”
殿内正燃着香,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在眼前,衬得面前身影也逐渐朦胧起来,与此同时,鼻尖钻进一股莫名感觉很熟悉的清香。
江铎自桑晚棠踏进这里的那一刻便紧紧的盯着她,俊逸的眉目间尽显寒意,就这般细细的看着桑晚棠的神色。
但是桑晚棠面上除了摆出的恭敬,其余的什么也无。
感受到江铎毫不掩饰的目光,桑晚棠顾不得思考这股熟悉的香来自何处,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股心悸越来越强烈。
“免礼。”不知过了多久,江铎方才收回视线,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宫变那晚还要冰冷。
桑晚棠站直了身子,只当这位新帝脾气怪,面上情绪不显,继而端着一个恪守规矩的宫女姿态。
半晌也没见江铎有动静,桑晚棠眼神低垂看向自己的脚尖,迟疑着握了握量尺,缓缓走进江铎:“奴婢为陛下量体。”
4. 相认
江铎没有回应,闻言只是站起了身子,因着他本就比桑晚棠高了许多,再加上身上多年拼杀染上的戾气,一股压迫感也随之俱来。
桑晚棠尽力压抑住心里腾升的异样感觉,缓缓抬起柔荑,去解江铎的束封。
越接近江铎,桑晚棠越觉得周身的气息熟悉,只是来不及多想,刚刚触碰到江铎的腰,便听到面前的人再次开了口。
“为何不抬头?”江铎看着桑晚棠此刻低眉顺眼的模样,眉梢微挑,让人琢磨不透究竟在想什么。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让桑晚棠抬头了。
桑晚棠指尖一顿,目光在手上来回流转,仅片刻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奴婢不敢直视陛下圣颜。”
话落,桑晚棠便已经将束封解下,搁置一旁,正欲去拿量尺,头顶又是一股气流洒下,耳边响起了江铎冷嘲热讽的声音。
“桑晚棠,你何时变得这般怯懦?”江铎目光沉沉的看着桑晚棠,唇角带着一丝极其冰冷的笑意。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桑晚棠瞳孔微缩,大脑“嗡”的一声炸开,愣了片刻神才后知后觉的后退两步,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江铎。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个眸中透着一丝玩味与阴鸷,一个眸中皆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一眼,桑晚棠便认出了他是谁。
怎么会……
樱唇嗫嚅半天,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毫无知觉的指尖一松,“哐啷”一声,量尺掉到了地上。
将她关在芙华宫,让她亲手绣龙袍……此前的疑问顿时都得到了解释,桑晚棠只觉得心中一阵惊慌和复杂。
许是被桑晚棠的反应愉悦到,江铎抬手用力的捏起桑晚棠的下巴,俯下身来,语气似是嘲讽:“怎么?这么快便将孤忘了?”
时隔四年,江铎的眉目间添了几分凌厉与冰寒,少了年少时的那一股舒朗,整个人瞧上去更沉稳了些,似乎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看着熟悉的面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桑晚棠从片刻的失神中反应过来,僵直的身子恢复了些许。
江铎的那一句“自作聪明”仿佛还充斥在耳边,桑晚棠一瞬间明白过来,脚步挪动两下,秀眉蹙起。
江铎在那时不拆穿她,怕是就是为了此刻吧。
见桑晚棠不语,江铎松开牵制住桑晚棠的手,二人也因此拉开了一些距离。
手腕蓦的卸了力道,趁此机会,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桑晚棠转身便欲跑出养心殿,连脚腕上的伤痛都忘记了。
下一瞬,江铎长腿一跨,抬手便紧紧攥住了桑晚棠的手腕,稍稍使力,便将桑晚棠拽到了自己面前,逼着她与自己对上视线。
“跑什么?不是还没为孤量好吗?”江铎眸子微眯,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仿佛要将桑晚棠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桑晚棠吃痛,不受控制的唔咛一声,身形一晃,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脚腕上还有伤,硬生生将快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感觉出了问题,桑晚棠竟觉得桎梏住手腕的那只手松动了许多。
此刻殿内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桑晚棠回想起先前那些后妃的下场,心跳愈发震耳。慌乱间,许是莫名还抱着一丝侥幸,微微抬起眼眸。
灵动无辜又透着一丝局促,对上江铎垂下的眼眸,偏偏这双桃花眸在其脸上愈发的动人心魄:“还请陛下松手,我这便继续为陛下……量体。”
以往她有求于江铎时,惯是会用这副神情,偏偏江铎又很受用,一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但这次江铎神色清明,目光依旧灼热逼人,甚至隐隐流露几分危险:“桑晚棠,你觉得你的这些招数对孤还有用吗?”
桑晚棠轻颤羽睫,默不作声。
又是一阵安静,二人之间仿佛是无声的对峙,终了,江铎冷笑一声,似是讽刺,抬手掐住桑晚棠的后颈,俯下身来,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一起。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江铎眸子里带着一丝看不透的复杂情绪,喉间溢出一声裹挟着冰碴的冷笑,声音像浸了毒的丝线,细细缠住她战栗的耳膜:“利用孤来一步步筹谋至今,就是为了入宫?”
偏偏……入的还是皇甫氏一族人的后宫。
桑晚棠浑身一颤,明显感觉到了江铎的周身低沉的气氛,还未做出反应,唇上便覆上了一个微凉的指腹。
江铎细细的描摹着桑晚棠的唇角,仿佛在丈量一件破碎的瓷器,带着近乎偏执而矛盾的眷恋与憎恶。
良久,似是想到了什么,江铎蹙起剑眉,周身戾气一瞬消散,再次看向桑晚棠的眸中已然一片清冷:“晚妃这二字太庸俗,还是做孤的桑美人更衬得你一些。”
桑晚棠微微睁大眼眸,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江铎便已经将她的身份摸了清楚。
虽然晚妃这个名分有名无实,但毕竟她也算是上一朝的妃嫔,若真做了江铎的美人怕是又要生出不少事端。
桑晚棠知晓江铎向来能说出来便做得出来,将她留在身边,或许也只是因为恨她曾利用过他,想以此来泄愤。
呼吸一轻,桑晚棠有一瞬的慌神,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感受到那一丝疼痛,勉强维持表面镇静:“这……不合礼数。”
不知缘何,桑晚棠的眼神像是会勾人一般,即便没有刻意,却像是装了一池的春水,泛起涟漪。
江铎喉间不自觉滚动,看着这张曾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从前的记忆顷刻浮现在脑中,身侧修长的手指握在一起,像是要嵌入骨髓。
待思绪回笼,江铎脸色更冷了几分,眸中渐渐染上几分阴鸷,轻嗤:“礼数?你心里还在想那个蠢货,既如此,孤便让他的灵位看着你是如何背弃他的。”
桑晚棠指尖一松,喉咙轻轻滚动,知晓江铎这是铁了心要将她留在身边。
“还愣着做什么?孤的……桑美人。”江铎眉梢轻挑,语气中带着嘲弄,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一瞬的迟疑过后,桑晚棠目光落在地上的量尺,弯腰将其捡起,脚步缓慢一拐一瘸的靠近江铎。
许是察觉了她脚步的虚浮,江铎几不可闻的侧眸瞧了一眼,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只一瞬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桑晚棠轻轻将柔荑放在江铎的脊背,顶着江铎那灼人的视线,抬起指尖轻抚过江铎的肩膀、锁骨,一直滑到腰腹,只觉得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
偏偏江铎的眼神又冷的如同地窑里的冰块,连带着周围都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似乎要将人生生冻住。
测量的整个过程都很安静,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匀称的呼吸声,直到顺利的为江铎量了尺寸,默默的将其记在了心里,桑晚棠才轻轻松了口气。
恰巧此时,殿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隐隐传来福公公的声音:“陛下,要事需要禀报。”
桑晚棠无意听江铎的政事,自然也懂得避嫌,见此微微福了福身,便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江铎并没有阻拦,只是看着桑晚棠的背影,沉声将人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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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
福公公看着桑晚棠远去,才转身踏进殿内,许是有所察觉氛围的不对,很是小心谨慎:“如今朝中大多官员都已臣服,只有少数皇甫家的余党还在抗衡。”
江铎闻言不甚在意,只是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桌案,似是早有预料:“既如此,那便一并处置了。”
福公公擦了擦额角的汗,面色一紧,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不禁有些迟疑:“陛下这般做民间的舆论岂不是……”
后面的话福公公没有说出口,但是江铎知道,无非就是落得了一个暴君的名声。
“照做便是。”江铎只是沉思一秒,便下定了决心,眸中的寒意愈发冰冷。
他并不在意这些舆论,更何况,他们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
踏出养心殿,桑晚棠脚步一瞬间恢复正常,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殿内,没有过多的停留,继续直直的朝着芙华宫的位置走去。
殿门打开的那一刻青黛立即迎了上去,瞧桑晚棠脸色不太好,不禁有些担忧:“阿棠,你今日可还顺利?”
桑晚棠摇了摇头,有些心不在焉:“还好,今晚我需要熬的很晚,你自行安置便好。”
话落,未等青黛反应,便径直的走入了内室,将房门紧紧的关上,徒留青黛一人在门外半知半解。
待到周围一切嘈杂褪去,桑晚棠坐在床沿边,看着桌案上的针线,脑中思绪乱作一团,不自觉回忆起有关江铎的记忆。
零星的碎片不断重演,最终定格在他们初遇时。
那一年正值腊月寒冬,雪花纷落,在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在雪地里走上一圈,不消片刻,鞋子便会被打湿。
彼时的她尚且年幼,央了阿娘好久,才得以出府去买栗子酥,因为天气寒冷,街上几乎没有多少人。
也正是此时,她遇到了同样年幼的江铎。
那时的江铎一无所有,正被人欺凌,小小的他缩成一团,任由其他人对他拳打脚踢,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却一言不发。
那一群为非作歹的贵公子一看便是惯犯,桑晚棠年纪虽小,却也懂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家世不高,又只是一个庶女,保全自身已是不易。
她仅仅是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待买了热乎的栗子糕,再次返回途径这里,她留心瞧了一眼。
那一群人已经离开了,只留江铎半死不活的趴在雪地里,手中死死地攥住一团雪。
许是看出了江铎的求生意志坚决,最终,桑晚棠还是拿出了一块栗子糕,悄悄蹲下塞到了江铎手中。
思绪逐渐回笼,桑晚棠恍神了片刻才堪堪将从养心殿带来了情绪消散。
最终还是将绣花针捏在手里,开始照着图纸上的花纹一针一线的勾勒。
黄昏最后一点光亮消失,这一绣便绣到了深更半夜,不知不觉窗外已经月上枝头,桑晚棠这才眯了眯略有些发酸的眼睛,将手中的半成品收了起来。
如今进度只是冰山一角,但她只有九日的时间去绣了,之后的几天还需要加急赶一赶才是。
此刻夜深人静,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烧过半,桑晚棠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脖子,不禁抬头望了一眼窗棂外散着光芒的明月。
淡淡的银色光辉照在脸上,也不知家里是否一切安好,阿娘听到宫变的消息会不会担心自己……
待时局稳定,阿娘身子得到根治,她一定带阿娘远离京城。
5. 登基大典
接下来的几日桑晚棠一直在芙华宫中绣制龙袍,自从为江铎量过尺寸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期间多少也从殿外宫女的闲谈中听到过一些有关江铎的闲言碎语,大概了解了外界的情况。
如今朝中上下已经初步的稳定下来,有了江铎的杀鸡儆猴,那些朝臣更加不敢放肆。
纷纷与皇甫家划开界限,表明自己的立场,如此倒也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和谐。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日,经过这几日白天黑夜的赶制,龙袍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桑晚棠整个人看着都比以往消瘦了些。
此刻就剩胸口处的花纹,桑晚棠拿着绣针正准备收尾,忽的听到青黛焦灼的声音。
“阿棠,养心殿里的人来了。”青黛叩了叩房门,不时的向殿外望一眼。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桑晚棠心中一乱,一个不留神便将针扎到了食指指腹上,一滴鲜血冒了出来。
桑晚棠下意识将食指含在口中,目光落到了龙袍上晕染开的一滴血上,虽然是玄色的底料,不太明显,但到底经不住细纠。
待手上的伤痛好转一些,桑晚棠没有犹豫的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与福公公一行人撞上个对着。
“姑娘龙袍绣的如何了?咱家代陛下前来查看一番。”福公公态度还算客气,一进门便直奔主题。
“公公放心,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今晚便可以拿去让陛下过目。”桑晚棠左手的食指蜷缩起来,微微颔首。
福公公闻言怔住片刻,没想到这般刁钻的任务竟还真让桑晚棠完成了,旋即笑眯眯道:“既这般咱家便不再催促了,姑娘记得酉时送去便好。”
桑晚棠应了一声,微微扬了扬唇。
福公公见此也不多留,一甩拂尘便带着人踏出了芙华宫。
“阿棠,你竟真的将龙袍绣出来了?”青黛震惊之余又带着一丝钦佩,声音也较平日大了些。
虽然她知道桑晚棠每日都在绣,并且还总是绣到深更半夜,但是并不知晓桑晚棠绣成了何种情形。
桑晚棠微微抿了下唇,并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只是转身去了内室:“熬一熬总归是可以,只是如今还有一个麻烦需要处理。”
青黛一头雾水,跟随桑晚棠走了进去,几乎是第一眼便见到了那玄色的龙袍。
上面用金丝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金龙,配以祥云图纹,针脚细密,只瞧上去便觉得精美无比。
几乎与那些绣娘们精工慢赶一月绣出来的差不多,根本不像是能在十日绣出来的。
桑晚棠看着龙袍胸口处的那一抹晕染开的血迹,好看的秀眉轻轻的皱着。
若是打水清洗便会破坏掉周围的金丝线,可若是不洗难免江铎会发现。
一旁的青黛丝毫未发觉,只远远的瞧着,不自觉的便发出了赞叹:“阿棠的绣功可真好。”
话音落下,一阵寂静,桑晚棠看着手中的丝线,似是在认真思索青黛说的话。
绣功……
许是某个字眼点醒了桑晚棠,蹙起的秀眉忽的舒展开来,心下有了主意。
既如此,她便改一改图纹样式,用金丝将血迹覆盖住便是。虽然不如原本的样子好看,但总归是洁净的。
桑晚棠眸中一亮,朝着青黛笑了笑:“我想到要如何做了。”
“啊?”青黛被桑晚棠突如其来的话弄的一愣,一脸不解。
……
到了酉时,桑晚棠带着制好的成衣送去养心殿,规规矩矩的站在外面候着,只是这次却和上次不同,江铎根本没有要见她。
只派了福公公来去了衣物便让她回去了。
虽然有些意外,但如此一来,桑晚棠倒也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桑晚棠离开的利落,浑然不知养心殿内正观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福公公适时走了进来,将衣物挂在架子上,以供江铎观赏,旋即笑眯眯的走了过去:“陛下看一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江铎将视线从桑晚棠身上收回,随意的瞥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龙袍,眉梢轻轻挑起。
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
福公公见江铎颇有些兴趣,便主动将龙袍抬到了江铎面前,以便看得看得清楚些。
江铎默许,视线一一扫过龙袍的每一处,没有流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最终把视线停留在胸口处的丝线上。
这一处极其不像桑晚棠平日里绣东西的习惯,像是硬添上去的。
许是料想到了什么,江铎抬手将那处的金丝拨开,不出意外的,隐约瞧见了那一抹深色。
福公公看着好端端的金丝线被江铎拨的不成样子,一时又是惋惜又是不解:“陛下……”
江铎勾唇冷笑,盯着那丝线眼睛一眨也不眨,只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又自作聪明。”
看着面前的龙袍,安静片刻,江铎也没有表明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对着一旁的福公公吩咐道:“将东西送去芙华宫。”
福公公正颤颤巍巍的思索江铎究竟是何意,忽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像找到方向似的,连声应下:“是,老奴这便亲自送去桑姑娘手中。”
……
一路疲惫,回了宫殿的桑晚棠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前脚刚坐在凳子上,后脚福公公便又火急火燎了过来了。
虽是不理解江铎究竟要做什么,但桑晚棠还是耐性子的起身迎了过去。
“桑姑娘,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陛下对姑娘绣的龙袍颇为满意,特意命姑娘前去观礼,并且还嘱咐老奴一定将这个送来给姑娘。”福公公半真半假的交代了来因,说着便将手中拿着的托盘递了过去。
桑晚棠垂眸看着托盘里的衣裙,让她前去观礼便也罢了,穿着宫女服也不会有人注意,可偏偏江铎送了这样一件亮丽的衣裙过来。
摆明了要让众人猜测她究竟是何身份,又为何会出席大典。
桑晚棠敛去神色,缓缓抬起手接过衣裳,微微屈膝:“有劳福公公了。”
见事情已经办妥,福公公也并没有久留,只和桑晚棠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待人群散去,桑晚棠才垂眸看着手中上好的料子,下意识用指尖轻轻的滑过,随即将其展开,目光大抵的丈量了一下。
竟然和她的尺寸差不多。
一时间心中难免复杂几分,江铎将她的尺寸记得这么清楚……
许是刚刚动静太大,桑晚棠正出着神,丝毫没察觉有人靠近。
“阿棠,晚膳已经备好,可要现在用膳?”青黛好奇的看着桑晚棠手中拿着一件裙子,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
桑晚棠回神,将裙子收了起来,回应道:“好。”
远处最后一点霞光消散,今夜注定无好眠。
翌日一早。
桑晚棠刚刚起身打开殿门,便看到了院子里站成一排的宫女,手中拿着各种金钗玉环,可谓是琳琅满目。
站在最首的掌事宫女上前一步,规矩的行了一礼:“我等奉陛下之命来为姑娘梳妆打扮。”
桑晚棠看了一眼宫女手中的首饰,蹙起了眉头。
江铎这是生怕别人瞧不到她吗?
