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恶女偏要我杀她》
1. 偷剑不成
密林深处,黄昏将至,而纪宁在奋力奔跑。
刚倾身躲过向左肩射来的寒冰箭簇,下一秒右后方又绽出道道剑光,刚矮身避过了这凌冽剑光,一道火色长鞭又从空中扬起。
纪宁无奈地就地翻滚几圈,险险避开了长鞭的攻势,还不等站起身喘口气,下一轮攻击又紧随而来。
纪宁在闪避腾挪中抽空向后瞥了一眼,只见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利用地势在树林间快速穿梭,身法灵活、配合默契,不时使出各式攻击,阻断敌人去路。
若追的不是自己,纪宁都要在一旁鼓掌叫好,边嗑瓜子边喝一声“英雄少年”!
可现在追的就是自己,纪宁便忍不住想要叹气。
…
半个时辰前,纪宁借助绝世轻功和巧妙身法,避开了所有巡逻护卫,神不知鬼不觉,从百兵谷集贤殿那守护严密的后院中,偷到了即将展出的“天下第一”宝剑。
可刚一个“鹞子翻身”跃出院墙,完美落地,正准备溜之大吉,就撞见了不好好在待客厅赏舞乐、品珍馐,反而蹲在后山里打野味、啃兔腿的三个活宝儿。
或许是纪宁手里那把放出幽幽蓝光的宝剑太过醒目,还不等她“解释解释”,三人就抄起家伙追了上来。
一路上纪宁使出各种精妙身法,又利用地势巧妙周旋,却都只是暂时摆脱,不一会儿这三个少年就像不散的鬼影般,又追了上来……
想到这里,纪宁大声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三人中,那玉冠华袍、三箭齐发的少年想来正是最近崭露头角的天才箭修凌云。
据说一箭穿云,一箭碎玉,曾于校场百箭连发,每一支箭都能穿透前一枝箭的尾羽而正中靶心,如今再看,不仅箭法精准,每道箭簇之中还暗含寒冰之力,冻结经脉,凝滞功法运行,令人防不胜防;
而旁边那剑眉星目却打扮简朴,一身破烂道袍,只以一枝木簪束发的道士,想来是成名已久的无锋剑柳无尘。
相传其人并非出自道门,却一直穿着道袍,背着木剑。木剑无锋,却剑意凌冽,其剑法至简至朴,没有花哨的剑式剑招,却招招式式直指对方破绽弱点,最不好对付;
再抬头看一眼那在树间灵活游荡,时不时趁机从空中给自己来一鞭子的红衣少女,纪宁的叹气声更止不住了。
“一鞭裂地分浊浪,一鞭破空洗碧霄”,这鞭法一看就是以一鞭入道的叶家家传,不知这位能以火法运鞭的叶家大小姐又是为什么纡尊降贵来这百兵谷凑热闹!
…
“三位少年英雄,我早就想问了,你们到底为什么一直追我啊!”
纪宁一边侧身躲过朝着肩腿而来的三发箭簇,一边忍不住高声朝后喊道。
那穿道袍拿木剑的道士见同伴的箭簇落空,立刻以一道剑光封了纪宁的退路,朗声回道:
“道友,并非我们执意追你,而是你拿了百兵谷不日便要展出的宝剑,我们已经用传讯符告知了沈谷主,还请……”
“柳古董!别叽叽歪歪的跟她废话!明明偷了百兵谷的绝世神兵,还好意思佯作不知,问我们为什么追她!”
那华袍少年的细眉高高挑起,满脸不悦的打断了木剑道士的话。
木剑道士没对被打断不满,只是平静的反驳:“不是古董,是柳无尘。”
“古董古董老古董!我就叫了怎么?”
“不是古董,是柳无尘!”
听着这对活宝儿讲相声,纪宁的大脑也忍不住溜了号,回忆从纷杂思绪中悄然伸出触角。
…
三个月前,天现异象。
素有“百兵之乡,炼器之首”之称的西南大派百兵谷的上空云雾翻涌,电闪雷鸣。
这黑云遮天蔽日、经久不散,众人惊疑不定,百般术法齐出却不能撼动分毫。
直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从百兵谷后山深处射出的一道精光,破开了这连绵一个多月的黑云,在空中劈出了一道裂缝。
而这裂缝之中,正升腾着一团彤云,鲜红如血,如一只天帝之眼,悬挂在天际,凝视着整个百兵谷。
有人说,这是百兵谷将要练出斩天之剑,所以才引得天现异象,要用九天神雷将这斩天剑劈死在剑炉中;
还有人说,这是百兵谷历经几代掌门,秘密筹谋炼化的绝世宝剑将要出世。据说这宝剑能克制天下妖邪,斩断万物生机,一经出世,说不定便要顶替赤霄剑,夺得天下第一宝剑的名号;
而另有一条隐秘但出处更为可靠的消息,在各大门派高层中秘密流传:
这即将出世的宝剑与长生秘法有关,得到它的人就等同于得到了长生秘法的钥匙!
千百年来,万千修道者,无一人不求长生,却也无一人能得长生。
突然有这样关于长生的消息传来,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也令诸门派高层心中震动,纷纷派高手前往百兵谷一探究竟。
就在消息真真假假,众说纷纭,乱象将起之时,观星阁阁主夜观天象,断言曰:
诛邪斩魔,绝断生机,利弊相依,神剑出矣!
而藏书阁也在翌日宣布,已经拟定修改天下十大名剑剑谱,就等神剑现世,一“观”定音。
在观星阁和藏书阁陆续表态不久后,百兵谷终于向天下宣告:
谷中确有一柄绝世宝剑即将炼制成功,现正在最后的蕴养剑气阶段,百兵谷将于两个月后正式开谷迎宾,广邀天下同道,共赏宝剑锋芒。
消息一出,天下为之沸腾。
纪宁也在这沸腾之列,不过她和天下躁动沸腾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并非贪爱宝剑锋芒,也并非贪慕长生仙途——而是为了……
正想着,那在树间游荡的红衣少女突然跃下,一道长鞭势如烈火,从左上方横扫了过来。
纪宁紧急腾空跃起,在路过的树干上借力轻点,巧妙避开了这颇有破空裂地之势的一鞭,再看身后,那两人合抱粗的树干已四分五裂,轰然倒地。
那红衣的叶家大小姐见一鞭落空,却不急躁气馁,反而更兴奋似的追了上来。
“不愧是偷了百兵谷神兵的贼人,身法实在精妙!这趟出来真是长见识了!”随后头也不回的朝后喊道:
“喂,凌小鬼柳呆子!我可不在乎什么神兵什么谷主,但既然这贼人被我们先遇见了,就一定要抓到,成就我初入江湖的第一桩义事!”
听了这话,华服少年和木剑道士同时愣住,随后齐声回道:
“不是小鬼!”
“不是呆子!”
望着身后眼看就要拌起嘴来,却仍不忘追击自己的三个小鬼,再看看手中剑气逼人、寒光四射、散发出阵阵灵力光晕的百兵谷“绝世神兵”,在三个活宝儿的视线死角处,纪宁一边奔逃,一边拿下随身玉佩,偷偷划了自己一剑。
那能斩金截玉的利刃轻易地破开皮肤,露出一抹肉色之下的深红,但本该继续破开经脉、斩断骨头,直至手腕滚落、鲜血泼洒的剑锋却吃了瘪,那刚被破开的皮肤里血肉涌动,一眨眼的功夫就恢复如初,连划痕都不曾留下。
看着自己光洁如新的手腕和同样光洁如新、血不沾刃的剑锋,纪宁撇了撇嘴,不得不挫败的承认,这把剑可能真的是一把好剑,但绝不是自己要找的,被观星阁阁主断言能“绝断生机”的神兵。
因为,纪宁大费周折来偷剑,并非贪爱宝剑锋芒,也并非贪慕长生仙途
——而是为了杀死自己。
可一把连伤害自己都做不到的剑,纪宁心想,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要找的,能带给自己安眠的神兵呢?
…
三百年前,在某处山谷的落日中,纪宁被诅咒了,她被一个精怪诅咒长生不死。
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祝福。
但随着岁月流逝,身边的人们逐渐老去死亡,不仅与亲人朋友阴阳两隔,甚至仇人也熬不过时间归于尘土,就连纪宁最初的名字也遗落在岁月长河中,不闻一丝回响。
直到此时,她才渐渐懂得诅咒的含义。
长生,为世间常理不容,与尘世循环互斥,所以真实拥有长生的纪宁也被这个世间所厌恶。
她身边的人们总是容易遭遇意外,她所住的地方也总是容易发生灾祸,而这灾祸的影响范围随时间流逝越来越大。
从最开始的一隅之地,到一个村子,再到一整个县,十年难得一遇的暴雨使河流决堤,百年不曾听闻的干旱让土地开裂,又有地动山摇、天火蔓延……
纪宁在苦寻解决之法无果后明白了自己的末路,自己的长生是以破坏整个世界的基底为食的,要么为了长生将整个世界葬送,要么为了整个世界去死。
于是纪宁决定去死。
在尝试过跳崖、溺水、剖腹、自刎等众多死亡方式后,纪宁绝望的发现自己获得的诅咒不仅是“长生”,也是“不死”。
不论以何种外力破坏身体,哪怕已支离破碎,也会在吸取周围生机灵力后复活。
时间越过越长,诅咒越积越深。
几百年后的如今,纪宁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在大量消耗世界的灵气,而想要终结自己生命的每一次尝试,得到的只有完好无损的身躯和日益凋敝的大地。
就在纪宁即将绝望之时,她在藏书阁前代阁主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本上古精怪所作的古籍,其中记载着这样一个仪式:
“一颗真心,一把利剑,一滴毫无悔恨的眼泪。
当真爱之人的利剑毫无悔恨的刺穿被咒者的胸膛,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也告终结。”
最开始纪宁对此将信将疑。
一个爱着自己的人怎么能毫无悔恨的杀死自己?
一个能毫无悔恨的杀死自己的人又怎么会爱自己?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纪宁想。
但为了解除诅咒,她还是去尝试了。
先设法让人爱上她,再强迫那人杀了她,爱她的人痛不欲生,纪宁却始终坚定不移。
在一次次控制变量的实验后,纪宁发现,那些对她心怀善意和爱意之人,的确能让伤口在她身上停留的更久。
怀有的感情越是强烈,伤口恢复所需的时间就越是长久。
纪宁开始确信,只要有一个真爱之人,能怀着赤诚之意,毫无悔恨地将利剑刺入自己的胸膛,那时她就能解除诅咒、迎来死亡,陷入渴望已久、永不醒来的甘美长眠。
纪宁什么都要最好,她要这世间最锋利的宝剑,也要这世间最真的真心。
真心的良人她已有人选,锋利的宝剑却还没有着落。
就在纪宁想冒险潜入皇宫,偷那把藏于深宫中的赤霄剑时,西南地区云雾翻涌、天现异象,纪宁听闻,百兵谷即将有神剑出世,绝断生机,堪当第一。
纪宁当即决定要来偷剑。
不仅是对这世间最锋利宝剑的渴求,纪宁的心中还燃起股隐秘的期待:
或许,那把传闻可以断绝生机的神剑,能带给自己另一条路?
一条无需解除诅咒,也能永世长眠的死亡之路。
…
而如今,纪宁手中的宝剑光华璀璨,闪着莹莹幽光,看起来很像是一把绝世宝剑,纪宁也很希望它真的是一把绝世宝剑。
但很可惜,那并不是她要找的那把可以杀死自己,终结不死之身的天下第一神兵。
纪宁相信,“天下无双阁有双”的观星阁和藏书阁都不会无的放矢,能断绝生机的神剑真的存在,却不是自己手上这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就知道沈小狗不会那么大度,摆个假货装样子,还有脸邀天下同道共赏,赏个屁啊!”纪宁破口大骂。
眼看着再向前跑就要冲出密林,而密林之后就是百兵谷后山那片千仞悬崖。
纪宁难得起了点善心,不想一会儿的计划牵连到三个活宝,索性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扭头向后方三人喊道:
“三位少侠身手不凡,实在是我所不能敌,我认输!我认输!”
“诈降?哼,以为我们是初出茅庐的小鬼,会被这种把戏骗到吗?”
华袍少年凌云冷哼一声,正准备趁机攻上前去,就瞥见身旁的柳无尘真的停了下来,甚至准备收剑行礼,顿时气的鼻子都歪了,连就在眼前的“偷剑贼”都顾不上,只想踹一脚这白痴臭道士。
但还不等他行动,那“偷剑贼”又说话了。
“穿云碎玉箭凌云,木剑无锋柳无尘,两位都是如今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和我这么一个小贼计较什么呢?”
纪宁笑盈盈地叫破了两人的身份,随后双手将那把刚刚从百兵谷山门内偷出的假“绝世宝剑”捧起,继续道:
“小贼我只是实在好奇,这传闻中能引起天地异象的神兵到底长什么样?
心痒难耐,辗转反侧,只想提前一睹风采。
如今既已得偿所愿,便麻烦三位少侠物归原主,拿回去给沈谷主交差吧。”
“哈?!连环计?”
华袍少年凌云的两道细眉惊疑地蹙起,满脸不信的质疑道:
“要真是只想看看,那你刚才跑什么?还被我们追这么远……”
“你都知道他们,怎么不知道本姑娘我?”那红衣姑娘此时也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站在树梢上,语气明显不满的对着纪宁握了握鞭子。
纪宁也不恼,仰头笑了笑说道:
“这位少侠,你使得一手好鞭法,一定是出自鼎鼎大名的叶家,只是可能初出江湖……”
“本姑娘的名字是叶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华,日后一定会名扬天下,你可要记好了!”
“等等,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凌云恼火起来,“她千辛万苦潜入百兵谷偷剑,就只是为了看一眼?这谁信!”
“趁兴而来,尽兴而归,虽然不告而取并非善事,但道友此举颇有名士风范啊!”柳无尘一脸感慨的抱拳行礼,“在下无锋剑柳无尘,敢问阁下是?”
“柳古董!”
“柳呆子!”
华服少年和红衣女侠一齐恼火喊道,制止了柳无尘想要上前结交的心思,随后又警惕的将目光转回到纪宁身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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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宁觉得今天自己叹了太多口气了,“你们真不拿剑走?”
看着愈发戒备,不肯上前的两人和摸不着头脑但老实没动的道士,纪宁觉得今天这剑是交不出去了。
没想到突然良心发现想物归原主,却没人相信。纪宁心想,那就别怪我啦小年轻们,按原计划来吧。
抬头望去,只见白日西沉,落在密林边缘的树冠顶上,引燃了一大片流云,微风袭来,像是流动的火焰,正要一点点蚕食这整个百兵谷。
纪宁心下欢喜,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让这火烧得更旺些吧!”
话音刚落,纪宁便挥手弹出数十道火符,引发的连环爆炸声震醒了整个山谷。
熊熊燃烧的森林与升腾的浓烟之下,她对三位少年拱手道:
“既然三位不愿帮我物归原主,那就另外帮我个忙吧。”
纪宁抬头,火光舔上她秀美的侧脸,声音却冷硬的惊醒了呆立的三人。
“立即用传讯符通知所有宾客,宝剑被盗,贼人在此——”
那秀美的脸上扯出一道充满狂气的微笑。
“诸位还请齐心协力,一起来抓我这个偷剑贼吧!”
…
火在燃烧,风在呼啸,纪宁在奔逃。
密林中,纪宁用火符引发的爆炸和随之而起的浓烟实在太过醒目,哪怕三个少年并没有用传讯符告知众人方位,也吸引来了足够多的宾客。
水云观的大师姐最先赶到,随手打出几组强力水符,便平息了即将燃起的森林大火,几刻之后,又有数十人陆续赶来。
“那就是偷了百兵谷宝剑的贼人?”
“估计是,听说偷的还是观星阁阁主夜观星象,断言神剑出矣的那把!”
“就她?百兵谷守备这么放松!早知道我也去试试了。”
“哈哈,你现在去试也不晚!”
有人聚在一起挤眉弄眼,八卦讨论;
有人却只在一旁隔岸观火,抱胸看戏;
有人盯着宝剑眼露贪婪,跃跃欲试;
有人却已经一锤子砸了下来,一马当先,要来试试纪宁的斤两。
纪宁一个闪身,轻巧的避开了直冲面门而来的重锤,随后不退反进,一剑挑断那壮汉的手筋,重锤随之脱手摔落,眼看就要砸中壮汉自己的脚。
可纪宁却来不及看笑话,一柄长剑刹那间已朝着她的脖颈刺出,而密林暗处,几把飞刀也正瞄准她的后心蠢蠢欲动。
纪宁即刻转身回挡,与此同时甩出几道火符,朝那飞刀主人的要害而去。
木火水土,剑刀枪棍,各式武器裹挟着各色灵力,接二连三朝纪宁攻来。
纪宁没有应接不暇,反而愈战愈勇,以一人之力硬接数十人的招式术法,一边战斗一边游刃有余的朝着密林外移动,将众人引到了悬崖边一处空旷之地。
一旁围观的“少年英雄”三人组这时才惊觉,之前的追逐中,纪宁只是在跟他们“玩玩”,未动真章,也不曾伤人分毫。
旋身,出剑,拧腰,扔符。
纪宁在数十人的围攻中巧妙周旋,身法飘忽又利落,在各种武器的攻势中擦身而过,就像一只飞鸟惬意灵活的在林间穿梭。
但鸟总有停翅之时,人也总有力竭之刻。
一轮接一轮没有尽头的战斗,即便是纪宁也逐渐力不从心,难以招架。
终于,在又一次的围攻中,纪宁受了重伤。胸前的玉佩摇摇晃晃,纪宁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血渐渐染红了整个衣袍,滴落尘土之中。
“嘭——!”
纪宁脚下突然现出一只木手,破开染血的黄土就要抓住她的脚腕,而与此同时,身前身后正有一刀一剑,飞速向她袭来。
值此危急时刻,稍有不慎便要身首异处,纪宁却不慌不忙。
足尖点地,凌空跃起,避开了这个潜行至她脚下的地傀后,拼着一道胳膊的刀伤,先挡住了剑的攻势,随后反手挑飞了那把还沾着自己血的环刀,又扔了几道火符钻进地底,烧了那地傀的核心,这才退至悬崖边上。
“她为什么还能动?”那持剑的青衣剑客轻问。
“她为什么还能战?”那地傀的主人摸不着头脑。
“流了这么多血,一般人早就流干了!”那铁锤砸了脚的壮汉气急败坏的大喊。
“她怎么还没死?”众人惊疑。
是啊,为什么自己还没死呢?自从被诅咒后,这个问题日日夜夜都在纪宁的脑海中回响。
站在悬崖边上,纪宁又后退一步,将半只脚掌悬空,明明在跌落的边缘摇摇欲坠,却毫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只笑着将那宝剑抛起又接住,对虎视眈眈的众人说道:
“如果我掉下去摔死了,那这把剑,诸位就各凭本事,先到先得喽?”
话音刚落,百兵谷正中心,那悬浮在空中的炼器巅峰之作,威严矗立、高高在上的铸心殿内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灵力威压。
风簌簌而起,掀开绿浪,那灵力威压扫过众人,却在悬崖边猛的止住,纪宁察觉到,随那灵力而来的视线正死死凝视着自己。
正在此时,一声剑啸冲天而起,一抹灰影直奔战场而来。
望见远处御风而来,即将赶到的沈铸,纪宁心想,是时候了。
纪宁扭头向后看去。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一轮红日静静挂在悬崖顶上,天与地的边缘也仿佛要融化在那一抹血色之中。
正如三百年前那个午后,满溢鲜血的山洞外升起同一轮血日,而挡在她身前,不让她出洞的女孩的瞳孔,比那血日更鲜红、更炽热。
那时的纪宁像着了魔似的,无力的瘫坐在女孩身前,任由那孩子用满是伤痕的双手捧起她的脸。
“姐姐,我祝福你。”
女孩虔诚地闭上眼睛,将额头贴上纪宁的眉心:“我以日月,以星辰,以江河湖海和所有我死去的族人起誓,我愿意用生命祝福你——长生不死。”
随着誓言一字字许下,女孩也一点点化作萤火,萦绕在纪宁身周,直至最后一个音落下,万千萤火争先恐后地涌入她曾和女孩相贴过的眉心。
那时纪宁并不知道,这祝福实则是恐怖的诅咒,只是突然觉得很冷。
正如此刻,她转身欲跳,就要从崖上一跃而下,一柄银蛇小剑却倏忽从她眉心穿过,一样冷。
风带来了声音。
“诸位同道勿需担心,此贼已除。”
一股灵力牵引着纪宁手中跌落的宝剑升至空中,落到一个身着银灰锦衣,不怒自威的青年手中,正是百兵谷谷主沈铸。
浑厚的灵力包裹住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今日是谷内看守不严,才让贼人钻了空子,惊扰诸位了。三日后宝剑开匣仪式正常举行,执事们已在集贤殿内备好佳肴薄酒,还请诸位赏光。”
听了这话,悬崖上适才还蠢蠢欲动,你争我抢的人们又都恢复了高人面貌,互相拱手,和气一团。
而纪宁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沉沉向后坠去,
直入悬崖之底。
…
2. 悬崖下的少年
悬崖之下有一汪寒泉,寒泉之中有一座石台,石台上正端坐着一个散发少年。
少年终日在石台上打坐,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也不曾移动分毫。
在这一汪寒泉之中,除了这散发少年,唯一的活物便只有蛰伏在寒潭之底的灵鱼。
少年早已习惯了这日复一日的独处,每天数着心跳打坐,静静等待着某日,有人前来剖开自己的胸膛。
但今日,事情有些不一样。
…
夕阳铺洒,霞光给潭水镀上了一层绯色,远远望去,像是水着了火。
这是少年一天中第二喜欢的时刻,能让少年在这寒潭中也感受到丝若有似无的暖意。可还没等少年享受多久,这片刻的温暖就被一具从天而降的尸体打破。
那尸体如流星击坠般砸入水中,激起一潭泉水,浇了少年满头满脸,衣发尽湿。
少年这边狼狈不堪,而那“罪魁祸首”的尸体却不言不语,静静沉入潭中,在水波荡漾间,缓缓开出一朵血花。
随着血花一起飘荡而出的,还有一个挂在尸体脖子上,似是玉佩却闪着萤光,飘飘摇摇像是要向天上飞去的奇怪器物。
死人常见,那似玉非玉的器物却实在让少年好奇。
纠结片刻,看天色虽是落日将尽,却仍是白天,灵鱼们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少年最终还是走出石台,腰部以下浸在冷若刺骨的寒潭水中,向那朵水中血花走去。
走到尸体边上,刚一拿起那古怪器物,少年便察觉,身周灵气随着那器物的取下,变得异常躁动不安。
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躁动的灵气便像饿狼终于找到了目标,直冲那尸体而去。
霎时间,整个寒潭的灵气都被调动起来,甚至隐隐凝成实体,成漩涡状涌入那尸体的眉心。
随着灵气涌入,那布满刀口剑伤的尸体肉眼可见的修复起来,转瞬间便恢复如初。
而几息之后,时隔多年,少年终于再一次听到这寒潭之中,除自己之外,第二个鲜活的心跳。
…
又一次,纪宁陷入了死亡的凉爽黑夜。
一片混沌之中,纪宁看到了点点萤火,碧色的萤火飘飘荡荡,从她身体的伤口里浮起飞走,顺着某种浪潮,和周围散落的萤火聚在一起。
萤火们互相追逐,缠绕嬉戏,有的星星点点孤伶伫立,有的三五成群如胶似漆,有的聚成庞然大物,又突然四散崩开,无数萤火汇聚流淌,组成了一条永远奔流,永不止息的萤火长河,而纪宁正置身这河流之中。
从身上浮起的萤火越来越少,纪宁知道,当萤火流尽,就会迎来真正的死亡,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她拥有精怪的“祝福”。
果然,在萤火即将流尽,意识模糊飘摇的时刻,纪宁那曾被银蛇飞剑洞穿,也曾被精怪额头相贴的眉心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痛,像是被烈火灼烧,又像是被寒冰贯穿,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纹路,隐隐像是个张开的血色眼睛。
这纹路有莫名的吸引力,萤火们像是追逐饵食的鱼群般蜂拥而至,随着萤火涌入,纪宁的眉心仿佛被撕裂,身体却逐渐感到温暖。
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经脉,纪宁受伤的血肉疯狂生长,几息之间便恢复如初,心脏也再一次开始有力的跳动。
随着心脏越来越有力的跳动,潮湿深重、阴冷窒息的真实潭水取代了温暖的萤火河流,纪宁再一次开始呼吸,不出所料的呛了一鼻子水。
“咳咳咳……”
冷水顺着鼻腔呛进喉咙,难耐的生涩刺痛让纪宁鼻子发酸,咳嗽出声,顺着本能双脚一蹬,蹭的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
猛地吸了几口气,鼻子酸痛,喉咙呛疼,纪宁却觉得此刻才真的活了过来。还不等她洋洋自得,发表一番“果然进来了”的胜利感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让她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少年,长发披散,青衫尽湿,眉毛和唇峰间也隐隐有抹水意,眼睛却清亮专注得盯着纪宁。
纪宁霎时间抛下了藏剑阵内为何有人的疑惑,情不自禁感叹道:“好一个美艳水鬼!”
却见那少年微微蹙眉,上下看了看纪宁,诚恳说到:“我不是水鬼,你现在的样子更像水鬼。”
听了这话,纪宁忍不住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之前在悬崖上战斗时,被刀砍、被剑刺、被鞭砸、被符烧的,好不凄惨。
此时身上一个伤口都没留下,衣服上的“伤口”却都还在,破烂的衣服上渗着斑驳的血迹,正淅淅沥沥滴出水来,除了没有泡肿,的确像个惨死的水鬼。
“不碍事儿,我是惨死水鬼,你是美艳水鬼。”纪宁抹了把脸上的水,接着说:
“既然同是水鬼,咱们就都是自家人了,我向你打听个事儿。”
纪宁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阴测测地笑着道:“我记着这里应该是百兵谷秘密蕴养神剑的地方,怎么这么半天下来,只见着你,没见着剑——”
纪宁突然变了神色,阴测测的笑还挂在嘴角,眸中却只剩狠厉的专注,一双眼睛像钉子似的要把少年盯穿,容不得一句谎话,“剑呢?”
少年却面色如常。
“我就是剑。你是来取剑的?”
“哎?”纪宁刚刚还狠厉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茫然,等回过神来,整张脸都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你说你就是剑?看起来倒是一表人才,没想到脑子有问题……”
“我就是剑。”少年肯定地重复道,“不信的话,你自己来看。”
少年反掌牵住纪宁的手,按到自己的胸膛之上,刚刚隔着湿衣触到温热的体温,纪宁便觉出不对。
一般人的灵力顺着经脉流经四肢百骸,最后沉入丹田之中,所以丹田之处一般是灵力最盛之地。
而这个不知名的少年心脏处的灵力却强大凌厉到诡异的地步,一般人怕不是早被这股灵力搅碎了心脏,但这个少年此时却好好站在这里,呼吸清浅正常,难道……?
纪宁当即分出一股灵力,由指尖跳出,钻入少年的胸膛。
不用再多靠近,纪宁便通过那一缕灵力带来的灵观看到了少年胸膛之中的状况,那鲜活跳动的心脏之中,赫然包裹着一柄金色飞剑!
飞剑绝非刚刚刺入,那顺着剑锋攀附而上的血丝,和深埋进心脏与血肉长为一体的剑尾,无不表明这飞剑早在数年前便存在于这少年的胸膛之中。
每一次心脏跳动,都带着少年全身的灵力精华来蕴养这柄金色小剑,这飞剑也早已和这少年的血肉融为一体,以少年的灵力和气血为供养,淬炼自己的剑身,随着少年日渐长大,灵力渐丰,这把飞剑也日益锋利。
想来这就是百兵谷能炼出神兵的秘密——以一个天赋绝佳的活人为炉鼎,以活人气血和灵力为炉火,不断淬炼蕴养剑胚,数十年如一日,才终见神兵锋芒。
纪宁犹在发现百兵谷活人炼剑秘法的震惊之中,那少年却又问了一句:“你是来取剑的吗?”
“取剑?可以算是吧。”
偷剑自然也是一种取剑,纪宁心想。
…
一帘雨涨江湖秋,一楼风知天下事。
几日前,纪宁从号称“知尽天下事”的听风楼收到秘密情报,提前潜入百兵谷内的线人说,最近谷内诸事如常,只有一处不对,那就是后山悬崖下有点太安静了。
后山荒僻,平日这里安静没什么不对,但最近百兵谷内暗潮涌动,到处是提前来谷准备观礼的宾客,四处走动打听消息的线人,和悄悄潜入东钻西窜的暗探。
处处热闹,唯独这里安静的不寻常。
线人也曾想深入查探,但却难以接近,还差点被发现,想来是有特殊阵法布置。
而在收到听风楼的情报后,纪宁联想到了一个她曾隐隐听闻的护山阵法,困龙阵。
据藏书阁内部秘闻卷记载:
困龙阵,一个强力的禁制法阵,隐秘而自带幻术效果。
一经开启,便可使阵内一切难以被外界察觉,并带有非常强力的防护效果,不论活物死物,只要妄图进入法阵,一律攻击弹出。
此法阵是百兵谷一直秘传的护山大阵,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百兵谷世代以铸剑炼器为尊,不知多少代“天下第一剑”和多少“世间名器”出自他们之手,有人眼红心痒,举派来夺之事虽不常见,却也时有发生。
这困龙阵正是为了在此等危急时刻,保护谷内名剑不被抢走,弟子不被屠杀,门派得以保全传承。
困龙阵一旦开启,便难以从外击破或关闭,只有百兵谷谷主可以凭借谷主令牌,暂时开放入阵通道。
在藏书阁确认了这个秘闻为真后,纪宁便有所猜测:
或许百兵谷广邀天下同道,要在集贤殿共赏锋芒的那把“绝世宝剑”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神剑,其实藏在悬崖下的困龙阵中。
纪宁最终决定先去集贤殿看看。
若集贤殿那把剑的确名副其实,便偷走了事;
若只是个假把式,就借偷剑之名,尽力闹出大动静,将谷内宾客都引到法阵所在的悬崖前。
纪宁再佯装被围攻至绝境,要跳崖求生,以此逼百兵谷谷主沈铸现身。
纪宁赌沈铸不愿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跳崖,那样会触发禁制,引起法阵反击,却也来不及在众目睽睽下,阻止自己的行动。
可若不做任何措施,悬崖上的宾客都会注意到此地的反常,从而发现崖底的秘密。
那就只能在纪宁跳入禁制前杀了她,并短暂打开法阵通道,任由她的尸体如常理般掉入悬崖之底。
毕竟纪宁已经死了,没人怕死人知道秘密。
但沈铸不会想到,纪宁是“不死”的。她并不会真的死去,反而能借此机会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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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阵之中。
之前悬崖上的奋力奔逃和受伤流血,都是为了此刻,来到阵中偷走真正的神剑。
可此时这情况却让纪宁犯了难,这金色飞剑已经与人的心脏长在了一起。
若是执意拔出这柄飞剑,少年必死无疑。
此次出行,她预测到了集贤殿的假剑幌子,推测到了悬崖下的困龙真剑,甚至还安排好了自己的假死,明明算到了一切,却没想到,偷剑,还得给人开膛破肚!
