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湘水行》
1. 第 1 章
没融化的雪点缀在乡间的土路上,让路面滑溜溜的。
五岁的沈檀姝拽住娘的衣角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
“娘,累了。”
刘三花停下脚步,把女儿稳稳抱起。
“你说你,在姥姥姥爷家吃吃喝喝,一天都走不了多少路,这才走了一会就喊累了。”
“看人家二狗,年纪比你小,能跑能跳,活泼多了。”
刘三花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小麦色的肤色,脸上晒出一些淡淡的雀斑,一看就是能干,力气不输壮丁的农妇。
一身浅色布衣,乌发绾成简单的发髻,头上戴着小巧两个银质的簪花。
怀里的小姑娘也是一身素白的布料,只不过布料更柔软些,头上顶着两个小包,绑着淡黄色的头绳。
都是一身素净。
按理说,年节已至,家家户户不穿戴得鲜亮些去走亲戚。
到村子里,妇人抱着孩子进了一个屋子。
里面干净简陋,不像别的房子张灯结彩,只在门前张贴了春联。
沈檀姝被刘三花放下,自个跑去跟她差不多一样高的架子边,垫着两只脚丫小心洗手。
沈檀姝洗完手,自个拿着帕子擦手。
刘三花见不得她那讲究样:“洗洗洗,水多凉啊,外面还在下雪,明日咳嗽你就等着喝药吧!”
小女孩悄悄吐了舌头。
刘三花自然看见:“你爱喝不喝,谁还愿意哄着你喝药——”
平常都是沈桥哄着她喝药。
说到最后,刘三花的声音低了下来。
想来是想到早逝的丈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沈檀姝回头,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估计也是知道刘三花难受,迈着两只腿往刘三花身边走。
但还没贴上去,刘三花便仰起头,手上利落地擦去泪水,拿过新的手帕把女儿两只手仔仔细细檫干净,放到手心里暖。
沈檀姝乖乖地钻进妇人温暖的怀里。
她声音闷闷,委屈地告状。
“娘,刘大丫刘二丫还有其他孩子欺负人。”
沈檀姝年纪小,小小一个站着,上半身趴在刘三花粗壮结实的腿上。
小小一张脸上神情愤慨:"不止她们,姥姥姥爷一家都刻薄极了!"
沈檀姝想到走亲戚的遭遇,气愤得不行,谁知道那群小孩今日如此气人!
她低着头,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大舅妈嫌弃我吃得多,姥姥还把桌上的糖偷偷拿下桌,给表弟吃。”
“娘,大丫二丫两人就拿了一块还被打手掌!”
沈檀姝气鼓鼓道:“就喜欢带把的!”
刘三花瞪她一眼:“什么带不带把,你个小女孩说这些话也不臊得慌。”
沈檀姝辩解:“表弟刚出生的时候,舅舅到家里说的就是——他得了一个带把的!”。
“他们都不害臊,我害什么臊。”
沈檀姝扮着鬼脸扮演着刘大力那时候的滑稽模样。
“好像那根东西多之值钱一样。”
她念念碎碎:“割了狗都不吃!”
被刘三花瞪了一眼,重重拍了屁股,她才把撅起的嘴放下。
刘三花见她收敛脸色缓和不少,看着她长叹一口气。
她这个丫头才六岁,鬼精灵的,聪明的很,什么都知道。
丈夫曾说过,这丫头天生早慧。
是他们做父母的烧了高香,遇到这么个聪明孩子,还说要给她上学堂......
还大言不惭:如果女子能科举,他们女儿再不济也是个探花。
当时刘三花只觉得他是爹看女儿越看越喜欢,现在这丫头说话真真是荤素不忌,什么都敢听,什么都敢说,不知道从哪学的......
刘三花觉得嘴巴厉害挺好,总比被人欺负强。
沈檀姝又见刘三花看着她莫名叹气,知道她这是又想起爹了。
她早死的爹叫沈桥,前年病死了。
沈桥是十里八乡难得的读书人,进京赶考,中了举人,他身体不好,之后回乡做了教书先生。
娶了她娘这样一个在家里干惯农活,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
沈檀姝在另一个时空大学毕业之后,因意外穿越到刘三花肚子里。
在她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浓情蜜意,恩爱得不行。
但好景不长,因为沈桥出生时患有不足之症,前年冬天不小心染上风寒,之后卧病在床,吃了药也无用,早早去了。
刘三花伤心了一年,几乎日日都叹气。
沈檀姝想刘三花的注意,挠头,摸到油滋滋的头发,整个人都不好了:“大丫二丫嘲笑我头发脏,娘,你快给我洗洗!”
现在是冬天,外头大雪纷飞,里屋不烧炭火都冷得紧,一碰水,头发三天都干不了,捂着湿头发睡觉就是遭罪。
轻则见风头痛,重则风寒发热,吃上药也不见好的话,只能等死了。
刘三花脸色青白,冷声呵斥:“大冷天的,不洗。”
沈檀姝被凶,一脸委屈。
沈檀姝是个洁癖,穿到古代最难受的就是洗澡洗头不自由。
洗头洗澡要很多水,油还洗不掉;夏天头发都要晾很久才干,更别提冬日里......
冬日里几乎没人洗头,沈檀姝接受不了用篦子清理头发上的脏污,也接受不了用石灰石去油。
头顶上的头发看起来极为恶心。
“娘,你向着那群坏孩子!”
沈檀姝摇着刘三花的手臂撒娇:“娘,给我洗个头吧,头上好脏,娘~”
沈檀姝难受死了,头上很痒,一上手扣,指甲缝都带下来一块污垢。
不扣又痒,扣下来自己又能恶心很久。
自从头发长出来后,每年冬天和夏天是她最难熬的日子。
夏天汗多,头发过了三天就臭得很;冬天就是一个月都不能洗。
沈檀姝的这个死洁癖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再不洗头她就疯了。
刘三花坚决摇头。
“你不给我洗头,我明天就不去奶奶爷爷家!没脸出门!”
沈檀姝个子矮,叉着腰放狠话的样子滑稽极了。
刘三花才不怕她:“那你就不去呗。”
“反正我去,没人在家里给你做饭,你就饿着肚子。”
“饿个一天半天不会死的,就是不知道山上的狼会不会下来吃小孩,到时候就你一个在家,看你还能不能耐......”
刘三花说完就拿着针线筐子在坐到等下给沈檀姝绣鞋子,也不理会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
雪静悄悄地落下,为大地覆上银装,灯下的母女静静相伴,不远处的炭火静静烧着。
西边的屋子里摆着几盆炭火,沈檀姝翻来覆去睡不着。
头上很痒。
沈檀姝为了不恶心自己,用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才躺下,伸手想扣都扣不到。
深色粗布帷幔从里面被一只小手撩开,沈檀姝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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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干净宽敞的屋子里来回走,时不时用力隔着头巾挠头皮,来回不小心,她一脚把椅子踹倒了。
睡在隔壁的刘三花隔着墙问了一声。
沈檀姝立马安静下了。
沈檀姝的闺房很宽敞,红木制的床,衣柜,梳妆台子,书桌,书架......红木的家具都制的家具值不少银子。
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
在村里这算是豪华配置了,同龄的孩子有的还跟着爹娘一起睡,要不然就是跟兄弟姊妹挤一挤。
沈檀姝爹是教书先生,娘手脚麻利,干得一手好农活。
小夫妻只有一个孩子,过得很舒心,对唯一的孩子自然是千娇万宠。
梳妆台上摆着一面大镜子和几个妆匣,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台子上有一把剪刀,手柄包着破布,怕用的人磨到手。
沈檀姝小心点上蜡烛,昏黄的烛光填满整个屋子。
举着烛台来到妆台处,坐下,镜子里小女孩黄黄的,还有黑眼圈。
握起剪刀,在她头上来回摆弄。
沈檀姝很不喜欢走亲戚这样的过年流程,在现代的时候不喜欢,在大周也不喜欢。
今日去姥姥姥爷家还好,有几个明事理的姨,顶多就是和耀祖舅舅和几个小屁孩纠缠。
但是回爷爷奶奶家......奶大概率会拉着她哭,说娘的坏话,娘会和她吵起来,两人因为早死的小儿子,早死的好丈夫而哭泣。
但她娘又非要回去。
如果她剪头发,剪成短发,会不会就不用去了,也可以缠着娘给她洗头?
沈檀姝端坐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托腮的稚嫩小脸愣愣出神。
没过多久,她下定决定,捻着头巾的边边把头巾摘下,油得粘起来一搓搓头发披在肩上。
沈檀姝小心翼翼,动作笨拙,白嫩的手被剪子卡出几道红痕。
她力气小,剪子好不容易夹到头发,单手却怎么都不能把住偏大的手柄,最后一扭头,头发又从剪子里溜走……
“啪!”
剪子掉到地面。
沈檀姝吓了一跳,脚抖了抖。
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刘三花找来。
过了一会,静悄悄的。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瘪着嘴把剪刀捡起来,拿着手帕擦了擦手柄,对着镜子,撩起一小捋头发,慢慢剪……
烛火静静燃烧。
沈檀姝放下剪子,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她站起来,靠近镜子,烦躁地打量最后的成果。
她烦躁的揪了揪一缕缩进去的头发,白嫩的小脸上眉头紧锁,不复之前的天真无忧......
沈檀姝力气不大,举着剪子不上伤到自己都算好的。
一个人脑后很难顾及到,剪子不是剪斜,就是剪不断,烦躁的人直接上手用力扯断......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大部分头发都被剪短了,短得不一样,一茬突出来,一茬缩进去......
前面的头发更像是狗啃的。
沈檀姝本想挽救的,想把剪毁重新修一修,可是修得更丑了,又得剪......如此循环,越来越短。
后面的头发缩上去,露出脖子......
沈檀姝绝望地放下见到,望着镜子里地黑发杀马特陷入沉默。
明日起来,应该就不用去奶家里了,但娘会不会动手?
沈檀姝在忐忑中陷入睡眠。
2. 第 2 章
天黑蒙蒙的,刘三花早早就醒了,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等天亮。
响亮鸡鸣声叫醒沉眠的村子。
刘三花睁开眼,起身把床铺整理好,去到后院,把鸡鸭鱼都喂了。
给沈檀姝蒸了个鸡蛋羹,煮粥,在弄上水煮菜,把腌在缸里的酸菜拿出来切丁装盘里……
“沈檀姝!太阳晒屁股了!”
屋里没动静,刘三花推门而入。
梳妆台前落了一地的头发,一把大剪刀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
她捂着心口,脚上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沈檀姝!”
她惊呼出声,慌乱地来回看。
“嗯?”帷幔里的沈檀姝被叫醒,皱着眉,迷迷糊糊应着。
刘三花颤抖着手把帷幔撩开,看到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的人,才长长舒一口气,大口吸着气。
被吓得冰凉的大手钻进温暖的被窝,拽着细长的手臂就把人拽了出来。
“好冰!娘!”
沈檀姝瞬间清醒,把被冻得手猛地缩回来,在凌乱的被窝里来回搓着手,皱着眉头委屈看向刘三花。
小女孩圆润的脸蛋上披下一缕缕长短不一好似被狗啃一样的头发,头发很短,细腻白皙的脖颈白的发光。
那''恶心''的头发看得刘三花又惊又恐。
“你乱剪头发?中邪了?”
刘三花一连串质问,揪着沈檀姝的耳朵,眼睛却来回巡视沈檀姝身上有没有伤。
“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你这个丑样子跟谁学的?”
沈檀姝一脸朦胧的听着她的嫌弃。
她揉了揉眼睛:”娘,这下方便了吧,今天去奶家肯定被他们笑话,不去了,娘在家给我洗头呗。”
刘三花双手叉腰,手指戳了戳沈檀姝的脑袋:“好啊你,你是不是故意把头发剪成这个样子的?”
“非得指使你娘......”
“心眼忒坏。”
刘三花把人拉起来,按到镜子前,满脸愁容,拿着剪刀给沈檀姝修剪。
她看着镜子里的小孩喃喃道:“到时候你爷奶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得指着鼻子骂我?”
自从沈桥死后,两个老人对刘三花横挑鼻子竖挑眼,就差骂她扫把星,克死自己丈夫了。
沈家担心她改嫁,想把沈檀姝带回去养着。
刘三花宁愿一头撞死沈家大门门口,也不会把自己女儿送给老头老太婆养。
沈檀姝:“那我们就不去呗。”
“我可有良心了,只向着娘。”
刘三花脸色好了些:“就你嘴甜!”
补了又补,修了又修,把沈檀姝的发型修成一个勉强能看的样子。
沈檀姝对着镜子来回转头,勉强点了点头。
是她年纪小,手上没有力气,又剪得短,很难修剪。
镜子中的人顶着一头微微炸毛的短发,额头上覆着细碎的刘海,咋一看就像沈檀姝之前世界的锅盖头。
两只眼睛亮亮的,脸蛋圆溜溜的,很可爱......
刘三花左看右看还是不习惯,十里八乡几乎没有短头发的孩子。
眼不见心不烦,刘三花拍了拍沈檀姝的肩膀:“快,洗脸,吃饭!”
“不是想洗头吗?动作快些,娘去厨房烧水。”
沈檀姝激动了,连连点头,立马跳起来,套上衣服,出去洗漱。
为了不让风吹进来,刘三花拿着能用的碎布把窗子盖了盖,生怕风吹进来。
小小的浴堂还是沈桥在的时候建的,为了他们天天闹着玩水洗澡的女儿。
沈檀姝坐在实木做的大桶里,全身泡在热水里,她划了划水,舒舒服服闭上眼睛。
刘三花还是很苦恼:“你这个头发可怎么办?顶着它走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笑掉大牙......”
沈檀姝对此倒是无所谓,能方便洗澡洗头就是最好的。
“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会念叨着‘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一边摇头——”
沈檀姝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见她还算好,欢快接了话:“一边抱着我,哄着我吃饭。”
即使短发,整个洗澡洗头流程也花了两个时辰。
家里囤的柴火用了一大半,只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
沈檀姝保证:“娘,天气暖和些,我就出去捡干树枝。”
刘三花拿着干燥的毛巾给她擦头发,举着的手微微发酸,但女儿的头发还有微微的湿意。
“你只是死了爹,还有娘呢,用不着你大冬天的出去干活。”
沈檀姝头被搓得有些发热,扭着身子想躲开刘三花的手臂。
被拍了一下屁股。
“啪!”
“傻妞,别动。”
不疼,但沈檀姝耳根子红了。
算起来,她都二十几岁了……
大雪纷飞的冬日,母女俩在温暖干爽的屋子里说着话。
又一起做饭,沈檀姝在灶台前抱着刘三花的腿,期待她炸的零嘴......
—
今日是正月初七,走亲戚的村民都回来了,村子热闹了起来。
“娘!想洗头。”
刘三花忙着和同村的妇人和做些吃食,懒得理沈檀姝。
“洗你个头!天天洗天天洗,柴火都快用完了!”
“缸里哪有这么多水?”
旁边的沈二嫂对着刘三花挤眉弄眼,憋着笑:“三花,你家丫头这是怎么了,这个头发.......哈哈哈哈。”
刘三花这几天还是看不习惯:“那个皮猴子,自己拿剪刀剪成这样,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另一旁的小媳妇疑惑开口:“天天洗澡洗头?那得用多少热水?不会把家里的柴火用完了吧?”
“檀朱被宠坏了,没见谁家丫头那么讲究......过得这么讲究,还以为她爹还在呢?”
“以后嫁了人,还不知道被婆家怎么嫌弃呢?”
“那个王家村的王老二,娶了个讲究的媳妇,被家里的公婆收拾得......哈哈哈,现在该吃吃,该下地下地——”
刘三花自己嫌弃可以,别人一说她就不乐意了:“我家丫头叫‘檀姝‘,姝是静女其姝的意思。”
“她爹虽然早死,但还是识字的。”
“我丫头就讲究了,怎么了?我都没说啥,轮不到一个大字都念不对的嫌弃......”
厨房静了下来,小媳妇脸色青白,被自己婆母看了几眼,没还嘴。
刘三花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悍妇,膀大腰圆,嘴皮子厉害,村里不管是老赖还是爱装可怜的寡妇,每一个敢惹她。
沈檀姝不知道厨房的龃龉,戴着一个老虎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和村里的朋友一起出去门玩。
身子圆滚滚的,脸颊粉嘟嘟的,像一个年画娃娃。
村里小孩不少,沈檀姝跟着附近几个姐姐妹妹跑出村里,到田野里乱窜......
绣着老虎的帽子被拍掉,沈檀姝穿得多,身子晃了晃,摸着脑袋生气仰头,''狠狠''瞪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孩子。
是李二蛋,他们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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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大的小孩,很调皮,就爱带着他的小跟班去招猫逗狗!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这个头发,像不像从山里钻出来的野人?”
“沈老头不在了,没人管你了?”
沈桥是几个村子合办学堂的夫子,教过很多小孩。
“真丑......哈哈哈哈哈。”
沈檀姝捂住冷嗖嗖的头,被几个高个子孩子围在里面,她气得朝一个撞了过去,把人撞开。
转头去找李二蛋:“李二蛋!你把帽子还给我!”
“回去我就去找你娘告状,让她拿树枝抽你屁股!”
李二蛋不跟她呛嘴,仗着身子高,高高举着帽子不让她抢到。
沈檀姝围着他,跟着他跑了一会,最后停下喘气,看着李二蛋带着人跑远。
她撇了撇嘴,插着腰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片空地,不远处的山上冒出了一点绿,昨夜还在下雪......
凛冽的寒风吹着沈檀姝,村子的附近都是光秃秃的,除了这座山。
沈檀姝朝着山的走。
绕了一点路,在另一头的山脚下发现一堵高墙。
顺着墙根走了一会,找不到尽头,在转角处的山上,有一处泉眼。
附近的空气热烘烘的,是温泉。
水流顺着地下的管子流进了那个庄子里。
沈檀姝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朝泉眼探。
“嘶。”
手飞快收了回来,甩了甩降温。
抽回一看,表皮红了。
泉水的温度很高,不能直接用。
沈檀姝耷拉着脸,她还想在这洗个澡呢。
她站了起来,回到山脚下,顺着墙根走了一段路,在一个破败的洞口前驻足。
两只眼睛亮亮的,闪着精光,弯下腰,半跪下身子,顺着狭窄的洞口往里看。
里面是一个园子,没有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檀姝直起身子,揉了揉酸胀的脖子,找个一个干净的地坐下,等了一会,依旧没什么动静。
她贼兮兮来到洞口,往四周不断张望,最后钻了进去。
这个园子很大,沈檀姝凭借刚刚的记忆,转来转去,鬼鬼祟祟下了长廊,转角遇见了一片汤池。
是一个个单独的池子,有的藏在小山后,有的在亭子里,湿润温暖的蒸汽婷婷袅袅升腾而上。
沈檀姝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仿佛见了猫见了老鼠。
最后的理智让她在隐蔽处等了等,选了一处最小的,在边缘的汤池。
这个小汤池在一架绿油油的树藤之下,架子上挂着纱帘,旁边有木制的躺椅,是流动的水,清澈见底,半空都是奶白的雾气。
很有格调,一看就是那些贵族人家弄来享受的温泉。
这个庄子很大,沈檀姝差点迷路,这一片院子和下人都很少,再加上年节人人都在京都的府里过节,应该不会突然有人过来。
沈檀姝试了试水温,麻利脱了衣服,踩着阶梯往池子里钻。
“唔!好舒服!”压低声音,发出舒畅的赞叹。
沈檀姝在小时候就被沈桥带着学会游泳,她水性极佳。
小身子在池子里沉沉浮浮,她玩的不亦乐乎。
头发被浸湿贴在额头上,挡住了视线。
沈檀姝浮起来,把头发往头上捋,大力抹了抹眼睛,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啊!”
沈檀姝尖叫,整个人往水里沉,四肢开始慌乱挣扎拍水。
3. 第 3 章
心砰砰乱跳,沈檀姝喝了几口水,勉强坐在阶梯上稳住身形。
身子浸在水里,仰头尴尬地看向来人。
是一个漂亮小孩。
来人穿着带着毛领的厚重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汤池边,平静地看着沈檀姝。
脸色苍白,很瘦,个子还比沈檀姝矮一截。
沈檀姝有些担心他撑不住身上的衣服。
“嗨,你好。”
“这是你家吗?”
小孩腰上挂着一个玉佩,白玉,成色很好,好似还在发着温润莹光。
沈檀姝猜测,这个小男孩应该是庄子的主人。
男孩没说话,视线落在沈檀姝头上怪异的头发上,脸上露出好奇。
沈檀姝见他身边没大人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叫沈檀姝,五岁了,是附近村子里。”
“用了这里的汤池,很抱歉。”
“我现在就走,可以吗?”
他还是没说话,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檀姝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人是个哑巴?
再这样下去,小少爷身边的丫鬟婆子应该会找过来......
一阵风吹了过来,披着大氅的人终于移开视线,低头咳嗽。
他惨白的脸色宛如纸片,好似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
病秧子?
沈檀姝迟疑开口:“这里风大,你把帽子戴上吧。”
他很慢地点了头,惨白如纸的脸上染上异常的潮红。
“转过去戴,这个方向正对着风口。”
“别被吹到了。”
沈檀姝大胆提议,一双眼睛黑溜溜地瞥向躺椅上的衣物。
而后四处打量,目测合适跑掉的路线。
沈檀姝看着他的小身板,她一跑,他绝对追不上她。
一个哑巴,应该不会叫人吧?
计划很好,但小少爷不买账,他没转身,盯着她自顾自把帽子戴起来。
视线一直落在沈檀姝的头发上。
沈檀姝起身的动作僵住,重新回到水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漂亮小孩还是那个样子,那双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转都没转。
像个诡异的中式娃娃。
沈檀姝没招了,破罐子破摔,在水里站直身子,打算等会穿上衣服就跑。
“郎君?要泡要药浴了。”
沈檀姝听到动静,像只缩头乌龟,又重新藏进水里,只露出半张脸,两只眼睛幽怨地望向怪异小孩。
他终于动了。
走到池子边蹲下低声问:“你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小孩声音很好听,但沈檀姝没有心思欣赏。
看日头,现在应该是午后,临近日暮。
“我娘等着我家吃饭。”沈檀姝只想不被府里的嬷嬷侍女察觉,快些离开回家。
“那我叫嬷嬷送你回去。”
小孩眼睛转了转,作势要去叫嬷嬷,鬼精灵的,比之前生动很多。
沈檀姝哪敢让人送她回去?
连忙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好,陪你做什么?”
“陪我沐浴。”
沈檀姝皱眉,一脸不开心。
“沐浴还让人陪,你是三岁小孩吗?”
小少爷一板一眼:“我不是三岁小孩,我是六岁小孩。”
沈檀姝抿着嘴偷笑,被人瞪了一眼后才道:“你都六岁了?比我还大。”
她上下打量着道:“那你怎么长得这么小?”
而且很瘦弱,可能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吹走。
小少爷垂下眸子,没答话。
在嬷嬷到这来之前,小少爷走了,留下话。
“你一刻钟后,去那边的院子,我在那里面。”
末了他不熟练地威胁人。
“你不来的话,我就让嬷嬷去找你娘,说……沈檀姝偷跑进别人院里偷东西。”
沈檀姝听到他要去告状有些生气,不情不愿从池子里起来,穿好衣服,时间差不多之后,鬼鬼祟祟进了小少爷沐浴的院子。
“嗨?”
沈檀姝推门而入,屋子很大,摆着精致的屏风,底下铺着厚厚的毯子,还有几步一盆的火炉,把整个屋子烘得湿热。
刚进来的没多久,沈檀姝的头发黏糊糊的糊在皮肤上,难受得很。
“小漂亮?”
“不高兴?”
沈檀姝给漂亮小孩起的两个外号都没得到回应。
“你在哪?”
沈檀姝喊声大了些。
低低的声音从最尽头传了出来:“往里走。”
沈檀姝最后又穿过几层纱帘才见到小漂亮。
他在一个浅绿色的池子里。
浓浓的药味强势占据整个空间,沈檀姝才下楼梯,不小心吸进一大口,气味冲鼻,呛得她咳了好几声。
“你在做什么?”
沈檀姝走到池子旁边,看向池子里的人不解问道。
小漂亮白皙的皮肤在浅绿色池水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惨白。
池水上还漂浮这一些可疑的物体。
小漂亮转头,生气地瞪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好像在说:问问问,就知道问。
沈檀姝蹲在他旁边,池子里水汽升腾,鼻尖的药味更浓了。
她想起来,之前她爹就泡过药池子。
捂住鼻子,视线落在池子里的人身上。
惨白的皮肤上开始渗出汗珠,瘦瘦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池子小得可怜。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好似即将被这满池的药水吞噬殆尽。
沈檀姝眼底闪过歉意,她岔开话题:“你叫什么?”
“家里人呢?”
“萧樾。”
"你名字真好听。"
“你声音也很好听,温温柔柔的。”和他冷冰冰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我叫沈檀姝,我名字也好听。”
沈檀姝索性盘腿在他旁边坐下,也不管他搭不搭话,就这么自顾自说起来。
从李二蛋抢她帽子,到前些日子去走亲戚时候和其他小孩吵起来......
萧樾的情绪被带动,指着她的头发开口。
“你的头发......好丑。”
沈檀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哪里丑了?”
“是你没眼光。”
沈檀姝气冲冲转过头。
萧樾没说话,视线落在她湿漉漉的头顶,眉头皱了皱。
“你不冷吗?”
沈檀姝摇了摇头:“这里好热,不冷。”
她甚至觉得有些热和闷,但他泡在池子里,确实容易着凉。
沈檀姝身上的衣服是浅色的棉袄,布料上起了球,裤子剪裁合宜,一点也不会影响她自由的跑动......
几步之遥,软榻上,架子上,摆着一件又一件厚重的衣裳。
萧樾眼底仿佛有一团朦胧的雾气,若有若无的羡慕藏在眼底最深处。
沈檀姝再往下说,他也不见回应。
“萧樾,你怎么了?”
“你这个要泡多久......”
自讨没趣后,沈檀姝爬起来,转了转,发现桌上摆着糕点和茶水。
奶白色的糕点,看着暖绵绵甜滋滋的......
沈檀姝站在桌前停顿了一会,端起糕点,盘腿坐到萧樾旁边。
“这个糕点好香啊,我都没见过,叫什么名字?”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
沈檀姝一直在看着点心,下一秒口水都要往下流了。
萧樾矜贵地开口:“你尝尝,这是玉露团。”
“那边好像还有银耳羹,加了牛乳——”
萧樾对着捧到他眼前的点心愣了愣。
“你先吃。”沈檀姝想着,要是他多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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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长大一点。
瘦瘦小小的孩子怪可怜的。
萧樾摇头:“太干了,我不吃。”
末了补上一句:“你去把银耳羹拿过来。”
沈檀姝麻溜把一碗银耳羹拿了过来,萧樾接过,拿着勺吃了几口,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沈檀姝看愣了。
果然是贵公子。
萧樾把动过几勺的银耳羹递给沈檀姝。
沈檀姝把碗搁到一边,小心地拿起叉子吃玉露团。
萧樾:“热的,很好喝。”
看着她,言下之意是催她早些喝。
“这是你喝剩下的,我不喝。”里面都是口水。
萧樾愣住了。
糕点很好吃,软糯又香甜,沈檀姝眯起了眼睛,心里甜滋滋的。
嘴巴有些干,起身自己找茶水。
沈檀姝吃饱喝足,萧樾身边的羹汤一点都没动,他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你怎么不吃了?”
“没有嫌弃你,我不喜欢吃别人吃过用过的东西。”
萧樾对她摇了摇头,也没再动过银耳羹。
沈檀姝无奈,转头跟他说着别的话。
“你上学堂了吗?识字吗?”
“你好白,长得真好看......”
日落西山,昏黄的光线透过白纸糊上的窗子,窗子上隐隐约约映出两个小身影。
一个一直说着话,一个大部分时间都静默不动。
“天快黑了,我要回去,我娘该找我了。”
沈檀姝猛地想起来,她娘到时间做饭了,再不回去,她就要满村子找人了。
“你还要泡多久?”
萧樾想她陪他泡完,但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那你回去吧,我还要泡。”
沈檀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你身边的嬷嬷呢?我把她叫过来陪你?”
萧樾冷漠地转过头,语气生硬:“你走吧。”
日头快落山了,沈檀姝有些急:“那好,我先走了。”
“嬷嬷会过来的吧。”
拿上东西,沈檀姝就匆匆走了。
萧樾转过身,温热的药水被搅动,发出沉沉的声响。
刺鼻的蒸汽争先恐后涌出来,蛮横霸道地占据所有的空间,仿佛要淹没所有。
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纱帘后。
村子里斜阳西斜,最后的光线淹没在洁白的雪花上。
“你这要死哦?头发怎么是湿的,你大冬天去玩水了?”
“你这妮子,是想吃木条了?”
细细的木条抽到身上怪疼的。
沈檀姝闭上嘴,乖乖让刘三花给她擦头发。
她打了个喷嚏,让刘三花如临大敌,赶忙在屋子里把炉火重新烧了起来。
“你奶晌午过来了。”
沈檀姝竖起耳朵。
“没见到你,把红包放到你枕头底下,让你有空过去玩。”
“哦,知道了。”
“奶有没有凶娘?”
“那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凶不过我。”
刘三花愣了愣,低头嘱咐沈檀姝:“你去玩的时候多去看看你奶。”
这是老太婆第一次过年没有小儿子在身边,她觉着她瘦了很多,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沈檀姝点头:“好。”
沈檀姝是沈桥唯一的女儿,老太婆很疼小儿子沈桥,自然而然也很疼沈檀姝。
“娘,我的帽子被抢走了,你快去帮我抢回来!”沈檀姝想起李二蛋就气鼓鼓的。
“哦,是哪家不省心的娃?”
“李二蛋!”
“娘,你陪我去找李婶子告他的状!”
李姐是李二蛋的娘,住在村子的另一头,平日子很稀罕沈檀姝,觉得她长得可爱......
刘三花笑了笑:“行,今日太晚了,明日我们再去。”
4. 第 4 章
入秋了,天还是很热,大大的太阳挂在天上,热得人发闷。
沈檀姝顶着个短发,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在树荫底下摇扇子。
“娘,想吃冰酪......”
刘三花低着头缝补衣裳:“昨日才吃,哪有银子给你吃?”
“小心吃坏肚子。”
冰酪价贵,现下丫头七岁,得攒钱给她存嫁妆。
几年过去,刘三花接受丈夫早死的事实,没有改嫁的打算,只想把女儿拉扯大。
反正她力气大,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孩子。
沈桥也留下不少银子,他之前做先生有束脩。
李婶推门而入,一见到人就嚷着:“三花!咱俩去挣点银子不?”
“啥说法?”
农忙差不多过去,家里田地收拾得差不多了。闲下来的农户要么上山捡点山货拿出去卖,要么料理起起自家的菜地。
刘三花不知道还能干点啥。
刘三花女红好,可以绣帕子,给别人拿到城里卖,能挣点银子。
李婶神神秘秘的,故意压低声音道:“村子南边有个庄子,你晓得不?”
“知道啊,村尾王老二不是有亲戚在里头当佃户?”
李婶一拍手:“对对对,那王老二说,庄子里的那些啥......叫......葡萄之类的熟了,京都的主家急着要去送人,这不,想招人去摘。”
“诶哟,这些都是啥,听都没听过,咱们会摘吗?”
刘三花有些犹豫,别说种过,这些金贵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要是摘坏了......
把贵人得罪了,可不太妙。
沈檀姝也凑了过去,直觉告诉她,那个庄子应该就是她遇见小漂亮的庄子。
那个庄子很大,人很少,她回去还差点迷路。
几年过去,也不知道小漂亮怎么样了,是不是还爱板着脸。
其实,沈檀姝有些心虚,她之前想去洗澡洗头的时候,要么和小伙伴去河边,要么就一个人悄咪咪钻狗洞进去泡温泉......
庄子汤池区域几乎没人。
她之后没再遇到过小漂亮,他应该是冬天才过来。
李婶安抚刘三花:“有人带着我们,除了那劳什子......葡萄之外,还有别的,梨子,枣子......”
刘三花最终点头了,让李婶之后叫她一起去。
沈檀姝蠢蠢欲动。
秋老虎也就几天,一场雨席卷而下,空气变得清凉。
沈檀姝成了一个小尾巴,跟着刘三花去摘果子。
在树下接过小号的筐子,帮着刘三花搬运。
一天过去,沈檀姝累得够呛,但挣到一点点铜板,她很高兴。
之后的日子,沈檀姝都会跟着刘三花一起去。
偶尔还会被人使唤进庄子里送刚摘下来的新鲜蔬果。
沈檀姝从侧门进,和几个大她几岁的姐姐跟着前头一脸严肃的嬷嬷把新鲜时蔬搬到厨房。
她要协助那些小丫鬟清洗和处理。
丫鬟们穿得光鲜亮丽,面对乡下的土丫头难免自傲,居高临下地指挥她们干这干那,几个年纪大些的在低头耳语。
沈檀姝竖起耳朵听。
“小郎君又过来了?夫人陪着吗?”
“没呢,这次还是嬷嬷带着来的。”
“也是,夫人有三郎君,年节还要在府上操持中馈......没法子,这小郎君是个病秧子。”
“听说,不少大夫跟着来了,说是.......”
估计是顾及人多口杂,侍女们说话很小声,沈檀姝听不到了。
收拾完新鲜时蔬,沈檀姝就走了。
吃完饭,夜幕降临,路边草里的蟋蟀高高跳起,落到另一片草叶上......
夜里沈檀姝翻来覆去睡不着。
帷幔上方黑黢黢的一片,她盯了一会,坐了起来。
沈檀姝穿过院子,跑进刘三花的卧房,在她身边小声道:“娘,我不困,我去找翠儿玩,晚点回来。”
“你明天别叫我起床啊。”
刘三花勉强睁开眼睛,没听清,扣住人的手腕:“啥?”
沈檀姝重复之后,她迷迷糊糊叮嘱:“你不许出村子!早点回!不许给人家添麻烦。”
“好嘞。”
沈檀姝轻轻把门带上,踏着月色,来到她钻过多次的洞口旁。
她轻车熟路爬进庄子,顺着熟悉的路线,来到汤池区域。
沈檀姝一个闪身躲在柱子后边,避开了端着托盘来去匆匆的侍女。
皎洁的月光落在露天汤池上,泛起粼粼波光。
原本漆黑的院子点上灯笼,侍女偶尔来回走动,无一例外面色凝重,清冷的庄子好似覆上一层阴云。
沈檀姝等了一会,悄悄往里走。
层层纱帘之后,是熟悉的场景。
萧樾独自一人再泡药浴。
空旷的空间里一片寂静,气氛沉闷,好似葬礼过后的灵堂。
“萧樾?”
沈檀姝不想吓到他,下楼梯的时候小声唤他。
池水里的人动了动肩膀,没回头。
“你又偷偷过来沐浴?”
他的声音与前两年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更虚弱,很低,不仔细听听不见。
沈檀姝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好似比上一次还瘦小......
肩膀露在水面上,惨白的皮肉上骨骸突出,瘦骨嶙峋。
沈檀姝不好意思笑笑:“抱歉,这里汤池太方便了,还是活水,不会弄脏的。”
一年来,水就这么流啊流,也没几个人用,沈檀姝不想浪费这些温泉资源。
沈檀姝自顾自问道:“你这次要在这里呆多久?”
萧樾转头看向她。
他脸颊那一点点婴儿肥消了,整个人瘦得可怕。
眼睛不复之前的明亮,有一股子暗淡,平静,和隐隐约约的破碎。
今天,他们生理上年龄才七八岁。
沈檀姝不会自讨没趣去问别人的伤口,她泰然自若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厚着脸皮:“如今秋日里天气有些凉了,我还能偷偷过来泡泡温泉吗?”
“你半夜跑过来就是来问这个?”
萧樾刚说完,就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皮肤表层染上一片潮红,呈现出一种类似回光返照的状态。
沈檀姝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问道:“你还好吗?”
萧樾神色恹恹,闻言低下头,声音低低的:“这个药浴太呛鼻了。”
密闭空间里浓重的药味愈加明显。
沈檀姝揉了揉鼻子,确实有些呛鼻。
她盘坐在萧樾身边,面对着池子,伸手试了试水温,调皮地搅动池水......
沈檀姝闻了闻手上的味道。
一股直冲到脑海里的苦味让沈檀姝不自觉皱起五官。
“好苦啊。”
萧樾冷眼看着她。
沈檀姝好奇道:“在里面泡着什么感觉?”
萧樾沉默,可能是觉得无趣,他无神地盯着还泛着一点涟漪的池水。
“嘭!”
池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沈檀姝脱了外衣跳进了药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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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樾平淡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沈檀姝在水下憋着气游了一会,最后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喘气。
“好热啊。”
在试水温的时候,还没有那么热,一到水里,就有种要被烫到的错觉。
全身上下热气翻涌。
沈檀姝脸上染上一层薄红。
她继续述说测评结果:“味道没那么刺鼻了,闻习惯了还有点香。”
淡淡的草药味。
“水里好热,秋夜很凉,泡着温泉很舒服。”
“池子很大,可以在水里走走。”
“也还行了,萧樾,再坚持坚持。”
沈檀姝坐在水里的台子上,就在萧樾旁边。
她探出身子去拿茶几上的点心和茶水。
久久过后,咳嗽声便随着低低的反驳一起传来:“咳咳咳,泡久了,你就说不出口了。”
“行行行,你要吃啥?”
“点心,还是牛乳,茶?”
沈檀姝都想吃。
“我不吃。”
沈檀姝撇了撇嘴:“难怪你这么瘦。”
“难怪你那么圆滚滚。”
沈檀姝:“......”
临走前,沈檀姝问:“那我有空可以过来沐浴吗?”
“都过来这么多次了,这次想起问了?”
沈檀姝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跟病人计较。
“那我下次就自己过来。”
这一次,沈檀姝的运气没那么好,一出门就撞见一个严肃的嬷嬷。
刚想躲,被拉住手臂,整个人被卡在有力的手臂里。
嬷嬷掺杂着银丝的发丝一丝不苟地被梳进发髻里。
眉头紧缩,两只锐利眼睛地上下打量沈檀姝。
沈檀姝吓了一跳,在她怀里死命挣扎,“你放开我!”
兰嬷嬷望向她跑出来的方向,对着身边的侍女厉声问道:“还不进去照看郎君,愣着干什么!”
“哪家的小孩!”
沈檀姝被她吓一跳,结结巴巴说自己附近村里的孩子。
“你怎么进的庄子?!”
兰嬷嬷脸色铁青,居高临下的瞪着沈檀姝。
“嬷嬷。”
萧樾披着厚厚的披风从屋子里出来。
“咳咳咳咳......”