“既如此,便有劳了。”桑晚棠旋即将眉目舒展开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侧身进了屋。
宫女见状一个接着一个走进来,将一众首饰摆放在殿内,待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殿内只留了两个挽发的站在桑晚棠两侧。
那两位宫女指尖灵巧,梳齿穿过青丝时几乎听不到声响,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松松挽着的长发便已盘出繁复的发髻雏形。
桑晚棠端坐镜前,发间的金黄与碧翠交相辉映,却半点不显俗艳,反倒衬得她脖颈愈发纤长白皙,平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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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分迫人的尊贵。
再配上那双天生媚骨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时,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活生生一副能令君王不早朝的祸国妖妃模样。
就连为她簪发的宫女都看得微微失神,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才惊觉失仪,慌忙低下头去。
桑晚棠本不怎么在意,坐在铜镜前也只是悄悄出神,但见宫女神色奇怪,仔细瞥了一眼铜镜,只见镜中的女子尽显华贵之气,就连她做晚妃时都未曾打扮的这般招摇。
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异样,快得抓不住,桑晚棠收回视线,将那点异样压在心底。
待收了尾,已经到了时辰,桑晚棠随着引路的宫女一同踏出了芙华宫的朱红宫门。
再次踏上通往金銮殿的白玉长阶,望着眼前那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大殿,桑晚棠只觉恍如昨日,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里。
桑晚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文武百官已按品级分列两侧,本想寻个隐蔽些的角落站定,让那些跟着她的宫女瞧见她确实遵了圣谕,在大典上观礼便足够了。
可就在她悄悄调转方向,想往西侧躲时,一只手忽的横亘在她眼前,拦住了去路。
“姑娘,您的位置在那边。”引路的宫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伸手指了指靠近殿门长阶的方向。
桑晚棠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依言转了方向,走向宫女所指的地方。
这一路行来,她已迎着无数道目光,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更有甚至是满脸的震惊。
周遭飘来的闲言碎语像蚊蚋般钻进耳朵,因为她家世不高,又不常在众人面前露面,这里的人几乎没有认识她的,大多是在猜测她的身份。
“这是谁家的女子?竟能站在那里?”
“简直是于礼不合。”
“瞧着面生得很,莫不是陛下瞧瞧纳的美人?”
“……”
桑晚棠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丝竹声,紧接着是仪仗挪动的响动,原本肃静的广场上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
桑晚棠侧目瞧了一眼,隔着文武百官,只能依稀瞧见人影,看不真切,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江铎的视线正穿过人群,精准无误的落在她身上。
江铎一身玄色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线绣成的龙纹盘踞在衣袍上,仿佛随时会腾跃而出。
这件龙袍用了巧思,将江铎的身形衬的更加修长挺拔,额前九旒冠冕垂下的玉珠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遮挡了部分视线,却挡不住那双眸子里的平淡与威严。
江铎目光扫过阶下众人,不辨喜怒,缓缓朝着大殿之上走去。
飘忽的思绪被震耳欲聋的声音拉回,桑晚棠连忙收回了目光,规规矩矩的站在台阶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一齐叩拜,声音萦绕在四周,场面堪称盛大无比。
迎着众人的参拜,江铎一路走至殿前,周身冰冷的气息让众人不自觉的产生几分畏惧,直到站立在桑晚棠面前,方才停下脚步。
一时间,朝中的几位重臣都悄悄交换了眼神,虽不敢出声议论,但脸上的神色却将心中的疑惑与探究写得明明白白。
毕竟,江铎夺位那晚的血腥事迹,京中无人不知,如今后宫根本空无一人,然冒出来一个桑晚棠,很难不惹人猜疑。
桑晚棠垂着眼帘,能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稳而专注,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藏在宽袖下的手下意识握了握,不知晓江铎这是又要做什么。
良久,原本并没有什么表情的江铎忽的勾起了唇角,俯身凑近了桑晚棠几分,语调散漫:“桑美人为何不拜见孤?”
6. 翻牌子
因为江铎刻意放低了声音,再加距离遥远,所以周围的文武百官并无人听到二人的对话。
桑晚棠此刻顾不上江铎的那一声“桑美人”,闻言又看了看江铎的神色,除却一脸的淡漠再无什么。
此刻他们二人离得极近,近到桑晚棠快要听到江铎的心跳声,但就是咫尺的距离,看着江铎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桑晚棠又觉得他们离得很远,远到她无法触及。
沉默片刻,桑晚棠终是顺着他的意,缓缓屈膝,垂下了眼睫:“祝贺陛下登基。”
声音轻得像飘在云端,却重重砸在江铎心头。
一句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祝贺。
江铎并没有什么神色,瞧不出喜怒,只是目光犀利的盯着她。
但也就是此时,桑晚棠那被长睫遮盖住的眼眸注意到了江铎胸前那一处毁坏的金丝线。一瞧便知不是意外,而是刻意用手拨开的。
……江铎竟这般观察细微。
“起。”江铎最终挪开目光,声音几乎要穿透整个金銮殿去,也不知究竟是对着下方的文武百官说的,还是对着桑晚棠说的。
一旁的太监见江铎发话,连忙端着玉玺上前,继续授玉玺仪式。
不知不觉间日光逐渐到了头顶,许是天气炎热,桑晚棠觉得眼前开始有些模糊。
看着站在最高处的江铎,此刻受万人敬仰与朝拜,就连阳光似乎都偏爱他几分,柔和的洒在其清绝的面容上。
如今的他处在阳光下,登上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再也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生活在阴暗中任人宰割的江铎。
良久,桑晚棠才像是回了神一般,匆忙的收回了视线。
……
回到芙华宫,门外已经没有人看守了,也不知是不是江铎刻意命令,瞧上去是打算不再囚禁她们二人。
桑晚棠踏进屋内卸下一身的金银首饰,还未曾歇下几息,大门又被敲响。
青黛与桑晚棠对视一瞬,忙去开门,迎面撞上三五个太监,手中还拿着明黄色的文书。
“咱家要先恭喜美人了。”一个面生的公公脸上堆着笑看向桑晚棠,颇有些讨好之意。
毕竟在登基当日便册封的妃嫔可不多见,怎么瞧也是被新帝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注意到太监的称呼,桑晚棠呼吸一凝,几乎是一瞬便想到了圣旨上写着什么。
虽然料想江铎不会拖的很久,但没想到竟然这般快。
一旁的青黛皱起了眉毛,自然也知晓了如今的情形,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美人还愣着做什么?快接旨。”宣旨太监见桑晚棠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低声提醒了一句。
桑晚棠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稍稍提起裙摆跪了下去,长长的羽睫遮盖住眼眸。
青黛亦是随之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桑主簿之女桑晚棠勤勉柔顺,性情温良,淑德含章,特赐封桑美人,赐居长春殿,钦此。”宣旨公公尖锐的嗓音在整个芙华宫内环绕,一字一句都似乎是敲在桑晚棠心上。
宣读完圣旨,宣旨公公亲自扶起桑晚棠,将文书递到了桑晚棠手中:“美人可是陛下登基册封的第一个妃嫔,未来不可限量啊。”
桑晚棠握了握圣旨,扯出一抹笑来,对着青黛使了个眼色:“公公言重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这几日相处,青黛与桑晚棠已经有了些默契,理解桑晚棠的意思后立刻拿来了一个小荷包,里面装了些碎银。
宣旨公公接过荷包掂了掂,感觉到份量不小,立即又露出一个笑来:“多谢美人,咱家还要回去跟陛下复命,便不打扰了。”
桑晚棠颔首,目送一行人离开。
“美人,这……”青黛犹豫一下,还是改了口,面色迟疑。
江铎这般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显然是不打算将她是前朝妃嫔的事情瞒下去,只是如此一来,朝中的一些重臣怕是又要联合上请奏书了。
对于名声本就不怎么好的江铎无异于雪上加霜了。
桑晚棠静默片刻,收起圣旨,面上波澜不惊:“日后你可愿继续留在我身边?”
青黛闻言有一丝愕然,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奴婢愿意。”
青黛虽有些胆小,但头脑不笨,知晓如今的形式留在桑晚棠身边再好不过。
桑晚棠看着青黛忠诚的模样,眸底如同春水吹皱,泛起一阵涟漪:“好。”
说到底桑晚棠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毕竟身处深宫之中,本就孤立无援,身边有一个可信之人总归是有好处的。
……
月色正浓,洒下银辉万缕,将整个长春殿笼罩其中,蝉鸣响彻在夜空中,一片安静宁和。
此刻的桑晚棠穿了一身绯色薄纱长裙坐在铜镜前,姣好的身形被勾勒出来,依稀可以瞧见薄纱下白皙的肌肤。
身侧宫女为其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取了一朵粉色的花簪在耳侧边的青丝里,衬的一双含情目透出几分妩媚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
二人从芙华宫简单收拾了包袱入住长春殿,连晚膳都未曾用过,内务府就派人传了话,顺便道了声喜。
江铎今晚翻了桑晚棠的牌子。
众人心里看的透,只是不好明说,毕竟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就桑晚棠一人,哪里还需要翻什么牌子?
但毕竟是新帝登基第一个妃嫔,又是第一次侍寝,底下人还是分外重视的,不然也不会这般费尽心思来为桑晚棠梳妆了。
此刻来接桑晚棠的轿撵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桑晚棠堪堪从铜镜中收回视线。
临行前,本要走出大殿的桑晚棠脚步一顿,左手下意识搭在了右手的手腕上,不知是思索到了什么。
“美人,可是有什么问题?”宫女停下来一脸疑惑的看着桑晚棠,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无事,有件东西忘记取了,待我去去便回。”桑晚棠未等宫女回答,便步履匆匆的折返回去,只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
再次去往养心殿的这一路格外的顺畅。
负责接人的宫女太监已经悉数退下,桑晚棠握了握手心,轻呼一口气踏进了养心殿。
殿里摆了镇暑的冰块,饶是在夏夜,只穿了一身薄纱的桑晚棠还是察觉了一丝的凉意,透过纱裙蔓延至全身。
四周安静,烛火通明,一个玄色的身影隐隐约约坐在珠帘后的桌案前,身姿挺拔,自带一股清冷矜贵。
桑晚棠莲步稍移,素手轻轻剥开眼前的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眼前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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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明起来。
江铎似是有所察觉,眼皮微抬,目光扫视过桑晚棠的全身。
“臣妾拜见陛下。”桑晚棠在江铎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之前便先一步垂下了眼帘,好似浑然不觉。
随着行礼动作的拉扯,薄沙下,纤细的手腕暴露在眼前,原本应该在那里的银镯此刻却没了踪影。
江铎定定的看着桑晚棠,丝毫不避,目光落到女子白皙的手腕上,剑眉微蹙,面色陡然一沉:“你倒是适应的快。”
桑晚棠闻言抬眸,只当未曾察觉江铎话中的意思:“臣妾只是做好分内之事。”
“分内?”江铎嘴角噙着的笑意褪去些许,转而把玩起桌案上的一个木牌,眸中寒光乍现。
桑晚棠这才注意到江铎手中的东西,凝目仔细瞧了一眼,才依稀辨认出是一个灵位。
在养心殿相认之时,江铎曾说过的话飞速在脑海中闪过,桑晚棠讶于江铎竟真的为皇甫照立了一个灵位,还在这个时辰带到了这里来。
这个疯子……
“你说,孤便将它放在这里看着可好?”江铎唇角噙笑,眼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桑晚棠,似乎要将其看个透彻。
桑晚棠指尖微顿,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自心底蔓延,这看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舍得?”江铎面上云淡风轻的看着桑晚棠,许是察觉到了那一丝的不愿,握着木牌的手却力道逐渐加重,隐隐有青筋浮现。
察觉到江铎误解了什么,桑晚棠看着江铎在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成两半的木牌,压住心中的那一抹异样,只神色平静道:“臣妾……当时入宫并非自己所愿,只是皇命难违。”
言下之意便是她对皇甫氏没有什么感情,更不存在舍不舍得。
江铎细细打量着桑晚棠,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她的脸颊,似乎在辨别话中的真假。
良久,不知是不是错觉,桑晚棠感到江铎泛着寒意的眼神松动了许多,就连周围的压抑气氛也褪去了些许。
江铎手指陡然一松,任由木牌掉落在桌案上,眉目间转瞬透着悠然懒散。
桑晚棠心中一阵莫名,正思索着江铎为何莫名转变情绪,总归不可能是……对她有余情?
依着江铎的性子,她那般利用抛弃他,怕是恨她都来不及。
许是太过投入,丝毫没有听到近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待再一抬眸,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双绣着金色祥云的长靴。
一片阴影自头顶洒下,桑晚棠被迫抬头仰视江铎的面容,猝不及防对上那无波无澜,静如止水的眼眸。
“如此说来,倒是孤的桑美人容貌昳丽,惹得皇甫照那个蠢货念想。”江铎的吐息洒在桑晚棠的耳畔,瞧上去像极了耳鬓厮磨。
几乎不用桑晚棠再做解释,江铎便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毕竟这些年皇甫照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桑晚棠只觉颈窝处一阵酥麻,不动声色的想要退后两步,却被江铎一手握住了腰肢,半分后退不得。
夏季的衣裙本就薄,如今他们的距离近到咫尺,源源不断的温度自腰部蔓延,桑晚棠心中一颤。
下一瞬,眼前一阵寒光闪过,只觉锁骨处一阵冰凉,质地冷硬,似是短刃抵在上面。
7. 主意
桑晚棠动作缓慢的垂下美目瞧了一眼,一把匕首横架在她的锁骨上,正泛着冷光,映照着她闪过一丝震惊的眼眸。
江铎这是要杀她?!