平日里,纪宁最常“开膛破肚”的是自己,突然要杀这么个无辜之人,心理压力着实有点大。
但偷剑之事,不止为自己,还为了被自己厄运牵连的天下苍生,想到这里,纪宁的心又硬了起来。
思绪回笼,纪宁正要狠下心来,杀人夺宝,以生命为代价,给这不谙世事的少年,上一堂名为“人心险恶”的社会实践课。
那少年却在听到她说“是”之后,兀自点了点头,手中凭空凝出一道剑意。
就在纪宁心生警惕,准备先下手为强,直接击晕他时,少年却没有如预想般攻向纪宁,反而决绝的将手中剑意埋向自己的胸膛。
“等等!你在干什么?!”
因为纪宁提前的戒备,此时后发而先至,一把扭过少年的手腕,那即将离手的剑意便转了方向,轰入寒潭之中,溅起一池刺骨泉水。
“我在为你取剑啊。”与纪宁此时的疑问不同,少年仍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等等,你先等等!这不太对劲吧?!”纪宁错愕。
明明是她要杀人夺宝,这即将被杀的对象,不应该在惊慌下奋起反抗吗?怎么反倒迎着笑脸,主动凑上来送死?!
这也太诡异了!
真的不是什么陷阱吗?
纪宁当即又分出一股灵力,让灵力带着灵观,仔仔细细,全方位的观察了番少年体内的情况。
很好,没有自爆刻印,没有传染妖疫,应该不是“活体”陷阱,但仍有一个坏消息。
据纪宁这次的观察来看,这少年心中的飞剑锋芒已成,却还差一股气势,在这点上沈铸倒是没有说谎,这把心脏中的神剑,还在最后的蕴养剑气阶段。
若是现在就杀了少年,取剑而出,怕是会损失这一抹还在蕴养中的剑气神韵。
可若是不杀了他,又该怎么得到这天下第一剑呢?
这边的纪宁还在内心权衡,那边的少年却浑然不觉,乖乖的依言“等”了会儿,然后又开始凝聚剑意,准备刺向自己的胸膛。
看着锲而不舍想要“自杀”的少年,纪宁头都疼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取完剑后会死的。”
少年点了点头。
“我知道,但我总是要死的,这就是剑奴的命运。”
此时夕阳已去,群星渐起,寒潭之中另有一片星河点点,藏在水幕之下,随着水波轻轻摇荡,而少年清亮的眼睛也正映在这虚假天河之中。
“沈谷主说,我是为了养剑而生的。我的使命就是好好修炼,以自身灵力与精血供养这柄剑,直至神剑锋成。”
少年心里明白,那时便是他短暂一生的尽头,“之后自会有人剖开我的胸膛,捏碎我的心脏,取剑而出。”
“所以你才一直问我是不是来取剑的?看来是把我错认成了来杀你的人。”
纪宁笑笑,“你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我也不是来取剑的,我来这儿,是偷剑的。”
纪宁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捏起股说书人的腔调说道:
“试问什么是偷?神不知鬼不觉间为我所用!直接捏碎心脏这种粗暴的活儿,可不符合我的艺术。”
少年却摇了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沈谷主派来取剑的人,你既没有拿着谷主的令牌,身上也没有百兵谷的标识。”
“哦?没想到不是傻子。”纪宁起了点兴趣,“那最开始问我是不是取剑,是在试探?”
“不,”少年接着摇头,“我只是想,既然总要死,总会有人来取剑,那么不管那人是沈谷主还是你,或其他什么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然有区别……”
“不管你是要取剑还是偷剑,都尽快动手吧。”
还不待纪宁好好掰扯一番这其中的人生道理,少年就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抬头看了眼天色,面上带了些焦急。
“快点,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难道剑还会跑?”
纪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要杀的人催自己尽快动手,这对吗?
是不是悬崖太高,把自己脑子给摔坏了,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觉?
“剑不会跑,我也不会跑,但星星马上出来了,到时候我们都跑不了。”
少年语速飞快,说着就又聚起剑意,按向自己的胸膛。
…
3. 少年无名无姓
纪宁没了耐心,头疼的再次出手。
先打散少年手心正凝聚起的剑意,然后一把扭过他的肩膀,将这疑似“脑子有问题”的剑奴少年的两只手都扭在身后,控制起来。
还不待纪宁细问,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水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划开水波,游上水面。
纪宁凝神去看,只见一群晶莹剔透的大鱼,正摆动它们丝绸般飘摇的长尾,施施然向水面游来。
看着那透明鱼身中流动闪耀的五色灵力,纪宁忍不住在内心暗骂:
这沈狗!不仅用活人炼剑,怎么还在这寒潭中养灵鱼!
灵鱼,又称噬灵鱼,是一种罕见珍贵的灵宝。
其身透明,可以自发的吸收过滤身周灵气,将驳杂的天地灵气凝聚成纯粹的灵力,既可助人修行,也是炼制法宝丹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因其吸食灵气的天性,对修行之人非常危险。如果不小心落入灵鱼鱼群之中,轻则力竭,多年修行一朝废;重则可能被吸至生机全无,身死道消。
灵鱼从湖底游出,吞噬星光和灵力,而体内有着灵力运转的两人自然也成了灵鱼的目标。
“沈铸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在你这大活人呆的地方养噬灵鱼,还偏偏这时候出来!”纪宁有些气急败坏。
“这里的灵鱼是沈谷主专门培育来吸食夜间灵力的,所以一到晚上,星光显现的时候,便会从湖底出来。”少年在纪宁手下,老实说道。
“呸!沈小子行啊,活人炼剑不够,竟然还养上鱼了,怎么不干脆去当个渔夫!”
眼看着灵鱼将至,无处可躲,纪宁没想到偷剑不成,今日竟要葬身鱼腹。
一想到被鱼吸干灵气后,这被诅咒的身体又会反过来吸鱼体内的灵气,吸来吸去,反反复复,永无宁日,纪宁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
就在纪宁焦急如何脱困之时,少年保持着被反扣双手的姿势,努力拉了下她破烂的衣袖。
“那边是我平时打坐的石台,其上有阵法布置,能避开鱼群的灵力吸食。”少年边说边用眼神示意纪宁转身。
寒潭中央,纪宁身后,正有一座之前没被注意到的小石台。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看到石台的纪宁眼前一亮,不由分说就要扯着少年过去。
“只是……”少年欲言又止。
“哪来那么多废话,再不快点,你就自己留在水里喂鱼吧!”
…
直到两人一起站在石台之上,纪宁才明白少年刚刚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这石台太小了,平时也只供少年一人打坐修炼,当两人离开潭水,湿漉漉的一起站在上面时,石台就显得异常拥挤逼仄,像个无形的鸡笼,让他们两只“落汤鸡”坐立难安。
“鸡笼”狭小,只要一人盘腿坐下,另一人便只能“金鸡独立”,纪宁和少年蹲来换去,无所适从。
并排站不下,面对面又着实太尴尬,最后两人只能背靠着背,双双蜷起腿,这才勉强坐下。
一起挤在这狭小石台之上,只是稍微乱动,都有可能跌入寒潭,然后被灵鱼们吸光灵力,变成干尸。
纪宁这下只得歇了杀人夺宝的心思,而少年也被迫停了剖胸取剑的积极。
经过跳崖被杀又复活,此时太阳早已落下,那血红的晚霞也随纪宁的血一起,沉在寒泉之中,隐没不见了。
天上惟有繁星点点,千百年不变的凝视着大地。
而水中倒映着同一条星河,五色灵鱼摆动长尾,正在这星河之中惬意游荡,搅碎一片又一片星光。
纪宁和少年背对背靠坐在石台之上,万籁俱寂,连风声也没有。
除了灵鱼游动的水波潺潺,便只有各自身后传来的另一人的温热体温,纪宁决定打破这寂静。
“名字?”
“……什么?”少年像是没反应过来,回答慢了半拍。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总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叫着吧。”
“我没有名字,沈谷主一直叫我剑奴,你也叫我剑奴就好。”
“……这叫法可真新鲜。”纪宁被这回答噎的无言以对,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怎么会有人就让别人叫自己剑奴的!”
少年没有反驳,这几句之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纪宁一时也想不出要怎么脱困,只能呆在这石台上等太阳升起,灵鱼退去,再做打算。
长夜漫漫,实在无聊,纪宁索性撞了撞背后少年的肩膀,起哄道:
“没有名字,那自己给自己起一个不就行了?现在就起吧!我帮你参谋参谋。”
“嗯……”少年像是被问住了,沉吟良久。
“想不到?可以从喜欢的诗书里……”纪宁正说着,突然想起灵观中那把与心脏共振,与血肉融合的金色飞剑。
这少年估计从小就被沈铸选为养剑炉鼎,关入这无进无出的困龙阵中了,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更别说读书了,只好生硬的换了个话题:“那你识字吗?”
“认识的,谷内有执事专门负责教剑奴识字,我只是……”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有些羞赦似的,少年不自在的扭动了下。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我听说,姓氏是继承自父母的,名字也该是父母或长辈起的,可我不知我有没有父母,有的话又姓甚名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所以也拿不准该怎么起名字。”
和少年相贴的后背直观感受到了那些不自在的小动作,听着这样可怜可爱的烦恼,纪宁恍然:
自己身后,不只是个养剑剑奴,不只是个武器炉鼎,更不只是她所求的天下第一宝剑的附带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有烦恼的年轻人。
纪宁忍不住在内心又骂了几句沈狗该死,劝慰道:
“无妨,既然名字可以自己起,那姓氏也一样,捡个好听的叫着就是了。我的姓名就是自己起的。”
“真的?”少年惊讶的扭过头来,想要看看纪宁的眼睛,看看她是不是在撒谎。
“那你叫什么?”
一个扭头带动身体,差点把纪宁挤下石台,纪宁只得又轻撞了下少年的肩膀,提醒他坐好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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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动。
“我给自己起名纪宁,字世安。因为我想要济世安民,让天下人人安宁喜乐,你叫我纪宁就好。”
纪宁一边回答,一边拧了拧自己还在渗水的破衣烂衫。
突然有风吹过,穿着湿衣服的两人抱着腿,俱打了个寒颤。
夜深露重寒意浓,更何况本就在这寒潭之中。
湿衣服贴在身上,简直冷若刺骨,纪宁摸了摸衣兜,想取出几道火符引燃取暖,但摸了半天,也只摸出几片被水泡烂的碎黄纸。
纪宁干脆凝聚出几团灵力,又将这些灵力从内部点燃,指使着这些燃烧的灵力火苗在两人身周跃动,环绕起伏着取暖。
“纪宁……”
少年望着身周那些跃动的,带来真实温暖的火苗,心中那一直安分汲取灵力的飞剑突然一阵滚烫,让少年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膛。
“你的名字取自自己的理想,可我除了剑和这座石台,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要不,我就叫石台怎么样?”
“完全不怎么样!你是冷笑话大师吗?”纪宁忍不住扶额,“除了石台,不是还有剑吗?你心脏里那把剑有名字吗?”
“有。沈谷主说它叫诛邪剑,能诛尽天下妖魔,斩破世间万物,出世后将会是天下第一神剑……那我叫诛邪?”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奇怪。”纪宁摸摸下巴,还在思考,“没有正常人会用一把剑做名字啊……”
“可我本来也不算是正常人啊,我是剑奴。”
少年有点委屈,几次三番的否定让作为武器而生,被教导无喜无悲的剑奴也起了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好,要不你来取?”
“我取就我取。诛邪剑,诛邪……”纪宁念叨着这把她梦寐以求的剑的名字,突然一拍掌,想到一个好点子。
“诛邪诛邪,倒过来就是谢诛,叫谢诛怎么样?”
纪宁一边说,一边绕动手指,灵力火团们飞起嬉戏,猛的聚在一起撞碎火花,又在纪宁的控制下乖乖散开,在少年眼前拼出“谢诛”两个字的模样。
“这样听起来好歹像个正经名字了!”
“谢诛”两个字带着火光,悬在天上,映在水中,烧进少年心里。
“也不怎么样。”
少年觉得眼眶也被那火光烧得有点温热,却故意学着纪宁之前的样子说。
可还不等纪宁佯装生气,少年就急忙接道:“那我就叫谢诛了!”
“不是说不怎么样嘛……”纪宁笑着嘟囔。
少年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定定看着那水中天上倒影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声将“谢诛”两个字翻来覆去的在嘴里咀嚼,像获得了什么珍奇宝物似的。
少年在今夜,这个尸体从天而降的意外之日,情不自禁露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微笑。
…
给少年取好了名字,纪宁便准备解决漫漫长夜中另一件重要事。
纪宁捣了捣少年,哦,现在应该是谢诛的胳膊,不客气的质问道:
“偷玉贼,我的玉佩呢?还给我。”
…
4. 玉佩与糖与剑奴
“我的玉佩呢?还给我。”
纪宁早就发现自己的玉佩被谢诛取下,不知藏在哪里。
也正是拜他所赐,没了玉佩压制,纪宁身上的诅咒生效,引发寒潭灵气躁动,吸收天地灵气,哪怕身体千疮百孔,也瞬息恢复如初。
谢诛没有磨蹭,利落的从衣襟里取出那个奇怪玉佩,侧身交还到纪宁手中。
拿到那复归原主的玉佩,纪宁却没急着带回身上,只是摩挲着玉佩上细密繁复的花纹,觉得有些好笑:
“我来偷剑,你偷玉佩,咱们两个还真是默契。之后要是有机会,可以搭伙做个雌雄双盗,登顶神偷之位,岂不是易如反掌!”
“你偷剑还没成功。”谢诛诚恳指出,语带骄傲:“我偷玉佩却已经成功了。”
谢诛又想起那玉佩“浮于寒潭上,欲往空中去”的古怪画面,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真的是玉佩?我看书上说,玉乃美石,按理应该沉入水中才是,为什么你这玉佩能浮于水上?”
纪宁却没回答谢诛的问题,转而故作惊奇的反问:“原来读过书啊,难道沈铸找了教书先生进阵教你?”
“除了沈谷主,你是我在这阵中见到的第二个活人。”谢诛摇头否认。
“在进阵前,有专人教导我们这些剑奴识字读书,辨认经脉,学习功法。而进阵后,为了有助剑诀理解,蕴养神剑,沈谷主偶尔会带些除功法外的书给我。”
看着纪宁佯装好奇的眼睛,谢诛久违的想起了进阵前他识字读书的地方。
…
那应该是一座大殿。
记忆中谢诛从未看清过大殿的全貌,一片昏暗中只亮着几盏灯烛,教导执事的脸就在那火光闪烁中明灭。
那微弱的烛火照明都够呛,更别说取暖了,而从有意识起,谢诛就生活在这阴暗潮湿的大殿中。
识字说话,感受灵力,辨认经脉,学习功法,打坐修炼。
那时他还不叫谢诛,只是天字十一号,身边是和他一同接受谷内教导的剑奴们。
天地玄黄,按资质从高至低。一到三十,按入谷时间从前到后。
大殿内看不到日升月落,也感受不到时间变化,他们将执事进入大殿授课当作一日之始,将授课结束后的例行考查当作一日之终。
就这样,在昏暗的大殿中,剑奴们踏上了修行之路,灵力日益深厚,功法日益精进。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的在学习和考查的循环中过去,直到某天,谢诛发现,上一次考查结束后,有几个剑奴从大殿中消失了。
渐渐的,大殿内从百十人,到几十人,从几十人,再到几人。
最终,只剩下谢诛一人。
在独自一人的空旷大殿中,沈铸亲自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满意嘱咐:好好修炼。并许诺等他将身体调至巅峰状态后,会送他一个礼物。
然而在第二天,送给他的,是生生剖开胸膛,刺入心脏的诛邪剑。
那可真是一份大礼。
幸好,他很擅长忍耐,他很擅长专注。
在剑尖刺入心脏的那一刻,他努力忍耐着疼痛,几乎要将牙咬碎,才集中起四散的意识,拼死催动有生以来修炼的所有灵力与功法,试图将剑容纳。
所幸他适应的很好,诛邪剑很快就开始和他的心脏共振,虽然胸膛前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疤,但他活了下来。
然后被更为满意的沈铸关进这悬崖下的寒潭,终日与石台灵鱼为伴。
他从小就谨记,学剑时要专注,养剑时要忍耐,作为淬养神剑的剑奴炉鼎,“执着”是帮助谢诛在诸多剑奴中存活到最后的好品质,所以他执着的又问了遍:
“玉是怎么浮在水上的?难道那不是玉?”
“因为这不仅是一个玉佩,还是一个法器。”面对谢诛执着的追问,纪宁这次没有再转移话题,却语气冷漠。
“一块难得的天降陨玉,配上最好的器修工匠。以工匠一生功力心血,将玉石镂为中空,又在内部刻上缩小到极致的繁复法阵,这才能浮于水上。这玉佩法器能在一定范围内隔绝佩戴者与外界的灵力交流。”
对纪宁而言,这玉佩不仅能隔绝她对身周天地灵气的吸取、压制伤口的恢复速度,也能减少因世界对她的“恶意”而带来的灾厄,是一个故人留给她的珍贵礼物。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时候我一拿起这个玉佩,你就活……”
谢诛若有所悟,但话音还未落下,那飘荡在四周的灵力火焰突然爆出明亮光彩,瞬息便贴至谢诛身前。
之前纪宁为两人取暖而凝聚点燃的柔和火苗,转眼间化为狂暴烈焰。
在那逼人的炽热下,谢诛觉得血肉都要被烤化流下,若是所有火焰一扑而上,自己或许会刹那化为灰烬。
而纪宁已经悄无声息在他身后站了起来,伸手抚上他的脖子。
“我就怎么样?”
谢诛感受到纪宁手中蕴含的能量,那磅礴灵力想必能在瞬间扭断他的脖子,炸碎他的脑袋,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但他还是平静的如实回答:
“你就活了过来,那时,我听到了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
话音落下,久久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谢诛才听到纪宁在自己身后轻笑一声,两人的目光在星河倒映,灵鱼游过的水波涟漪中相逢。
凝望着水中那双古井无波,毫无动摇的眼睛,纪宁想:
一个在阵法中长大的剑奴,就算知道了自己不死的秘密,又能如何呢?
再说,看看这淡漠无情的俏脸,或许他也没那么想活。
想到这儿,纪宁放松了下来,手从谢诛脖子上移开,转而奖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撒谎,真乖。”
然后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在谢诛眼前晃了晃:
“奖励好孩子吃糖!”
打开油纸,里面是纪宁每次出门前的必备——为了快速补充糖分、精力而携带的饴糖。
这是纪宁“闲坐石台上,乱摸引火符”时找到的。
经过悬崖上的连番追逐战,又掉到寒潭中泡了那么会儿,就连纪宁自己都惊奇于这包糖的完好无损。
纪宁先抓起几块塞进自己嘴里,补充消耗了一天的精力,稍稍缓解了疲惫,这才捡起块儿饴糖放进谢诛手心。
“尝尝?虽然不如采蜜轩的桂花糖清甜,也不如八宝斋的花生酥醇厚,但补充精力还是不错的。”
纪宁一边大口嚼碎糖块,一边对谢诛说道:
“既然你看见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久之前我被诅咒了,从此被死亡拒之门外,每次受伤都能吸取身周天地灵气恢复,而玉佩就是用来压制恢复速度的,免得引起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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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必要的关注。”
“虽然告诉你了,但这是我的秘密,千万不要说出去哦?”
纪宁以手做刀,装模作样的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我保证。”
谢诛并没有害怕这个看似玩笑实则认真的威胁,只是小心翼翼的捧起手中的糖块,珍惜的掰了一小块含在嘴中。
糖块入口,转瞬即化,好似甘泉入喉。
“好甜!”谢诛脱口而出。
为了蕴养神剑,剑奴体内不能含有驳杂的灵气,而五谷杂粮,俗世百味正是驳杂灵气的最大来源。
所以谢诛一直只能吃些谷中提供的辟谷丹和养气丸。
虽然从书中知道了什么是糖,也知道了糖是甜的,可这却是谢诛第一次真的尝到糖的滋味。
从记事起,谢诛便在这阵中打坐修炼。
除了偶尔来检查修炼情况,给他带些服用丹药的沈谷主外,再没见过别的活人。
谢诛从没想过逃,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逃去哪儿,逃出去后又要干什么。
他的天地,只有寒泉之下的一群灵鱼,寒泉之中的一座石台,和石台之上,打坐的自己心中,一把诛邪剑。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
或者说,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该有什么,想有什么。
但纪宁来了,最开始,谢诛只是想剖开心脏,取剑给她,踏上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步,但现在,他有了名字,也尝到了纪宁口袋里油纸包着的糖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糖,原来这就是甜。
谢诛心想:
糖的滋味这么好,那么给他糖的纪宁来自的外面,一定也很好吧。
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去外面看看的想法。
…
饴糖被谢诛小心地掰成了更小的几块,一点点含在嘴里,不舍得咽下,本就不大的一块饴糖,竟然半天还没吃完。
已经大口嚼完半包的纪宁,看着谢诛吃糖的珍惜模样,忍不住疑惑:
不过是普通的糖块罢了,有那么好吃吗?难道给他的那块儿味道不一样?
纪宁从不纠结,干脆问道:
“让我尝尝你那块儿,难不成更好吃?”
虽然很不舍,但谢诛还是将自己剩下的糖块托在手心,递到纪宁眼前。
看着谢诛不舍的样子,纪宁内心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最后引动一丝灵力,从那本来就不大的饴糖块儿上切下来一个更小的角,送到嘴里尝了尝。
纪宁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细品,那一小角糖块就化在了嘴里。但还是能够辨别,那残留一瞬的味道,和自己刚刚大口嚼碎的糖块没有任何区别。
纪宁搞不懂,但还是将剩下的油纸包整个递去:
“这么喜欢?那剩下这些都给你。”
“真的?谢谢你!”
谢诛两眼冒光,立即双手接过。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解释道: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吃糖,真的跟书上说的一样,好甜!”
第一次吃糖?
纪宁愣了愣,随后内心涌起骂声:
该死的沈铸!
百兵谷这一天天的,底线到底还能低到哪里?
怎么连糖都是第一次吃,平日里是在给剑奴吃空气吗?!
…
5. 偷剑不如偷人
纪宁在内心又咒骂了几句。
百兵谷家大业大,天下多少修士为求一柄利器愿豪掷千金,而那座永久悬于空中的铸心殿,更是不知要花多少资金人力才能维护,这般豪奢,没想到竟然连给剑奴的伙食都克扣!
说到百兵谷……
看着专注吃糖的剑奴少年,纪宁终于回想起自己最初来到悬崖下的目的——
偷取百兵谷那把引得天现异象的绝世神剑。
虽然现在已经能确定,之前猜想中,沈铸藏匿的那把真正的神剑,就在这剑奴少年的心脏之中。
但纪宁还是想再确认一下,那把金色飞剑是否真的如传闻般能“绝断生机”,自己解决诅咒的期望又是否会再次落空。
“甜吧?”
纪宁看着吃糖吃的津津有味的谢诛,开始了低声的劝诱试探:
“看在我把糖全给你的份上,告诉我,既然诛邪剑就在你的心脏之中,那你有办法用它吗?比如人剑合一什么的?”
“不行的。”
埋头吃糖的谢诛闻言,摇了摇头。
“我最多只能催发诛邪剑生出剑意,再借由经脉导出利用。如果我能自由驱使它的话,就不用剖开心脏取剑了。”
也是,但纪宁还是有些不死心。
既然是能断绝生机的神剑,那就算没法切实握住剑柄,催发而出的剑意也至少该有一半功效吧?
“剑意也行,全力催发一道剑意出来试试。”纪宁扯掉本就破烂的衣袖,露出光洁的胳膊:
“对准这儿,刺一剑。让我看看这绝世神剑是否真的名副其实,断绝生机!”
纪宁跃跃欲试。
“既然你这么说了……”听到纪宁的要求,终于从糖堆中抬起头的谢诛抹了抹嘴角,小心的将剩下的糖块用油纸包好,妥帖存放进衣襟。
诛邪剑深入他的心脏之中,每次催发剑意,都要承受剜心蚀骨之痛,再忍受经脉撕裂之苦,才能顺利将其导出。
但没关系,他很擅长专注,他很擅长忍耐。
更何况,这是为他起名,送他糖吃的纪宁要求的。
哪怕再催发一千次,他也不会拒绝。
谢诛运起功法,催动诛邪剑意,默默忍受着那随剑尖轻颤而迸发的剜心之痛,那痛苦随后又游过四肢经脉,最终从掌心喷薄而出,凝聚出一道剑气,如约在纪宁胳膊上划出血痕。
这一次,血肉没有翻涌,伤口处明显附着一抹消解生机的古怪灵力,与纪宁体内涌动的想要恢复的力量相抗衡。
纪宁大喜过望,紧紧盯着那两股力量僵持的血痕,只希望这伤口愈合的慢一点,再慢一点,恨不得永不愈合才好。
但等那抹古怪灵力被消耗殆尽后,伤口还是在慢慢愈合,不过肉眼可见的,相比在悬崖上密林中被三个活宝追逐时,速度慢了很多。
三刻之后,那伤口最终还是消失不见,不过纪宁已经很满足了。这下,她解除诅咒,奔赴死亡的天平上,又增添了一个有力的筹码。
“不愧是观星阁主预言的神剑,绝断生机,名不虚传……诛邪剑,我势在必得。”纪宁喃喃。
听了这话,默默在旁观望的谢诛顿了顿,望着纪宁欲言又止,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在纪宁的催促下开口说道:
“不论是谁来取剑,我都会给他然后死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
“但?”纪宁接道。
“但……”
谢诛突然伸手抓住了纪宁的手腕,感受着手心中跳动的脉搏,和自己的心跳此起彼伏,渐渐共振,口齿中还残留着饴糖的甘甜,谢诛第一次如此鲜明的感受到自己活着。
“……但,你给了我名字,给了我糖吃,我第一次被人叫谢诛而不是剑奴,也是第一次知道书上说的糖是什么滋味。”
“我想尝尝你说的采蜜轩的桂花糖是怎样的清甜,八宝斋的花生酥又是怎样的醇厚……”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我突然想出去看看,我还有些不舍得,不舍得就这么死了……”
少年仰头望着纪宁,语气中并没有哀求,只是一边思考,一边斟酌言辞,又生涩又困惑,好像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心了。
啊,原来如此。看着少年困惑的眼睛,纪宁恍然。
少年不清楚的事,纪宁却非常清楚:
死兮生所倚,生兮死所伏。
少年没有真正的活过,便无所谓死亡;就像自己没有真正的死亡,便无所谓活着。
所以初见时,谢诛能不论来者身份,果断决绝的将剑意刺向胸膛。
而现在,纪宁不过为他揭开生活的一角面纱,朝里轻瞥了一眼,他便再也无法坦然接受死亡。
“诛邪剑已经与你的心脉相连,若是我强要取剑,你打不过我,还是必死无疑。”纪宁无情的拂开谢诛的手,背过身去。
亘古星河也在此刻沉默。
“你说你现在舍不得死了,但为了这把剑我准备良久,不可能放弃。”
“我……”谢诛还想再说些什么,纪宁却已经转过身来。
“谢诛,做我的剑吧。”纪宁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来。
“我是来偷剑的,既然你说你就是剑,那我就偷走你好了!”纪宁说完,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那些灵力火苗也像是感受到了纪宁的心情,绕在她身周雀跃的跳起舞来。
漫天星辰照耀,却不及她火光中的笑容绚烂。
谢诛一下子被那笑脸晃了神,看着夜空下神采飞扬,眼睛比星河还闪耀的纪宁,情不自禁将手搭上了那伸出的温暖掌心,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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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回了句:
“好。”
…
一声“好”过后,看着仍呆呆维持搭手姿势的谢诛,纪宁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怎么?是担心我把你先骗后杀再取剑吗?”
谢诛这才回神,摇了摇头。
他想说:我不担心,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又想说:就算你骗我,我也不怪你。在这寒潭十几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会死,谷主连骗都懒得骗我,而没有其他人会为我而来。
他还想说:如果是你,我愿意为你剖胸取剑,只要……只要在那之前,让我跟着你看看这人间。
千思万绪,万语千言,一时间想说的话太多,反而叫谢诛不知该如何开口。
纪宁看着摇头后更呆的谢诛,心想:这孩子怕不是高兴傻了?还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纪宁只得又耐心的问了一遍:
“跟我走吗?一起出去,给你买更好吃的糖。”
谢诛几乎立刻又点了点头,但过于美好的未来近在咫尺,反倒叫人恐于触碰。
纪宁是来偷剑的,他明明白白知道。
纪宁需要的是诛邪剑本身,而不是自己,如果要在看过世间后剖胸取剑,他又怕……他又怕自己会不舍得死。
只是有了名字,吃了糖,就有点舍不得死了,那出去后呢?
估计会更舍不得,可这样不就帮不上纪宁的忙了?
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想到这儿,谢诛又用力的摇了摇头。
看着脑袋又点又摇,就是不说话的剑奴少年,纪宁有些无奈的伸手,敲了下眼前人的头顶:
“别光动脑袋啊,说话!”
谢诛想了又想,犹豫半晌,最后开口说:
“如果我和诛邪剑无法分离,就算出去了,也帮不到你,不然,你还是现在就取剑吧。”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纪宁手上使劲,一个用力将谢诛“搀”了起来,让他和自己紧贴着,在狭小石台上抵足而立。
“我认识个藏书阁的医修,人们都说他是‘一丹回春枯骨生,素手捻针死人活’,被称为九死回生游双月。
这么厉害的医修,肯定有办法将你和诛邪剑安全的分离,出阵后我们就去藏书阁找他。”
纪宁对着那张近在眼前的俊秀面孔笑了笑,“我用我的名字发誓,取了剑,也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听了这话,谢诛紧紧回握住纪宁温暖干燥的掌心,也在内心暗暗发誓:
他要为眼前这个人效死。
而看着谢诛眼中涌动的坚定与水光,纪宁明白:
这下,她真正偷到了这个剑奴少年藏剑的心。
诛邪剑,是她的了。
…
6. 破阵而出
“话虽这么说……”
星河闪耀之下,寒潭石台之上,纪宁抬头眺望,禁制法阵的灵气屏障如水波般规律流动,天衣无缝;
低头环顾,五色灵鱼们绕着石台追逐嬉戏,贪婪吸食着星光。
“现在剑和人都偷到了,问题是,我们怎么出去呢?”纪宁有些苦恼的问道:
“谢诛,你一直生活在这法阵之中,难道没发现什么可以出去的破绽或生门吗?”
谢诛思考了会儿说:
“从记事起,我就在这阵中打坐修行,曾经也趁谷主不在时摸索寻找,想着或许有什么隐藏通道,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
这寒潭四周不管哪里都被屏障笼罩,连天上也不例外,没有缺口。
哪怕我每天观察头顶阵法的灵力流动,也找不到破绽之处,这是个几乎完美的阵法。”
因为过分贴近,谢诛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打在纪宁耳侧。
“毫无破绽?不应该啊,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阵法……”纪宁揉了揉发痒的耳朵。
“你说得对,所以是‘几乎’完美。这阵法虽无破绽,却有薄弱之处。”
谢诛笃定道:“根据我每日打坐时的观察来看,这座大阵主要是靠吸收日月灵气维持运转的。
每日晨昏交替,星辰渐隐,而朝阳未升之时,就是阵法力量最薄弱之时,而其中最薄弱之处就是这阵法的顶点。”
话音落下,纪宁和谢诛不由得一起向空中那阵法的最高点望去。
只见千仞峭壁之上,纪宁曾浴血“奋战”过的那片悬崖之下,屏障顶端流动的灵力波纹正和群星一起,忽明忽暗的闪动,仿佛也和星空一样高远。
“好高啊……”两人同时发出感慨。
纪宁试着凝出一道纯粹的灵力攻击,弹指向那顶点袭去,才到半空就受了干扰,突然脱离纪宁的掌控,直直落入水中。
寒潭中的灵鱼没有被惊散,反而一哄而上,将灵力分食了。
“看来这阵法内,还有对灵力攻击的干扰屏障,可惜没带我的弓箭,要不就能试试实物攻击会不会也被干扰了。
唉,阵法顶端碰都碰不到,又怎么破阵而出呢?”