兰嬷嬷立马开口道:“把郎君扶进去,夜里风大。”
“嬷嬷,她是来找我的,夜深了,你让人送她回去。”
兰嬷嬷手上力道松了松,让两个小厮送她回村。
沈檀姝怕刘三花发现她没去找翠儿,进了村口就匆匆跑回了家,让两个小厮赶紧回去。
村口人家听到动静,站在窗户旁,打着哈欠往外看。
-
“沈檀姝!”
“你给我起来,太阳都晒屁股蛋了!”
沈檀姝翻了个身,把被褥盖到头上继续睡。
一阵嘈杂动静从外头传来,沈檀姝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
门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被褥被掀开,她的耳朵被人揪住。
刘三花怒气冲冲:“昨晚你到底干啥去了!”
沈檀姝睁开朦胧的眼睛,懵懵地看向刘三花。
“我去找小翠啊。”
“啊,娘,轻点,疼!”
刘三花到底是不忍心,放下手:“你咋学会说谎了?”
她凶巴巴瞪着沈檀姝,质问道:“你到底去哪了!”
“我刚从小翠家回来!”
“村里有人说看见你从村口回来!”
5. 第 5 章
刘三花撑着脑袋,不敢置信:“你之前偷偷去用别人家温泉?”
“谁叫你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沈檀姝委屈:“那里面都没人……温泉里是活水,流着很浪费!”
刘三花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沈檀姝抽。
“你这是偷盗!你爹的脸被你丢光了!”
她气红了眼:“非得去泡温泉?”
刘三花说着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大字不识几个,没文化。
沈桥同她念诗,她听不懂,觉得文绉绉的没意思,但沈桥既不勉强她识文断字,也不曾有过一丝嫌弃。
刘三花都不晓得,怎么会又这么好的一个人?
现在人走了,她连女儿都教不好,她怎么对得起沈桥?
沈檀姝听到她哽咽的语调,低下了头,不跑了,抱住刘三花的腿认错。
“娘,我错了。”
“以后不会再偷偷摸摸乱用别人家的东西。”
“娘,你别哭,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刘三花背过身去擦眼泪,声音闷闷的:“给你银子,你去镇上买些点心,明日带你上门赔罪。”
沈檀姝皱起眉头:“……娘。”
有一个这么大的庄子,那么多伺候的人,一份粗糙的点心算什么?
那个嬷嬷估计会嫌弃点心不干净。
她想了想:“娘,那家的小少爷生病了,估计庄子里都忙着照顾他,这时候上门会不会不合适?”
沈檀姝最终说服了刘三花,说她会另找时间上门探望。
“点心什么的不太方便……山上草药。”
“娘,家里有没有晒干的草药,我拿着几包送过去。”
村子背靠连绵的群山,农闲时,不少人会上山找些野货。
山里的草药很多,山下的村民从小到大在山里乱窜,会辨别草药,常会采摘、晒干、保存。
刘三花有时会有些恍惚,孩子有时候一场懂事。
她起身去翻找:“我记得有株人参,那是个好东西,之前是打算给你那早死的爹用的……”
-
沈檀姝提着纸包出门。
她好不容易说服刘三花让她自己去。
怕她跟上来,沈檀姝一出门就小跑起来。
气喘吁吁到了庄子正门。
第一次走正门,沈檀姝紧张,怕一下就碰见那个严肃的嬷嬷。
门打开,是一个年轻小厮开的门,他估计是府庄子的门房。
沈檀姝犹豫开口:“小哥哥,我能见见你们少爷吗?”
“就这几天住在庄子里的——”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小厮领着一个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大夫出门。
大夫在门口和小厮抱怨起来,沈檀姝被挤到一边。
“李大夫,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急着要走?”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还不是你家郎君,没一个病人样子!”
“说什么都不听,早晚——罢了罢了,造孽啊。”
大夫匆匆出门上了马车离去。
沈檀姝拉住那个年纪大些的小厮:“大哥,你是萧樾萧郎君身边的小厮吗?”
“我想来探望探望他。”
沈檀姝心里紧张,不知道萧樾跟他身边的人说了没,要是被赶出门,那可就尴尬了。
长安有些犹豫。
沈檀姝死死抓着他不放手:“要不,你去问问,我在这儿等着。”
长安点头,麻溜地往内院跑。
沈檀姝等了一会,和年纪相仿的看门小厮打听了消息。
“啊,这样啊?那没有别的大夫了?”
“怎么可能没有,之前一连串宫里的太医一个接着一个给我们郎君诊脉呢。”
“他这是什么病?怎么麻烦。”沈檀姝不经意间问。
小厮年纪轻,嘴巴闭不牢:“......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听说还天生命硬,克死——”
“沈小娘子。”
兰嬷嬷带着几个丫鬟,瞪了一眼门房,门房立马捂上嘴。
沈檀姝被带着往内院走。
一路上,沈檀姝怕兰嬷嬷,不敢开口。
倒是兰嬷嬷主动开口:“听闻小娘子是附近的村子的女儿,不知如何同我们郎君相识的?”
沈檀姝眼珠转了转,随便想了一个借口:“我有一次放风筝,掉里面了,隔着墙喊了很久......”
兰嬷嬷皱着眉,脸色冰凉,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沈檀姝。
要是别的小孩,估计得被她吓哭,但沈檀姝好歹活了将近三十年,还能应付。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编撰完整个故事,一停下,没等嬷嬷质疑,萧樾就在门口站着。
兰嬷嬷的注意力立马被他吸引过去。
沈檀姝等了很久才被请进去和萧樾坐着说话。
侍女一个个躬身退下,整个过程安静优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规矩培养的出来的高级服务人员。
沈檀姝把注意力放到萧樾身上,发觉他又瘦了,整个人都很虚弱,面色青白,神色不佳。
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裳,在这个天气,她看一眼都觉得闷热。
沈檀姝放下草药包:“我娘发现了,很生气。”
萧樾勉强掀起眼皮,定定看着她,苍白的唇瓣抖了抖,最终说道:“你被训斥了吗?”
“你娘打你了?”
最想问出的话他问不出口——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过来玩?
刚说完,他就低下头,止不住地咳嗽。
沈檀姝自顾自在他卧房逛着:“我娘可凶了,她还揪我耳朵,现在还红着呢?”
“给你看看。”
沈檀姝弯着腰,撩起短发,把耳朵亮到萧樾眼皮底下。
萧樾深吸了几口气才抬头:“抱歉,是我害得你——你骗我!”
耳朵白白嫩嫩的,哪有什么红痕。
气氛从原本的凝重中缓和过来,沈檀姝吊儿郎当地坐在铺得厚厚地小塌上,半躺着开口:“没有吗?那就是消了吧,哈哈哈哈哈。”
沈檀姝把脚上的鞋脱掉,上了小榻,斜着身子往茶几上的点心上够。
吃了一顿之后,沈檀姝想起正事:“我娘教我,不能乱用别人家的东西。”
“她说那样是小偷。”
“为了陪罪,我们家给你送上一点赔礼。”
沈檀姝便打开药包,边跟萧樾说。
“这是人参,听说长了很多年......知道你家里有钱,但这是心意,你要是用不到就收着呗。”
“还有......”
萧樾点点头:“......你娘是因为你偷用汤池生气?”
沈檀姝:“是啊,不然她还能为啥子生气?”
萧樾提起的心稳稳落下,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两人隔着一个茶几对坐。
对面的人因为身体原因显得异常脆弱,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沈檀姝一口接着一口,把茶几上的点心都尝了一遍。
看着乖乖陪她坐着的萧樾,沈檀姝有些心虚:“萧樾,你不饿吗?吃点呗。”
他摇头:“你吃吧。”
“你好温柔啊。”比之前的不高兴好多了。
兰嬷嬷走了进来:“郎君,该用午膳了。”
在村里有一套不成文,心照不宣的规矩。
小孩去别家找小伙伴玩要避开吃饭的时间。
在村里,有的年头地里粮食收成不好,养自己小孩都费劲。
家家户户都这么嘱咐自家孩子。
沈檀姝老被刘三花耳提面命,也有自觉:“那我先回去了。”
话毕就跳下来穿鞋子。
萧樾直起身,隔着茶几往前倾拉住她的袖子。
沈檀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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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嗯?”
“你陪我吃一顿饭。”
萧樾自觉不妥,松开她的袖子:“......吃完再回去。”
他们不是没粮食的农户,不至于缺粮食。
沈檀姝慢半拍想到,眼睛一下就亮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回头望向兰嬷嬷。
兰嬷嬷视线在两个小孩之间不断巡游,最后在沈檀姝身上不断打量。
压下诧异,她扬起笑容点头:“小娘子是客人,自然要留下用膳。”
小郎君因为不足之症,脾气很怪异,平常不怎么理人。
兰嬷嬷收回视线,退下:“奴婢去吩咐厨房上菜。”
沈檀姝绽放出一个笑,转头望向萧樾,难掩兴奋:“好啊,好啊,你最喜欢吃什么菜?”
萧樾不喜欢用膳,用膳很累:“......我都喜欢,不挑食。”
沈檀姝不相信:“那你怎么这么瘦。”
“跟竹竿一样......还比竹竿矮。”
“矮竹竿哈哈哈哈哈。”
浓密的睫毛宛如扇子一下一下眨巴着,沈檀姝装着单纯小孩,故作天真狭促他。
萧樾撑着下巴,撇了撇嘴:“那你就是圆墩墩的竹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檀姝捂着肚子笑得不行:“你说得对,我们是竹子一家。”
庄子的厨娘手艺很好,而且有很多肉菜,沈檀姝口水都快要掉下来了......
沈檀姝不知道他们的用膳习惯,全程没动,侍女给她夹什么吃什么。
吃撑的时候,她终于空出神:“萧樾,你要多吃些。”
又想到两人的笑话,沈檀姝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不然长不高哈哈哈哈。”
其实沈檀姝能看出来,他的饮□□细得很,吃的和她一样的。
清清淡淡,但也不是没滋没味,看着就很新鲜。
萧樾惊讶她的速度:“那些菜好吃吗?”
沈檀姝接到兰嬷嬷的一道刀眼,她很上道:“也还好了,主要是看到你这么——”
她瞥了瞥兰嬷嬷,压低声音和他悄悄说:“秀色可餐,什么都吃得下的。”
说完,她无辜朝兰嬷嬷眨了眨眼:“你碗里的是什么啊?”
“闻着很香。”
兰嬷嬷:“这是特意给郎君的药膳,里面有羊肉.......郎君之前嫌它羊肉炖得不好,这次多煮了一会,郎君快尝尝。”
沈檀姝心领神会:“听着很有滋味,萧樾,你快尝尝,然后告诉我什么滋味。”
萧樾看她像一只黄鼠狼:“嬷嬷,去拿一份给她。”
沈檀姝哪能真吃?
“肚子撑了,听你说说滋味就好了。”
在期待的眼神下,萧樾端碗,十分缓慢地用了几口。
沈檀姝大概知道他这么瘦的原因。
身体不好,又是真挑食,能胖就怪了。
用完膳,沈檀姝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给萧樾看病的大夫来了,萧樾跟着大夫呆在内室。
沈檀姝跟着兰嬷嬷待在外间。
兰嬷嬷拿着药方,跟几个郎中说话。
五六个大夫围着给他看病,萧樾是真的金疙瘩。
沈檀姝不小心听到他们说话,兰嬷嬷在生气。
“快没了怎么不早说,现下才说,快到冬日了,商队的人早都回家准备过年了!”
“到时候郎君没药该如何是好!”
兰嬷嬷急得不行。
年轻郎中擦了擦头上的汗:“嬷嬷别着急,药房有的,运过来有些时日,这些时日省着用便可。”
“从洛州运过来得一两个月......给那边药房去信了吗?”
“早去了,早去了,说不准已经开始送过来了。”
兰嬷嬷脸色铁青:“连药都要省着用,夫人在府里可不得日日垂泪.......”
6. 第 6 章
沈檀姝跳下床榻,走到他们脚边,发现茶几上被翻开的药方。
沈桥是文化人,期盼自己女儿三岁精通诗文,故而很早就开始教沈檀姝识字。
她认得上面被圈出来药材的名字。
旁边的药材大全翻开,沈檀姝开始翻找,最后一幅简易图像,周围写着药草的习性,功效,性能,分布情况。
其实这附近的山上就有。
沈檀姝找出被萧樾搁在小塌上的药包。
她拆开,拿到兰嬷嬷面前:“嬷嬷,是缺这一味草药吗?”
兰嬷嬷本就火气四溢,看到那被晒干的草药顿了顿,连忙接过。
“费郎中,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费郎中接过,捻着一枝干枯的草药,拿起来闻了闻,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头递给身边的其他郎中,自个转身去翻找医书。
没成想,书里正是他想找的一页,捧起书,开始对照。
专业人员去做了专业的事。
沈檀姝拉过兰嬷嬷,挠着耳朵,有些脸红:“嬷嬷,之前我偷偷用了庄子里的汤池——”
兰嬷嬷眉头皱得更紧了,沈檀姝观察着她的神色有些慌:“就边边那个小的,我看水是一直流着的......”
“我知道错了,我娘教训了我一顿,让我从山上采、还算值钱的草药送过来赔罪。”
兰嬷嬷抓住了重点,双手抓住沈檀姝的肩膀:“你说那药是从山里采的?”
沈檀姝点头。
“村里家家户户都会采一些,晒干放着。”
兰嬷嬷转头焦急问几个郎中:“如何?”
几个人看了又看,尝了尝,最终重重点头。
沈檀姝把兰嬷嬷带回了自己家里,兰嬷嬷出面和刘三花交涉,用银子让刘三花帮她去把村子里的药材买过来。
把人带到之后,就没有小孩什么事了,沈檀姝跑回庄子。
萧樾坐在椅子上,望向屋檐之外的世界发呆。
转头看见小跑着过来的沈檀姝:“找到草药了?”
沈檀姝点头,萧樾也跟着她点头。
她看不出萧樾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萧樾伸出手,指着外头一地的落叶让沈檀姝看。
沈檀姝不明所以,但要照顾他的情绪,她蹲在地上陪他看了很无聊的落叶。
最后,她累了,那这帕子擦了擦,坐在长廊的栏杆下。
“沈檀姝。”
“嗯?”
“......我还以为,我娘会因为没有草药,过来陪我治病。”
沈檀姝转头,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早些说?你娘不陪着你治病吗?”
萧樾:“她平常会陪,但府里有很多事情需要她操持。”
悬空的脚晃来晃去,沈檀姝挠了挠头:“......那你爹呢?”
萧樾难得愣了愣:“我爹?”
“对啊,你怎么不让他陪。”
“他......他平常出门在外,很少回家。”
沈檀姝得意洋洋:“那你爹坏,我爹可从不这样,小时候,是他和我娘一起给我把屎把尿的。”
萧樾难得忘记伤怀,皱着眉:“你家没有丫鬟嬷嬷吗?”
“屎尿......多臭啊。”
沈檀姝:“......”不好,真是个大少爷。
萧樾有些急躁地叫住要回家的沈檀姝:“今年冬天我回不了家,我娘也不会过来。”
“都怪你。”
沈檀姝不服气地瞪他:“这怎么能怪我?”
“......那你有空过来玩。”萧樾期待地看向她。
沈檀姝泄了气,朝他龇牙咧嘴:“好嘞!小少爷。”
走回家的路上,沈檀姝又自顾自开心起来了。
冬天想洗澡就去找他泡温泉!
走回家的路上,沈檀姝走走停停,看这看那,前方有一个人影,背着光,沈檀姝看不清楚。
还没进村,她手臂被人扣住。
“奶?咋了?”
沈檀姝被王翠湖扯着手臂往另一条小路上走。
“走,奶带你回家。”
王翠湖不管不顾死死拉住沈檀姝的手,把她带到另一条通往沈家的小路上。
沈檀姝想把手抽回来,奈何那双粗糙有力的手力气比她大得多。
她几乎被拖着往前走,脚丫在地上滑出两道不浅的痕迹。
“去哪,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奶,你别拽我,手疼,呜呜......”
沈檀姝没办法,扯着嘴角哭起来,别哭边嚎叫,总算是让王翠湖停了下来。
祖孙两人在路上僵持。
“你这妮子,力气那么大,都快把这把老骨头拽碎了。”
“奶,你干嘛拽我!”沈檀姝撑着腰,生气看向她。
王翠湖皱着眉,脸上皱纹聚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恐怖。
“你爹都是我生的!拉你一下怎么了。”
“跟你那扫把星的娘住一起,都不认爹了?白眼狼!”
老太太两眼通红,说到沈桥,话都苦巴巴的。
“想让你回一趟家里不行吗?”
话毕,王翠湖眼泪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泣。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
刘三花差不多已经从丧夫之痛里走出来,但王翠湖始终忘不了她自小最上心的小儿子。
“奶,我当然记得我爹,但现在我娘在家里等我吃饭。”
“我不回去她该着急了。”
王翠湖擦了眼泪,站起来。
“好啊,那个扫把星要改嫁,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你去问问,她带不带你走。”
她牵起沈檀姝僵住的手,带着她往家里走。
“咱们说好,就算她要带你走,你也不能走,你是沈桥唯一的孩子!”
“你得跟我回家!”
王翠湖接受不了小儿子唯一的孩子被带走。
沈檀姝不能改姓,以后清明要去祭拜她儿子!
沈檀姝愣了一会,呆愣愣地跟在王翠湖身后。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变成王翠湖拉着沈檀姝往前走。
进了村子,沈檀姝的家就在大路尽头。
沈檀姝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刘三花在一趟一趟收拾东西,身边还有人帮她把东西放到马车上。
周围的邻居都在看热闹。
有人向王翠湖打招呼:“哟,是沈家的老嫂子?你家儿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要改嫁了?”
“檀姝怎么办?”
王翠湖目眦欲裂,抓着沈檀姝的手加大力道。
“檀姝是我儿子的女儿,自然不会跟别人走,也不会跟着别人姓!”
沈檀姝手疼,开口道:“......奶,我不跟着你,我要找我娘。”
王翠湖眼泪又下来:“丫头,她要改嫁你也跟她走。”
沈檀姝点头。
王翠湖笑得凄凉:“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孙女都不愿意认祖归宗!”
沈檀姝:“你和爷让堂哥过继到我爹名下了。”
这是沈桥去世之后的事,这是她娘和家里分开住的原因。
“我爹不止有我一个女儿,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爷奶家里有很多叔叔伯伯,有很多堂哥堂弟堂姐堂妹,她回去怎么生活,天天跟一堆人抢粮食吗?
沈檀姝不傻,谁最爱她,谁最疼惜她,她清楚。
在她出生之后三四年,王翠湖和沈锄不止一次催他们再生一个儿子。
要不是沈桥上了年纪,精子质量不行,她就要有一个弟弟了。
王翠湖不敢置信:“你这丫头怎么这副死性,没个男孩怎么行?”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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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记恨上你爹了?”
“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沈檀姝低着头,把手扯回来:“我没怨我爹。”
“我才不要跟你们一大家子一起过日子!”
“我要我娘!”
沈檀姝朝王翠湖吼完就朝家里跑。
随着距离愈来愈近,沈檀姝的心跳越跳越快,刘三花会不会真的不要她......
沈檀姝推开门,刘三花壮实的身影越发清晰,沈檀姝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娘!这是干嘛?”
她跑过去抱住刘三花的大腿。
刘三花大大咧咧:“饿了?去厨房自己找吃的!别耽误我做事。”
沈檀姝仰起头,心里忐忑:“娘,这是干嘛?”
刘三花朝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赏道:“你把兰嬷嬷带过来,我帮她收了草药之后,她说要雇我去照顾庄子里的田地。”
她低声说:“......月银给可多了。”
“偷用别人家汤池,还给你娘弄出一个好差事,我女儿就是厉害!”
“饿了没,你先吃点填肚子,我把东西收拾好,我们过去住下再开灶!”
沈檀姝一颗心终于定下来:“这样啊,真好!”
她被刘三花推着去厨房之前,她回头望了望,最后拉住刘三花的衣摆:“奶跟我说你要改嫁......她是误会了,娘,你等会和她说说......”
刘三花火气又上来:“这个老妪婆!”
对上对女儿湿漉漉的眼神,刘三花收敛了怒气,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小脸蛋。
“.......娘,你手不干净。”
“你这话说得,你爹没教过你?”
“子不嫌母丑!”
沈檀姝随便翻出一些点心,边吃边望着外头,刘三花和王翠湖在各个邻居的旁观下吵架......
去萧樾的庄子照看田地吗?
庄子和村里挺近的,想回来走半刻钟就能走到村口。
一些附近村子里的人也有去庄子里当佃户的。
兰嬷嬷看着只是表面凶,为人很好。
-
到了庄子里的新家后,沈檀姝直接撒欢,无聊的时候回村子找小伙伴,想泡澡的时候就去找萧樾。
甚至是一向严肃的兰嬷嬷,都对她吃吃喝喝、占山为王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秋入冬,白雪纷纷,天气冷了下来。
刘三花现在对沈檀姝这么冷的天也这么讲究怨言颇深。
沈檀姝只能悄咪咪避开她,往萧樾的院子跑。
人就在里屋看书,里屋烧着热烘烘的炭火,温暖宛如春日。
沈檀姝凑上去,也随手拿起一本话本。
她问:“没人在你身边照顾吗?”
除了萧樾泡药浴的时候,他身边都是围满了小厮侍女。
萧樾瞥了她一眼:“你想吃什么?”
“刚刚嬷嬷把人叫走了。”
沈檀姝尴尬地摸了摸头发,怪她之前总是在此蹭吃蹭喝。
“我又不是饭桶,只是觉得奇怪,随口一问。”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侍女喘着粗气,有些焦急的说:“郎君,老爷带着府里的几个郎君过来泡温泉。”
沈檀姝放下书册,好奇地看向萧樾。
萧樾:”两个哥哥来了?阿姐呢?”
侍女脸色难看,言语刻薄:“老爷只带了外面那几个野孩子。”
萧樾脸色冷淡:“阿娘呢?”
“夫人不知情。”
他轻笑一声,有说不出的讽意。
侍女气红了脸,她抬起眼皮看了下萧樾:“那些外面的......小孩,想要郎君作陪。”
沈檀姝猜到侍女停顿处想说的应该是:‘小畜生’。
“老爷差人来唤郎君。”
7. 第 7 章
沈檀姝自己待在屋里,目送萧樾披着毛茸茸的披风往外走。
侍女为他撑着伞,尽管如此,他瘦弱的肩上还是沾上了飞雪。
那些人真讨厌,这种天气还要叫上病人去吹风。
百无聊赖的沈檀姝在小塌上睡了一觉,准备睡醒就回家。
本来是想泡池子的,但那个‘老爷’要用,不太方便。
一觉睡醒,外头雪停了,厚厚的铺了一地。
外头很安静,只是雪落下的‘簌簌’声,仿佛所有生物都在沉默。
沈檀姝打了一个哈欠,慢慢悠悠爬起来,打算回去,但路过边缘的池子,脚上不受控制地拐了过去。
大大的庄子一半面积都是汤池,分为室内和室外,中心部分的池子很集中,边缘部分大概都是露天的,池子之间有一定距离。
沈檀姝为了保险,贴着墙过去。
“病秧子!早死鬼,哈哈哈哈哈。”
“哥,你看他,这副样子还能活多久?”
“吃那么好都是白费。”
又低又哑的公鸭嗓难听得很,再加上刻薄的话语,沈檀姝都能猜到背后是一个怎样的人。
纨绔,自傲,目空一切,不会尊重任何人。
沈檀姝皱了皱眉,病秧子应该是骂萧樾的。
这一个最大的池子,露天的,大户人家文雅,在周边放了很多屏风,屏风之间隔了差不多一米。
上方建了一个顶,垂落的纱帘随风晃动。
她蹲在巨大的石头旁边,慢慢绕到声音附近。
探出头一看,果然是萧樾。
他穿着整齐,安坐的椅子上,面对旁人的奚落,他垂下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在他前方,三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穿着素白的寝衣,周围侍女环绕,给他们擦头发、递上新鲜的水果......
他们相互调笑,一起语言攻击萧樾。
“五哥,你这些年见过父亲吗?”
“听说五哥比我大两岁呢?怎么瘦瘦小小的哈哈哈哈哈,以后还能长吗?”
“五哥,老实说,你一点都不像父亲。”
“父亲也从不想见你。”
萧樾紧握双拳,咳了好几声,面色覆上一层诡异的潮红。
他轻描淡写反击:“父亲?你们五岁了?进过国公府吗?”
肉眼可见的,对面的小孩破防了。
沈檀姝在心里对萧樾竖起大拇指。
都是小孩,哪里忍得住这种羞辱,纷纷站起来,几乎要扑到萧樾身上扭打。
庄子的侍女自然护着自己的主子,上前拦住三个男孩,和那些外来的丫鬟起了冲突。
其中一个男孩嘴角边还有没擦掉的东西,时间久变了色,黑乎乎的,看得沈檀姝一阵难受。
他指着萧樾叫嚣:“你得意什么,一个病秧子,克死了祖父!”
“父亲都不愿意见你!”
“小时候都没人愿意抱你,怕被你克死!”
萧樾脸色越发苍白:“你胡说!”
“哈哈哈哈,我才没有,你出生的时候克死了祖父!”
“父亲也怕你!”
“除了你娘、嬷嬷,还有谁抱过你?”
侍女扶住摇摇欲坠的萧樾,差人去唤兰嬷嬷。
沈檀姝探出头,刚巧和撞向萧樾的视线。
不敢置信,受伤,到呆滞,最后蓦然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沈檀姝缩到屏风后面,心跳怦怦跳,她捂住嘴巴呆呆地看向地面。
一个个子比较高的小孩大叫着吩咐:“把她们拦住!不能让人去告状!”
场面一片混乱,年纪比较大的两个带着身边的丫鬟嬷嬷去追那些侍女,留下的幼童继续‘口无遮拦’往萧樾心上插刀。
有个年纪大的侍女想要去捂住他的嘴。
被他身边的嬷嬷按住,小屁孩往侍女身上踹了几脚,手往她脸上甩巴掌,黑黢黢的长指甲在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对主子动手,看小爷不好好教训你!”
“啪啪啪……”
年幼孩子脸上的邪恶,狰狞暴露无遗。
他大放厥词:“萧樾,你活着有什么意思,浪费这么好的庄子了!”
事到临头,沈檀姝反倒平静下来,眼神变得坚毅。
沈檀姝慢慢站直身子,瞅准机会,在他身边的人被拉扯开的时候,手臂猛然扣住他的脖子。
一个小孩,比萧樾壮不代表着他比沈檀姝壮。
沈檀姝吃得多,还劳动,收拾一个小孩,轻轻松松。
她从身后扣住他的脖子,把整个人往池子边拽。
小孩脚上乱踹着,嘴上叫骂,满脸涨红,两只胖手巴拉沈檀姝的手臂。
沈檀姝感受到疼,皱了皱眉,忍着痛把人整个丢进池水里。
“嘭!”
巨大的水花溅上岸边。
沈檀姝没回头,又把冒出头来的人重新按进水里。
算着时间,移开,黑溜溜的头冒出来又被重新按回去,如此往复。
水里的人挣扎的动静都消停了很多。
外头传来动静。
“爹,庄子侍女嚣张乖戾,似是对我们兄弟几人有意见......”
沈檀姝收回手,站了起来,心里怦怦跳。
水里的人冒出头,拼命咳嗽,喘气。
她慌不择路地把手别到身后。
萧樾站在她身后,红着眼睛盯着她。
沈檀姝有些语塞,她下意识擦去手上的水渍,问道:“......吓到你了?”
他这这副反应好似她杀了人一般。
嘈杂声靠近,沈檀姝后知后觉感到恐惧,心猛地狂跳,脑海里自动排演起后果......
她慌乱观察四周,想找一个临时躲的地方。
最后慌慌张张地躲在屏风后,在把衣角收好之后,来人踏进。
萧原弛负手而立,像豹子一样的眼睛扫视这一片狼藉。
小儿子被捞了起来,摊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万分狼狈。
病怏怏的儿子连衣角都没乱,直挺挺站在风雪之下,身体瘦弱但平添几分风骨。
萧远驰诧异地看向从未亲近过的儿子,眼神里带着几丝兴味。
“阿樾?发生何事?”
低沉又极具威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爹!有人欺负我,把我拖着往池子里扔!”
“爹,都是他,你罚他!”
小孩扒住萧原弛的衣角,声泪俱下:“肯定是萧樾命令那些丫鬟把我丢进去的。”
“我把那人的手刮伤了,爹,你帮我找她出来,杀了她!”
萧原弛平静地把人踹开。
“爹!”
“糊涂东西,天天喊打喊杀。”
“那是你长兄,哑巴了不知道叫人?”
萧原弛漫不经心,通身一股肃杀的压迫吓得萧林收住了眼泪,朝萧樾的方向低低叫了一声长兄,一脸屈辱。
“爹,孩儿错了,没看着林弟,是林弟年纪轻,不知礼数。”
“但林弟这次真受委屈了,怎么就进水里了?”
年纪偏大的孩子站出来垂着头认错,话里话外都直指关键。
萧林继续哭诉:“爹,有人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扔进池子里。”
“就是这些丫鬟,压根不认我这个主子!”
萧林来回指,试图找到罪魁祸首。
萧樾上前,不轻不重道:“父亲……幼弟不小心,滑进汤池,与旁人无关。”
这声父亲陌生僵硬,一声幼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他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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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林生生挨了萧原驰的一巴掌,发面馒头般的脸蛋肿了起来。
“这是你长兄,先生没教你长幼尊卑?”
萧樾冷眼看着萧林被踹了一脚、被扇了巴掌,水灵灵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原驰环顾四周,调转矛头,声音威严带着一股肃杀的气势。
“是谁把主子推入汤池?”
“不分尊卑的东西,以为不在府上便可以下犯上?”
婢女齐刷刷跪了下来,身子不住发抖。
沈檀姝捂着嘴蹲在屏风下,不敢乱动,脚已经麻了,不住颤抖。
所有人噤若寒蝉。
萧樾低头咳了咳,他勉强直着腰,倔强道:“父亲在说笑?是幼弟自个滑落汤池。”
萧原驰漫不经心:“是吗?”
他走到萧樾身前,正对着那张屏风,沈檀姝正蹲在后头,冷汗浸湿后脖颈。
萧樾够不到萧原驰的腰。
萧原驰宽大有力的身子完全挡住萧樾,庞然大物的压迫感刺激着萧樾紧绷的神经。
可能下一秒,他就要瘫倒在地。
萧原驰瞥到身前人发颤的唇嗤笑一声:“阿樾,让开。”
“婢女以下犯上,合该杖毙!”
萧樾脸色惨白,冷汗浸湿脊背,心就要跳出胸膛,抖着唇勉强出声:“父亲……说笑了,并且有人蓄意犯上。”
“……是幼弟不小心。”
脚上未曾移动分毫。
萧原驰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到萧樾头上。
兰嬷嬷适时出现,给萧原驰请安。
兰嬷嬷是萧原驰正妻身边一直跟着的老人,这个面子他要给。
萧原驰转身坐下。
兰嬷嬷随后理清始末,查看每个在场侍女的手臂,未曾发现伤口。
“看来是小郎君不小心滑到汤池里,丫鬟们把人捞了起来,小郎君惊吓过度,神志恍惚,误以为侍女们要谋害他。”
萧林不服,就要起身叫嚷,被身边沉下气的长兄压了回来,愤恨地瞪着兰嬷嬷。
兰嬷嬷神色自若:“国公爷,左右小郎君并无大事,也无人被划伤......依奴婢所见,不如就让此事过去。”
“小郎君是在夫人的庄子落了水,受了委屈,作为补偿,不如让小郎君在此小住几日,奴婢必定好生照顾小郎君,直至神情安然。”
“夫人在府中主持中馈,临近年节总有些疏忽,奴婢照顾小郎君,也算是老身替夫人为国公爷料理家事了。”
萧林一把抹掉脸上的水渍,咽了咽口水,同笑容和蔼的兰嬷嬷对视一会,转而跪着爬到萧原弛脚边。
“父亲,孩儿想回家了。”
他两个同母兄弟立马向萧原弛告饶:“林弟年纪还小,可能就是一时惊愕,胡言乱语。”
“林弟怕生,半夜恐会哭闹,还是不要叨扰兰嬷嬷为好。”
萧原驰慢条斯理点头,算是采纳了这个意见,沉沉的目光落到兰嬷嬷身上。
兰嬷嬷一直低着头,维持着见礼的姿势。
萧原驰意味不明轻笑两声:“那我便先回城。”
“樾儿保重身体,不要闹小脾气不喝药,你母亲会心疼的。”
关切的话不轻不重,如同高悬的浮云。
待人离开后,萧樾坐在椅子上咳得死去活来。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向兰嬷嬷问道:“真的是我克死了祖父吗?”
他的生身父亲从不来陪他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因为害怕他的命格?
兰嬷嬷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来人,把郎君送回卧房,把大夫叫来。”
沈檀姝在人走后长长吸了一口气,不顾地上的灰尘,瘫坐在地上,鬓角的发丝湿漉漉黏在额角。
她没走回家,跟在随从身后,回到萧樾卧房。
8. 第 8 章
“嬷嬷,是我一时冲动,不该把人丢进汤池里。”
沈檀姝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
兰嬷嬷摸着太阳穴,没理会她,一脸阴郁。
不远处的侍女在给被扇巴掌的侍女小心擦药。
她愤愤道:“嬷嬷,小丫头干得好!”
“那是小孩吗?简直就是一个索命的恶鬼,也不知道父母怎么教的!”
兰嬷嬷猛然睁开如湖水般平静的眸子:“不要妄议国公爷。”
丫鬟们噤声。
她声音很严肃,皱着眉望向沈檀姝。
“国公爷自小习武,人高马壮,多年在外带兵,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外敌的血。”
“要是今日他非要为外头的那个小畜生讨说法,对你动手可如何是好?”
“你要缺胳膊少腿,你怎么办?”
沈檀姝认真想了想:“......我不是你们府上的人,我会上官府告他。”
兰嬷嬷语塞。
“……你年纪还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罢了罢了,回头我会找你娘说说,让她磨磨你的性子。”
身上都是尖刺,不合时宜,日后有得磨。
“嬷嬷!我娘会打我的!”
她没好气地戳了戳沈檀姝的脑袋:“你跪下求我都没用。”
“嬷嬷,参汤来了。”
兰嬷嬷端着参汤进去给萧樾。
沈檀姝苦着脸难过一会后,凑过去看侍女姐姐敷药。
天色渐晚,沈檀姝迟迟不走,等到大夫从里屋出来,她进去找萧樾。
地面热烘烘的,才入冬,就烧地龙。
沈檀姝小心把床榻上的帷幔撩开一个缝,小心挂好。
萧樾伸手遮住眼睛,挡住透进来的亮光。
沈檀姝找了一个东西垫在床下,她半坐在上面,手肘抵着床榻,撑着下巴看着萧樾。
“我要回家了。”
“嗯。”声音很低,好像还没传进沈檀姝的耳朵里便要消散到空气中。
沈檀姝撑起身子,双手揽住他的肩膀,上半身象征性的往他身上倾了倾。
“想走之前抱抱你。”
萧林很恶毒,说没人愿意抱萧樾。
沈檀姝不知道他在不在意,但还是抱抱吧。
“好了,我回去了。”
沈檀姝把手收回,跟他挥了挥手。
萧樾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角。
“阿姝?你听到了是吗?”
“你不怕吗?”
沈檀姝:“我不怕。”
萧樾:“你为什么不怕?”
沈檀姝:“……我不信鬼神之说,不相信萧林口中所说的——命硬克人。”
“不存在的事情,我自然不怕。”
沈檀姝的脸色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因为惊天骇俗的话而自我怀疑。
仿佛,她口中说的就是真的,就是对的,如此自然,如此平静。
萧樾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你怎么知道不存在。”
他握住衣裳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就像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檀姝:“......因为没有根据啊。”
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说辞,总不能跟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没有事实可以证实——你会克人。”
“没有事实可以证实,这个世界上有鬼神。”
萧樾垂下眼眸:“我祖父在我出生那一年去世了。”
沈檀姝望向他那张好看的脸:“萧樾,这个事情不一定和你有关。”
“人的死亡包含多种因素。”
萧樾不明白,错愕抬头:“可是确实在我刚出生就发生的事。”
萧樾才七岁,对于死亡并不理解。
沈檀姝:“......这也不意味着就和你的出生相关。”
“你的祖父可能早早就病入膏肓了,在听到的出生的时候,一时激动......就......”
沈檀姝有时候都想打自己的嘴,这是人话吗?
“反正,不一定是因为你。”
萧樾眼底仿佛蒙上了一团雾:“那是别人害了他,嫁祸给我?”
沈檀姝:“......”倒也没有这么阴谋论。
萧樾从伤心,怀疑自己,自责到怀疑别人,他期待地等待她的回应,眼睛亮晶晶的,很有生气。
沈檀姝:“......总之不关你的事。”
“好了,你快歇息吧。”
萧樾再一次拉住沈檀姝的衣角。
“你再陪我一会,好吗?”
漂亮的大眼睛期待地望向沈檀姝。
她可耻地被迷惑了。
萧樾注意到她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后手上扣得更紧。
“那几个孩子是我父亲在外的孩子。”
“你觉得他们如何......比我好吗?”
沈檀姝:“他们肯定不好啊?打人骂人不尊重其他人。”
“被宠坏......的孩子。”她想不出合适的词,眉宇间有些苦恼。
萧樾眼神亮了亮,仿佛找到同盟:“游手好闲的纨绔?”
沈檀姝连连点头。
萧樾有些犹豫,但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那我是不是比他们好?比他们乖。”
“那当然了。”
在沈檀姝看来,萧樾有很多优点,就算比起后世的小孩,也是算高素质的。
“那为何,父亲与他们更亲厚?”
“是不是父亲不喜我身体不佳?”
萧樾的神情从开心转变为落寞,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沈檀姝,期待着她的回答。
“他应该还在意我这个孩子吧?”
他眼底很忐忑。
沈檀姝被难住了。
萧原驰不像是爱孩子的人,不管是外面的还是家里的。
但萧樾明显还是一个期待父亲的关心陪伴的阶段。
沈檀姝:“额,可能在意,但额......”
“他更喜欢健康的孩子。”萧樾接上她的话,而且今日他还欺骗父亲,惹他生气了。
小漂亮的神情更落寞了。
沈檀姝拍了拍他的肩膀:“人肯定会有偏爱,父母都更喜欢某个孩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樾执着问道:“那可以让父母只爱我吗?”
沈檀姝又愣住了。
萧樾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还是不要只爱了,能比外面的孩子更爱我吗?”