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住桑晚棠眼底的一瞬慌乱,一时未曾发觉手心已然出了冷汗。
冰冷的刀刃逐渐往下,即便隔着一层衣服,桑晚棠仍然能感觉到刀尖划过肌肤的感觉,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最终,那把匕首停在了桑晚棠的心口。
“那时孤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江铎眉目清冷,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的看向桑晚棠,让人琢磨不出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虽未明说,但二人都心知肚明,江铎说的“那时”是桑晚棠利用后毅然选择抛弃他时。
耳边的心跳如雷,桑晚棠紧紧捏住手指,喉间一滚,一瞬只觉得自己距离窒息如此之近。
“不过现在孤改变主意了。”
江铎眉峰微微挑起,下一刻,手腕一转,冰冷的刀尖擦过桑晚棠的肌肤,顿时一阵觳觫。
未待桑晚棠反应,小衣上的肩带便随之断裂,顿时露出一小片的春光。
桑晚棠还未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用手抵住胸口,一抬目便撞入了江铎墨色翻涌的眸子。
“你……”桑晚棠不解的看着江铎,越发不明白眼前之人究竟在想什么。
“孤要将你留在孤身边,日夜折磨。”江铎眼中一瞬含着淡薄的阴鸷与不易察觉的欲望,垂眸看向桑晚棠,像是猛兽盯紧着猎物,欲将其吞之入腹。
果不其然,桑晚棠听了这话脚步下意识向后挪,看着满眼深邃的江铎,一时竟无法分辨话中的真实性。
“你惧孤?”江铎向前走一步,修长的身影压迫着桑晚棠,几乎是步步紧逼。
“……臣妾不敢。”桑晚棠低着头,摆出一副乖顺的样子,脚步却一直在小幅度的后退。
“是吗?”江铎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几分,如腊月寒冰,泛着刺骨寒意,偏偏视线又很是灼热的扫过桑晚棠的每一片肌肤。
摸不清江铎的想法,桑晚棠睫毛轻颤几下,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印证着此刻内心的一丝慌乱。
眼看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终于,桑晚棠再无空隙可退,小腿抵在床榻结实的边缘上,整个人都被江铎的身形包裹住。
此刻,桑晚棠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波澜。
“别再、唔。”
桑晚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陷入了后面的软榻上,一股雪松香气萦满周围,而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被江铎桎梏,扣在头顶。
这一番动作的拉扯,桑晚棠的衣襟已经滑落下来,胸前的一颗小痣赫然出现在眼前。
鼻息交错,粉色的外衫与玄色的锦纹衣摆缠绕一起,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热。
江铎深如月色的眼眸定定落到了那颗痣上,眸底藏着的情绪似乎欲喷涌而出,触动瞬息,忽的含着惩罚性的力道咬了下去。
桑晚棠轻呼一声,声音到了喉间又忍了下去,很快眼尾便泛起一片绯色,像是初春绽放的桃花花瓣。
小痣的周围泛起了一片粉,如同印记一般,将其禁锢起来。
二人交颈,温热的吐息拂过颈窝,引起一片微弱的痒,又如春雨般落下的吻,耳鬓厮磨。
“江铎……”桑晚棠刻意瑟缩着呢喃,像是被吓到的慌乱间,从眼角依稀挤出几滴晶亮。
乍然从桑晚棠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江铎愣了一瞬,忽的停下,看向桑晚棠露出那熟悉的神情,目光更沉了几分,手掌紧紧握住那纤细的腰肢。
刚刚燃起的心火似是顷刻被这泪水浇灭,江铎眸中也渐渐浮现出清明,抬起食指侧面拭去桑晚棠眼角残余的泪珠,此刻的桑晚棠瞧起来分外勾人。
江铎嗤笑一声,这笑带着一丝意味不明,同时也察觉到了刚刚桑晚棠眸中那刻意展现出来的清澈无辜。
他竟是又受了桑晚棠蛊惑。
感觉腰上的手掌陡然松了力道,桑晚棠莫名的松了口气,待思绪回笼,江铎已然起了身,一言未发,径直走去了内室。
桑晚棠抬手摸向刚刚被江铎咬过的地方,不知是何原因,胸口微微的发烫。
垂眸之际,桑晚棠才注意到衣裙已经松散的不成样子了,连忙拉起一旁的薄被,将身形笼罩其中。
也不知江铎究竟是去做什么……
但很快,内室里便传来一阵水声,桑晚棠回眸看去,甚至能隐约看到江铎轻微起伏的影子。
还有那刻意压抑的呼吸,虽然她入宫尚未承宠,但第一晚嬷嬷教过了她,还有那图册上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意识到江铎在做什么,桑晚棠抿了抿唇,平静下乱跳的心,又朝着里侧去了点,遂不再乱想。
水声传来许久,不知到了几时,桑晚棠意识逐渐昏沉,迷糊间只感觉自己似是被一团冰冷圈住,如同冰天雪地。
……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
桑晚棠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屋内只有她一人。
正欲撩起衾被起身,低眸正看到那缕断开的肩带,此刻更是松散。
一片粉色圈印尤为醒目。
迟疑一瞬,桑晚棠还是收回脚退了回去,穿着这身衣裙出去总归是不太好。
许是屋内的声音让守在外面的宫女听了去,很快便响起了叩门声。
“美人可是起了?可要奴婢进去伺候?”
桑晚棠看向窗上的影子,也不知宫女在这里等了多久,遂没有犹豫的应了下来:“好。”
宫女带着水盆鱼贯而入,不知是不是有人特意吩咐过,最末尾的宫女还带来了一套衣裙,正巧解了燃眉之急。
一番洗漱过后,桑晚棠坐在铜镜前,整个过程都很安静的任由宫女为自己梳妆。
直到最后一步开始上口脂时,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破了一个小口,伤口不太明显,像是咬破的。
桑晚棠又仔细瞧了瞧,确认无误,垂下眸子按住心底的疑惑,抿了抿唇。
难道昨晚睡梦中自己不小心咬到了?
……
与此同时。
前朝,金銮殿。
整个大殿氛围凝重,站在下方的文武百官神色各异,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江铎,一时经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做那出头之鸟。
就这般僵持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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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铎似乎耐心消之殆尽,有一下没一下轻敲龙椅扶手的指骨骤停,冷眸看了一眼身侧的福公公。
福公公几乎是一瞬便懂得了江铎的意思,遂清了清嗓子,尖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落下,一众人正准备跪拜,一个手持玉笏的大臣忽的上前,高昂声音:“臣,有事起奏。”
江铎饶有兴味的看向朝堂这片林里的“出头之鸟”,随意的抬了一下手,示意继续说下去。
右都御史站直了身板,一脸耿直的直视江铎,丝毫不避讳:“陛下昨日才登基,根基尚且不稳,臣以为陛下将前朝妃嫔纳入后宫是为不妥,此事有悖常伦,还望陛下三思。”
江铎疏淡的抬起眉眼,面色瞧不出喜怒,薄唇轻启:“那你觉得孤当如何?”
此话一出,右都御史神色一惊,没想到江铎会将问题抛给自己,一时竟也没有想好该如何答话。
毕竟谁能想到江铎逼宫那日清理后宫会单单留下一个前朝妃嫔,还大张旗鼓的纳入后宫,一夜之间传遍京城,他们想装作不知道都困难。
思忖片刻,右都御史再次举起手中的玉笏,底气十足:“自古以来这种情况后宫妃嫔皆要殉葬,臣以为陛下应按律处置,以免落人口实。”
“自古忠臣随主而去的倒也不少,孤瞧御史是位忠臣,今日便特许御史以示忠心,可好?”江铎冷笑一声,神色平静,仿佛不是在掌握生死大权,而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情。
“这......”右都御史张口结舌,没有料想江铎竟会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一时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怎么?不愿意?”江铎抬起眼皮,眸光深邃,恍若腊月寒冰,下一刻便要将人冻住。
饶是再如何耿直,此刻面对生死,右都御史都不免抬袖擦了擦汗,顶着江铎眼神带来的压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愿意?当然不愿意!
但是他也不敢直言,说不愿意便是不忠,愿意便是死,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许是见氛围又沉寂起来,一直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人群中又有一个朝臣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认为当下还是应当以选秀充盈后宫为先,此乃关乎国之根本,不可不重视。”礼部尚书站在殿中央顶着众人的目光,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手都在轻微的抖。
江铎闻言神色依旧淡淡,却未曾表明态度:“还有其他事吗?”
此话一出,雅雀无声,有了右都御史的前车之鉴,底下的官员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个个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生怕自己的项上人头也要不保。
“没......没了。”礼部尚书见周围无人敢动,壮着胆子接了话,一时也不知究竟是何意。
江铎闻言像是极为满意,径直的站起身子,丝毫不顾下方朝臣的目光:“嗯,那便散了。”
长腿一跨,便要走出金銮殿。
福公公此刻满脸震惊,但好在身子比脑子快一步追了上去,一时间也顾不得当下的局面了。
直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呆若木鸡,愣愣的站在原地。
就没了?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8. 谣言
桑晚棠利落的回了自己的寝宫,刚踏进去,便瞧见偌大的长春殿内站满了宫女下人,此刻青黛一脸焦灼的站在人前,正不知所措。
“美人,您总算回来了,刚刚内务府送来了一批下人,供美人挑选,日后留在长春殿里做事,奴婢不敢擅自做主,便只好在这里等着美人了。”青黛回眸间察觉殿外有人,辨别之后眼睛一亮,立刻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桑晚棠顺着望了一眼,遂收回视线,低低应了一声:“好,我知晓了。”
与此同时,二人走到了院中央,一众宫女太监立刻屈膝行礼,齐声:“见过桑美人。”
桑晚棠绕过一众人,看着此刻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细细的扫了一遍。
直到一抹略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脚步蓦的一顿:“免礼。”
众人这才抬起头来,只是碍于不能直视主子,个个都低垂着眼。桑晚棠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这才确认自己刚刚并没有看错,于是又向前走了两步。
察觉到眼前一暗的蓝星疑惑又带着些许紧张,一动不敢动,正打算抬眸时,一道悦耳的声音便随之响起。
“你可愿做我的贴身婢女?”桑晚棠声线轻柔,一双桃花眸蕴着浅笑,怎么瞧都是一个和善的美人。
蓝星抬头看去,呆愣了一瞬,很快又神色一慌,几乎下一刻就要惊呼出来,但碍于此刻正是严肃的时候,生生忍下去了。
几息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连忙对着桑晚棠叩首:“奴婢只是一个粗使宫女,如若美人不嫌,奴婢愿肝脑涂地。”
桑晚棠轻轻颔首,抬手将蓝星扶了起来:“无妨,日后你便和青黛一同贴身伺候。”
言罢,桑晚棠看向剩下的几个宫女太监,选了几个面善的,交予了青黛:“剩下的便交由你来安排吧。”
“美人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当。”青黛福了福身,很快便带着剩下的人去交接了内务。
另一边的蓝星跟着桑晚棠入了殿内,此刻正有些慌张,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偷偷打量了桑晚棠好几眼。
“想说什么便说吧,在这儿不必这般拘谨。”桑晚棠有所察觉,却也没有戳穿,只坐在案前,倒了一杯凉茶。
轻抿几口,顿时醒神,自起身还未曾用膳,甚至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蓝星见此抿了抿唇,像是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小心道:“美人前几日是不是去过花圃?”
桑晚棠放下茶盏,对上蓝星的视线,眉目含着浅笑,倒是直言了当:“是,那日你遇见的正是我。”
蓝星张了张嘴,腿一软跪了下去,焦急解释:“奴婢那日不知是美人,才对美人出言不逊,请美人恕罪。”
桑晚棠顺势扶住蓝星的手,弯了弯唇角:“无妨,我知晓。”
否则自己也不会一眼挑选蓝星做自己的贴身婢女。
不过那日她做了伪装,蓝星一眼便能够认出她,倒是她未曾料及。
蓝星动作僵住,仔细一想才反应了来,稍稍松了口气:“谢美人。”
恰巧此时青黛回来了,打破了二人之间那一抹奇怪的氛围。
瞧见桑晚棠微微颔首,蓝星顺势福了福身悄悄退出殿外,毕竟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需要准备。
二人侧肩而过,青黛目不斜视的走到桑晚棠身边,眼神却不自觉落在了某处,下意识迟疑道:“美人你的嘴……可要涂一些膏药?”
桑晚棠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心中那一股疑惑又升了起来,还未曾开口,抬眸间瞧见面前的小丫头已经悄然红了脸。
昨夜她是在养心殿安置的,想来青黛定是误会了。
桑晚棠将手放下,也知晓这些事情越解释越混乱,顺势开口:“好,有劳了。”
青黛动作利索,很快便取来了药膏为桑晚棠涂上,也不知是否是天气炎热,脸颊那一抹粉一刻也未曾消散。
早膳一过,桑晚棠便懒散的躺在小榻上随意拿了本书瞧。阳光透过窗棂温和的洒下,勾勒出美人姣好的侧颜。
如今江铎的后只有她一个妃嫔,不用请安,也无什么勾心斗角之事,就连慈宁宫都空了。
偌大的后宫除了这间小院,着实有些冷清。
不过桑晚棠也乐的清闲,毕竟皇甫氏后宫满是佳丽,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虽只待了三日,但每日数不清的繁杂琐事。
如今尚且还摸不清江铎究竟对她是何种态度,还是先低调些好,待之后再寻机会去探望探望阿娘。
思绪被一阵闲言碎语扰乱,门外两个宫女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正顺着木窗传到殿内。
“你听说了吗?今早早朝陛下冷着脸就离了金銮殿,只剩下一群大臣气的脸都绿了。”
“似乎是因为有朝臣谏言要处死咱们美人,陛下这才冷下了脸来。”
“看来陛下对咱们美人当真是好,竟然惹得一群朝臣不快。”
“谁说不是呢,生来便是娘娘命,也不知为何竟惹得两位君主争前恐后的纳入后宫。”
“……”
眼瞧着二人越说越离谱,青黛有些站不住了,抬眼瞧向窗外,皱起眉毛:“美人莫要往心里去,可要奴婢将二人责罚一番?”
今早美人才刚刚挑了几个顺眼的宫女,谁料是这样的性情,竟肆意在这里滋生事端。
桑晚棠纤细白皙的指尖划过书页,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不甚在意:“无妨,正巧待会儿去打探一下今早早朝的事。”
“好。”青黛乖巧应声。
早朝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一时间桑晚棠成了整个皇宫的焦点,众人议论纷纭,言辞各异。
自从江铎逼宫登基后,各方的势力都在紧盯着这皇宫的动向,谣言传的自然也是非常的迅速。
就连京城里也被波及,再加上先前的杀鸡儆猴,甚至传出了江铎色令智昏,怠慢政业,是个暴君的传言,再加上桑晚棠本就是前朝妃嫔,谣言更加肆意。
仅仅半日,青黛便打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桑晚棠,小脸不免染上几分愤怒。
面对青黛的不平,桑晚棠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做出评价,似是事不关己。
人人都认为江铎是为了她驳回选秀,甚至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不惜与朝中重臣翻脸,只有桑晚棠认为,江铎怕是还记恨着她,拿她当挡箭牌。
“这几日便避避风头吧。”桑晚棠平静的眼眸流转在殿外的香樟树上,只听得风吹的树叶哗哗作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
……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福公公亦是将谣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江铎,禀报完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江铎的脸色,发现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心中放心许多。
于是擦了擦额角接着开口道:“此外,还传出了一些有关桑美人的传言,隐隐还牵扯了前朝的事情。”
不知是听到了何处,正在处理公务的江铎面色陡然一沉,握着狼毫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
福公公一瞬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敏锐的观察到江铎不对的脸色,话到嘴边连忙收住:“但话又说回来……”
还未曾说完,只见江铎便已然放下毛笔做下了决定,淡淡的将目光扫向福公公,冷声打断:
“处置了。”
乍然听到这话,福公公心中大致已经想到了那些造谣之人的结局,心中不自觉一阵恶寒,连声应下:“是,老奴这便去安排。”
直到踏出殿门,福公公还在感叹江铎的心思难猜。
上一刻还好好的,在听到有关桑美人的事情,立刻就变了个人似的。
福公公摇了摇头轻叹,将自己的心中思绪消散,专注的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一连几日江铎都未曾召见过桑晚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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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政务繁忙还是刻意为之。
一开始皇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上赶着尽心尽力的侍候,想为自己搏一个好前程,如今见江铎冷落了桑晚棠,似乎也没有传闻那般得宠,渐渐的都有些懈怠了。
毕竟若是真的将人放在了心尖上,怎么会只封了一个美人?
一时间宫内的言论又一次翻转,短短几日便已经演变出了几种不同的说法,不过也正巧是因为这般,外界的谣言也渐渐趋于平静。
人心总是这般,一切转变总在瞬息。
此刻的养心殿内。
江铎正在案前看着奏折,这几日上奏的无非就是选秀之事和桑晚棠的事情。
绕来绕去都离不开那日早朝。
许是看的乏倦,江铎“啪嗒”一声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揉了揉眉心,声线低沉:“几时了?”
福公公本在打着哈欠,听闻立刻收起懒散的模样,快步走过去答到:“戌时了陛下,可要歇一歇?”
江铎沉思片刻,起了身:“备水沐浴。”
“是。”福公公应了下来,转身便准备去吩咐,岂料刚踏出一步,便被叫住了。
“等等。”
江铎看了一眼长春殿的方向,似是起了主意,深邃的眼眸如同殿外浓深的夜色,淡淡的道:“将桑晚棠召来。”
摸不清这位陛下的心思,福公公虽是疑惑,却只一并应下,快速的走出了殿内。
……
桑晚棠正在长春殿一手拿着绣棚,一手拿着针,乍然听到江铎传召,似是未曾料及,面色迟疑片刻,才堪堪应下。
福公公此次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只留长春殿上下心思各异,谁也不知晓江铎究竟在想什么。
“陛下这是想念我们美人啦?”蓝星脸上带着笑容,眸中浮现丝丝光彩。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蓝星已经熟悉了长春殿的内务,桑晚棠性子温和,在加上蓝星本身就是个胆大的,已经没了初来时的胆怯。
青黛不及蓝星这般激动,却也是欣慰一笑:“总归是念着美人。”
“美人生的本就美,陛下惦记着实属正常。”蓝星乐呵一笑,不自觉的看向了桑晚棠,暗自感叹桑晚棠的美貌。
“小心被陛下听去。”青黛敲了敲蓝星的额头,好心提醒,毕竟这长春殿上下谁知有没有爱嚼舌根子的?