纪宁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谢诛的肩膀:
“试试诛邪剑意?”
“不行的,我之前也试过,诛邪剑意对这阵法无效。”
谢诛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听话的催动心中剑锋,剑意伴随剧痛渐渐凝聚在掌心,直到凝聚出一把纯粹由剑意组成的短刃,挥手让其向空中刺去。
诛邪剑意斩向头顶,屏障一阵涌动,眼看着将要破开一丝缝隙,寒潭中却涌起股强大灵力,补充进阵法,那即将破开的缝隙便如抽刀断开的水,重又合上了。
谢诛不为所动,又催发出好几道剑意,接连斩向阵法顶端的同一点。
但屏障并没有如纪宁预想般,被密集的剑意攻击斩出真正的空隙,反而发出阵金色光芒,随后灵力流动的方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下一刻,谢诛斩出的凌厉剑意就像陷入了泥潭,诡异的被阵法吸收了。
谢诛抿嘴,有些无奈的望向纪宁:“就像这样,阵法会根据攻击类型变换防护方式。”
纪宁见状只得安慰:
“也是,毕竟是百兵谷的护山困龙阵,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破了。
再说,这阵法正是为了困住你和诛邪剑而设,无效才是常理。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纪宁和谢诛一起望着头顶遥遥星幕,和星幕之下若隐若现,完好无缺的阵法之顶,陷入了沉默。
这偷剑之行还真是一波三折,先是造势被众人追杀,差点坚持不到悬崖旁,假死成功,骗沈狗开了阵法通道后,又发现自己要偷的剑竟是一个大活人!
还没等震惊完,两人又差点葬身鱼腹,等一切都解决后,现在才发现可能出不去了,那偷剑还有什么用?
思及此,纪宁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当纪宁努力思索其他破局之法时,寒潭中的灵鱼们突然有了异动。
本来一直规律环绕石台游动的灵鱼们突然躁动起来。
好像潭水即将被煮沸了似的,灵鱼们挤挤攘攘,四处乱窜,有的跃出水面,有的沉入潭底,乱作一团。
纪宁和谢诛都被这骚乱异动吸引,探头看去。
可还没乱多久,灵鱼们又瞬间安静下来,整齐划一的分开在潭水两侧,让出一条通向石台的通道。
只见一只比寻常灵鱼小上许多的灵鱼从潭水底部浮了上来,正向石台上的两人游来。
那奇怪的灵鱼肉眼估计只有半掌大小,和其他将近成人小臂长的灵鱼比起来,简直就像是鱼苗。
还不等纪宁探究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身边的谢诛就已经惊呼出声:“是小红!”
纪宁细看,发现这被谢诛称为小红的灵鱼的确“鱼如其名”。
其他灵鱼体内的灵力颜色大多驳杂,以黄蓝二色为主,间杂有褐色青色,而这条名叫小红的灵鱼体内却只有纯粹的红色灵力蹿动。
谢诛惊呼过后开始为纪宁介绍:
“这是小红,他是唯一一条在白天也出现的灵鱼,而且已经生出些许灵智。
平日里白天修炼,我和小红总彼此为伴,我运转灵力滋养神剑,小红就在石台边吸收日光精华。”
“竟然已经生出了灵智?”
纪宁闻言催促道:“那你快问问,突然搞这么大阵仗,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们脱出这阵法?”
谢诛蹲下身,将手伸进寒潭之中,轻轻拨动潭水。
那红色小鱼像是感受到水的波动,很快调转方向,游到了谢诛的手边。
谢诛的手指轻搭在小红身上,闭眼像是在感受什么,片刻过后,谢诛神色复杂的转头对着纪宁,欲言又止。
“怎么?没有办法吗?”纪宁问。
“不,小红说他有办法。但……这个办法需要灵鱼们付出他们的生命。”
接着,谢诛向纪宁仔细解释道:
“小红说,他可以联合其他灵鱼们一起,利用他们体内的风灵力离开潭水,升至空中,近距离攻击阵法。
但光凭他们自己仍无法撼动屏障,还需要我们配合,指出薄弱处,同时发起灵力攻击,撑破这阵法的容纳极限。”
纪宁没对这办法发表看法,而是问了个别的问题:
“鱼离了水,还能活吗?”
“我不知道……但就算可以,我想他们也活不成了。”
谢诛低落的垂眼,“因为他们想自爆来攻击屏障。”
听了这话,纪宁愕然失语。
而寒潭之中的小红却不耐的摆动长尾,像是在催促。
“它们……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就为了帮我们破开阵法?”纪宁忍不住问。
这些小小的生命又不像她,因为可以死而复生,而对一切牺牲毫不犹豫。
“他们和我一样,从出生起就被困在这方寒潭之中,只为了未来不知哪天,作为耗材,作为薪柴,作为剑的滋养死去。或许,他们也想要……自由吧。”谢诛答道。
随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双手伸进刺骨水中,掬起一汪寒泉,将小红捧到两人身前,征询纪宁的意见:
“要试试吗?”
看着少年仿佛燃起火焰的眼睛,纪宁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谢诛也会去试试,更何况,自己没理由拒绝。
被困于阵法的天生灵物与剑奴少年,共同为了自由的奋力一击,这样的故事高潮,纪宁当然不会错过,所以她粲然一笑,高声回道:
“自然!我也来帮忙。”
…
“小红,如果你们真的决定好了,我们答应你。”
谢诛话音刚落,小红便激动的转了个圈。在谢诛手心那汪小小的寒泉中,红色的鱼尾迤逦飘逸,尾巴尖都透出雀跃。
潭水中的灵鱼们仿佛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争先恐后得跳出水面,溅起满池水花,进行着它们自己的庆祝。
一刻过后,灵鱼们像是庆祝够了,首尾相接的在水中排成几列,绕着石台游动起来。
随着灵鱼们游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环绕石台几乎形成了一道彩色螺旋,螺旋之中一只青色灵力充盈的灵鱼率先脱离了潭水,迤迤然向空中游去。
此时天空成了无水的海洋,任它自由来去。
而随着这只灵鱼领头示范,其他灵鱼也壮起胆子,三五成群,纷纷向空中游去。
灵鱼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飞到了那困住他们一生的阵法顶端。
寒潭之中的灵鱼,此时凝成了一座连接天地的桥。
眼见寒潭之中的灵鱼都飞到空中,组成了那鱼桥的一部分,小红在水中顶了顶谢诛的指尖,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告别,随后跳出谢诛掌心那片小小水面,也飞了起来,摆动旖旎长尾,游向那鱼桥的顶端。
谢诛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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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摸了摸自己打坐多年的石台,又环顾这方陪自己长大也禁锢自己的寒潭,然后最后一次望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谢诛望着那没了灵鱼的平静水面出神:
明明看过无数次,却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自己,此时潭水之中映出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细眉挺鼻,清秀出尘,悬崖之下常年不见天日使其脸色苍白,平添了抹脆弱,但紧抿的唇峰和眼中的寒芒却中和了这股秀美,整个人如一把藏在剑鞘之中的宝剑,华美沉静,却隐有锋芒。
无数个斗转星移的日夜,他都是独自一人,望着水中同样形单影只的倒影。
而如今,这张看惯了的脸旁,还倒映着个明媚的女子身影,那身影正等着他,要和他一起破阵而出。
谢诛最后一次俯下身子,将手伸进冷若刺骨的寒潭水中,搅碎了自己的倒影,像是杀死了曾经作为剑奴的自己。
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踏上了那座鱼桥。
…
谢诛和纪宁携手踏上了那座灵鱼们用自己身躯搭起来的鱼桥,一步步来到了阵法的最高处。
走动的每一步,谢诛都在催动自己体内的诛邪剑,源源不断生出的剑意经由经脉来到掌心,等走到阵法顶端时,谢诛手中已经握着一把纯粹由灵力和剑意凝聚而成的长剑。
抬头看天,此时星辰渐隐,而红日未升,远处天幕之中,一道绯红叠着一抹薄紫,这等朦胧交界之时,正是阵法屏障最薄弱之刻。
谢诛凝起灵观,寻找阵法中灵力游动最稀薄的地方,在抓到破绽的瞬间,长剑刺出洞穿。
因被诛邪剑意贯穿,屏障疯狂吸收着寒潭之中的灵气,光芒一闪,又变成了种运转方式,转成碧青色的屏障偏寒偏水,谢诛本身的剑气也偏利偏冷。
诛邪剑意虽可破万物,但遇到这困龙屏障,就像冰斩开了水,虽有一瞬缝隙,却一边被吸收,一边被融合。
见此情景,纪宁笑道:“我来助你!”
随后便握住谢诛的手,炽热滚烫的火灵力顺着相握之处流淌,在谢诛凝出的灵力剑锋上燃烧起来。
燃烧起来的剑意,蒸起团团雾气,在屏障上破开更大的缺口。
阵法开始震动,但仍在维持,未能倒塌。
就在此时,刚刚组成鱼桥最末尾的那只灵鱼,顺着鱼桥游了上来,游到谢诛和纪宁的身边。
随后头也不回的冲进那破开的阵法缺口之中,引爆自己体内的灵力,产生的冲击将阵法的缺口又破开的更大了些,阵法也随着这声爆响而明灭不定。
然后,越来越多桥尾的灵鱼们沿着最开始那条灵鱼的路径游弋而上,齐齐冲进那越来越大的阵法缺口之中,自爆而亡。
在纪宁和谢诛的联手攻击和灵鱼不断的自爆攻击中,屏障颜色令人眼花缭乱的明灭变换,灵力流动的方式也几经更替,但还是抵住了越来越大的冲击,只产生了些裂纹。
一条两条三条……数不清多少条灵鱼投入那缺口,接连不断的爆响中,谢诛的眼眶湿润,泪水不自觉的滚落。
就在鱼群减少,即将无法支撑他们站在空中时,突然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摇摇欲坠的阵法之上,裂纹密布。
纪宁见状,抽空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暴烈的火焰顺着谢诛的剑尖涌出,从那被洞穿的裂隙处蔓延,一拥而上,顷刻间吞没了整个阵法。
只听一声脆响,轻微的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但此地的所有生灵都知道,这个困了谢诛和灵鱼十几年的阵法,终于破了。
阵法破开的瞬间,寒潭底部突然现出一个地下通道,泉水从各个方向涌入汇聚,伴随着雷鸣般的轰隆声,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
破绽在天上,而通路在水下。
冰冷刺骨的寒潭水和吞食灵力的噬灵鱼,共同组成了一道比困龙阵法更坚固的屏障,难以下潜,难以驻足,难以发现。
原来这就是多年以来,谢诛难以寻到出口的原因。
此时太阳终于破开云雾,跃出地面,一轮耀眼刺目的红日挂在空中,染得漫天霞彩,这正是谢诛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而水中倒映的是一点柔和暖阳,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微微颤动,将漩涡都点燃。
共沐日月星光,身披晨曦暮色。
纪宁和谢诛对视一眼,相视而笑,手牵着手,一起向下跳去。
漫天彩霞尽在水,
然后他们向太阳坠去。
…
7. 青山湖畔有小五
跌入寒潭,撞碎满池晨晖。
纪宁和谢诛被卷入潭底的漩涡之中,漩涡之下是湍急的地下暗河。
为了不被冲散,两人紧握着双手,顺着水底暗河的流势,携手向前游去,而仅剩的几只灵鱼也从天上跃入水中,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奔向未知的自由。
两人在昏暗浑浊的水中沉浮半点不的喘息,只能勉强用灵力维持住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纪宁感受到水流变缓,隐隐看见上方有光亮,想来便是出口。
因在水中难以交流,纪宁将被谢诛紧握的那只手向自己这边拽了拽,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上面,示意自己先游上去看看情况。
谢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纪宁便放开两人紧握的手,向上方光亮处游去。
破开水面,纪宁迫不及待的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曾无数次主动身陷险地,但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喜悦还是无可比拟。
随后映入纪宁眼中的是秀美青山,澄澈湖泊,还有湖边一堆散乱的看起来正在洗涤的衣物和……
一个正举着弓箭,颤颤巍巍的小姑娘?!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水里?”小姑娘绷紧弓弦,尽管声音发抖,还是努力提起气势,高声喊道:
“再不说,我……我就放箭了!”
纪宁看着那只能堪堪称得上朴实的木弓,实在害怕不起来,甚至升起了股笑意。
可再看看哪怕害怕也牢牢握住弓箭的小姑娘,内心又涌起一丝爱怜和敬佩,不由得正色道:
“我们是不小心卷入河底暗流,被裹挟来此的,姑娘你别害怕。”
听了这话,那湖边的小姑娘虽然没有放下弓箭,但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正准备再问几句,却突然瞥见纪宁的身后渐渐浮起一个湿漉漉的黑影。
黑发蜿蜒潮湿,白衣森冷滴水,那头发上还挂着不知名的水草,竟是个黑发覆面的水鬼!
心情一紧一松之下,小姑娘忍不住惊呼出声:“鬼啊!”
惊呼之下,小姑娘手中的箭尾兀的就松了,斜斜朝那水鬼射去。
而那在背后浮起的“水鬼”正是跟着纪宁游上来的谢诛。
眼看着箭朝自己飞来,谢诛只是不紧不慢的拨开了挡住视线的头发,剑意从指尖发出,轻轻朝箭来的方向一点,那木头箭霎时间便四分五裂。
亲眼目睹“水鬼”一挥手,箭便碎成木头渣的小姑娘发出了更大的尖叫声。
“别怕别怕,这不是水鬼,是和我一起被卷入水下的同伴!”
纪宁用余光扫见了这一幕,连忙出声安抚小姑娘,却在回头看见谢诛湿发覆面,头上还顶着不知从哪来的水草的“水鬼”形象后,猝不及防笑得呛出声来。
谢诛默默拿下了头顶的水草,看着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怎么也停不下来的纪宁,忍不住幽怨的斜睨了她一眼。
“怎么不是水鬼?他不晓得使了什么鬼把戏,指一下就把我的箭弄碎了!”
湖边的小姑娘明显不信,看着大笑不止的纪宁再次握紧了弓箭。
“莫哄我!你不会是和水鬼联合起来骗我的吧!”
纪宁连忙再三保证他们绝不是水鬼,又是发毒咒又是对天起誓,但眼看着小姑娘越来越紧张,甚至要再次搭弓射箭,纪宁只好暂时闭嘴。
那小姑娘谨慎的持弓对着纪宁和谢诛两人,想要后退撤离,却过于紧张,没能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踩在青苔上,砰的一声摔进湖里。
刚一碰到水,那小姑娘就像是碰到了热油,拼命地扑腾起来,高呼救命。
纪宁此时正靠灵力悬停在湖心,虽不知湖边深浅,但一看这情景,就知道这小姑娘是个十足的旱鸭子。
情急之下,纪宁也顾不得隐藏修士身份,一股灵力运出,顷刻间来到湖边,将小姑娘拦腰从水中拎起,而与此同时,谢诛也发出道寒冰灵力,在湖边冻住了几片可供攀附的浮冰。
纪宁将小姑娘用灵力托着,稳稳放在了湖边坚实的土地上。看着已经站在安全的岸边,但仍呆愣惊魂的小姑娘,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会凫水,怎么还来这种大湖边洗衣服?下次还是去浅一点的小溪里洗吧,那样比较安全。”
还有点呆愣的小姑娘听了这话,顺嘴回答道:
“娘最近腰疼,我想早早洗完,回去帮她做饭,这边比较近……”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不小心落水,又被不知什么“仙法”救到了岸边,不由得震惊的“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你,你们是仙人?”
纪宁觉得这姑娘实在可爱,不由得笑着解释道:
“不瞒你说,我们其实是修道之人,此番进山寻宝,不幸遇难,这才被河底暗流卷来此处,并无恶意。”
而此时身后的谢诛也已经把杂乱的湿发尽数抚到了脑后,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脸来。
纪宁给那湖边姑娘指了指谢诛的脸。
“不说他刚刚也想帮你,单看这脸,也不像是水鬼吧?”
那姑娘看了看纪宁,又左右看了看谢诛的脸,这下是彻底信了。
“原来你们是修道的仙人!怪不得一挥手我的箭就碎了。”
再看看仍然泡在水中的两人,小姑娘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竟然就这样让两位仙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赶忙说:“两位仙人快上来吧!”
纪宁起身向岸边走去,笑着跟那岸边的姑娘开玩笑:“这下成了仙人,不是水鬼啦?”
笑完还有心思压低声音,对着谢诛打趣道:“水鬼大人,这可是你第二次被发现原型了,下次可一定要藏好啊。”
“真不是水鬼。”谢诛同初见时一样回道,只是这次略微有些心虚。
就在两人即将上岸前,谢诛感觉有什么东西绕着自己的腿游了一圈,随后有种熟悉的湿滑感碰了碰自己还浸在水中的手。
低头一看,果然看见一抹淡红色的影子。
“小红!”
谢诛忍不住有些开心:“真好,你也出来了。”
在这片温暖碧湖中,小红看起来很惬意的摆了摆尾。
经过昨夜的奋力破阵,小红已经没那么“红”了,鱼身内储存的灵力消耗过多,此时只留有一些淡红的灵力丝线。
而向水中看去,还有数十只灵鱼跟在小红身后,也跟他们一起逃出了生天。
但跟曾经满潭底栖息的灵鱼相比,现在幸存的灵鱼十不足一,谢诛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落寞。
小红好似也感知到了此刻谢诛的心情,带着剩下的灵鱼们绕着纪宁和谢诛游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庆祝,又像是在告别。
随着它们的游动,灵鱼们体内存储的精纯灵力化作一条条小小的鱼状光点,游入了纪宁和谢诛的身体,随着这些光点的融入,两人消耗的灵力得到了补充,连疲惫也一扫而空。
红日的辉光洒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波光粼粼,重又变回透明的灵鱼们在这光芒之中熠熠生辉。
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纪宁一一点过每一条灵鱼的头顶,轻声说道:
“谢谢你们,小红和所有的灵鱼。”
而谢诛依依不舍的将已经变得透明的小红抚了又抚,最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
“再见啊,小红!”
纪宁和谢诛挥着手向灵鱼们告别,在二人和晨晖的目送下,小红领着族群越游越远,越游越自由,雀跃地跳出水面,又一猛子扎入水里,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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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底,彻底消失不见了。
“真好啊小红,我们都自由了。”
谢诛目送着灵鱼们在晨曦升起的清晨游向更远,更自由的天地。
“不知道我们何时还能再见面……”
“海阔凭鱼跃,此后这天地之大,任他们去得了。”
纪宁拍了拍谢诛的肩膀,看他还是忍不住怅然,又出言安慰道:
“放心吧,只要念念不忘,终有相见之日。”
“嗯,我信你。”
…
“两位仙人怎么还不上来?”岸上的姑娘在湖边等待良久,忍不住问道。
“来了来了!”
纪宁一马当先上了岸,缴出衣摆上多余的水分后,巧妙的控制着自身火灵力,让其笼罩全身,几息之间就烘干了衣服。
“别总仙人仙人的叫着了,我是纪宁,姑娘你怎么称呼?”
“村里大家都叫我小五,凤小五,凤凰的凤,一二三四五的五。仙人你怎么叫我都行!”
“都说别叫仙人啦,我叫你小五,你叫我纪姐姐怎么样?至于这位嘛……”
纪宁指了指后上岸还在拧干衣摆的谢诛:“叫他谢水鬼就行。”
谢诛欲言又止,但看看自己拧干后皱皱巴巴的衣服,和仍然湿透滴水的头发,只得承认:
“的确像水鬼。”
“仙人竟然叫水鬼吗?听起来很……”
小五显然把纪宁对谢诛的调侃当了真,正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让话再委婉一点:
“很……别致。但我怎么能直呼仙人姓名呢?我还是叫您谢大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
看着小五认真努力找补的可爱样子,纪宁忍不住捧腹大笑,直到笑得肚子疼,才拍了拍面无表情的谢诛颤抖的肩膀,说道:
“小五啊,不逗你了。让这位谢水鬼自己说吧。”
纪宁转头对着谢诛笑:
“你叫什么?”
“你好,我是谢诛,你可以直接叫我谢诛。”谢诛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以叫我谢大哥。”
小五这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又羞又慌,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纪宁忍不住走上前去,揉搓了一把那还在持续升温的柔软脸蛋,宽慰道:
“好啦好啦,怪我最开始没说清。”
然后响亮的拍了拍手,见成功吸引了小五的注意力,便故意用吆喝的语气大声喊道:
“瞧好了!姐姐给你变个戏法!”
只见纪宁一个响指打出,一束灵力火苗猛地绽放,火苗飘向谢诛的胸前,却不像昨晚寒潭中那样炽热危险,只是带着温和的暖意,倏然爆开扩大。
明明是火焰,却像流水一样笼罩住谢诛全身,几息之后又悄然消失。
而此时谢诛的衣服和头发已经尽数干了。
白衣飘飘,一头秀发光泽的披散在脑后,又是一个光鲜美少年。
“怎么样?这一手衣服速干戏法不错吧?这可是姐姐我钻研多年的绝技!”
向小五展示了这“戏法”的无害后,纪宁又对同样因落水而湿漉漉的小五施了一遍,这下三个人都干净整洁的站在了大地之上。
“好美啊……”小五突然出声说。
纪宁对小五的话摸不着头脑,左看右看,最后端详着谢诛的脸说:“的确是张好看的脸。”
“不不,我不是说谢大哥,我是说纪姐姐你的法术。那火焰,好美啊。”
小五扣了扣头皮,努力组织着语言说:“跟平时烧饭的火一点都不一样,看起来……看起来……”
小五思来想去,终于一拍手,想到一个词:
“看起来好温柔!”
…
8. 小五来自凤家村
互通了姓名后,三人也算是认识了。
小五来到湖边,将先前因受惊而散落的衣物收了起来,又重新洗了洗,谢诛则接过洗好的衣服,使劲儿拧干,然后交给纪宁,纪宁再操控火灵力一烘,衣物很快变得柔顺干燥。
三人接力,不一会儿,干净整洁的衣服便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小五的木盆里。
按理说此时他们该跟小五告别,然后启程前往藏书阁了。
但问题是,纪宁根本不知道此时他们身处何方。
在水下时,被暗流裹挟着向前,蜿蜒曲折,不辨东西;而上了岸,这一片青山连绵不绝,重峦叠嶂,不知南北。
纪宁首先需要确定他们的方位,之后才谈得上赶路,便转头向身边的小姑娘问道:
“小五,你们这儿是哪儿啊?”
“我叫凤小五,这附近当然是凤家村呀!”小五理所当然的回答。
凤家村……
纪宁努力回想自己先前看过的百兵谷周边地图,确信自己没有在地图上见过这个村子,而谢诛刚从困龙阵中脱出,怕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纪宁只得换了种问法:
“小五,你有没有听说过百兵谷?”
“那是什么?是你们仙人的门派吗?”
“哈哈,差不多吧,不过他们主要是打造兵器的。”纪宁扶了扶额,又换了个问题问道:
“那离这里最近的镇子叫什么?大概要走多少里?”
“这……”小五犹豫着思考了会儿,才回答道:“镇上就是镇上啊……难道还有名字的吗?”
小五挠了挠头又说:“我还没去过镇上,但听曾经去赶集的爹爹说,镇上离这里远着哩!加上山路难行,足足要走上好几天!”
…
当今天下,皇家与仙门共治。
百兵谷作为西南大派,自然也管辖着山门周边的所有土地村镇。
不论人口多寡,地方大小,只要有活人,就要定期给百兵谷上贡。
哪怕结伴逃跑,藏在深山,也躲不过百兵谷的搜查符,更别说还有众多外门弟子,就等着靠这差事赚点外快,那眼睛更是尖的离谱,不放过一点儿碎银。
而看小五对百兵谷一问三不知的态度,至少这凤家村,还没被百兵谷征收过供奉,不在百兵谷的管辖范围内。
根据名叫小五的姑娘的回答,再结合自己顺着暗河漂流的时长,纪宁估算,此时他们距离百兵谷,至少也有百里了。
再说,有了之前自己偷剑的“插曲”,百兵谷还不知要额外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将那广邀宾客、开幕在即的赏剑大会,办得更加隆重,挽回脸面。
纪宁在内心暗笑:估计沈铸原本还希望借此来震慑宵小,重整威严,现在全被自己毁了,表面云淡风轻,背地里还不知怎样焦头烂额。
想来沈铸就算察觉到他们破开禁制,逃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手来追击。
想到这儿,纪宁便放下心来。
他们刚刚逃出生天,虽然灵力在小红和灵鱼们的馈赠下得到了补充,但精力一时却难以恢复,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也得补充点路上的干粮。
之前不觉得,现在察觉到安全后,纪宁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一头牛!
既然小五说不清怎么去镇上,那村子也行,有吃有睡就行。
看着身前睁着大眼睛等着自己的小姑娘,纪宁试探着问道:
“小五,我们落难至此,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歇一歇,不知你家可否方便?”
纪宁又补充道:“当然,不会白吃白喝的,我可以……”
本想说可以付钱的纪宁摸了摸原本放着钱袋,如今却空空如也的衣兜,早已不知是落在密林奔逃途中,还是掉到寒水潭里了,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小声道:
“我可以干活补偿。”
“我也是。”
见纪宁都这么说了,一直站在旁边,好奇的看着两人交谈的谢诛也应和道。
“怎敢劳烦仙人!”小五连忙摆手。
“再说你们还救了我,这是应该的!刚好我爹爹进深山打猎去了,怕是好几天都不会回来,家里倒的确有空房,只是……”
小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只是家里穷,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不知你们介不介意?”
“怎么能算救呢?要不是我们突然冒出水面,你也不会被惊吓到落水,那是我们应该做的。”
纪宁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说:
“你肯收留,我们才要感谢呢!小五你放心吧,只要给个睡觉的地方,伙食什么的我们可以自带!”
小五怀疑的看了看两人空空如也的背后,既没有行囊也没有背篓,哪里能装下吃的?
纪宁笑笑:“现在没有,但我们可以现打呀。小五,借你的弓箭一用。”
…
刚从湖底游上来时,纪宁便敏锐的察觉到,这片碧湖灵力充沛,是个天然的聚灵之所。
被充沛的灵力吸引,这周围栖息着不少灵兽,最多的是种被称为“扑朔”的长耳兔,不仅肉质鲜美,吃了还能增长灵力,加强体质,对普通人更是大补。
纪宁打的就是这扑朔的主意,她准备抓几只扑朔交给小五,当作自己的伙食费。
纪宁本想直接用火灵力攻击,但灵火灼热,若控制不好火候,到时候不仅皮肉尽焦,没法入口,还有放火烧山的嫌疑。
再者,纪宁刚刚想起来,这些扑朔不仅速度迅捷,灵敏多疑,还异常胆小,对灵力和杀意非常敏感。
周围只要稍有动静,扑朔就会不管不顾撒腿便跑,只留下扬起的土灰,让人“望尘莫及”,追都追不上。
别说一般人,就是修士,若不能控制好灵力,使其收敛于身,气不外泄,也很难抓到。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有长就有短,灵兽也不例外。
这些扑朔虽说对灵力异常敏感,对俗物凡铁却没什么感应,所以纪宁向小五借了弓箭,准备用弓箭远程攻击试试。
纪宁闭上眼睛,开启灵观,收敛住自己身周外溢的灵力波动,凭借出色的灵气感知,很快就发现不远处,层层掩盖的草丛下,有几只扑朔正怡然自得的吃草。
纪宁利落的挽弓射箭,两支连发,只听“嗖嗖”两声,箭无落空,两只肥壮的扑朔应声倒地。
纪宁走到草丛后,将那两只被箭正中眉心的长耳兔拎了起来,向小五和谢诛展示她的“收获”。
谢诛见纪宁成功打了两只兔子,便有样学样,也想接过弓箭试试。
纪宁也想看看谢诛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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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落的把弓箭交给了他。
谢诛拿起弓箭,回想着刚刚纪宁的姿势,有模有样的搭弓,准备射箭。
看着谢诛成竹在胸,信心十足的样子,纪宁和小五都有些期待他的表现。
可谢诛刚拉开弓,手势就错了,再搭箭,箭的位置也不对。
纪宁这才想起,作为剑奴,百兵谷不会教他蕴养神剑以外的功法,更别说射箭了,刚刚那恐怕是他第一次拿箭,没射到人都算是好的。
果然不出纪宁所料。
只见谢诛气势十足的拉弓射箭,箭却歪歪扭扭,不知射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连兔子的毛都没蹭到。
谢诛有些尴尬的放下弓箭,又准备聚起剑意狩猎兔子。
可刚刚催动心中剑锋,诛邪剑意才凝聚在手心,敏锐的扑朔们就被这凛冽肃杀的剑意吓得一哄而散,不见踪影。
谢诛正要放弃,却在几步远的树后发现了两只还没跑的扑朔。
不知是贪吃,还是有恃无恐,它们仍在悠然自得的吃草。
谢诛这次什么都没催动,不拿弓也不用剑,而是直接走到扑朔背后,那以胆小谨慎闻名的灵兽毫无反应,正忙着往嘴里塞草,谢诛手一伸,就拎着两只扑朔的耳朵站了起来。
这过程中,竟没有一只扑朔被惊动,直到被谢诛抓在手里,它们都还在嚼着嘴里的嫩叶,就仿佛没有谢诛这么个人般。
纪宁这时才发现,也许是从小长在寒潭中,与灵鱼相伴生活的缘故,谢诛与自然非常亲和,从灵观中看去,几乎与此方山水融为一体。
不催动诛邪剑时,谢诛身周没有一丝灵力或杀意外漏,所以才能在毫不惊动扑朔的情况下,直接将它们抓住。
纪宁拎着两只死兔子的耳朵交给小五,说:“算是我今天的伙食费。”
谢诛拎着两只活兔子的耳朵,也有样学样的对小五说:“算是我今天的伙食费。”
看着眼前肥壮的四只兔子,小五大喜。
四只兔子!若是好好处理,腌好晒干,够她和家人吃很久了,但小五还是理智的想起:
这是纪宁和谢诛打来的,总不能收了兔子,却用家里的粗茶淡饭招待客人。
所以小五虽然不舍,也还是大方的说:
“好!回去我给你们做烤兔肉!”
想来仙人应该不需要兽皮,至少兔皮可以留下来,给小妹做身过冬衣服,小五在心底细细盘算。
…
一切都准备妥当,终于该启程去凤家村休息了。
小五在前面带路,纪宁和谢诛跟在身后,不一会儿,三人便走出密林,来到蜿蜒曲折的山道旁。
山道旁立着棵梨花树,不知在这儿默默站了多少岁月,粗壮高大,冠如华盖。
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满树雪白,飘着股幽香。
站在梨花树旁,向下望去,只见几抹青灰错落,点缀在群山苍翠之间,小山村中炊烟袅袅,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小五兴奋的将那幅风景指给纪宁和谢诛看:“那就是我们凤家村!”
小五雀跃的加快了步伐,一行三人向山下的凤家村走去。
而在无人看到的阴影处,几道蒙面的暗影脚步匆匆,瞬息之间,从三人曾停驻过的那颗梨花树下掠过。
…
9. 此生的第一天
小五拎着四只肥兔子,走在最前面带路,谢诛抱着小五放满衣服的木盆,走在中间跟随,而纪宁仍然穿着她那身破烂衣服,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习惯性观察着四周。
通往凤家村的山道旁,有几处树枝被攀折得乱七八糟,看着不像是猎户进山留下的。
纪宁正准备问问小五,是不是他们村特有的习俗,一道粗犷响亮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五你回来啦!”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口。
一个在自家前院砍柴的粗犷大叔亲切的招呼着小五,可还没等大叔扬起笑容,就又看见了小五后面跟着的两人,疑惑问道:
“怎么还带的客人!这山沟沟里,怎么碰到的?”