“是不是我长得壮一些就好了?”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也不是要壮一些,而是要有自己的优点。”
“比如说,你就比萧林聪明啊,你多看书,好好跟夫子上课......以后考个功名。”
这个时代很重文人,文化、才华、能力依旧是所有时代所推崇的。
沈檀姝不相信,萧樾考了一个状元回去,萧原驰会不乐意。
就算他是武将,难道还嫌弃文人?
那是莽汉的局限,而萧原驰明显不是简单的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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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萧樾:“你让我多识字?多看书?”
他躺回床榻上,样子有些懒怠:“眼睛会累。”
沈檀姝继续鼓励:“人要有所专长......你可以想想,以后你拿书上的东西骂萧林,他一个纨绔肯定不知道,只能任由你讽刺。”
“是吗?”
沈檀姝点头:“会的。”
萧樾有些累了,晃着她的袖口道:“那好,以后我们一起念书好不好?”
比起去骂萧林,他更期望沈檀姝能和他一起。
她和煦又温柔,哪哪都好......除了有些丑陋的头发。
沈檀姝家里也有很多书,但周围的人很少念书,她可能需要一个学伴?
“好啊好啊。”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娘该着急了!”
“你也早点歇息。”
萧樾躺在床上,眼睛一直往外瞟,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闭上酸涩的眼睛。
-
冬去夏来,屋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蝉鸣。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和沈檀姝一起长大的邻居姐姐已经成婚大概两年了。
沈檀姝年方十六。
刘三花鬓角染上几缕白。
她在给沈檀姝梳头,手上轻轻摩挲女儿的乌发。
“你这个头发真顺滑,可不能再剪了。”她心疼道。
镜中的少女面容姣好,乌发自然垂下,眉眼间带着明媚的张扬生机。
沈檀姝皱着眉:“娘,现在日头好毒,在外头指定要出汗,头发里都是湿哒哒的。”
“我难受。”
“头发又长又密,洗头很不方便。”
她还是想剪短发,容易洗,干得快。
刘三花撇了她一眼,严厉道:“你不许剪!”
“剪了你就别叫我娘了!”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
刘三花缓了语气:“你都大姑娘了,绝对不能在把头发剪成之前那些个丑模样。”
“要议亲了,那么好的一张脸自然不能顶着个丑头发惹人烦。”
沈檀姝任由着刘三花给她编了一个辫子。
心里开始寻思着怎么能更方便的洗头。
去萧樾庄子里最方便,水是温的,还有热的石头可以烫头发。
“三花!我女儿回来了,过来一起吃个饭呗。”
“檀姝在吗?小翠可想她了。”
外头的李婶扯着喉咙大喊,声音很大,几乎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她的吆喝。
”翠翠姐回来了?”
沈檀姝有些激动,催促着刘三花,让她快些辫好。
“别急,你等我一会,我们拿些鸡蛋送过去。”
“嗯?为啥?”
“你翠翠姐怀孕了。”
刘三花又回头拿了一块包好的红糖:“总算是怀了。”
“不然她那个婆婆那张嘴不知道怎么刻薄呢。”
沈檀姝望向镜子里的人,陷入沉默。
李明翠比她大三四岁,今年顶天才二十。
她怀孕了。
其实就像刘三花说得那样,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十六七岁出嫁,嫁人之后两三年生不出孩子,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都该着急了。
沈檀姝恍惚的看着镜中人的容颜。
她今年十六了,和另一个时代的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翠翠姐十七岁那年出嫁,她还去吃了喜酒。
“走了,别愣着!”
刘三花在外头喊沈檀姝。
沈檀姝回神:“来了来了。”
9. 第 9 章
“李婶。”
“诶,檀姝来了,去屋里见见你翠翠姐。”
李婶笑眯眯地把人迎进去,还拉住刘三花说话。
“三花,这次要多谢你了,你去找来的方子有效。”
“翠翠说了,喝了身子明显轻快了不少。”
刘三花连连摆手:“那是大夫开的方子好。”
“也是翠翠有福气,孩子在合适的时候就来了。”
沈檀姝进了屋子,村里的几个姐姐妹妹围在翠翠姐旁边。
在她们村这一辈,李明翠是最大的女孩子。
“小姝过来了?”
李明翠探出头来,向沈檀姝招手。
李明翠瘦了。
脸颊没什么肉,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深了些。
深红色的粗布衣裳空荡荡的,只有腹部突出来一些,衣角还有些许深色的污渍。
褐色粗糙的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手上轻柔地抚摸腹部,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沈檀姝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到她旁边,和几个小姐妹陪她说话。
“小姝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李明翠止不住赞叹。
也是刘婶和已逝的沈夫子养得好。
沈檀姝靠得近了,更能看出她面容上的疲惫:“翠翠姐,你瘦了,姐夫没有照顾好你吗?”
一听到身边人的关切,李明翠低着头,声音哽咽。
“他很好......就是公公婆婆,妯娌不好相处。”
“翠翠姐。”
几个小姐妹上前递帕子,安慰她。
李明翠把孕期得委屈都说给她们听,边说边骂公公婆婆。
这些话她憋了很久。
“之前也跟你们说过,那两老头都刻薄极了,没孩子之前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
“现在怀了,开始对我吃什么喝什么指手划脚。”
“我前些时日想让你们姐夫烧水,让我擦身子。在屋子里被妯娌撞见,告诉那两个老东西。”
“他们嫌我太过讲究,说怀孕了就别折腾。”
李明翠越说越激动,脸颊染上两团红晕:“那两个老东西刻薄极了,说让我少折腾,免得把孩子……洗掉!”
“你们说说,这两人的嘴!脏得很!”
几人连忙安慰她。
李明翠眼泪啪嗒又落了下来:“他们也就算了......就连文郎也信了这些说法。”
“不让我洗头洗澡,说是怕把孩子的福气洗掉。”
沈檀姝:?
她一说,沈檀姝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闻到了她头上的难闻的味道。
露出来的头发上面有星星白屑......
沈檀姝:“翠翠姐,你信吗?如果你想洗的话,你就躺着,我给你洗。”
“对啊对啊,翠翠姐,你要不要洗?叫李婶烧水,我们就在这帮你洗了。”
李明翠眼底闪过错愕,之后是挣扎。
要是现在不洗,冬日里天气冷了之后就更不可能洗了。
要让她顶着这个头发一年,直到把孩子生出来吗?
做月子也不能洗。
李明翠头顶开始阵阵发痒,手上顺着头巾摸了摸。
她往窗子看了看犹豫:“我娘不同意的话咋办?”
一个年纪偏小的妹妹去窗子面前看了看,回来低声道:“我娘带李婶和几个婶子去摘叶子,打算做糍粑给你带回去。”
“那地方我和我娘去过,挺远的。”
“吃饭的时候才回得来。”
李明翠心怦怦跳,对上几人明亮的眼神,点了头。
椅子,桌子,挂着毛巾的架子被搬到院子中间,中午的太阳灼热地照在人的身上。
两个人一起把水提了出来,倒进木桶。
温热的水加上去污的木槿叶汁水,两种液体混了起来。
沈檀姝挑了一个拿着瓢送水的工作。
几个人边干边说话,像极了之前李明翠未出阁的日子。
十八岁的兰儿忧愁说道::“以后我出嫁怀孕了,你们能过来给我洗头不?”
“就像现在。”
“我也怕婆家人嫌我太讲究。”
沈兰前两年订婚,婆家出了丧事婚期延后到现在,差不多就在明年开春就要嫁过去。
女孩们各有各的忧愁:“以后我回家,你们也要过来给我洗!”
李明翠躺得舒舒服服,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听到她们的话,嘴里莫名感到苦涩。
女子嫁了人,想做什么都要别人的同意。
回娘家都要问公公婆婆......
“叩叩叩。”
三声叩门声伴随着李明翠婆婆王氏尖利的嗓音一起响起。
“亲家母?翠儿在家里吗?”
李明翠猛然睁开眼睛,撑着身子要直起身来,长长的头发还在别人手里,不小心扯得她头皮痛。
“嘶......我婆婆来了,这可咋整。”
几个小姐妹有些慌不择路地想把东西收拾了。
沈檀姝拿着水瓢把李明翠按回椅子上。
李明翠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别急。”
“兰儿,去把门堵好,别弄出动静,我们继续洗。”
“翠翠姐,湿着头发难受,继续洗,小声些,当作里头没人就是了。”
李明翠摸到湿漉漉的头发,红着眼睛点头。
但心跳得越来越快,不自觉开始思索被发现的后果,婆婆又要怎么骂她......
敲门声响了一会,李明翠婆婆还往邻居家里问了问,最后没了动静。
几个人加快动作,把头洗好了,拿着干燥的布保住湿漉漉的头发。
每个人分了几缕,死命擦,把头发在阳光下展开,让头发干得快些。
不过多时,门外便没了动静,李明翠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把门关上了?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就跑出去疯了?”
是李婶回来了。
自己亲娘和婆婆肯定不一样。
几人简单把院子收拾了一下,李婶找到钥匙打开大门。
李明翠婆婆王氏撇开人挤了进来,正好撞见李明翠在太阳底下晒头发,脚边还放着一盆水。
“好啊,你个小蹄子,都说不能洗不能洗,你当耳边风?”
王氏一把冲了上来,指着李明翠的鼻子开骂,甚至拽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拉出门。
沈檀姝望向李明翠纤细的身影,上前把人挤开,护在她身前。
“这又是哪里的小蹄子,我教训儿媳管你屁事?给我滚开!”
“翻了天了,都说不能洗,非要洗,把孩子的福气洗没了我看你哭不哭!”
“立马跟我回去!”
李婶放下东西慌忙上前,站在两方之间:“亲家母这是怎么了?”
她回来见到王氏在门口等着,以为她不放心想来看看儿媳和孙子,热情地照招呼她进门吃饭,怎么一开门就要指着她女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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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翠低头抹眼泪,摸着肚子的手在颤抖。
王氏对上李婶脸色缓和了些:“亲家母你评评理,她刚怀三个月,是贤文的第一个孩子,我娘家人算卦,说是孕期不能洗头,孩子福气会被洗掉。”
“好说歹说让她忍一忍,你看怎么着,一回娘家就把头洗了。”
“有她这么当娘的?”
李明翠红着眼睛争辩:“算的什么卦,能当真吗?”
“我看你就是嫌我讲究,看不惯,想借着怀孕欺负我。”
“哪有……不让人洗头的!”
沈檀姝搀扶着她,怕她声嘶力竭倒下。
王氏正义凛然神情出现裂痕,破有几分气急败坏:“好啊你,有你这么当儿媳的!不孝公婆,我回去让贤文休了你!”
李明翠别过头去小声抽噎,肩膀气得不住颤抖。
李婶听着大致懂了,望了望地下的‘作案工具’,头有些疼。
家务事,外人不好在场,跟着去采叶子的妇人们把自己的女儿领回家。
沈檀姝不想走,在刘三花的灼灼目光下,脚上如同生了根,牢牢立在李明翠身边。
李明翠勉强开口安慰她们:“小姝跟刘婶回去吧,我没事。”
“我就跟她商量的,你们都回去吧,下次再去找你们玩。”
沈檀姝望着她发苦的面色,有些不相信。
一道沉稳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娘!姐回来了?我给侄儿买了东西!”
李二蛋也是李青河,李明翠的弟弟,今年十八。
“哟,这是怎么了?”
李青河从小的吃得多,在外干活十分利索,皮肤晒成小麦色,长得又高又壮,精壮精壮的。
站到李明翠身边,小心扶着她,王氏的气焰被消了大半。
刘三花把女儿拽了出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二蛋在,你翠翠姐不会被欺负的!”
“这是家里的事,你现在还算外人,轮不到你插手。”
沈檀姝自然没注意到刘三花话里的“现在”,只是担忧地回头。
刘三花也回头,望着李青河壮实的背影,心下满意。
沈檀姝心里想着事,夜里也在窗前''望向李家的方向。
不知道最后怎么解决的,沈檀姝在倒是在第二天听说王氏临近傍晚的时候匆匆走了。
过了几日,沈明翠跟来接她的丈夫回家了。
沈檀姝把一匹包好布料递给她:“翠翠姐,我娘给你的。”
沈明翠推脱了几句,实在拒绝不了:“你替我多谢刘婶。”
“好。”
沈明翠注意着身边男人的脸色,没能跟她说几句就小心扶着肚子走了。
沈檀姝注视着两人大包小包离去的背影。
傍晚,刘三花烧火做饭。
风大,有些凉,沈檀姝守在火灶边,给刘三花烧柴火。
过些时日,大概秋日里,她们要去庄子那边住着,帮忙照看庄子里的瓜果蔬菜。
兰嬷嬷会按月结钱,庄子里包吃住。
她们会在庄子那边住半年,闲的时候回村子里住。
刘三花挖了一点猪油放进锅里准备炒菜,察觉到女儿的情绪问道:“舍不得翠翠?”
“都呆在家里几天了,也该回去了。”
“下次她生了孩子,我们上她家去拜访。”
沈檀姝:“她婆婆会给她洗头吗?”
“在她怀孕的时候。”
沈檀姝仰着头问刘三花。
10. 第 10 章
刘三花不懂她的脑回路:“额......单看王氏这个人,应该不会。”
“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就好了,冬日里也不用如此讲究,真伤了孩子就不值当了。”
沈檀姝在地上捡了一根柴火递进火堆里,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刘三花催促她起来:“好了,去饭桌上等着呗,现在在家做女儿,就好好玩,不用做那么多事。”
“以后嫁了人,有数不清的事等着你做。”
沈檀姝有些错愕,坐在厨房的小椅子上没走。
菜叶子沾上的水落进油锅里吱吱作响,刘三花脸上带着怀念。
“当年家里穷,但爹娘都在,种着地能喂饱几个孩子,我是姐姐,偶尔帮着爹娘照顾弟妹,平常玩的时候很多。”
刘三花想起她刚嫁人的时候,有些恍惚。
“但嫁给你爹之后,就一大堆的事。”
“生了你之后更是。”
刘三花拿过一个碟子,把菜盛起来,趁着锅还热,打了两个鸡蛋和西红柿一起炒。
沈檀姝瞥见了锅里粗糙的西红柿炒鸡蛋,蹲下身去添了柴火。
她转头期待地看向刘三花:“娘,我一定要嫁人吗?”
刘三花见锅里差不多了,撒了一把葱花让她把柴火拿出来。
“嗯?哪个女子不嫁人的?”
刘三花自顾自算着时间:“翻了年,你就是十七了,差不多要定下了。”
沈檀姝闷闷道:“就不能不嫁人吗?”
刘三花只当这又是她的一个奇怪问题:“那不嫁人你去做什么?”
“一直在家里?一直在我身边?”
“你乐意吗?”
刘三花招呼她拿碗打饭:“反正我不乐意。”
“女子一般在娘家待十几年,而后嫁人,在婆家待个十几年,同丈夫生儿育女,教养子女,再替儿女张罗婚事,年纪大了逗逗孙辈,运气好还能见到曾孙。”
刘三花有些感概:“人总得有个落脚的地。”
“如果你不成婚,那你要去做什么?”
“一直赖在家里?”
沈檀姝愣愣地把筷子递给刘三花,眼前新鲜诱人的饭菜也激不起她的情绪。
“来,多吃些鸡蛋。”
“夏日里瘦了不少。”
沈檀姝味同嚼蜡,干巴巴的菜塞进嘴里。
夜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黑黢黢的帷幔发呆。
沈檀姝喃喃自语:“其实,娘只是觉得婚姻是一个落脚的地。”
她更偏向于刘三花说的‘落脚的地’是精神上的归处。
成婚生子,养育子女,照顾孙辈只是大多数人的精神上的归处。
漫长的一生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精神会崩溃。
但沈檀姝并不把这一普遍的过程作为自己灵魂唯一的归处。
她想做些什么,不只是结婚生子。
沈檀姝思绪飘到渺远的现代。
当时她穿越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被父母推着考研,找工作......
未来一片迷茫。
之后意外穿越,她中途跳过这个思考过程,自然也没得到结果。
万幸,刘三花是她娘,她不是固执的人。
家庭并不是她行动的阻力。
意识慢慢消散,沈檀姝陷入睡眠。
—
“小姝,你帮着把新摘下来的果蔬送到庄子的小厨房。”
沈檀姝扶了扶头上松散的围巾,朝着不远处摘果的婶娘点头。
背上筐子,手上又顺手拿了一篮子。
她转头望向庄子里过来拿菜的小丫鬟们,一行人往庄子走。
沈檀姝照例和眼熟的小丫鬟搭话:“今个怎么要这么多?”
“兰嬷嬷准备带着五郎君过来。”
“今年那么早?”
萧樾往年都是将近冬日才会过来养身体,泡药浴。
小丫鬟喜滋滋道:“不知,郎君今年中举了,听说翻年就要做官老爷了。”
“府里高兴,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银。”
“可能随后就要赴任,早些过来养养身子。”
沈檀姝点头。
萧樾很幸运,除了身体之外,一切都顺顺利利,沈檀姝心下羡慕。
来到厨房,沈檀姝把背篓放下,帮着厨娘简单处理。
除了新鲜果蔬,还有在水桶里活蹦乱跳的鱼虾,还有各种新鲜红肉。
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招待娇贵的主子。
厨房活多,除了几个厨娘,还有各种打下手的徒儿。
看着年纪都很轻。
沈檀姝忙完,凑过去看一个小姑娘杀鱼。
“妹妹,你看着很眼生,你这是在这里帮厨的?”
“有银子拿吗?”
春苗瞥了她一眼,摇头低声道:“一个铜板都没有,只是跟着厨娘学烧菜。”
“不给钱都算好的。”
里头的厨娘在颠勺,下面挤着添柴的徒儿,时不时抬眼望着锅里,想学些手艺,很快被膀大腰圆的厨娘吆喝着出去跑腿。
沈檀姝有些好奇:“你是学徒啊?学会一手烧菜手艺之后你要去哪?还是待在这里?”
春苗不解,压低声音道:“谁学会了还留在这里让人使唤呢?”
“再者,徒儿抢师傅的活计?哪有人愿意?”
沈檀姝:“那你以后要去做什么?”
她不太清楚,这个朝代的女子能去做什么工作。
春苗冷声反问道:“怎么,你要跟我抢活计?就你这样,会做菜吗?”
沈檀姝:“......没有,我手艺连小孩都不如,哪里能跟你抢?”
春苗瞥了她一眼:“谅你也不敢。”
沈檀姝连连答应:“我自然不敢,抢不过你,手上也炒不得菜。”
春苗看了她一眼,杀鱼的动作很利落,她抽空随口道:“也不知道能去哪,要么去城里的酒楼,要么就去看看那些当官,经商的府上缺不缺人......”
“银子够的话,可以在城里盘下一个店铺......”说到银子,她眼底闪过暗芒。
沈檀姝捉住关键信息。
这个朝代的商业比较发达,出现只基于金钱的雇佣关系,资本主义自由市场有一定的发展。
不歧视商人。
沈檀姝之前和刘三花去过很多次镇上的市场。
比较小,离京都比较远,小商贩很多,非常热闹。
京都是都城,只会更热闹更繁荣。
沈檀姝:“你成婚了吗?”
春苗把杀鱼刀用力砍在木制的案板上,锋利的刀立在案板上,鱼儿在刀锋旁边徒劳地挣扎。
她忍了忍,面上涨红,最后没忍住讽刺道:“哟,你这是要干啥,你以为你是官差?还照着契书查人?显着你了!”
沈檀姝睫毛颤了颤,这人有些彪悍。
“那啥......就是随便问问。”
“你看着年纪不大。”
春苗看她那副怂样,‘戚’了一声,谨慎地没用多说自己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沈檀姝,把刀拔了出来,干净利落地给鱼开膛破肚,想了想随口道:“整天杀鱼,自然没有空闲去成婚。”
沈檀姝赞同点头:“那你是打算学到些本事之后去京都?”
“嗯,自然。”
沈檀姝若有所思。
“沈檀姝。”
她抬头,惊喜道:“兰嬷嬷,你刚过来的?”
兰嬷嬷两鬓添了许多银丝,脸上的皱纹多了很多,但眼睛很亮,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头发一如既往梳得整整齐齐,每一根发丝都紧紧贴在发髻上。
“你娘也过来了?”
沈檀姝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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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过来搭把手。”
里面的厨娘,外头的小丫鬟都出来和兰嬷嬷打招呼。
兰嬷嬷笑着望向沈檀姝:“你同我来,找你有些事。”
两人远离厨房,往院子里头走。
路过汤匙区域,热腾腾的水汽往上飘,在深秋也引来翩翩蝴蝶,围着还在盛开的花儿打转。
地下有温泉,地上宛如春日。
沈檀姝视线上移,红墙之外是连绵的山脉,山上的树郁郁葱葱。
她眼睛亮了亮。
“嬷嬷,这些温泉水从哪里引来的?”
兰嬷嬷顺着她的视线往汤池瞧:“从山上引来的。”
她的脸上闪过几分得意:“这个庄子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
“当年老爷手里头有余钱,想着夫人准备嫁来京都,便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下庄子。”
“夫人还嫌老爷破费。”
兰嬷嬷眼底流露怀念:“自小金尊玉贵的闺女,给多少嫁妆都不为过。”
下一句话没头没尾:“我们郎君也是金山银山养出来,一定要配个家世殷实,出身高贵,性情温和的女子。”
兰嬷嬷意有所指,但沈檀姝哪里懂得她的暗示。
她随口附和:“夫人娘家真是财大气粗,也疼爱闺女。”
沈檀姝不懂怎么就扯到萧樾了,但她事事有回应:“自然,郎君俊美无俦,卓尔不群,什么好娘子都配得上。”
沈檀姝想知道这些温泉是怎么来的。
她把话头往温泉上引:“几千两银子?但得了这么多汤池也值了。”
兰嬷嬷笑盈盈道:“那是之后才发现山上有泉眼的。”
“夫人刚开始的时候也嫌不值,后头把泉水引来过来建了温泉,才不对老爷干瞪眼。”
沈檀姝:“这山上有温泉啊。”
兰嬷嬷收敛了笑容,轻轻点头:“嗯,后来夫人派人把半座山都买了下来。”
沈檀姝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她可以利用山上的温泉资源建一个山脚下的营利性公共浴室。
几个铜板就能洗一次澡。
给多点,可以洗个头,同时配备工人帮忙干发。
如果附近这片山脉的温泉资源丰富的话,可以减少大家洗头的成本问题。
不用再费柴火木炭去烧水,温泉水一引下来就是热的。
沈檀姝回神,没注意到她刚刚说了什么:“啊?嬷嬷,我刚刚没听清。”
兰嬷嬷摇了摇头,视线里带着审视。
沈檀姝对她的视线诚惶诚恐,到底是什么事?
能让兰嬷嬷为难。
她有些好奇:“没事,嬷嬷,想说什么就说,我可不是大嘴巴。”
兰嬷嬷眼底闪了闪:“无事,丫头,你娘给你张罗婚事了吗?”
“算算年纪,都快十七了吧?”
“要早些定下来。”
沈檀姝没想到是打听她的私事,她笑不出来了。
她慌慌忙忙低下头,装作一幅羞涩的样子。
“嬷嬷......我也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打算的。”
“不若您帮我向她打听打听,我也不好意思问。”
兰嬷嬷看着她的情态,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看来她不是那等攀龙附凤,挟恩图报之人。
“这得你自个问。”
“你明白就好。”
沈檀姝:……
明白什么?
兰嬷嬷把人带到深处的院子。
“今日郎君到庄子上了,想着跟你一同用膳。”
“你们二人自幼相识,真真是宛如兄妹一般。”
沈檀姝有些惊喜:“萧樾他过来了?我还未给他准备贺礼......”
“人到就好了。”
沈檀姝有些不自在,兰嬷嬷太客气了,还给她撩起帘子......
“阿姝?你过来了。”
11. 找泉眼 (一)
萧樾的声音低沉温柔,沈檀姝很喜欢他的嗓音。
男生变声期的时候嗓音容易变成公鸭嗓,萧樾即使在那个阶段,声音也很好听。
隔着用银线绣着祥云的紫檀木屏风,能隐隐约约看到里头人的影子。
他饭桌旁站着,侧着身子,弯着腰摆弄茶盏。
坠着玉佩的腰封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身,身子板正高大,清瘦文雅。
越过屏风,他抬眸,黑色眸子里带着浅淡的笑意,星星点点,温文尔雅。
“快来,我让厨房做了鱼,酸甜口的,你之前告诉我的做法。”
沈檀姝笑着应了,原来方才厨房里做的菜要进她的嘴里。
两人对坐。
沈檀姝喝了茶水润喉:“还未恭喜你蟾宫折桂,你那弟弟可是气得牙痒痒,夜里指定不得安眠。”
前几年,萧樾的父亲把外头的孩子都接回府上,那段时日,萧樾不太好过。
萧樾沉稳了很多,漫不经心道:“大致吧,他最好气得卧病在床,省得来我面前晃悠。”
“那就不说他了,说说你什么感觉。”
“你骑着马转京都一圈了吗?戴的大红花好看不?”
沈檀姝是真挺好奇的。
萧樾取了一个精致的瓷碗给沈檀姝挑鱼肉,长指纤纤执筷,闻言抬眸看她,说不出的文雅。
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
真的很对味。
温文尔雅的文化人。
沈檀姝把问的话抛在脑后,脑子里注意着男人的行为举止。
“阿姝,我以为你一定会进城看热闹。”
“想着会在人群里看到你。”
萧樾语气平静,但沈檀姝莫名听出一种失落感。
沈檀姝连忙解释:“那时家里有事,我娘不让我出门。”
她打趣调侃调节气氛:“萧樾,你长得那么好看,此不是掷果盈车?”
萧樾眼睛亮亮的,低下头专心挑鱼肉,耳根浮现可疑的红:“......没有,言过其实。”
“我才没有。”
“反正我是没见过容貌盛过你的美人。”
沈檀姝化身夸夸侠。
萧樾低着头,嘴角的弧度越来樾大,被她夸得心花怒放:“你最好没骗人。”
沈檀姝拿起筷子也不逗他了:“当然不是骗人,快吃饭。”
萧樾把碗递了过来:“没刺。”
这份雪白无刺的鱼肉是给她的,他这人总这么体贴,事事照顾他人。
但沈檀姝接过的动作有些僵硬,贼兮兮的目光扫过那双筷子。
萧樾瞥了她一眼:“筷子干净的。”
沈檀姝这个洁癖已经快被这世道磨没了,她最后的底线就是不跟别人的口水。
她笑嘻嘻扒了几口,怕萧樾以为她嫌弃,利落地吃了个干净。
萧樾重新拿起筷子。
两人还没吃多久,兰嬷嬷带着小厮进来,守在饭桌旁伺候。
在兰嬷嬷的眼神伺候下,沈檀姝很太自在,大致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对着萧樾递过来的羹汤连连摆手。
兰嬷嬷蓦然上前接过,送到沈檀姝手边,气氛有些安静。
沈檀姝想了想,朝兰嬷嬷道谢,勉强尝了几口。
兰嬷嬷这阵子有些古怪。
“郎君,该去泡药浴了。”
“丫头,天色也不早了,想来你娘也该着急了。”
沈檀姝察觉到她有意隔开两人。
她点头:“好,我知道了。”
萧樾唇角微抿,没说什么话,只定定看向沈檀姝,眼神幽怨。
看着不太想让她走。
顶着萧樾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沈檀姝勉强开口:“萧樾,我能去你书房借几本书吗?”
对上她期盼的眸光,他最终没说什么,点头温柔道:“那你注意脚下,别从梯子上摔下来。”
“好。”
“嬷嬷,能麻烦带我过去吗?”
沈檀姝也想看看兰嬷嬷到底想做甚?
一路上只有两个人,周围的园子安静寂寥。
兰嬷嬷声音冷淡:“丫头,这些年多谢你愿意来此处陪着郎君。”
“你们两有着自小的情谊,幼时举止亲密些是常事,但如今都已经大了,到议亲的年纪。”
“要注意分寸。”
“奴婢方才问起你的婚事便是.......”
沈檀姝愣了一会,明白,那是委婉的诉求。
怪她,没听出来。
她梗着脖子辩驳:“我会注意的,但我们两人如今举止如何没有分寸——”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定要被指指点点。”
“男人还好,顶多一句风流,但......名声有碍,不好议亲的还是你。”
兰嬷嬷眼神锐利,直勾勾地望向沈檀姝。
沈檀姝久久无言,最后无奈点头。
“......我知晓了,以后我无事便不过来了。”
沈檀姝拿到想要的书,便匆匆离开。
回到村子里,沈檀姝点灯,暖黄的灯光充盈着家里的书房。
还是沈桥在世前的模样。
磨了墨水,沈檀姝执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潦草的词——驱逐。
十几年的生活开始驱逐她。
想把她推向前,推进婚姻,而后开展新的生活。
看着纸面上的字,沈檀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叹了口气,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展开铺在原先的纸张之上。
拿了比较细的毛笔,根据回忆,沈檀姝潦草地画出庄子里所有的汤池位置。
沈檀姝懊恼,后悔没有好好仔细看。
这古代的温泉拿什么输送的?有管子吗?
从萧樾书房拿的书被摆到桌子上。
沈檀姝在书房翻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几本相关的。
其中有一本薄薄的书是皇家温泉宫的建造实记。
这本应该就是最合适的参考文献,沈檀姝决定先宠幸它。
不知不觉,日头暗了下来,房中只有时不时书页的翻动声。
雪白的纸上添上了许多整整齐齐的字。
刘三花冒着夜里的风回了村子,在远处看到家里有灯光,松了一口气。
她点燃正屋的蜡烛,捂在怀里的吃食,把门窗关好,冷风被挡在窗后。
她擦了擦手,敲了书房的门。
刘三花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自己回这来了,只让人留了口信。
“没吃饭?”
“你咋自个回来了?”
和她们同住的人只说她脸色不太好,送菜的时候被那些丫鬟埋汰了?
她女儿不像是会自己偷偷藏起来委屈的人。
打开门一看,沈檀姝点着几根蜡烛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刘三花敲了敲门,终于,全神贯注的人抬起了头。
“娘。”
刘三花听出里头一丝丝委屈,“咋了?谁欺负你了?”
沈檀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亲娘之后,埋了几个月的委屈涌上心头。
从翠翠姐的婆婆,到刘三花,再到兰嬷嬷......
她看着刘三花,鼻头酸酸的。
“我下面条给你吃。”
从庄子的厨房里拿回来一点浇头,刚好下两碗面。
沈檀姝眼巴巴点头,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好。”
两人在小屋里各忙各的,最后刘三花把两碗面端进书房里。
母女两边吃边说话。
刘三花:“实在不成你便不跟着过去了,自己在家里呆着,晚上我回来住,早上再去庄子帮工。”
沈檀姝蒙了:“......为何?”
她转念一想,如果真要建公共浴室,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在庄子里很不方便。
刘三花瞥了她一眼:“别人给你委屈受,你就还回去,现在蔫蔫的,像什么样?”
沈檀姝:“......没谁欺负我。”
“就天天和你上工有些累,你又不花银子雇我。”
“我想在家里睡大觉。”
刘三花见她还有心思说笑,放心下来笑骂:“你个见钱眼开的,就惦记着我兜里的钱呢?”
“也不知道掉进钱眼的模样也不知道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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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戳了戳沈檀姝的额头,母女俩笑作一团。
吃完面,沈檀姝精气神回来了,伏案埋头,继续翻书。
收拾完,刘三花拿着针线筐子坐在沈檀姝旁,借着点燃的烛光做女红。
刘三花装作无意似地接话:“你也十七了,该相看了,初春就去见见怎么样,最好能明年定下来,后年就出嫁。”
“我找了隔壁村的媒婆,好好问了一圈,有挺多好的,我看有几个挺合适的。”
“过了年节就去见见,好不?”
刘三花声音很低,见人没反应推了推她的手臂。
“啊?”
沈檀姝回神,没注意到刘三花刚刚说了什么,只随口应道:“好啊,行呗,去呗......”
这本书借得对,详细说明了温泉的形成,她看着觉得挺合理,符合她现代接受的知识体系。
她边看边记,越发觉得他们这片山脉像是一个温泉带。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沈檀姝也不清楚自己答应了什么事。
刘三花见她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头也满意,开始在心里比较起几个合适男人的条件。
照她说,二蛋,李青河是最合适的。
同村,身子壮,性子也算还成,外出走镖能挣银子,婆婆性情爽利......
—
这几天,沈檀姝去找村里的老人,经常进山挖药材,打猎的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泉眼。
问来问去,描述得模模糊糊,大概可能也许有五处。
纸面上简易的地图被圈上几个圈,全是泉眼可能的位置。
沈檀姝戴上了帽子,站在山脚下,对着简易地图确认入口。
这片山脉很大,她们村只占了山脚下一个小小的位置,整片山脉山脚下大概会有几十个村落。
整个京都都背靠着湘山。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在夜里也非常容易迷路。
沈檀姝想自己进山找找,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泉眼。
挑了一条进山比较方便的路,选了一个最近的可疑地点,这样能确保她在天黑之前能下山。
沈檀姝小时候常上山玩,也算是对进山的路比较熟。
日头过半。
沈檀姝喝了一口水,坐下休息一会,准备继续深处走。
再往里走,完全就是没有人迹的深林。
走着走着,沈檀姝闻到了一个味道,坏了的鸡蛋?
她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挥开路边的杂草,那个味道更浓了。
等等!
硫磺味,硫化氢的味道?
沈檀姝停下脚步,翻出图纸,左看看,右看看,寻找熟悉的地标,最后拿出黑炭往上头画了一个圈。
和前头画的圈有重合。
温泉附近一般存在硫化氢气体。
沈檀姝停了停,望向那一片没有路的密林。
里头绿盈盈的,枝桠密布,光透过绿叶洒下。
绿叶,枝桠,枯枝,光影构成了一方密闭的房间,仿佛容不下一个人。
沈檀姝深吸一口气,把裤腿往脚腕上扎好,拿着镰刀劈开脚边的荆棘,弯着腰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小路。
额头上冒出一颗颗的汗珠,鬓角的头发被染湿了。
叉腰站直,喘着粗气休息。
面前出现一条路。
向上通向一个小丘,小丘上方飘着一片白气。
周围暖和了不少,仔细听还能听到溪水流淌的声音......
沈檀姝不住地往小丘上探,止不住地兴奋,嘴上不自觉勾起唇。
她运气好像不错,一天就找到合适的温泉泉眼了。
泉眼出水量也很大,也有高度差,这里离山脚也不算远,完全可以把水导下去。
沈檀姝一身疲惫一扫而尽,脚上都轻快了不少,雀跃地往小丘方向跑去,想尽早确定泉眼的情况。
大概还有十几米的距离。
脚上一个趔趄,沈檀姝差点跌倒。
她脚上拌到一只......鸟......的尸体。
勉强稳住身子,眼睛后知后觉传来一阵刺痛,沈檀姝捂着眼睛停下脚步。
12. 找泉眼(二)
沈檀姝猛地闭上眼睛,手上揉着太阳穴,头阵阵发晕,脚上一软,半坐在地上。
那只鸟的尸体就在她的脚边。
激动和兴奋褪去,沈檀姝发觉自己的身体发出了警告。
硫磺味好像闻不到了。
越来越近,应该味道更重。
“咳咳咳咳.......”
眼睛疼,睁不开!
喉咙里干巴巴地发疼,她有点想吐。
所有的迹象表明——硫化氢浓度过高!
有毒!
沈檀姝一阵恐惧,心怦怦跳,似要从胸膛跳出来。
周边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要吸不上气了。
沈檀姝站不起来,紧紧闭着眼睛,脑海的景象天旋地转。
好像世界都在远去......
不行!
倒在这里没人发现的,真的会死,像那只鸟一样。
沈檀姝猛地屏住呼吸,趴着身子顺着来路往外爬,手脚僵硬地撑着地面,荆棘划伤露出的皮肤,溢出鲜红刺眼的血。
手臂上的刺痛让沈檀姝意识回笼,顶着刺痛睁开眼睛,拼命往外爬.......
来时走过的路,沈檀姝手脚并用爬了回去。
终于爬到外头时,沈檀姝几乎要虚脱了,整个人趴在摊在地面上。
身上全被汗水浸湿,衣裳被磨出几个洞,整个人狼狈不堪。
沈檀姝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身,正面朝上,伸手盖住眼前刺眼的阳光。
胸前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檀姝终于喘过气来,蜷缩着身子咳嗽,面上青白,全身上下全被冷汗浸湿了。
整个过程太恐怖,只差一点,沈檀姝惊魂未定。
她差点就死了,死在荒无人烟的山上,无人发现。
沈檀姝休整了一整个下午,很疲惫很累,怕太阳落山分不清方向,她只能拖着疲软的身子下了山。
回到家里,刘三花还没回来,沈檀姝自己烧了一锅水,擦了擦身子,换上干爽的衣服。
整个人恹恹的,第一次没顾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钻进被窝休息。
着凉,高浓度硫化氢的毒性,惊吓过度......一连串的事故让沈檀姝发烧了。
刘三花从庄子带着热饭回来,看到屋里没点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脚上加快速度,满屋子喊沈檀姝,最后在被窝里看到脸上烧得通红的沈檀姝。
“这是怎么了?”
刘三花把人扶起来,手贴上孩子的额头,手心发烫。
她烧得厉害。
心头猛地一颤,手上不住地抖。
沈桥就是发烧烧没的,什么药都没用。
刘三花慌不择路,几乎是瞬间落了泪,眼眶发红,哽咽道:“阿姝!阿姝,你醒醒,还能说话吗?”
“阿姝......”
怀中的人没有动静。
“阿姝乖,阿姝躺好,娘这就去找大夫,你等着娘啊!”
刘三花抖着手把人安置会床榻上,匆匆忙忙去找大夫。
-
“按着药方去拿药,每日熬好给她喝两次,她喉咙还有点问题,得再开一副药。”
大夫朝刘三花叮嘱。
“当务之急是要让烧退了,之后别的问题都好说。”
“记得按时喝药,勤快些给她擦身子,把汗擦掉。切记,病没好之前,绝对不能着凉,不要让她吹凉风了。”
刘三花红着眼睛连连点头,把银子给大夫。
沈檀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最先的感觉就是嘴里的苦味,猝不及防,她被呛到了。
“咳咳咳......”
“娘?”
刘三花扶着她半躺在床头,怜惜地望向她。
眼眶红红的,满脸憔悴,一看就哭过。
沈檀姝望了望窗户,发现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我睡了一夜?”
刘三花抹眼泪:“你睡了三天了。”
“还好烧退了......”
刘三花几乎三天没闭眼,被她反反复复的病情折磨疯了。
要是真像她爹一样,她还要不要活了?