桑晚棠思绪飘忽,没在意青黛与蓝星说的话,只是暗自琢磨着江铎这次是何用意。
但是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桑晚棠想,很快殿外的轿撵就已经准备好了。
“美人,该出发了。”小太监走上前来,低着头开口提醒。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青黛与蓝星瞬间住了口,同时也让桑晚棠回过神来。
桑晚棠闻声只得稍作整理坐上了轿撵,虽然此时正值夏季,但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意的。
路途十分宁静,待桑晚棠到了殿外,却不知为何殿门是紧紧关上的。
“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我应了陛下的旨意过来。”桑晚棠瞧了一圈不见福公公的身影,只看到一个略有些眼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上下打量了桑晚棠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态度带着一丝的敷衍:“陛下正在沐浴,还请美人稍等片刻。”
此刻沐浴……还召见她?
桑晚棠见状便没再言语,直直的站在门前,看着屋内的灯火,任由风随意吹起衣衫。
两柱香时间过去……
桑晚棠已经有些乏累,眉梢微微蹙着,却依然笔直的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
许是估摸着江铎快好了,小太监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忽的走过来,挂上一丝笑:“美人不妨在侧殿稍后片刻,待陛下好了之后奴才便来传唤。”
桑晚棠闻言唇角微扬,一眼便瞧出了小太监的心思,不动声色,淡然的垂下了眼眸:“无妨,我便在这等着。”
9. 一耳光
小太监见此本想再劝劝,但瞧桑晚棠神色坚决,眼中闪过鄙夷,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转身回到了屋檐下,缩着袖子,心大的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桑晚棠此刻只觉得指尖泛起一阵寒意,一身薄纱轻轻飘扬,就连鼻尖也隐隐泛了红色。
不知又过了多久,没等到殿门打开,反倒福公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哎哟,美人怎的还站在这里?陛下在里头等着您呢。”福公公眉头一皱,言罢看向一旁的小太监,抬手就打,语气恨铁不成钢,“你是怎么办的事?怎的让美人在殿外候着?”
小太监吓了一跳,但因着福公公在场,倒也不敢太放肆,连连认错:“是小的不是,请美人恕罪。”
桑晚棠面上波澜不惊,并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了福公公的面子。
“美人快请进去吧。”福公公见此笑眯眯的让出了正门的位置。
桑晚棠不再停留,上前打开门跨了进去,绕过层层珠帘,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音,整个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迟疑一瞬,桑晚棠还是向着里侧走了走,最终停在了一个隔间外。
先前并没有注意过养心殿里还有这么一个隔间,想来里面便是汤池了。
桑晚棠轻呼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了门,微薄的白雾在四周散开,在正中央有一个小型汤池,挨着池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江铎健硕有力的背影。
脚步轻缓的挪到池边,江铎似是未曾发现她似的,依旧单手支着头部,轻靠在边缘闭目养神。
此刻召见她,应当是让她伺候沐浴的旨意吧……
等了片刻,江铎依旧没有什么动作。
桑晚棠握了握手心,触及一片冰凉,确认江铎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缓缓撩起池水,正欲抬手。
下一瞬,江铎便剑眉微蹙,犀利的睁开了眼眸,略带不悦,几乎是一瞬间便回头一把握住桑晚棠的手腕,一阵冷意萦绕手心。
“谁许你进来的?”
看清来人,江铎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些许,却依旧牢牢握着,语气冰冷的可怕。
桑晚棠不解,正疑惑江铎前后不一,但见江铎一脸不悦的神色,又想起刚刚在殿外的事情,一瞬间便知晓大概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了。
快速的错开眼神,眼眸微垂,桑晚棠一字一句的解释道:“是福公公说陛下召臣妾过来……想来是误会了。”
江铎知晓桑晚棠断然不会主动过来,必然是福公公对他的吩咐误解了。
旋即指骨一松,眉目疏淡开来,垂下眸看向桑晚棠白皙的手指,语调里似是带着几分深意:“若是这般,你刚刚就打算这样侍候?”
桑晚棠轻柔着江铎攥红的手腕,低眉一脸正色,随意的解释道:“许是臣妾刚刚心里有些慌张,未曾察觉手指这般冰。”
“呵。”江铎冷笑一声,目光细细的扫在桑晚棠的脸上,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下一瞬,还未曾看得清江铎的动作,桑晚棠便感觉手臂一重,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从池边向着池子里栽去。
伴随着落水声响起,池水翻起一阵浪花,水渍蔓延到了池子外面,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也四处散开来,泛起阵阵涟漪。
桑晚棠紧紧闭着双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双手死死地抓住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整个人都浸泡在了池水中。
但想象中的窒息感并没有袭来。
江铎的劲道把握的很好,将桑晚棠稳稳的立在池水里,再往下一寸,桑晚棠的脸便会没入水中。
就在这几息之间,桑晚棠心口砰砰直跳,耳边一阵嗡鸣,一种眩晕感油然而生。背部的衣衫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出的冷汗还是池子里的热水。
“如此,可暖了?”江铎面无表情,眸子里却隐约带着玩味。
桑晚棠还未曾惊吓中回过神来,脑中只不断回想着记忆深处没入水中的窒息,以及冰冷刺骨的寒水带来的恐惧。
江铎他分明……知晓自己曾在水中险些窒息,因此落了畏水之症。
乍然被江铎的声音惊醒,桑晚棠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扬起还在颤抖的手扇了江铎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江铎的脸微微侧偏过去,很快浮现一个淡粉的指印。
江铎显然是没有防备,被这一巴掌打的猝不及防,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墨色的眸子中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意,瞧不出喜怒。
桑晚棠的发丝湿漉漉的粘在脖颈上,水滴不断的下坠,在水面上泛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圈。
空气安静片刻,二人谁都没有开口,桑晚棠此刻才有些后怕,转身便拨开水面朝着池边走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铎并没有阻止桑晚棠,只抬眸看着桑晚棠狼狈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脸颊,似乎还能感到桑晚棠手指的那一抹寒意。
良久,忽的嗤笑一声。
……
桑晚棠的衣裙已经湿透了,紧紧的贴在一起,从养心殿里出来时身上还在不断地滴水,就连步子迈起来都觉得沉重乏力。
守在门外的福公公见此情景吓了一跳,脑中飞速的思考着,连忙上前询问:“美人这是不慎跌到汤池里了?”
桑晚棠此刻只想快速的逃离,顺着话应了一声,脚步一刻未停:“若无事的话,容我先回长春殿。”
福公公看着桑晚棠慌张的背影,好一阵莫名其妙,本想令人送一送,但看桑晚棠已经快没了影,话了一半又收了去:“可要老奴命人准备轿辇......”
待人走远,福公公才敢小声的叹了声气,不解的自言自语:“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言罢,看了一眼养心殿,左手锤了锤右手的手心,只觉得今晚实在荒谬。
桑晚棠走后,殿里没了人,但江铎身边总不能没人伺候,福公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
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注意到了江铎脸上的指印,福公公只感觉呼吸一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的,差点腿软跪了下去。
这桑美人胆子也忒大了。
福公公一贯摸不清江铎的喜怒,有些紧张的抬袖擦了擦汗,只小心的装作未曾发现:“陛下可要再传唤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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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江铎懒散的靠在池子边,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的描摹着一个簪子上的纹样。
福公公见江铎并没有生气的预兆,闻言正想退下,却不料下一刻,“咔哒”一声,江铎手中上好的木簪就这般断成了两截。
福公公面色一紧,不自觉放轻了呼吸,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江铎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面色沉沉再度开了口:
“今晚养心殿谁当值?”
福公公不知江铎为何突然如此问,愣了一瞬,连忙如实答道:“回陛下,是小林子。”
“记得让他自己去领二十大板。”江铎似乎并不关心是谁,吩咐完便摆了摆手示意福公公退下。
福公公本想问一问,但瞧江铎已然不想再被人打扰,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
长春殿里,青黛与蓝星见到桑晚棠全身都湿透回来吓了一跳,一个连忙去准备热水为桑晚棠沐浴暖暖身子,一个去煮了姜茶,防止染上风寒。
桑晚棠见状一一默许,顺道拧了拧身上的水,褪去了外衫。
屏风后,青黛与蓝星服侍桑晚棠沐浴,二人默契的都没有开口问养心殿的事情,一味的尽心讨桑晚棠开心。
“美人今日用的花露真好闻。”蓝星为桑晚棠梳理发丝,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若是喜欢便拿下去分一些。”桑晚棠抿了抿唇,有些心不在焉的应道。
一旁的青黛正将桑晚棠今日的首饰都收起来,因为梳妆基本上都是青黛来做的,所以很快便发现数量不对。
“美人少了一根簪子,可是不小心落下了?”青黛皱着眉毛思考着,确认自己没有记错,才开口道。
一时间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桑晚棠瞧了一眼,自己也记不清是何时落下的,只依稀记得一个木簪:“无妨,明日去宫道上看一看,可能是走得急掉了。”
“好。”青黛点了点头,将首饰收了回去。
换了新的寝衣,桑晚棠躺在榻上,不知是不是今日实在疲乏,很快便困意袭来,进入梦乡。
梦中,桑晚棠又梦到自己在一个腊月掉入了湖中,冰冷的湖水涌进桑晚棠的鼻腔,窒息感与恐惧感交织,她想大声呼叫却发不出声音,想奋力向湖面游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抬不动。
直到快要窒息,湖水突然泛起涟漪,有一道光闯了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她游过来。
桑晚棠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眼前之人,却发现怎么也抓不到,直到那人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可以看清那人的面庞。
是江铎。
不过这次江铎并没有拉住她的手带她离开这里,而且毫不犹豫的朝着湖底重重的推了她,随后冷漠的看着她向下沉去,再也没有回头的向着湖面离去。
眼前一阵刺眼的白光,桑晚棠猛然睁开双眼,从榻上坐起来大口的呼吸,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进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梦魇了。
桑晚棠松了口气,起身倒了杯茶,这才从梦境中缓和过来。
10. 送点心
桑晚棠睡得昏沉,第二日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额头隐隐作痛,有些染了风寒的兆头。
青黛进来伺候桑晚棠洗漱,一眼便瞧出了桑晚棠不对劲,不免有些担心:“美人身体可有不适?”
桑晚棠揉了揉额角,睁开眼眸,轻轻摇头:“大抵是染了风寒,一会儿去抓些药便可。”
青黛默默记下,继续伺候桑晚棠穿衣,顺道苦闷着脸将早上的见闻告诉了桑晚棠:“奴婢今早去过美人昨日走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个簪子,不过倒是听说昨日在养心殿当值的小林子被责罚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再加上昨日桑晚棠回来时的状态以及现在有些苍白的脸色,青黛担忧这件事会不会和桑晚棠扯上联系。
谁料是桑晚棠面上一丝波澜未起,倒像是有所预料一般,只轻声应了一声:“好,我知晓了。”
至于簪子的下落……寻不到便罢了。
青黛见桑晚棠不怎么在意便没有多问,心中放心稍许。
消磨了一上午,青黛侍候桑晚棠喝下太医院开的药方,前脚刚走出去,后脚蓝星便踏了进来,似是有些匆忙。
“美人,刚刚有人递了封信来,说是您母族送来的。”蓝星乖巧的将信封递到桑晚棠的面前。
这几日风波过去,朝局算是初步稳定,再加上她身份特殊,家里送了封信慰问实属是正常。
只是不知这信会是谁写的。
桑晚棠利索的拆开信封,心中蔓延出一丝期盼,或许这里面是阿娘写的满满一页的字,亦或者是父亲写的几句关心。
只是没想到信纸展开,入目只有寥寥几行,大抵的话语是让她寻个机会回府瞧瞧。
桑晚棠指尖一顿,瞥了一眼落款,萧夫人。
这般便也不足为奇了。
旋即收起信件,桑晚棠点起蜡烛将信纸烧成了灰烬,看着空中飞扬的灰尘,没忍住咳了两声,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姨娘定是没有寻到机会给她写信,毕竟一家人送两封信总归是不像话,但是萧夫人无端也不会让她回去,只怕是有什么事情。
不过借此回去看看姨娘也是好的。
但出宫还要江铎的许可才可以,而她昨日偏偏打了他......
蓝星瞧桑晚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关心:“美人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桑晚棠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的询问一句:“最近可有什么宴席之类的是可以出宫的?”
蓝星挠了挠头,细细的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一脸好奇:“并没有,美人是想出去了?”
桑晚棠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眉头微蹙。
蓝星见状一笑:“美人可以去寻陛下呀。”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熟悉的字眼,桑晚棠下意识心中一紧,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
也不知那一巴掌是不是真的气到了江铎,接下来的几日桑晚棠都在长春殿养病,期间再没有见到过江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养心殿的消息都是极少听说了。
眼看着风寒已经几近痊愈,桑晚棠终归是先一步坐不住了,这般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迟疑一瞬,到底唤了青黛去后厨拿了盒糕点,去往养心殿。
几日未曾踏足,守在殿外的福公公乍然见到桑晚棠,立刻换上笑眯眯的模样:“美人这是来寻陛下?”
桑晚棠微微颔首,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有劳公公通传。”
福公公见状自然不会耽搁,应了一声便入了殿内,不多时便走了出来,恭恭敬敬请桑晚棠进去。
殿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屋内是熟悉的熏香,只是今日的龙涎香中掺了些薄荷,清冽得让人心头一醒。
桑晚棠端着食盒,一眼便瞧见江铎正伏案批阅奏折,玄色常服衬得肩背愈发挺拔,随后轻轻地将东西放在桌案旁,安静的坐在一侧。
本以为江铎会先处理一会儿,不料见她没有动静,反倒是率先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抬眸一眼望过来。
“你来见孤就是为了在这里坐着?”江铎舒慵懒散的扬起眉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沉静的看着桑晚棠,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桑晚棠斟酌了一下说辞,随后垂下了眼眸,打开食盒:“陛下处理国事辛苦,不妨先......”
话音未落,江铎便打断了桑晚棠,眉梢挑着的嘲讽,像根细针戳破她精心织就的平静:“桑晚棠,收起你的这一套,孤不吃。”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桑晚棠指尖一顿,下意识抿唇,刚刚想好的措辞一瞬间消散。
看着江铎低沉的脸色,桑晚棠只得微垂眼睫,带着恰到好处的示弱道:“那日是臣妾一时冲动,还请陛下莫要往心里去了。”
许是刻意摆低了姿态,再加上身形小巧,此刻的桑晚棠瞧上去分外的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江铎似是有些没预料到,眸中有些触动,但也仅是一瞬,唇角就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然而下一刻,桑晚棠只感觉下颌被一个手掌捏住,随后一股力道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强行对视,映入眼帘的是江铎那张放大的俊逸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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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晚棠,你再摆出这副表情蛊惑孤试试。”江铎的力道逐渐收紧,一寸一寸的描摹着,冷下去的脸色隐隐带着些许威胁。
“臣妾只是想回家中......看一看。”桑晚棠感受到下颌的痛楚,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眼眸流转的恰到好处,澄澈中又带着一丝楚楚动人的意味。
江铎骤然松开了钳制桑晚棠的手,对上桑晚棠澄澈勾人的眼睛,嗤笑一声:“仅此而已?”
桑晚棠神色未变,只是点头:“仅此而已。”
江铎面色瞧不出任何情绪,手中握着茶盏,良久,眸若寒冰的开口,似是试探:“求孤,孤便许你回去。”
桑晚棠眸光微闪,乍然听到熟悉的话语,心中平静的湖面似是漾起涟漪。
好像许多个日夜之前,她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字字珠玑,如利刃一般,一刀一刀的划在那颗炽热的心。
只是如今……他们二人调换了位子。
桑晚棠瞧出江铎的意图,顿了顿,站起身子跪了下去,瘦小的身躯挺得笔直,神色淡然,如同迎雪而立的一株白梅,带着丝倔强。
江铎掌心收拢,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不顾碎片是否会扎到手,抬起另一只手将桑晚棠整个人提了起来,眸中染上微薄的怒意,面色不悦。
“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桑晚棠微微抬眸,面上未曾出现一丝屈辱羞恼,像是平静无波的池面:”陛下可以准许臣妾出宫……吗?”
江铎一惯从容淡定的脸上此刻如同结了一层寒霜一般,冻的人发冷,漆黑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桑晚棠平静的眼眸,藏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几乎要用力到青筋浮起。
就在桑晚棠以为江铎不会做出回应了时,江铎蓦地转过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后日申时。”
桑晚棠悄悄松了口气,看着江铎的背影,心底带着几许复杂的谢了礼:“谢陛下。”
目的已然达成,桑晚棠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看着江铎挺拔的身影,行过礼便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没想到行至第二重珠帘时,案上锦盒里的物件猝不及防撞入眼帘,熟悉的发簪此刻成断裂成了两半,桑晚棠下意识心头一紧。
脚步顿住,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已传来清冷的问询:“还有事?”