“黎叔!”
小五高兴的招手,向这位“黎叔”介绍起纪宁和谢诛:
“我刚去大碧湖边洗衣服,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是这两位仙人在湖边救了我,我请他们来我家歇歇脚。”
纪宁抱拳行了一礼,又扯过一旁的谢诛,对这个“黎叔”说道:
“我们是四处游历的修士,在山里不慎迷路,有幸得小五帮助。只在此地叨扰一晚,休整一番,补充些物资就走。”
“哦哦。”
正在砍柴的大叔终于放下了斧头,却还是有些怀疑的打量着纪宁和谢诛。
在这位“黎叔”眼里,只看见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神采奕奕的少女,带着一个白衣飘飘,脸蛋俊俏,却一脸呆愣,抱着个洗衣木盆的少年,跟在小五身后不知道要干嘛。
这样怪模怪样的两人,让“黎叔”心里不自觉嘀咕:小五莫不是被骗了吧?
但“黎叔”还是很有些行走江湖的经验的,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而是准备先支开小五。
“黎叔”憨厚一笑,对着小五说:
“还不快回去跟你嬢嬢说一声,客人来了,快点准备些好饭好菜!”
而小五听了这话,笑的牙都咧出来了。费劲的将手中四只肥兔子一齐高高举起,向黎叔展示道:
“这是两位仙人打来的!我这就送回家去给嬢嬢处理,今天吃烤兔肉!”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留下空手的纪宁和抱着木盆的谢诛站在原地,四目相对,尴尬不已。
这位小五口中的“黎叔”,没急着“盘问”这两个莫名其妙来到村子的异乡人,而是从腰间取下个葫芦,猛地灌了几口,才说道:
“谢谢你们救了小五一命,这孩子心善,见谁都想帮。”
随后话音一转。
“虽然我们风家村是个山沟沟里的小村,但我老黎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修士什么的,不就是用些灵力法术嘛!也没有三头六臂。
小五他爹不在,可还有我这黎叔呢,你们出去打听打听,都叫我凤家一条龙!我可不是吃素的。”
老黎扬了扬拳头,又说:
“不管你们是谁,既然来了我们凤家村,那就好好做客,可别想着欺负小五一家!”
“那是自然,您放心吧。”
纪宁知道,自己和谢诛现在看起来的确很“可疑”,解释再多也不如实际行动让人安心,便顺着话头应承下来,再次抱拳回了一礼。
一旁的谢诛也有样学样,想学着纪宁抱拳,却碍于手上还拿着小五的洗衣木盆,只能不伦不类的单手行了一礼。
到这里差不多就该走了,但老黎的酒葫芦没有扣塞子,微风吹过,酒香顺着空气钻进纪宁和谢诛的鼻子。
闻着这股清甜温润的酒香,又饿又渴,累了几天的纪宁虽然有点馋酒,但还是面不改色,只在心里思忖:
有股梨子味儿,想来是西南这边流行的梨酒,闻着酒味还有点淡,估计是酿的时间不够。
而在困龙阵长大,昨夜才第一次吃到糖的谢诛就不如纪宁这般“淡然”了。
既没见过梨也没见过酒的谢诛,闻着这股清甜,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蜜糖,吸了吸鼻子,谢诛直接对那“黎叔”开口问道:
“可以给我尝尝你葫芦里的东西吗?”
说完又想起书上说,想要别人的东西需要用钱来买,谢诛又补充道:
“我现在没有钱,但可以帮你做事儿来换。”
老黎有些呆愣,没想到一个自称的“修士”,竟然想尝他这自家酿的浊酒。
那些修士仙人不都是饮仙露食琼浆的吗?这两个骗子功课做得不到家啊。
“呃,没事儿没事儿,送你喝。”
正准备递出酒壶的老黎却又想起,这个古怪少年说可以帮自己做事儿,难道不是骗子,还真有什么仙法?
老黎忍不住问:“你能帮我做什么事儿?”
谢诛看了看老黎正在砍的柴火,将小五的洗衣木盆郑重的交给纪宁保管,然后走上前去。
谢诛没拿斧头,也没用剑法,只是站在原地,伸手凭空划了划,诛邪剑意从指尖发出,被谢诛精准控制着砍向地上。
几道白光闪过,那地上堆叠的木头转眼间就被切成了长短粗细一致的细柴。
谢诛又观察了一下屋檐下堆着码好的柴火堆,挥手使出灵力,将自己砍好的细柴按照老黎家屋檐下的堆法,一一码好,这才回头对着老黎说:
“我能帮你砍柴。”
而老黎已经呆愣在原地。
虽然和老黎想象中“上天入地”的仙法不一样,但谢诛这一手还是震惊到了他。
老黎心悦诚服的拱手将酒葫芦让出,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扔下一句“仙人稍等”,便急急忙忙跑进屋去。
等待中,纪宁好奇的问谢诛:
“怎么突然想尝尝酒了?”
“那就是酒?”谢诛却也错愕茫然:
“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那是什么蜜糖水,才想尝尝的。”
急急奔入后屋的老黎很快又急急奔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酒坛,上面缠着红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保管的很是精心。
“仙人!仙人!这是老黎我珍藏的好酒!你别喝那葫芦里的了,快尝尝这个!”
老黎满面红光,兴奋的拿来三个碗,给谢诛纪宁和他自己,一人倒了一碗。
纪宁有些好笑的看着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的老黎,知道有了谢诛露的这一手,自己就不用再想办法证明两人的“无害”了。
刚好,纪宁的确有些馋酒,便干脆的拿起酒碗,和老黎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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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饮而尽,向两人展示着空空如也的碗底。
而老黎就没有那么豪爽了,又是享受,又是肉疼的慢慢抿着。
一口喝完的纪宁砸了砸嘴,心想:
虽然别有风味,但喝起来杂质过多,不够清甜,也不够醇厚,想来是自酿的农家酒。
酒中论醇厚,还得是皇城醉仙楼的风月饮,酒中论清甜,还得是江城忘忧居的不归人,这梨酒与之相比,也只能说是堪堪入口。
谢诛看着纪宁豪爽的一饮而尽,便有样学样,一比一复刻着纪宁的姿势,拿起碗和老黎的酒碗碰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也准备一饮而尽。
他看着老黎享受的样子,满心以为这酒和蜜糖水的味道应该差不多,却没想到先入口的是一股辛辣。
此生第一次喝酒,却想一饮而尽的谢诛遭了殃,才灌了半碗,就呛的咳嗽起来。
纪宁忙帮他拍背,但谢诛仍咳的惊天动地,脸都憋得通红。
等谢诛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才从嘴里留下的余味中,感受到一股特殊的清甜。
感受着这股若有若无的清甜,明明刚还咳嗽的死去活来的谢诛,此时却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谢诛忍不住感叹道:“原来这就是酒吗?怪不得书中会有酒瘾之说。”
听了他这明显是第一次喝酒的胡话,纪宁和老黎都乐的笑起来,听着两人越来越大的笑声,谢诛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最后三人一起,放声大笑,惊起一只只尚还在梦中的鸟雀。
…
这是谢诛离开百兵谷后的第一天。
虽然在谷内已经度过了十数年岁月,但谢诛觉得,好像从此时开始,自己才算是真的活着,这其实是他此生的第一天。
在此生的第一个清晨,谢诛尝到了酒的味道,先是辛辣,后又泛起甘甜,让人欲罢不能。
…
临走前,老黎又给自己倒了碗梨酒,然后便将剩下的整坛都送给了纪宁和谢诛,虽然一脸肉痛,却不许两人推辞。
两人只好拿着酒坛,等走出一段后,才想起来他们都忘了问小五家到底住在哪。
纪宁和谢诛只得在村中一边走,一边问。
村口出门打水的男人一脸警惕:
“你们哪里来的?找小五干什么?”
村里蹲着择菜的妇人一脸困惑:
“没听说小五家有你们这样的亲戚啊?还有大闺女,你衣服怎么这么破,快过来,婶子给你补一下!”
纪宁每次都要解释一番:
“是修士,得帮助,来借宿,很快走。”
但人们的神色仍是警惕困惑,纪宁只好指使谢诛再表演一番砍柴绝技,又亲自上阵,聚几团灵力火苗飞来飞去,给众人“亮一手”,以此来证明两人的身份。
好好的修士,活像两个杂耍。
幸好这招非常有用,一般在看到纪宁凭空聚出火苗后,人们就改口大呼“仙人”了,随后村民们会热情的帮忙指个方向。
但往往沿着那方向没走多久,就会遇到一个岔路口。
这村子不大,岔路却多,只得找人再问。
问了好几次,两人终于走到了村中央。
10. 是谁在敲门?
村中正立着一颗粗壮的梧桐树,冠如华盖,撑起一片绿荫,瞧着至少已经有百年了。
一群小孩正围在树下,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见他们来了,齐齐围上来恳求:
“大哥哥大姐姐,帮个忙吧!”
“我们的毽子踢到树上头了,取不下来……”
“狗娃子说他能拿到,爬上去后不敢下来了!”
小孩们叽叽喳喳的围着纪宁和谢诛,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他们的请求。
纪宁仰头,看见了那挂在树梢最高处的鸡毛毽子,还有正扒着树干,嘴巴瘪着,就快哭出来的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向下看,纪宁向上看。
一双神采奕奕的双眸和一双要哭不哭的泪眼正巧对上。
纪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脆利落的撂下一句:
“好嘞,你们等着!”
纪宁腾空跃起,足尖在树干上点了两下,轻轻巧巧的飞上了树梢,拿下了那挂在树枝顶端的毽子。
然后一个翻身,落在了那上不去,下不来,泪眼朦胧的毛头小子面前。
纪宁站在一根细弱的树枝上,伸手拎过那小子的后衣领,笑着商量:
“我数三二一,到一你就松手,我把你拎下去,怎么样?”
那毛头小子吸了吸鼻涕,带着哭腔说:
“好姐姐,你能不能抓着我胳膊啊。我这衣服打了不少补丁,你用劲一拎,衣服要是裂开了,那我岂不是就要摔死了呜呜呜……”
纪宁有些哭笑不得:
“狗娃子是吧?倒是挺聪明,就是想的有点多。”
她当然不是要靠蛮力,真把这毛头小子“拎”下去,只是要把灵力附在他身上,让两人都安稳落地。
“既然你害怕,那抓胳膊也行。”
纪宁抓住狗娃子一边的胳膊,将看不见的灵力缠在了小孩全身和自己脚下。
“三,二,一!”
话音刚落,狗娃子紧闭着眼睛,松开了手脚,纪宁趁机一跃而下。
狗娃子本以为就算不会摔死,也至少要摔个屁股蹲,却没觉出下落时脑袋一懵的坠落感,只觉得一阵风轻柔的环绕在自己身周,等再睁开眼睛时,脚下已经是坚实的土地。
树下的孩子们全都欢呼着围上来,将狗娃子和纪宁簇拥在中间。
狗娃子仰头看了看,只见纪宁将取下的毽子放在他手中,然后对着他鼓励的笑了笑,狗娃子又左右看了看,只见小伙伴们也纷纷凑上来,说着“姐姐厉害”,“狗娃子也厉害”之类的话。
狗娃子刚刚在树上下不来时,还能勉强憋住的眼泪,此时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明真相,跟在孩子们身后也围上来的谢诛,一手拿着木盆,一手拿着酒坛,有些疑惑的看着明明安全落地,却大哭起来的狗娃子,将询问的眼神递向纪宁。
纪宁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这可不是她的问题。
最后终于止住了哭泣的狗娃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擦了擦脸,知道纪宁和谢诛要去小五家后,自告奋勇,亲自带路,将他们带到了小五家门口,省了他们一问再问的功夫。
…
几间茅草屋外,木头篱笆错落有致。
放眼望去,柴火整齐码放在屋檐下,院里土地也干净平整,虽然简陋却很整洁,那里就是小五的家。
纪宁和谢诛终于到了小五家门口,正撞上被母亲撵出来接“仙人”的小五本人。
“纪姐姐!谢大哥!你们怎么找到我家的?”
小五又惊又喜,随后赶忙接过谢诛手里自家的洗衣木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是我不好,光顾着给嬢嬢送兔子,忘了给你们带路。”
纪宁摸了摸小五的头说:
“不妨事儿,我们这不是找过来了。”
小五的母亲听到动静,从屋里迎了出来。
小五的母亲得知了小五落水被救的事后,对着两人千恩万谢,又忍不住抓住小五唠叨叮嘱,说些“别去湖边洗衣服了”,“我还忙的过来”云云。
那是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干练女人,背后还背着个睡着的小孩子。衣服虽然有补丁却洗的很干净,头发盘的一丝不苟,只在发间插着一只漂亮的木头簪子。
那木头簪子被细致的雕出几朵梨花,简朴漂亮。
女人见纪宁多看了几眼自己的簪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这簪子简陋,恩人别见怪。”
“很漂亮,这几朵梨花雕的格外生动。”
听了纪宁这话,女人脸上泛起股羞涩。
“哎,是小五她爹做的,他闲时就爱做这些小玩儿意,叫恩人见笑了。”
虽然脸上做出嫌弃的样子,但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福。
又叙了几句闲话,看见纪宁身上的破烂衣衫,小五母亲委婉的表示自己可以帮忙缝补。
获得同意后,小五母亲便进屋,取了件自己的干净衣服递给纪宁,等她换下后,小五母亲又收起那换下的“破布”放好,这才进屋做饭去了,走前叮嘱小五帮忙招待好客人。
小五先带纪宁和谢诛在院中坐下,然后把木盆放回原位,将里面洗好烘干的衣服也拿出来收好,之后又去了厨房,从里面翻出来把小刀,又拿了点盐和花椒,准备处理一下纪宁打来的兔子,一会儿烤兔肉吃。
而院子里,纪宁和谢诛坐在石桌旁,正打开酒坛,拿了碗,准备再喝几口。
从厨房出来的小五看见了这坛酒,兴奋的问道:
“这是黎叔家的酒吧,你们怎么拿到的?我们村的黎叔最会酿酒了!”
说着又翻了翻酒坛上的红绸说:
“这估计是四叔珍藏了很久的好酒呢。”
纪宁倒出来一碗,端给小五喝。
闻着酒的香气,小五眼前一亮:
“原来是梨酒!爹爹每次出门前,都会来上一碗梨酒呢。”
小五仰头就干了半碗,笑呵呵的说:
“俗话说得好,喝了梨酒不分离!纪姐姐,谢大哥,你们也快尝尝!”
“这个寓意好!咱们一起来一碗!”
说着,纪宁给自己和谢诛一人倒了一碗,又给小五添满,三人端着酒碗碰了碰,一起分享着这坛不分离的梨酒。
…
喝完了酒,小五便开始处理兔子。
小五先将谢诛抓住的两只还活着的扑朔关进笼子,准备等之后需要时再杀。
但笼子里的两只扑朔异常不安,或许是明白了自己之后也难逃“烧烤”,连小五今早从井里新打出来的水都不喝,不停的冲撞着笼子,连水碗都打翻了。
小五无奈,只得把它们的腿绑了起来,四脚朝天的按在地上,这才安分了点。
然后小五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中,将纪宁已经杀死的两只兔子剥了皮,破了肚,料理干净,抹上盐。
纪宁见状,便帮忙在院中架起柴火堆,不需要火折子,纪宁指尖轻弹,一簇火灵力落在了木头上,很快就升腾起火焰,这下万事俱备,就等着烤了。
谢诛看小五和纪宁都有事儿做,只有自己闲着,便自告奋勇,要帮忙烤兔子。
看着跃跃欲试的谢诛,纪宁和小五面面相觑。
纪宁问道:“你会烤兔子吗?”
看着眼神清澈,坦然的摇了摇头的谢诛,纪宁捂住了头:
“……我就不该问。算了,你想烤就烤吧,我们在旁边帮忙看着。”
说着,纪宁扭头征求小五的意思,见小五也点头同意,便把正对着火堆的“宝座”和一只已经处理好、用干净木棍穿好的兔子交给了谢诛。
小五见暂时不用自己亲手烤兔子,便又跑去厨房,将母亲背上还睡着的小妹接了过来,熟练的抱在怀里,边哄着小妹,边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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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谢诛烤兔子。
“火有点大了,小心烤焦!”
谢诛闻言,赶忙用灵力压了压火焰。
“又有点小了,再翻翻火堆,让火大点儿。”
纪宁听了,紧急弹出一簇灵力,让火烧的更旺些。
“哎呀又大了!快快快,都烧到肉了!”
这下谢诛和纪宁都手忙脚乱起来,一会儿压小火,一会儿又扇大火。
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哪怕小五尽力挽救,兔腿还是烤得有点焦了。
小五只得把小妹交给了纪宁抱着,换了谢诛起来,自己亲自上手,烤另一只兔子。
小五的手艺娴熟,没一会儿,一只香喷喷的烤兔子就出炉了。
而小五妈妈此时也做好了一锅酸辣面片汤,正喊着他们去吃饭。
在饭桌上,一人端着一碗酸辣面片汤,分享着小五烤的那只香喷喷的烤兔肉。
对着另一只谢诛烤的“失败作”,小五垂头丧气,又是可惜又是自责,觉得浪费了一只兔子。
谢诛却直接拿起那烤的外表焦黑的兔腿,一口啃下去,嚼了嚼就咽进肚子,然后又迫不及待的咬下第二口,没几下就把一整条烤兔腿吃完了。
在此生的第一天中午,谢诛尝到了面片汤和烤兔腿的味道。面片汤又酸又辣,吃的他满头大汗,却非常爽快,烤兔腿焦糊的外皮先是股苦味,再接着啃下去,就成了咸香。
…
吃完饭,就到了下午。
村里不少人听说小五家里来了仙人,时不时就有人聚在门外偷看,被纪宁发现后,又慌乱的赶紧扭过头去,有的抬头装作看天,有的低头装作在地上找东西。
纪宁不以为意,却一个劲的撺掇谢诛去和村民讲话。
一来二去,谢诛帮人挑了满缸的水,又帮人劈了一院子的柴,甚至还飞上房檐,帮某户人家修了漏水的屋顶,靠自己的劳动,换了不少干粮和糖。
快近黄昏时,有个小孩听了谢诛“仙人”的本领,摘了堆野果来跟谢诛做交换,想让谢诛在他父母回来前,把他家不知道怎么窜到屋顶,嗷嗷哀嚎的老狗抱下来。
看着小孩怀里看起来新鲜清甜,红彤彤的野果,谢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然后跟着小孩儿去了他家,利落的一跃而上,将那不知为何被困在屋顶上的老狗解救了下来。
见谢诛成功救下了老狗,纪宁这才心安理得的接过小孩怀里的野果,咬了口。
突然,一阵意料之外的酸涩侵袭牙齿,酸的纪宁控制不住的表情扭曲。
看着纪宁扭曲表情的小孩,有些半信半疑的也拿了个野果,咬了一口。
现在表情扭曲的人有两个了。
而也拿了个野果在吃的谢诛,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啃完了一整个果子,甚至还说:“好吃,刚开始是有些酸,但后面就甜了。”
小孩不好意思的又去摘了些一串红,教谢诛和纪宁将花梗掰开,吸食花蜜,一口甜花蜜,配一口酸野果,三人吃得不亦乐乎。
在此生的第一天黄昏,谢诛尝到了野果和花蜜的味道,没熟透的野果是酸的,掰开的花瓣是甜的。
村角一个晒太阳的老人,看见了谢诛救狗这一幕,颤巍巍的自言自语:
“俗话说,老狗上房,家败人亡,这是不祥之兆啊……”
但声音太小,隐没在阴影里,没有任何人听到。
…
村里的生活淳朴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黑夜将至,小五母亲带着小妹睡在侧房,将正中间的大房子让了出来。
纪宁和小五一起睡在床上,谢诛打着地铺,和衣而眠。
就在他们即将入睡时,小五家门外,那简陋的木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并不急躁,却有条不紊,持之以恒的继续敲着。
11. 活宝儿来相问
“谁在敲门啊?这么晚了。”纪宁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
小五却翻身坐了起来,准备下床去看看。
“我开门看看!若是村里人,直接就在门外喊我了,不会敲这么久。或许是和纪姐姐你们一样来借宿的客人?”小五对纪宁说。
听着那礼貌克制,连间隔都一致的敲门声,纪宁觉出点不对劲:
“小五,你先别过去。我出去开门,你在后面看着。若是村里人还好说,若是不怀好意的外人,你就告诉我,我来打发。”
说完,纪宁下了床,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在床边打着地铺,好似睡着的谢诛,说道:
“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谢诛就睁开眼睛,眼中清明一片,原来刚刚只是在闭目养神。
纪宁和谢诛走到院中,将小五护在身后,那“咚咚咚”的敲门声仍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纪宁用口型默念着:
“三,二,一!”
“一”字落下的同时,纪宁猛地打开门一看,正巧和屋外抬起手来,准备再敲一次门的道士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剑眉星目的道士,一身破烂道袍,打扮简朴,背着把木剑,只以一枝木簪束发。
纪宁的回忆一下被唤起,敲门的原来是个“熟人”。
眼前站着的正是在百兵谷密林中,追着纪宁跑的三个活宝儿之一——
人称“木剑无锋”柳无尘。
纪宁又瞄了一眼道士身后,果然看到了另外两个活宝儿的身影,正是凌云和叶灼华。
在纪宁看到柳无尘的同时,柳无尘自然也看到了纪宁。
看着纪宁那张脸,柳无尘一下子愣住了,张着嘴呆立着,一言不发。
“柳古董,不是你说要借宿,怎么不说话?你问不了我来问……”
凌云被柳无尘挡在身后,一时间没看见纪宁,见柳无尘好不容易敲开了门却不说话,便拨开他的肩膀,挤上前来。
凌云刚挤上来,正准备问问这户人家能否借宿,一抬眼,看到纪宁的脸后,也愣住了。
这下小五家门外呆立的人成了两个。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寂静在深夜中蔓延。
过了几秒,凌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颤抖着手,指着纪宁:
“你你你……”
“我我我?”
纪宁面无表情的插起手说道:“原来是哑巴和结巴在敲门。”
“说话了!”
凌云猛地尖叫一声,转身就开始摇身边柳无尘的肩膀,一边摇一边大喊道:
“道士!道士!你快看看,咱们这是不是见鬼了!”
“这……我看看。”
柳无尘闻言还真的开了灵观,打量起来:
“这位道友身周并无鬼气,反而神息内敛,灵力充沛,呼吸也正常,应该不是……”
“你竟然没死!”
叶灼华打断了柳无尘的絮絮叨叨,不耐烦的拨开自己那两个“一惊一乍”的同伴,仔细看了看纪宁的脸,眼神一亮,发出惊喜的呼喊:
“我就知道!你这么有本事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
“死了,我们就是鬼魂一家,你们是谁,没见过,不知道,别装熟。”纪宁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生硬的说。
背后的谢诛没看懂这场面,索性一言不发,装起雕像来。
而小五前后看了看,想着:
虽然门外这三人自己不认识,但好像是纪姐姐的熟人。
便也学着谢诛的样子,板起脸来,不发一言。
“昨天黄昏,百兵谷中,我不是刚说过,我叫叶灼华,日后必定名扬天下,你怎么不记得了!”
“昨天偷剑的就是你,怎么还在装不知道!”凌云有些气急。
“道友,昨天在百兵谷中我们见过的,还过了几招,唔……”
看着纪宁仍面无表情的面孔,柳无尘有点犹豫,担心自己认错了人。
“你们说认识我,那我叫什么?”纪宁问道。
“这……”柳无尘挠挠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发现另外两人也一脸茫然。
“昨日慌乱之间,好像是忘了互通名姓。”柳无尘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都不知道我叫什么,竟然还敢说认识我。”纪宁冷哼一声。
“难道真是认错了?”凌云有些错乱。
“昨日我们亲眼看见沈谷主一剑破了生机,死而复生之事听起来的确有些无稽之谈。”
柳无尘想了想,也有些不确定:
“可世间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人?”
“怎么没有,好走不送。”
看着三个活宝儿一本正经讨论的样子,纪宁憋笑憋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凌云能一箭穿云碎玉,自然有一副好眼力。此时敏锐的捕捉到了纪宁略微弯起的嘴角。
“你还想骗我!”凌云一下子恍然,有些恼羞成怒,“绝对就是你!我不会看错!”
纪宁也被这三个活宝儿逗得装不下去了,眼看就要绷不住笑出声来,便干脆说道:
“是我又如何?”
“你果然厉害,这样的朋友我叶灼华是交定了!之后有空来切磋!”叶灼华兴奋说道。
“原来你没死,也不说一声,亏我们还想为你挣个公道。”凌云愤愤不平。
叶灼华却翻了个白眼。
“凌小鬼果然是小鬼,你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联系暗号了,怎么跟你说?
别人好不容易从百兵谷那样的围攻中脱身,又能跟你说什么?谢谢你也追过我?”
凌云自知理亏,却又被说的有些恼羞成怒,咬咬牙反击道:
“不愧是叶大小姐,懂得真多啊!”
“凌小鬼!你是不是皮痒了想打架!”
叶灼华听了“大小姐”这称呼,一下子抽了鞭子出来。
眼看两人怒目相视,火气上涌,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而柳无尘仍站在中间,泰然自若的说道:
“道友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甚至有些兴高采烈。
…
昨日,百兵谷后山。
活宝三人组站在密林边缘,亲眼看着那银蛇飞剑穿过纪宁的眉心,俱变了脸色。
“喂,不过是偷了把剑,还了不就是了,至于杀人吗?”凌云不理左右同道的眼神,皱眉冷冷向天上发问。
柳无尘也一脸严肃的抱拳道:
“此事实在罪不至死!更何况那位道友曾明言,她只是心痒难耐,想提前一睹宝剑风采,不曾有据为己有之意,甚至还托我们将宝剑归还给沈谷主……”
叶大小姐则更直白些,靠在树干上直抒胸臆的呸了口唾沫:“白费什么口舌!滥杀无辜,还假装高人,我呸!”
沈铸没理会这地上的小噪音,只是在天上向四周略拱了拱手,便又如来时一般飘然而去了。
天上的沈铸没有回复,地上的闲人却吵闹起来,叽叽喳喳的话语刺向三个少年。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没有长辈管教的吗?敢偷人家百兵谷的东西,自然要做好偿命的准备!”
“啧啧啧,这么善心?怕不是鸡都没杀过就出来混江湖了?”
“嗨!不会是个不忍杀生的和尚吧?这也没剃光头啊!”
“说到和尚,我旁边这位宝华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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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一刀疤脸拍了拍身侧穿着僧袍的老人,“大师你说,那贼人该不该杀?”
“自然该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孩你听见没?和尚都说该杀!”
“你们!”凌云不禁气急,还不等他拉弓射箭,一旁的叶大小姐已经不顾柳无尘的阻拦,甩开鞭子就要打人了。
“哎呦呦,我看你们都别说风凉话了,这般菩萨心肠,多难得啊!我给这几位少侠出个主意……”
尖耳猴腮的瘦男人转了转眼睛,装作思考的样子,突然一拍手,欢快说道:
“依我看啊,你们干脆拿个瓶子往地上一坐,摆个菩萨样儿,坐等着收供奉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妙啊!”
崖边的人都哄然大笑。
叶灼华却突然不生气了,冷静的收了鞭子,说道:
“跟你们这种人计较,真是侮辱我的鞭子。”
随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凌云见状,冷哼一声,即将射出的箭矢转了方向,本要射入肩颈的箭矢抬高了几分,松了弓弦,双箭齐发后,连结果也懒得看,潇洒的转身而去,追着叶灼华一起走了。
而那同时射出的两箭,分毫不差的射进了刀疤脸和瘦男人的发髻中。
见两个同伴都走了,柳无尘本想按习惯“解释”两句,想了半天,却实在没什么好说,欲言又止的在原地站了半天。
柳无尘神情难测的看了看那被箭射了发髻后,大呼小叫,腿脚打颤的两人,头一次没有行礼,留下一句“诸位好自为之”,便也紧随凌云而去,一走了之。
这下纪宁才知道,在她跌下悬崖,人事不知后,三个活宝儿还曾在崖上为她打抱不平。
最后更是一气之下,结伴离开了百兵谷,不准备参加三天后万众瞩目的赏剑大会。
“你们不就是为了参加赏剑大会,才不远万里来此的吗?”纪宁好奇问道。
“我们来参加,是想见识见识这天下的英雄少年,毕竟百兵谷声势浩大,广邀天下,想来会有不少能人异士共襄盛会。”柳无尘说。
“说什么天下能者齐聚,我看是杀人夺宝者多,英雄好汉者少。”叶灼华不屑地撇了撇嘴。
“依我看,那是能人不多,孬种不少!”凌云抬了抬下巴,说:“尤其是话很多的那两个,被我双箭齐发射了发髻后,腿抖的就差尿裤子了!”
“腿是很抖,但他们没有尿裤子。”柳无尘接道:“你不是没看吗?怎么知道的?”
“我偷瞄了几眼不行啊?”凌云冷哼一声,底气不足的小声说道。
“哦,我懂了,你当时是在耍帅。”柳无尘若有所悟的摸了摸下巴。
“都别打岔!”叶灼华给柳无尘和凌云一人一个脑瓜崩,强制自己的两个活宝同伴闭嘴,然后转身对纪宁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沈铸的飞剑下逃生的,但有这等本领,我看你才是那崖上最厉害的英雄好汉。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叶灼华对着纪宁挑了挑眉,伸出手,说道:“怎么样,认识一下?”
然后面上不动声色,脚下却暗中踢了凌云一脚,示意他也跟上。
“我是凌云。少年凌云志,万里竞风流的凌云。”凌云扭过头,虽然有些别扭,也还是老实说道。
“道友好,我是柳无尘。闲心对定水,清净两无尘的无尘。”柳无尘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才抱拳笑着说道。
“怎么都这么文绉绉的,我是纪宁,安宁的宁,宁静的宁。”
纪宁笑着说道,随后握上了眼前这个人如其名,如桃花般明艳的少女的手。
12. 敲门声又响
“说回正事。”纪宁收回手,疑惑问道:“大晚上的,你们敲门是有什么事儿?”
叶灼华回道:
“离开百兵谷后,我们用了从凌小鬼那儿掏来的急行符,急行数百里,本来是准备赶在明早前到西镇,看那满山梨花在黎明中盛放的美景。
没想到刚进这山里,就迷了路,走得越快,迷得越深。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没走出这山里,正愁如何露宿野外,刚巧在远处看见了这村里的一点灯火,所以特意赶来,想要借宿。”
听到借宿,刚刚一直在纪宁身后扮演无声雕像的谢诛活了过来,还不等小五回答,便从一旁探出头来,一本正经的说: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借住是要干活的。”
“干什么活?”柳无尘问。
“为什么要干活?”凌云问。
“你又是谁?”叶灼华问。
“我是谢诛,诛邪的诛。这名字是纪宁给我起的。”
谢诛回忆着刚刚他们介绍名字的方式说,然后又补充道:
“因为要抵伙食费和住宿费,打水劈柴和修屋顶我们都已经干完了,你们得找点别的活,也可以用吃食或打来的猎物抵。”
“谢诛是吧,这深更半夜的,我们去哪儿打猎物?”凌云皱了皱眉发问。
“我这儿倒是还带了点干粮。”柳无尘说着就要去翻兜。
“都不用。”
叶灼华一脸看傻子的嫌弃样儿,白了两个同伴一眼,然后掏出个大元宝说:
“我们有银子。”
“有银子当然很好……”
看着摆在眼前,在夜里发出“迷人”光芒的银元宝,纪宁有些心动的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如是说道:
“但很可惜,这里不是我家,我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叶灼华问。
这是小五。”纪宁将小五从身后拉出来,鼓励的拍了拍小五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自我介绍一下。
“唔,我是凤小五,凤凰的凤,一二三四五的五,这里是我家。”
“小五是吗?我是叶灼华。”叶灼华看向小五,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叶灼华顿了一下,又向小五抱拳行礼说道:“这位小五姑娘,请问家里是否方便借宿?我们可以付钱。”
门外,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发着银光的大元宝,小五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那可是银元宝啊!那么大一个!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如果收了这个,不知道能给嬢嬢和小妹买多少身新衣服!就买村东头柳娘之前穿的那种大红色,还要带花的!