“来,先把粥喝了,等会喝药。”
沈檀姝全身无力,连安慰刘三花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点点头,乖乖喝粥吃药养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檀姝一直躺在床上,养了将近一周的病才能下床。
身体好得差不多之后,刘三花心疼,不让她出门,想让她在家里在养一段时日。
沈檀姝拗不过,只能在家待着长蘑菇。
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沈檀姝反复回想那天的意外。
有些想放弃了,第一步就这么难,差点小命都丢了......
沈檀姝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能为了一个念头、一个想法付出生命,吃很多苦的人。
可是在家待着待着就开始重新反复翻阅关于温泉的书籍,下意识总结错误。
还是自己当时太冲动了,其实停一下,小心一点就好了。
沈檀姝坐在书案前,皱巴巴的简易地图在桌上展开。
提笔在上面标上细小的字,排除这个地点——''硫化氢气体浓度过高,靠近开发泉眼存在安全风险。''
她继续标注——''当前无法解决''。
如果真找不到合适的,还得去哪看看。
沈檀姝把注意力放在其他的泉眼上。
甚至拿着新的纸张做了计划,按着时间把能想到事情标出来。
目前亟需解决的事——找到合适的温泉泉眼。
过了几天,身体完全好之后,沈檀姝又偷偷上了两三次山。
全都无功而返。
在夜里,沈檀姝揉着眉心,愁眉不展。
铺开的简易地图里标上许多字,从整体端正,到七扭八歪,甚至辨认不出字迹,可以见得书写人渐渐焦躁的情绪。
五处泉眼,全都不能用。
一处周围空气硫化氢浓度太高,还没靠多近就会中毒。
第二次上山找到两处,倒是没有安全问题,温度,高度,位置都很合适,虽然出水量比较少,但也很能接受。
但她在周围观察的时候,发现泉眼处连着铜管......明显是有人用了。
她顺着水声,发现了两个庄子。
被占用的。
她上前去问过,被赶了出来,对方还放了狠话,如果她随意占用的话就把她告到公堂上......
第三次上山也探了两处。
一处不能用,泉眼附近有多具大型动物的尸体,腐烂的。
泉水上头漂浮着各种小虫的尸体。
这是一个强酸温泉。
酸味太刺激了,她试过了,能融掉铜板,PH值只低不高。
最后一处在一个峡谷里,温度合适,周围一片春意盎然,环境很好。
但在位于深山峡谷里,根本不能利用高度差向外导出水。
沈檀姝向后靠着椅子发呆,情绪不高。
她挠了挠头,随口应着刘三花的催促:“就睡了,娘,你先睡。”
沈檀姝把东西收拾好,把蜡烛吹灭走进卧房,躺下翻来覆去一段时间才勉强入睡。
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要不要去山的另一头找找看,最好是靠近京都的山脚下。
清晨,刘三花把人叫了起来。
“你今天跟我去庄子呗。”
沈檀姝不解:“我去干嘛?”
刘三花:“也不是又开始忙了,说找人去摘葡萄,洗葡萄,会按人头发银子。”
“你去不,银子你自己保管。”
刘三花主要还是想把沈檀姝带出去走走。
人病了之后,都没有精气神了,一直在家里待着休息反而恹恹的。
去走走,也不会让她做太多事……
“一天给多少钱?”
“五十个铜板。”
沈檀姝一溜烟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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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钻出来:“我去。”
一铜板等于一文钱,一文钱的购买力比现代的一块钱高一些。
两三文钱能买一串大大的糖葫芦。
沈檀姝想过,要从别的村子上山,最好找个带路的,不然容易迷路。
找人带路要给钱,她手头的银子不多,得挣些。
“是当天结钱不?”
“应该是。”
沈檀姝:“行,我换个衣服。”
对着镜子梳头,猛地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洗头了,头上油得让人恶心。
沈檀姝忍着恶心把头发扎起来。
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这个洁癖都被磨没了。
先到在庄子里的住处,把东西放下,戴上头巾跟着娘往园子里走。
摘了还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厮把沈檀姝叫去送货。
沈檀姝刚把背筐背上就被小厮接过。
她停住,小厮还在往外走,摇了摇头,她跟上。
“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熟?”
“小娘子还记得我?我是郎君房里头的小厮,我叫常安。”
“你不在郎君身边待着?怎么还要亲自过来?”
小厮脸色不变,脚上的步伐越来越快:“……郎君想吃些新鲜的果子。”
沈檀姝有些怀疑是不是萧樾故意折腾人,但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们送过去的也一样新鲜。”
她这几天看的话本就有富贵人家调教新来下人的桥段。
说不定这人惹萧樾生气了。
两句话说完,转眼就到了厨房,小厮放下背篓就走了,留下沈檀姝在厨房后院坐着小板凳洗葡萄。
沈檀姝往周围看了看都是洗葡萄的。
紫黑色的大葡萄被洗干净,叶子保留几片,拿黄纸包好小心地放在精致的小筐里。
一串放一筐。
看着像拿去送人的。
沈檀姝打消心里的疑云,开始学着那些妇人的手法洗葡萄。
几个妇人说话。
她们在蛐蛐那个杀鱼女孩。
“春苗这是要住在这了?不回家?”
“她和老子闹得可僵了,回去又是一通架要打。”
“云第村里的人?可是那王老二家的小妮子?”
妇人对上人之后,掩着嘴笑:“这妮子闹得好,谁不知道那王老二是个怎样的混账货色,也难为那许家小妹还乐意跟着他。”
“……”
沈檀姝捕捉到关键词——云第村。
山的另一头山脚就是云第村和孟家村,离京都很近,周围有很多村落聚集。
她对着简易地图分析了很久,如果在云第村附近的山上有泉眼,能顺利把水导下来,那在那附近开店很合适。
那里人流量大,离京都也很近。
春苗还是在后院角落里杀鱼,沈檀姝也不知道她要杀几条鱼才够。
沈檀姝直勾勾盯着春苗,仿佛猫见了老鼠。
搬着水盆往春苗那里挪动。
“嗨,你还记得我吗?”
沈檀姝自说自话,手足无措,不小心把几颗葡萄揪了下来。
“厨娘一直让你杀鱼?没教你做菜吗?”
刀上的尖角被硬生生磕进木制的案板上。
春苗低着头,用手抠出鱼腹的内脏:“厨娘当然更愿意守着自己的手艺……哪那么容易教给别人。”
声音越说越低,沈檀姝这是戳到别人痛处了。
沈檀姝尬笑:“哈哈哈哈。”
“你闲吗?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春苗抬头,慢半拍说道:“我天天杀鱼……没空。”
沈檀姝:“……我可以付你工钱。”
春苗:“你想让我去干什么?”
这是有的商量的意思。
沈檀姝:“......带我进山,找点东西。”
春苗皱起眉头:“进山?找什么?”
“泉眼,温泉泉眼。”
春苗上下打量着沈檀姝,视线最后落在她的脸上:“一两银子。”
13. 找泉眼(三)
一枚铜钱等于一文钱,一百枚铜钱等于一贯钱,十贯钱等于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够一家五口吃喝用两个月了。
沈檀姝干一天活才有五十个铜板。
沈檀姝瞪大了眼睛:“你抢钱呢?”
春苗把头低下,压低声音缓慢道:“那一片我很熟,小时候天天上山。”
“你说的泉眼我见过很多个,不知道你想找哪个?”
“不保证一次能找到,但我一定能给你找到。”
沈檀姝眼神变了,试探着打听:“从你们村那边上山,那一片有泉眼吗?”
春苗伸出手,在沈檀姝眼前晃了晃,手掌向上,在要钱。
年纪不大,够精明的。
她的手上还沾着鱼鳞......
沈檀姝后退了几步,磨了磨后槽牙:“行,我去拿银子,下回来找你。”
她退回之前的位置,埋头洗葡萄。
沈檀姝手头只有一点私房钱,几贯钱,哪有一两银子。
找刘三花要?
先把这五十枚铜板挣到再说。
沈檀姝洗了一会,直起腰,揉了揉后腰,一抬头发现萧樾在院子门后,视线穿过人群望向他。
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裳,长袍宽袖,披着上好的披风,腰间挂着玉佩,风姿绰约,与这里劳作的人格格不入。
沈檀姝站起来,掏出手帕把手擦干净,出了门来到他的身边。
“萧樾,找我有事?”
他轻轻皱眉,撑着纸伞,替她遮住刺眼的阳光。
“你跟我来。”
沈檀姝不解,但还是跟着他。
如果兰嬷嬷在的话,她就不好跟他接近……但现在兰嬷嬷不在。
观察着萧樾自若的神情,沈檀姝料到兰嬷嬷没有提醒他。
凭什么啊!
说实话,沈檀姝回到家后,很不舒服,想了很久,这不是她的问题。
兰嬷嬷那些话表面听着没啥问题,但她就是不舒服。
因为兰嬷嬷发自内心地轻视她,看不起她,臆断她会扒住萧樾这个好东西不撒手。
沈檀姝火气腾腾地打量着萧樾,是不是他也这么想的,直接同她说。
谁会死皮赖脸?
萧樾很敏感,把伞往她那边倾斜,温声道:“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温声软语,眼神温和关切,一如既往。
再看他那张脸,沈檀姝可耻地消气了:“……无事。”
萧樾不知情,他是她朋友,她没必要对他甩脸色。
兰嬷嬷也说得没错。
两人之间隔着差不多半个手臂的距离,没有身体上的接触。
在沈檀姝看来,这是合适的,属于朋友的距离。
到了一个临水小筑,布置精致文雅。
“今日累不累?”萧樾递过来一杯茶,温柔笑着问。
“还好。”
萧樾表面温声道:“你前些天都去做什么了?我在庄子里见不到你一个影子。”
话里又有暗戳戳的抱怨。
他水灵灵的眼睛望向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无声落泪了。
沈檀姝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不是,萧樾,你还是小孩啊?”
“这都要哭鼻子?”
看她不接这茬,萧樾无奈道:“我没有哭鼻子。”
“我只是好奇......你娘都在这,这几日我都没见过你。”
沈檀姝解释道:“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做,都在家里,没过来和我娘一起住。”
她有秘密不能跟他说。
萧樾心口莫名闷闷的。
“……那你做了什么?”
“不能同我说?”
沈檀姝随口道:“有啥好说的?”
“我也没问你,不在庄子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啊。”
哪有人的人生轨迹会一直重合的,既然不重合就没必要说。
萧樾有些发愣:“......那你想知道?我在府里——”
沈檀姝打断:“你愿意说的话,我有空的时候当然愿意听。”
‘有空’,萧樾沉默了,他不傻,沈檀姝的言外之意他当然听得懂。
他勉强问道:“阿姝可是生气了?为何?”
沈檀姝定定看着他,最后低头道歉:“......不好意思。”
潜意识里还是把之前在兰嬷嬷嘴上受的气撒到萧樾的头上了。
说好的不给他脸色看的。
可是谁让她看到他,就想到兰嬷嬷那些似是而非的轻视和嫌弃。
她顿了顿,话到喉咙里反倒说不出口了:“......我前几天生病了,躺了几天。”
“多谢你关心我。”
见她神色缓和,提起的心总于落下。
萧樾打量着她的脸色,温声问道:“生病?现下如何?”
沈檀姝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是啊,发烧,听我娘说,我昏迷了三天,后面醒了才退的烧。”
“后头一直在家里休养。”
“那几天我都快长蘑菇了,可能头顶上长两朵,然后变成两只鹿角,哈哈哈,变成一头麋鹿。”
很快,她就开始天马行空:“你见过麋鹿吗?”
她又开始天上地下地乱说一通,嬉皮笑脸,天马行空,萧樾听着想笑。
水榭气氛回温。
萧樾认真听着她说话,视线忍不住落到她面上。
眼前人明显瘦了,原本脸颊上的肉没了,颧骨清晰很多。
他突然伸手。
手上放轻力道,小心地捧起她的脸端详。
“病中是不是很难受?”
声音里的温柔和担忧快要溢出来了。
沈檀姝懵了,被他近距离的漂亮大眼睛吸引住,呆愣愣道:“还好,就是身上烫,没胃口吃饭......”
一人情不自禁,一人脑袋晕晕,谁也不知道他们靠得多近。
月白的绸缎长衫同深色的布衣贴在一起,违和又极具冲突。
“咳咳咳......”
“郎君,可要让人把点心端上来。”
兰嬷嬷平静的带着冷意的嗓音把沈檀姝叫醒。
萧樾抬起的手臂放下,在离开之前,拇指怜惜地摩挲她的皮肤。
沈檀姝坐着望向水榭之外的兰嬷嬷,她站在阴影处,眸光锐利。
她咽了咽口水,慌乱地移开视线。
完了完了完了,被当场撞破了。
萧樾倒是镇定自若,压根没把兰嬷嬷的突然出现当回事。
在桌子的遮挡下,大手虚虚探上她的手腕,空荡荡的袖口让他更心疼了。
半晌他才抬起头,吩咐道:“劳烦嬷嬷去拿些点心,再多要一碗桂花莲子羹......杏仁酪也来一份。”
兰嬷嬷走后,萧樾温柔望向沈檀姝:“病后要好生补补,多吃些。”
沈檀姝惊魂未定,一直看向兰嬷嬷离去的背影,闻言随口道:“好,好,好,多谢。”
她现在想溜了。
“阿姝,怎么了?你是怕嬷嬷?”
“啊?!没有啊,哪有的事。”
萧樾很了解她,没有根据的否认一般就是确有其事。
他神色不变。
“你要多吃,不是说过,病中多食,才能有力气把病熬走。”
沈檀姝想起来了,这是她之前劝他的话。
现在反而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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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自己身上了。
“我都吃了很多了,还有一碗杏仁酪,够了够了。”
萧樾把帕子递给她,温柔问道:“晚些时候在此用膳,我让厨房给你炖药膳补补。”
沈檀姝连连摇头,她甚至想着现在走,避开兰嬷嬷。
还有,小时候靠着萧樾,蹭吃蹭喝吃吃喝喝是常态,但现在大了,她不好意思。
虽然,他是少爷,确实不缺这些东西。
沈檀姝眼睛亮了亮。
对哦,萧樾是少爷,是这个时代的上层阶级,还准备去当官了......
他肯定需要人情往来之类的,比方说请同僚上司吃饭......家里肯定会给他拨银子。
沈檀姝咽下最后一口东西,期待地真诚地深情款款地望向萧樾。
“萧樾,你觉得我们算是友人,知己,挚友吗?”
对于她漫无边际的话头,萧樾向来认真回应:“......我们是相伴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是十几年的挚友。”
自从五岁之后,萧樾每一年的冬日都要孤零零地在庄子里泡药浴,身边只有她。
还好有她。
沈檀姝心里软软的,愧疚方才给他甩脸色。
萧樾性子真是从小好到大,她可能就是古人口中的翩翩君子?
只有和他相处的时候,她从没有受到过封建思想的霸凌。
沈檀姝心里更愧疚了,她要坑人了。
“我的挚友,你可以借我点银子吗?”
萧樾想笑,压着嘴角的弧度问道:“......挚友是用来借银子的?”
沈檀姝眨了眨眼,灵动又俏皮,对萧樾真挚地说:“是用来寻求帮助的。”
萧樾重新给她碗里添了些吃的:“......好吧,挚友愿意帮助你。”
“你要多少?”萧樾拿出荷包,掏钱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知道她借银子想要做什么?但刨根问底她可能会气恼?
沈檀姝直勾勾盯着他的荷包。
荷包用银线绣着复杂精致的图案,鼓囊囊的......看着里头有不少钱。
她狮子大开口:“三两银子,我写欠条给你。”
萧樾:“不用欠条。”
三两银子稳当当落在她手里。
沈檀姝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萧樾,你真好。”
萧樾还是没刨根问底,怕她气恼着直接走了。
-
不远处,兰嬷嬷在树影之下站着望向水榭,眉头紧拧,神色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兰嬷嬷在路上见到郎君身边的小厮。
小厮给她打招呼。
“嬷嬷可安好?”
“郎君找嬷嬷。”
兰嬷嬷敛下神色,低头应了。
萧樾用膳,玉手执著,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嬷嬷快坐。”
“今日,我特意轻嬷嬷过来是有些事问。”
兰嬷嬷不动声色:“郎君尽管问,奴婢定知无不言。”
“嬷嬷不用紧张,我就是好奇,为何阿姝见了你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萧樾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嬷嬷可是和她说了些什么?”
兰嬷嬷打量着眼前的人,叹了一口气:“奴婢是同她说了些话。”
“但不过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萧樾漫不经心尝了羹汤:“哦?什么话,嬷嬷也同我说说。”
手上的瓷碗被搁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这是要问到底了?
兰嬷嬷年岁大了,眼光毒辣,又自小照顾着萧樾,对他的性子还算了解。
当下便看出他可能自己都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14. 找泉眼(四)
兰嬷嬷低着头:“......提醒她,郎君与她年纪皆不小了,要注意分寸。”
“自古男女八岁分席。现在世道宽泛了些许,但对于女子,还是要注意分寸。”
她加重音量:“坏了名声,不好婚嫁。”
兰嬷嬷反问:“郎君,奴婢这话可是冒犯了沈姑娘?”
“郎君年方十八,府中的夫人现下估计是要为郎君相看,至于沈姑娘,估摸着刘娘子也在替她谋划着。”
“自是不能像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萧樾如面具一般完美温和的笑有几分僵硬,沉默半晌后他开口。
“是否冒犯要看阿姝是如何想的。”
望向兰嬷嬷沉声道:“两人的事,嬷嬷为何不提醒我?”
兰嬷嬷愣住了,他这是在提醒她别欺软怕硬,别逮着一个小娘子欺负。
她低头请罪:“是奴婢考虑不周,望郎君宽宥。”
萧樾沉默半晌,把人遣下。
兰嬷嬷低头退下。
她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屋里头早已放下筷子的人。
回想今日的一切,没有一处是合适的。
郎君是夫人最小的孩子,又有病痛缠身,自幼被娘亲长兄长姐捧在手心。
哪有过伺候人的时候。
今日那上赶子的便宜模样,夫人看了都要瞠目结舌。
兰嬷嬷闭上眼睛,一个隐隐的念头渐渐明确。
自小相伴,青梅竹马,那沈家的小娘子有貌有才,天长日久,互生爱慕再自然不过了。
兰嬷嬷叹了口气,决心去信给夫人。
把此事一五一十告知。
-
沈檀姝和春苗从山上下来,气喘吁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是,春苗,今天一个都没找着,你不是说这一片有不少泉眼吗?”
花了银子,这几天都没收获,沈檀姝怀疑春苗坑钱。
春苗在路边蹲下拿着帽子扇风,抬头慢吞吞道:“不要着急。”
“明天我们天一亮就上山,把可能的地方都转一次。”
她啃了一口饼子,望向沈檀姝:“你住沈家村?来不及。”
“走夜路不安全,天一亮过来也来不急,等你的话下山就要天黑了,容易迷路。”
春苗仰着头,眸光闪烁:“要不,我自个上山?”不用照顾她,等她,脚程应该会快不少。
沈檀姝打量着她,回绝道:“你想什么呢?我不上山,银子不就白给你了吗?”
她转过身,蹲在地上啃饼子的春苗觉得不妙。
“我住你家一晚,明天和你一起上山。”
春苗咬饼子的动作顿住了,一口拒绝,语气凌厉,斩钉截铁:“不行。”
她缓了语气,闷闷道:“你回你自己家,不要跟着我。”
沈檀姝叉着腰,就站在她面前,叫住一个眼熟的路人:“婶娘?诶,你帮我告诉我娘,我今夜不回去了,在春苗家住,别让她着急哈。”
路人眯了眯眼:“......哦,是三花的闺女?”
“是!”
“行,我顺路过去回去跟她说一声。”
“三花家闺女,你认识春苗啊?要去那她家住......住得开吗?”
最后半句话声音很低,没说完路人摇摇头转身了,沈檀姝没听清,只觉得那位婶娘的表情怪怪的。
沈檀姝一转身,发现春苗已经背对着她,悄悄往外走出一里地了。
“春苗!你给我站住!”
两人纠缠到天黑,气喘吁吁地连村口都没进。
春苗无奈:“你别跟着我了,现在回家还来得及。”
“不行,我就要去你家住,明天你要带我上山!”
沈檀姝叉着腰喘气。
春苗叹了一口气:“......我家没地给你睡,也没饭给你吃。”
“我和你......挤一挤,随便给我个饼子垫肚子就行。”
沈檀姝说的时候上下打量春苗,看她衣服手脚干净,注意个人卫生就好,勉为其难说道。
春苗垂下头,胆怯妥协:“......那行,你记住,这是你自己说的。”
沈檀姝跟着春苗来到一个院子,和她家格局差不多,一个院子,三间房,一个柴房,一间厨房。
两个屋门紧闭着,已经灭了灯。
沈檀姝跟在春苗身后,本以为会进入唯一一间有光亮的屋子,没想到眼前人一拐,进了黑漆漆的柴房。
她瞪大眼睛。
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打开,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沈檀姝小心避开脚边的蜘蛛网。
狭小的柴房堆满了柴火和各种杂物,在靠窗的小角落,有一张木板床,上头被褥干净整洁。
床脚就是柴火。
真的是连一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沈檀姝勉强坐到床上,春苗熟料地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把外衣换了。
“你为什么住柴房?”
春苗声音低低的:“我家有十几口人。”
“……你应该问,你还能住柴房?”
沈檀姝:“在院子里搭个屋子放柴不行吗?”
“你连一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春苗平静地望向她,良久直接道:“......你要么现在走,要么闭嘴。”
她原以为这个简陋的住处,贫困的家庭会讨来一个白眼或者暗戳戳的鄙视远离,但这人是个棒槌……天真得让人气恼,还没处发火。
沈檀姝无奈地缩在春苗的床上。
被褥一点味道都没有,只有空气中的灰尘味。
她连帷幔都没有......
“我肚子饿了,你去弄点吃的来。”
沈檀姝举着手里梆硬的窝窝头陷入沉默:“......有水吗?”
泡过应该软一些。
春苗拿了两个海碗过来,碗沿还有缺口。
这个柴房除了木床和底下的箱子,什么都没有。
沈檀姝心里拔凉拔凉的,犹豫之后问道:“怎么洗脚漱口......”
不远处的荒地黑漆漆的,不知名的虫子在她耳边不知疲倦的叫着,沈檀姝提起裤脚,在脚边的水桶旁舀水冲脚......
好不容易躺到床上,春苗说自己挤到她了。
沈檀姝已经贴着墙睡了,在挤她就扁了。
她以为自己睡说不着,但白天太累的,闭上眼睛没多久,意识开始迷迷糊糊。
突然的下坠感让沈檀姝整个人抖了抖,猛然睁开双眼。
身边空无一人,柴房的门打了一条缝,月光透过门缝照进。
沈檀姝坐了起来。
“好你个春苗,让我自个睡这种地方。”
她边念叨边寻找能下脚的地方。
站在小窗前,沈檀姝皱眉望向院子......
一道在月光之下的影子从春苗爷奶的屋子里,鬼鬼祟祟地钻出来,小心地把门阖上,往柴房走。
是春苗。
在月光下,脸上的光影明明暗暗,让人看不出的神色。
临近柴房,她把手上的东西向上举起,对着月光来回翻动......
是铜板?
惨白的月光照在春苗脸上,明晃晃地照出她脸上的对银子的贪婪。
和她冷脸杀鱼的时候如出一辙。
表面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背地里却能面不改色偷钱。
人不可貌相。
沈檀姝移开一步,避开窗子,心跳声越变越大。
她坑了她的钱就不会再偷她钱吧......
她在春苗回来之前重新躺到床上,侧身对着墙,手胡乱摸到荷包,把银子藏到袖口里。
沈檀姝对着墙面紧紧闭着眼睛,身子不敢动分毫。
“呲......”
春苗小心在大箱子里找出一个小箱子,摸了半天翻出钥匙,小心打开。
唯一一两银子被扔进盒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春苗盘腿坐在铺着废布的地上,低着头,在乱糟糟的地面铺开一张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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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被一枚枚放到布上。
沈檀姝闭着眼睛,听她一遍遍轻轻数着盒子里的铜钱。
到最后她听睡着了。
最后还留下一个疑问:她这是得偷多少次才能攒下这么多银子?
她家里人睡得那么沉?不会被她下药了吧?
-
天还没亮,沈檀姝被春苗推醒。
在外头用水洗了把脸,懂得她清醒了。
早饭在厨房吃。
都是一样,非常狭窄。
只有她们两个醒了。
饭应该是春苗做的,比昨晚好多了,是白粥配咸菜。
“好啊,你个小蹄子,带着外人来偷吃家里粮啊?”
“天都亮了,还点灯?我看你就是欠揍。”
蜡烛被吹灭了。
光膀子的男人踹开门,揉着眼睛,一脸凶相,开口叫骂。
“还自个开灶煮了粥?”
春苗沉默片刻,抖着手倔强开口道:“......家里的粮我还不能吃了?”
男的一脚把脚下的筐踹开,威胁道:“你别跟我横!你再瞪?我去把爹叫起来收拾你。”
春苗沉默地闭上嘴,低着头大口大口喝粥。
男人瞥到沈檀姝的脸,眼睛都直了,不怀好意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
沈檀姝不自在,咽下最后一口粥,就匆匆跟着春苗离开。
进山的时候天刚亮,沈檀姝跟着春苗跑了几个山头,倒是发现了几个泉眼,但总有些不合适。
沈檀姝蹲在地上对着简易地图做标记。
春苗擦着汗,轻声问道:“这里也不合适?”
沈檀姝敏锐地听出她有些不耐烦了。
不想对上枪口,她放缓语气:“......这里水不够烫,再找找吧,先休息休息。”
不是有个说法,没脾气的人生气起来往往最激烈。
她主动道:“你累了吗?不行的话,我们先下山,过几天也行的。”
这话说得非常和气。
她沈檀姝一向识趣。
深山老林的,春苗要是被惹怒,把她丢这里可怎么办?
春苗狐疑地望向她。
沈檀姝讨好笑笑:“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春苗见她吊儿郎当的,移开视线:“那边还有一处,趁着天还早,过去瞅瞅。”
跟着春苗继续在山上逛,开始往回走,往半山腰往下的地方找。
沈檀姝忍不住开口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拉着我白跑那么多天,最后近在眼前。”
本来春苗心里就憋着气,她忍不住回嘴:“近在眼前?这底下是另一个村子了,我们都快翻遍前山了。”
她弯着腰开路,用镰刀砍倒丛生的荆棘。
沈檀姝站在她身后,翻出图纸,皱着眉,想把这个地形对上地图。
半山腰的路说不上平坦,前头植被长得很低,呈现着非常鲜艳的绿色。
多了很多大块的岩石,颜色斑驳,有蓝绿色和橙色的斑块。
她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一样?很热。”
春苗:“嗯。”
沈檀姝擦了擦额角的汗,把人拉住,没让她继续往前。
地表温度异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定睛一看,草坪上还有几只蝴蝶在飞舞。
沈檀姝指向那一个小山丘:“感觉就在哪里,能穿过去吗?”
春苗顺着她的方向一看,小山丘上方似乎还有白雾。
她点了点头,带头开路。
只要穿过这一片密林,就能到比较平坦的坡地上,到时候走着就比较方便。
有高度差,里山脚也不算远,只要温度够高完全可以把温泉水往下导。
希望这个泉眼不要让人失望。
沈檀姝跟在春苗后面,想到以后可能要常常走,她拿起镰刀,在春苗周围除掉绊脚的荆棘和树枝。
脚上踩上一个区域的枯叶,猛地一滑,沈檀姝忍不住惊呼,掉进了一个坑里。
“啊!”
15. 找泉眼(五)
手上下意识扒住坑壁,光滑的黄土压根撑不住,指头缝都是土,手上火辣辣的疼。
身子重重砸落,沈檀姝脚撑不住,摔落在地。
土坑很深,有两个她那么高,空间很狭小,沈檀姝在里面伸不开手臂。
应该是猎户留下的陷阱。
沈檀姝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揉着钝痛的脚腕仰头看。
“春苗!”
动静很大,春苗在土坑的边缘低头查看情况。
“快拉我上去。”
沈檀姝在下面估算了高度,知道一个人爬不上去,声音有些疲惫。
光从洞口照进来,春苗背着光,看不清她的神情。
沈檀姝眯着眼,努力看清她的动作,她瞳孔放大,气急败坏:“你别动我的东西!不许翻!”
“快把我拉上去!”
“你再不拉就把那一两银子还给我!”
沈檀姝袖口的荷包在她掉下来的时候被甩出,勉强挂在坑的边缘。
此刻被春苗拿在手里。
她掂了掂,很重,开口问:“这里面有多少银子?”
沈檀姝瞪大眼睛大声吼:“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放下!”
春苗没理会她,自顾自打开荷包,里头有二两银子,还有几枚铜钱。
算上沈檀姝付的工钱,她差不多五六年才攒到二两银子加上三贯铜钱......其中一两银子还是她付的工钱......
沈檀姝仰着头,脖子有些酸,亲眼看着荷包被春苗打开,二两银子被她拿出来放到嘴巴里咬了咬。
她心凉了。
苍白的唇无力开口:“春苗,你拉我上去。”
她压根看不清背光春苗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模糊的五官,她掂着荷包转身离开。
沈檀姝大声吼道:“你别走!”
一刻钟过去了,只有鸟儿在回应她。
沈檀姝越发绝望,喊声一声比一声低......最后她喉咙火辣辣的。
冷汗一滴一滴流下,蒸发的汗珠吸走她身上的温度,脸色越发苍白。
她勉强维持镇定思索。
春苗发现了她的银子,卷着钱跑了,估计不会回来,想让她死在这。
这样钱就是她的。
所有最差的后果在她脑海一一展现,沈檀姝撑住滑溜溜的泥壁,站了起来,试图找到下脚的点位往上爬。
太滑了!
沈檀姝又一次半路滑了下来,手上沾满泥土。
眼泪在眼眶打转。
沈檀姝不甘心,狠狠踹了泥壁泄愤。
脚上的力道被反弹,她跌坐在地上,睁眼全是黄褐色的泥土,绝望油然而生。
林子里只有鸟鸣叫,安静得让人害怕。
沈檀姝仓惶闭上眼睛。
上面传来了细细碎碎地响声。
沈檀姝抬眼,一根和大腿一样粗的枯枝被放了下来,她躲了躲,枯枝抵在坑底。
枯枝上有很多手臂大小的侧枝。
“快爬上来。”
沈檀姝仰头,天色暗了些,这一次,沈檀姝清晰看到春苗脸上的神色。
脸颊通红,喘着粗气。
“……我拉不动你。”
把这玩意拉过来挺累......
沈檀姝撑着坑壁站起来,踩着侧枝慢慢爬了上去。
一到地面,她就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喘气。
沈檀姝喘过气,坐了起来,突然压过去把春苗扑倒在地,把自己的荷包抢了回来。
“我给你一两银子还不够?还要抢我的钱!”
“掉钱眼了?连偷带抢,以后是不是要谋财害命?!”
春苗力气大,皱着眉把人从她身上推开:“谁抢你钱?我是怕留在那被人拿走。”
她狐疑地看向疯癫的人。
沈檀姝眼泪不争气地一滴一滴掉下来:“那你为什么咬我的银子!脏死了!”
春苗擦了擦鼻子上的汗,有些心虚:“......我帮你看看银子是不是真的。”
沈檀姝更气了,边推搡着春苗的肩膀哽咽道:“......那你走什么?我在里面快害怕死了!”
“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吗!”
她眼眶发红,方才的恐惧绝望历历在目:“呜呜呜......要了我一两银子,就不能喊一声吗?告诉你会回来!”
春苗刚刚说了,但声音应该是被她的喊声盖住了。
眼前人发丝凌乱,眼眶红彤彤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和刚出生就被野兽叼走小兔子一样可怜。
春苗沉默了一会,一脸肉疼,犹豫过后开口:“......是我没想到......我可以还你三贯钱。”
沈檀姝眼泪根本止不住,这些日子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无功而返都被她哭了出来。
她坐在地上哭了将近半小时。
春苗从破旧的荷包里拿出铜板,一个一个地数到三百个,装进沈檀姝的荷包里。
她无奈道:“......别哭了,还你三贯钱行了吧。”
沈檀姝气息不稳,抽着气把荷包接过来。
春苗看着她的脸色开口道:“好了,快天黑了,要不先下山。”
沈檀姝摇头:“先去泉眼看看情况。”
她的脚有些僵硬,走路的姿势有些怪。
春苗诧异地看她,视线聚焦在她腿上,有些迟疑问道:“你可以吗?”
沈檀姝哭爽了,心里的郁气消了大半,想按着计划赶紧勘测泉眼,确定好这个泉眼好不好导水后,才能往下计划别的东西。
她点头,把拉下的东西拿起。
春苗提醒:“行,那你小心点,别再掉坑里了。”
这一次,沈檀姝紧紧跟着春苗,踩的地方都要先试探一下。
越过密林之后是一片到脚腕处的草坪,大块的岩石随意分布。
上到小丘顶端,发现小丘的背面有一个七八平米的小池子。
“咕咚咕咚......”
大颗的水泡从底下升起,浮到水面上炸开,白色的蒸汽向上飘,到半空中被吹散。
池水表面的水珠溅起,这一汪池水好似在锅里被煮开的水。
在地势较高的边缘处,池水滚动,喷涌而出,滔滔不绝。
那是泉眼。
溢出的水随意往低处肆意流淌,大气蓬勃,丝毫不畏惧干涸。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硫磺味。
池子周边的植被更绿些,临近冬日竟然还开出了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引得蝴蝶翩然而至。
沈檀姝小心地往池边走了走,蒸腾而上的热气蒸得舒服得眯上眼睛。
伸手试水温,刚一碰上水面,手猛地收了回来。
沈檀姝“嘶”了一声,甩了甩手,碰到水的指尖已经红了。
这个温度起码七八十摄氏度。
她望着池水,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温度越高,意味着公共浴室的建造地点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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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范围更广。
不用担心温泉水在运输过程中的热量消耗。
沈檀姝围着池子转了好几圈,掏出炭笔,在图纸上简单记录下温泉水的几个流向。
沈檀姝忙忙碌碌,春苗蹲在石头上不解地看着兴冲冲的人。
不知道她费劲心思找这种池子来干嘛?
在山上人烟罕至的地方,还烫得很......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苗提醒:“该走了,不然天黑就不好下山。”
沈檀姝抬起头,拖着僵硬的腿点头。
她已经把泉眼的位置,情况都记下了。
就是不知道以这里为开始,最短,高度落差最大的路线该怎么走。
“春苗,我们能从这里下去吗?”
沈檀姝看着那一条流量最大和流速最快的支流。
奔腾流淌的水奔流而下,顺着小丘往下流,流入一片密林。
她指着问道:“能顺着这个支流往下走吗?”
春苗皱着眉,视线投向海拔更低的密林:“你可以吗?你的腿......”
沈檀姝点头:“我可以,慢些走就好。”
两人顺着支流往下走,发现支流边有一条小道,跟着走很轻松。
支流在中部分流,大部分流进一条河里,小部分随着距离渐渐断流。
她跟着春苗在走到了山脚。
山脚上也栖息着几个村庄。
最近的一个叫孟家村。
沈檀姝坐在石头上休息,在远方,日落西山,秋日里瑰丽的余晖普照大地,山川无比壮美。
她转头问春苗:“你要回家吗?”
春苗刚才把钱拿给她的时候是有零钱的。
春苗这个财迷把钱带出来了,她半夜会反复数钱,银子肯定要随身携带。
不放在家里,她应该不回家。
春苗摇头。
沈檀姝把那三贯钱从荷包里拿出来递给春苗。
“这钱给你。”
春苗手比脑子快,接过钱才慢半拍问道:“为啥还给我?”
沈檀姝:“以后可能还需要你上几趟山。”
“也不用满山地跑,只需要你把人带到那个池子去就好。”
春苗掂着手里的铜板,觉得有些烫手。
“我要跟着厨娘打杂,不一定日日都有时间。”
沈檀姝:“我会提前跟你说的。”
“实在不行的话,你把钱还给我。”
她伸出手。
春苗低下头,把钱收进自己破旧的荷包里。
沈檀姝看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忍不住揶揄:“我看这些铜板银子在你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守财奴,吝啬鬼。”
她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拿着我的银子跑,把我留在山里,这钱就是你的。”
沈檀姝在她面前挥挥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
春苗皱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卷钱跑?”
“你人还在坑里,天快黑了,你会被野兽咬死。”
突然,春苗意识到,可能眼前的人认为她是一个谋财害命的人。
她脸色不太好,站远了些。
沈檀姝想了想:“......那你可以把荷包拿走,威胁我,把银子给你才救我上来。”
春苗冷冰冰道:“我只收我应得的银子。”
话毕就打算转身就走。
沈檀姝嘴里的话不过脑子就吐了出来:“那你还偷你家里人的钱。”
16. 耳根红
春苗猛地转头,沉着脸盯着沈檀姝:“你从哪里知道的?”
她生硬地摆出凶巴巴的样子:“你要是敢出去乱说,我把你丢到山上喂野兽!”
“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她一脸凶相的样子让沈檀姝笑也不是,怕也不对。
沈檀姝咽了咽口水:“......行,我不说。”
“我可不是怕你......你救了我,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两人陷入沉默。
天色暗了下来,沈檀姝要回家了,她们村子和萧樾庄子临近。
两人顺路。
很久很久之后,春苗开口:“你觉得我是在偷钱?”
她声音很低,沈檀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委婉道:“啊?我看见你半夜从别人屋子里出来,手上还掂着铜板。”
“你在庄子里帮厨没有工钱,那盒子里的铜板银子哪来的?”
春苗声音低低的,倔强重复:“......那是我自己的钱。”
“我只是......拿回自己的钱!”
两人在田埂停住。
沈檀姝玩笑开口道:“你家里人抢你银子了——”
她后知后觉望向春苗,那双眼睛蒙上了丝丝缕缕的水雾,最深处沾着茫然和无措。
春苗愣愣道:“抢?没有吧……”
“未经同意剥夺你的劳动所得,那就是抢。”
“只不过有人表面上装得好。”
春苗茫然把头低下。
沈檀姝没再说话,两人沉默向前。
她到家了。
转头望向春苗,轻声问道:“你要不要来我家住一晚,吃饱睡好再走。”
春苗情绪稳定下来,眼睛红肿,鼻头发红,小麦色的皮肤被寒风吹裂了。
她黑色的眸子没了朦胧的雾色,变得坚毅平静。
春苗摇头拒绝,倔强地看着她:“你别把今日的事往外说。”
沈檀姝俏皮地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春苗看了她几秒,最后转头离开。
纤瘦的背影慢慢拉长,但始终笔直刚强,仿佛永远不会向生活弯折。慢慢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沈檀姝的视野中。
沈檀姝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往前跑,边跑边喊:“春苗!我过几日去庄子里找你,商量点事。”
“你等着我!”