桑晚棠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江铎所在的方向,正巧与之对上了视线,连忙错开眼神应了一声:“无事了。”
随后继续向着殿外走去。
珠帘不断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江铎看着桌案上的锦盒,周身寒意愈发凌厉。
11. 回府
后日申时,桑晚棠乘着马车一路驶向了桑府,算起来自从她入宫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如今已过将近一月,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一路上过得平稳,因为她这次回来并没有派人知会,因此并没有人出来迎接。
守门的侍卫认得桑晚棠,将几人迎进府邸便迅速的去通知了桑家主与萧夫人。
在正殿坐了片刻,二人才急急忙忙的赶来,热切的招呼几句。
“棠丫头回来怎么也不派人知会一声,我与家主好提前做做准备。”萧姒茹生的艳丽,此刻摇着轻罗小扇,手指轻轻抚过头上的金钗流苏,笑的热切。
桑知律面容慈善,见到桑晚棠尚且安好,欣慰的点了点头:“是啊,这些时日在宫中过的可还习惯?”
“女儿收到夫人的书信便想着尽早回来,奈何那几日染了风寒,这才耽搁了,其他一切都好,劳父亲、母亲记挂。”桑晚棠笑的端庄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桑知律闻言却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云里雾里的看向萧姒茹:“书信?何时写的书信?”
见桑知律这般反应,桑晚棠眸中适时刻意的浮现一丝惊讶,略有些手无举措的站在原地,目光清澈无辜的看向萧姒茹。
萧姒茹见此情景又接着笑了两声,走上前几步打着圆场:“是我擅自做主写了封信给棠丫头,本想着前一阵子宫里纷乱,她一人在宫中怕是担惊受怕的,便想着稳定下来就让棠丫头回来看看,也好让家主放心不是?”
说起这件事,桑知律才想起来前一段时间的腥风血雨,那段时间他为了避开这些争端,索性称病在家,早朝都没去。
连桑晚棠被纳入后宫,以及有人谏言要处死桑晚棠的事情都是后来才听说的。
看着如今已经是新帝美人的桑晚棠,桑知律不免多关心几句:“新帝待你如何?”
“是啊,为何这新帝偏偏要强行纳了棠丫头入宫呢?这可让外人怎么瞧棠丫头啊。”萧姒茹说罢一脸愁容,轻轻叹了口气。
“新帝待女儿......尚可,至于原因女儿也不知。”桑晚棠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隐瞒下自己和江铎的渊源,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当初他们见过的的江铎还是少年模样,寥寥几面不会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再加上现在的江铎在容貌上已经有了些变化,他们二人应当认不出来才是。
“也罢,此次你也算是有幸能够保全性命,只要你在宫中过得安稳便好,只是在宫中还是要谨行慎言才是。”桑知律拍了拍桑晚棠的肩膀,耐心叮嘱。
桑晚棠一一应下:“是。”
“好啦好啦,棠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说些开心的,说起来棠丫头也有很久没有见过娩儿与叶妹妹了,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用个晚膳。”萧姒茹走到二人面前和善一笑,端着一副主母做派,说着便立即招呼丫鬟去准备晚膳的事宜。
“没错,也该让你娘瞧一瞧你,这次回来可要多叙叙旧。”桑知律捋了捋下巴的胡须,语重心长。
桑晚棠对二人微微福身,顺势应道:“那女儿便先去看望姨娘了。”
“快去吧,想来叶妹妹听了消息都要等着急了。”萧姒茹拍了拍桑晚棠的手,笑着摇了摇小扇。
……
玉竹小苑。
桑晚棠一路欢快的走过来,看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妇人,顿时提起裙摆,喜笑颜开的跑过去:“娘!”
只见妇人应声回头,手中的帕子掩住唇角轻咳两声,饶是如此,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来:“我听说你回来正要去寻你,没想到你这丫头先过来了。”
“女儿迫不及待想来见娘了。”桑晚棠搀扶着叶灼进屋,眸底映着浅笑。
叶灼伸出食指点了点桑晚棠额头,一脸无奈,但又想前阵子的宫变,脸上瞬间溢满了关心:“你呀,这些时日在宫中怕是不好过吧?我听闻宫变那日叛军几乎屠尽了皇宫,你可有受伤?”
“没有,女儿一切都好,娘不必担心,倒是娘,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桑晚棠摇了摇头,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来。
恰巧此时,崔嬷嬷端着茶盏进来,为二人斟茶,听了这番话,不禁开口道:“小姐有所不知,听闻宫变的那几日,姨娘整日以泪洗面,生怕小姐出了什么事情,险些求到家主面前入宫去寻小姐,只是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让娘担心了。”桑晚棠闻言心中一瞬酸涩,下意识的挪到叶灼跟前将头枕在叶灼的膝上。
“只要你无事便好,不过崔嬷嬷应该改口叫美人了。”叶灼轻抚桑晚棠的耳侧,目光里满是关爱,转而看向崔嬷嬷,开口打趣道。
崔嬷嬷闻言一笑,如往常一般为叶灼按摩放松:“在奴婢看来,无论小姐是何身份,都永远是奴婢的小姐。”
自桑晚棠记事起,崔嬷嬷就跟在叶灼身边了,这一跟就是将近二十载,在这间小院里,早已经把崔嬷嬷当成了家人。
桑晚棠不禁扬了扬唇角,附和道:“嬷嬷说得对,我永远都是娘的女儿,永远都是这玉竹小院的小姐。”
“你们如今倒是联起伙来胡闹了,不过......我听闻那新帝对你似乎格外不同?可是有什么原因?”叶灼笑了笑,垂下眼神看向桑晚棠,看似随意却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桑晚棠抿了抿唇,知晓瞒不住叶灼,更何况叶灼是桑府里唯一一个曾见过青年时期的江铎的人,只要再次见到江铎,叶灼必然会认出来,迟早都是要被发现的。
桑晚棠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的看着叶灼:“娘,此事短时间说不清,但您答应我,万事保重身体为先。”
“好。”叶灼轻轻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崔嬷嬷见状适时地去关紧了门窗,顺道检查了一下四周,防止隔墙有耳。
“那日的叛军首领不是别人,正是江铎。”桑晚棠捏了捏手心,神色有些复杂。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叶灼乍一听闻还是忍不住咳了两声,下意识蹙起眉头,神色里隐隐透着担忧:“这可如何是好?你当初和他......咳咳……”
说着,叶灼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崔嬷嬷见状立刻过去帮叶灼顺气,脸上满是担心。
桑晚棠不免也有些焦急,正要起身却被叶灼抬手制止了。
“罢了,如今他对你可有怨恨?”
若说一点没有,显然不可信,桑晚棠本想让叶灼放心,含糊过去,没想到叶灼像是一眼便瞧出了桑晚棠的心思,焦急着又补充一句:
“说实话。”
桑晚棠只得垂下眼眸,应声:“多少是有一些的。”
“难怪......”叶灼似是喃喃自语,闭了闭眼,终是化作了一声轻叹,淡然的睁开眼眸,“他既然单单留下了你,想来对你并不全然是恨,你在宫中你一定要好好的,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不要自己扛。”
“娘放心,我会的。”桑晚棠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叶灼一脸的愁容,鬓边又新添的几丝白发,桑晚棠下意识攥着袖口,指尖泛白。
她知道叶灼为何这般担心江铎记恨她,因为当初是她刻意靠近在先,又是由她亲手斩断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
桑晚棠看着窗外熟悉的高墙,无处不存在着她的痕迹,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及笄之年。
那时她正为了婚事发愁,因着刚过及笄,萧姒茹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为她相看,想要捞一笔丰厚的聘礼。
但依着他们家中的情况,想要相看一个官品家世人品上好的人根本不可能,因此萧姒茹便将目光放在了恶名昭著的乔员外身上。
此人府上姬妾成群,更有着喜爱折磨人的名号,因此除了没有背景的家中庶女,没有人愿意为了聘礼去结这场亲。
所以为了避免成为家族的牺牲品,她将目光放在了刚刚搬来隔壁的江铎身上。
虽然初见匆匆一撇,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但桑晚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只因他身上凌厉的气质实在是与旁人不同。
当时她并不知道江铎身边为何突然多了一个收养他的阿嬷,也不知道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他是如何买下的这座宅子,但她不在乎。
她只知道江铎身世简单,她又曾与他有着一个板栗饼的缘分,是最适合助她避开这场亲事的人。
于是她精心策划了一场初遇。
那日的桑晚棠特意换上了去买板栗饼的衣裙,涂上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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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珍藏已久的口脂,在院子里放风筝。
待风筝飞的高度刚好够飘到隔壁,桑晚棠毫不犹豫的拿起剪刀剪断了手中的线,看着风筝洋洋洒洒的挂到隔壁的树梢上。
随后撩起裙摆,毫不犹豫的爬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梯子,探出脑袋望向隔壁的院子。
只是这次来的不巧,江铎并不在院子中。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在这里候着。
好在没过多久,浑身冷冰冰的江铎便出现在了院子里,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墙边,像是不曾看到她一般,不动声色的继续朝前走去。
“你等等!”桑晚棠的身高只能在墙上露出一个小脑袋,眼见着江铎要离开,连忙出了声。
“有事?”江铎冷不丁的看了她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认出桑晚棠。
桑晚棠费劲的踮起脚尖,努力往上爬,虽然有些狼狈,但终归是坐在了墙头上,将全身露了出来。
江铎若有所思的盯着桑晚棠的动作,眸中似是有些微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想为何一个女子会这个样子,或许又是在回忆什么。
只听桑晚棠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风筝不小心挂到你家树上面了,你可以帮我取一下吗?”
少女眉眼弯弯,梨涡里盛着饴糖般的笑意,睫羽轻颤间漾开星河璀璨。
江铎回头看去,果真有一个风筝,对上桑晚棠乌亮亮的眸子,不知是不是认出了她,鬼使神差的,低声应下:“嗯。”
江铎身手矫健,几乎不怎么费工夫,利落的就将风筝取下来,站在墙边递到了桑晚棠的手里。
“谢谢你,我叫桑晚棠,你呢?”桑晚棠接过风筝,满怀期待的看着江铎,希望能从其中得到答案。
微风拂过,吹的树叶哗哗作响,少女额前的碎发轻轻拂动,细碎的光映着少女的笑意盈盈眼眸,整个人好似九重天上的仙女。
伴随着风,江铎甚至可以清晰的闻到桑晚棠身上的幽香,不知怎的,喉咙竟有些发干,一股没由头的烦躁在心底蔓延。
桑晚棠看着面前有些不自在的少年,下意识微微歪了歪脑袋,只听江铎刻意低沉的声音传来。
“江铎。”
……
后来,桑晚棠一如往日的想尽办法接近江铎,有时是新鲜出炉的桃花酥,有时是新奇的小玩意,有时是亲手绣的荷包……就是只字未提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桑晚棠知道,每个人都不想将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展现在人前,因此从来没有过问过江铎的以前。
起初江铎倒是刻意回避过,但架不住桑晚棠实在是执着,再加上懂得进退有度,渐渐地便习惯了。
后来,他们二人之间来往密切的消息终归是传了出去,虽然大多数都只是桑晚棠去粘着一身冷冰冰的江铎。
尚未出阁的桑晚棠名声受到损害,乔员外自然也不愿意再给出高价聘礼。
事情已经闹得很难看了,再传下去恐有损整个桑家的名誉,于是这场亲事自然而然的没了结果。
再后来,随着江铎峰角的展露,时不时的会送桑晚棠一些珍贵的玩意儿,起初桑晚棠还有些意外,后来才得知这些都是江铎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桑晚棠知道江铎这是真心待她了,只觉得如若将错就错与江铎在一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正因为江铎的锋芒越来越盛,身边也越来越危险,时常满身伤痕的回来,身边人也多多少少会被殃及。
那时的桑晚棠并不知晓为何总是这么多人想要江铎的性命,只觉得江铎的生活实在是太艰难,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眼见着自己费尽心思避开亲事,如今又要掉到另一个坑里,桑晚棠毫不犹豫的冷言与江铎划分了界限。
那晚,受了满身伤的江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听闻桑晚棠冰冷的话语,也只是嗤笑一声,似是讽刺,只问了最后一句话。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桑晚棠看着江铎毫无血色的面色,点头称是,她不记得当时江铎是如何离开的了,只记得那晚雨下的很大,仿佛要将一切冲刷掉。
此后,江铎再也没有出现在桑晚棠面前过。
12. 回宫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膳的时辰,整个桑府热热闹闹的吃了团圆饭,饭桌上众人言笑晏晏,不断的说着客套话。
桑晚棠很少参与其中,只因家中只有一位与她不甚相熟的嫡姐桑娩,还有几位一年见面屈指可数的兄长。
如今是夏季,天色也长,用完晚膳还未到宫门落钥的时候,因此倒也不着急回去。
不出意料的是,萧姒茹没过多久就寻了个理由将她招去了揽月苑。
桑晚棠到的时候,萧姒茹似乎在与桑娩说着什么,见到她来了,瞬间住了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萧姒茹看向桑晚棠,立刻换上笑意盈盈的模样,反观桑娩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默默地将头扭向了一侧。
“棠丫头来了,快坐。”萧姒茹递给身侧的丫鬟一个颜色,丫鬟立即为桑晚棠斟了一杯茶。
桑晚棠微微福身,还未曾坐下,一侧的桑娩便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娘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女儿便先退下了。”桑娩言罢不顾萧姒茹是何反应,径直的走出了殿内,头都未回。
桑晚棠看着桑娩坚决的背影,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让你见笑了,娩儿这孩子从小就是这幅性子,骄纵惯了。”萧姒茹面色有一瞬难堪,很快便收了起来,恢复了平日里温婉贤惠的样子。
未等桑晚棠接话,萧姒茹便从主座上站了起来,走到桑晚棠面前,熟稔的拉起桑晚棠的双手。
“这次让你过来主要是有一件事同你商量。你想啊,如今你孤身一人在宫中,怕是少不了寂寞,母亲便想着让娩儿入宫,也能陪陪你,顺便培养培养你们姐妹俩的感情,你觉得如何?”萧姒茹轻叹,一脸为桑晚棠着想的模样。
说得好听是入宫陪她,实际上只是萧姒茹舍不得放弃宫中的荣华富贵,想靠着桑晚棠让桑娩也入宫。
毕竟桑家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地位,桑知律也仅仅是一个七品芝麻官,两位庶兄业绩平平,未来桑娩也很难嫁到一个高官人家。而桑晚棠之前走运入宫做了晚妃,如今又成了新帝的美人,萧姒茹心中自然觉得不平。
如今局势稳定,她甚至都不顾新帝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就着急想让桑娩入宫。
桑晚棠神色摆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微微垂下眼眸:“这件事情我也做不了主,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萧姒茹适时退让一步,继续劝说:“无妨,母亲也只是提一个建议,只是这件事于你于娩儿都是好事情,只要你们姐妹俩有一日能够飞黄腾达,咱们桑府也跟着沾光,或许就能够为叶妹妹请来更好的大夫,罢了不说这些了,我相信叶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桑晚棠捏了捏手心,看着眼前一脸哀伤的萧姒茹,只觉得可笑。
萧姒茹这是拿她娘威胁她,毕竟等她回了宫,整个桑府基本都是萧姒茹做主,想要从中做点手脚,太过容易。
“晚棠知晓了,会尽力的。”桑晚颜敛去眼底的神色,应道。
“好孩子。”萧姒茹见状满意的笑了笑,又接着客套几句。
从揽月苑出来时,桑晚棠只觉得一身轻松,穿过回廊后,正要经过转角时,身后忽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等等!”
桑娩从角落处走出来,神色依旧难看,看起来是从揽月苑出来便一直在这里候着了。
“长姐有何事?”桑晚颜停下脚步,唇角微微上扬,维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
应付了萧姒茹已经够疲倦了,眼下又来了一个态度尚且不明的桑娩,桑晚棠实在是不想再过问这些事情。
“我娘她是不是跟你提了让我入宫的事情?”桑娩扬了扬眉,虽是问了这番话,但语气里已经笃定,似乎只是想确认一番。
桑晚棠倒也没有什么好满着的,颔首直言:“是。”
桑娩生的不像萧姒茹那般艳丽,属于温柔小意类,此刻一皱起眉头来,倒是添了几分多愁善感,颇有一种弱柳扶风的错觉。
桑娩对答案早有预料,倒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只是脸色又差了些:“我无意入宫。”
话落,四周寂静,桑娩看着桑晚棠带着一丝不解,以及不知该如何接话的神色,许是意识到了这句突兀的话带来的奇怪氛围,又补了一句:
“你无需将我娘的话放在心上。”
桑娩本以为桑晚棠会非常利落的答应下来,岂料桑晚棠蹙起了秀眉,一脸正色的摇了摇头:
“我无法应你。”
“为何?”桑娩不解,寻常人不应该觉得高兴吗?毕竟天下哪个女子想要与姐妹共侍一夫呢?