但……
只是给客人借住一晚,绝对不值得这么多钱。
嬢嬢曾经教过自己,人穷志不短,不能见钱眼开,爹爹也曾经说,在林中打猎时,如果过分猎取自己不该得的东西,一定会引来灾祸。
可这真的是好多好多钱,有了这笔钱,爹爹是不是再也不用出去打猎了?
小五内心天人交战,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勉强移开眼睛。
“可以借住,不用……”小五顿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不用这么多钱的。”
“你就收下吧,这是你该得的。”纪宁劝道。
小五却摇摇头,诚恳说道:“家里现在也没空房了,如果要借住,得和我们挤在一个屋子里,要不,你们还是再问问别家吧?”
叶灼华扭头望去,不知何时,村里都已经熄灯了,黑漆漆一片,甚至不知道下一户人家的门朝哪边开。
叶灼华立刻不容拒绝的将那银元宝塞进了小五手里,弯下腰,双手扶上了小五的肩膀,真诚的说:“还请姑娘收留!”
话音刚落,叶灼华突然脚下一软,踉跄的差点坐在了地上。
“实不相瞒,这急行符有点太猛了,走的我腿软,再问几家,我怕是要瘫在地上,被凌小鬼和柳呆子拖着走……”
叶灼华想了想那场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抱着小五的胳膊大喊:“我死也不要!那太丢脸了!还请姑娘收留!求求了!”
小五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哀求表情的艳丽少女,着实感觉有些为难。
小五扭头去看纪宁,纪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就当是助人为乐,挤挤也挺好,挤着暖和。”
说完,纪宁弯下腰,双手捧住小五的脸,揉了揉小五在初春冷风下吹得有些红的脸蛋,然后轻轻的将小五的脸转了回去:
“不过,最终还是要看你的想法,毕竟,这是你的家啊。”
小五看着眼前三个睁大了眼睛求收留的少年人,想了想,最后按着自己的心意说:“好,那银子就不用了,我们一起挤一挤,应该是能住下的。”
…
月至中天,偶尔响起的犬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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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显得村中更加寂静。
现在,六个人一起挤在小五家正中的那间屋子里。
床上,纪宁和叶灼华一左一右将小五挤在中间,盖着同一床被子;床下,柳无尘,凌云和谢诛并排打着地铺,合衣而眠。
也许是因为赶了一天的路,叶灼华躺在床上,蒙上被子,没一会儿就呼吸平稳的睡着了。
听着这平稳的呼吸,纪宁和小五也很快闭上了眼睛。
而床下,另两个活宝儿还在翻来覆去。
“虽说的确能住下,的确挺暖和,但……”凌云睁眼望着头顶的木梁,左边是谢诛,右边是柳无尘,缩着手脚,生无可恋的说:
”好挤。”
“有地方住已经很好了,要是露宿野外,还得轮流值夜,防虫防兽,赶紧休息吧,明天估计还要赶路。”柳无尘小声劝道。
“还要赶路?我不会再给你们急行符了!再说,明天的当务之急不该是先问路吗?你个路痴,越带路越偏!”
“进山后,咱们三个都带过一段路啊?事实来说,我觉得我们三个都是路痴……明天最好还是能找个熟悉山路的村民,带我们出山……”
两人正在小声说话,突然又有声音响起。
“咚咚咚”
“咚咚咚”
不知为何,门外又是敲门声。
这敲门的人越敲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像是在砸门。
…
“谁啊?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敲门?”屋内,本来就睡不着的凌云掏了掏耳朵,顺势站了起来,“这村子也不在要道上啊,奇了怪了,今晚怎么这么热闹?”
“或许跟我们一样,是迷了路,来借宿的?”柳无尘坐起身,竖起一只耳朵,专注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两人正专心听着门外越来越响的动静,突然从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要不要出去看看?”
两人惊得浑身一抖,回头去看,谢诛睁着眼睛,保持着睡觉的姿势,规规矩矩的躺在地上说。
两人互相使着眼色,正在犹豫之间,门外突然响起了更激烈的砸门声。
“又是谁啊!”
本来安睡的叶灼华被这砸门声吵醒,猛地掀开被子坐起,翻了个白眼骂道: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来借宿也不知道礼貌点,敲门这么大声,急着见鬼去啊!”
…
13. 有“鬼”在敲门
纪宁早在第二声敲门声响起时就已经起身,穿好鞋子,站在床边沉思。
此时屋内的六个人,五个人都已经醒来,只有小五还沉沉睡在床上。
纪宁拍了拍小五的胳膊,却没见小五醒来。
“小五,小五。”纪宁在床边轻声唤道。
小五一动不动。
“小五,小五!”纪宁使劲摇晃着小五的肩膀。
小五像是听到了纪宁的呼唤,眼珠滚动,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事情有些不对。”纪宁开了灵观环顾四周,突然脸色凝重,火色灵力一瞬间暴涨,控制不住的猛地冒出,又在纪宁的深呼吸下被压制,像是一闪而逝的火苗。
纪宁一边给小五输送灵力,试图唤醒她,一边声音沉重的扭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开灵观看看屋外。”
听纪宁这么说,活宝儿三人组同时闭眼又睁开,一层灵力覆上他们各自的眼睛,隔着墙壁,向屋外看去。
几息过后,叶灼华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警觉地握住了自己的鞭子,而凌云和柳无尘也都脸色凝重的拿起了自己的武器,盯着门外警惕。
只有谢诛还慢吞吞的,不明白大家为何如此。
纪宁看了他一眼,便明白谢诛连灵观都不会开,耐起性子向他解释道:“你将纯粹的灵力聚集到眼睛上试试。”
闻言,谢诛便学着三人组的样子,闭着眼睛,灵力顺着经脉蔓延而上,灵力聚集,氤氲在眼周。
“现在睁眼。”纪宁指使道。
谢诛依言,睁开眼睛,凝神去看。
灵力汇聚于眼,至此,灵观开启。
屋内,最显眼的就是一团翻涌的火色灵力,带着浓烈的色彩和仿佛实质的炽热,在灵观中向谢诛扑来。
那团火灵力中传来纪宁的声音:“你看到了什么?”
随着声音传来,那翻涌卷起的灵力收了收,露出了纪宁的身影。
在这团耀眼的火色旁,平躺着一抹暗淡的白色,那正是昏迷中的小五。
谢诛转开视线,又看到了三团颜色各异的灵力组成的人形虚影,红,绿,蓝色流动的灵力中,露出的正是叶灼华,柳无尘和凌云的脸。
一旁,纪宁的声音适时传来。
“看到灵力的颜色了吗?”
“看到了。”谢诛老实回答。
“灵力的颜色代表着他们灵力的性质,金木水火土,黄绿蓝红褐,一一对应,而没有修练过的普通人,体内也有一股先天灵力,是无性无质的白色。”
谢诛环顾左右,最后又不由自主的看向纪宁的方向。
和其他人相比,纪宁的灵力虚影仿若实质,鲜烈炽热,仿佛是这虚影天地间唯一的真实。
“再向外看,你看到了什么?”纪宁问道。
谢诛闻言扭头向外看去。
灵观之中,天地万物化为虚影,唯有灵力鲜明夺目,缓缓流动。
茅屋,篱笆,墙壁,全都成了虚影,轻易可以透过。不远处的另一个茅屋虚影中,有一大一小两团暗淡的灵力,想来代表着小五的母亲和小妹。
而再向更远处看去,院门外,正翻涌着几股黑红色的诡异灵力,看到的第一眼,就让人感到厌恶,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腐坏的□□,脏血,污秽……
谢诛如实将自己看到的一一讲了出来,然后问道:“那是什么?黑乎乎的,是鬼吗?”
“不是鬼,那是妖尸。”不等纪宁回答,听到疑问的叶灼华声音紧绷,直接说道,手里无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鞭子。
“妖尸?”谢诛迷茫的问道,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是的,妖尸。”柳无尘沉声解释道:
“兴平十五年,西北妖村,突然出现了一批力大无穷,双目赤红的村民,他们没有理智,不分敌我的攻击他们所能感知到的所有具备灵气的生物。
明明只是普通人,却力大无穷,没有痛觉,即使受伤也不影响他们继续行动,难以对付。
在损失了不少兵士后,人们才发现,这些‘人’并没有呼吸和心跳,没有神智,早就已经是尸体,而普通人接触妖尸□□后,就会被感染,也逐渐化为妖尸。
但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知多少兵士在抓捕过程中受伤后,又回到大后方,隐入人群中。那就是第一次妖尸潮的成因。”
“但这里为什么会有妖尸?虽然近十年来妖尸潮时有爆发,但西南这边有百兵谷坐镇,一向平安无事……”凌云疑惑道。
“不是妖村。”纪宁突然出声,“那里之前叫杏花村。”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话语打断,摸不着头脑。但纪宁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接着说:
“你们看,小五脸上。”
小五的耳边,慢慢爬上暗红的血纹。
“是妖尸纹!”
凌云惊呼,之后发出更深的疑惑:“可怎么会?你们和这位小五姑娘一直在一起吧?最近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妖尸潮爆发,哪里来的传染源?”
“据说,妖尸潮往往一村一镇的集体爆发,若是小五姑娘已经感染了这妖尸毒,我恐怕屋外那些……”
柳无尘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干涩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正是村里已经妖尸化完全的其他人。”
“先不管这个,你们谁有和妖尸潮接触的经历?”纪宁问道。
没有人回答,寂静之下,门外的撞门声显得更加急迫响亮。
“果然是三个初出茅庐的小鬼。”
纪宁笑笑,还不等凌云等人反驳,便接着说:
“不要慌。我刚刚仔细探查了一下小五体内的情况,她还在妖尸转化的最初阶段,不用太担心。只要用精纯的灵力护住她的内关,神门,膻中三穴,护住心脉不被妖毒入侵,就不会进一步恶化。”
纪宁演示着,运起精纯灵力,飞速点过小五身上的内关,神门,膻中三穴,连点三遍。最后一遍刚刚结束,小五便猛地转醒,伏在床边吐了一口黑色的血。
纪宁拍了拍小五的背,扶着吐完血,清醒过来的小五坐了起来。
“小五,你现在感觉如何?能走吗?”
小五刚刚转醒,迷迷糊糊的问道:“纪姐姐,出什么事儿了?”
小五又左右看了看,神智渐渐清明:“我是不是晕过去了?怎么大家都醒来了,表情还都这么严肃……”
“是的,刚刚一直叫不醒你,我们都很担心。”纪宁安抚道:“小五,你可能是染了什么怪病,但不用担心,我已经用灵力护住了你的心脉,暂时没事儿了,只是……”
“只是……?”
看着小五疑惑的表情,纪宁深呼吸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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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决定告诉小五真相。
“只是,这怪病很特殊,如果没能及时护住心脉,可能会丧失神智,不分敌我的攻击一切活物。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染上的,但这怪病往往会一村一镇的爆发,既然你已经发病,我估计,村里其他人也凶多吉少……”
小五努力反应了会儿,好像刚刚回过神来就又迷糊了。
“怪病,我?其他人……”
小五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紧接着说:“我没事儿!纪姐姐,快去看看我嬢嬢和小妹!”
纪宁起身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小五你刚醒,脚下无力,就先呆在这里,其他人跟我一起来。”
纪宁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跑去,几人只能跟上她的背影。
…
侧屋,小五母亲抱着小妹沉沉躺在床上。
纪宁按照之前对小五所施,如法炮制,运起灵力,依次点过小五母亲身上的内关,神门,膻中三穴,连点三遍,持续输入精纯灵力,护住心脉,同时逼出妖尸毒血。
小五母亲喷出一口黑血,悠悠转醒。
见小五母亲醒来,纪宁便将小妹从母亲的怀里抱出来,准备帮小妹逼毒。
“呜哇!”
纪宁本已经做好了小妹昏睡甚至妖化的准备,毕竟年纪小身体还没长成,妖尸毒自然蔓延的更快。
没想到一抱出小妹,正对上的是一双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
感受到自己被抱起的小妹,先是发出一声大喊,看到纪宁后,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纪宁不太放心的输入灵力,在小妹身体经脉中探查了一番,的确没见到妖尸毒素的黑红色灵力,或其他什么不详灵气。
但为了以防万一,纪宁还是输入了几道精纯灵力,在小妹的心脉附近形成屏障。
“没想到,你这么小小一个人,倒是怪有本事的。”纪宁将小妹又放回床上,刮了下这可爱小人的鼻子,小声说。
此时柳无尘正在向已经清醒过来的小五母亲解释情况。
刚听到“村里人可能都会感染妖尸毒”,小五母亲便一把将小妹抱进怀里,挣扎着就要起身。
但她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情急之下脚下一软,就要伏倒在地。
纪宁急忙将她扶住,小五母亲却没有力气再站起,一手抱着小妹,一手紧紧抓住纪宁的胳膊,急声喊道:
“仙人——!快去看看小五!去看看小五那孩子……”
说到最后,声音沙哑,几欲哽咽。
“小五没事儿。”纪宁干脆扶着小五母亲坐在了地上,在一旁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们就是从小五那边过来的,您忘啦?我今晚和小五一起睡的。”
“对,对对。”小五母亲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对啊,仙人你和小五一起睡的,小五肯定已经没事儿了。”
“是的,放心吧,我确定小五没事儿了才赶过来的。”
“我让小五过来,还是扶您去正屋?你们和小五呆在一起比较好。”
“好好,我过去!”
小五母亲一个劲儿点头,听到小五没事儿后,刚刚还软倒无力的腿突然又充满了力量,猛地站了起来,就往外冲。
“慢点走,小心摔!”纪宁甚至都来不及制止,只能在身后出声叮嘱。
…
14. 符“制”妖尸
等纪宁也回到正屋时,看到的就是小五和母亲抱头哭泣的场面,而小妹挤在两人中间,还在不明所以的笑着。
纪宁环顾左右,此时这屋中,包括自己和谢诛,已经聚集了五个修道者,百兵谷出山的执法小队也不过六人一组,纪宁觉得他们可以出门去看看,试试能不能救下更多人。
“我想出门去看看,试着看能不能帮村里更多人逼出妖尸毒,中断妖尸化,你们呢?意下如何?”纪宁问道。
“自然要帮,且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修士,本来就有阻止妖尸潮的使命在身。”柳无尘回道。
“路见不平事,自然要鼎力相助,不然枉称为少年!”凌云说。
“我也去。”叶灼华简洁的说,想了想又补道:“不是为了什么江湖少年事的美名,也不是为了成就什么义事功绩,只是我想帮。”
谢诛看着其他三人都陆续表态,但自己却没什么想法,便诚实的按照自己心想对纪宁的说:“我听你的。”
“好,我再重复一遍刚刚我救小五的方法。先输入灵力,之后依次点过内关,神门,膻中三穴,连点三遍,最后再用更强力的精纯灵力逼出妖尸毒。怎么样,都记住了吗?”纪宁问道。
“是。”三人齐声回答道。
谢诛慢了半拍,也回答道:“是,记住了。”
“注意,在妖尸纹蔓延上眼睛前,只要尽快用灵力护住心脉,就可使尸化暂停,神志转醒。但若是妖尸纹已经蔓延至眼周,便不要近身,那代表着尸化程度已深,几乎难以唤醒。”纪宁叮嘱道。
“如果他们攻击我们的话,要……斩除吗?”凌云踌躇着问。
纪宁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就像你说的,这妖尸潮没有来源,不可能是从村外蔓延而来……我和柳无尘想的一样,妖尸化的或许就是村中的普通人,若是遇上了,暂时不要硬碰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伤害他们。”
纪宁突然转了话题,问道:“你们有谁带空白符纸和灵砂了吗?”
“我这里有一些,怎么了?是要写符吗?”柳无尘回道,然后从自己放在屋角的竹背篓里翻出些符纸和红色灵砂。
“可写符动辄几个时辰,现在应该也来不及了。”凌云皱起眉头。
“无妨。”纪宁说着,接过符纸,用灵力吸附控制着灵砂,朱红色蔓延,空白符纸上很快就勾画出繁复线条。
活宝儿三人组皆发出惊叹,竟然是速写符!
平常修士写符,通常要遵守一系列行为规则,提前沐浴焚香,静心冥想,以此来保证灵符的效果,快则几个时辰,慢则两三天,只有一些符道大家,能凭借技术的老练和对灵符的熟悉,在短短几刻之间,快速的写就。
谢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纪宁会什么都正常,见他一脸淡然,凌云忍不住为他“普及”这速写符有多么难练成。
“……不仅需要天生的对符道的亲和,还需要日复一日的重复直到铭刻于心,总之,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凌云强调道。
在凌云的“解说”和强调中,很快,纪宁就写了几十张速写符,纪宁将符纸分成五份,散给了大家。
“这是……”凌云拿到符后,忍不住惊呼:“素手回春游双月的清心符!”
“那是九死回生游双月,人称医圣!凌小鬼不仅是小鬼,怎么还是文盲!”叶灼华反驳道。
柳无尘端详着拿到手的清心符,感慨说道:“据说十年前那场妖疫,医圣曾孤身入深处,见人间疾苦,回去潜心研制出的,针对妖尸的手段之一,便是这清心符。”
“没错,如假包换,的确是游双月亲自传授的清心符。你们用灵力将这符催动后,贴在妖尸脑袋上,便可令他们暂时陷入昏睡。”纪宁一边接着写符,一边说。
没过几刻,纪宁便将柳无尘带来的灵砂全部写完了,将写好的灵符又分给其他几个人,纪宁便安排道:
“柳无尘,你主修木法,擅生机亲和,与妖尸毒正好相克,所以你留在这里,护住小五一家,之后若是救回了其他生者,我们也会送回这里,麻烦你好好看护。”
纪宁又转身对小五说:“小五,你和嬢嬢小妹呆在一起,有什么事儿都听这位柳大哥的,好吗?”
小五用力的点头,眼含热泪,对纪宁说:“姐姐,虽然我也很想你多救几个村里人,但,但你也要小心啊,不要受伤,不要死,不要为了救更多人而不顾自己……”
小五拉着纪宁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
纪宁却笑着,更用力的握住了小五的手,偷偷凑到小五耳边,笑着说:“小五,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不会死的,你就放心吧!”
纪宁又想了想,抽出两张清心符,给了小五和母亲一人一张,说道:“以防万一,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柳无尘不在身边,你们就想着,自己心里有一股气,努力把气传到这张符纸上,然后就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保证,很快就赶到。”
安排好了柳无尘和小五一家,纪宁率先走向门外,边走边说:“其他人,跟我一起走。”
…
走出门外,来到院中。
不知何时,中午被小五关在笼中的扑朔,已经咬断了他们腿脚上的绳子,在院中乱窜。
纪宁看着那上蹿下跳的扑朔,明显是因为院外那诡异不详的妖尸毒气而惊慌不安。
人们常说,扑朔对灵力感觉灵敏,偶尔能发现和提示灵力异常之处。
纪宁忍不住有些懊悔,心想自己中午时要是再多注意和留心一些,或许能早早发现异常,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情况。
但事后懊悔并无他用,现在得打起精神来专注应付眼前。
纪宁再次开启灵观,隔着大门观察着院外。
只见院外有三团黑红纠缠的腥臭灵气,为首的一团颜色浓重,几乎弥漫着黑气,另外两团颜色稍淡,但也深红似血。
像是隔着木门感受到了几人鲜活充盈的灵气,那三团黑影撞击木门的声响更快更大了,木门摇摇晃晃,感觉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轰然倒地。
纪宁快速的安排道:“门外有三个妖尸,一会儿开门后,我在正中吸引妖尸的注意力,你们藏在门后,瞅准时机,把清心符拍他们脸上!”
三人点点头,按照纪宁的安排,激活了清心符,各自藏在门后。
看三人都已经按方位站好,纪宁点了点头,用灵力猛地拉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纪宁在指尖凭空聚出一团灵力火苗,照亮了黑暗中自己的眼睛,还有妖尸们布满暗红色细纹,双目赤红的脸。
充盈的火灵力吸引了妖尸们的注意,三个妖尸“忘我”的一起向纪宁扑来,根本顾不上周围。
而门两边,叶灼华,凌云和谢诛一起冲出,一人拿着一道已经激活的清心符,趁着妖尸们注意力都在纪宁身上,转眼间来到妖尸身前,将清心符贴到了妖尸头上。
清心符接触到妖尸毒器,开始发出阵阵绿色的充满生机的光芒。
妖尸们在这光芒下,先是行动迟缓,眼看就要扑到纪宁身前,却乏力的眨了眨眼,然后便昏昏欲睡,很快就闭上眼睛,软倒在地。
纪宁将灵力火苗凑到地上的妖尸身前,仔细的端详着他们的脸。
密密麻麻的妖尸纹已经蔓延到这几个妖尸的眉心,虽然清心符可以短暂使他们“安静”下来,但妖尸化到这种地步,即使送到游双月那里,也没救了。
纪宁却舒了一口气,看衣服的确都是村民,但万幸,至少不是她曾经见过的。
跨过躺了一地的妖尸,纪宁维持着灵观,望向村前村后。
村中岔路茅屋此时皆化为虚影,虚影之中夹杂着半红半白,星星点点的灵力团,正是那些即将妖尸化的村民,粗略看去,几近百数。
纪宁忍不住有些咂舌,长呼出一口气,接着安排道:
“村里需要救助的人太多了,一个一个赶过去怕是来不及,咱们兵分两路。我和谢诛往东走,灼华和凌云去西边。”
纪宁说完,正准备向下一户人家走去,却被叶灼华拉住。
只见叶灼华递给纪宁一个通讯符,说道:“村中情况不明,若是有什么突变,咱们用这个联系。”
纪宁收下通讯符,又问道:“还有没有多余的?给小五那边也留一个吧。”
“放心吧,我早就给柳呆子了!”叶灼华笑着说,然后便转身和凌云一起向西边奔去,边跑边挥手喊道:“有事儿及时联系!”
纪宁也笑笑,在叶灼华看不见的背后也挥手,随后脸色便凝重起来,对谢诛说道:“走吧,我们要抓紧了。”
…
天上明月安安静静,地上两人忙忙碌碌。
纪宁和谢诛一户一户,挨个在村中探查。
遇到妖尸化尚浅的,便按纪宁之前所教,输入精纯灵力后,连点三穴,逼出毒血,然后告诉逐渐清醒过来,满腹疑惑,不明所以的村民,可以结伴去小五家休息,那里还有个修士,可以一边守护他们,一边给他们解释事情的原委。
遇到妖尸化严重的,就像小五家门外那几个一样,他们已经控制不住神智和身体,凭借着妖尸的本能,走出家门,在村中游荡,寻找着新鲜充盈的灵力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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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宁和谢诛有一个算一个,见一个打一个,一个吸引注意力,一个激活清心符,配合默契,越干越快,很快就救下十数人,又使不下数十具妖尸进入“甜美睡眠”。
正在村道上走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隐隐能看清是个一边哭一边跑的矮身影。
妖尸化尚浅的人们都在昏睡,一般在街上游荡的都是妖尸化严重的村民,纪宁正准备发动灵力攻击,吸引妖尸的注意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没见过还会哭的妖尸啊?不仅哭还哭的很大声。”纪宁嘟囔道,收起了蓄势待发的攻击,拦下了谢诛即将激活的清心符。
“清心符不多了,先别浪费,听听再说。”
听着听着,纪宁觉得这哭声有些耳熟,好像今早刚刚听过。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狗娃子。
狗娃子甚至都没看见纪宁和谢诛,只顾着闷头边跑边哭。
在狗娃子跑过时,纪宁顺手又抓住了他的后衣领,阻止了他继续向前跑,马上就要撞墙的惨剧。
“呜哇!快走开!别吃我——!”
突然被拦下,狗娃子惊慌之下,大喊一声,拳脚乱踢,嘴里还不停嘟囔些“天地玄黄”“鬼怪退散”之类的词。
“别怕!不是鬼,是纪宁啊!”纪宁将狗娃子放下,看他冷静一点了,才接着说:“我早上刚救过你,还记不记得?”
听到这话,狗娃子一直看着地面发抖的身体顿了顿,这才敢抬起眼,飞快的瞄了纪宁一眼。
“啊!是你!早上把我从树上救下来的大姐姐!”狗娃子看到纪宁的脸后惊呼,“真的不是鬼啊……”
“狗娃子,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家里人呢?”纪宁问道。
可能是好不容易见到熟人,狗娃子一股脑儿的将话倒了出来,语无伦次的哭着说:
“爹知道我中午爬上树后下不来,气得打了我一顿,罚我今天不让吃饭,连水都不让我喝!我半夜又饿又渴,难受得实在受不了,便偷偷去厨房,想摸个馒头吃,但是,但是……”
狗娃子哽咽着,哭着啜泣道:
“……但是,天黑了之后,爹和娘都怪怪的。最开始听到动静,我还以为自己偷吃被发现了,我吓得赶紧藏了起来,却看到爹和娘眼睛都红红的,半边脸也黑黑的,不停又鼻子嗅来嗅去,在院子里乱晃悠,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我太害怕了,就偷偷翻墙跑了出来。”狗娃子回想着之前的诡异景象,忍不住抖了抖,又抓住纪宁的衣角,颤声问道:“姐姐,你们是外边来的,肯定见多识广,能不能告诉我,我爹和我娘是怎么了?”
看着眼露恳求的狗娃子,纪宁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听狗娃子的描述,他爹娘的妖尸化程度应该已经很深了,还不知到能不能救,这样残酷的事实,她该怎么开口呢?
见纪宁不回答,狗娃子又自言自语道:“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需要什么草药啊,姐姐你告诉我,我很会爬山的!之前还在山的峭壁上发现了好几株珍贵的草药,我都能采!”
“狗娃子,你先别急。”纪宁蹲下身子,和他平视着说:“别慌,现在村里出了事儿,不光你爹娘,很多人都生了怪病,要么昏睡不醒,要么眼睛通红的在村里游荡,你也不例外,先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纪宁说着,将一股灵力探入狗娃子体内。
一番扫视之后,惊奇的发现,狗娃子体内竟然没什么妖尸毒气,浅淡的一点点绯红还都集中在四肢,离攻击心脉,蔓延上脸还远着,恐怕再过几天,便能自然代谢排出。
以防万一,纪宁还是给狗娃子输入了几道精纯灵力,在心脉附近构筑出灵力屏障,之后才腾出心思细细思考狗娃子刚刚的话。
“不准吃饭,连水都不让喝……”纪宁小声嘟囔着思考。
至今为止,和狗娃子情况相似的,只有小五的小妹,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吗?
小妹年纪还小,甚至还在吃奶……吃奶,没有食物,没有食物!
纪宁灵光一闪,突然找到了关键点,狗娃子一天都没有喝水吃饭,而小妹是一直吃奶,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食!
一天没吃饭喝水的狗娃子体内毒素浅淡,从未吃饭喝水的小妹体内干净澄澈,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食水上!
纪宁醒过神来,叮嘱狗娃子去小五家里,和其他清醒过来的村民们待在一起,然后又让狗娃子指了指他家的方向,承诺自己会尽快赶去。
纪宁一边奔跑,一边用通讯符向柳无尘和叶灼华凌云告知了这个推测。
…
15. 平安的缘由
天上明月安安静静,地上两人忙忙碌碌。
纪宁和谢诛一户一户,挨个在村中探查。
两人正奔行在村道上,突然迎面遇上一个黑影。
那赤红发亮的双眼,蔓延至眉心的细纹,无不昭示着那是个妖化程度已深,转化完全的妖尸。
那妖尸直向谢诛扑来。
纪宁正欲呼唤,让谢诛吸引妖尸的注意力,自己再趁机将清心符贴在妖尸头上。
谢诛却下意识催发诛邪剑意,剑气刺出,转瞬之间,便割开了妖尸向谢诛抓来的胳膊。
翻开的血肉死白,这点伤口对妖尸来说不值一提,他们感受不到疼痛,任何不影响行动的伤口都不算伤害。
但不知为何,那妖尸被谢诛击中后,突然一个趔趄,被剑气所伤的那半边身体像是失去了知觉,重重摔在地上,妖尸自己却像是毫无所觉,即使瘫在地上,单手单脚爬行着,也还在努力向谢诛移动。
“这是怎么回事儿?”
纪宁被这突发的情况惊到,转头去问谢诛,不出意外的对上了一双同样茫然无措的眼睛。
纪宁只得作罢,自己走上前去,轻轻松松将清心符贴到那还在地上奋力“蠕动”的妖尸身上。
一接触到妖尸毒素,清心符便被激活,开始发挥作用,代表生机的翠绿色灵力从灵符中飘出,钻入妖尸的耳鼻,妖尸很快昏睡在地。
纪宁顺势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妖尸身上,那道被谢诛划出的伤口。
只见伤口处氤氲着一股黑红色的血气,正是妖尸毒气,而谢诛的诛邪剑气,正如在寒潭时,划破纪宁的胳膊时一样,不断消解着除它自身外的一切灵力。
那妖尸毒气遇见诛邪剑意,正如初雪遇到烈阳,转瞬即化。
这就是为什么,谢诛明明只是划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却能让妖尸半边身体都瘫痪——
那正是诛邪剑意的功劳。
“诛邪斩魔,绝断生机……诛邪斩魔原来是应在这里……”纪宁喃喃自语:“不愧是观星阁阁主,言必出,出必验。”
纪宁将那剑意与血气互相拉扯抗衡的伤口指给谢诛看:
“谢诛,你的诛邪剑气特殊,克制妖邪,威力巨大,若是能好好钻研,或许有一天,真的能诛邪斩魔,彻底解决这不时爆发的妖尸潮,但……”
“但?”
“但我们现在不是上战场,也不是接了紧急任务除妖疫。
这里是凤家村,虽然大部分妖尸化的人我们都不认识,但他们每一个,都是小五的亲戚、长辈或朋友。
所以你要注意,可以制造伤口,但不要真的让他们肢体残破。”
纪宁拍了拍谢诛的肩膀:
“好好运用诛邪剑意的话,可以加快我们救治的速度。”
“好,我记住了。”谢诛认真的回答道。
两人又开始奔行,在月色下匆匆。
遇到妖尸化尚浅的,谢诛便按纪宁之前所教,输入精纯灵力后,连点三穴,逼出毒血。
然后告诉逐渐清醒过来,满腹疑惑,不明所以的村民,可以结伴去小五家休息,那里有个修士叫“柳无尘”,可以一边护卫他们,一边给他们详细解释事情的原委。
而那些妖尸化严重的,根本不用谢诛和纪宁特意去找。
他们已经控制不住神智和身体,凭着妖尸的本能,走出家门,在村中游荡。一旦察觉到纪宁和谢诛充盈的灵力,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纪宁和谢诛有一个算一个,见一个打一个,一个吸引注意力,一个激活清心符,偶尔用诛邪剑意限制他们的行动能力。
配合默契,越干越快,很快就救下十数人,又使不下数十具妖尸陷入“甜美睡眠”。
两人一刻不停,四处寻找需要救治的村民。
“呜呜呜……”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隐隐能看清是个一边哭一边跑的矮身影。
妖尸化尚浅的人们都在昏睡,一般在街上游荡的都是妖尸化严重的村民,纪宁正准备发动灵力攻击,突然觉出有些不对。
“没见过还会哭的妖尸啊?不仅哭,还哭的很大声。”纪宁嘟囔道,收起了蓄势待发的攻击,顺便拦下了谢诛即将激活的清心符。
“清心符不多了,先别浪费,听听再说。”
纪宁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听着听着,纪宁觉得这哭声有些耳熟,好像今早刚刚听过。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那个爬在树上下不来的狗娃子!