-
晨光微熹,地面铺上一层淡淡的白霜。
刘三花穿着臃肿但保暖棉袄,戴着帽子,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着。
“沈檀姝!把衣服穿上,下雪了!”
沈檀姝:“啊?”
她不信,出来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立马折返回里屋,换上厚些的袄子。
急匆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忘了她的几张纸。
一张欠条,要拿给萧樾的。
最重要的其他纸——她的策划案!
沈檀姝要把春苗招进来当合伙人。
现在只是完成了第一部分——找到合适的泉眼,下面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她一个人总不能分身,忙不过来。
春苗面上怯懦,但内心坚韧,敢想敢做。
有点小钱,又很想赚钱,是个很合适的合伙人。
沈檀姝打算整一个分成合伙。
以后刨去成本之后的利润按三七分成,当然是她七,春苗三。
沈檀姝自信满满,觉得未来可期,去打工的路上都十分激动。
刘三花奇怪自己懒洋洋的女儿这会咋这么积极。
说来,沈檀姝这段时间有些奇怪,早出晚归,还留宿到别人家里。
但近来又十分安分的泡在书房里,忙忙碌碌翻书,也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刘三花想不通,摇了摇头,不想了。
沈檀姝打的零工主要是送货的,把新鲜的食材送到庄子的厨房。
一到厨房她就找春苗,但她不在。
沈檀姝想着过会再过来,溜出了厨房,刚巧,就在外头碰到那个眼熟的小厮。
上次帮她把鲜果背过来的小厮。
她凑了上去:“嗨,你是不是萧樾身边的人?”
“我有东西转交给他,你顺道帮我带过去呗。”
说着就从怀里拿出那张欠条递过去。
小厮常安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对纸条避之不及:“……娘子,使不得使不得。”
沈檀姝不高兴:“为何不行,你不过去当差吗?顺手的事……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几文钱。”
说到最后她心疼银子。
常安嬉皮笑脸:“反正娘子现在也无事,不若我带娘子过去,郎君就在院子里头。”
沈檀姝想了想,一脸不情愿地跟着他去找萧樾。
心里安慰:也好,她过会再当面跟春苗说。
“萧樾?我把欠条给你。”
进了门,她没见着人,边往里走边试探性叫人。
萧樾在花窗之下执棋。
光线越窗洒下,手边书卷翻动,他披着厚厚的大氅遗世独立。
“下棋?”
沈檀姝风风火火来到他对面坐下,掏出怀里的借条给他。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呐,借条。”
见他不收,就放到他手边。
椅子还没坐热就急匆匆要走。
萧樾岁月静好的面色出现细微的裂缝,他放下棋子,倾身拉住她的手臂。
棋子掉落棋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檀姝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下,她问道:“何事?”
“你这就走了?”
沈檀姝认真点头,开始往四周看,心已经飞了。
萧樾难掩失落。
他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带着期待望向沈檀姝:“.......今日天冷,你要不要泡池子?”
“前些日子你生病了,此时泡药浴可以补补气。”
沈檀姝听到泡汤池,眼睛都亮了,兴致勃勃坐下:“好啊,好啊......”
她已经很久没洗头了,天气冷了之后,刘三花不敢给她洗头,怕她病刚好又着凉。
“又得麻烦你了。”
沈檀姝眼睛亮亮,萧樾笑着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又鲜活起来。
“下雪了。”
沈檀姝立在檐下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思绪飘飞——明年下雪的时候,她的浴堂是不是已经可以接待来客了?
她伸出手去接雪花,一两多落在她的手心,凉丝丝的。
萧樾站在她身后撑起油纸伞:“别淋到雪,小心冻到。”
伞慢慢盖遮过沈檀姝头上,挡住如鹅毛般轻飘飘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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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廊下,小萧樾清瘦但骨架很大,在身后站着比沈檀姝高出一个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宽阔的肩膀像是坚实的后盾。
“看,衣裳上都沾上雪了。”
“雪化了,衣服就湿了。”
萧樾自顾自说话,低沉温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帮她拍掉。
手顿在半空中。
他慢半拍想到,两人过分亲密了,宛若爱侣。
白皙的耳垂染上一层红。
“啊,有吗?”
“在哪?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新衣裳,可不能湿了。”
沈檀姝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裳,有些着急,转过身让他给她指指。
萧樾慌乱地移开视线,望向她黑漆漆的头顶。
顿在半空的手动了,仿佛在水中轻柔拂动,轻轻搭在沈檀姝肩头,为她拂去落雪。
“雪在肩上。”
“......我给你拂开。”
沈檀姝咋一看两人离得这么近,往后退了退,但他一脸认真,她停下远离的脚步,配合着他侧过肩。
她有个毛病,闲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天马行空的念头。
“萧樾,你手真好看。”
“女娲娘娘待你真好。”
萧樾收回手,克制的收回视线:“......什么?”
“我说,女娲娘娘给你捏了一个好皮囊,哪哪都漂亮。”
萧樾对她这些直白的夸赞一直招架不住,半个耳朵都红了:“......她也给你捏了一一副好皮囊。”
两人往汤池去。
沈檀姝离开廊下,萧樾走在她身边撑伞。
沈檀姝被他逗得开心:“你可最好没说谎话,不然......”本来她想说,说谎鼻子长,但他不知道,临时换了一个。
“不然......你就喝水......被呛到。”
这些汤池都被布置得很好,室内的汤池边优有时还备着炭火,怕萧樾冻到。
沈檀姝挑了一个室外的汤池。
雪天,温泉,蒸腾的热气,天啊,她这也算享受上了。
侍女往汤池里加药材。
沈檀姝眼巴巴等着。
萧樾递给她一杯热茶:“真要在这?会不会又冻到?”
沈檀姝挥挥手,颇有几分没心没肺的样子:“没事没事,你就过去泡你的药浴,不用管我。”
她好像在急着赶人,萧樾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异色,脚上半分不移。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漫不经心开口:“阿姝,你这些时日都去做什么?”
“忙得都不见人。”
“前些年我们还能一块读书。”
开公共浴堂这个想法沈檀姝还未告诉过任何人。
她对着刘三花都没开口,甚至有些遮遮掩掩。
之前上山脚腕扭到的事,她都尽量遮掩,生怕刘三花看出什么来。
没成型的想法她吹不出口。
沈檀姝脸皮薄。
沈檀姝张了张嘴:“......没啥事。”
萧樾看出她的遮遮掩掩,嘴角勉强扯起的笑意霎时没了。
他故作轻松:“阿姝......这不方便同我说吗?”
“你之前还同我讲过什么来着......用完就扔?”
17. 湘水行
沈檀姝纠结,眼神飘忽,脑子里飞快想出一个借口。
她干笑:“没有,我不是那种人。”
“就是......瞒着我娘,去爷奶家待了几天。”
“我奶还说,我越来越像我早死爹,让我多过去陪陪他们。”
萧樾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
沈檀姝自顾自表演:“我娘不喜欢我过去,但我爹就我一个孩子,爷奶想见见孙女也无可厚非。”
“我也不想让他们吵架......”
侍女终于撒好药材,来解救沈檀姝。
“姑娘,可去沐浴了。”
萧樾不好在此继续呆着,同她告别之后离开。
回到自己的寝居,萧樾又想到晨起的情形。
有些懊恼,本来是打算同她讲这个——他昨晚做了一个关于她的梦......
萧樾坐到小塌上,耳后根整个都红了,宛如可口的樱桃。
他低着头......最后双手盖住脸上的红霞,试图给滚烫的皮肤降温。
-
身边的侍女还帮她仔细擦干了头发,还放到火炉上烤了烤。
沈檀姝干净柔顺的头发强势回归。
她整个人神清气爽。
给侍女道谢后,沈檀姝直奔厨房。
这一次春苗没在杀鱼,她在杀鸡......
沈檀姝跑过去蹲到她面前,直勾勾盯着她。
春苗:“......今日没空,上不了山。”
沈檀姝神神秘秘道:“没事,你是找你上山的,我t有其他事跟你说。”
但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激动。
春苗疑惑:“啥事,你现在说呗。”
沈檀姝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指头:“不成不成,得慢慢来。”
她要给春苗讲她的宏图大志,一整个策划案,当然不能匆匆忙忙地说。
沈檀姝回到她娘住的小屋子。
周围就是其他下人的住所,春苗也住着。
沈檀姝在廊下坐着,腿翘起来,在慢悠悠地晃动。
她已经畅想到她的浴堂叫什么名字了——京都湘水行。
泉眼出现的山脉叫湘山。
不知过了多久,春苗擦着手出现在院子门口:“到底什么事?”
沈檀姝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栏杆,示意她过来坐下。
把怀里的图纸拿出来展开。
“春苗,我们一起做生意怎么样!”
春苗嘴角往下拉,愣住了,有几分不耐。
“你看,这是我的计划......就用我们找到的那个泉眼......”
“水导下来,我们就在山脚下建一个浴室。”
“......”
“就定下,每个人洗一次五文钱?怎么样。”
沈檀姝:“我们合伙,你帮我做些事情,刨除成本之后,赚的钱......十成,你分三成。”
“如何?”
沈檀姝期待春苗的回应。
春苗拧着眉头,没说话,拿着看村头傻子的眼神看向她。
沈檀姝被她的眼神刺痛,举起的手垂落。
没过多久她又举了起来,指着图纸放到春苗眼皮底下:“......我再给你说得具体些?你看泉眼——”
春苗面色复杂,直白道:“你疯了吗?”
“大白天做什么白日梦?”
说着把荷包往袖口深处塞了塞。
她担心沈檀姝这个中邪的人回过神来,把那一两银子要回去。
沈檀姝不敢置信,喃喃道:“我没有做梦,你听了吗?我是有规划的。”
“没认真听就擅自评判,还骂人?”
“知道你连想都不敢想,胆小鬼!”
沈檀姝倔强和春苗对视。
春苗紧紧抿着唇,被一句“胆小鬼”扎到,眼底一片冷然。
“好啊,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规划了?”
“什么人会花几文钱去洗个澡?”
“水怎么排下来?”
“不管是建浴堂,还是在山上挖河道,这些要多少钱,要多少时间你算过吗?”
春苗上下打量沈檀姝:“就算你拿着算盘算过钱,你手里的银子够吗?”
沈檀姝急了,拿着''策划案''指给她看:“我都考虑过了,找泉眼,定地方,做成这些之后才好往下继续——”
春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火气一茬一茬冒出来,话说得很刻薄,故意挖苦人。
“你告诉我,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银子?”
“够用来完成第一步吗?”
建立输水道,租地起房子......最最起码也要几十两银子。
不说以后能不能赚回这个钱,现在连启动资金都没有。
春苗爱钱,只有钱才能让她感到安心,所以她对银子很敏感。
最先关注的也是资金问题。
沈檀姝方才说的话被人在眼前打碎,只剩下一地的碎片。
“......银子可以赚,不会没有银子。”
只要温泉水能导下来,建起合理利用的浴堂,只要有需求,浴堂就能一直有收入,总有一天成本能赚回来。
沈檀姝刚开始以为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她忽略了,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建公共浴堂的初期投入成本是巨大的。
大到那些发现温泉资源的人没有一个敢开始。
沈檀姝哽住,低着头,苍白无力地辩解:“总能开始的,开始之后,银子肯定能赚回来......”
“我们可以筹银子,找人借.....我可以找我娘借。”
“你可以把你的工钱拿回来......”
沈檀姝说到最后,心里难受得紧,好像她这些天的辛苦就是白费力气。
春苗见到她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成本有些失望,意料之中,她讽刺道:“借?我的娇小姐,你现在吃穿都是你娘供的,你赚过一文钱吗?”
“你娘只会跟你说:小孩子别胡闹!”
沈檀姝被她说得羞愧,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不让她低不下头:“......那就不做吗?”
“像你一样吗?”
“明知道不做出改变,现状就还是那样糟!”
“隔几天才偷偷摸摸拿回来几个铜板,你一直这样懦弱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拿回你的工钱!”
“你个胆小鬼!什么都不敢做!”
春苗像被点燃引线的炮仗,脸色贴铁青,眼神如刀子一般刺向沈檀姝。
“你懂什么?关你什么事?”
沈檀姝把话说出了口的时候就知道过分了,但她强撑着和春苗对峙。
两人很快就开始有了肢体接触,你推我我推你......扭打到一起。
沈檀姝当然打不过,被人压到地上,她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挣脱不掉,只能大声嚷着。
外头听到动静的人把两人拉开。
沈檀姝摸着自己一大把被生生扯断的头发气得浑身发抖。
她指着春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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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骂道:“你那么能打怎么不把你钱抢回来?”
“怎么不去找发银子的嬷嬷?就知道欺软怕硬!”
两人被强行拉开,春苗被拉回她自己的屋子。
-
沈檀姝坐在镜子上药,她额头青了一块。
刘三花给她弄了一个鸡蛋,敷到伤口上:“你说你,都多大了,还跟别人打架?”
额头传来刺痛,她''嘶''了一声,望向镜子里的刘三花。
“娘。”
“嗯。”
沈檀姝心里忐忑:“......咱们家有银子吗?”
刘三花瞥了她一眼:“缺零花钱了?你手里不是有几贯钱吗?”
“买什么东西这么贵?”
沈檀姝笑笑摇头:“没有,只是问问。”
她固执地再问:“娘,咱家有银子吗?”
刘三花没回答:“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该吃吃该睡睡,不要问东问西。”
沈檀姝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娘,我想向你借银子。”
“你可以借我吗?我可以打欠条。”
刘三花收敛面色,严肃地坐到沈檀姝面前。
“你借钱作甚?”
俨然一副不说清楚绝对不会借钱的架势。
沈檀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春苗说对了。
可能她跟刘三花说之后,娘可能连奚落都不会有,只会当她在说笑话。
她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娘,天晚了,快回去睡觉吧。”
刘三花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行,你别想那么多,家里还是够你吃喝的嫁人的......”
沈檀姝恹恹地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各种纸张在桌上被随意摊开,被夜风吹落地板。
-
沈檀姝挑了一个好日子,拎着一包点心,打算去找春苗道歉。
春苗说得没错,她是一个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脱产者.....回想她的计划,确实很虚浮。
她不仅没听进去,还破防嘴贱,出口伤人,和春苗打架。
虽然她是被打的一个,但她确实不对。
沈檀姝溜进院子,来到春苗的门前。
今天春苗没在厨房,应该是她今天休息。
沈檀姝罚站了很久之后才敲门。
门被打开,春苗看见她,皱起了眉,脸色不好。
即使不被欢迎,但沈檀姝还是厚着脸进去。
几个帮厨的住处是一起的,空旷的屋子里有这许多床,有点像大通铺。
最中央有一大张桌子。
每个人的东西都放在床边,几乎没地下脚,简陋狭窄。
春苗坐在桌子前绣帕子。
沈檀姝厚着脸皮凑过去,坐在她旁边。
她打破沉默:“你还会绣帕子啊,好厉害。”
春苗不理她。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把点心放到桌子上。
“这是点心。”
“我是来赔礼道歉的......我那时气昏了头,说了些难听的话。”
“不好意思。”
屋子里陷入寂静,春苗停下穿针引线的动作。
沉默的气氛要把沈檀姝逼得落荒而逃了。
“总之,是我不对。”
“你说是对的,我有些着急,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她低着头说完,打算春苗再不说她就走了。
春苗放下手中的针线筐,重新打量起沈檀姝,半晌开口道:“你说的也是对的。”
18. 租地(一)
她害怕明晃晃的反抗会被打,所以像只王八,压根不敢动。
可是缩着不动习惯了,还能爬得动吗?
“......可能人听不得真话。”
沈檀姝补上一句:“确实,真话听得让人难受。”
春苗幽幽就看着她:“所以你就上手打人?”
“你嫁人之后肯定就是村头村尾第一泼妇。”
气氛被悄然调动,沈檀姝放松了不少。
轻声反驳:“是你先动手的!”
春苗低头:“我没有。”
两人说清楚,沈檀姝走出房门,回家。
春苗叫住她:“沈檀姝......我之前说得是对的,你也是对的。
她犹豫了很久,轻声问:“那你还继续吗?”
沈檀姝停下脚步回头:“我要继续。”
春苗揶揄:“那些问题你解决了吗?”
沈檀姝摇了摇头。
春苗愣住:“......那你要怎么继续?”
“赚银子,完善计划......一切都慢慢进行。”
沈檀姝迷茫之后眼睛里流露出坚毅的光彩。
她不会放弃的,这是她好不容易想做的事情。
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她一定会做!
她沈檀姝,会把京都湘水行开起来,能洗澡能洗头,能赚银子!
春苗平静地望向她,同样平静的开口,仿佛只是让人吃个饭般的平淡。
“那你带上我一起吧。”
“我想挣钱,我想离开那个家,离开村子......”
她平静地做出异常重大的决定。
接着把人拉进屋子,拿出自己的存的所有银子,递给沈檀姝。
“这是我的银子,算是出资了,以后有啥事就叫我。”
“你上次说了,能赚到钱的话,我们三七分成。”
沈檀姝郑重接过银子:“那就说定了,我回头让你签字画押。”
这是她得到的第一道赞同的声音。
春苗狐疑:“......房子起好之后才能签字画押吧,现在什么都没有?”
质疑起沈檀姝的不着调。
沈檀姝干笑:“是吗?我去学学......”
-
沈檀姝气喘吁吁下了山,在山脚下的一片荒凉的空地里转悠。
“这片地就很合适。”
春苗点头:“在山脚下,从山上把水引下来的距离比较近。”
沈檀姝抬头往山上看:“半山腰上的一片地也挺好的。”
高高低低像梯田,高度挺合适,要是在哪挖池子,可能比萧樾那个温泉庄子的效果还好。
春苗知道她在想那片地,直言道:“脚踏实地,先把这个...公共浴室弄好。”
一个人一个池子,成本只会更高。
那得多少人来泡池子才能赚回来......春苗觉得更不划算,不仅不划算,还会更麻烦,要是有人光着身子赖在里头不出来呢?
她们总不能直接把人扯出来。
沈檀姝点头:“嗯。”
“那就这块地,我们把这块地买下来或者租下来。”
她们这几天回来勘探,有几块地比较合适,脚下这块地是最好的。
够大,还有一点坡度,很适合排水。
无人耕种,临近山脚,在几个村子的交界处,靠近镇上,里京都也不算远,客源能保证。
春苗转了转,没发现有人打理的痕迹,不确定道:“这没主吧......看着草长得这么高,一看就是好几年都没人打理的地。”
沈檀姝有些犹豫:“那我们就先找村里的村长问问。”
这个朝代对耕地和宅基地的管理很严格。
如果是空地,需要一整套申请,勘察,授地,等级......还需要看户籍。
这一套下来,没个一两个月办不下来。
沈檀姝好生研究了这个朝代的律法,她更倾向于从别人手头上买卖或者按期租赁。
那样可以绕过官府大半的流程,只需要书写契书然后向官府送上一份公证,按期纳税即可。
“你们在哪干嘛!那个村里的人?”
路过的人喊了一嗓子。
两人对视一眼。
“大哥,我们是隔壁村的。”
“姓沈。”
孟家村村民背着锄头将信将疑。
春苗说了方言:“我是南边村里的,我爹叫王伟强。”
村民指着她的脸恍然大悟:“你是王老三家的女儿?”
春苗连连点头。
她娘姓孟,从孟村嫁去云第村。
“大雪天的,你来山下干啥?是不是找不到你姥爷家在哪?”
春苗摆着手摇头,他娘和娘家关系一般,很久不走动了,她很少来孟村。
“大哥,我们就随便逛逛,看到这一空空的,还长草,想问问这是谁家的地。”
“啥都没种上,还吃得起饭吗?”
大哥瞥了一眼,意味不明笑出声:“可不是吗?今天冬天孟瘸子家里铁定开不了锅了,要么挖野菜,要么去要饭。”
春苗继续打探:“这么大块地,为啥子放着?”
大哥:“大妹子,你说是为啥?除了人懒还能是咋回事?”
村子里给村里划出的地不少,只要安安分分把种子种下去,就算收成不好也能供一家五六口人吃饭。
三四十岁的汉子,瘸就瘸了,又不是不能走路,就知道到处乞讨打秋风。
家里妹子给了点银子,还要拿去城里赌场.......
“那不要脸的,我呸!欠的钱不知道啥时候能还,活该饿死!”
村民跟她们蛐蛐完,叼着根草就走了。
沈檀姝和春苗落在后头。
那个孟瘸子的家在村尾。
春苗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直接去找他把地买过来?”
沈檀姝想了想,摇头:“先去村长家问问,这个地能不能买卖?买的话,多少钱合适?”
她怕那孟瘸子狮子大开口,敲她们一笔大的钱。
来来回回,沈檀姝和春苗在孟村里晃了很多天,也问过村长,只要孟瘸子同意,可以租,官府不参与。
田地不能买卖,但鼓励租赁,特别是对孟瘸子这种荒废田地的。
村长也是想了很久,还同上面的上司问过。
总之可以给其他农民,商人行这个方便,只要不要荒废土地。
两人还打入了村口的情报组织,了解了孟瘸子这个人。
父母双亡,有两个妹子。
后头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腿摔断了。
瘸腿之后整个人精气神没了,无所事事,刚进门一年的婆娘跑了,后头就找猫逗狗,借钱去城里赌场,也没钱还乡亲们的钱。
村里的小孩会叫他孟老赖。
一切就绪,两人决定直接去找孟瘸子谈。
一个快活不下去的老赖,只要把地租出去,每个月啥不用干就能拿几贯钱,沈檀姝想不出他不租的理由。
倒是有可能会跟她们抬价。
没关系,合适的话,可以加。
面前的屋子同村里的房子差不多,甚至比其他人的大很多。
门甚至都没锁上,还缺了几个角,不结实。
上了锁,三岁小孩也能撞开。
两人礼节性地叩了叩门。
老汉身上满是补丁衣裳,拖着左腿,头发凌乱脏污,还沾上某些可疑的黑块。
斜着眼,闪着精光,打量着两人。
沈檀姝当下就忍不住挥了挥鼻子前方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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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臭了。
孟瘸子满口黄牙,有的甚至发黑有了缺口。
油光满面,脸上有几颗黑痣,痣上长着几根黑毛,整个人比沈檀姝村头的野狗还脏......
沈檀姝实在受不了,再盯着那些泛着油光的黑痣她就疯了,后退让春苗打头阵。
孟瘸子舔了舔唇角,在春苗的瞪眼下收回贪婪地目光:“哟,这是谁啊?找我啥事?”
吊儿郎当:“要进来不?”
两人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但东西乱摆,乱七八糟,没有下脚的狄地方。
春苗不想进去了,就站在门口:“行了,就在这说。”
“山脚下的那块地是你的?”
“反正你也不种地,我们想租下来。”
春苗公事公办,冷着脸说道:“至于价钱,就按照城里两间屋子的价钱——一个月四贯钱。”
其实她们已经给得够多了。
一家三口一个月吃喝拉撒,在买几件衣裳,也就三贯钱。
孟瘸子精明的目光扫过两人,他咧开嘴,露出一排黄牙:“我不租。”
“多少钱都不租。”
沈檀姝急了跳了出来:“为啥?你又不种田,不下地,放着地浪费也没钱。”
“给你一个月四贯银子还不成?”
沈檀姝下意识认为这人想敲诈,抬高价钱。
春苗也是这么想的:“你自个想想,你去种那片地,一年有二两银子吗?”
“一个月四贯钱都不要?够你一个人吃穿了。”
“非不愿意自己拿钱,又要跑到两个姐姐家里打秋风?”
春苗斜眼看他:“没被轰出来过?”
孟瘸子被戳到痛楚,大声嚷着:“两个小贱蹄子懂啥?给我把嘴闭上,不然把你们轰出门!”
两人对视一眼,沈檀姝神色挣扎。
本来很确定能拿下来,没想到这人非不租,她舍不得这块地。
两人没走。
“那你说说,你要多少钱才租。”
孟瘸子邪笑,带着色欲的目光扫过两人,被沈檀姝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流连到春苗身上。
黑褐色的指甲指着春苗。
“你留下给我当婆娘。”
“嫁过来之后,这块地你想怎么用这么用。”
沈檀姝冷笑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中邪了是吧,不要脸的老色批!”
骂完就拎起底下的粗木棍,两手握着,蓄力抡向孟瘸子。
敲了两棍,被打倒的人在地上哀嚎出声,中气十足喊救命。
“抢地了,救命!”
“没天理了,不租地就要打人!来人啊!”
周围的邻居围了过来,撞见这一幕,忙为孟瘸子声讨''横行霸道''的外村人。
在混乱之中,春苗把打红眼的沈檀姝硬生生从人群中拉扯走。
两人跑到回沈家村的路上才松了口气。
天色暗了下来,风大了很多,天边乌云低垂,云层被闪电照亮。
快下雨了。
春苗皱起眉头:“我说你干啥?抡着棍子就往前冲,还好是一个瘸子,要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你要咋整?!”
“好好说话不成吗?”
沈檀姝还在气头上:“那瘸子嘴里满嘴喷粪,我恨不得拔了他的舌头,能好好说什么?”
春苗:“他又不是让你嫁?不知道你急什么?”
沈檀姝不解:“他让你嫁给他!那是侮辱人,他几岁了?你几岁?”
“老不死的,老色批!打雷下雨怎么没劈死他!”
春苗顿住,干巴巴开口:“......那地怎么办?”
说到这个沈檀姝就泄了气,肩膀猛地耷拉下来:“先别急......等几天看看。”
她想想有啥办法。
19. 租地(二)
两人在沈家村村口分开。
沈檀姝回到家里,郁气难平,气鼓鼓地坐在厨房门槛旁的小椅子上。
里头做饭的刘三花瞥见她开口:“回来了?别愣着,过来给我烧火。”
“今天我们娘俩吃红烧肉。”
沈檀姝长长舒了口气平稳情绪,勉强笑笑:“......肯定很好吃。”
刘三花一听就知道她在敷衍人:“咋了?”
沈檀姝把柴火塞进去,熊熊火焰瞬间燃了起来。
她被热浪烫到脸,连忙退开。
刘三花急了,尽量稳住情绪:“你这孩子,有啥事就跟我谁呗,跟你娘遮掩什么?”
“是那个春苗?你俩又吵嘴打架了?”
“你也不想想,你打得过她?人家手劲那么大——”
沈檀姝知道她是一个急性子,不说出一个理由,今天就别想好好吃饭了。
“娘!没有,你别乱想!”
沈檀姝对上她的探究的视线急中生智:“我跟春苗乱晃,在......”
她故作思考:“孟家村?在我们村附近,遇上一个老色批!”
“瘸着腿,老是看我俩。”
刘三花皱眉:“谁?孟村......瘸子,我想起来了!”
“是不是孟瘸子?瘸腿,脸上有黑痣?”
沈檀姝看她的反应眼睛一亮,点头:“嗯......娘?你认识他?”
刘三花把刀砰的一声放在案台上,摘下围裙,气冲冲要作势出门找人算账。
沈檀姝慌忙拦住她。
“娘娘娘,没事,他就是嘴贱,我们骂回去了!”
“我饿了,娘~”
沈檀姝像小时候一样和刘三花撒娇,只不过不再是抱大腿,而是挽手臂,轻轻地摇。
“真的没被欺负?”
沈檀姝摇头。
被刘三花揉揉头之后,母女继续做饭。
沈檀姝尝试着问她:“娘,你咋认识他啊?你跟我说说呗。”
刘三花回忆了一下:“他之前成婚,他婆娘是你奶奶那边的远房亲戚......从孟村回来之后,和你奶还有点来往?”
“......我刚嫁过来之后还抱过那个女娃娃。”
沈檀姝眼睛亮了亮。
“他还有孩子?”
刘三花有些惋惜的摇头:“好好的一个家......”
-
沈檀姝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往孟瘸子家里赶。
她转头:“你应该还记得吧?那块地就在山脚下。”
刚改回孟姓的素节有些忐忑:“你说,他会同意吗?”
孟素节是孟瘸子的女儿,自从孟瘸子摔断腿后性情大变,对妻女脾气很不好,后面素节娘带着她改嫁了。
之后她跟着她娘姓,现在为了找孟瘸子拿嫁妆,临时改回了孟姓。
沈檀姝回头,双手摸着她的手臂安抚:“你娘不是说了?那块地有一部分是她的嫁妆。”
素节的几个表哥也适时开口:“妹,担心啥?我们跟着你过去,他还敢不把这块给你当嫁妆?”
“当时他打姑姑,我们王家没卸了他另一腿都算好了?”
“谅他也不敢吞了姑姑的嫁妆!”
沈檀姝向着素节点头:“你是他女儿,你出嫁你怎么着都能问他要嫁妆的。”
素节是孟瘸子唯一的孩子,大周朝法律明文规定,未出嫁的独女有完全的优先的继承权。
就算孟瘸子不同意,素节就是告到官府她也占理。
毕竟那块地里也有她娘的嫁妆。
几人看了看,素节推开门,带着几个表兄进去。
沈檀姝跟在身后。
奇的是,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但屋子门窗紧闭。
几人面面相觑。
“孟瘸子!”
“在家吗?”
里屋传出一点动静。
“谁啊?”
孟瘸子手里拿着有装着米酒的缺口海碗,衣衫凌乱,摇摇晃晃。
脸色通红,酒气熏天。
结结巴巴道:“非......非得今天过......过来,坏了你爷爷我的好事。”
另一只手上,漫不经心晃着一个素净的绸带,像是平常妇人的发带。
沈檀姝皱着眉头,看发带的样式之后瞳孔放大,几乎是瞬间就从身后窜了上去。
“你个老色批!”
整个人飞快撞了上去,连人带门一起撞开。
随手抄起一个家伙就往孟瘸子身上抡。
一个女人听到动静之后从屋里窜了出来,把缠斗的两人拉开,是春苗。
孟瘸子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抬起手想还手,被冲过来的春苗踹了一脚,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呻吟。
“两个贱人!臭婊子!”
“这副样子还想租地?!”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了,要么这个婆娘给我生个儿子,儿子出生我再给地,要么你们俩一起伺候我!”
沈檀姝便被往后拉,边咒骂:“你个老色批,这么会做梦,干脆躺土里做梦吧!”
素节窜了进来,听到孟瘸子的话,立马来了火气:“你还想要儿子?!”
“你配做爹吗?”
素节几个高大壮士的表哥把孟瘸子围了起来......
沈檀姝被春苗拉出门,临出门,她还随手抓了把东西往孟瘸子方向扔!
来到院子里,沈檀姝甩开春苗的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
春苗神色平静,头发散开了。
还好,衣物完整。
沈檀姝脊背突然放松下来,蹲下捂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缓了一会站起来,直勾勾盯着春苗。
沈檀姝厉声质问:“你不在庄子里好好当你的学徒,为什么来这里!”
“都说了,我在想想,慢慢来,你急什么?”
“上杆子把屎抹身上,你什么怪癖啊?”
春苗低着头不说话。
沈檀姝推了她一把:“你说啊?现在怎么把嘴闭上了?”
“你来的时候怎么不把腿锯掉?”
“你说话啊!”
春苗被她推来推去,眼睛热热酸酸的。
她低下了头,擦了擦脸。
沈檀姝推累了,骂累了,叉着腰扶着墙看春苗。
春苗:“......我想把那块地快点租下来,我们才好往下行事。”
“其实......我无所谓的。”
说着说着,她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本来我就不想待在那个家里了。”
“他们会打人,会找一个给最多聘礼的男人,把我卖了。”
“既然都是卖,我想拿到我想要的。”
春苗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但是视线里的沈檀姝越来越清晰,她看清楚她的每一个表情,甚至能知道她的睫毛颤动的弧度.....
她抹掉眼泪,倔强开口:“我想挣钱。”
“想把店赶紧开起来。”
沈檀姝别过头,把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的眼泪抹掉。
声音哽咽:“春苗,我们不着急的。”
“以后......以后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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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躺在银子堆里数钱。
“我保证。”
她仰头看着春苗:“你也保证,不要往自己身上抹屎——”
还没说完,她就被春苗轻轻推了一把。
“你……你嘴巴注意些……别老是屎尿屁,不好听。”
“啊!救命!儿啊,你让他们走开……”中气十足的喊叫从屋子里传出来
院子里各种东西乱堆着,突然窜出一只肥硕的老鼠。
沈檀姝捂着鼻子,拉着春苗赶紧出来。
在门口蹲了好一会,素节他们出来了。
想要租地,需要拿着所有人拿着地契和租地人一起去最近的地方官府进行核验。
所有租金,租的时长等等信息都要在签订的租赁文书里写清楚。
两人在官府当场签订,一式三份。
素节一出来,沈檀姝就迎了上去。
“拿到地契了?”
沈檀姝重申:“我们说好的,这块地你要租给我。”
素节费劲心思终于拿到她的嫁妆,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闻言点头:“这块地离我婆家远得很,我平常也不能过来管这块地,肯定是要租出去的。”
“你不用担心。”
素节顿了顿:“你说的是一个月四贯钱?没说笑吧。”
沈檀姝其实有些肉疼,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有收回的道理。
“一个月四贯钱,全部都给到你手里,你想给你爹多少就给多少。”
素节被她看出心思有些尴尬:“他也是我亲爹,就我一个孩子,还是要给他养老的。”
“他也把这块地给我当成嫁妆不是?”
没人回答她,场面很安静。
沈檀姝打破平静问道:“那现在我们直接去官府画押。”
素节收敛了神色:“沈娘子。”
“我这次想直接要两三年的租金。”
沈檀姝瞪大双眼:“啊?”
素节有些娇羞:“我再过十几天就成婚了,家里陪嫁的银子不够,想装成一盘好看些,让我带过婆家去。”
沈檀姝眉头紧皱,一个月四贯钱,一年就差不多五两银子,两年就是十两,她们手头上没这么多钱。
她扶额,有些烦躁:“先给一年的可以吗?五两银子。”
素节遗憾摇头:“十两银子加上家里给的就很合适。”
估计是看出来她们两个的艰难:“要不,就算了,我看看能不能把这块地卖掉,凑银子。”
“你们需要的话,去跟卖家重新租?”
沉默许久的春苗开口:“行,先给你两年的租金,十两银子。”
“过几天,到时候一道去官府公证。”
素节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在租约中要写清楚。”
“这块地只能优先给我们租,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涨价,也不能毁约。”
素节思索了一会,点头答应了。
沈檀姝愁眉苦脸回到家,把荷包翻出来,数了又数,加上春苗之前给的,满打满算只有五两银子。
还有五两怎么办。
她都有点想去借印子钱了。
沈檀姝趁着理智还清醒,轻轻地给自己扇了两巴掌。
一分钱难倒沈檀姝。
她把自己小时候的零花钱翻了出来,卖掉了之前捡到的一只银钗子,死缠烂打问娘要了一点零花钱。
还去了爷奶家打秋风。
零零散散又拿到了二两银子。
还有三两,沈檀姝犹豫到底要不要跟刘三花坦白。
-
20. 筹银子(一)
事情被春苗解决了。
在某一天清晨,春苗顶着红肿的脸蛋跑了过来。
她跑进沈檀姝的屋子,把怀里的银子铜板倒了出来:“数数这些够不够。”
沈檀姝伸手想摸摸她的脸,被春苗避开了。
“先数钱。”
一枚一枚铜钱被数清楚。
一共三两银子又四贯钱。
够了。
沈檀姝把十两银子用纸包好,又包进一块布里,小心翼翼放到盒子里。
她抬头:“你哪来的钱?”
春苗愣愣坐下:“……我把我前几年的工钱拿回来了一部分。”声音低低的,好似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
沈檀姝:“你真厉害。”
春苗有些不自在:“我还以为不够呢?如果不够,我就去找庄子里的嬷嬷,让她把后面的工钱拿给我。”
沈檀姝眸子里闪过羞愧:“......春苗,你真厉害。”
春苗顶着恐惧把自己的工钱抢了回来,勇敢地开始反抗,而她甚至不敢告诉她娘。
沈檀姝手轻轻地摸上她的脸。
“我找药给你敷敷脸。”
沈檀姝给她煮了一个鸡蛋,拿着剥了壳的鸡蛋请轻轻滚她的脸蛋。
春苗两只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沈檀姝,像是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心疼的间隙里,压力与焦虑一起排山倒海般扑向沈檀姝。
租地的钱解决了,那饮水系统,搭建房子的钱呢?
还有引水排水房屋的设计......
夜里的书房灯火不灭,刘三花皱着眉敲门:“沈檀姝!都多晚了?你要干啥?”
刘三花直接把扯着她的胳膊往卧房拽,顺手还把蜡烛吹灭了。
“你这几天做什么?白天不着家,晚上不睡觉。”
“觉得买蜡烛没几个钱?天天让你这么用,家里钱早完了。”
沈檀姝叹了口气,急急忙忙把图纸收拾好,胡乱嚷着:“别扯,娘!”
”现在就去睡。”
-
今年的雪很大,年节夜里簌簌落雪。
一大早,大地便披上一件厚厚的雪衣。
这个年,刘三花很不满。
沈檀姝一天天的都呆在家里,连带她去做件新衣裳都慢慢吞吞,不情不愿的。
最后只在出门拜年的时候穿了一天,白瞎了她的花的银子。
她现在看沈檀姝哪哪都不顺眼。
沈檀姝刚把馒头掰了一点塞进嘴里,莫名被她瞪了几眼,咽下嘴里的东西道:“娘,怎么了?”
刘三花看着她,面色一变,突然想到今天她跟别人说好了。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
沈檀姝喝了一口茶,面上平静,心里疯狂回忆,最后结果是脑袋空空。
她虚张声势:“嗯。”
刘三花:“那就今天吧,你李婶说你青河哥今天不忙。”
沈檀姝绷不住了:“啊?这关青河哥啥事?”
李青河小名李二蛋,是李明翠的弟弟,也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她们的娘李婶和刘三花关系不错。
刘三花叉着腰,数落她:“你忘了是吧?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也是一个大姑娘了,一天到晚也不为自己想着?”
沈檀姝哑口无言,听着她的数落,半晌才道:“到底啥事?”
刘三花道:“你今年十七了,该议亲了。”
和女儿面对面这种事,她有些不自在也有些惆怅:“娘觉得,青河就很好。”
“两家知根知底的,嫁人之后想回家就几步路。”
“青河一表人才,现在去走镖也很有出息,娘听你李婶说,赚的银子不少......”
沈檀姝低头喝了口粥:“......我不去。”
"着急什么?"