更何况,她入宫便相当于桑晚棠多了一个对手,放着好端端的专宠不要,哪里会有人上赶着让自家姊妹进宫里去的?
“我自是有我的理由,不过长姐也不必过于担心,入得了入不了都不是你我说的算的。”桑晚棠自是不能将萧姒茹的威胁放在明面上说出来,只能委婉的略作解释。
桑娩有些不明所以,但见桑晚棠如此说,便知此举行不通,一时倒是沉默了下来。
“长姐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桑晚棠看了眼天色,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便不再多留。
桑娩看着桑晚棠远去的背影,下意识攥了攥手里的帕子,神情复杂。
……
出了桑府,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桑晚棠走到车边撩起帘子,正要抬脚踏上去,后侧一道爽朗阳光的少年声音响起。
“晚棠,妹妹?”
饶是今日几经波折,桑晚棠还是动作一顿,几近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
一张熟悉又有些生分的面容映入眼帘,那人长身玉立,一身轻便骑装,眉目间带着几分飞扬炽热,微微侧着头看来,笑的肆意张扬。
“宋长兄?你何时回京的?”桑晚棠还有些不太确信,茫然地看着面前依旧肆意张扬的宋景桁,一时立在了原地。
宋景桁曾与桑家的两位庶子略有交情,因此,宋景桁会时常关照桑家的几位小姐,因着知晓桑晚棠是庶女,叶灼身子又不好,生活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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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便对桑晚棠额外关照了些,一来二去,便与之熟悉了起来。
只是后来宋家一路高升,渐渐地两家便往来少了些,只有宋景桁依然顾念往日情分,百忙之中,时不时的还会寻些东西送给桑晚棠。
这对于桑晚棠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只见宋景桁一脸正色的思索了片刻,颇为不正经的“嘶”了一声:“大抵是前日?记不太清了。”
桑晚棠无奈一笑,哪有人连两三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的?更何况,在她的印象里,宋景桁并非如此疏忽之人。
宋景桁便侧眸看了一眼宫中的马车,虽只回来两日,但是新帝和桑晚棠的事情宋景桁大抵都听说了。
那双常年映着碎光的眼睛像是一瞬黯淡几分:“你在宫中可还好?”
“一切都好,你在边关的时日呢?”桑晚棠掩去眸底的繁杂,笑着反问道。
宋景桁垂眸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乍然听到这句话有一瞬愣住,旋即笑了那么一下:“我也一切都好。”
二人正说话间,桑晚棠身侧的宫女上前几步,行了一礼,面色有些为难提醒道:“美人,再晚一些宫中要落钥了。”
虽是单单提醒的桑晚棠,但声音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桑晚棠闻言转头看向了宋景桁,见对方点了点头,也微微颔首示意,露出一丝笑来:“那我便先回去了,宋长兄路上小心。”
“好。”宋景桁应的轻快,朝着桑晚棠挥了挥手。
车辆杨驰而过,卷起一地的风尘,在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宋景桁目送马车走远,旋即利落的翻身上马,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
回到长春殿,桑晚棠看着比往日清冷不少的院子,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以往,这个时候青黛与蓝星早早便出来迎接了,此刻却没有看到一人,连院子里的普通宫女太监都少见。
桑晚棠见到这幅场景蹙了蹙眉,抬脚踏进殿内,里面是熟悉的陈设,四下安静,隔着一层珠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玄色的身影。
这皇宫之中能随意出入的也就只有江铎一人了。
素手拨开面前的帘子,桑晚棠正巧看到江铎坐在案边,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镯子,青黛和蓝星站在一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陛下?”桑晚棠快步走来,目光不自觉落到江铎的面上,轻唤一声。
江铎懒懒的掀起眼皮,将镯子扣在桌子上,旋即抬手示意殿里的宫女下去。
桑晚棠与青黛蓝星对视一眼,瞧见二人眼里的关心,旋即微微颔首,示意无事,二人这才放心的走出去。
江铎起了身,走到桑晚棠面前,强有力的手指握住桑晚棠的整个手腕,随后抬到半空,一股微凉顺着指尖滑到手腕上,似是将什么东西戴了上去。
桑晚棠下意识的看过去,居然是她的那只银镯。
蓦然从江铎手中见到此物,桑晚棠指尖下意识一颤,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什么,眼前的景象却纷扰。
13. 银镯
那天的阳光刚好,桑晚棠如往常一般托江铎将自己绣的样品拿去卖掉。
因着姨娘的病要花费不少银子,府中的根本没有什么好的药材,她只能想办法自己贴补一些。
但萧夫人素来掌管府中,她不好整日出去抛头露面,于是就托江铎每日出门时帮自己把东西送到东市的一家绣坊铺子里。
江铎白日里出府频繁,这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
如往常一样,江铎很快便回了府,熟稔的将东西放到墙上然后离开。
只是比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荷包边还多了一个方正的小木盒。
桑晚棠站在墙头另一侧,扶着梯子的边缘,小心翼翼的收起荷包,看着多出来的小木盒,有些不明所以。
望了望江铎屋内,似乎并不在,这多出来的东西想来是给她的吧。
桑晚棠将木盒一并拿走,回到院子就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赫然出现一个雕刻着海棠的银镯,花纹精美,一瞧便是用了心的。
自从知晓阿娘身子的情况,桑晚棠便将能当的首饰都当了,早已不戴这些繁琐的饰品了。
虽然江铎身边有人接济,但是桑晚棠知道,真正能到江铎手里的银两并不多,这个镯子怕是江铎攒了许久的银子才能换到的。
桑晚棠描摹着镯子上的海棠花,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就连尺寸都是刚刚好的。
也不知江铎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正准备将镯子取出戴在手上,一张纸条随之掉了出来,桑晚棠捡起来展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及笄之礼。
桑晚棠仔细观赏着,良久,弯了弯唇。
……
回过神来,桑晚棠立在殿中央下意识抿了抿唇,说起来这是江铎送她的第一个礼物,她几乎日日带着不离身。
后来在与江铎划清界限时,她本想当了换些银两也好,只是后来一直没能用得上,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戴了好些年。
这次她回桑府,特意取下装进了首饰匣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铎手中?
看着面前眉目间早已成熟的江铎,那双乌眸中平静的不像话,似乎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那声线冷的如同腊月寒冰。
“孤倒是不知,桑美人还是如此多情之人。”
江铎居高临下的对上桑晚棠的眼眸,一步一步的靠近桑晚棠,周身的气压仿佛都低了些。
桑晚棠恍然片刻,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江铎快要贴过来,才向后退了退:“陛下这是何意?”
“不是说要与孤划清界限吗?还留着做什么?”
江铎几乎将桑晚棠逼退到了墙角,此刻二人距离极近,温热的呼吸甚至可以拂过桑晚棠的颈侧,深邃的眼眸似乎要将桑晚棠看个透彻。
“臣妾……”桑晚棠眼神闪躲,话音未落。
恰巧此时,殿外有一个侍卫押了一个宫女走进来,桑晚棠顺势看了过去,虽无什么印象,但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宫女被扔在了地上,见到江铎吓得浑身哆嗦,不停地磕头,声音不住打颤:“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命!”
地板被宫女砸的咚咚响,很快,宫女的额头上便一片青紫。
见江铎未曾理会自己,宫女又立刻跪着挪到桑晚棠面前,抓住面前的薄纱衣摆,泪珠一颗接一颗滚落:“美人,求您替奴婢求求情,奴婢真的不敢了!”
桑晚棠眉头微锁,瞧了江铎一眼,见后者面无表情,又转过头询问道:“你犯了何事?”
“奴婢......奴婢在为美人收拾东西时,见到桌子上有一个过时的银镯,色泽已经陈旧,想着美人应当不会在意,便一时鬼迷心窍,想、想要要带回去换些银两。”宫女磕磕绊绊的说了事情过程,止不住的战栗,不敢抬头。
后面便不必想了,自然是被江铎发觉。
一直无动于衷的江铎此刻终是有所反应,眸中染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指骨划过桑晚棠的手腕,顿时引起一阵异样。
“桑美人说,该如何处置呢?”
桑晚棠颤栗一瞬,看着地上跪着一脸紧张的宫女,一时并没有开口。
江铎将问题抛给她,桑晚棠不自觉看了一眼腕间的银镯。
但无论如何,背主的下人留不得。
桑晚棠收回目光,轻吐一口气,缓缓开口:“便……依法处置。”
江铎似是有预料般,眸子仿若深不见底,随手一挥,一旁的侍卫便收到指令,将宫女拖了下去。
起初宫女还想继续哭惨,双腿在长春殿的地板上挣扎出几道划痕,但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的拿布团堵住了宫女的嘴,嗓音被堵在喉,很快便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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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江铎单手抬起桑晚棠的下颌,眸中带着一丝桑晚棠看不懂的情绪,身子向前倾下:“看来孤的桑美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薄情。”
桑晚棠垂下眼帘,长睫遮住眸底的情绪:“形势所迫,臣妾只能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江铎深邃的眼神盯着桑晚棠,良久,唇角最后一丝笑意也褪去,指骨轻轻一松,随即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江铎远去的背影,桑晚棠才松了口气,捏了捏手心,眼下是没机会找江铎提出让桑娩入宫的事情了,只能他日另寻机会。
江铎离开,守在殿外的青黛与蓝星二人迫不及待的跑来,将桑晚棠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除去下巴那里多了一抹红印,其他的一切如常,不过应当是无事的。
“吓死奴婢了,美人你是不知道,陛下发现那只镯子时,脸色一瞬间就黑了下来,整个殿里都冷飕飕的。”蓝星回想起来那场景还是忍不住抱住胳膊抖了抖,头一次在夏日体会到了冷汗直流的感觉。
青黛见状忍俊不禁,为桑晚棠倒了杯碧螺春:“倒也没有这般夸张。”
桑晚棠顺手接过抿了一口,许是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陛下为何突然来了长春殿?”
“兴许是来找美人用晚膳?”青黛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也有可能是单纯想念咱们美人。”蓝星乐呵呵一笑,抬手摸了摸后脑。
话落,蓝星忽的想起刚刚被拖出去的宫女,面色不禁一阵惋惜:“只是彩春运气不太好,碰巧被陛下撞到了,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偷拿美人的东西。”
“日后美人贴身事物便都交给我与蓝星,这样就可以防止有心之人生出别的心思。”青黛闻言立刻开口,目光带着一丝坚定,面色认真极了。
蓝星立刻附和,头点个不停:“没错!虽然奴婢还没有学习该如何管理这些事物,但奴婢一定会妥善安排美人的贴身物品,定然不会叫如今日这般的事情发生。”
桑晚棠看着二人一脸正色,心中的情绪放下稍许,不禁轻笑:“既如此,那便有劳你们了。”
“美人放心,奴婢定会安排好的。”青黛和蓝星对比一眼,笑了笑。
桑晚棠笑意未褪,目光再次落到手腕上的银镯,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拂过,指尖一阵微凉。
14. 香囊
翌日,天边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棂,殿内摆放着消暑的冰块已经化成了清水,整个屋内一片祥和,只有金丝香炉还在袅袅的飘着云雾。
蓝星早早的便接替巡夜的宫女守在了殿外,瞧桑晚棠似乎睡得熟,便没有出声。
正欲偷偷打个盹儿,远远的瞧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长春殿走来,看着装一眼便知道是养心殿的人。
瞌睡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蓝星急里忙慌的打开门进去禀报。
“美人,养心殿的人似乎来了。”蓝星瞧桑晚棠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踱步来到床幔前悄声道。
尚在睡梦的桑晚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听闻这个消息困意消失一半,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
只瞧纱帐后的女子撑着床沿利落的坐了起来,乌黑亮丽的秀发自然的垂落下来,嗓音还带着些慵懒:
“我先收拾一下,劳你先招待着。”
蓝星即刻动身,点头应下:“是。”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桑晚棠才静下心来,拨开面前的薄纱,透过窗棂看了一眼才刚刚亮的天色,开始盘算着江铎此行是为何意。
毕竟昨日闹的并不能算愉快。
另一侧青黛听了消息连忙赶来为桑晚棠梳妆打扮,简单洗漱过后,桑晚棠才着一身素衫朝着正殿走去。
福公公面前的茶盏已经凉了半截,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但见到人依旧立刻挂上熟悉的笑:“咱家见过美人。”
此刻屋内站着一列宫女,手中端着托盘,上面布满了各色各样的布匹,还有一些像是香料药材的东西。
见到这种状况桑晚棠眉心一跳,这阵势与当初江铎让她绣龙袍时差不多。
立在桑晚棠身后的蓝星不禁用手肘戳了戳左边的青黛,小声地嘀咕:“陛下这是在赏赐咱们美人吗?”
话落,蓝星又觉得有些怪异,又补充一句:“可通常不应该赏一些金银首饰吗?为什么都是布匹呀?”
青黛暗中捏了捏蓝星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蓝星看着满屋的宫女,反应过来立刻闭了嘴,站在后面一动也不动。
桑晚棠看着宫人手里大大小小的布匹,温婉一笑,抬手虚扶:“公公不必多礼,陛下一早这是......”
福公公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侧眼顺着桑晚棠的目光瞧了一眼,解释道:“陛下对美人上次绣的龙袍颇为满意,故而将剩下的贴身物件也一并交给美人了。”
未等桑晚棠应下,福公公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桑晚棠:“瞧咱家这记性,这是陛下所需的所有东西,咱家已经为美人列好了。”
桑晚棠低眸,看向写了满满一页的宣纸,蹙了蹙眉,一时并没有接下。
“美人?”福公公见桑晚棠出神,提醒了一声。
一旁的青黛见状看看桑晚棠一眼,立刻向前接过清单,小心的收起来,颔首:“有劳公公了。”
福公公见此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又在走前笑着叮嘱道:“美人做好之后派人知会咱家一声,咱家会亲自来取,便不劳烦美人跑一趟了。”
桑晚棠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看着福公公准备离去的身影,应道:“好,公公慢走。”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完,青黛才将手中的宣纸展开递给桑晚棠。
瞧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不禁有些忧愁:“美人,这些要绣到何时啊?”
“对哦,陛下怎么突然要这么多贴身的东西?”因为桑晚棠并没有避开二人,蓝星也大致看到了上面的内容,挠挠头目透疑惑。
桑晚棠面色同样有些不解,看着满殿的上等料子,又似是猜到了几分,轻抿嘴唇:“兴许并不是真的要这些东西。“
就像当初绣龙袍一样。
蓝星不明白,一头雾水的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放弃了探究这难猜的帝心。
青黛在一旁没有开口,只是面上更加忧愁了几分。
桑晚棠还在看着那张纸,里面大多都是一些日常的贴身物品,直到最后,密密麻麻数十个香囊映入眼眸。
有安神的、清心的、缓解疲倦的、醒神的......
足足列了十个不同种类的香囊,甚至旁边还标注了不同的样式。
这若是一同佩戴在身上,怕是江铎人还未至,便先闻其香。
桑晚棠轻吐一口气,这不是江铎平日里的作风,更何况若是将这些香囊轮着佩戴,一个在一个月之内也只能佩戴三日。
从前她倒是给江铎绣过一些香囊,如今这是......报复?
“青黛、蓝星,你们去挑一些淡雅的花样,要十个不同的,然后送到我屋内。”桑晚棠不再去想江铎究竟是如何想的,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面前各色各样的布匹。
“是。”青黛与蓝星齐齐应下,眼见着桑晚棠入了屋内,互相对视一眼。
蓝星一头雾水,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张口用嘴型示意,没有发出声音:美人这是怎么了?一口气要十匹布?