狗娃子甚至都没看见纪宁和谢诛,只顾着闷头在村道上边跑边哭。
在狗娃子跑过时,纪宁顺势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拎到空中,阻止了狗娃子继续跑,不看路,马上撞墙的惨剧。
“呜哇!快走开!别吃我——!”
突然被拦下,狗娃子惊慌失措,拳脚乱踢,大喊一声还不够,嘴里还不停嘟囔些“天地玄黄”“鬼怪退散”之类的词。
“别怕!不是鬼,是纪宁!”
纪宁将狗娃子放下,看他冷静一点了,才接着说:“我早上刚救过你,还记不记得?”
听到这话,狗娃子一直看着地面发抖的身体顿了顿,这才敢抬起眼,飞快的瞄了纪宁一眼。
“啊!是你!早上把我从树上救下来的大姐姐!”狗娃子看到纪宁的脸后惊呼,“真的不是鬼啊……”
“自然不是。”
纪宁笑笑,接着问道:“狗娃子,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家里人呢?”
可能是好不容易见到熟人,狗娃子一股脑儿的将话倒了出来,语无伦次的哭着说:
“爹知道我中午爬上树后下不来,气得打了我一顿,罚我,不让我吃饭,连水都不让我喝!
我半夜又饿又渴,难受得实在受不了,便偷偷去厨房,想摸个馒头吃,但是,但是……”
狗娃子哽咽着,哭着啜泣道:
“……但是,天黑了之后,爹和娘都怪怪的。
最开始听到动静,我还以为自己偷吃被发现了,吓得我赶紧藏了起来,却看到……”
狗娃子努力吸了吸鼻子,但嘴一瘪,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声音混着眼泪,含糊不清:
“却看到,爹和娘眼睛都红红的,半边脸也黑黑的,不停用鼻子嗅来嗅去,在院子里乱晃悠,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我太害怕了,就偷偷翻墙跑了出来。”
狗娃子回想着之前的诡异景象,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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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了抖,抓住纪宁的衣角,颤声问道:
“姐姐,你们是外边来的,肯定见多识广,能不能告诉我,我爹和我娘是怎么了?”
看着眼露恳求的狗娃子,纪宁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听狗娃子的描述,他爹娘的妖尸化程度应该已经很深了,还不知到底能不能救,这样残酷的事实,她该怎么开口呢?
见纪宁不回答,狗娃子又自言自语道:
“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需要什么草药啊?姐姐你告诉我,我很会爬山的!之前还在后山的峭壁上发现了好几株珍贵的草药,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我都能采!”
“狗娃子……”
纪宁安抚的顺着狗娃子的背,蹲下身子,和他平视着说:
“别慌,现在村里出了事儿,不光你爹娘,很多人都生了怪病,要么昏睡不醒,要么眼睛通红的在村里游荡,我们就是特意出来帮忙的,先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纪宁说着,将一股灵力探入狗娃子体内。
一番扫视之后,惊奇的发现,狗娃子体内竟没什么妖尸毒气。
仅有的一点点浅淡绯红都集中在四肢,离攻击心脉,蔓延上脸还远着,恐怕再过几天,便能自然代谢排出。
以防万一,纪宁还是给狗娃子输入了几道精纯灵力,在心脉附近构筑出灵力屏障,之后才腾出心思,细细思考狗娃子刚刚的话。
“不准吃饭,连水都不让喝……”纪宁小声念着思考。
至今为止,和狗娃子情况相似的,没有被妖尸毒影响活动的,除了他们这几个修士,就只有小五的小妹。
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吗?
小妹年纪还小,甚至还在吃奶……吃奶,没喝井水,没吃食物……
没吃食水!
纪宁灵光一闪,突然找到了关键点——
狗娃子一天都没有喝水吃饭,而小妹是一直吃奶,从来没吃过井水或由井水做成的饭食!
一天没吃饭喝水的狗娃子体内毒素浅淡,从未吃饭喝水的小妹体内干净澄澈。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食水上!
这村中的井水或食物或许被污染过,这就是为什么,妖尸潮会毫无征兆的在这个小村子里集中爆发。
纪宁醒过神来,叮嘱狗娃子去小五家里,和其他清醒过来的村民们待在一起,然后又让狗娃子指了指他家的方向。
“姐姐,你是要去救我爹娘吗?我……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狗娃子抓住了纪宁的衣袖,虽然止住了眼泪,却仍带着哭腔问道。
“我们会‘飞’哦,如果带上你,反而会变慢。”
纪宁摸了摸狗娃子一头乱毛,接着说道:
“我向你保证,一定将你爹娘带回来,你现在快快去小五家,那儿还有其他修士,可以保护你们,这样,我也能安心去救其他人,好吗?”
“好,我信你。”狗娃子依依不舍的放开了纪宁,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确定狗娃子的确老老实实,向小五家跑去后,纪宁和谢诛便飞身上了屋顶,抄了近路,向狗娃子指的家的方向奔去。
纪宁一边奔跑,一边用通讯符向柳无尘和叶灼华凌云告知了自己的推测。
…
16. 黑衣故人来
“所以你是说,井水可能有问题?”叶灼华的声音从通讯符中传来。
“还不确定,但有很大可能。你们记得提醒村民,暂时不要吃食水。”
纪宁一边叮嘱,一边问道:
“柳无尘呢?你听见了吗?”
柳无尘那边却没有回答,只传来一片嘈杂,脚步声、水声、呼喊声乱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通讯符那边才传来声音却不是柳无尘,而是小五:
“纪姐姐,之前嬢嬢想着,大家都受了惊吓,该好好歇歇,所以和村里几个大娘一起张罗着煮粥呢,现在柳大哥正忙着把大家碗里的粥都倒了……”
通讯符里隐隐传来忽高忽低的声音,正是柳无尘在不停的劝说:
“大娘,真的不能吃!没,真不是浪费粮食……”
“……叔!不是不给你们吃,是真的不能吃啊!食水里很可能有妖尸毒的传染源……”
“……哎!你这小孩!别偷吃啊!”
简直是焦头烂额,纪宁心想。
正在此时,通讯符另一边突然响起一声夹杂着恳求的大喊:
“小五——门外好像有人,快来帮忙!”
“好嘞柳大哥!”
只听小五清脆的答应一声,一边跑动着一边和纪宁说:“纪姐姐放心!我们都知道了!”
通讯符一闪一闪,从另一边传来小五越来越远的声音:
“门外那是……狗娃子!狗娃子是你吗!快进来……”
“看来柳呆子那边很忙啊,我和凌小鬼这边快搜查完了,等结束了就过去帮忙。”
叶灼华的声音也从通讯符中传来,说完,就中断了灵力供应。
“……好,你们先忙。”
纪宁对着熄灭的通讯符无言,索性将通讯符塞回腰间,转头对谢诛说:
“看来狗娃子已经到小五那儿了,咱们要抓紧了!”
…
月下,两个影子越跑越快,疾行着向前。
纪宁向狗娃子家的方向奔跑着,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安静了。纪宁心想,不知为何,一路走来,村道上空无一“尸”。
“你有没有觉得,游荡在村里的妖尸变少了?”纪宁向谢诛问道。
谢诛四下看了看,又确认了一番,才回答道:“是,刚刚路过的地方,一个妖尸都没有,不太对劲。”
正说着,两人眼前就出现了一抹光亮。
不远处,亮着灯笼的那户人家,就是狗娃子的家。
纪宁率先跳下屋顶,准备先去看看狗娃子的父母,村道上突然少了妖尸的怪异,她之后再去探究。
翻身进了院子,纪宁和谢诛默契的分开,一人一边,踹门而入,寻找着狗娃子的爹娘。
短短几刻,两人便将狗娃子家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见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也没见到一个双目赤红的“妖尸”。
狗娃子的爹娘都不见了。
“难道是妖尸化后,循着本能,追着灵气,自己跑到外面去了?”谢诛猜测。
“不太可能,在没有灵力刺激吸引的情况下,妖尸一般都在周围徘徊,就算走出去了,又能走多远?可咱们一路走来,一个妖尸也没看见……”
纪宁说着说着,心中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
“先出去,再找找这周围的人家。”
纪宁和谢诛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别探查,接连又翻进了好几户人家的院墙。
纪宁发现,这周围的人家都和狗娃子家如出一辙,屋内既没有游荡的妖尸,也没有昏迷的人,空空如也。
纪宁又看向去了另一边探查回来的谢诛,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
纪宁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刚刚才通过狗娃子和小妹身上的共性,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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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点这诡异妖尸潮爆发的原因,现在情况却又出了变化。
“没有妖尸游荡就算了,连轻度妖尸化,昏迷不醒的村民都没有,这也太怪了……”
微风吹过,却一丝声音也没有。
之前时不时响起的妖尸的嘶吼消匿于无形,连虫鸣蛙叫好像都消失了。
在这万籁俱寂的月夜下,谢诛仿佛又回到了寒潭下,那寂静的每一夜,和如今是多么的相似。
谢诛忍不住握上纪宁的手,感受到那虽然微凉,但依旧带着人‖体温热的掌心,这才放下心来,轻声说:
“就好像,除了我们,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
两人手握着手,在无人的街道上张望。
纪宁正准备启用通讯符,向叶灼华那边也问问情况,突然在远处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个穿着黑色劲装,背影宽阔的青年人。
只看他的衣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空无一人的村道上,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显眼,而他的动作让他变得更加显眼。
黑衣人既不像得救的村民匆匆忙忙,也不像游荡的妖尸莽莽撞撞,这黑影此时正闲庭信步的走在月光照耀的村道上。
“嘘。”
纪宁制止了谢诛正欲开口的疑问,收敛气息,拉着谢诛藏在了拐角的墙后。
那黑影走着走着,突然凑到道旁,捣捣鼓鼓,不知道在干什么。
两人等了一会儿,发现那黑影够上够下,竟然是在道旁的树上摘叶子。
摘了叶子,那黑影凑在眼前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满意,扔了手上那片,又去树上薅叶子。
扔了一地的叶子,那黑影好像终于摘下了一片满意的叶子。
黑衣人把叶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双手捏住叶片两边,竟然凑在了嘴边,看来是要用叶子吹一曲小调。
…
17. 妖尸围攻至
那些黑红色诡异灵气团,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妖化程度已深的妖尸,粗看之下,竟有近百之数。
这下谢诛知道,之前他们疑惑的,那些在村道上“消失”的妖尸,都去了哪里。
那黑影,应该是能通过某种方式来引导,控制妖尸们的行动。
作为养剑炉鼎,谢诛从未上过学,也并没有人真的教导过他正儿八经的修炼知识。
就连妖尸这个词,他也不过是几个时辰前才听柳无尘解释。
谢诛偶尔显得呆愣或异于常人,不过是对一些常人的“常识”不太了解,但这并不代表他蠢笨。
他并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可以控制妖尸的手段,但显然,那些妖尸,都在闻声而动。
谢诛快速在内心思考:是声音吗?所以之前那个人,才在树下站了那么久,就为了选一片合适的叶子?
可这岂不是太不方便?如果只是需要某种“声音”的话,为什么不随身携带个便携的乐器?难道非得现摘的叶子不可?
又或许,声音只是某种掩盖?只是为了掩护他真正的控制妖尸的手段?
他们的步伐节奏和神秘黑衣人吹响的小调之声契合,正向两人飞奔着,疾行而来。
谢诛罕见的焦急起来,如果他们真被这些妖尸包围,想要脱身,非得大开杀戒不可。
谢诛对伤人并没有什么想法。
他是为剑而生的。沈谷主一直这样告诉他。
他的身体,他的经脉,为了容纳和温养诛邪剑,日复一日的修炼。
剑本就是伤人利器,作为容纳利剑的炉鼎和剑鞘,谢诛一直被灌输的道理之一便是:杀人不过自然而然。
但……
“这里是凤家村,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小五的亲戚家人……”
纪宁的声音在谢诛心里回响。
谢诛忍不住想,纪宁好像很在意。纪宁会顾忌着妖尸们“凤家村村民”的身份,束手束脚,难以施为,如果他们想要脱身,必须趁早。
“纪宁,快……”
谢诛正想和纪宁商量,在扭头之后,声音却戛然而止。
妖尸嘶吼渐进,那颗梨树仍在燃烧。
但薪柴有限,满树叶片已经烧得卷曲焦枯,风一吹,便化为飞灰,洋洋洒洒的灰烬扬起,只留下黑乎乎的树干和寥寥火星“凄然”立在原地。
灰烬飘飘忽忽,明灭不定,黑灰色的灰烬落到了谢诛的肩上,谢诛被烫的抖了一下。
而站在村中的纪宁,几乎被漫天灰白掩盖,却岿然不动。
他这才发现,纪宁不知为何,在听到那首小调后,就愣在了原地,仿佛也成了妖尸,专心致志的竖起耳朵,听着那被一片叶子简陋吹响的小曲,对他的呼喊不闻不顾。
眼看妖尸们就要涌来,谢诛急忙又跳了下去,一手握住纪宁的手,一手攀上纪宁的肩膀,凑到纪宁脸前,一边奋力的摇晃,一边喊道:
“纪宁,快醒醒!妖尸要来了!”
……
小调声悠悠。
曾经,在某个村子,纪宁常听见村人一边唱响那首小调,一边热火朝天的干活。
时隔多年,听着那首熟悉的小调,纪宁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三百年岁月,无数过去,却没有哪一天像那天一样黑。
所有她熟知的面孔,都在那天死去,然后又活了过来,死白着一张张脸,面无表情,既不怒骂她,也不控诉她,只是看着她。
那样无形的目光,却仿佛千钧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下一秒,这些熟悉的面孔,就要嘶吼着,朝她扑来,要撕咬她的血肉,攫取她的灵力。
突然,纪宁的回忆中出现了变化。
那些死寂的,无神的眼睛,全都被一双黑白分明的,清冽的眼睛代替。
那是谢诛的眼。
直到谢诛的眼睛占据了全部的视野,纪宁才恍然回过神来,那仿佛被小曲勾走的理智又突然醒了过来。
她先看见的,是谢诛罕见布满焦急的脸,之后才注意到那满天灰烬。
那满天的灰烬余温,明明该是滚烫的,对纪宁却像是漫天黑雪,冻的她一哆嗦。
常年的战斗素养,让纪宁条件反射的开启了灵观,火色闪过,纪宁眉心隐藏的火焰状纹路闪过一丝火光,如熔岩般明灭。
在看到无数团黑红色腥臭灵气向他们涌来时,她便理清了情况。
但此时,那些妖尸们已经近在眼前,堵住了前后通道,就连村子的屋顶,也不知何时,攀爬上了几十妖尸。
而那吹着曲调,控制妖尸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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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路边。
“等等,你到底是谁?”纪宁身体前倾,焦急问道。
那黑衣人却没有回答,吹着手里那片叶子,背过身去。
“兴平十五年,西南杏花村,你是谁的亡魂?”纪宁怒吼着再次问道。
妖尸将至,黑衣人背影有一瞬凝滞,随后一跃而起,就要隐入妖尸群中。
“留下他!”
纪宁说着,率先发出数道灵力攻击,想要阻断黑衣人的退路。
而谢诛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听到纪宁的呼唤,便剑意激昂,抓住了黑衣人因应付纪宁攻击,而露出的破绽。
而这次,黑衣人没有再闪过。
谢诛的剑意划伤了那黑衣人的胳膊,黑血泼溅,黑衣人突然趔趄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稳住了脚步,嘴边吹响的小曲节奏突变,变得更加急促,妖尸们的速度也随之更进一步。
纪宁想要追问,也想追上前去,把那故作玄虚的蒙面扒下来,好好看看,那到底是杏花村中,那些一一被她埋葬的村民中哪一个的亡魂。
但此时却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了,因为妖尸潮已经快要到他们眼前。
甚至有的已经爬上了屋顶,就要朝他们扑来,这下连房顶的路都堵死了。
纪宁将谢诛拉到自己身后,和自己背贴着背。
纪宁灵力随心而动,剩下的所有清心符,从纪宁和谢诛的衣兜中飘出,抖落排开。
清心符此时在两人身周围成一圈“保护符”,有妖尸接近时,便发动其中一张,贴到妖尸脑门上。
就这样一边贴符,一边向外跑,勉强跑出了几百米,清心符便所剩无几了。
纪宁又时不时向远处,高处弹出灵力团,试图吸引妖尸们的注意,但在小调的控制下,却没什么作用。
谢诛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伤害了这些有村民转化而成的妖尸后会不会被纪宁厌恶,小五又会不会伤心。
谢诛闭上了眼睛。
诛邪剑锋在心底嗡鸣,和越来越快的心跳共同组成了一首新的乐曲。
诛邪剑好像也知道了谢诛自己的决心,剑意前所未有的流畅导出,随着剑意越聚越多,剑意凝成的纯白之剑也越来越大。
最终,一剑斩出。
…
18. 启阵
“哦豁,不一般啊!”
看到谢诛用诛邪剑意大杀四方的一幕,黑衣人像村口闲汉一样随意蹲着,发出评论。
但他蹲的地方却不一般。
黑衣人正蹲在村边又一棵梨树上,脚下树枝细若杨柳,他却稳稳踩在上面,好像凭空浮在空中。
黑衣人指尖还夹着一道开启的通讯符,随意晃了晃,语气轻佻的开口。
“大人,计划有变呀!”
“只是让你造一批妖尸罢了,还能出什么意外?凤家难道背弃了誓言,还有修士?”通讯符另一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倒没有,他们和羔羊没区别,特别,乖~但这不是出了意外嘛!”
黑衣人凝视着自己胳膊上那互相争锋的黑气与剑气,突然笑了。
“我这儿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别贫了,我赶时间,一起说。”
“哎呦,大忙人呀!要不我一会儿再打扰您?”
“快说。”通讯符那一头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好吧,坏消息是,我这边遇到了一批修士,正拿着清心符在村子里救人呢!好消息是,这批修士里,有个怪小子,他的剑气,可以压制妖尸毒气,我的妖尸亲人们在他手下全都不堪一击啊!”
“这不都是坏消息……等等。”
通讯符那边停顿了一会而,随后传来一阵翻阅书卷的悉悉声,“压制妖毒……难道是百兵谷刚刚跑了的那个诛邪剑?”
“没错!不愧是大人您呀~”
“天助我也!沈铸真是老了,脑子不好,竟然连一个剑奴都看不住!”通讯符另一边的声音变得高昂激动,“抓住他!”
“唉?那我们辛苦转化的妖尸呢,要是抓人就很难顾得上了呀?”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我刚刚没说清楚?”
“当然您是主子,您说了算!但这几个修士身手都不错,抓人棘手啊……”
“让你们提前在村子四周布置的阵法呢?懒狗,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主子您怎么说话的呢!我对您那绝对是忠心耿耿!”
“那就启阵。”
“启阵?真的?那咱们这次炼的妖尸都不要啦?还有几个小修士呢,也不知道好不好惹……”
“启阵。”通讯符对面的声音斩钉截铁。
“哇!老大您这回可真是破费了。好,那我这就通知伙计们。”
黑衣人站起身,不知何时,身后已经聚集了一批和他同样打扮,黑衣蒙面,身手矫健的修士们。
“按照之前准备的,去你们各自的方位,启阵。”黑衣人看也不看身后,轻描淡写的发号施令。
修士们不发一言,沉默而整齐划一的点了点头,下一瞬,便四散离去,消失不见。
唯有梨树细枝轻颤不止。
…
在回去和叶灼华他们会合的路上,谢诛一边奔行,一边忍不住看了纪宁好几眼。
月至中天,不知不觉已经半夜三更。
纪宁的侧脸在不时掠过的树影下晦暗不明。
又一个拐角,谢诛忍不住小声开口试探:“纪宁,你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这么说?”
纪宁话刚说出口,便惊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冷硬,于是强撑起笑脸,提高了声调,“不过不错嘛,没想到,刚出百兵谷没多久,你都会看人‘脸色’了,进步很快啊!”
“因为是你。”谢诛脱口而出。
“自从我们遇见后,你总是笑着的。哪怕之前威胁我的时候,嘴角虽然不笑,眼睛却一直笑着。”
谢诛向前赶了几步,接着说:“但不久前,你和叶灼华道别时,虽然嘴角笑着,眼睛却不笑,而在刚刚,遇见那个怪人,伤了那些村民化成的妖尸后,你连嘴角都不笑了……”
“纪宁,你是不是生气了?是因为我伤了村民们吗?”
谢诛顿了顿,不知为何,嗓子突然有些发紧,刚开口的几个字暗哑跑调:
“还是因为,刚刚那个人?”
纪宁却从谢诛身边掠过,埋头赶路,顾左右而言他。
“之前威胁你?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了?”纪宁的声音从前方飘来,重重的咬着“威胁”二字的重音。
“我们初见时,在寒水台的石台上。”
谢诛还以为纪宁是记性不好,一本正经的追上前去,帮“她”回忆。
“那时,我说我发现你活了过来,你就掐着我的脖子……”
“好了好了!想起来了!但那时候你不是背对着我吗?怎么还能看出什么嘴角不笑眼睛笑,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因为有寒水潭啊。”
谢诛认真解释:“那时虽然背对着你,但我能在水里看见你的倒影。”
“原来,你那时候就这么关心我~”
纪宁轻盈一跳,从一户跃到另一户的屋顶,在空中月下,回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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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诛却没有如纪宁预想般害羞或否认,而是坦荡的承认:“是啊,毕竟,你是我见到的,百兵谷外的,第一个活人。”
“所以你真的生气了?是因为那个黑衣服奇奇怪怪的人吗?你们认识?”谢诛再一次发挥了自己作为剑奴炉鼎的执着,契而不舍的追问。
“唉……拐你出来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的……”
烦。
纪宁忍不住叹气。
太过执着对执着的人来说或许是好事,但对承受者来说,实在有点痛苦。
纪宁本想应付过去,但转念一想——
她还指望着谢诛爱上自己,成为自己诅咒破解人的又一个“备用”选项。
分享过去和痛苦,不正是打开心扉最好的第一步?
想要让一个人爱上自己,纪宁很有经验。
首先——
“是的,我生气了。”纪宁停驻在一树梨花下,背对着谢诛,低着头。
“不过不是生任何人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纪宁回头,眼周泛红,氤氲着水光。
想要让一个人爱上自己,首先,展露脆弱和伤口。
纪宁的演技并不好,但只要一想到几十年前那场灾难,她的眼睛自然而然的温热。
眼泪是真实的,情境却是特意挑选的。
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那是因为我。”
纪宁的背影看起来很落寞,树影几乎要将她的肩背压弯。
“因为我的不死,被世界所排斥,所以身边总是发生灾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纪宁眨了下眼睛,一颗积蓄的泪珠滚落,在脸上划出水痕。
“十几年前,第一次妖尸潮爆发时,我也在场,那个满山杏花,幽香遍布的村子,顷刻间化为人间炼狱,有一个小姑娘,她的腿就在我面前,生生被咬烂了……”
纪宁觉得嗓子干涩,想再配合“台词”挤一滴眼泪出来。
“……那全是因为我,全是我的错!”
却出乎她预料的,泪水汹涌而下。
“我之后,也一定会带给你灾祸的……”
谢诛肉眼可见的慌了,手足无措的攥紧了衣袖,又一次不自觉的用指甲划着手心。
“可没有你,我就不会在这里。”
对我来说,你是带来一切的流星,砸进了我一潭死水的人生。
“你带给我的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
19. 是敌是友?
纪宁和谢诛终于又看见了小五家那破落的门户。
明明没有分别多久,再次看到那熟悉的茅草屋,纪宁却觉得格外亲切。
才走到小五家门口,就看见叶灼华和凌云刚巧也赶了回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个一瘸一拐的熟悉身影。
纪宁看清那身影后,惊喜的喊出了声:“老黎!”
那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是之前在村口赠给纪宁和谢诛酒的“黎叔”。
老黎不愧是爱酒之人,哪怕逃难,此时手里还抱着一坛他的宝贝酒酿。
“仙人!仙人!”老黎也看见了纪宁,惊喜的高喊着,抱着酒坛,一颠一颠的加快了脚步。
纪宁连忙赶上前去,接过酒坛,顺手塞进谢诛怀里,然后扶着老黎到了小五家门口。
“纪仙人,咱们分开以后,老黎我又喝了点酒,晕乎乎的就睡过去了,刚刚啊,突然被这两位小仙人摇醒。”
说着,老黎用袖子遮着,悄悄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叶灼华和凌云。
“那两位仙人说村里闹什么妖尸,让我来小五这儿集合呢!”
老黎扯过纪宁的衣角,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纪仙人,咱一起喝过酒,我信你。这是闹着玩儿呢,还是咱村里真遭什么灾了?”
“叫什么仙人,叫我纪宁就行。”纪宁也学着老黎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的确是出了些事儿,闹妖尸潮呢,可得小心点。”
“妖……尸潮?”老黎疑惑的重复着,明显对这个词很陌生。
“我好像之前在镇上听过几回,好像是些红眼睛的妖怪吧,但咱村里为什么会有妖尸潮呢?”
“不是妖怪。”纪宁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在镇上哪儿听说的?”
“嗨,就,那个……说书先生。”老黎蹭了蹭鞋底的泥,有些窘迫的说;“之前去镇上卖货的时候,顺路听了一耳朵。”
“这妖尸是人变得,变成妖尸后力大无穷,眼睛通红,但却失了神智,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村里疑似感染了妖疫,多亏了那两位,及时救治,才把你从妖尸化边缘拽回来。”
纪宁说着,给老黎分别介绍了叶灼华和凌云。
听了纪宁说的,老黎这才明白,自己是和“死亡”擦身而过,后怕的脸色苍白,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拱手道谢。
“原来是叶仙人和凌仙人!”
“至于妖尸潮爆发的原因……”
纪宁思忖着,其实在遇到黑衣人后,对于凤家村内为何突然爆发妖尸潮,她已经隐隐有了些头绪,只是还不能对老黎说,只好道:“我们现在也不清楚,正在调查呢!赶紧先进屋去,和村里人会会,歇歇吧。”
“说起来——”
纪宁往下望了望老黎的腿,没看见肢体残破也没有血迹斑驳,不禁疑惑:“你这腿是怎么回事?难道已经遇到妖尸了?怎么还瘸了?”
老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着没说话。
这时凌云从前面回过头来,略有些抱怨的对纪宁说道:
“哪里有妖尸潮!我们当时去救他,好不容易用你教的方法,将这人从梦中唤醒,他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先是拉扯解释了半天,后面好不容易说清楚了,他竟然让我们等一等!”
“嗨,我这不是有东西一定要拿嘛,那可是我的命根子。”老黎被凌云这么一说,更不好意思了,摸着鼻子嗫嚅道。
“命根子!的确是命根子!就是因为要找命根子,太着急,在自己家里都能被门槛给绊倒,脸着地,摔了好大一跤!这才瘸了。”
凌云语气夸张,接着向纪宁大倒苦水:
“这人,去后院挖呀挖,挖了半天,还以为是什么宝贝,最后挖出来这么个酒坛子!
跟命根子似的护着,都不让我们接手。也就是当时已经走到村头了,就剩下他这一户,不然我们才没时间等他!”
“仙人,这真是命根子!”老黎从谢诛手里夺过那酒坛,紧紧抱在怀里。
老黎轻柔的抚着那酒坛的坛身,仿佛在告慰一个故人。
“这是我女儿小时候亲手做的女儿红,我死也要和这酒死在一块。”
看着老黎脸上涌出的怔忪和悲伤,所有人都识相的没有问老黎女儿今在何方。
“可说有妖尸……”老黎抱着酒坛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口:“我这一路上,除了两位小仙人,半个人影也没看见啊!”
“你说的这句话倒是很对,何止是半个人影,就连半个妖尸影子也没看见!”
叶灼华在一旁插嘴道:
“说来也奇怪,最开始出门时,我和凌小鬼还时不时会遇到几具妖尸,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妖尸全不见了。
我和凌小鬼那时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分头行动,抓紧救人,用你教的那几个穴位功法,将昏迷的人一一救醒后,才品出些不对劲儿来。”
“你们那边呢?可有遇到类似情况?”
叶灼华看了看在一旁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的谢诛,最后还是扭头向纪宁问道。
“何止,我们不仅遇到了类似情况,甚至可能还遇到了罪魁祸首。”想到那个不见了踪影的黑衣人,纪宁忍不住冷笑。
“走吧,先进去,到屋里我一块儿跟你们说。”
纪宁脑袋偏了偏,向几人示意到。
…
纪宁终于又推开了小五家那简陋的木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群席地而坐的村民,三三两两,簇拥着围在一起。
院子正中间放着一口大锅,大锅旁是熊熊燃烧的篝火。
想来之前这口大锅里还煮着些粥水,但在自己告知柳无尘“凤家村食水可能有问题”这一猜测后,那锅恐怕就被挪了下来,放在一旁的地上,虽然不敢食用,但火还是烧着,帮村民在这人心惶惶的寒夜取暖。
而柳无尘和小五就在这篝火和人群间穿梭,一会儿递帕子给伤者擦血,一会儿哄小孩忍忍饥渴。
“小五——我们回来了!”
纪宁高喊一声,唤停了小五忙碌的脚步。
“柳呆子!我们也回来了!”
叶灼华也向自己的同伴喊道。
那边柳无尘的脚步却没有停止,而是继续着自己排查妖尸的步骤,一边排查,还一边给叶灼华和凌云安排了任务。
“灼华,你去看看西边那几个村民,看看他们体内的妖尸毒气现在状况如何,凌云,你也帮帮忙,看看东边那几个,咱们一起,很快就看完了。”
“行。”
“好。”
叶灼华和凌云难得没有拌嘴,也没有废话,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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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按着柳无尘的指示,去查看村民们的身体状况了。
见此情景,纪宁跟小五招呼了一声,便拉着谢诛也上前去帮忙。
没一会儿,村民的人数和状况就都清点完毕了。
几人和小五一起,准备再算一算村子还有多少人下落不明。
正在这时,纪宁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低头一看,正是狗娃子。
“纪姐姐,我爹娘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啊,是不是和黎叔一样,受伤了,腿脚慢,一瘸一拐的,落在后面了?”
狗娃子小心翼翼的从身后探出头来,声音颤抖,却仍坚持着说,“纪姐姐,别忘了,还有我爹娘没回来呢……”
看着狗娃子希冀的眼神,纪宁一时间梗住了。
“我们去你家看了,里面没有人,可能是你爹娘清醒过来后,自己躲起来了?”
正在纪宁久久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谢诛走到了纪宁旁边,蹲下身,和狗娃子说道。
“我们一会儿出去再找找,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好!”狗娃子眼里噙着泪,边揉着眼睛边说:“好!说好了!拉钩,不准反悔!”
“拉钩?”