刘三花炸了,“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你为啥不去?你今年十七了,你以为你还小吗?”
沈檀姝皱着眉,想到要成婚就感觉到怪异。
“不想去。”
她望向刘三花,有些撒娇:“娘,我就不能不成婚吗?”
刘三花眉头紧锁,像是听到什么奇怪东西:“女子怎么能不成婚?年纪到了,家里长辈就等着媒人上门了。”
“到了年纪就嫁人,过日子,要娃娃......”
沈檀姝才不管这些:“反正我不急。”
刘三花拉下脸,神色严肃:“今日我同你李婶说好了,你今天非去不可。”
“我还让你先见见,没自己做主帮你定下来,这还不好?”
其余的姑娘家不都是听着父母的话就嫁过去了,刘三花还想先让两人接触接触,不行再换人,行的话让男方请媒人上门。
刘三花自认为她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疼惜女儿的娘了。
两人相处久了,沈檀姝不吃她这一套。
她暗自思忖,怎么让刘三花打消把她嫁出去的念头。
“......娘,你要学人家卖女儿是吧?想要男方给的聘礼?”
果然,刘三花立马站了起来,急冲冲又带着委屈地反驳:“好你个白眼狼,在你爹死后,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现在十七了,开始操心你的婚事,你说我卖女儿?”
“老天奶的,我怎么养出这样的白眼狼。”
沈檀姝:“......那你别急嘛。”
刘三花眼眶发红,显然是气急了。
“不急不急?你今年几岁了?十八岁还没定下就要被那群嘴碎的说成老姑娘了......”
“谁要拿你那个聘礼?”
说着说着更委屈,坐下来擦眼泪:“谁不知道女孩娇贵,要多备着嫁妆傍身。”
“这些年你爹留下来的,我赚的钱.....还不是给你准备亲事,给你攒嫁妆?!”
“聘礼也不会留,全给你。”
“也就你这个没良心的,还说你娘卖女儿!”
沈檀姝起来安慰刘三花,讨好地赔罪:“好好好,是我错了,我发誓,以后绝不这么说了。”
她边给刘三花顺气,边装作不经意问道:“娘,那你准备给我多少嫁妆啊?”
“会给银子嘛?”
超绝不经意提到素节:“那个奶的远方亲戚,叫素节,她娘给她了一盘银子呢,说这样面上好看。”
“孟瘸子是她爹,也给了一块地。”
刘三花:“怎么能没有银子?现在哪家嫁姑娘不送银子?”
她狠狠戳了戳沈檀姝的额头:“你这个讲究的,不给你点银子傍身,碰到个看不惯你的婆家,看你以后怎么过日子?”
沈檀姝期待:“那多少啊?”
“加上你爹留下的,给你八十两,凑了吉利数。”
“还有被子,首饰,手镯......这些都有。”
沈檀姝已经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只有银光闪闪的八十两。
她要变富婆了。
拿到八十两,直接找人开工,雇个二三十人,十天就直接搞定......
沈檀姝贼兮兮问道:“那......李婶家里能给多少聘礼?”
刘三花转头眯着眼看着自家鬼精灵的女儿:“......你想什么坏主意?”
沈檀姝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娘,你说呗。”
“三十两,再给你买首饰......可能青河也会出些?”
“听你李婶说,明翠成婚的时候,青河自个掏了二十两给她陪嫁。”
“估摸着,他兜里是有银子的。”
刘三花想了想:“......他走镖,能赚银子,你嫁给他,委屈不了。”
沈檀姝哪里还听得进去?
心思早飘到那些个冰冷的数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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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一百两,应该够了吧。
“娘,我去!”
-
沈檀姝出门前被刘三花压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一个银簪被刘三花小心插到发髻里。
穿上一件颜色鲜亮的袄子,头发绾了起来,戴上耳环。
沈檀姝看见刘三花手里的脂粉抗拒地摇头:“就这样吧。”
刘三花扶着她的肩膀,两人一起看向镜子。
“我女儿天生丽质,怎么都好看。”
虽说没到肤如凝脂的底地步,但面皮白里透红,再加上流畅的五官,真真是乡里最好看的姑娘。
沈檀姝骄傲抬头:“那肯定。”
手上不自在地拎着一张帕子,她在树底下等李青河。
两人小时候是玩伴,但大了之后,李青河出去找活干,跟着开始跟着镖局走镖,走南闯北,整个人变得成熟稳重,两人碰面的时候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
沈檀姝来回踩着脚下的雪,听着雪被压实的声音,心里忐忑。
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聊些什么呢?
“小姝。”
沈檀姝连忙转身,不自在地挥了挥手:“青河哥。”
李青河小时候调皮捣蛋,长大了成熟稳重。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裳,也能看出他壮实的身板。
因为在外风吹日晒,皮肤呈现出较深的小麦色。
漆黑粗粝的眉毛有些杂乱,五官硬朗,英气十足,算是端正的帅哥。
两人沉默一会。
沈檀姝笑笑,把手放到口袋捂暖:“我们随便转转?”
李青河:“好。”
沈檀姝尽力提出话题:“这次青河哥是从哪里回来的?”
他走南闯北,说实话,沈檀姝是羡慕的。
“从南边赶回来的。”
沈檀姝眼睛亮晶晶的:“那边也下雪吗?有什么新奇玩意吗?天气热吗?”
李青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几句,之后便安静下来。
人大了之后越发沉默寡言?沈檀姝不清楚,反正她身边的人不是。
两人走到表面有些冰块的河边。
沈檀姝不禁赞叹:“真有意思......”
她穿越之前也爱旅游,很好奇这另一个时空的南方有什么不同。
“那青河哥见过大漠吗?我之前在书里看到过......”
李青河:“自然见过,走南闯北,什么地方都要去。”
“除了景致,还有那边的舞娘......风姿绰约,腰肢纤纤......”
话毕他调笑几声。
沈檀姝敏感地抬眸,直视李青河的眼睛。
偷偷藏不住的梗又能用上了,男人上下几千年都不带变的。
她捕捉到他眼底的慌乱。
李青河反应过来,立马止住话头,说起其他的。
“你只在书里见过?书里的......短浅。”
沈檀姝:“......没这个机会走一趟,只能在书上看看别人写的。”
聊了一会,两人都有些放松下来。
他干巴巴点头:“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沈檀姝皱起眉头,她听着不太高兴。
她转移话题:“青河哥最近见过翠翠姐吗?她最近如何了?身子可好?”
“她无事。”
沈檀姝想了想:“那上次她回去之后,婆母有没有为难她。”
李青河:“年节时和娘去看阿姐,她怀着孕,很辛苦。”
他皱着眉:“她婆母也算事出有因。”
语气冷淡:“阿姐也是当母亲的人了,还如此任性,实在不该。”
李青河面色犹豫,略微不满开口:“小姝,你也不该同她胡闹。”
“村里人穷讲究什么......”
21. 筹银子(二)
沈檀姝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垂着头半阖上眼皮。
她怕她直接瞪人。
李青河注意到她的沉默,往四周看了看:“......走南闯北的,不讲究那么多。”
沈檀姝:“嗯,是这样的。”
两人又走了一段,没有沈檀姝的开口,安静了很多。
最后两人分开,各回各家。
到家之后,刘三花问她什么感觉,沈檀姝简单地说了一些,见刘三花没什么反应,心里没底,开始支支吾吾。
刘三花把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当成了羞涩。
喜滋滋地做饭,边哼歌边想着婚事该怎么办。
沈檀姝沉默。
这一次和李青河的相处很不自在,比小时候还不自在。
他......太男人了。
她不太喜欢。
但其实也就一小点观念上的冲突,好像和银子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
李青河每年都去走镖,在家待的时间并不长。
-
沈檀姝戴着帽子,披着厚厚的披风从爷奶家回家。
她本来在书房里研究排水管道的设计,刘三花出门没带她。
家里刚静下来没多久,有人敲门,她还没来得及去开门,他奶就推门进了书房。
沈檀姝被悄无声息冒出来的王翠湖吓了一跳。
是叫她去吃饭的。
刘三花孤儿寡母和沈家这几年关系有些好转。
估计是看刘三花没带着沈桥唯一的血脉改嫁,对她多了一点好脸色。
二老想念小儿子,对他唯一的女儿很是疼爱,经常叫沈檀姝过去吃饭。
老给她塞银子,塞糖......
久而久之,沈檀姝习惯了,顺从地被王翠湖拉起来,去沈家吃饭。
她心里想着事,也没怎么听二老和其他伯母的唠叨。
吃完饭就匆匆赶回来,想进书房改改图纸。
一推门,发现刘三花回来了。
她打了一个招呼:“娘。”
刘三花拦住她的路,瞪了她一眼:“你李婶过来了,去打个招呼。”
沈檀姝往正院看了看,李婶笑着看向她。
她被刘三花推着坐到了李婶身边。
李婶笑得眉眼弯弯:“小姝啊?吃饭了吗?”
“有些瘦了。”
她双手搭在沈檀姝肩膀上,拍了拍,往下滑,双手轻轻摸着她的手臂,在关心沈檀姝的身体。
“要多吃些,太瘦不好,家里的粮食够的。”
李婶笑眯眯地望向她,是真情实意的关切。
沈檀姝点点头:“李婶,你也要多吃些。”
李婶笑得更欢了,转头跟刘三花说:“闺女真懂事,会照顾人了,真让人羡慕。”
刘三花端过来茶水和瓜子:“羡慕什么?你没有吗?”
“我很快就有了。”
沈檀姝夹在中间干笑。
“呐,檀姝,我这里有个银镯子。”
“是青河他奶奶传下来的。”
李婶拉过沈檀姝的手,想把镯子套到她手腕上:“今个李婶就送给你了。”
沈檀姝瞪大眼睛,手里比脑子反应快,立马抽开了。
她摆手婉拒:“这怎么好意思拿?”
“李婶,算了,你拿回去吧。”
李婶把用红纸包的镯子塞进沈檀姝手上:“别跟我客套,快收下。”
沈檀姝猛摇头,浑身上下都很抗拒,扭头无助地望向刘三花。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一脸苦相。
刘三花愣了愣,还是自己把镯子接了过来。
“那这样,我先帮她保管着,以后再戴上。”
“用不着那么急。”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婶笑着点头,又跟沈檀姝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开。
沈檀姝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李婶刚刚在跟她说李家亲戚的事情。
还说要带她去认人。
沈檀姝不是傻子,这不就是婆婆看儿媳妇吗?
她揉了揉脑袋,莫名烦躁。
连图纸都不想看了。
她把手放下,勉强去翻了翻书。
手上油腻腻的,沈檀姝直接把书本阖上。
这段时间,她又一段时间没洗头了。
沈檀姝趁着刘三花出门,跑到人少的庄子里,痛痛快快泡了一次澡。
泡到最后,她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李青河的脸。
他在说:“小姝,你是当娘的人,穷讲究什么......”
沈檀姝被吓清醒了。
穿上衣服匆匆回了家。
-
上元灯节,十里八乡都很热闹。
不少人都在晚上去看灯,逛庙会。
沈檀姝自己拿着柚子做了一盏灯,打算去找萧樾。
他过完节回来住几天,之后就回去了。
这几日刘三花母女住在庄子上,那些侍女小厮都有家里,守在庄子的人变成了一家人都在附近的人。
听到刘三花的话,沈檀姝停下兴冲冲的脚步。
“啊?非要去吗?”
刘三花:“和青河一起去逛逛呗,多相处一些。”
“娘,下次再去?我今天有点事。”
刘三花遗憾摇头:“不行,青河在家里等你了。”
沈檀姝放下灯笼,恼怒问:“那你为什么要跳过我答应?”
刘三花:“......谁知道你今天有事?”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去找别人玩?孰轻孰重你不知道?”
沈檀姝长舒一口气,“行,我去,行了吧!”
萧樾的寝居灯火通明,案台上摆着很多新奇精致的玩意。
长指细细擦过,萧樾握着两个陶瓷娃娃,眸光和煦柔和。
不多时,他抬起头望向外头。
眼睛发酸也没看到他期待的人。
萧樾叫来小厮:“今日阿姝在庄子里?”
小厮连连保证:“今晨在厨房见到沈姑娘了,她和刘婶这几天都在。”
萧樾垂下头,漫不经心吩咐:“你去把她请过来。”
不多时,小厮过来回话:“郎君,沈姑娘去逛镇上的庙会。”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被萧樾扫了一眼,他战战兢兢开口道:“......额,听说,沈姑娘是和别人一起去的。”
“同住一个院子的人嚼舌根......说是,沈姑娘快定下了,今夜就是跟未来夫婿出去。”
室内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萧樾错愕,平静的面具出现裂缝……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去更衣,一如既往的温柔开口:“是吗?备马车,我也去庙会上凑凑热闹。”
小厮顾着外头风大,但见着郎君的面色,默默低头应道:“是。”
-
华灯初上,沈檀姝和李青河漫步在镇上的街道上。
周围小摊上摆着各色的花灯。
“小姝,那有个虎头灯,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个虎头帽吗?”
李青河一改沉默寡言说起幼时两人之间的趣事。
沈檀姝摇摇头,她不记得了。
李青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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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知所错:“今年你还没有灯,我去把虎头灯买下送你。”
沈檀姝恹恹地,闻言道谢:“多谢青河哥。”
她静静在灯下站着等他。
突然,一个壮实的小孩撞了过来,把沈檀姝撞得踉跄两步。
沈檀姝惊呼一声,勉强稳下脚步,拉住捂着头喊痛的小男孩。
往人流的方向看了看,没见回头的人。
她半蹲着问孩子:“小朋友,你爹娘呢?”
“好了,吹吹就不痛了,不哭了。”
小孩抽泣着放下手,睁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沈檀姝。
“爹娘?找不见了,呜呜呜......"
说着又哭了起来。
沈檀姝大概明白,小孩从父母身边溜走了,找不到父母了。
在这看着他,等等有没有人回来找。
小孩穿着红色的衣裳,白白嫩嫩的,很壮实,大概七八岁。
脸蛋圆圆的,看着很可爱。
但沈檀姝不太想碰他脸,他脸上糊了鼻涕。
她站起身来摸他的头,把人带到树下。
李青河提着灯走了过来,看到小孩有些疑惑。
沈檀姝:“小孩走丢了,在这等等看看他爹娘回不回来找。”
哭声变小了,孩子被灯笼吸引。
李青河拿着灯笼哄着小孩,可能是有缘,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沈檀姝漫无目的地想:青河哥很喜欢小孩。
不知一大一小说到什么,小孩手指指着沈檀姝问里李青河:“这是你婆娘吗?”
李青河脸颊红了,暗戳戳瞥了沈檀姝一眼。
她就站在灯火之下,端庄温婉。
他耳根也泛起了红。
小孩继续道:“长得真好看,我以后也要娶这么好看的婆娘给我生漂亮孩子。”
他眨巴眼睛,天真无邪。
“你真厉害,能娶到这么美的婆娘。”
“我以后能像你一样吗?”
李青河被他逗得开心,把小孩抱了起来:“像我一样?那你得先长大,不许再哭着喊着赖在婆娘身边!”
“去当官,当兵,走镖,做手艺人,功成名就。”
“挣银子,攒好聘礼就能娶一个好婆娘,媳妇孩子热炕头。”
小孩子:“真的吗?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
两人其乐融融,宛如父子。
隔着不到一米的沈檀姝同他们天差地别,面上的神色从柔和松弛到僵硬冷淡。
婆娘?
她听着就像是一件所有男人都在梦想拥有的漂亮物件。
是要努力奋斗,向上拼搏才能拥有的礼物。
孩子的爹娘哭天喊地回来找人,他娘抱着他不撒手,哭得好不伤心,怀里的孩子却挣脱温暖的怀抱。
喊着:“我要自己走,我才不跟婆娘一样哭哭啼啼,我是男子汉。”
沈檀姝讽刺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孩子走了,李青河走过来温声道歉:“我把虎头灯送给他了,小姝还要不?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捂在兜里的手冰凉凉的,沈檀姝找回自己的声音,摇摇头:“不用了。”
“青河哥,我们往前头逛逛吧。”
“......你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吗?”李青河觑着她的脸色轻声问。
沈檀姝摇摇头,冷淡地看着他。
李青河讪讪地收回目光。
两人隔着很远不紧不慢走着。
沈檀姝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春苗,这一百两她筹不到了。
这个朝代的官府有没有贷款服务?
22. 筹银子(三)
沈檀姝走着走着,停住了脚步,错愕抬头,心里震惊。
是萧樾。
他披着月白色的大氅,个子很高,皮肤透亮,身边没什么人,宛如落入凡尘天仙。
他走了过来,站在沈檀姝面前。
“早就听闻上元节夜里的庙会很热闹。”
“阿姝,能带我逛逛嘛?”
天上偶尔还飘着雪,有时候凉风吹过还有些冷。
沈檀姝担忧地问道:“还下着雪,着凉了怎么办?”
话语间带着不经意的熟络,沈檀姝下意识迈步,想帮他戴上帽子。
李青河拉着脸有些不满,出声提醒:“小姝。”
“这是哪位?”他站到沈檀姝身边,站直身子警惕地望向来人。
看到来人上上下下的衣着,他愣了愣,腰上的玉佩他这辈子都买不起,气势消了半截,面上依然冷硬,只不过是对着沈檀姝。
想了想,沈檀姝还是放下了手。
对着萧樾,她摇了摇头:“今日我有些事,以后天气暖和了再带你逛。”
萧樾定定看着她,鼻头发红,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沈檀姝轻易能察觉到的失落,小心翼翼上前,在繁复的长之下,隐秘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萧樾很少这副摸样,沈檀姝自然而然的就怜惜起他了,对着他温和声道:“你快回去,这里风大,不要着凉了。”
“小姝!”
李青河黑着脸厉声提醒。
沈檀姝不满他这个语气,转身把萧樾推走。
两人都冷着脸,往前走。
最后李青河停在一个位置,皱着眉转身:“小姝!你行事未免过于任性!”
“在大庭广众之下,怎可与陌生男子如此亲密?”
“更何况你如今在与我商量婚事!”
沈檀姝沉默不语,脸色不太好,想离他远些。
李青河急了,攥住她的手腕:“你如此不检点,同青楼妓女有何不同?”
“你想做被千人骑万人枕的贱货?”
沈檀姝面上一片寒霜,手被他扣得生疼,她厉声喝斥:“你给我松开!”
“在不松开我去报官了!”
她用力掰开李青河的手。
两人肢体冲突剧烈,沈檀姝被甩开一点距离。
李青河不敢置信,原本温柔的邻家妹妹如此泼辣蛮横,甚至还不守妇道。
他要是想找那种女人,还要等到回家议亲?
在走镖路上随便带回来一个不就好了,不用如此费时费力。
李青河直言道:“……你可还是处子之身?”
他要找的温婉,恪守妇道,在他走镖之时不抛头露面,安生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
沈檀姝错愕抬头,沉着连看着他,半晌质问:“你呢?你可是处男之身?”
“你外出走镖时,安分守己,自尊自爱了吗?”
李青河冷笑一声,心里默认她是心虚,以致气急败坏,头昏了,竟问一个男子这样的问题。
男子三妻四妾乃常事,各凭本事,只要养得起便可。
外头的青楼楚馆更是银子就可以去。
他有银子,外出走镖无人伴身边,点个妓女陪,是风流韵事。
他嫌弃眼神落在沈檀姝身上。
“你如此行事,怎配同我议亲?”
沈檀姝对他反感变成了厌恶!
她捂着手狠狠瞪他:“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跟你议亲了,我不稀罕你!”
“以后给我滚远点!别凑到我眼皮底下。”
李青河面色铁青,怒目圆睁,眼里凶光毕露:“想甩了我攀高枝?”
“你觉得那人会娶你?”
“不过是当一个外室任人践踏。”
沈檀姝今天见识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
眼见他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她退后两步,拉远了距离。
她勉强抬手:“我们好好说说。”
“我们两人都不太满意对方,不如就此作罢。”
沈檀姝嘴上不饶人:“反正我是看不上你,没银子,长得一般,还要去走镖。”
“我可不能保证在你走镖的时候不给你戴......绿帽子。”她特意拉长语调刺激他。
要不是李婶和她娘,她才不会出来!
但要不出来这一趟,她也想不到,原本在别人眼里的壮实汉子能这么超雄。
一口一个青楼妓女,一骂人就是黄谣黄腔,还是一个双标瓢虫。
就算她是收破烂的,这也不能收吧。
男人的面庞涨成紫红色,额头青筋暴起,沈檀姝真有些怕。
边往人群中退,边开口:“你听着,我回去就跟我娘说,我们两不合适!”
说完转身就走了。
沈檀姝被冷风吹了一脸,火气降了下来,整个人恹恹的,在街市上走走停停。
她停在一个小摊子前方。
是卖糖画的。
几个小孩子围着桌子,看着矮个子老板用糖浆在白纸上勾勒出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动物图案。
小女孩接过竹签,蹦蹦跳跳拿着她的白兔糖画跟同伴炫耀。
沈檀姝规规矩矩的排了队,跟在小孩子后面。
她偶然抬头。
不远处,萧樾站在灯下望向她。
沈檀姝收回目光。
到她了。
“小娘子,要什么?花鸟还是兔子。”
“老板,我能自己来吗?”
沈檀姝指了指糖浆:“我自己画,画成什么样我都按价钱买下来。”
老板摸着胡子想了想,点了头,在台子的边缘处上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沈檀姝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糖浆。
她瞥了一眼突然凑过来的人问道:“你一直跟着我?”
萧樾站在她身侧:“......没有。”
沈檀姝不信,怀疑地望向他。
萧樾摸了摸鼻子:“想跟着你逛逛庙会。”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有些无奈:“你不冷吗?着凉了就又得喝药了?”
“你不是不喜欢喝苦药吗?”
萧樾:“......无碍。”
嘴角微微勾起,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俊美又温柔。
他不经意发问:“你认识他吗?”
萧樾担忧地望向她的手腕:“他叫什么?你们方才在争吵?”
“为何要同他出来?还不理会我。”
他的好奇都快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沈檀姝也不忍心让他吃不到瓜,随口道:“他叫李青河,同村,我们是小时候的玩伴。”
“我娘说他挺不错的......额——”
用自己的嘴说议亲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娘想让他女婿。”
沈檀姝望向萧樾:“你懂的吧?就是议亲。”
萧樾追问:“那结果呢?你要同他成婚吗?”
无人看到的地方,攥紧的手心渗出冷汗,他勉强镇定下来等待她的答案。
沈檀姝无奈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攥紧的手心悄然松开,萧樾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他佯装平静:“哦。”
“为何?”
沈檀姝忍不住抱怨:“萧樾,你要准备变成我们村口的长舌夫了。”
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八卦。
萧樾听到她自创的词,面色不变,在心里反复揣度,变成人的夫君才能叫“夫”吧。
“没有。”
否定完又催促她:“你说说。”
还扯了扯沈檀姝的衣角。
沈檀姝无奈,“好好好,说说说。”
“我并不满意他,甚至有些反感和厌恶。”
萧樾竖起了耳朵:“反感他什么?厌恶什么?”
她反感的,厌恶的,他都不会做。
沈檀姝又嗯啊啊一会才说出口:“他不尊重我,不把我当人。”
萧樾喃喃道:“尊重吗?”
沈檀姝的糖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做出一个像样的。
其他失败品都被搁到旁边,大概十几幅,要么没连起来,要么没粘到竹签上,还有样子不好看的。
一直画不好,还浪费了钱,沈檀姝有些烦躁。
她这人一心不能二用,后面她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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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萧樾说话了。
萧樾不满:“阿姝,你老嗯嗯啊啊啊,不听我说话。”
沈檀姝连忙道歉:“下次绝对不会了。”
萧樾不乐意:“下次下次,你现在不能改?”
沈檀姝转头给他顺毛:“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给你赔罪好不好?”
“那这个给你赔罪。”
沈檀姝捏着竹签把糖画竖了起来,当在她面前,笑眯眯地给萧樾看。
她画技一般,画肖像的话肯定画不出来他那张漂亮脸蛋。
索性就弄得简单些,写了一个‘樾’字。
不弄不知道,一弄吓一跳,这个‘樾’的笔画可多了。
没听到反馈,她晃了晃竹签:“嗯?喜欢吗?”
“我可画了好久。”
“那边都是失败品。”
手上的竹签被接过。
萧樾低着头看糖画,树上的灯笼照出他眉峰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很喜欢。”
“你的名字真难写!”
沈檀姝笑意盈盈地抱怨。
萧樾凑了过来,单手轻轻地抱住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市。
在人声鼎沸处。
沈檀姝愣住了,他的怀抱温暖宽厚,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萧樾在的耳畔低语:“阿姝,我很喜欢.......都舍不得吃了。”
他的手虚虚搭在沈檀姝的后腰,轻柔又温柔地保住怀里的人,仿佛羽毛一般的轻,仿佛温泉一般的温暖。
他继续道:“你说李青河不尊重你。”
“阿姝,我尊重你,爱护你......我会支持你,任何时候,就像你支持我一般。”
“阿姝,他不好,但我很好。”
沈檀姝迟钝的脑袋终于开始重新运行,艰难的消化分析她所听到的一切。
离奇的,她的心跳也随着他心脏跳动的节奏开始震动。
沈檀姝把糖化都随机送给了小朋友。
在回去的路上,萧樾还在拉着她说话。
他在问关于李青河的细节。
沈檀姝开始烦了:“他是走镖的,走南闯北运送货物。”
“是是是,他刚刚恼羞成怒骂我了,我也骂回去了!”
萧樾撑着伞,漫不经心开口:“我听闻,那些走镖人在路上风吹日晒,到了城镇里,自会寻些消遣。”
“喝酒听曲赌博......”狎妓,什么都做。
沈檀姝无奈看他。
他说了那番话,现在又说这话,什么心思?
昭然若揭。
萧樾终于停下嘴,举起手里攥了一路糖画看了又看。
唇角又不自觉地勾起来。
沈檀姝今日运气好,能蹭马车回家。
她让马夫停在村口,离开前转头望向萧樾。
糖画还在他手上。
沈檀姝无奈叮嘱:“你看看就好了,不要吃!”
她怕他闹肚子。
她继续:“这天能放几天,天气热了就让糖化了就好。”
萧樾终于舍得放下,让小厮拿干净的黄纸包着,拿起一件披风,想给沈檀姝披上。
沈檀姝摇头:“不用了。”
“我回去了。”
萧樾隔着车窗叫住她。
“阿姝,你有什么可以来找我。”
“我说的话都算数。”
“我会支持你,无论什么时候。”
马车很高,萧樾坐在马车上比沈檀姝高一个头。
他的目光温润,和煦,一如既往,但又有些不一样。
疼惜爱护?
湿漉漉的,像求揉的狗狗。
好可爱,搞得沈檀姝想亲他一口!
挥手告别之后转身,沈檀姝用有些冰的手给自己的红彤彤的脸蛋降温。
沈檀姝临近家里的焦虑心情奇迹般地缓和了。
她希望刘三花睡了或者不知道她和他李青河闹掰的事。
她想睡一个好觉。
遗憾的是,家里的正屋灯火通明。
透过窗户看,一个影子来回走动,似乎在等什么人。
23. 筹银子(四)
沈檀姝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刘三花听到动静立马起身,棕眸子里冒着火气。
鸡毛掸子就放在她手边。
刘三花把门‘嘭’地一声拉上。
“好啊你!方才李婶过来了。”
“青河说你当着他的面和街上的一个男人混在一起!”
刘三花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人家嫌你不守妇道,不想要你!”
“沈檀姝,你最好跟我说清楚!”
听到她的描述,沈檀姝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她还在喋喋不休:“要不是你李婶拦着,青河往外说了这事,你的名声怎么办!”
“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你想当一个老姑娘一辈子赖在家里吗?”
沈檀姝长舒一口气:“我不喜欢李青河。”
“我和他过不到一起!”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夸大其词,全都是胡诌。”
刘三花将信将疑。
沈檀姝继续解释:“只是在街上打了一个招呼。”
看来是听见去了,刘三花脸色缓和了一些。
“那你想挑一个什么样的人?青河不好吗?”
“长相端正,身子壮实,能挣钱,离家近。”
刘三花不解:“挑剔别人之前先对着镜子看看自己。”
“是是是,你长得好,也识得几个大字。”
“但外头长得更好看的人不是没有,比你博学多才的女子也是一箩筐,你算什么?”
“我们家里没权没势没人丁,你也不用想着当官夫人,人家看不上你娘这个农妇。”
刘三花苦口婆心,觑着沈檀姝小心试探道:“你不会想着凭着一张脸去攀高枝,给人当妾室,当外室?”
“你听娘的,别往那方面想,你受不了那个委屈。”
“我们娘俩孤儿寡母,你也没有个兄弟,不能往远了嫁。十里八乡,我瞅着就青河比较出众。”
“你明日跟着我上门,好生把这件事说清楚,娘催着李婶早点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沈檀姝从一开始的无奈到冷漠。
李青河真是好样的,那么会装就该给他评个伪君子的称号!
“娘,你说李青河好,好在哪?”
好在把她当个物件?好在去□□?好在超雄会打人?
李青河好歹是李婶的儿子,沈檀姝不想对着刘三花直说。
“好在被我骂了两句之后不服,跑回家找你嚼舌根吗?”
他嘴她的更不堪入目好吗?
刘三花没法反驳,但仍习惯性为男人找补:“也不是嚼舌根……那你怎么不注意些距离,当着他的面也还要跟别人说话。”
沈檀姝气笑了,她都有些好奇了,在她娘眼里,男子在外头进青楼,超雄打人……是不是都可以找补?
“我就这样,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和别人说话,他谁啊,管天管地,我是他的狗吗?”
“还不能对着别人叫!”
她气糊涂了,还把自己骂进去了。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你认他做儿子好了。”
沈檀姝破罐子破摔,把话往狠里说。
“你认他做儿子之前,我们先断绝母女关系,跟这样的人做兄妹,我膈应!”
“啪!”
沈檀姝脸被宽大粗糙的大掌狠狠扇到一边,耳朵嗡嗡作响,疼痛后知后觉袭来,她不敢置信地摸上自己脸。
手指止不住颤抖。
她仰起头,恼火地望向刘三花,毫不退却地跟着她僵着。
夜里的村庄安静极了,只有月光洒在田埂里的声音,夜晚包容万象,专注倾听女孩的怒火。
沈檀姝的屋门紧紧闭着,她盘腿坐在小榻上,轻轻地拿剥了壳的鸡蛋给自己敷脸。
外头的动静没了,刘三花应该在屋里睡了。
-
母女二人不说话,冷战了很多天。
这天,沈檀姝独自一人在家。
还没能蹲书房多久,外头传来的一点动静。
她奶王翠湖带着几个陌生人上门。
沈檀姝不知道她这又是咋回事,急忙收拾书案上的东西。
沈檀姝被迫浑浑噩噩地端茶倒水待客。
刚把茶水端上去,她就被王翠湖拉着坐到人群中间。
她一看看去,除了两个伯母全是生人。
其中一两个衣着鲜亮,头上有玉饰金饰,行为举止十分讲究。
在简朴的屋子里格格不入。
她们朝她笑了笑,沈檀姝不解,但也笑了笑。
不知道王翠湖要闹哪样?
刘三花知道她上门吗?
沈檀姝秉持疑问状态,最近几天刘三花单方面不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刘三花请人来教育她,而她奶过来凑热闹。
身边人都是客人。
要么笑着闲聊,要么逮着沈檀姝使劲夸。
屋里摆着炭盆,烘得屋里暖洋洋的,灰白的烟雾缓缓升起,只等着去呛人。
沈檀姝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王翠湖身上昏昏欲睡。
不多时,几个人就笑眯眯走了,沈檀姝被拍了拍,清醒了。
王翠湖没走,留下给沈檀姝收拾屋子。
“奶,你真好。”
沈檀姝趴在软绵绵的被褥上,看着勤快利落的五十老奶,忍不住心里赞赏。
“你娘呢?”王翠湖时不时看向门外,身体僵着,似是怕突然有人回来。
沈檀姝摇头。
“趁着你娘不在,我问问你,你娘是要把你嫁到那李家去?”
沈檀姝愣了,不高兴:“......大概吧。”
“但我不嫁。”
王翠湖眼睛一亮,凑到她身边赞赏道:“对了嘛?那李家多寒掺,家里没几两银子,人大字不识一个,还总往外跑,看不到摸不到的,在外头花天酒地也没人知道......”
沈檀姝看不出她眼底的暗涌,只有讨厌的人被别人看到的兴奋。
“是吧是吧,我娘还总夸他好,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王翠湖耐心地听她说完,望向她的目光里,关怀好似要溢出来了。
“行,那奶回头跟你娘说,让她别什么人都往你面前领,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当我们沈家女婿的?”
沈檀姝翻身饱住了王翠湖。
“奶,你真好。”
之前,王翠湖想把沈檀姝带回沈家养着,但刘三花不松口,宁愿不找汉子也要养着女儿。
孙女也不想和娘分开。
王翠湖没辙,想着就在附近,想见孙女直接过来就是,来日方长。
孙女总能明白,爹这边的亲戚才是真心为她想的。
王翠湖和刘三花的关系在这十几年里都很微妙。
在沈檀姝面前能勉强同桌吃饭,沈檀姝不在,两人呆在一处,说不出一句话。
刘三花甚至有时候会警告王翠湖,让她少把沈檀姝叫回家。
可笑!
他们沈家的孙女,怎么就不能回家了?
沈檀姝把人送出门,笑嘻嘻地说过几天去看她。
王翠湖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布满老茧的指腹来回摩挲。
沈檀姝和沈桥长得很像。
王翠湖越发笃定。
阿姝的婚事,还是他们这边订下的好,刘三花给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家无二两银,人还贼兮兮的......也不得阿姝的喜欢。
-
清晨,年节刚过,已经不落雪了。
地面上残余的雪混着红色的爆竹碎屑,给白雪披上一抹鲜亮。
沈檀姝起了个大早,跟着一直沉默,一直处于冷战状态的刘三花去庄子里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去地里看看,准备春日的耕种。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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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姝十分积极,还拿了一个包袱。
刘三花忍不住侧目。
针对资金不足的现状,沈檀姝想了很多法子。
不清楚这里的官府有没有像后世一样的贷款服务。
还是要直接找现成的,有钱,事少的合伙人。
比如萧樾。
她这次把所有的东西都带来了。
图纸,简易策划案,目前和春苗商量好的计划案.....
虽然知道萧樾就算看在''情面''上也会愿意的,但沈檀姝还是很紧张。
干农活挺累的,结束之后,什么洁癖都没了,沈檀姝毫无形象坐在田埂上休息。
回了庄子里的小屋子,她休息了一会。
刘三花也回来了,没看她,干巴巴道:“今日我不回去。”
“你回去的话,自己做饭。”
刘三花本意是想逼她留在这,或者跟她说话,求她回家做饭。
毕竟她这个女儿从小到大没做过饭,顶多帮她烧火。
总之,她想让女儿服软。
说不定和李家的亲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檀姝压根不知道她的小心思,随口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刘三花干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沈檀姝往庄子的内院走。
沈家村,王翠湖带着十里八乡最出名的媒婆找上门。
但发现两人都不在家里。
王翠湖安抚媒人,找人问了路,往庄子赶。
布置文雅简约的屋子里,沈檀姝坐在茶几一边,萧樾捧着书卷坐在对面。
沈檀姝期待地望向萧樾,清了清嗓子:“萧樾,我找你说点事。”
萧樾不慌不忙收回偷瞄她的视线,放下书本。
沈檀姝见他点头,忐忑的心似乎平静一些。
“我想拉你做生意。”
话毕,一脸期待地看着萧樾。
“嗯?”
萧樾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眼底露出错愕。
转念一想,她这段时日的繁忙好似有了解释。
为何现在才同他说?
沈檀姝敏感地捕捉到他面上的失望,沉在湖中的心猛然升腾,挂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你......要听听吗?”
在沈檀姝退缩之前,他拉住她的衣袖。
“好,阿姝说说看。”
温和的眼神,耐心的态度打消了沈檀姝的迟疑。
“你想,我们这边的山脉上有许多泉眼,我想建一座——”
“沈娘子。”
侍女面色怪异,在门边轻声叫着沈檀姝。
沈檀姝不知道为何,顿感不妙。
她起身朝外走。
侍女凑近小声道:“沈娘子,你娘和人在屋里吵了起来,快动起手来了,嬷嬷唤您过去瞧瞧。”
沈檀姝:?
“是谁和我娘在吵?”
沈檀姝急匆匆往回跑收拾了东西,跟着侍女往外跑。
只给萧樾留下一句:“萧樾,下次再说,我先过去看看怎么了。”
萧樾点头,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慌张驱使他拉住沈檀姝。
“好,下次,你不要忘了。”
沈檀姝着急,点了点头就直奔借住的院子。
萧樾把身边的小厮长安唤过来吩咐:“你跟着过去看看情况。”
沈檀姝离院子越近,就能听到一阵阵吵嚷,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你个扫把星!”这是熟悉的嗓音。
是她奶。
沈檀姝脚步一顿。
反应过来之后她跑了起来,王翠湖不会是因为她的随口抱怨特地来找刘三花吵架的吧?
一路上,不少人停下,朝着争吵声的方向看去,见到急匆匆过来的沈檀姝捂着嘴窃窃私语。
看向沈檀姝的目光十分怪异。
她低着头加快脚步。
24. 筹银子(五)
一打开门,两人正挣得面红耳赤,甚至要动手......
“娘!奶!你们干嘛呢?”
沈檀姝冲过去把两人分开,但很快又继续吵起嘴来。
王翠湖忙把她拉过来:”小姝啊,别理她,我们来见过王婶。”
“来。”
沈檀姝转头。
陌生的中年女人有些尴尬的站在院子里。
面盘圆圆的,看起来很有福气。
见到沈檀姝,她立马上前,不顾沈檀姝抗拒,直接拉住她的手:“这是小姝吧,出落得真水灵。”
王翠湖瞪了一眼刘三花,转头扯着笑和女人谈笑:“是吧,我孙女哪哪都好。”
中年女人瞥了一眼刘三花,有些犹豫:“老嫂子,你们家没商量好吗?”
一转头看到沈檀姝,眼底的满意又盖不住:“不如让我和你儿媳说说看?”
严家要给家里最小的孩子找媳妇,严家的远房亲戚跟王翠湖有点关系,问着问着就问到王翠湖头上。
王翠湖说是自己有个孙女,今年快十七,花容月貌......