青黛见状则是摇首轻叹,跟着回应:不知道啊。
……
青黛与蓝星二人虽是疑惑,但动作很快,挑选的也大多是清新淡雅的颜色与图样,再加上养心殿准备好的一些特制香料与药材,材料已是齐全。
桑晚棠坐在小窗边,眉目间染上一丝疲态,似是出神又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时并没有注意到零星的花瓣随风飘过小窗,直直落到了发间。
这恰到好处的点缀,倒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意味。
依着今日福公公刚才话中的意思,江铎大抵是不会见她的,如此一来萧夫人所托之事便没了着落。
还需想个办法让江铎主动见她才可以。
思及至此,桑晚棠看向一旁的药材与香料,这一番动作牵扯,发丝上的花瓣也随之落到了桌案上,一股幽香钻入鼻尖,霎时只觉一阵醒神。
桑晚棠静静的思索片刻,当即唤了青黛过来,唇角微微上扬:“待会儿你就以我要为陛下绣制东西为由,去太医院抓一些提神醒神的药材。”
青黛闻言只当桑晚棠精神气不足,需要药物提神,所以应的极快:“是,奴婢这便前往太医院。”
青黛走后,桑晚棠熟稔的拿起绣绷,用针线开始仔细地勾勒雏形。
这一绣便消磨了一下午,因着有蓝星打打下手,倒也算是事半功倍,看着面前摆放着的两个精美香囊,桑晚棠又取来纸笔,分别写下了安神、清心两个字条。
“记住,这个蓝色的是安神的,金色是清心的。”桑晚棠将香囊放进托盘里,旋即将字条对应的压在下面,最后又嘱咐了一遍。
蓝星接过托盘,笑着屈了屈膝:“美人放心,奴婢都记下了,这会儿便送去养心殿。”
桑晚棠瞧蓝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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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的模样,笑着应下:“嗯,路上小心。”
……
天色渐暗,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散,整个皇宫的上空都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空中闪烁着。
蝉鸣声入耳,在这寂静的四周不断回荡。
青黛站在长春殿门口踮起脚尖张望,时不时的来回踱步,一向稳重的脸上此刻也多了几分焦灼:“美人,这个时辰蓝星应当回来了才是,怎会迟迟不见人影?”
屋内的桑晚棠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道:“几时了?”
“戌时了美人。”青黛回到殿中,如实答道。
桑晚棠面色一凝,这的确有些不正常了,这个时间蓝星都可以去两趟养心殿了,如今还没回。
“我出去找一找。”桑晚棠言罢便站起身子,披了一件披风径直的向着殿外走去。
青黛见状连忙跟上:“奴婢跟美人一起。“
二人沿着去养心殿的路上一路寻找,这个时辰很少有下人出来,更何况如今皇宫空荡,连人影都没见几个。
许是夜里风凉,青黛总觉得凉飕飕的,握紧手中的宫灯长杆,下意识缩着脖子,担心道:“美人,蓝星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蓝星虽然性子活泼,但做事还是妥帖的,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桑晚棠如此说着,脚下的步子却不禁加快了些。
青黛点了点头,觉得有理,强行镇定心中的焦虑,快步跟上桑晚棠。
二人很快到了距离养心殿不远的小花园,这附近因为鲜少有人来,宫灯要少一些。
天色昏暗,但隐隐可以看到有几盏光亮。
青黛壮着胆子瞧过去,似乎是有几个人在罚跪,不禁看向桑晚棠:“要不要奴婢前去查探一番?”
桑晚棠见状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青黛提着宫灯上前,距离几米距离时,停下脚步,还未曾开口,便听到那几人中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青黛?”
青黛闻声身子一颤,将宫灯往前照了照,看到蓝星的脸的那一刻顿时松了口气,语气里却还是免不了几分忧愁:“你怎么在这里?我和美人都担心死你了。”
蓝星看向身侧同样跪着的两名宫女,小脸气鼓鼓的,强忍着冲动,低声道:“是我让你和美人担心了,待我回去再好好向美人请罪。”
“你没事便好,先跟美人回去吧。”青黛作势便要去搀扶蓝星,只是还未曾得手,身后便传来了另一道略带严厉的声音。
“你们做什么呢!”
只见一个嬷嬷气势凌人的走过来,目光扫过几名宫女,犀利的仿佛要将几人吞了。
“我还没有跪够时辰,你先和美人回去吧。”蓝星见状摇了摇头,推开青黛的手,眼神示意那嬷嬷不是好惹的。
青黛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担忧的看着蓝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是好。
“就说你们呢,干什么呢!”转眼间,那嬷嬷便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跪着的几人,一脸的尖酸刻薄。
另外两个宫女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蓝星咬着下唇,示意青黛赶快走。
就在僵持的这段空隙,身后传来一道轻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
“我来将我长春殿的人带回去,嬷嬷有何指教?”
15. 召见
那嬷嬷瞧见桑晚棠,收敛了点神色,毕竟无论桑晚棠受不受宠,都是这后宫里的主子,不是她一个小小嬷嬷可以随意得罪的。
“美人严重了,刚刚这几个宫女不懂事,坏了规矩,老奴不知是美人身边的人,这才训诫一二。”嬷嬷说话滴水不漏,态度也称得上恭敬。
桑晚棠闻言唇角微扬,似是并未放在心上:“既如此,那我便将人带回去了,嬷嬷应当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嬷嬷自然不会阻拦,屈膝一礼:“美人请便。”
得到桑晚棠的示意,青黛顺势扶起蓝星,但因跪了许久的缘故,蓝星此刻膝盖一片青紫,险些站不稳,好在青黛使了十足的劲,这才免去一摔。
另一侧的两名宫女见状也有些蠢蠢欲动,偷偷抬眼看了看嬷嬷的脸色,却不料被嬷嬷抓了个正着。
“你们便不要妄想了,若也有主子来领你们自然一切好说,否则不跪够时辰休想起来!”嬷嬷语气又变得严厉无比,仿佛刚刚换了一个人似的,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跪着的两人。
那两名宫女身影一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思。
另一侧的青黛搀扶着蓝星与桑晚棠回了长春殿,好在长春殿内备了一些常用药物,取来也方便。
青黛一边小心翼翼的为蓝星的膝盖上药,一边忍不住悄悄打量起蓝星的神色:“你今日怎会与她们二人起冲突?”
说起这个,蓝星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激动便要抬腿,结果不小心撞到一旁的矮凳,疼的她顿时轻吸一口气,眼泪都冒了出来。
“谁让她们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竟然说陛下现下是将美人当做绣娘使,我见不惯便理论了几句,结果没想到她们仗着人多上来便扯我头发,我只好与她们打起来了,谁知道正巧被嬷嬷瞧见了......”
蓝星越说声音越小,肉眼可见的有些心虚,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正在绣花的桑晚棠的面容。
想象中的责备并没有到来,反倒是换来了桑晚棠的侧目,以及一句关心:“可有受伤?”
蓝星闻言立即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来:“没怎么受伤,她们没有奴婢力气大,加一起也打不过奴婢,而且奴婢为了不给美人丢人,一点也没说自己是长春殿做事的,只是没想到还是麻烦了美人来接奴婢回来。”
听闻这话,一向正经的青黛都被逗乐了,轻笑了一声,连带着上药的手都慢了许多。
桑晚棠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针线,不放心了看了一眼蓝星膝上的青紫:“下次莫要如此莽撞,不过是几句流言蜚语,总比受伤要强。”
“那可不行!事关美人名声,奴婢在所不辞。”蓝星话落不禁又凑近青黛几分,小声问,“是这么用的吧?”
这次不只是青黛,看着满眼疑惑的蓝星,连桑晚棠也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青黛手上力道加重几分,打趣着:“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腿吧,明明出去前还是好好的,回来时就一瘸一拐的了。”
蓝星随意的摆了摆手,乍然又想起什么,忽的坐直了身子看向桑晚棠:“美人放心,东西我都按照嘱托送到了养心殿,一点也没有耽误。”
“无妨,接下来的几日你便好生休息吧,其余的事情还有青黛。”桑晚棠说话间手中的玉兰花便已经绣成,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一瞧便是上等的。
蓝星开心一笑,点头应声:“奴婢知晓了。”
……
几日过去,桑晚棠都如常绣香囊,每日都有新的送去养心殿,而养心殿那边除却东西来往,再无别的消息。
此刻偌大的养心殿内一片寂静。
江铎一袭金丝祥云寝衣,端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到了地上跪着的太医的心弦。
“你是说这个香囊里放的不是安神香,而是提神香?”江铎面色平静,声音不冷不淡,却莫名让人觉得一阵寒意。
陈太医抬起长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斟酌用词,如实回答:“没错,想来陛下近几日睡不安稳皆是此香囊的缘故。”
江铎嗤笑一声,指腹摩挲着香囊上的海棠,随后又紧紧的握在手中,用力到手上的青筋暴起,神态若有所思。
陈太医捉摸不透江铎的想法,似是想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臣可以即刻为陛下调制安神香。”
“不必了,先将陈太医带下去,顺便将桑晚棠给孤叫过来。”江铎散漫的抬起眼眸,声音如同这夜晚的池水,冰冷着泛起涟漪。
福公公立即向前一步应下:“是。”
……
带着一行人火急火燎的到长春殿时,福公公正巧看到桑晚棠绣完了手中的荷包,心下松了口气,连汗都来不及擦,连忙走上前去。
“美人随咱家走一趟吧,陛下有请。”
桑晚棠面色未改的将荷包交给一旁的青黛,料到江铎会在这几日召见她,只是没想到是在晚上。
“公公可知陛下因何召见?”桑晚棠顺势问了一句,长睫在眼睑留下一小片阴影,恰好遮盖了平静的双眸。
福公公微微面露难色,压低声音说的模棱两可:“咱家只知陛下近几日佩戴安神香囊,却反而睡眠不佳,美人多注意一些。”
桑晚棠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声音很是平稳:“多谢公公提点,我这便随着公公去养心殿。”
福公公闻言应了一声,随后去了外面等候。
青黛听完了二人对话面色隐隐有些担忧,小声地道:“该不会是蓝星送去的香囊被人做了手脚吧?”
香囊是她刻意调换的,既然江铎只是睡不安稳,没有出现其他问题,那便无人动手脚,更何况,这些香囊都只经过她、青黛、蓝星、福公公的手,无人也无机会会下手。
桑晚棠摇了摇头,示意青黛不必担心:“无事,待我去去就来。”
青黛见桑晚棠如此平静,稍稍放心,颔首应了一声,目送着桑晚棠随着福公公一行人走远。
披着月色一路到达养心殿,刚踏入殿内,便瞧见江铎手中拿着她绣的那只提神香囊,神色淡然。
福公公将人带到便立即退了下去,殿内只剩下桑晚棠与江铎二人。
江铎冷着脸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分给桑晚棠一个,像是在等桑晚棠自己来交代。
桑晚棠见状走上前去,坐在一侧,目光不经意辗转过江铎的脸色,主动挑起话语,略带疑惑:“陛下召见臣妾所谓何事?”
“这不正是你此次所求么?”江铎冷笑,将香囊放到桌案的角落,目光里带着一丝犀利的探究。
桑晚棠微微张大眼眸,灵动中又透着一丝无辜,似是不解:“臣妾不知陛下是为何意。”
“桑晚棠,收起你那一套,孤不吃。”江铎抬起修长的指骨放在桑晚棠唇上,不轻不重的磨着,在这极端柔情的氛围里,眸中却满是淡漠。
桑晚棠神色未变,只是眸中的不解更甚:
“陛下此言又是何意?”
“要让孤拆穿你?”江铎指尖一顿,眉梢轻轻挑起,深邃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看着桑晚棠。
二人对上视线,四周安静片刻。
“陛下是觉得臣妾做的香囊出了问题?”桑晚棠只佯装听不懂,微垂着眼眸看向桌案上的那只香囊。
见江铎不语,桑晚棠径直的拿过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旋即蹙了蹙眉,有些惊讶:“提神香,想来是臣妾疏忽,一时弄错了,待之后臣妾重新为陛下做一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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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
许是桑晚棠的神情实在太真,江铎蹙了蹙眉,一时竟有些半信半疑的对上桑晚棠的视线。
“既如此,那便将剩下的几个也一并验了吧,以免孤的桑美人再次疏忽。”许是察觉什么,江铎将“桑美人”三个字咬的格外重,深邃的眼眸似乎要将桑晚棠看穿。
桑晚棠神情自若,面上很是平静,并没有开口。
只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心。
很快,福公公又将陈太医带过来,一一验证了剩下的几个香囊,良久,陈太医才放下最后一个香囊。
“启禀陛下,这剩余的香囊里或多或少都含有一些提神香料。”陈太医跪在殿中央,快要将头埋到了地上。
江铎神色未变,似是早有预料,随意的抬手一挥,示意可以退下了。
陈太医与福公公二人领会,默契的一同退出大殿,在即将踏出殿门时,福公公不禁侧目看了一眼桑晚棠,轻叹一声。
这桑美人还真是会做出一些惊骇世俗的事情来。
待二人没了身影,江铎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眸中一片平静:“桑美人倒真是让孤......惊喜。”
桑晚棠抿了抿唇,毕竟无法料及江铎会随身佩戴哪一种香囊的时间最长,为了让香料尽快见效,她才每一个香囊都放了一些。
本想借着放错香料见到江铎,再顺势提出桑娩入宫的事情,如今便只能直言不讳了。
“臣妾这般做只是想要见到陛下,有一事想要问一问陛下的意思。”桑晚棠抬眸对上江铎的视线,眼底是一片清澈,似乎并没有被戳穿的心虚。
江铎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并没有开口,只是静待着桑晚棠的下文。
桑晚棠见状想了想措辞,继续道:“臣妾在宫中无亲无友,家中有一长姐与臣妾年龄相仿,臣妾想陛下允许长姐入宫与臣妾相伴几日。”
思及桑娩在府中的言辞,桑晚棠到底是收敛了些,只是请桑娩入宫小住几日,不至于毫无退路。
更何况,她无法确定桑娩进宫后会是敌是友,对她而言也无什么好处。
“孤怎么不记得你与她有什么交情?”江铎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似是不甚在意这件事,只是语调略带猜疑。
毕竟之前江铎就住在桑府隔壁,府中的大致情况他还是能够知晓的,更何况当时桑晚棠也从未提到过与家中几个兄姊的事情。
江铎如此问,倒也不奇怪。
“上次回府臣妾便与长姐说了说话,觉得甚是相投,便借此想与长姐再培养培养感情。”桑晚棠这番说辞滴水不漏。
不知是江铎多疑,还是早已摸透桑晚棠的性子,江铎并没有相信,冰凉的指尖抚过桑晚棠的脸颊,带有深意:“桑晚棠,你这次又是打着什么主意?”
桑晚棠几不可见的向后蜷缩一瞬,面上强装着平静:“臣妾没有打什么主意。”
“那你可知,世家女入宫代表着什么?”江铎面色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
世家女无故入宫,无非就是会被众人认为是下一个后宫人选,这不只关乎后宫,甚至关乎到一些前朝的势力。
桑晚棠欲言又止,她如今只能尽力一搏:“臣妾……”
江铎深邃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池,似是要将桑晚棠看穿。二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表层平静的湖水下似是起了惊天波浪。
就在桑晚棠以为江铎会拒绝时,腰间忽的覆上一只温暖修长的大手,温热的触感透着衣襟源源不断的传来,盈盈一握的腰肢几乎可以被江铎的手一把握住。
江铎俯下身子,手掌轻轻向身前一收,便将桑晚棠整个人圈禁起来,凑到桑晚棠耳边:“那孤就看......桑美人待会儿的表现了。”
16. 小住
桑晚棠闻言白皙的指尖下意识一颤,与此同时,羽睫微颤,腰间的手力道开始不断收紧,似是要将她融入骨血一般。
莹白的耳珠染上一抹极淡的粉色,不知是二人靠的极近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桑晚棠下意识呼吸一滞,艰难的回道:“臣妾月事在身,最近恐不便......”
“无妨,孤对桑美人,向来有耐心。”江铎在桑晚棠话音未落便开了口,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浅笑。
桑晚棠只觉得浑身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对上江铎深邃的眼眸,向来有着十足把握的心中竟第一次莫名的生出想要退却的想法。
“陛下若无事的话臣妾便……先回了。”桑晚棠回过神来,掩去心中思绪,压住心底深处的异样。
江铎闻言松开指骨,算是默许,只是视线却依旧没有挪动半分。
桑晚棠垂着睫,理了下衣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避开着江铎的视线,直到离开了养心殿眼神也未曾抬起。
江铎一言未发的看着桑晚棠离去的背影,手掌似乎还残余着刚刚的那一抹温度与淡淡的桂花香。缓缓抬起靠近鼻尖,霎时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疯狂的叫嚣着。
.......