“你不愿意拉勾?你要反悔吗?”说着狗娃子又要哭起来了。
“可以拉钩,拉钩是什么?”谢诛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狗娃子拉过谢诛的小指,摇晃着念着这首流传不知多久的童谣,最后郑重的合上两人的大拇指。
“这样就算成了,拉钩后就不能变了,一定要遵守!”狗娃子再次叮嘱道。
“好,我一定遵守。”谢诛看起来好像信以为真,也郑重的许诺道。
听着狗娃子念叨着爹娘,小五不知为何也有些忐忑。
“我爹爹,一直都没回来,不知他在山里打猎,会不会也遇到妖尸……”小五搓着手,不安的向纪宁问道。
纪宁正欲安慰,耳朵却不自觉的动了动,远处好像有异响。
风萧萧,花簌簌,
忽有夜歌起,一叶泣幽咽。
那正是之前消失的,黑衣人的曲声。
随着曲声而来的,是一阵脚步声。
整齐,响亮,仿佛地动山摇。
纪宁随即跃上屋顶,一望之下,突然呆住了。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满目所见,皆是鲜红。
她从不知道,凤家村这么个小村子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妖尸。
妖尸们来势汹汹,闻声而动,奔跑着,咆哮着,向小五家包围而来。
而纪宁身后,三人组和谢诛也都跃了上来。
柳无尘拔出了木剑,叶灼华抽出了火鞭,凌云搭弓,三发箭尖正在弦上。
而谢诛手心的诛邪剑意,也正越聚越大,越凝越实。
所有人都已经架起了攻击的架势,正在准备拼死一战时,小调声又拐了个弯,那些妖尸却都在小五家门口停了下来。
妖尸们驻留在原地,迷茫的抬头四处张望,牙齿一张一合,焦躁的直咬空气,却得不到命令,只能呆立。
而目睹这突如其来,又诡异悚然的一幕,屋顶上的纪宁等人,也都愣住了。
…
20. 阵启
那明显是用树叶吹出来的简陋小调,对妖尸们来说却是某种无可违抗的至理,必须遵从的命令。
就像是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屏障,妖尸们急切的张嘴闭嘴,牙齿上下碰撞,都快谱出另一曲小调,却不得不在小五家门口止步,不得寸进。
那其中,甚至还有不少额上贴着清心符的妖尸,正是纪宁等人之前在村中游走救援时遇见并制服的。
不知为何,这些妖尸们又都醒了过来,清心符失去了效用,妖尸们像是硬生生被股伟力唤醒,全被这乐声驱动着,来到小五家门前。
纪宁等人见此情形,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朗朗明月下,维持着进攻的姿态,和周边越围越多的妖尸们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时,异变又生。
在萧瑟幽咽的小调中,村子各处,隐秘的角落出现了异动。
村口,纪宁最开始进村时注意到的那一丛东倒西歪的树枝下,泥土松动,鼓动不停,仿佛地下有泉水即将喷涌而出。
村中,谢诛曾从屋顶上救下老狗的那户人家的院中,柴堆之下,一个用黑炭标注的小型阵法正在发出幽冷光芒。
村外,凤家村人人去打水的那个井口,井水翻滚不停,仿佛被煮沸了似的,泛白冒泡。
在这翻涌的井水中,一个腐烂许久,被水泡的肿胀的尸体从井下浮了上来。
那尸体的手脚都被坚固的绳结捆绑起来,而哪怕被泡的浮肿发白,这尸体眉心处的妖尸纹还是清晰可见。
随着村中各处异动,凤家村外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突然接连冒出几股冲天光柱,依次点亮的阵法和随之而起的光柱将凤家村包围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圆形符阵,以凤家村为基,逐层显现,而小五家,正落在阵法的死门上。
阵法顶端升起屏障,仿佛一个倒扣的大碗,将所有村民和妖尸都困在其中。
纪宁眼瞳颤动,望着脚下点亮的阵法,心里升起股熟悉的不安。
纪宁从屋顶上捡起一块碎石,包裹在灵力中,摆动手臂向天甩出,那灵力石块撞上了屏障顶端,显眼的赤红灵力被屏障吸收,而石头失去了灵力的包裹,便碎成了齑粉,洋洋洒洒从天飘落。
“果然。”
纪宁望着头顶这一幕,心凉了半截。
这里的屏障也和百兵谷悬崖下,那困了谢诛十几年的困龙阵相似,攻击无效,还可以吸收阵内灵力。
但当时困龙阵内,是因为有灵鱼们相助,再加上她和谢诛联手,才能侥幸破阵而出。
此时距他们破阵才刚过去一个白天,又经过刚刚在村内的游走和救援,两人此时不论是灵力还是精力,都不可与悬崖下时相提并论。
更何况凤家村中,可没有灵鱼相助,三个活宝儿勉强可以一用,但还有更多村民需要顾及。
“纪宁,静心!”纪宁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你可以的,你不会让悲剧重演的,你可是被称为不死恶女的纪宁啊!”
纪宁闭上双眼,眉心灼灼,燃起烈火,她开启了自己独有的灵观,以心观景,视觉升到了天际,从高处俯瞰着整个凤家村,试图寻找到一线生机与破绽。
那每一个阵法节点周围,都站着一个黑衣人,正在打坐结阵,维持着阵法运转。
纪宁灵力幻化的眼睛在村中各处徘徊,正在急速寻找着这仿佛倒扣天地的大阵的生门,真实的眼前却升起一道淡红的烟气。
那烟气正从她手臂的血肉上升起,那正是她体内火灵力的一缕。
纪宁顺着那股烟气睁眼,抬头。
只见不远处的妖尸们头上,齐齐冒出一股黑红色烟气。
身后几人身上也都冒出各色灵力,而院中的小五头上,也有一道乳白色的灵力柱飘飘摇摇。
大地之上发出耀眼的光芒,随着阵法的最后一个节点被打通,凤家村彻底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远处一个正站在节点处的妖尸,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这声刺破寂静的哀嚎,像是一个号角,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妖尸们都仿佛被这一声哀嚎唤醒,除了立在原地,无力的张着嘴去噬咬空气,原来他们还能哀嚎。
随着哀嚎升起的,是更多的冲天而起的,黑红色诡异肮脏的灵气。
纪宁身后众人身上也开始冒出烟气,鲜红,翠绿,纯白……各色灵力从不同的人身上冒出,不仅从七窍,仿佛是从身体皮肤的每一寸冒出。
这时烟气已经凝练,纪宁这才分辨出,这飘摇而出的原来是灵气。
这正是他们体内的灵气。
而这个大阵,正是一个噬灵阵。这大阵正在抽取他们每个人体内的灵气。
吞人灵力,炼化天地。
纪宁不自觉咬破了唇角,原来是噬灵阵。
血才浸湿了唇瓣,伤口便消失不见。
只给纪宁的唇瓣添了抹血腥的艳色。
不管是妖尸,还是修士,或是普通的村民,所有人都被这阵法笼罩,阵法“一视同仁”,平等的抽取着每一丝灵力。
却唯独将纪宁和谢诛排除在外。
此时,纪宁身上却连那稍微冒出的一缕鲜红烟气都不见了。
纪宁胸前的玉佩闪着莹润的微光,展开一层薄如蝉翼的小型阵法,将纪宁笼罩在内。
这玉佩能隔绝纪宁和天地灵气的交流,自然不仅能限制纪宁从外界被动的抽取灵气,也能限制外界不从纪宁体内抽取灵力。
连纪宁的灵气都在最开始散逸了,谢诛身周却没有一丝灵气烟柱飘起。
但谢诛脸上的痛苦却一丝也没有减少。谢诛捂着自己的心脏,额上的青筋都暴起。
“我的灵气都是供给诛邪剑的。”
“或许察觉到有东西在和它抢夺灵气,诛邪剑的嗡鸣越来越响,剑尖疯狂震颤,将谢诛的灵气都吸入自己的剑身之内。”
纪宁将自己的灵力探入,看到就是这一幕。
在纪宁的鲜红灵力涌入谢诛的心脏内后,诛邪剑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谢诛恢复了常态。
"哕,好晕……"叶灼华站在屋顶上,空挥了几下鞭子,脚步虚浮,头晕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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胀。
“那天上飘得是,我们的灵力?”
“哪里来的邪魔外道,竟然布置这种哕……”凌云的拉着弓弦的手摇来晃去,不知是手抖,还是眼睛聚不上焦,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干呕了一声,“布置这种抽取人灵力生机的禁忌法阵。”
对于修士而言,灵力已经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抽出,不仅是头晕干呕,脚步虚浮,
“我还以为这幕后之人驱动这些妖尸。是想消耗攻击我们,他这是疯了吗?开这么个破阵,妖尸的妖毒灵气也会被抽取,抽取完之后,妖尸也会变回一具普通的尸体啊!”
这抽取灵力的大阵一刻不止的运转,纪宁这几个修士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但小五这些村民们却等不了多久了。
凡人本身天生自带的灵力就稀薄微少,现在再被这大阵抽取,很快便所剩无几。
小五摇摇晃晃,此时已经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因为剧烈的头痛而呻吟,而那股仿佛某种本源被抽取走的感觉,更是令她时不时地干呕。
等纪宁回头去望时,小五家中的村民们东倒西歪,齐齐趴在了地上。
院内院外,村民妖尸,本来敌对的双方,此时却一同哀嚎。
“打坐,运气至丹田,静心守气!”纪宁对着活宝三人组大喊,然后一跃而下,跳入院中伏倒的众人之中。
“全都过来!聚在一起!”纪宁奋力呼喊着,将院中的村民们聚拢。
“这个,小五你拿着。”纪宁摘下自己胸前氤氲着翠绿生机的玉佩,将它挂在小五的脖子上。
纪宁指尖运起一点灵力,轻点玉佩,与此同时,朱唇轻启。
“解!”
明明是从□□凡躯中发出的声音,却蕴有金石之声,响彻整个院中,隐有回声。
随着纪宁的声音落下,玉佩中层层叠叠,展开了一道翠绿的小型阵法,将小五和她的身周笼罩。
被阵法笼罩住的小五,头痛和晕眩很快便缓解,这时才有力气抬头望向纪宁。
“这玉佩是一个可以隔绝内外灵力交流的小型阵法,纪宁握着小五的手,温柔的笑着叮嘱,“你和梨娘,还有村民们尽量都聚在一起,它能保护你们不被这噬灵阵吸收生机灵力。”
“我们只是在山中打猎,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到底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牵连……”小五的眼泪滚落。
“难道就因为我们弱吗?因为我们好欺负?”
“小五,你的先祖难道不强吗?在最鼎盛之时,因为皇族无端的猜忌,他们就要放弃皇城中的一切,避走他乡。将近百年之后,当皇族又一次需要你们的时候,哪怕你们藏在深山老林,无人问津之处,他们还是能找出你们,布置谋划,让你们再一次成为兵器。”
“他们是压倒性的强权,而仙门皆默许。”
“那我,那我……”小五渐渐止住了哭泣,虽然双眼密布血丝,声音却冷静坚定。
“那我就推翻这强权,踏碎那仙门,再建一个,能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安静活着的新世界!”
21. 斩业
在纪宁聚拢村民时,活宝三人组和谢诛正按照纪宁所说,原地打坐,静心运气。
屏蔽危机,固守心神。
几人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时期,刚学习灵力控制的时候。
将一切心神都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灵观自照,按照功法经脉,运气循环,一遍又一遍。
几人通过这种方法将灵力固守在体内,来对抗那股吸取灵气的阵法之力。
纪宁朝屋顶望了一眼,渐渐的,几人身上散逸的灵气肉眼可见的减少。
反常的是,谢诛身周,此时却空无一物,没有一丝灵气烟柱飘起。
但谢诛脸上的痛苦却一丝也没有减少。
谢诛捂着自己的心脏,额上的青筋暴起,冷汗顺着脖颈流进衣襟,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儿?”纪宁急忙跃起,到谢诛身边问道。
“我,唔……”谢诛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急喘了口气,才接着说,“诛邪剑,不安分。”
纪宁将自己的灵力探入,只见那金色小剑正在谢诛的心脉中横冲直撞,上上下下。
亏他能忍受到现在。
纪宁嘴唇抿起,不如说,谢诛现在还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的灵气从来都是优先供给诛邪剑的,十几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谢诛长吸了口气,紧紧攥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但刚刚,他好像生气了。”
或许察觉到有东西在和它抢夺灵气,诛邪剑的嗡鸣越来越响,剑尖疯狂震颤,将谢诛的灵气都吸入自己的剑身之内。
所以谢诛身周才没有一丝灵气散逸,因为灵气全被诛邪剑吸进了自己的剑身。
这甚至比噬灵阵更糟。
谢诛失去了灵力的支撑,再加上诛邪剑作乱,痛不欲生,却又四肢乏力。
见此情景,纪宁额上也不禁开始冒汗。
“或许喂饱他后,就消停了?”纪宁猜测,包裹住了谢诛紧攥在胸前的手,借此将自己的灵力输入。
纪宁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诛邪剑或许要吃掉自己至少三分之一的储备灵力,但没想到,在鲜红灵力与诛邪剑触碰的一瞬间,诛邪剑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谢诛一瞬间松缓下来,长舒一口气后,甚至有些愕然。
这不寻常。
两人都察觉到古怪,此时却没有时间再去探究。
“你们呢?还行吗?”纪宁转头,询问另一边打坐的几个活宝儿的情况。
“还好。”叶灼华已经站了起来,随意的抹了把嘴角,擦去一丝不知何时溢出的鲜血。
“不碍事儿!”凌云掩唇咳嗽了两声,却仍握紧了弓弦说道。
“情况紧急,如果不想在这阵里被吸干,我们就要想办法出去。”
纪宁四下看了看,指着远处依次亮起的光柱对几人说道:
“根据我刚才的探查,可以确定,这是个复杂的八重噬灵阵,目前只有两个办法可以出去。其一就是按八卦方位,铺陈布置解阵,不过那非常复杂麻烦,需要很多时间。”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村民撑不了那么久。”柳无尘此时也倚着木剑站了起来,急切说道。
柳无尘之前就在院中照顾被唤醒的村民,最清楚情况。
不知是否是猎户多的缘故,凤家村的村民普遍气血旺足,但那却让妖尸毒气得以更快在经脉中蔓延侵染。
这些被救的村民,都是被几人通过纪宁教的那一套激发穴位,输入灵力的方法,来保护心脉,阻断妖毒的。
而现在这噬灵大阵,不仅在吸取村民自身的本源生机,也“顺便”将几人输入村民体内,保护心脉的灵力抽走了。
柳无尘向下望去,发现那些还没来得及聚到小五身边的村民的脸上,又开始冒出暗红纹路,妖尸纹又开始生长,妖毒反扑之下,甚至比以前蔓延的更快了。
“其二呢?”柳无尘焦急问道。
“其二,更方便快捷。”
纪宁在这焦灼乱象之中,却突然笑了,露出森然白牙,像是要择人而噬。
“那就是杀!”
“杀了他们,此阵自然不破而解。”
纪宁抬手掐诀,聚出一大团赤红燃烧的灵力。
那灵力仍在鼓动,仿佛有生命般,正在盛开。
纪宁一握拳,那艳丽巨大,在天空徐徐盛开的烈火之花,便又碎成了无数光点,漂浮在几人头顶。
“叶灼华,凌云,柳无尘,以此处为中心,向东北方向看。”
“东北这一片区域,共有十个光柱,每个光柱都是一个阵法节点,节点周围有黑衣人在守阵,我将他们都标记了。”
随着纪宁的话音落下,那些碎成无数光点的火灵力,向夜色中的黑衣人飞去,在纪宁的灵观之中,每个生物都清晰可见,无一遗漏。
光点在黑夜中闪出刺眼的亮红光芒,指引着方向。
纪宁的声音冷硬:“杀了他们。”
“我负责从北到西到南这一片的所有节点,谢诛你去东南角,不用留手,直接用诛邪剑意扫平,有问题吗?”
众人皆沉默点头,对这个安排并无异议。
凌云却不安的问道:“没有问题,但……那些围在周围,拦着我们的妖尸……村民怎么办?”
纪宁咬咬牙,现在不是考虑什么“亲朋好友彻底妖尸化后,在自己眼前被杀”这件事会不会给幸存下来的村民留下心理阴影的时候了。
如果此时犹豫,会死的就是所有人。
除了纪宁自己。
到最后,她又要像之前一样,重复那重演了无数次的悲剧,在一片废墟灰烬之时,给所有人收尸。
这次,她绝不要这样的结局!
“也杀了!”
纪宁咬咬牙,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没有她想象中的犹疑和软弱,反而冷硬似刀锋。
…
柳无尘在听到纪宁说了“杀”字后,便感到一阵眩晕。
杀字说的轻巧,真要实行起来,又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泪,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柳无尘竭尽全力的思考着。
越想越乱,越乱越晕,晕晕乎乎之间,恍惚中,柳无尘又看见了自己的师父。
竹影摇曳,翠叶飘飞,一片碧色直达天际。
是故乡小山上,他们一起练剑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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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真是竹林铺天盖地,只是那时的柳无尘太小,竹影笔直,在他眼里便接近通天。
清晨的寒露还没散尽,他和师父便在此处练剑。
剑和剑相碰,发出的却并不是金石之声,而是温吞闷响。
剑和剑相撞,却没有火星飞溅,只有木屑飘扬。
“师父,我已经跟着你学了好几年了,为什么还让我用这木剑练习啊?”
小柳无尘气呼呼的把木剑插在地上,向自己的师父质问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摸摸真的剑锋!”
“为什么还让你用木剑?”师父拎起木剑左右看看,拿在手里,对着小柳无尘指指点点,“我呸!小柳子,你看看你那细胳膊,给你个开锋利剑,你还不先把自己砍了!”
“师父!你瞧不起我!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拿不稳剑!”
小柳无尘正说着,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最近的柴都是我劈的,这时候怎么不担心我拿不稳斧头,伤了自己?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剑!”
柳无尘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稚声控诉道。
“怎么能呢?我是你师父,既然教你剑法,怎么可能不让你用剑?”
“那你……”
小时候的柳无尘认真的思考着,“师父,实话告诉我,咱家是不是没钱了,根本买不起剑?”
师父大笑不止,拍了拍小柳无尘的头。
“师父我这里别的没有,剑可有不少,少说也有几把天下前十的宝剑!”
“师父怎么又吹牛。”小柳无尘撇了撇嘴。
“没吹牛!”
柳无尘看见许久未见的师父,在幻境中吹胡子瞪眼,咳嗽几声,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小柳子,我让你练木剑,那是有原因的。”
师父故作高深的捋了捋他不存在的胡须,一副高人模样。
“宝剑不过身外物,木棍也能起剑锋。你可别小看木剑,咱们这一派,专门练的就是木剑!”
“为什么?”柳无尘低声说。
随后,他在幻境中看到,年幼的自己扬起稚嫩嗓音,也如此问道。
“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师父的笑声直穿云霄。
“用木剑多像高人,木剑无锋,却无往不利!来来来,师父把这把剑送给你。”
记忆中的师父向柳无尘招手。
柳无尘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却穿过了师父的幻影,而身后是年幼的自己的声音。
“怎么还是木剑?”
“这可不是一般的木剑,这是无根之木,烈火之木。以此无根之木,只斩业障,不斩人间。”
“无根之木,只斩业障,不斩人间……”柳无尘在内心喃喃。
在这一刻,柳无尘突然了悟了曾经师父告诉自己的话。
这话本身就是一本秘诀。
柳无尘扬起木剑剑锋,一把木剑化为三把木剑,接着又变换为几十把木剑。
翠绿的生机之剑,氤氲着温润灵气,向院中正在妖尸化的村民斩去。
木剑虚幻的剑锋穿透村民胸腹,只激出一股暗红色毒气,却不伤肉‖体分毫。
…
22. 人间
纪宁的眉头紧簇,生平第一次,如此厌恶乐声。
随着小调的再次吹响,院外的妖尸们似乎得到了新的命令。
在又一次哀嚎过后,他们突破了之前那个无形的“屏障”,终于可以向前了。
噬灵大阵轰轰运转,妖尸毒气氤氲而上。
这反而进一步激发了妖尸的凶狠,他们失去的妖尸毒气越多,越是渴望新鲜的灵气,本能的希望此来补充自己失去的能量。
而不远处,正有几个“甜美”的灵气源头。
妖尸们蓄势待发,一拥而上。
用牙,用手,用脚,齐齐扑来,几息之间,就快把小五家门外,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栅栏和木门踩烂。
…
院中,清醒过来的村民们正以小五为中心,聚在一起。
小孩被保护在最里面,老弱夹在中间,而正在壮年的妇女青年,全都围在最外面,拿起了身边所有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
或是斧头,或是锄头,或是木棍,或是石头。
他们举起“武器”,抡圆胳膊,要和院外那些妖尸拼死一搏。
他们明白,不能光靠等待。
不能只等着那些“仙人”们来救。
这是他们祖祖代代生活的村子,这是凤家人的凤家村,他们得自己保护自己才行。
村民和妖尸从未如此接近。
隔着栅栏的缝隙,甚至能看见冲在最前面那个妖尸牙间的血迹。
而狗娃子正和小五一起,被护在这血肉之躯组成的保护圈的最里面。
透过一层层村民腿间的缝隙,在门外人头攒动的妖尸群中,狗娃子突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的衣裳有泥土,嘴角有鲜血,身上却没有什么伤口。
而狗娃子死死盯着那熟悉的衣服,和衣服上歪歪扭扭,“颇具特色”的补丁。
那是之前,他硬吵着要帮忙,废了不少针线碎布,才勉强缝上去的。
虽然很丑,但爹娘却很骄傲,时常穿出门。
今天,在一切异变开始之前,他的爹娘正是穿着这两身衣服。
不会有错,那就是之前突然消失的他的爹娘!
此时,狗娃子心心念念的爹娘,正和一群妖尸摩肩接踵的挤在一起。
他们眦着牙,红着眼,专注的盯着纪宁和谢诛这些灵气充足的修士,根本没看见狗娃子。
狗娃子却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迈开腿,挤开人群,就要向爹娘奔去。
却被小五一把揽住。
“狗娃子,你干什么?”小五一手抱着自己的小妹,一手紧紧抓住狗娃子的胳膊,厉声质问。
小五的母亲梨娘,在异变开始时,就将小妹交给了小五照顾,她自己则去了最外围,抄起自家的锄头,和村民们一起,护在小五和老弱身前。
哪怕是微薄之力,梨娘也想努力保护大家。
毕竟那个“大家”之中,不仅有她的远亲近邻,还有她血脉相连的两个孩子。
被小五拦住的狗娃子,此时双眼也变得通红,却不是妖尸化后那样诡谲发亮的血红,而是被泪水和血丝侵染的通红。
他没有回头,只撕心裂肺的喊着:“爹,娘!”
狗娃子用力甩开小五的手,手脚并用的扒开身前人的胳膊和双腿。
“那是我爹娘!我爹娘就在那儿!”
可他身前的双腿和胳膊却如钢铁般坚硬,岿然不动。
一个正挡在狗娃子身前的人影俯下身来,双手紧紧箍住了狗娃子的双手。
狗娃子被限制住了活动,这才抬起头来,发现那就是他邻家的大娘,大娘眼中也布满血丝和眼泪。
“狗娃子,回去!”大娘声音严厉,下一刻,却带着哽咽和哭腔。
“我也看见了。”大娘的眼泪浑浊,嘴唇颤抖。
“我也看见了,狗娃子,大家都看见了,狗娃子!不仅看见了你爹娘,我还看见了我家老头子……”
大娘箍住狗娃子的双手越来越用力,掐的狗娃子忍不住叫出声来。
“但那已经不是他们了!”大娘只是专注的看着狗娃子的眼睛,厉声说道:“他们已经被妖魔附身了!不管怎么喊他们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那不是他们,狗娃子,不要去!”大娘奋力制止着,眼泪却滴在了狗娃子的脸上。
“狗娃子,不要去。”此时小五抱着小妹赶了上来,重又抓住狗娃子的胳膊。
“别过去,狗娃子!”一旁颤巍巍的老爷爷拍住狗娃子的肩膀。
“回过头,不要再往前了!”一双粗糙受伤的大手捂住了狗娃子的眼睛。
狗娃子的嘴唇颤抖着,嗫嚅着,最终什么也无法说出口,只是痛哭着,瘫坐在了地上。
大娘终于放开了一直紧箍着狗娃子的手臂,转而向上,爱怜的抚着狗娃子乱糟糟的头发,轻轻一按,将狗娃子的眼泪悉数埋进自己怀里。
“哭吧,哭吧,哭了就好了。”大娘仰头看天,此时仍是黑夜,不知太阳何时才会升起。
“咱娘俩一起哭会儿吧,哭完后,还得打起精神,想想怎么找活路呢。”
…
无数相似的惨剧正在这小小的一方庭院中发生。
不止一个人,在院外的妖尸群中看见自己的家人,但他们只是沉默着,忍耐着,咬牙坚持着。
他们清楚的知道,那只是亲人死去的躯壳。
死去的人不会再活,活着的人却要努力,不要死去。
柳无尘也听到了院中的哭声,看到了院中的反抗。
他的木剑重又幻化。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比之前那几十把木剑更多,数百数千把木剑,从他身后现出。
万千生机由此生,木剑无锋破妖城。
由灵力幻化而成的万千木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挟着翠绿生机和无畏剑意,就要斩向妖尸潮。
但柳无尘的灵力却已严重透支,光是维持这万千木剑的形态,就竭尽全力。
此时想要控制,却是过于勉强,柳无尘脚下一个不稳,就踉跄着跪在了屋顶的砖瓦之上。
凌云见状,空弹了两下自己手中精美弓箭的弦。
“柳古董,我来助你!”凌云对着柳无尘喊道。
随即,那工艺繁复,一看就价值连城的弓箭,便也展开,化作了一把比人还高的大弓。
“我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还能用到这把弓的这种形态。”
经过一夜奔波,此时他也疲惫不堪,弓箭的这种形态显然对他的负担很大,但凌云还是扯开嘴角,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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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发的笑了笑。
“柳呆子,维持着你那木头剑的存在就好,剩下的我们来!”叶灼华也出声说道。
她的鞭子上重又燃起烈火,在叶灼华的灵力控制下,变得越来越长,直触到天际,木剑所停留的空中。
叶灼华空甩了两下鞭子,发出凌厉的破空声。
凌云灵力凝聚,将柳无尘幻化而出的木剑招来,当做箭簇一样,三把三把搭在弓上,向着周围的妖尸精准射去。
叶灼华挥动手臂,甩起鞭子,将木剑一排一排接一排击打出去,木剑像靶子一样,向着妖尸群射去。
叶灼华和凌云同时行动,几息之间,木剑射出,穿透胸腹,妖尸们的躯壳毫发无损,却伏倒一片。
木剑之中的翠绿生机,逼出了妖尸体内的毒气,失去了毒气,妖尸们便无法再控制那本已死去的躯壳行动。
但这毒气却不会凭空消散。
伏倒的妖尸越多,散溢出的妖尸毒气就越多,越来越多的妖尸毒气聚在一起,升至空中,形成一团暗红诡异的毒气团。
那气团越积越大,越聚越多。
这时,从那毒气团上升起无数细小的血丝,正在飘摇而上,而毒气团也在逐渐变小。
纪宁用灵观观察,这才发现,原来是噬灵大阵在吸收这妖毒气团的能量。
吸收了一部分后,阵法吞噬灵力的能力显然更进一步。
再这样下去,等彻底解决了妖尸潮,噬灵大阵的能力也会达到巅峰。
而那时,他们这些修士只靠固守心法,怕是已经不足以抵抗阵法的灵力吸取了,到时人人自危,又陷入了死亡的危局。
但幸好,他们还有谢诛。
“就看你的了。”纪宁拍了拍谢诛的肩膀。
之前纪宁就发现,诛邪剑意对妖尸有很强的克制效果,而之所以能对妖尸造成伤害,就是因为诛邪剑意可以消解妖尸毒气。
谢诛沉默着点头。
之前默默汇聚的灵力瞬间释放,一把巨大的诛邪剑意升至空中。
几乎像是斩天之剑。
斩向天边血雾。
诛心剑意与妖尸毒气互相消耗,消融,血色和水色激烈厮杀,不分胜负。
看着天空之上难解难分的战况,纪宁却仿佛稳操胜券般笑了。
现在,轮到她出手了。
纪宁适时的放开了自己对身体本能的压制。
一簇火花亮起,却不是对着妖尸,或天上的妖毒气团,而是对着自己。
烈火熊熊燃烧,却不是在天边,不是在树上,而是在纪宁自己的身体之上。
炽热烤焦着皮肉,热浪蒸腾着鲜血。
重伤之下,又无玉佩压制,纪宁体内的诅咒再次被激活。
她的身体疯狂的吸收着所有能接触的能量,不管是灵气,还是毒气,她来者不拒,全用来修复那如破裂焦土的身躯。
纪宁此时成了一个小小的噬灵阵,却比天上的噬灵阵还要疯狂,那飘在天上的妖毒气团,也被迫分出了一缕,朝着纪宁涌来。
被削弱后的妖毒气团,终于无法抵抗气势不减的诛邪剑意。
在谢诛和纪宁的合力之下,那狰狞的红色血雾终于消失不见。
纪宁等人这时才能安心离开,向之前标记分配的光柱而去。
23. 杀穿
纪宁一行人向之前分配好的方位奔去。
噬灵大阵轰轰作响,如同天地巨兽,一刻不停的吞吐着天地灵气。
而纪宁又在奔行。
空气沉闷黏腻,本来没有风,但纪宁的奔跑带起了一股气流,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也顺带吹散了她心上的阴霾。
她好像总是这样匆匆而过,不论是百兵谷的密林中,还是凤家村的村道上,自从被诅咒后,每时每刻,纪宁好像都在奔跑。
她是如此焦急,好像不快一点,就赶不上什么。
她到底在赶什么呢?向前,她所追寻的,她所奔赴的,唯有自己的死亡,和旁人的不死。
不,不该说是不死,死亡是必然到来的,应该说,她此时匆匆奔走,是希望达成村民们的一种更长远的,更慢的死亡。
噬灵大阵的每一个节点都在纪宁眼中,纤毫毕现。
纪宁又“飞”了起来。
如同飞鸟,如同鹰隼,翩跹又锋利。
纪宁每一步都踩在风中,很快,就来到了最近的一处节点。
三个蒙面黑衣人围着光柱打坐,他们的灵力交织纠缠,组成一个小阵,维护着这个光柱节点的稳定。
“来了。”
为首的黑衣人睁开眼,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几分。
纪宁却没有说话,而是站在原地,想了想该用什么武器。
纪宁平常最常用的还是火。
三百年岁月,她也曾磨练过刀剑棍棒诸多技艺,说不上样样拿手,但离诸法皆通也差不多了。
但她还是最喜欢火,和她自身一样热烈的火焰和火符,不像其他武器那样,需要随身携带,需要时刻不离,稍有不慎,还会“掉落”被人捡了去。
只要纪宁本身存在,哪怕死去又醒来,灵力火焰永远随她驱使。
而不久前,纪宁看到了谢诛的剑。
没有实体,纯粹由诛邪剑意和灵力组成的纯白之剑,凝实之后锋利无比,消散之后隐匿无踪,不占包裹不占行李,长短大小皆随心意。
纪宁便有些心动。
在纪宁特殊的灵观之下,每个人的灵力流动都清晰可见。
纪宁看到谢诛的灵力从心脏处泵出,流过经脉,暴力而肆意的外放而出,之后再凭借绝佳的控制力和意志力,将灵力不断的压实锤炼,直到形成实体。
不需要额外学习,不需要专门修炼,纪宁一看便知,一学便会。
只是一挥手,熊熊炽烈便吞吐着火焰,从她手心奔涌而出。
烈火猛地凝聚收缩,被纪宁锤炼着,控制着,凝成了一把剑。
一把由烈火组成的燃烧之剑,就这样出现在纪宁手中。
这就是她的剑。
以灵气为剑身,以自身为剑鞘。
此时剑已出鞘,剑尖在暮色中燃烧,吞吐着火舌,像是在呼吸。
而右侧方的一个黑衣人恰好在此时抬手,无数银针从那袖中飞出。
银针在月光和火光之下闪耀,不像是杀人凶器,反倒像是月光凝结成的冰丝,只不过每一丝都带着死亡的寒意。
纪宁不过抖抖手腕。
剑光亮起。
不是一道,而是千百道。
剑光织成了火网,银针落在网上,先是燃起火焰,随后便被融化为铁水。
正在此时,另一个黑衣人动了。
那是个手持匕首的刺客。
他的匕首像是毒牙,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纪宁身后,匕首高高举起,悄无声息间就要刺向纪宁肋下。
这几乎是必杀的一击,黑衣人自信满满。
但他遇到了纪宁。
匕首停在了空中,不是因为纪宁挡住了它,而是因为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已经离开了身体。
烈火灼烧着皮肉,并没有血液洒落,断口处只余一片焦黑。
黑衣人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腕,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已经不需要再明白了。
剑光再闪,犹在呆愣之中的黑衣人便捂着喉咙倒下。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而就在他眼前,纪宁的身后,那刚刚被融了银针的黑衣人已经换了把刀,就要砍向纪宁的脖颈。
两相夹击之下,本是必死之局。
纪宁却头也不回,甚至闭上了眼睛。
纪宁手中的长剑,顷刻间化成了无数小的火苗,随着纪宁打响的一个响指,火苗呼啸而上,洞穿了那黑衣人的身体。
纪宁回过头来,这时还活着的,只剩下一开始坐在首位的那个黑衣人。
纪宁又招了招手,一手紧攥成拳,那些飘在空中的火苗便又听从她的心意,重回她的手中,变化成一把燃烧的火色长鞭。
纪宁随意的挥动长鞭,像是在鞭打天地,在泥土上留下焦黑的印记。
而那仅剩的黑衣人,却仍在原地打坐。
纪宁没有向前,反而也站在原地,张开了眼睛。
“是不是很希望我打上了头,一口气冲到你面前?”纪宁勾了勾嘴角,对着那打坐的黑衣人说。
“但很可惜,你的小把戏已经被我看穿了。”
纪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细碎如同萤火的小火苗便随着她呼出的灵气,在黑夜中闪烁。
这点微弱的火光飘然向前,照亮了周围空中,细如发丝,隐匿无形,密密麻麻的无数银针。
原来从一开始,控制银针的就是这个为首的黑衣人。
就在纪宁和其他两人战斗之时,银针已经不知不觉布满了周围所有的空间,就等着纪宁注意不及,一冲而上,被扎成个刺猬。
但可惜,在灵观之中,一切都纤毫毕现。
“能控制如此多数量的银针,不论是灵力还是灵识,你都称得上是世间佼佼者。”
纪宁气定神闲,转着手腕悠悠说道:“可这样的天才,竟然甘愿成为一个隐姓埋名的暗卫死士,这可真叫我好奇,这背后之人,是有无可比拟的魅力引你追随,还是有无可匹敌的权力压你俯身。”
那黑衣人神色复杂,却没有说话,只是眉毛抖了抖。
“但很可惜,今夜就到这里了,我还赶时间。”
话音落下,纪宁挥动火鞭。
鞭子卷起空中的无数银针,清理出一条通向黑衣人的“干净”道路。
在纪宁手中,那长鞭散开,化为一团蒸腾的火焰,随后接着凝实,又化为了一柄长剑。
一剑斩出,贯穿眉心。
纪宁松开了手,长剑便又散成火焰,将敌人的脑浆都灼的沸腾。
纪宁没有看那倒下的黑袍人,只是擦身而过,走到了黑衣人身后,静静地看着那道通天光柱。
然后,她又招了招手,火焰长剑卷土重来,纪宁将剑插入那仍在运作的节点阵法之中。
“破。”
随着纪宁轻轻的低语,光柱应声而碎,化作漫天流萤。
而此时,那打坐的黑衣人才堪堪倒地。
…
去往第二个节点的路上并不平静。
四道黑影从那棵被纪宁烧焦的枯树下窜出,刀光凛冽,如匹练般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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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们配合默契,动静有序,四把刀便封死了纪宁所有的退路。
刚好,纪宁也没准备退。
她的脚步一刻不停。
纪宁的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恍惚间就有了重影,变成了四把小飞剑。
飞剑追随纪宁的心意,主动撞上了四把刀刃,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四把刀齐齐断裂。
四个黑衣人愣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断刀,仿佛在做梦。
纪宁却已经从他们中间走过,头也不回,直奔第二个节点而去。
纪宁脚尖点地,灵力从经脉贯穿而下,她跺了跺脚,大团的火焰便在脚下燃起,烧穿了第二出节点,光柱应声而碎。
直到纪宁奔向第三处节点,那缓过神来,想要围攻的四人才缓缓倒下。
每个人的咽喉处都多了一点红,而四把火焰飞剑“骄傲”的摇了摇剑身,从那几具尸体中钻出,追随着纪宁的背影而去。
第三个节点就在那“老狗上房”人家的院中。
这处节点的守卫更多,足足有五人。四人在外警惕,一人在中结阵,组成了一个严密的战斗阵法。
阵法运转,五人的灵气连成一体,上下贯通,化作一头狰狞的猛虎虚影,向纪宁扑来。
猛虎啸林,百兽震惶。
纪宁却只是抬了抬眼,四把飞剑追来,扑进纪宁手中,又重新化成一把火焰长剑。
纪宁手中长剑轻轻一挑。
这一挑很是随意,像是随意挑开挡路的树枝,又像是随意挑开晾晒的衣物。
但那气势汹汹的猛虎虚影,却在这随意一挑下化为虚影,消融在黏腻的空气之中。
而结阵的五人受此冲击,齐齐吐血,横飞倒地,阵势反噬之下,几欲昏死。
纪宁自顾自走到节点光柱前,轻抬左手,一指点出。
“破。”
火焰从指尖奔涌,席卷了此处小阵法的所有布置和刻印。
又一道光柱熄灭。
纪宁又匆匆奔往下一个目的地。
接下来的路途开始变得热闹,黑衣人们不再在节点四周呆立等待,而是主动“找上门来”,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刀、剑、枪、戟,各种兵器在夜色中闪着寒光,还有人躲在暗处释放暗器,毒针、飞镖、袖箭,密密麻麻,向纪宁袭来。
纪宁的脚步依然不紧不慢。
这种情况,她很熟悉。
在百兵谷悬崖之上,她也曾经历过这般围攻。
但那时,她还需佯装不敌,迷惑众人,趁机跳崖。
而此时,她正战意昂扬。
纪宁的长剑再次分化,化成了数十把剑,凭空悬在纪宁身周,舞动不休。
越来越快,持续转动着的飞剑,编织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所有靠近的兵器都被弹开,所有袭来的暗器都被击落。
纪宁走过的地方,留下的是一地断裂的兵器,和无声无息倒下的身影。
没有人能让纪宁停下脚步。
第四个节点、第五个节点......