严家的人跟着过来见了见,喜欢得不得了。
这不,王贤琴作为十里八乡的好媒人,被委托过来提亲。
严家家底厚,把这次的事办完,能挣不少银子。
圆脸媒人见到这个妙人啧啧称奇,样貌身段都是数一数二的,怪不得严家人满意。
但现在到底有些难办,人家娘显然不知情。
这老嫂子办事不地道。
媒人笑咪咪朝刘三花身边走去,说话熟络,好似同刘三花认识了很久:“妹子,你听我说,严家有诚心,你家娘子过去就是做少奶奶的,锦衣玉食,享福的。”
“之前小娘子也见过了,严家的人都是好相与的,对你家小娘子很满意。”
刘三花火气大的很,她亲生女儿,媒人上门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呸!”
“你给我滚!”
刘三花往王贤琴脸上呸了一口口水。
两人上前拉扯起来......
沈檀姝没理清思绪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
她怎么不知道她娘战斗力这么强。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门边站着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
沈檀姝有些无奈,看向王翠湖,有些火气:“奶!你这是做什么?!”
她顶着各种奇异的目光走过去把门关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上前把两人分开。
扯开刘三花的时候,她还被推了一把。
“这些年白养你了,吃里爬外。”
“我给你精挑细选的人你不愿意,转头就跟别人相看?”
“你还把我当娘吗?”
刘三花眼眶通红,颤颤巍巍的手指着沈檀姝,到底没打她。
沈檀姝沉默,转身拿了一张帕子给王贤琴。
“实在对不住,我娘太冲动了,您回吧。”
王贤琴接过帕子抹了抹脸,跟刘三花闹了个红脸,她也不太乐意。
她舍不下钱,为难道:“小娘子,你要给我个准话,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
她看了一眼王翠湖:“老嫂子已经同严家说好了,我这才上门。”
王翠湖和刘三花意见不合,她摸不清沈檀姝怎么想。
沈檀姝:“这事我都不知道,都是我奶一手办的。”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合适,就算了吧。”
王贤琴好似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飞了,她哭丧着脸:“诶哟喂,老天诶,那……这可怎么说?”
“老嫂子,你这是害我呐!”
王翠湖对上她视线,知道今日是没戏了,灰溜溜转过身,避开她的视线。
王贤琴都快哭出来了,她当媒婆,回回把事情办得漂亮,结果今日碰上这等事,她的口碑要砸了。
知道是刘三花不乐意。
她上前攀扯住刘三花的袖子:“我的姑奶奶,严家家底厚,怎么就不合适了?一切都好商量啊。”
刘三花理智回笼,但还是对王贤琴没个好脸色,冷冷避开。
沈檀姝上前,把人带着往外走:“你看这样怎么样,你直接说——”
“我突发恶疾,缠绵病榻不久于世,好声好气回绝人家就是。”
“是我们家的问题,这样说也不影响您。”
这也算一个办法,就是缺德。
人还好好站在这呢,说着说着,真被说中了可怎么办。
王贤琴迟疑。
王翠湖和刘三花不乐意了,两人一边一个,拉着沈檀姝的手就要数落。
十里八乡那个人乐意咒自己?
沈檀姝只想把人劝回去,她甩开两人的手,把王贤琴送出去。
“没事,你只管说,别影响你就好。”
王贤琴这下也没啥好说的,钱是没了,她的口碑要保住,她边离开边低声“诶哟”的抱怨。
喃喃道:“你们家跟我犯冲,以后别找我说亲了。”
沈檀姝低声下气赔礼:“没事,没事,是我们对不住您。”
把人送出门后,立马把门关上,隔绝若有若无的视线。
刚回头,就发现两人又吵了起来。
她奶指着她娘哭喊:“这下你满意了?!得罪十里八乡最有福气的媒人?”
“你说说,以后小姝怎么办?”
刘三花没理会她,望向门口,手里揪着帕子……
她抓住沈檀姝的手,满脸自责,轻声问道:“她说让我们别找她了?”
王贤琴的做媒人的名声她也听过,人人都说她有福气,什么亲事都能说成……
刘三花最初打算跟李家人说,让他们请她来提亲。
沈檀姝不懂她们的脑回路:“……说了。”
“行了,先回家。”
在家丢人现眼,沈檀姝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解决起家庭纠纷了。
到村口,沈檀姝想把王翠湖劝回家,但她不乐意。
“我不走!谁懂你那娘回去怎么骂你呢?”
“我要和她好好掰扯掰扯,这么一个好好的亲事就是被毁了?!”
王翠湖腿脚快了起来,和母女两隔开了距离,赶着回到她们家。
快到家了,李婶在路上等着,面上难掩郁色。
她截住母女两人。
“刘三花!你什么意思?”
“嫌我们家没钱?说着不合适,结果转眼就和别人相看?”
“你们家真是不要脸!”
刘三羞愧避开她的视线,拉着人急忙解释。
“不是……是那老妪婆,我都不知道。”
李婶有些犹豫,但儿子被嫌弃的怒气还是压不下去。
“人都来家里相看了!你说你不知道?唬我呢!”
“对方是听说是严家的。”
她看着沈檀姝,眼里没了往日的慈爱。
“严家是大户人家,为啥想着娶一个农女?”
“你以为是天上掉馅饼?”
“人家小儿子缠绵病榻,娶人过去就是冲喜的!”
对上沈檀姝的视线,到底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长辈,李桂花别过眼。
“我儿子人高马大的,又会挣钱,多的是好姑娘,不稀罕你家的!”
“我们两家也别来往了。”
放完狠话就走了。
刘三花愣住了,脑子里反复回响那句“病秧子”。
她女儿绝对不能再嫁给病秧子!
她气冲冲拉着沈檀姝回家,急着找王翠湖算账。
沈檀姝无奈被她拽着向前,手上被扯得生疼。
一到家,刘三花直冲冲奔向王翠湖:“好啊,你个老太婆!”
沈檀姝回头把门关上。
她搬了个小椅子坐着看两人吵嘴。
刘三花:“你给介绍的什么人!病秧子?!你让她嫁过去伺候人吗?”
王翠湖也有些蒙:“你说啥?那你也自己瞅瞅,李青河好吗?人黑,话不会好好说,脾气爆……”
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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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端聚焦于攻击对方选的人。
沈檀姝清了清喉咙:“奶,娘!”
“别争了,我不想嫁人。”
两人停下调转矛头,开始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沈檀姝身上。
理由很多,包括不限于老姑娘论陪伴论养老论。
她抹了一把脸。
“我是年猪吗?”
“必须按照年龄被杀好,处理好,送到别人家里。”
沈檀姝郑重道:“我是一个人,我不想就不做!”
“谁说的都不算。”
“听懂了吗?”
-
沈檀姝在书房伏案看书,听到动静,抬头。
刘三花端着茶水在门边,两人相顾无言。
最后她走了进来,坐在沈檀姝旁边。
沈檀姝放下手里的笔,面对她。
“小姝,对不起,我之前不该打你。”
刘三花在王翠湖走之后想了很久,女儿的话一直反反复复在她心头回响。
“我是一个人,我不想就不做。”
她反省,是不是自己一直把她当小孩?尽全力为她好。
但其实,她压根不愿意。
沈檀姝接住她的手,摸了摸手臂当做安抚。
刘三花收敛着情绪,循循善诱:“阿姝,你跟我说说呗?”
“为啥不想着嫁人?”
“你说不想就不做,那你想做什么?”
刘三花不解:“成了婚,你就可以掌家了,家里的银子,你的汉子,你的孩子……你都可以管。”
“你一直在家里,就一直是我女儿,肯定被我管着。”
有了自己的家多威风啊,想吃什么吃什么,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如果娘家不富裕或者不受父母疼惜的女儿都是想嫁人的,因为有好日子过。
沈檀姝认真道:“我不想管天管地管别人,我只想管好我自己。”
“娘,你是我娘,但我大了,我一辈子不成婚你也不能管我一辈子。”
“我能自己管好自己。”
刘三花不太同意,从古至今,哪有父母管不了孩子?
她语调又高了些:“我怎么管不了你了?我只要是你娘一天就能管你。”
沈檀姝:“……也不是管。”
“我说那些话的本意是,我需要你尊重我。”
“无论是我想还是我不想,你都不要横加干涉。”
刘三花自顾自生气:“行行行,那你跟我说说你想干什么?总不能一直在家里混日子吧?”
“总不能让我养你一辈子罢?”
她就是个暴脾气,装温柔娘也装不下去多久。
沈檀姝同意这点,没人能依靠别人一辈子。
她上下打量刘三花,黑溜溜的眼珠咕溜咕溜转。
“娘,你不是说给我攒了嫁妆?你现在给我吧。”
刘三花眼底闪过一分惊喜:“你这是又想成婚了?和谁?不能找病秧子!”
沈檀姝有些无奈。
“不是,我想让你直接给我,不算嫁妆,就……当成你给我的银子。”
刘三花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想得美!”
“银子在你手里能放多久?第二日就没了吧。”
“说来说去就是想找我要钱。”
刘三花放狠话:“这个钱只有你成婚当做嫁妆给你,别的?想都不要想!”
沈檀姝:“……你想给我夫家送钱?你这是给我,还是给你女婿?”
“说什么呢?你是我女儿,干啥不给你,给别人?”
沈檀姝摊手:“那你为啥你现在不给,非要我成婚了才给?”
刘三花被她绕得有些迷糊:“我是怕你现在乱花,第二天连一个铜板都没了。”
“那我成婚拿到嫁妆之后,我就不乱花吗?”
刘三花语塞。
沈檀姝观察她,想了想继续刺激:“你看,你就是怕我不花到未来夫家身上!”
刘三花自己都有些疑惑:“我干啥要让你花到外人身上?”
25. 设计图(一)
沈檀姝故作神秘点点头:“是吧,你也不想我花到别人身上。”
“你现在给我,我就能花到我自己身上。”
沈檀姝伸出手,期待地看向被她糊弄到的刘三花。
刘三花脑子有时不灵光,但面对银子的时候还是会再三思索。
她拍开沈檀姝的手:“你油嘴滑舌的!”
“想要银子?你不给我说出个摘星楼,我是不会把银子给你。”
摘星楼,皇宫里的高楼,构件精巧,巧夺天工,传闻站上去手可摘星辰。
民间常用来描述话说得巧妙完整,事做得面面俱到。
沈檀姝看出刘三花有些动摇。
起码娘不再非把这笔银子当成嫁妆。
“娘,我想去做生意。”
沈檀姝拉着刘三花说了自己的打算。
简易图纸,简易计划书,简易策划案全都用上,说得她口干舌燥。
本来是用来说服萧樾投资的话术现在用到了刘三花身上。
刘三花被她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沈檀姝完整讲解完,灌了一大杯茶水,期待问:“娘,你觉得这么样?”
“反正,我是觉得这钱我赚定了,以后洗头洗澡也不用愁了。”
她一改今日的愁云惨淡,面上神采奕奕。
刘三花咽了咽口水,模模糊糊想起沈桥说的话。
“可惜我儿不是男子,不然封官拜相岂不是唾手可得?”
那是沈桥刚教沈檀姝识字的时候说的。
他几乎每晚都同她说,他们女儿如何如何聪慧,识字如何手拿把掐……
刘三花一直觉得是他太夸张,只是有些聪慧罢了。
但今日……
她确实很会想,很敢想。
也能立马行动。
就算她方才说得这些都是空想,那也强过很多人了。
刘三花沉默良久,问道:“那你怎么把水引下来,你把地租了,但还要起房子……”
“真的有人会花钱去洗澡?”
其实她不大舍得花几文钱去洗这个澡,去洗这个头。
总之就是问题很多,成本也很高,未来也有不确定性。
就算是刘三花有这个想法,她也不会去做。
一想到那些事,脑袋就有些发昏,不如去种几亩地。
沈檀姝理解她的顾虑,她自信说道:“娘,你洗过一次就知道了,别说的十天半个月几文钱,就算一天几文钱你都愿意。”
“你看,上次翠翠姐宁愿被婆母嫌弃也要洗头……”
“一到夏天,谁不跳进河里?”
况且温泉水真的很舒服。
察觉到刘三花的松动,沈檀姝再加再励:“娘,你刚刚也听到了,这些问题我也都在考虑。”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银子。”
“你把本来就要给我的银子提前给我罢。”
她画了一个饼:“到时候你就来帮我,迎客送人,让你收银子。”
“挣到的钱都是我们娘俩的……额,还有春苗的。”
她笃定:“反正一旦建起来,绝对不会亏!”
沈檀姝捧起刘三花的手摇来摇去,“娘~”
理智情感双管齐下,刘三花被说动了。
但她理智尚存。
“行,你的嫁妆里有八十两白银,我能给你凑到一百两。”
沈檀姝开始激动,嘴角上的弧度怎都下不来,猛地上前抱住刘三花。
“我就知道,娘是世上最好的娘!”
刘三花被她扑得脚上一个趔趄,扶着她站稳之后才开口:“银子不会全部给你。”
“分批次给你。”
“一旦不成或是出了问题,你就立马停下!”
真到那时候,就算前面的赔了,起码还能有点银子糊口。
真把一百两银子都给她,刘三花夜里都睡不踏实。
沈檀姝撇着嘴,有些不满,但看在一百两的面子上勉强答应。
既然如此,萧樾那边也可以去说说,谁会嫌钱多呢?
她奶那边也可以去借个几两银子。
沈檀姝最后重申:“娘,你别急着给我找夫君了。”
“我现在忙着这事,也没心思成婚。”
“再者,男人来抢我钱怎么办?他们也不会让我出门做生意。”
刘三花懂,不会有人会喜欢看着自己娘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
就算是沈桥,之前也不喜她去镇上摆摊卖帕子……
刘三花摸了摸沈檀姝的头,宠溺地替她整理额角的碎发。
既然她要做,就让她去做。
-
刘三花给沈檀姝收拾好包袱,放到她床边。
“你要自个去?”她还是有些担心。
沈檀姝摇了摇头,犹豫一会道:“我跟春苗一起进城。”
“庄子里的帮厨,春苗。”
刘三花可算是放下一点心,起码有个伴。
“记得,你不是还和她打架了?”
“还有,为啥上次说挣来的银子也有她的份?”
沈檀姝不好意思:“呀……就是小打小闹。”
“至于银子,她和我一起合伙做生意,挣到的银子自然有她一份。”
给她装还粮食,刘三姝有些担忧:“银子藏好了吗?”
神沈檀姝点头,拍了拍自己胸口。
荷包藏在里面。
“这次你第一次进京都,一定要注意些,小心小偷,不要和别人起冲突……”
刘三花重复起说了很多次的话。
沈檀姝耐心地点头,“娘,你放心,我把事情办完就回来,也就两三天。”
她和春苗商量好了,得去城里看看。
一是找人给她看看设计图纸,她没有经验,有些担心出问题。
本来是没想到这层,她给萧樾看图纸之后他提出几个实际问题,两人都不清楚。
萧樾把皇家温泉宫的主设计师,这个时代也叫将作监的住址给了她。
沈檀姝决定上门拜访。
二是进行市场调研。
只是周围村镇的市场的话,可能客源不够多。
在京都边缘做调研,看看有没有潜在客户。
但是京都到山脚下距离不近......
两人坐着一个破旧的车,摇摇晃晃一路到了城门。
京都是周朝都城,只看刚进城的热闹就知道它的繁华。
两人就近找了一个客栈——运来客栈,定下一个客房。
定了两天,今明两天。
她们心疼钱,想着把事办完早些回去。
客房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四角桌子,胜在简洁干净。
沈檀姝收拾东西,同春苗说:“我们明日分头行动吧,效率高些。”
春苗有些迟疑:“啊?”面上闪过慌张。
这是她第一次进城,还是京都。
让她自己去吗?
这里的人会不会不好说话。
她磕磕巴巴道:“我们……还是一起吧……安全些。”
刚才在街上的时候,就一会,就有一队穿着统一服制的人巡逻。
沈檀姝:“应该不会吧,我见有很多官差巡逻。”
“两人分开做事能快些。”
春苗坐在椅子上去,手握拳搁在桌面上,微微发颤。
沈檀姝后知后觉。
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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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春苗旁边温声安慰:“春苗你在害怕?”
“害怕啥啊!街上的陌生人没这么可怕,我俩刚见的时候,我还有点怕你呢。”
“杀鱼这么利落,摆出冷冰冰的黑脸来,没人敢欺负你。”
春苗莫名有些脸热:“真的?我那个架势能唬人?”
沈檀姝认真点头。
春苗还有担忧,在沈檀姝的安抚下鼓起勇气:“行,我们分开,早点回去。”
沈檀姝:“好,那你明日就是去周边看看,问问这儿家家都有水井吗?平日里都怎么洗头洗澡……”
春苗点头,在脑子里一遍遍重复沈檀姝的嘱咐。
两人躺在床上,沈檀姝道:“我们一定可以把湘水行建起来!”
“你要多找找,看看有没有法子多拉些客……”
迷迷糊糊的,沈檀姝睡着了。
春苗一下一下揪着被角,在心里不断重复她的任务,确保她不会忘掉……
第二日,两人起了一个大早,吃了早饭,在客栈门口分开。
沈檀姝拿着地址一路问路,最后来到李府正门前。
两边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朱红色的大门紧闭。
萧樾透露,当初温泉宫建造的主设计师—将作监,也是户部尚书,现已告老,在府上怡儿弄孙。
李老尚书是一个平易近人,为国为民的人。
这是萧樾的话。
但沈檀姝还是担忧。
原本就是户部尚书,算是高级公务员,沈檀姝担心她会不会连大门都进不去。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提的东西——京都里有名有姓的高级点心,还有家里晒干的草药。
怀里还有她精心准备的拜帖。
但在有大有气派的宅子前,一切都变得上不得台面。
沈檀姝破罐子破摔,不想了,直接上前扣门。
没人应。
沈檀姝继续敲门。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的手臂开始发酸……
总于,里头传来一点动静。
门房骂骂咧咧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隙。
隔着门缝,沈檀姝能看到门房眼底的不耐烦。
她好声好气开口:“小兄弟?这是我的拜帖,想来拜见李大人。”
老尚书叫李灵运。
门房把从门缝里递进去的拜帖挤了出来,薄薄的帖子被挤出这褶皱,沈檀姝连忙抽了出来,小心地抚平褶皱。
“你走吧,府里没人!”
说着就要把门阖上。
沈檀姝立马往前推了推门,让门缝没法阖上。
“别啊,小兄弟,我过来一趟也不方便,你跟我说说,李大人去哪了?”
门房轻嗤一声:“你谁啊,算个什么东西,还想问老大人去哪?”
“给你说了我不得被打板子?”
沈檀姝转了思路:“那老大人何时回来?”
“我下次再来拜访。”
门房见她不依不饶,门也被她卡着压根关不上,知道是个脸皮厚的。
只好含糊道:“明日……明日午时。”
沈檀姝知道具体时间把手松开:“好嘞,多谢小兄弟。”
“嘭!”
两边朱红色的大门严丝合缝关上!
吃了一个闭门羹,沈檀姝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点心往回走。
要在京都多待几天了。
沈檀姝回到客栈,问了小二,春苗还没回来。
上去也是一个人,沈檀姝转头出门,往闹市上逛,想找点吃的。
夜幕降临,春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客栈。
她一改今早的忐忑忧心,虽然劳累了一天,但眼底泛出光彩,整个人神采奕奕。
26. 设计图(二)
春苗推开房门,发现沈檀姝人躺在床上,屋里十分安静。
沈檀姝听到动静一溜烟爬起来。
“回来了,去吃饭!”
她饿得不行了。
运来客栈一楼,两人点了两个菜,加上馒头米饭。
沈檀姝吃了几口饭之后就没了胃口,萎萎道:“你咋样?我这边不太好,人不在家,打算多住几天,明日再去。”
春苗惊喜抬头,把自己的进展说给她听。
“阿姝,你教我认大字吧。”
如果她能识字,能写字,就能记录下很多记不下来的东西。
春苗焦急着跃跃欲试,想把城南的所有区域有多少人洗不了澡洗不了头记录下来……
沈檀姝连连点头,对春苗竖了一个大拇指,现在才发现,春苗性子要强,人也乐于学习,长袖善舞。
她这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合伙人!
沈檀姝灵光一现:“我们去找张地图,我教你怎么简单计数。”
“很方便,你可能半刻钟就能学会。”
“到时候你就在地图上直接记下来。”
其实就是罗马数字。
春苗当下放下筷子,桌上的饭菜没有沈檀姝口中的计数方法吸引人。
她真的很好学。
从她的积极的态度里,沈檀姝汲取到一些力量,还有人陪着她呢!
沈檀姝重新拿起筷子:“先吃,别浪费饭菜了,一贯钱呢。”
“吃饱饭才有力气往下做事!”
-
第二日午时,阳光照得晃人眼。
沈檀姝早早就守在李府前。
门房没骗她,不多时,几辆马车浩浩荡荡驶来,马蹄声响个不停。
马车停在侧门前,很快进了府里,整个过程马车上的人都没有下来。
沈檀姝想直接拦住人都没机会,她老老实实上去叩门。
熟悉的,门房又开了一条缝。
沈檀姝把拜帖重新顺着缝递了进去。
“小兄弟,我等了一早上了,麻烦你递给老大人。”
门房不耐烦叹气,又担心这人是老大人的客人,不情不愿地把拜帖抽了进去。
“你等着,我让人给你送进去。”
话毕,门就直接被猛地关上。
沈檀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缓了一会才睁开。
她这辈子受的冷眼都没有这几天多。
沈檀姝是父母唯一的孩子,父亲又早死,身边的长辈都疼惜她。
小时候小孩子可能会欺负人,是双方的斗气。
这一回热脸贴冷屁股还是头一遭。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平静把自己被夹住的发丝扯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
里头是年过半百的侍从,面相很好,笑眯眯看着沈檀姝。
“这位郎君……娘子要找老大人?”
侍从喜怒不形于色,就算见到一个不符合预期的人也只眼底闪过异色,之后很快掩下。
他给沈檀姝的感觉就是性转版兰嬷嬷。
应该是老大人身边的高级随从。
沈檀姝扶着酸胀的大腿站起来,笑脸迎上:“是的是的,今日上门拜访,叨扰大人了。”
说完把带的东西递过去。
李忠笑着接过,行事妥帖,从没有丝毫因为简陋的礼品而轻视人。
沈檀姝跟着他进门。
被他妥帖关照着,她突然有些心虚,昨天点心白费了,她舍不得扔,今儿也没另买直接又提了过来。
李忠低头带路:“前面的院子就是老大人的院子。”
沈檀姝再三道谢。
两人进了院子,踏上长廊,不一会就见水榭上有一个白头老翁在垂钓。
听到动静,他放下鱼竿站了起来。
沈檀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李大人一看到她就变了脸色。
她顿感不妙。
李大人隔着水榭大声嚷道:“李忠?怎么是个小娘子!别带过来……带去给老婆子。”
衣袖不断往一个方向挥,想让李忠把她带走。
仿佛沈檀姝是瘟疫,他避之不及。
李忠停下脚步,沈檀姝尴尬的站在原地,不好上前也不好后退。
临门一脚了。
沈檀姝大声开口:“尚书大人,听闻您是温泉宫的将作监,小生闻讯而来,求解惑!”
李灵运愣了一些,皱了皱眉,对女子的轻视战胜犹豫,“李忠,愣着干嘛?要么送到夫人那边去,要么直接赶出府。”
“小女子能有什么学问好问?不过是虚张声势。”
“老实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就是,出来抛头露面像什么样!”
白头老翁像是看不过眼,拉着袖子遮住了脸,转头不再理会。
老迂腐!
沈檀姝被他几句话挑起了心头的火苗,“老大人未免过于武断了?!”
“我敬老大人为师长,没想到师长不配为人师!”
李忠转头,冷脸摆着手势请沈檀姝出去。
沈檀姝见老翁没反应,心里的气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不能走!
没能探讨图纸,还白挨了性别歧视,就这样回去她夜里肯定气得睡不着!
就算不能得到李灵运的指点,她也要把气撒回去!
沈檀姝转身,拔腿就跑,直直冲向水榭,路上避开多个侍女的拦截,惊起连片的惊呼声。
她气喘吁吁冲到水榭上。
李灵运被她吓到连连后退,在水榭边缘缩着身子,满面警惕看着她。
“你这是何意?赶紧离开!”
手里还拿着木制的小椅子指着沈檀姝,弓着腰,手臂颤颤巍巍的,挺搞笑。
谁虚张声势啊。
好难猜啊。
沈檀姝压下嘴角的笑,从袖口里抽出她的各种图纸。
李忠来到李灵运身旁,护着他。
沈檀姝想了想:“老大人,女人也是人,为人师长还要挑学生吗?”
“我从未听闻德高望重的师长面对何种学生,都是倾囊相授。”
李灵运被她说得老脸一红,见她没有上前的架势,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檀姝展开图纸,仔细放在桌子上。
她对着李灵运说道:“今日我诚心上门请教,希望老大人不吝赐教。”
“学问不论高低贵贱,老大人同意吗?”
李灵运自然知道她言下的讽意,知道她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了,他甩了甩袖子,理了理胡子,摆出一副夫子的样子。
“罢了,替你看看。”
沈檀姝有求于人,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夫子请受学生一拜。”
她有模有样稽首,朝他拜了拜。
白头老翁摸着胡子哼了一声,“你这个学生最好问出些门道来。”
算是愿意为她解了。
沈檀姝连日来低落的心情总算有了些起伏。
两人来到桌子前。
沈檀姝进入工作状态:“大人,我家山上有一个野生温泉眼,我想把水引下来,建造一个公共的浴堂……”
李灵运挑眉看了她一眼,是个有想法的,就是不知道肚子里有没有点东西。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图纸。
“这是我自个画出的图纸。”
李灵运打量着沈檀姝,眼底闪过赞赏。
他做了十几年的工部尚书,负责了很多大工程。
为官二三十年,他最讨厌只会说空话的人,不管是上司还是下属。
连图样都画不好,能做成什么事?
他半信半疑看了一眼。
不多时,他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把图纸捧起来仔细打量上面的内容。
“啧啧啧。”
他忍不住赞叹:“你这是如何画的?这些注记是何意?”
“很完整,就是有些粗糙。”
即使注记很陌生,但结合上头的字迹,李灵运大概能看懂。
明晃晃的青眼毫不遮掩地落到沈檀姝身上。
李灵运拿着图样认真道:“你对着图样给我讲讲,图样很完整,你说说你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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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的地方。”
他瞥了眼李忠:“老李,你去书房把我那些东西拿过来。”
沈檀姝知道有戏,立马进入工作状态,把自己之前有些犹豫的地方挑出来给他讲。
第一个是从泉眼到山下的排水管道。
直接顺着最大的支流直接挖下来?路程太长了。
在山路上挖地下暗渠?湘山的山体很软。
沈檀姝初步定下来的方案是最短距离,挖露天水渠。
她知道这个方案太简单甚至简陋,但她实在拿不准主意。
输水管道肯定是在前期成本投入最大的。
李灵运皱着眉头,手指顺着她画的路线比划。
“你这不成啊!”
“山上多高?”
他拿着红笔墨在输水路线上圈了圈。
沈檀姝低着头思索:“有陡峭的也有比较平缓的……”
她实地走过这个路线,高度差不定,但胜在路上很短,别的路线长度几乎是它的几倍。
李灵运看她:“这个路线不太合适。”
“你知道水往低处流这个说法吧,这就是我们输水水渠的关键。”
“必须要有高度差异。”
沈檀姝点头:“这个路线都是往下的。”
重力让水自然流下,她自然清楚。
李灵运点头:“你看这里,这两段的差异太大了。”
“上一段急,下一段太缓太平……”他凭着那条线的倾斜程度判定。
“水又多又急流下,下一段又不能迅速排开,肯定会出问题。”
李灵运有些细节不清楚:“出事的可能是水渠或者是管子。”
沈檀姝若有所思。
“你如果一定要按着这个路线来,最好在这里挖一个缓冲池。”
……
李灵运拿着红色的笔写写圈圈,为沈檀姝梳理输水系统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他最后道:“你……湘水行建造的地方也可以挖一个蓄水池。”
“我也没到过实地,最好能去探探路。”李灵运可惜说道。
可惜他年纪大了,当年的上山下水轻轻松松,现在只剩一把老骨头喽。
老爷子也有些疑问,他指着浴堂建筑图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样的浴堂。”
这个浴堂建造图样最吸引李灵运。
沈檀姝在他的指导下对输水网络有了大概的想法,只等着回去实地考察。
“这个啊?”
她想了想:“我们那块地不是平坦的,有些向山外倾斜。”
“水很容易就流过湘水行,所以我就想着就不用专门挖坑了。”
其实就是分隔浴室,水通过水管穿过,然后每个浴室就引一些水直接迎头流下。
类似后世的花洒。
“我们湘水行的目标群体就是周边村里的百姓,对洗浴的要求就是:“省水,卫生,便利,快速……”
分隔浴室可以同时洗很多人,水从头上流下来就可以直接洗了,完全不用耗时耗力耗水地挖坑。
洗完,水流到地下就流走,完全不用担心感染的问题。
比起有坑,能泡的温泉,分隔浴室很简陋,但它有上述的优点,符合沈檀姝目标群体的经济情况。
李灵运费了些力气才想清楚,笑着看向沈檀姝:“你这个学生,肚子有点墨水。”
他主导建造的温泉宫是皇家独有,他自个都没机会泡一泡,听闻之前有侍女擅自泡池子,被发现之后挨打了板子。
罪名是:以下犯上。
他敛了神色,认真道:“你的意思是,谁都可以用吗?”
“不论老少,不论地域,不论……身份?”
沈檀姝:“自然,只要付得起银子。”
李灵运错愕,脸色沉了下去,嗤笑一声:“那你要平民百姓付多少银子?一两银子吗?你这娇小姐知道一个农夫一年能赚到多少银子。”
又是一个做表面功夫的,冠冕堂皇。
表面人人可用,实际上价钱已经筛选了可以使用的人。
27. 中转站
沈檀姝读出他眼中的讽刺,不知道又怎么惹到这老头了。
“一两银子?老大人你的俸禄有一两银子吗?”
李灵运甩袖哼了一声:“我多少俸禄为何告知你?”
他反应过来冷哼:“别扯有的没的,你就说说你打算怎么定价。”
沈檀姝:“大概七八文钱一人?”
“这还得后面的情况。”
“在十文钱以下吧,我娘是农妇,她舍不得花更多的钱去洗头。”
老头瞪大眼睛:“就十文?”
外头一个饼的钱?
沈檀姝不知道他惊讶什么,湘水行的定位就是如此,薄利多销。
而且,她希望每一个沈明翠都能洗得上头!
而不是一句“洗掉孩子福气”就死死压住她们的需求。
连表达需求的权力都没有……
天色黑了,沈檀姝急着回去。
李灵运麻利帮她小心收起图样,不经意间开口问:“不如你就在府里用膳?”
“我家厨娘做得一手好菜……用完膳我们再继续相商。”
他摸了摸胡子,故作高深道:“有些东西也没能说完,你打算如何排水?”
其实他想把人留下住几日。
孺子可教也。
可惜不是男子,要是男子,他定要招他进工部。
动手能力强,脑子灵光,性子圆滑,心怀百姓……她怀着一颗真诚明亮的心。
也不知道到底谁能养出这种孩子。
沈檀姝摇头,春苗还在客栈等她。
李灵运万分遗憾:“你姓甚名谁?”
“学生学生,总要让夫子知道名讳吧?”
沈檀姝突然想到还有些事:“我是沈檀姝,京郊沈家村人……既然夫子愿意认我这个学生,不如老师再帮我一回。”
她笑眯眯问道:“老师,建温泉宫的管子……比方说陶水管,这些都是从哪定的?”
“我这个输水路线应该用什么管子好些?”
李灵运愣住了。
他统筹设计温泉宫,管子,挖水渠这些事都有甄官署和专业的匠师实施。
沈檀姝故意激他:“老师,你不知?”
李灵运挥了挥袖子,终于有了赶人的意思:“好了好了,我给你写一封拜贴,你自个去拜访冯寒松。”
冯寒松是他十几年的下属,两人配合建造了很多工程,他现在还在工部当官。
他给自己找补,摸着胡子自满。
“他也算是我的学生,明日他刚巧休沐,你明日过去请教请教。”
沈檀姝喜滋滋接过帖子,脚步轻快地回了客栈。
—
有了李灵运的帖子,沈檀姝很快被请进府里。
她被带到书房的时候,刚好碰上面容俊美的大人在训斥家里的孩子。
可十四十五的孩子纨绔叛逆,冯大人气得面目狰狞。
他压着火气语重心长:“你定亲了,去外头花船上混什么?”
年轻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指着冯寒松大声嚷道:“你不就是害怕李家?”
“非要让我娶李家那木头性子的姑娘!不就是你想攀上老尚书,好升官?!”
“你眼里只有你这身官服!没有你儿子!”
冯寒松被嚷得揉了揉太阳穴,瞥到门边毫无存在感的人,终于让人把郎君“请”了出去。
“这是老师的帖子。”
“你有何事?”
这人脾气真好,被儿子气得脸红脖子粗,还能摆出一副好脸色待客。
沈檀姝知道他忙,连忙拿着图纸直奔主题。
冯寒松拿过一张白纸,简笔画出沈檀姝的输水路线,一段段帮她分析。
“你看这一段,比较平缓,可以在地下造暗渠……”
“这一段……”
沈檀姝皱起眉头提问:“老尚书说这里可以用陶管,能保温……”
冯寒松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很快压了下来:“泉眼的水烫吗?”
沈檀姝:“很烫……我刚伸进去一个指节,很快就被烫红了。”
“和开水差不多。”
冯寒松:“那就不能用铜管,太烫了,管子容易爆。”
“前面一整段都只能建地下或者地上的石槽。”
冯寒松脾气很好,温和地给她说明原因,没有卖关子,也没有卖弄学识,直接给出解决方案。
看着认真专注的儒雅大人,沈檀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感觉萧樾当官可能也是这个样子的。
但一直温文尔雅的人可能是憋了许久,也可能是看沈檀姝嘴巴靠谱,他突然开始蛐蛐起李灵运。
“老师老了,之前就异想天开,从不考虑能不能施行,只知道发号施令……”
沈檀姝尴尬地听中年男子吐槽退休上司,一时间,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冯寒松一开口之后就止不住了,忍了许多年怨气倾泻而出:“现场都没走过,随手就把图样发下来让我们做……”
在两人没注意到的角落,白头老翁怒目圆睁地把门轻轻推开。
“好啊你个冯寒松!原来你对我这么多怨气!”
“当时直说有何不可,非要如今做这番小人行径。”
“老师......”
冯寒松下意识站起来,唤人之后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由着李灵运数落他。
沈檀姝看着白发老翁训斥着冯寒松,下意识想笑,还没笑出声就被人瞪了一眼,灰溜溜低下了头。
“你说我不切实际?”
“你自个就亲自去了?说什么空话?有哪次我的图样不合适?你给我说说。”
冯寒松低声辩驳:“不说之前,就这次,泉眼的水同开水一般烫,哪里能用管子?”
李灵运确实没问泉眼温度,此刻怒目圆睁,恼羞成怒。
“好啊,今日你就和我一道去看看!到底是谁不上山下水!”
沈檀姝知道自己捡便宜了。
连忙朝着两人拜了拜,把事情强行定下来。
“学生多谢两位恩师不吝赐教。”
两位大人有马车,在城门等着沈檀姝去带路。
沈檀姝匆匆回了一趟客栈,跟小二说了说,她今晚还会回来,让春苗别着急。
-
今日午间,三人紧赶慢赶到了湘山脚下,沈檀姝带他们上了山,逛了山脚下的地.....
大致敲定所有方向。
那么复杂的事情终于敲定下来,沈檀姝长长呼了一口气,非常感谢他们两个。
李灵运精神头还可以,三人又一起转悠不少地方。
李灵运指着一大片荒地问道:“这无人耕种?”
沈檀姝迟疑着摇了摇头。
快开春了,有人耕种的田地早早已经开始除草了。
李灵运沉默着看过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道:“来日我再过来同你商量,如何排水?”
沈檀姝:?
“排水不是已经说好了,直接往小湘河里通。”
在湘水行的地界下挖一条暗渠,直接通往小湘河,废水顺着河水一道往北边流,滋润大地。
李灵运又卖起关子:“......小儿想得少,还有更合适的排法。”
“老师说得对。”
沈檀姝眼神飘忽,奇异地和冯寒松对上视线,她这会子有些清楚他为何怨气如此重了。
准备回京,她娘知道她把人带了回来想留他们用饭,在天色晚了,沈檀姝觉得不合适,就匆匆把人赶上马车回京。
李灵运倒是强撑着疲惫的身子想见识见识沈檀姝的娘。
但被她催着坐上马车。
沈檀姝匆匆从家里赶回京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完了。
先到客栈,沈檀姝下车时,发现老的那个已经靠着车壁睡着了。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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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姝把家里晒的草药塞到他们马车上,与之道别。
“多谢两位老师!”
把人送走之后,沈檀姝一甩满身的劳累,兴冲冲地往客栈上冲。
把图样整理一直就可以找人开工了。
也不知道春苗如何了。
一打开门,春苗在里头坐着,正生疏地拿着笔,在简易城市分布图上涂涂写写。
“春苗,我这边处理好了,过几日过去就可以直接开工了!”
“你没吃饭吧?我娘做的吃食。”
春苗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你回去了?”
沈檀姝没有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懒洋洋道:“我带两位大人回去实地勘测了。”
“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已经定下来了。”
春苗羡慕地看向沈檀姝:“真好。”
她犹豫道:“我这边......还得——”
春苗又止住了话头。
沈檀姝看出来了:“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我们是一道的,你别担心。”
春苗畏畏缩缩避开她的目光,低着头一直看桌上的简易分布图。
沈檀姝纳闷:“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你别慌,跟我说,我会处理好的。”
“你被人骗银子了?”
她这么一猜测,春苗立马抬头摆手否认。
“我只是有些别的想法。”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钱也没事。
“没事的,春苗,这是我们一起做的事情,你有想法就跟我商量。”
“我们一起商量着办。”
被沈檀姝温和,循循善诱的话安慰到,春苗眼睛亮亮的,轻轻点了头。
沈檀姝继续鼓励她:“之前你做得很好,不管是做厨娘,还是筹钱,你很厉害的,相信自己。”
“你很厉害,跟宫中的女官,那些在外行医的医女,跟在外打仗的女将军一样厉害!”
春苗感动,眸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彩。
她把简易图纸摆到台面上。
“我这几天走街串巷,发现这一片的巷子里都是共用几口井。”
“很少有人能几天洗一次澡洗一次头。”
春苗眼里闪过自信的光彩:“我想这能不能把他们都拉过去洗澡洗头。”
确实算得上是隐藏客户,但从这里去山脚下,就算是有马车,也得要一两刻钟。
沈檀姝迟疑:“拉?这里离山脚下有些距离,他们乐意过去一趟吗?”