第二日初晨破晓,桑晚棠立即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萧夫人手中,大概内容就是陛下已同意桑娩入宫小住几日。
斟酌之时又想起什么,桑晚棠提起笔来又写了一封书信,在信封上写上了阿娘亲启四个字,随后密封好。
“这封信要单独避开耳目送到桑府的玉竹小院,该买通的人就买通,切记莫叫人看到,尤其是桑府的下人。”桑晚棠将信封交到青黛手上,面色较以往多了几分认真。
青黛见此也知晓事情的重要性,闻言郑重的应下:“奴婢知晓。”
桑晚棠点头,目送青黛的身影走远,为了防止萧姒茹出尔反尔,她还需要找姨娘仔细确认一番药材究竟有没有拿到。
此刻桑府小院。
萧姒茹收到信件忍不住面露喜色,虽然只是入宫小住,但新帝既然允许,想来便还是有机会的。
一旁的桑知律瞧见萧姒茹如此反常,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禁侧目询问:“什么事情如此开心?”
连忙将手中的信封折起,萧姒茹遮掩着笑了笑:“妾身只是觉得棠丫头与娩儿感情好,这不,正写了信说想要请娩儿入宫小住几日,陛下已经同意了,她们姊妹俩也好有个照应。”
桑知律点了点头,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如此也好,现下晚棠在宫中也没有什么亲信,娩儿入了宫好歹不再是孤身一人。”
“谁说不是呢?说不准她们二人还能相互扶持呢。”萧姒茹又为桑知律斟了一杯茶,笑容愈发灿烂。
“此话慎言。”桑知律面色忽的严肃认真,对于猜忌君心这件事似乎格外敏感。
萧姒茹连忙住了口:“是妾身失言了。”
接下来二人都默契的岔开了别的话题,待宋知律走后,萧姒茹摇了摇扇子,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将贴身丫鬟召了来。
“去将库房里叶姨娘常用的部分药材取出来送到玉竹小院,让我那好妹妹瞧起来精神气足便可,记得是部分,剩下的还有用处。”萧姒茹眯了眯眸子,眼里的贪婪与算计丝毫不掩。
回想起上次桑晚棠回府时不经意间透露的书信一事,萧姒茹便总觉得桑晚棠不似表面上这般单纯,需多提防着些。
萧姒茹似是又想起什么,正欲开口继续吩咐,抬头间就看到人已经快走到殿门口了,眉头一蹙,开了口: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翠竹刚踏出殿门的脚连忙缩了回去,恭恭敬敬的退回来,跪下求饶:“夫人恕罪。”
“起来吧,记得多派些人盯紧玉竹小院,尤其是一些书信往来。”萧姒茹不耐烦的看了一眼跪着的翠竹,轻啜了一口茶。
“是。”翠竹一一应下,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见萧姒茹没有别的吩咐,才敢退下。
二人不知道的是,待翠竹走后,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定定的看着半掩的殿门。
桑娩握紧了手中的帕子,面色一阵复杂,良久,忽的向着玉竹小院的方向走去。
……
萧姒茹的动作很快,第二日桑娩便已经入了宫,由福公公亲自迎接带去了长春殿。
晨曦温煦,微风裹挟着玉兰的淡香拂过庭院,零星粉白的花瓣在空中轻盈打了个旋,悠悠地落在树荫掩映的白玉石桌面,桌前坐着一粉一黄两道身影,两侧宫女执扇轻摇,送来阵阵清凉。
“说吧,费尽心机让我入宫,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桑娩抓起石桌上的茶盏,仰头便饮尽了杯中碧茶,全然不顾那些束缚大家闺秀的繁文缛节。
“嫡姐莫急。”桑晚棠见她这般模样,依旧温和浅笑,抬手为桑娩续上茶水,“我知晓嫡姐志不在这红墙深宫,此番不过是想请嫡姐暂且在宫里小住些时日罢了。”
桑娩瞥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当真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讲?”
“嫡姐何出此言?”桑晚棠神色平静无波,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眼底瞧不出半分异样。
桑娩见状直起身坐回去,又将新斟的茶水一饮而尽,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沿:“罢了,你我本就不是什么深交,换作是我,也未必会将心事轻易说与旁人听。”
桑晚棠神色微变,还未细细询问,一封书信便赫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桑娩收了收长袖,开口道:“叶姨娘给你的。”
桑晚棠接过信封,低眸看去,书封上的字迹的确是姨娘的没错,只是不知为何会让桑娩带过来。
迟疑片刻,桑晚棠还是打开了信封,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大致内容是她那里一切安好,让自己不必挂心。
一句也未提药材的事情。
桑晚棠神色一凝,想来那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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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是克扣了一部分。
“我娘那日对你说的话我大概已经知晓了,府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叶姨娘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托我入宫时将信带过来。”桑娩不急不慢的解释道。
桑晚棠将信收好,微微颔首:“多谢嫡姐帮忙,这份恩情我记着了。”
虽不知姨娘为何会这般信任桑娩,但无论如何,此举都是于她有利,她相信姨娘的判断。
“我做事向来随性子,更何况帮你便是帮我,我也不想无辜之人受我牵连。”桑娩不甚在意的别开了视线,似是不想领这份恩谢。
她不想入宫,也不想因此连累他人,桑晚棠既是受此威胁,那她便在宫中配合着演一场戏又何妨?
桑晚棠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轻点头,待再次抬眼时,眸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像是随口问道:“嫡姐是如何避开夫人的耳目,见到姨娘的?”
桑娩对这个问题似是早有预料,云淡风轻的抬起眼帘。
昨日,她本想去确认一番萧姒茹的动作,没想到刚好撞见叶灼身边的崔嬷嬷急急忙忙的走出了院子,方向似乎是府邸后门。
她犹豫了片刻跟了上去,躲在一颗树下清晰的看到崔嬷嬷拿到了一封信件。
一瞬间,她便想起了先前在萧姒茹院子里听到那一番对话。
于是她没有多做停留,快速的回了玉竹小苑附近,碰巧萧姒茹的眼线也鬼鬼祟祟在这周围徘徊,她便借着在附近丢了帕子为由,支开了那几个眼线。
待崔嬷嬷顺利回到院子,她才谎称自己记错了,理所应当的离开了这里。
直到晚上,她才避开众眼线,去拜访了叶灼。
她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叶灼,叶灼有了提防之心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临行前交给了她一封信。
“嫡姐有心了。”桑晚棠听完事情的整个过程,莞尔一笑。
“我娘不好糊弄,她向来不达目的不会停手,这次是让我入宫小住,我尚且能配合你,下次不知又要提出什么要求,我不能保证再次配合你,叶姨娘的事情你还需要想个办法。”桑娩直言不讳,少有的露出几分诚率。
“我知晓了。”桑晚棠一一应下。
桑娩分析的极有道理,如今只能暂且混淆萧姒茹视听,她还需想个办法让根绝这件事情,让阿娘安心用药治疗。
说到底,萧姒茹只是一心想让桑娩嫁到高门,但桑娩又偏偏不愿做那笼中鸟,既如此倒不如……
“嫡姐可有心仪之人?”桑晚棠悄然敛去眼底复杂思绪,唇边漾开一抹温婉浅笑,语气轻柔得像拂过湖面的风。
桑娩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及此事,纤长的睫毛微颤了颤,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瞬,才轻声回道:“尚无。”
“也好。”桑晚棠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声,维持着淡薄的笑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般的话,事情就变得棘手些了。
17. 挟持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整座宫城晕染得深沉。月上中天,清辉似碾碎的银箔,簌簌洒落在雕花窗棂上,如同一幅破碎的水墨画。
寂静的夜里伴随着蝉鸣声,桑晚棠躺在铺着云锦软褥的床榻上,睡得正熟,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层层叠叠的幔纱将其身影衬得朦胧了几分。
长春殿的琉璃瓦上,几个黑影正如同掠过草尖的疾风,足尖点过瓦片时只留下几不可闻的轻响,几乎要与背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夜,无边的黑暗,只有不远处依稀亮着几个火把,仿佛是浩瀚天幕中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繁星。
直到突一声刺耳碎裂声传来,隔壁未曾彻底喊出来的声音被堵了回去,随后便是桌椅翻倒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在长春殿内迅速蔓延开来。
外面繁杂声太吵,桑晚棠如梦惊醒,连忙坐起身子,素手一把掀开床边的轻纱,向着窗外望了一眼,借着银光,只看到几个人影在附近徘徊。
隔壁嘈杂声越来越大,今日是桑娩入宫的第一日,她特意安排了长春殿最好的偏殿让桑娩住下,与她极为相近。
对了......桑娩!
桑晚棠已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慌忙抓过搭在屏风上的月白外衫套在寝衣外,顺手拿走桌子上的绣花针踹在袖子里。
此番入宫是因她而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桑娩在这里出事。
殿门被她毫不犹豫地拉开,带着夜风的凉意瞬间涌了进来,吹动了桑晚棠披散的长发,脚前横七八竖躺着几名守夜的宫女。
这一声轻响,顿时吸引了庭院里几人的注意。几个黑衣人猛地转头看来,连带着被他们挟持在中间的那个女子也循声望来,一眼,桑晚棠便认出了那人是桑娩。
此刻桑娩有些狼狈,被堵住了嘴,只能“唔唔”的发出几个不清楚的声音,看向桑晚棠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慌乱。
那几个黑衣人见状,各自交换了一个错愕的眼神,动作都顿住了。
其中一个身材略矮的黑衣人挠了挠头,额前的黑布滑落了一角,露出困惑的眉眼,小心翼翼地转向为首的那人,压低声音道:“老大,这这怎么有两个?”
将刀架在桑娩脖子上的人,也就是那个黑衣人口中的“老大”不耐烦的晃了晃手中的刀,看了黑衣人一眼,朝着桑晚棠扬了扬下巴:“莫不是消息有误,江铎藏了两个女人?呸,果然是狗东西。”
桑娩:“……”
桑晚棠:“……”
“那咱们抓哪一个……”黑衣人一脸纠结的来回打量二人,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挑抓谁。
黑衣人首领忍不住抬手打了一下黑衣人的头,眉头紧皱,一脸恨铁不成钢:“管他几个呢,都给老子抓了!”
刀面泛出的寒光晃着桑晚棠的眼睛,听这几人的意思应当是来绑她的,只是没想到桑娩也在这里。
既然只是绑她而不杀她那就暂时不会取她的性命,趁着那几人还没有动手,桑晚棠站在捏紧手中的绣花针,立刻扯着嗓子大喊:
“快来人!长春殿这里有刺客!”
“找死!”黑衣人首领被这声呼喊惊得心头一跳,顿时恼羞成怒,怒喝道,“给我堵上她的嘴!”
几个黑衣人见状立刻拿剑朝着桑晚棠走去,桑晚棠见状灵巧的转身躲过几人,边跑边喊,沿着长廊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廊下每隔几步便悬着一盏宫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里轻轻摇晃,映得她的影子忽长忽短。
桑晚棠毫不犹豫的拿起宫灯便朝着黑衣人丢过去,一路上零零散散的丢了好几个,那些黑衣人害怕引火烧身,自然也不敢不避。
宫灯碎裂的脆响与黑衣人的怒骂声交织在一起,竟真的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黑衣人首领站在原地一阵气恼,看着手下被一盏盏宫灯戏耍得手忙脚乱,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眼见着外面巡逻侍卫的声音越来越近,奈何手中还挟持着另一个人质,只能低声咒骂:“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抓不住。”
桑晚棠仗着熟悉这里的地形,一路上跑跑藏藏,但耐不住对方人多,又各个会武功,一个围堵便将她包围了起来。
寒凉的刀刃紧贴脖子一侧,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桑晚棠到底是不敢再轻举妄动,被黑衣人捂住嘴带去了正殿门外。
“老大,接下来怎么办?”黑衣人听着四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亮起的零星火把,凑到黑衣首领面前小声道。
只见黑衣首领将桑娩往前一推,交给了挟持桑晚棠的那个黑衣人,开口道:“这两个人你看好了,万一江铎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就地格杀,其他人随我准备做好厮杀的准备。”
此话一出,桑晚棠和桑娩都下意识颤栗一瞬,强行维持着镇定,同时快速思考该如何与之周旋。
“是!”几个黑衣人齐声应道,纷纷亮出了自己的配剑,在月光下泛出一道凌冽的寒光。
挟持人质的黑衣人将剑架在桑娩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掐住桑晚棠的脖子,将二人控制的很是严密。
此刻,宫里的侍卫纷纷赶了过来,沉重的兵甲器械声在四周响起,一簇簇火光照亮了长春殿,如同白昼。
火光不断的跳跃着,羽琳卫手持刀枪,神色肃穆,也看清了殿内的情形。
站在一众侍卫前面的宸一抬手制止欲向前的羽琳卫,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长剑,目光锐利地扫过场中情形。
“看清楚了,我身后可是你们皇帝的女人,最好想清楚再与我们动手,否则今日便同归于尽。”黑衣人首领冷眼看着面前的宸一,话里话外的意思一看便知。
羽琳卫见状不禁低声询问宸一,一脸担忧:“大人,怎么办?”
宸一脸色淡定如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手却握在剑上:“等陛下来。”
说这话时这时巧,话音刚落,身后的羽琳卫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玄色龙纹锦袍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将他的面容衬得晦暗不明,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跳动着两簇幽冷的火光。
“是吗?”
江铎唇角微微勾起,一贯平静的脸上此刻像是结了一层冰,让人看了莫名的引起一阵战栗。
黑衣人首领见状递给挟持二人的黑衣人一个眼神,黑衣人见状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再往下一些,桑娩的脖子便会被划出血痕。
而桑晚棠此刻已经感到了一阵呼吸不畅,只觉得脖子上的那只手似是要将自己的脖子扭断。
江铎淡淡的扫视二人一眼,平静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人,很快便收回视线。
“你可以杀了我们弟兄几个人,但你的嫔妃会给我们陪葬,就看你舍不舍得了。”黑衣人强自镇定,眸中闪烁着威胁的光芒,手暗暗握紧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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柄,随时准备鱼死网破。
江铎不屑一顾,面色依然波澜未起,从一侧的侍卫身上利落的抽出一把剑,剑身在火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抬眸看向黑衣首领,声音里淬着冰:
“若孤舍得呢?”
桑娩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几乎是一瞬便蹙眉侧目将目光放到了一身龙纹锦衣的江铎,眼中满是不屑。
桑晚棠闻言再次捏紧了手中的绣花针,心一下沉了下去,江铎的表情不似作假,如今他们二人的关系,她也不敢保证江铎会不会真的放任黑衣人杀了她们。
果然,听了这话,几个黑衣人都有些躁动,就连挟持她们二人的那个黑衣人也下意识的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上。”江铎面无表情的看了黑衣人首领一眼,冷冰冰的吐出了一个字,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二人。
桑晚棠心中一下沉到谷底,一惯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看向江铎。
身后的羽琳卫闻言立刻如潮水般涌上前去,几个黑衣人见状也立刻持剑冲上前厮杀。
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很快长春殿便一片狼藉。
江铎站在原地,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厮杀的场景,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没有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
“捉活的。”
剩下的那一个黑衣人见状握了握手中的剑柄,死死咬住后牙,准备随时杀了二人,随后上去一同拼杀。
趁此间隙,桑晚棠立即收回视线,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毫不犹豫的拿起针猛地刺向黑衣人的胳膊,力气大的可以让黑衣人有短暂的停顿。
血珠顺着黑衣人的手臂往外蔓延,黑衣人吃痛咒骂一声,松开了掐住桑晚颜的手。
桑娩见状也立刻抬手将面前的长剑推开,一脚踩到黑衣人的脚面,与之拉开几步。
黑衣人顾不得桑娩,收起长剑正准备挥剑杀了桑晚棠时。
破空声一路传来,一柄飞剑穿过厮杀人群,直直没入黑衣人的身体,甚至可以听到剑尖刺入皮肉和骨骼的沉闷声响。
鲜血顺着剑尖滴在地上,一时间几人都愣在了原地。
桑晚棠下意识地望向飞剑来的方向,是江铎。
二人隔着混战的人群对视,哪怕是这般危险的环境,桑晚棠也能感受到江铎那一抹气定神闲,仿佛可以掌控所有。
火光在他们之间明明灭灭地跳动,谁也看不清对方此刻的神色。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不顾胸口源源不断往外渗的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剑挥下。
桑娩最先观察到黑衣人的动作,一脸担忧的连忙大喊一声:“小心!”
桑晚棠有所防备,立刻向后退去,剑锋擦过桑晚棠的面前而过,与此同时,脚下不受控制的踩到沾了水渍的岩石上,随着惯性向后方倒去。
而桑晚棠的身后便是一个小型的池潭。
桑娩想要上前抓住桑晚棠,却没料到只抓住了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桑晚棠掉入水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桑晚棠的身影翻滚下水面,沉沉的向下坠去。
冰凉的水包裹在桑晚棠周围,如刺骨一般,恍惚间,桑晚棠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外界的光亮越来越暗。
恐惧窒息涌上来,脑袋愈发浑噩,桑晚棠慢慢的闭上眼睛,似乎连挣扎都不会了,任由自己坠入池潭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