一道道通天光柱在纪宁的指下,脚下,剑下破碎,散作无数光点。
夜色越来越深,黎明仍遥遥无期。
纪宁从北杀到南,贯穿而过,片甲不留。
而当西南角处,纪宁负责的区域内,那仅剩的最后一道光柱也开始摇晃时,真正的对手,终于出现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吹着叶子,踏着歌声,翩然而至。
那黑衣故人,再一次,伴着曲声,来到纪宁眼前。
…
24. 故人“再”见
这座吞噬天地灵气的大阵正在发出哀鸣。
纪宁破坏的节点太多,连带着影响了整个阵法的平衡,那贯通天地的光柱明灭不定,像是垂死巨兽的喘息。
就在此时,黑衣人又出现了。
他走得很慢,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鲜红如血,灼灼逼人。
“不愧是你啊。”黑衣人放下了叶子突然开口,曲声却依然悠扬。
“唉,虽然我也没指望他们,但怎么都这么不中用啊,还是得我来。”黑衣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想多了,你也不中用。”纪宁早已冷静下来,不管这黑衣人和杏花村有什么关系,纪宁都不在乎了。
此时凤家村受到的痛苦和伤害,才是更迫切的,过往的鬼影就该归于过往,等杀了他后,如果发现确是故人,那么她会道歉的。
在所有的可能的余生,对着心里无数的墓碑道歉。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扫墓,挖坟,故人反目,纪宁对这类事儿都很熟练。
“嗨,中不中用,那肯定要试试才知道!”话音还没落下,攻击已经到来。
无数叶片随风而起,边缘却锋利如刃,向纪宁卷来。
纪宁手中的火焰长剑碰的一声散开,顺着纪宁的手臂燃烧攀升,转眼间形成了一整片火焰护盾,将纪宁笼罩其中。
翠绿的叶片,尖端却是鲜红,像是沾了某人的血一样。
一接触火焰,叶片自然被灼的焦黑枯黄。
但那抹血色却仍然停留其上。
下一瞬,鲜红蔓延至整个叶片,那一片片叶子就像是活了过来,震动着,嗡鸣着,不惧火焰,向纪宁袭来。
“好心提醒,我这叶子可不好对付,最好躲开哦?”黑衣人的双手聚在嘴边,在不远处高声喊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纪宁呸了一声。
她实在懒得躲避。
这叶子的确古怪,烧也烧不坏,但就算这叶子里有毒又怎样?反正又不会死。
纪宁干脆收了火焰护盾,甩甩手腕,一把长剑又出现在手中。
叶片穿越火焰屏障,密密麻麻插在纪宁身上,而纪宁手中的长剑已经吞吐着火焰,蓄势待发,就要斩向黑衣人的头颅。
纪宁抬脚欲行,却突然感觉一阵虚弱。
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紧急之间,她一剑插入泥土之中,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此时,黑衣人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因为不会死,所以总是任由武器砍到身上,你真的是,该说是一点儿没变好呢?还是说,其实就是毫无长进?”
那黑衣人笑笑。悠闲的来到纪宁身前,甚至还往前凑了凑,一点也没想闪躲,想来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你不怕毒,不会死,但不代表你不会虚弱。你身上那个诅咒,只有在你濒死或是受伤的时候才会发动吧?但我可没有给你制造什么伤口哦?这些叶子真的只是叶子,不过是我的血做的叶子。”
黑衣人吹了声口哨,凑到纪宁耳边,唇齿在蒙面黑布下一张一合:“它们饿了很久了,反正你又不会死,发发善心,喂它们点血吧?”
那些叶子不是“好像”活了过来,而是真的活了过来。
叶脉成了血管,鼓动着,正从纪宁体内源源不断的吸纳灵力和血液。
那被吸走的灵力都去了哪里?
灵观之下,黑衣人身上的灵力越来越高涨,连话也顺带多了起来。
“纪宁,你可真是给我惊喜。”黑衣人没急着做什么,反而开始闲聊。
纪宁不理他,他反而说的更起劲了。
“不光是你,还有你们那边的那个,用木头剑的臭小子,厉害啊,把我们主子的计划全破坏完了!”
说着,黑衣人兴奋了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他怎么做到的?这批妖尸可是花了大功夫才造出来的,虽然说这次……哼哼,那也是为了增强噬灵阵的,竟然就被你们这么破了。我都替主子心疼钱啊!”
“嘀嘀咕咕说这么多话,聒噪。”纪宁低着头,扯了扯嘴角,“没听说过吗?反派死于话多。”
“哎?可我不是反派啊?”黑衣人蹲下身来,压低了身子,从底下抬头,和纪宁正对着,睁大了眼睛。
“不管怎么看,反派都是你才对吧?”黑衣人眼神幽暗,暗红的眼睛中暗流涌动。
“毕竟,不管怎么说,妖疫的起源,完全就是因为你啊!”
“不死妖女,监天司那些老头都这么叫你,不是吗?”
咻的一声,黑衣人正说着,感受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剑意,直冲他的脖颈而来。
“啊,危险危险~”黑衣人干脆利落的趴在了地上,打了个滚,腰部发力,一个鲤鱼打挺,就又站了起来。
来人正是谢诛。
“凑那么近,你在干什么?”
负责东南角节点的谢诛,此时刚好处理完毕,正巧落在巷子的另一头。
不久前的景象重演。
只是这下,黑衣人被纪宁和谢诛夹击在了巷子里。
…
“怎么是你?”黑衣人声音里明显有些震惊。
“不是我是谁?”谢诛扬起剑锋,就要再斩。
“你就这么过来了?一路上没有人拦你?没有人攻击你?没有人想打你?”黑衣人歪了脑袋,好奇问道。
“为什么要跟你说?”谢诛不想多说,纪宁好像很在乎这个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家伙,所以他不喜欢眼前这个黑衣人。
“唉,同僚果然都是废物!”黑衣人感叹道。
“我专门来这边拦住最强战力,拖延时间,好让他们能集中力量,把你打包带走……”
“结果这么多人,竟然没拦住你?该说不愧是诛邪剑吗?”黑衣人拖着下巴沉思。
“你们来凤家村,是为了捉我?”谢诛震惊到有些茫然。
“嗨,也不算啦,本来就要来的,但既然发现了你,怎么好意思不下手呢?我们主子对你可是势在必得啊~”黑衣人依然不慌不忙,还有空弹弹刚刚在地上打滚时沾上的土。
“为什么说是诛邪剑?”纪宁亲自上手,一片一片的将那血叶子拔了出来。
“真谨慎,不过这时候装蒜也没用哦?”黑衣人夸张的转头去看谢诛,故意上下打量,频频点头,“错不来,错不了,这不就是刚从百兵谷跑了的那个剑奴吗?”
“百兵谷都还没追来,你怎么知道的?”说着,纪宁一道火焰,直冲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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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人面门。
“沈铸脑子有包,不知道他为什么磨磨蹭蹭的,但我主子的消息很是灵通呀~”黑衣人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防止纪宁的火焰把他蒙面的黑布烧毁。
“你故意的?特意说这些话,你想干什么?”纪宁皱眉。
“就不能是我良心发现?”黑衣人急退几步,一手捂脸,一手掐诀,万千叶片变又卷土重来。
这次,却不是袭向纪宁,而是直冲着谢诛而去。
那血叶在空中聚合变化,凝成了一把武器。
不是剑,不是刀,不是鞭子也不是长枪。
而是一把铲子。
就像是寻常村民家中用的铲子一样,只是没有木柄。
铲子头又尖又利,追着谢诛的心脏而去。
就像是要活生生把谢诛的心脏剜出来一样。
谢诛不闪不避,诛邪剑意道道喷发,这次,成了无数细小的剑意气团,一部分护在身前,一部分攻向那铲子和黑衣人本身。
而纪宁也不闲着。
从那吞人精血的叶片中缓过气来,纪宁又挺拔的站了起来,长剑消失,化为无数短小的火焰箭簇,也向黑衣人背后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被两股力量夹击,而他血造成的叶片却数量有限,此时回防不及,只能狼狈辗转腾挪。
诛邪剑意割碎了皮肤,火焰箭簇点燃了黑布。
黑衣人蒙面的黑布一半被割碎,一半被烧毁。
黑衣人不得不捂着嘴,咳出大片鲜血。
污血染脏了他的手,手掌遮住了他的脸。
但只那一刻,纪宁就已经认出来了。
“是你……牧童,太好了。”纪宁怔忪着,又陷入了回忆,“原来你没死啊,我和双月还给你建了坟呢。”
“还是死了更好。”见纪宁认出来了,黑衣人也懒得遮掩。
“不过哪有直接叫人牧童的,我也是有名字的好吗?”
“当年那情形……我没来得及问。”纪宁低下了头,“那你叫什么?”
“咳,说得好。正好我爹娘死的也不是时候,没来得及起,现在我的代号是十一,叫我谢十一算了。”
“当年,从杏花村离开后,你是怎么……”纪宁难得犹豫了,有些问不出口。
“我是怎么变成妖尸的?我是怎么成了死士的?我是怎么成了这副惨样子的?”谢十一低低的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又咳嗽起来。“这都是拜你所赐啊,纪宁——”
“你是带头的,不过去帮忙,还在这里干什么?”谢诛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
“你这话说的,你见过哪个领导亲自下场的,再说了,这队伍里带头的可不止我一个,那位大人,说不定另有吩咐呢。”谢十一摇了摇头,勉强靠坐在墙上,向左又挪了挪。
“另有吩咐?你们还想干什么?”
纪宁走上前去,正要细问,谢十一却一个后仰,像是要把头砸进墙里。
但他却没被自己的蛮力撞晕,或是把墙撞碎,那巷墙突然之间,变得像是泥沼,谢十一没入其中,瞬间消失不见。
只剩那巷子的墙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炭条画上的模糊符号,在夜里闪着幽光。
和地上静静躺着的,一只精致的香囊。
…
25. 香囊
纪宁弯腰,拾起了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香囊。
香囊做的精致秀气,配色鲜嫩,其上绣的小景更是细致入微,活灵活现,哪怕是功底深厚的秀娘,想要绣成,恐怕也得费一番功夫。
那肯定不是谢十一自己做的,他的手上全是厚茧,想来练功刻苦,一摸上这娇贵的绫罗绸缎,恐怕就得勾丝。
还不待纪宁拿起凑近眼前,一股极淡却极其熟悉的杏花香,却率先钻入纪宁鼻尖。
杏香悠悠,那香味像是从尘封的记忆中飘来,带着那个曾经栽满杏花,如今却被称为西北妖村之地的硝烟和火灰之味。
纪宁没有立刻去看,只是缓缓地、郑重地将那个香囊藏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
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缕香气轻轻触动,荡开一圈微涩的涟漪。
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有力,带着叶灼华特有的脚步节奏,凌云则脚步匆匆,跟在后面。
“方才那个,便是幕后之人?”叶灼华的声音响起,清越中带着一丝探究,目光掠过那面吞噬了一个活人,此刻却平平无奇、甚至斑驳脱落的土墙。
纪宁摇了摇头,思绪仍有一半沉浸在回忆里,视线有些空茫地望着前方,轻声道:“不是幕后,只是一位……身陷棋局的故人。”
纪宁的话语里带着一股复杂的倦意,仿佛那“故人”二字,承载了过于沉重的过往。
“有意思,你竟然认识。”叶灼华错愕之下,竟勾起了嘴角,“刚刚我远远看见,这墙上的阵法颇有些门道,并非简单的五行遁术,倒像是……划开了某处空间,此时,刚刚那个黑衣人恐怕已经不在村中了。”
“应该是传送阵。”纪宁赞同的点了点头,“真是大手笔。”
“传送阵?这样高深而花费甚多的法阵,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叶灼华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眼神中却更多的是森然,“这幕后之人,看来真是不简单啊,想来非富即贵,甚至是富贵双全。”
“这传送阵能让血肉之躯穿墙而过,衣服都一起传送走了,唯独这香囊却留了下来……”叶灼华顿了顿,还是出声提醒道:“我觉得,此物是被人刻意留下的,你还是不收为好。”
纪宁终于完全回过神,她摩挲着香囊,让其在指尖轻轻翻转。
丝缎光滑,绣工精湛,那上面绣的小景,正是熟悉的杏花村村口,栩栩如生,几簇杏花仿佛正在微风中摇曳。
“我也这样觉得。”纪宁低语。
这里面藏着什么?
是警示,是求助,还是通往更大谜团的引线?
一件礼物,一个回忆,还是说,一个陷阱,一个鱼饵?
纪宁隐隐觉得,这香囊之上,缠绕着无数看不见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正系着一个莫测的命运。
暂且压下心头的纷乱,纪宁将香囊重新收起——
一切,都要等凤家村之事了结后再做计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噬灵阵在被破坏了大多数节点后,已经摇摇欲坠,就要崩溃。
而太阳就要升起,一丝光芒已经刺破了东边的黑暗。
残存的黑衣人却如同暗夜中滋生的阴影,变本加厉,无声无息之间,再次汇聚。
他们不再隐藏,不再游斗,而是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在几人身周散开。
身形交错间,道道灵光勾连,瞬息之间,黑衣人们便结成一道森然战阵。
杀气如同实质的寒冰,将黎明的微光都冻结了几分。
纪宁与谢诛几乎是同时踏前一步,肩背相抵,气息自然而然地交融。
无需言语,一股仿佛久经磨砺的默契已然流转其间。
谢诛感受着对面传来的不同于妖尸的、属于人类修士的凝实灵力波动,眉头微蹙。
他的诛邪剑,按纪宁所说,斩妖除魔无往不利,但对上这些灵力运转正常、意志坚定的修士,那份天生的克制之力便减弱了许多。
剑意依旧凌厉,却少了几分摧枯拉朽的酣畅。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是纪宁。
谢诛侧头,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眸,没有过多言语,只有纯粹的信任与托付。
他心领神会,彻底放松了对体内诛邪剑意的掌控,敞开了心神防御。
下一刹那,一缕异常温暖、甚至带着些许滚烫意味的火焰,自纪宁掌心渡入谢诛的经脉。
这火焰并不狂暴,反而如同温水,包容而充满生机。
它灵巧地缠绕上那由诛邪剑意凝实而成的剑身,剑身映着渐亮的天光,澄澈而冷冽。
剑意与火焰,并未吞噬,也不排斥,而是如水乳般交融。
那原本至纯至锐的剑意,渐渐染上了一层焚尽万物的炽烈金红。
“锵——!”
诛邪剑意化成的长剑发出一声愉悦无比的清鸣,剑身之上,烈焰腾空而起。
不再是附庸,而是与剑意本身化为一体。
剑气过处,空气发出被灼烧的嗡鸣,仿佛连空间都要被熔化。
谢诛只觉得从未如此快意而舒畅,诛邪剑意甚至叫嚣着,颤动着,等不及就要自己先一步攻去。
而纪宁的火焰也飞跃夜空,来到叶灼华和凌云身前。
叶灼华的长鞭“唰”地甩开,其上隐隐有流火纹路浮现。
凌云搭弓射箭,箭簇上也正燃着火焰。
谢诛化作一道横贯战场的剑光,直冲敌阵。
他的剑法不再仅仅是快与准,更带上了一种焚灭一切的意志,黑衣人挥来的刀剑武器,与之相触,竟然如同蜡遇烈阳,灵光迅速黯淡,进而融化。
纪宁并未紧随其后,只是如同闲庭信步般,在周围游走。
纪宁的指尖跳跃着金红色的火苗,每一次点出,都直取要害,射向战阵灵力流转最关键的节点。
那火焰时而凝聚如针,钻入敌方护体灵气的缝隙;时而铺展如网,阻碍着黑衣人的联手。
叶灼华轻笑,长鞭舞动,挥洒间,无数由长鞭余光构成的灵蝶翩然飞出,姿态曼妙,轨迹难测。
灵蝶们并不急于攻击,只是围绕着黑衣人盘旋、飞舞,扰乱其心神,切割其气机联系,将森严的战阵搅得七零八落。
凌云则如磐石般守护在侧翼,他三箭齐发,百发百中,看准空隙,时不时补上一箭,为其余几人助阵。
四人战斗风格虽然迥异,此刻却和谐而默契,不久前在百兵谷中,还你追我赶的两方,此时却联起手来,构成了一首和谐而暴烈的战斗舞曲。
烈焰与剑气交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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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与杀意碰撞。
黑衣人的阵势在这沛然莫御的攻势与精妙绝伦的配合下,终于开始瓦解,不断有人倒下。
然而,就在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的瞬间,一声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冷哼,隐在黑衣人之间,穿透夜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得不到神剑……那便,玉石俱焚!”
“至少……要将所有的痕迹,彻底抹去!”
声音落下的刹那,一张色泽暗沉、仿佛凝聚了无数怨念的符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半空。
下一刻,便不知被谁——轰然引爆!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泥沼沸腾的“咕噜”声。
地面上,那些或死或伤的黑衣人,身体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急速软化、塌陷、溶解!
那不是焚烧,而是更彻底的、回归本源般的消亡。
血肉、骨骼、衣物,都在那诡异的明灭赤光中化为乌有,最终只留下一滩滩冒着气泡、散发着焦臭与腥味的粘稠黑泥。
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符箓爆开的核心,迸射出无数道流火,如同末日陨星,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向村庄。
房屋在烈焰中哀嚎倾倒,树木在爆炸中拦腰折断。
而最为恶毒的几道火雨,如同被无形之手引导,朝着那早已摇摇欲坠、承载了太多悲欢的小五家的小院
——骤然砸去。
…
几刻前。
柳无尘在幻化了万千木剑之后,灵力被彻底掏空,留守在小五家的院子里。
叶灼华和凌云倒还有些余力,便跟着纪宁之前的安排,去了村子东北角,破坏那些拔地而起的光柱节点。
在柳无尘瘫坐在屋顶休息时,村民都围了过来。
他们是那样的顽强不息。
刚从危机中脱离,便打起精神,收整物资,想给这救了他们的“仙人”送食送水。
“柳仙人,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热水润润嗓?”
“那水里不是说有毒吗?你怎么还让仙人喝!这不是害人吗?”
“那这,我不是看仙人们好像不怕这怪毒嘛,真有事儿,柳仙人再给自己来一剑,应该就能好?”
“去去去,净添乱!”
“仙人,我这儿有薄被,是今年新纳的,你拿上去靠靠!”
村民们热情的问东问西,柳无尘却羞赦万分,不好意思再瘫着,赶忙费劲儿爬了起来,就要从屋顶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你是怎么做到的?”
“谁!”柳无尘回头喝问。
“一个苦命人?”黑衣人单脚站在屋檐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柳无尘。
这是个陌生人,但明显和袭击凤家村,展开噬灵阵法的人是一伙的。
柳无尘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突然出现,不知来意的陌生人,瞬间警惕起来。毕竟,村人还在周围。
但这陌生人眼里的情绪,却很古怪。
看起来又愤恨,又希冀,还有些好奇。
“你这种家伙,从哪冒出来的。”
“这位……道友?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我是哪门子道友,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
…
26. 黎明
柳无尘这才发现,这陌生黑衣人的眼睛,是红的,和妖尸一样的血红。
“啧——”黑衣人,也就是谢十一,此时并没有带那斗笠和蒙面面罩,嘴角抽了抽,烦躁的踢飞了脚下的碎石,“真是讨人厌的家伙,怎么偏偏这时候冒出来,怎么偏偏这时候才冒出来!”
柳无尘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我一直都在这儿啊,不是突然冒出来的。”
“那用鞭子的叫你呆子还真没叫错。”谢十一挑了挑眉,懒得再争辩,“刚刚那一招叫什么?怎么用出来的?”
“你对我的剑招感兴趣?”柳无尘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来拜师学艺的。
“一想到离山前师父对我的教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那么用出来了。”柳无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侧脸,“至于名字,师傅没说,我也还没想好……”
“刚好这位妖尸道友你问了,你说,我起个什么名字比较好?”柳无尘的警惕心在几句攀谈之间便又丢的一干二净,竟真的开始琢磨起刚刚自创出的剑招的名字:“木剑无锋?不行不行,跟我的名号重了,化生三千?不好不好,有点太大了,还是得实事求是一点,唔……”
“你倒还真想上了!”谢十一实在无语,刚还复杂的情绪,现在只化为了鲜明的一种,那就是踢眼前人一脚。
说干就干,谢十一脚尖一点,腾空而起,一个翻身来到柳无尘身后,趁柳无尘不备,飞起一脚,一脚踹在柳无尘背上,将他踢到了屋檐下,众人之间。
“哎哎!仙人,仙人掉下来了!”
“你这谁啊?怎么踹人呢!”
“柳仙人一直忙前忙后的帮大伙忙,你这干什么!”
之前围在屋顶周围的村民还没有散去,此时正好一忽而上,将柳无尘接住,甚至还有人叉着腰就指着谢十一大骂。
谢十一懒得理会,吼了声“滚!”
一阵血红灵气散开,将围在周围的村民们都推出几丈远。
而谢十一潇洒的落在了脸着地的柳无尘面前,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顾自询问道:“能将妖尸毒气逼出人体外,这样的本事儿,总不可能是你从无到有自创的吧?你是不是师出竹隐山?”
“哎,难道你认识我师父?”
“不认识,但我找他有事儿。”
“什么事儿?我可以帮你转达……”柳无尘的声音嗡嗡,显然还没从刚刚的“落地”中缓过来。
“你要帮我?好呀,那就请你好好听着,一个字也不要漏。”
黑衣人蹲了下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我要去杀了他。”
“你——!”柳无尘眉间终于染上一抹愠怒。
“你们难道有仇?这跟前面说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突然……”
“等等!看你的眼睛,该不会是妖尸毒侵入了脑子,让你神经错乱,胡言乱语了吧……”柳无尘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只是一个被妖尸毒搅得神经错乱的可怜人,柳无尘的声音不自觉轻了下来,带着一丝怜悯。
柳无尘绝对是真心而诚挚的,可这话听在任何人耳中,都无异于嘲讽。
谢十一也不例外。
干脆一把抓住柳无尘已经有些散乱的发髻,毫不客气的开口:“你还真当你师父是什么隐士高人?不过是一个懦弱的逃兵!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却畏畏缩缩不知蜷在山中哪里,而不敢去帮助那些受妖毒困扰的人?”
柳无尘恍惚间,好像能听到眼前人恶狠狠的牙齿相磨声。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或者干脆别出现!”
“要是更早一点有这样的方法,那我的家人也不会……”谢十一的声音控制不住的越来越大,说到最后,却像是失声一样只剩口型。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但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师父。这方法的确是我自创的。”柳无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甚至整了整衣服,抱拳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但他的发髻还被谢十一牢牢抓在手中,就显得这一幕有些可笑。
“自创剑招?好嘛,真是''天才''啊!那我倒要问问,什么时候?”
“就刚刚。”柳无尘诚挚的回道。
“就刚刚?你敢说那不是你师父教你的!”
“师父只是教我用木剑,背剑诀,但我一直也不清楚为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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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灵气的震荡,逼出妖尸毒气,真的是我刚刚才想到的。”柳无尘解释道。
看着柳无尘诚恳的模样,谢十一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这让他更想呕吐了。
“真令人恶心!”谢十一狠狠地啐了一口。
柳无尘挠了挠头,看来人的确没有伤害村民的意思,便自顾自的接着做自己的事儿,和小五一起将幸存的村民都聚集起来,等着纪宁他们回来。
“纪宁和游双月研制多年,也不过只能将妖尸毒气阻拦在心脉之外,说!你到底是从哪儿偷的功法!竟然能将毒气震荡出体外。”
“真是我自创的!”
“好啊,你自创的,那你说说,到底就怎么''创''出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起了之前师父教导我的场面,觉得好像可以这样做。本来只是走投无路下的一试,没想到真的可以。”
“原来只是个运气好的愣头青。”
谢十一看了眼天色,他该走了,他还要去见纪宁,将那个东西留给她。
“算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谢谢?”柳无尘没想到突然就这么结束了,迟疑着说道。
谢十一看了看周围。
院子另一边,是拿着简陋“武器”,一直盯着他的村民们,看见谢十一望了过来,都瞪圆眼,举起了锄头。
“在这样的世道下,普通人不过是老鼠,想要活下去,就好好带着你的老鼠伙伴们,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去吧。”
谢十一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急匆匆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只剩柳无尘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
黑焰的符箓砸向小五家院落。
点燃房屋,点燃树梢,院中燃起熊熊火焰,却没有光亮,反倒显得即将破晓的白夜更加暗沉,好似黑暗就要卷土重来。
紧赶慢赶,回到院中的纪宁,看到的唯有席卷一切的烈焰,不仅看不到小五和村民,连柳无尘也失去了踪影。
“小五!梨娘!柳无尘!”纪宁奋声喊道。
却只有火焰燃烧,木头噼里啪啦的声音。
无人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