春苗:“我是想着能不能在这里开一个……驿站?”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
沈檀姝眼睛亮了亮,兴奋地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在这里开一个中转站。”
春苗连连点头,这个词更合适。
接收到沈檀姝赞同的信号,春苗继续道:“我们可以在这里租一个铺面,买下几个马车和马,把人一起运过去再送回来。”
“每人多收五文钱。”
“一车十来人,一天二十车,多买几批马换着来。”
春苗还是担心银子的问题:“实在不行,咱们用驴子运?”
沈檀姝拍板:“我觉得有戏。”
她打算交给春苗全权负责,她则找人回村建房子。
“你看要多少银子,我现在把银子给你。”
两人的财务是透明的,每一笔银子的用途都会被记下来。
算上她娘这次给的二十两,她们手上差不多有三百三十两银子。
其中三百两是萧樾投资的,他以后会分股两成。
余下十两是王翠湖给的。
之前租地剩下的钱被她们这次进京当作生活费了。
春苗想了想:“先给我十两银子。”
沈檀姝直接把一张百两银票给了她。
还有几两碎银。
手里静静躺着二两银子,是春苗从感受过的重量。
28. 承包(一)
沈檀姝在京都的南市逛了一圈,打听到这边居民的建房子会雇佣一些匠帮。
是一种私人施工的承包商。
由一个老师傅带队,里面可能包括瓦匠,泥匠等等,是一个完整的施工班子。
沈檀姝也打算找一队靠谱去村里开工。
工程量很多,包括水渠,各种池子,还有泉眼上头的盖子......
她想找一队靠谱的。
其实冯寒松给她推荐了一个人。
她回去打听了,人很靠谱,团队的人手很齐全,是那种官方都会雇佣的团队。
要价应该不低。
沈檀姝就决定自己找找看。
她在一个简陋的棚子底下吃面。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小孩在路边蹲着,嘴里叼着一根草,头发乱糟糟的。
敏锐地察觉到视线,锐利的视线投向沈檀姝。
半张脸抬了起来,面上是完全不符合年纪的狠厉。
沈檀姝镇定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吞下用筷子卷起的最后一点面条。
脸上还算干净,脚上还穿着鞋子,不至于是乞丐,大概是能自己的生存的流浪儿。
沈檀姝去找老板给钱,间隙抬起下巴往流浪儿看了看问道:“那是谁啊?老板你就见过吗?”
扎着头巾的中年女人闻言一看:“哦,那是小秋哥哥......兄妹两个从外地流浪到京城,一直在这片区域活动。”
女人喃喃自语:“多少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檀姝点点头,重新转过头看了流浪儿一眼。
接收到视线,他把嘴里的草吐了出来,低着头站了起来,往巷子里走。
沈檀姝紧跟而上。
男孩声音很低,很像鸭子叫:“找我?”
沈檀姝勉强压下上扬的嘴角,直奔主题:“这附近建房子的人都找什么人?”
“我像雇佣些靠谱的人去建房子。”
男孩:“找匠帮?”
沈檀姝点头,识趣地拿出一贯钱。
男孩接过,把一半铜板还给了她:“用不来了这么多。”
沈檀姝惊讶,也没有拒绝,利落接过铜板,重新放进兜里。
男孩开口:“这一块主要都两个匠帮。”
“其中一个有很多老师傅,领头的那一个脸上有道疤,下面的师傅们都叫他疤哥。”
“他真名叫屠强,也叫他强哥。”
“他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做了泥匠,和其他老师傅弄了这个匠帮,帮商户官老爷们建房子。”
沈檀姝听着感觉这个挺专业的:“那个匠帮有多少人?去哪找他?”
“大概有上百号人。”
“城南安路巷子,进去问问就能找到。”
沈檀姝惊讶抬头:“上百号人?这么多?”
价格会不会很贵?
流浪儿:“底下那些人也是分开接活的,只不过都是先找强哥。”
沈檀姝若有所思:“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今年刚过来的,就十几号人。”
流浪儿有些犹豫:“......年前的时候,两拨人有些冲突。”
“新来那伙人要价低,抢了不少生意,强哥不太满意.......”
沈檀姝:“哪波人干活快些?”
流浪儿:“......肯定是强哥快些,那些老师傅很稳妥,就是银子要多给些。”
“那好,我知道了。”
-
沈檀姝直奔安路巷,随便问了一个老人,顺着她指的一个方向去。
大门平平无奇。
沈檀姝叩门。
五大三粗的汉子把门打开,一股汗味扑面而来。
沈檀姝微微皱眉,说明来意之后跟着人进去。
院子里乱七八糟,各种零零七七的衣物挂在木杆上,一股酸臭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人见到人进来,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各种各样的目光或明晃晃或暗戳戳投向沈檀姝。
沈檀姝头皮发麻。
这小院是住了多少人?
虽然做了心里准备,但心还是怦怦跳。
这个私人承包队全都是男人。
摸了摸衣袖,匕首坚硬冰冷触感让她勉强保持镇定。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
“哟,是位小娘子啊,这笑脸真好看,替家里长辈来找人?让你老子过来一趟。”
年纪偏大,面容圆润些的男人笑眯眯开口。
话语轻佻,充满轻视,沈檀姝很不适。
她沉默,视线在屋里几个人之间来回流转。
主桌上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疤,疤痕截断眉毛。
他的腿搭在另一个椅子上,手上撑着膝盖,徒手捏着桌上的花生米往嘴里丢,桌上几大海碗上盛着浑浊的酒水。
察觉到沈檀姝的目光,男人抬起头,上半张脸露了出来,肆意打量。
断眉凌厉,加上他混不吝的姿态,有种狠戾痞气。
“啥事?”说着还伴随着他咀嚼花生米的声音。
沈檀姝:“这是屠强屠大哥吧。”
她呆在这难受,直奔主题:“我家建房子,想请人过来帮忙盖房子。”
屠强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手,冷哼一声,把嘴里的花生米吐了出来。
带着唾液的花生米碎块在地板上弹起一片尘灰。
沈檀姝皱眉退后两步,生怕脏东西溅到身上。
她光顾着恶心,没有注意到屠强的不满意。
屠强一看这人这么不上道,一个“滚”字即将脱口而出,身边笑眯眯的男人立马过来拦住他。
屠笑压低声音道:“老大,我们都快两个月没开工了……那些老头子都要吃饭。”
目光肆意打量着沈檀姝:“这婆娘看着是个脸皮薄的,不像会压价……一个小娘子也不懂建房子的弯弯绕绕,应该没那么要求。”
“老大嫌累的话,让我带着几个老头子过去看看?”
沈檀姝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应该是在商量。
上门的生意应该不会拒绝吧。
屠笑起身和沈檀姝商量价钱,沈檀姝追求性价比,商量了好一会。
沈檀姝同意先付定金,但要求他们出一个具体方案。
“定金什么的好说,我先跟你们商量下怎么建。”
屠笑不是瓦匠泥匠,他只买卖力气,人活络,给屠强拍马屁拍得让人开心,屠强就一直带着他去说生意。
他原本不姓屠,认了屠强做干爹之后就自己改了姓。
这些事他不懂,他只懂沈檀姝给的银子能到位。
他凑到屠强面前道:“老大,不如你……让那些老东西过来看看。”撞见屠强眉眼的不耐烦,他立刻改了口。
屠强“嘭”的一声把喝光的海碗拍到桌面上,脸上,脖子上都沾了酒……
沈檀姝无奈地移开视线。
屠强瞥了她一眼,嗤笑出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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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上头,你去叫几个过来,我在旁边盯着。”
沈檀姝不知道他笑些什么。
她挑了另一张有些干净的桌子坐下,犹豫了一下把输水路线图拿了出来。
先让他们看看能不能承办从泉眼到缓冲池的一段……
这两人可能只是接洽声音,技术人员应该是他们口中的“老东西”。
穿得灰扑扑的几个男人进来,有几个年纪打了,头发花白。
沈檀姝待他们过来之后开口道:“师傅们,来看看这……”
她简单讲了图样,和她的要求。
胸有成竹,说法专业。
几个老师傅被她带着进入状态,其中一个指着图上问:“你要用石槽?山上能运上去吗?”
沈檀姝:“我会再多雇人和你们一起搬上去。”
……
“在这里要建一个缓冲池,也是用石槽。”
屠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后面,手里拿着细长的竹签剔牙。
嘴唇半开,牙齿参差不齐,布满混黄牙渍,看不见的气体缓缓飘出……
几人全身心投入,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老大?
屠强把图纸抽了过来,捧在手里装模作样地看。
几个老师傅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
屠强轻嗤,不轻不重道:“还以为都用不上我了。”
吃了酒,他摇晃着坐了下来。
随手指了图样的某一处:“小沈,你年纪轻,也没做过这行,不能全按着你的想法做。”
“你看这,这个……”
眼前晕乎乎的,他举起图样凑近看,图样都要贴在他脸上。
他对着图样打了个酒嗝,纸面鼓起一个包之后慢慢变平整。
沈檀姝看着难受,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指轻柔按压着一下下跳动的太阳穴……
她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屠强打了酒嗝之后清醒不少,起码能认出上头的字了。
“这个……池——”
沈檀姝开口道:“缓冲池。”
被一个小娘子教,屠强面上过不去,直接把图样拍到桌面上,震得抵着桌面上的手肘发麻。
她抬起来揉了揉。
“嗯……缓冲池,我看这个池子没必要,费时费力,浪费的都是兄弟们的力气。”
沈檀姝懒得跟酒鬼说话,视线投向几个老师傅。
老师傅们低着头回避她的视线。
沈檀姝无奈,试图解释这个池子的必要性:“屠大哥,你看这——”
“小沈啊……隔……不说多的,我也是干这个活计二十几年了,你信我……这个池子没必要。”
二十几年?那确实是经验老道。
沈檀姝听进去了,想知道他的考量。
沈檀姝想跟他说这两段水道落差过大:“屠大哥,你看这两段的落差很大,有人跟我建议——”
屠强打断她:“你别听他的,听我的!”
“你这就是没必要的,就是浪费银子,你年纪轻,又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你见过多少?没经验就得听老师傅的!”
“我之前可是给皇家建过御园的。”
“你爹呢?让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出来,怎么说你都不懂,我们也难办啊。”
沈檀姝面色有一瞬间的阴沉,之后很快调整过来,直接忽略他那些话:“那你为何认为不必要——”
她又被打断了,尾音还残留在空气中,不上不下像她烦躁的心情。
29. 承包(二)
“你肚子里没二两货,乱七八糟问些什么!”
“你们这些人就这样,啥也不懂就指手画脚,告诉你!”
屠强面上正义凛然:“在我们匠帮,轮不到你们这群门外汉指手画脚!”
沈檀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起身收拾图样就要离开。
屠笑自个也无奈,往屠强手里塞了碗酒把人拉走。
几个老师傅拦着沈檀姝。
她挥着手拒绝:“先这样,我到时候再来找你们。”
沈檀姝回到客栈附近,春苗应该没回来。
她又回到今早的面摊上,跟老板要了一碗阳春面。
流浪儿不见了,她吃了一会,他回来又蹲在街角。
还带了一个矮墩子一起蹲着。
矮墩子很瘦,破衣烂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上惨白一片。
眼睛很大,衬得她脸消瘦得可怕。
流浪儿把一块破布盖在她身上,两人陪着蹲在街角乞讨。
沈檀姝把碗里最后一点面捞完,找到老板,让她再包两个包子。
老板看了她一眼:“没吃饱?”手上拿过干净的纸,把包子包了起来。
沈檀姝这几天老师过这来吃东西,无他,这老板很注重卫生,椅子碗筷都干干净净的,环境比其他地方好很多。
她摇了摇头,“已经撑了,包子带走。”
老板见她往街边瞟,看到兄妹两人,当下了然。
“肉的还是素的?”
“肉的。”
老板利落地拿了四个,沈檀姝看在眼里没说话。
老板只收了她两个的钱说道:“小娘子这是要把包子给那兄妹吧,他们两个可怜,平日里有剩的包子会给他们。”
沈檀姝点头:“兄妹?”
“那小个子是个女孩?”
老板笑道:“看不出吧,我刚来的时候也看不出,以为是个病弱的小子。”
她收敛了笑容,有些担心:“可能是录夏担心吧,把他妹妹扮成男孩,安全些。”
沈檀姝接过包子:“他们两个在这块很久了?”
“差不多都五六年了吧,现在录夏都块十二了。”
“邻里见他们可怜,偶尔给些吃的穿的。”
沈檀姝谢过老板,带着包子直奔街角。
她站到两人面前,流浪儿使了个眼色,录夏自然认识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带着妹妹收了缺碗,跟着沈檀姝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
妹妹怯生生地朝沈檀姝看。
她的眼睛很大,水灵灵的。
整个人小得可怕,头大身小。
沈檀姝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把手上的包子递给她,温声嘱咐:“饿了吧,快吃些。”
小女孩眼睛咕溜咕溜转着,仰着头看她,结结巴巴道谢:“谢谢……姐姐。”
但她转手就把包子递给了她哥哥,接着就过来围着她,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衣角。
沈檀姝心都要化了,把她往怀里拥。
序秋把头埋在沈檀姝温暖的腹部上,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她的腰。
录夏没说话,把热腾腾的包子放到衣服里暖着,想着等小秋想吃的时候最最好还是热的。
沈檀姝看在眼里,随口问:“你不给你妹吃饭?”
录夏:“我没有。”
序秋开口提替哥哥说话:“是我不想吃……”
“姐姐是哥哥朋友吗?来找哥哥的?”
沈檀姝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点头。
“小秋,松开,过来。”
序秋不愿意,转了一边脸,让凉凉的右脸贴到沈檀姝的腹部。
软绵绵道:“不要。”
录夏眼里带着警惕,像蓄势待发保护幼崽的母狮,紧紧盯着沈檀姝。
“你没找到人?”
任由小孩抱着,沈檀姝抬头看向录夏:“你不是说还有另一队匠帮,你给我说说。”
沈檀姝把半贯钱递给他。
录夏这才放松下来,给她讲了另一队匠帮。
另一队人是刚来的,人很少,领头的师傅叫文如雪。
是一个将近四十的女子。
沈檀姝听到这挑了挑眉。
“虽然人少,干得慢,但很实在利落。”
沈檀姝心里有了计较。
序秋听着听着,埋在她温软的腹部迷迷糊糊的。
沈檀姝把人抱了起来。
录夏急了,让她把人放下来。
沈檀姝“嘘”了一声,拍了拍序秋的肩膀,怀里的人被舒服地安抚着,再次陷入睡眠。
她转头跟录夏说话:“给你个活干,跟上。”
录夏没法子,自己妹妹在她怀里睡着了,他个子小,抢不过来。
就算抢得过来小秋也可能会被扯到……
他沉默着跟上沈檀姝。
夜里,运来客栈。
沈檀姝带着序秋躺在床上,春苗回来得很晚,现在吃着晚饭。
春苗疑惑:“你把外头的小孩带过来干嘛?”
沈檀姝翻了个身,看着春苗:“我给你找了一个帮手。”
春苗指着床榻:“她?”
沈檀姝摇头,春苗松了一口气。
沈檀姝接上话:“她哥。”
春苗:……
“我们银子很多吗?”
沈檀姝起身把帷幔放了下来,坐在春苗对面。
“他们兄妹两个在路边流浪。”
她看了看床榻的方向:“挺可怜的。”
春苗放下筷子,面色说不上好。
她走了那么多铺面,挑来挑去,就是为了省下银子,结果沈檀姝就领回来两个吃白饭的人。
她忿忿道:“行啊,你都直接把人带回来了,我就伺候着呗,还能怎么样。”
沈檀姝:“春苗~我下次提前告诉你好不,现在人都回来了……”
“我也不是随便花银子的,我们给他们口热饭吃,让他们有个地住着就好了。”
她有些心虚,不知道录夏那小子要不要钱。
她找补:“等到我们赚到钱再给他们发月银。”
沈檀姝坐到春苗旁边,把筷子重新塞到她手里。
“饿坏了吧,你快继续吃。”
春苗白了她一眼,用力扯过筷子。
见她脸色还是不太好,沈檀姝想了想道:“我也不是乱来。”
“他们兄妹俩一直在这片地方流浪,她哥哥更是什么都懂,就在街头拿着消息换吃食过活。”
沈檀姝跃跃欲试,扯着春苗的手臂:“就明日,明日,你让他去给你找一个好地方,他肯定知道哪个铺面最便宜!”
“我们马上租过来!”
春苗拿她没办法,人也不是真的没用处,只能点了点头。
但她还是有点心堵:“你以后相关的事情要跟我商量。”
“就像我们商量建这个中转站一样。”
沈檀姝爽快点头,至于她听没听见去?
春苗不得而知。
不多时,有人敲门。
春苗紧张:“谁啊?小二会直接叫人,不会是贼吧?”
她想拉住沈檀姝,但没拉住。
“应该是她哥。”
沈檀姝直接把门拉开了。
流浪儿白白净净地站在门前,见她来开门,往里头探:“我妹妹呢?”
沈檀姝:“这么晚了,还没睡?”她给录夏定了一间客栈。
录夏紧紧抿着唇,定定看着沈檀姝:“我找小秋。”
沈檀姝皱眉:“你们习惯一起睡?”
她转头让春苗把人抱出来。
春苗长叹一口气,不情愿地拉开帷幔,发现小女孩早已经醒了,现在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
人非草木,安能无情?
她也没戳穿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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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抱起来。
沈檀姝:“你抱得动吗?”她怀疑地打量他的小身板。
录夏感到不自在,脖子上染上羞愧的红,不知不觉摆到身后的手不住地抠弄手背。
他吃不饱,不长个,没有力气,抱不动小秋。
沈檀姝没再戳他的自尊心,让春苗把人抱到隔壁。
深夜,沈檀姝翻身出身地看着春苗的后背。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
果然,人没睡。
她开口:“这几天我就先回去了。”
“你在这里处理中转站的事。”
春苗转过身,面对着她:“你要回去?两小孩是你带回来的,你现在要丢给我?”
带着指责的语气底下藏着春苗不知从何而来的慌张。
沈檀姝:“……那你不是要用到录夏吗?他和妹妹分不开,你带着两个一起去呗。”
她想了想:“你租好一点宽敞一点的铺面,最好有二楼,能住下几个人,以后要有人留下镇场。”
转了转眼睛:“把它布置得好看些,可以让客人在那里等马车。”
“你们也住得舒服些。”
沈檀姝拍了拍她的腿:“别担心银子,够的。”
春苗翻身背对着她,闷着被子蒙头睡。
沈檀姝继续道:“我得带匠人回去准备开工了。”
没听到她的回应,沈檀姝反问:“嗯?”
“嗯。”
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低低的,闷闷的。
-
沈檀姝委托她奶王翠湖出面,在孟村租了几个房子给工人住。
方便他们上工,也方便回去休息。
屠强说,他会带着十几个人过来。
沈檀姝其实不太高兴他过来,她宁愿只有几个老师傅。
刘三花推门而入,一大早的,沈檀姝还窝在被子里。
她忧心忡忡坐在床榻边缘,扯了扯被子,没扯动。
“女儿啊,明日开工了,你咋还在睡?”
“身边老人都说要去请一个好日子,我们真不算算?”
“明日就开工有些赶。”
沈檀姝不耐烦地在被子里开口:“娘啊,你都念叨多久了,没关系的。”
“在等下去就到雨季了。”
刘三花摸着额头叹气,被子上拍了拍泄愤:“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啥事情没做,不安心!
把人从被子里揪起来。
沈檀姝揉了揉眼睛,无奈地睁开眼睛。
刘三花灵光一现,兴奋开口:“明日我带着亲戚们去山脚下把摆几桌酒席,给山神上柱香,接着让工人兄弟好好吃一顿!”
“再请几个神婆来唱几句……”
神神叨叨,像抓住了稳住心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拍了拍大腿:“你说我这记性,咋能忘了这茬事呢?!”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去镇上跟杀猪的说说,让他明天给我们留几斤好肉……”
“再去找老江拿条鱼——”
沈檀姝皱眉:“娘,我可没银子。”
“算了吧。”
她给的定金已经够多了,本来就不满意屠强,她不想给他占便宜。
摆那么多席面,还不如他们完工走后办一顿大的,把帮忙的乡亲叫过来一起吃。
啥都没干,光给他们吃,沈檀姝心疼银子。
刘三花不乐意:“你说什么话呢……我给你的二十两银子丢池子里都有声响,给你之后你一根都拔不出来!”
“行了,就知道坑你娘的银子。”
“我自个出行了吧。”
她出银子,沈檀姝心里也过意不去啊,她也替刘三花心疼钱。
“你有那钱不如给我。”
“哎!娘!”
沈檀姝又被刘三花锤了一下。
“这银子还不是为你花的。”
30. 承包(三)
村里建房子都是请的同村的亲戚朋友,人家都不要报酬。
乡里乡亲的,要把礼数做足。
但沈檀姝请的匠人是要花钱的。
沈檀姝不想那么麻烦。
“娘,算了吧,还上香,还请神婆?没必要吧,山神那么忙,哪里顾得上我们。”
“至于让工人们吃顿好的?结束之后在准备吧。”
沈檀姝从床榻上爬起来:“明日就开工了,今日还有得忙呢,我还得进城去接他们。”
刘三花没辙,她答应过这些事听沈檀姝的。
“儿啊,真不弄了?”
沈檀姝点头。
刘三花无奈:“成吧,以后有问题你就受着吧。”
沈檀姝进京接人,带着十几人在孟村租下的屋子里安顿下来。
刘三花王翠湖带着村里的几个亲戚来给他们做饭。
沈檀姝在临时整理出的简陋书房里,对着图样梳理工程顺序……
“嘭!小沈啊,这我就要好好说说你了!”
单薄的木门被一脚踹开,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要掉不掉。
挂在门上的锁直接被甩掉了。
沈檀姝吓了一大跳,手上握笔力道控制不住在纸张上留下重重的墨痕。
她火气腾腾抬头。
又是屠强。
沈檀姝压着火气道:“你又喝酒了?明天要上工了。”
屠强辩驳:“喝点就怎么了?干活这么多年,我就没出过事!”
“你莫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说说,为啥不请神婆来祭拜山神?”
屠强喝得面上通红,粗重的喘息带出来浓得不行酒气。
“你小小年纪的懂什么?这么能不请婆子来唱唱……”
他凑到沈檀姝身边,沈檀姝难受地捂起鼻子,面上的嫌弃毫不掩饰。
屠强站在沈檀姝身边对着她耳朵怒吼:“要是我兄弟在山上出事,你陪得起吗!”
“啊!你给我想清楚,现在立马让人去准备着!”
“明天上山之前必须要拜过山神!”
沈檀姝站了起来,揉了揉耳朵,夺过他手里的酒碗往地上砸。
碗当场碎了,酒水和碎片四下飞溅。
她阴恻恻威胁道:“屠强,你给我听好了。”
沈檀姝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不就是没事找事吗?!
一直在找她事,敢情她是花钱请了一个大爷来伺候着。
“第一,师傅们在山上出事是因为你带着他们在夜里喝酒!”
“别什么烂事都往我身上扯!”
“第二,银子是我出的,要么滚,要么听我的!”
“不想干就早点滚,别浪费我时间。”
她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对给钱的甲方指手画脚,什么事都想插一脚。
沈檀姝的声音不比屠强小声,眼睛狠狠瞪着人,气势汹汹。
架势不比屠强小。
屠强咽了咽口水,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强撑着和沈檀姝对喷。
“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这么说话?!”
“家里没人教你?死爹了死娘了?”
他手指着沈檀姝,凶悍狠戾,骂得不堪入耳:“你个臭婊子……”
沈檀姝冷着脸,发觉屠笑在外头:“屠笑,你给我滚进来,把喝酒的死猪搬走!”
“你再不进来,你明日就带人回去吧,等会就把定金还给我。”
屠笑哪还能愣着,立马进来假模假式给沈檀姝告罪:“娘子莫怪,我大哥是喝醉了酒——”
沈檀姝瞥到屠强就难受,直接对着屠笑吼道:“别废话,搬出去!”
屠笑笑脸接着她的冷屁股,连连答应。
他真是怕她反悔把定金拿回去,他一拿到手就分了大半了,让他去找回来?
“娘子莫怪,明日,明日我定督促着师傅们好好干。”
“出去。”沈檀姝居高临下嫌弃地瞥了两人一眼。
屠笑边赔笑边把人扶出去。
沈檀姝翻了白眼,去把窗子打开通风。
屠笑刚背过身面色就沉了次下来,扶着屠强走了一段路,把人直接扔在院子的枯树下。
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
屠强喝了不少酒,刚刚在屋子里和沈檀姝梗着脖子叫,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屠笑站着幽幽盯着屠强,不多时,抬脚毫不犹豫地往屠强身上踹了几脚,力道不小,屠强没意识还叫嚷了几声。
踹了两脚,屠笑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
不远处的亮着灯光房门紧紧闭着,里头的人喝酒说话,笑声穿过墙,音量低低的。
好不热闹。
他收回视线蹲下,伸手拍打屠强涨红的脸。
不轻不重,响起有规律的“啪“”啪”声,羞辱意味十足。
嘴上压低声音,阴恻恻道:“喝喝喝,就知道喝,怎么不喝死你!”
屠笑面上浮现不忿:“喝就喝了,非得跑到那小娘们面前狗叫,给人当爹呢?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还连累我过去替你赔笑脸......那小娘们摆了多少脸色给我看!”
屠笑面上闪过阴翳,又重重踹了屠强一脚。
“还想认我做干儿子?脸皮真够厚的,路边的野狗都咬不下来。”
屠强呻吟了一声,屠笑收回脚紧紧盯着。
不久没了动静,人压根没醒,他嗤笑一声:“想当爹去找你自己女儿啊。”
“人家带着你婆娘跑了,你找过去看看,人家还认你吗?”
“你以为谁愿意忍着你?”
要不是讨个生活,他也早跑了。
“小兄弟?你在哪干啥呢?”
刘三花疑惑地站在房门口,端着菜准备推门。
屠笑回头一看,立马装作一副醉酒的样子倒在屠强身边。
刘三花赶紧过去把人搀扶进屋里。
里头的老师傅嚼着花生米窃窃私语,手边的酒没动过。
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师傅帮着把屠强安置好,有些唏嘘:“要是强他爹还在,也不至于看着他儿子妻离子散......”
“是啊是啊,大哥走得太早了......”
刘三花收拾空的碗筷,面色平静的走进厨房,把碗筷放下,伸手捂着胸口,回忆刚才的一幕幕。
“怎么找到这么一群人的?真是不省心。”
不多时,她踏进还亮着灯的书房。
-
万里无云,天气很好。
沈檀姝领着工人上山,先把泉眼周边的保护设施建起来,保护水源的纯净。
山间的泉眼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流,滚烫的雾气在上空环绕着泉眼。
沈檀姝再次过去和老师傅再三强调细节。
工人有序地开始清除泉眼周围的障碍物,准备搭建亭子地基。
沈檀姝指挥着人,准备填土拦截最大的支流,接着按照图样挖水道。
之后再严丝合缝地填上光滑完整的青石板。
屠强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一身酒气地坐到泉眼边上。
朝着沈檀姝大喊:“你个娘们懂什么,填什么填,别浪费力气。”
接着朝着几个师傅喊道:“行了,听她作甚,回去干你们的事。”
“非要......咯!”他没说完又打了一个酒隔。
整个人酒气熏天地蹲在泉水边抠鼻子......
沈檀姝憋着火气。
她一共见了屠强单三次,每一次他都酒气熏天,都要否定她的意见。
她原以为是他懂得多,她考虑不周到,想和她商量商量,就像李灵运和冯寒松一样。
结果每一次都喝得醉醺醺的,对她的要求指手画脚,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完全就是无理取闹。
跟她整服从性测试?
沈檀姝转头把屠笑叫了过来:“你立马把他弄走。”
“立刻,马上!”
屠笑装模做样摆手,说着不好如此......
那些靠手艺挣钱的手艺人面色难看,把屠笑拉走,低声劝他把人弄走,不然害怕沈檀姝不给钱。
屠笑“无奈”地把人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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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突然挣脱屠笑疯疯癫癫地跑向在泉眼边的沈檀姝。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为什么!”
沈檀姝皱着眉,离远了些。
她真好奇了,跟着屠强他们真的能赚得到银子吗?
屠强无能狂怒:“你听我说话!”
沈檀姝又往后退了退。
屠强叫完累了,躺了下来。
沈檀姝转头望向做事的工人:“别管他,继续填。”
那些和屠强爹一起做事的老师傅看屠强这样,面上带着惋惜。
屠强看到又有人听沈檀姝的,又立马爬了起来想去拦,被人往后拉,最后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沈檀姝懒得理他,过去时不时给师傅工具。
“小姝!快过来。”
刘三花在不远处挥着手大声叫她。
沈檀姝不解:“干啥?”
刘三花瞪大眼睛,花容失色,叫得她破音了。
对上沈檀姝疑问的视线,她低头捋了捋头发,勉强维持镇定,招手继续叫她过来。
突然,她勉强维持的镇定裂开了。
“别回头!”
沈檀姝莫名觉得不妙,她立马转头。
屠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解了裤腰带,裤子掉了下来,露出他的生.殖器,明晃晃朝泉眼撒尿。
嘴里还念叨着:“叫你不听话,非要搞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我看你这回还怎么继续!”
他对上沈檀姝怒火喷张的眼睛,噗的一声笑出声。
嚣张地甩了甩,黄色的液体肆无忌惮地洒向池水。
“你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吧,你也别修什么池子了哈哈哈哈哈。”
刘三花立马跑过来,想把沈檀姝拽走,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见不得那东西……
沈檀姝抽回自己的手,狠恶恶地瞪着屠强。
撒完尿,屠强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起裤子,还伸了一个懒腰,嘴上吧唧吧唧着嚼着什么……
沈檀姝眼睛像一个机关枪,扫向屠笑。
后者无奈耸耸肩,好像再说:“谁知道,谁管得了他。”
屠强从石头上爬下来,叫嚷着,让师傅们和他走。
人在极度气愤的时候是会笑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泉眼,画了好久的图纸......
都怪这个随地撒尿的贱男人!
沈檀姝伸手压上太阳穴,按压着砰砰跳动的血管。
被手遮了一半的脸冷得可怕。
屠强还在招呼着人离开。
沈檀姝往屠强身边走,刘三花最先注意到,立马拉住她的手,但被沈檀姝撤开。
沈檀姝快步接近,找准角度对着屠强的脸猛猛扇了他两巴掌。
她站在高处踹了一脚屠强,把他踹了下去。
屠强面朝地面栽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咒骂沈檀姝,翻了个身就面朝天空睡着了,还打起有规律的呼噜。
沈檀姝叉腰站着,只觉得明晃晃的阳光冷得很,她抬手扶着额头。
缓了一会,她重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
沈檀姝转头看向还清醒的人。
“要么你们抬着他立马滚!把定金还给我!”
“要么就留这继续,把疯男人丢一点!”
老师傅们面面相觑,对屠强老子的情感和兜里几枚铜板的理智在拉扯。
沈檀姝强调:“走了就把银子还给我。”
“算我活菩萨,今天这个疯子干的疯事我不跟他计较了。”
发麻的掌心平息了沈檀姝的怒气。
现在首要的就是把有经验的老师傅留下,商量着补救的法子。
要她放弃这个泉眼?不可能。
沈檀姝抬着下巴望向屠笑。
暗地里潜伏的蛇嗅到机会的味道,伺机出动。
屠笑把几个老师傅拉过去低声商量着什么。
沈檀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阴不阳的笑。
她转身,看着汩汩滚动的池水陷入沉思。
开工第一天就碰到这种事.......真晦气。
31. 开工
沈檀姝拉过刘三花,让她站到自己身边。
“我的老天奶诶,这都什么事啊?!”
刘三花细数今日的倒霉事,越想越觉得应该祭拜山神,说不定这些破事就是因为山神恼怒了。
一泡黄尿撒了进去,她家姑娘还看了男人的脏东西,现在几近半数的师傅还要花时间要抬着颠公下山……
她慌慌张张不知道先处理哪个,见沈檀姝就在身边挨着她说话。
“等会一到家,我就拿艾叶泡水给你洗洗眼睛!”
“洗掉脏东西,别长了针眼。”
刘三花急得团团转:“我再去庄子上摘点桃树叶,那个是驱邪的……”
沈檀姝被她逗笑。
她笑完扣住刘三花的肩膀:“好了,娘,这些以后再做,现在当务之急是收拾眼前的烂摊子。”
刘三花泄了气,看着泉水束手无策:“这还能咋整?尿进去都……全都是了。”
有些师傅念着和屠强老爹的旧情,说着自己没拿银子,话毕就抬着屠强下山了。
有的实在是兜里没子,没办法,被屠笑说服,留在原地没走。
大概半数都走了。
刘三花看在眼里,叹息道:“这些好了,人手不够,只能先停工了。”
沈檀姝点了人头。
“行了,既然你们都愿意留下来,就继续赚银子,好好干!”
“你们干多少我就给多少!”
“现在先原地休息。”
沈檀姝拉着刘三花:“娘,你现在立马去把村里能叫到的人都叫上来……”
刘三花不解。
沈檀姝摸着她的手:“你把人叫上来就知道了,你下山之后找个人递口信进京,运来客栈的春苗。”
“就跟她说,让录夏把文如雪请回来。”
刘三花摸不着头脑:“你到底要要干啥嘞?录夏……文如雪是谁?”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些人。”
沈檀姝推着她下山:“娘,下次跟你说,你先去下山,我在这里等着乡里乡亲上来。”
刘三花被她催着,知道是急事,脚上快了不少。
不小心滑出一段距离,拉着树枝站稳身子后,急匆匆继续往下。
沈檀姝打算给池子放个几天的水,把脏东西都冲掉。
最好再刷刷这里的石头。
为了防止屠强以后拿着这事坏湘水行的名声,必须要很多人在场看着他们仔细清洗。
那些人最好是周围村子的人,最好还有一张好嘴,能往外传,替她宣传。
沈檀姝站在太阳底发呆,屠笑在所有工人的期待的眼神下,上来跟她谈价格的事。
他笑眯眯开口:“小娘子啊,留下的人都是老实人,做事实在不偷懒,你看我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银子?”
“那事都是屠强干的,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之前又两个月没开张,就靠着你给的银子养家糊口呢。”
“您看行不,银子还是给一样的?别因为那个疯子迁怒我们老实人。”
沈檀姝也是服了,这个屠笑也是真有脸。
但坐着的工人衣衫褴褛,热切地望着她。
都是辛苦人。
本来预算也没超,给就给吧。
但她可不能别人贪了,跟着屠强离开的老师傅说自己没拿到银子,让她找屠笑。
沈檀姝上下打量屠笑:“定金是你拿着?”
“你拿给我,我分给师傅们。”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屠笑脸色变了:“娘子可是说笑?我们匠帮就这样,都是我管着银子,规矩不好坏了。”
沈檀姝懒得理和这个老油条硬扯:“你们匠帮?你们不是留下来不跟着屠强了?”
“既然不跟了,那规矩谁爱守谁守。”
“你不把定金交出来我就不给之后的工钱。”
底下师傅慌了,没想那么多,叫着屠笑给还订金,别惹了沈檀姝气恼……
沈檀姝把温热的银子握在手里掂了掂,好笑地看向面上一片黑沉沉的屠笑。
她面向所有工人:“那好,我们就继续做这个生意。”
“定金先分下去给你们,至于之后的工钱,等到做完之后我再一个一个亲手交到你们手上。”
“都给我好好干!”
“你干多少我给多少,别想着偷奸耍滑。”
沈檀姝:“做生意嘛,大家都别想坑人啊。”
她似笑非笑看向屠笑,意有所指。
屠笑站在人群前面,强撑着笑脸,勉强稳住师傅们。
沈檀姝这一出让几个老师傅都变了脸色……开始怀疑起屠笑是不是吞了他们的定金,还怀疑之前的工钱有没有水分。
不少村民得闲,听到刘三花嚷嚷,都上山来凑了热闹。
“小姝啊,咋回事?”缺了几颗牙齿的老太太都拄了拐杖上山。
沈檀姝解释了一番,让她们帮忙洗洗池子,刷刷里面的岩石。
“婶娘叔伯们,奶奶爷爷们,拜托了。”
乡里乡亲的,谁不会碰到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众人都应了:“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多大点事……”
刘三花反应过来,立马道:“那边有颗桃树,现在初春长了叶子,你们几个跟我去摘几把,给池子去去晦气……”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疯男人多恐怖……”
年纪大的老人闻言也是一脸鄙夷:“真是不要脸啊……”
“三花啊,要不你还是替小姝请个师傅……做做法,现在也不迟的?”
刘三花闻言停下脚步,凑到缺牙老太太旁边:“现在请还成吗?”
“成的成的,弄完之后再开工,我们这几把老骨头边洗着,神婆唱着……到时候再把桃树叶,艾叶扔进去泡泡。”
“泡完之后再把水冲掉……”
沈檀姝:……
随她去吧,不然能念叨几个月。
沈檀姝对着休息的师傅们,指着泉眼。
“我们现在把泉眼周围的土都挖掉。”
“放水!”
捣鼓到晌午,神婆被人抬着上了山。
山丘上的泉眼旁边的水四下流窜,已经被放了又堵上,中间的岩石已经被冲洗了两三遍了。
神婆到了。
刘三花指挥着把水堵上,又形成一滩水,把桃树叶,艾叶丢了进去,拿着木棍搅了又搅,势要把所有“邪”都驱掉。
年纪大的人在神婆的指挥下摆案台,插香,烧纸钱……
这里没有沈檀姝的事,她嘱咐让刘三花注意安全,把池子多洗几次,说完跑到下面蹲着休息。
吹着喇叭,敲着锣鼓的乐队走了。
沈檀姝头猛地一点,一下清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三花过来叫着沈檀姝一起下山。
她迷迷糊糊道:“什么时辰了?人都走了?”
刘三花:“神婆说明日就开工,今天先让水流着。”
“啊?”
“啊什么啊,现在天都快黑了,老师傅们都要休息了。”
沈檀姝瞥了瞥天色,只能点头。
希望后面的天气都好些。
-
开工之后,工程进展很顺利。
出了之前屠强的匠人外,沈檀姝重新又让录夏把另一个工程队了招了过来。
沈檀姝在开工那一天见到了文如雪。
很诗意的名字。
但却是一个如钢铁般强硬的女人。
她是逃荒过来的,带着十几个男女老少组成了现在这支匠帮。
沈檀姝之前还在疑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经历和名字完全不符。
但有的人就是如此神奇,名字是她,样子是她,所有的一切属于她而非代表她。
将近四十的妇女,一头乌发被一根简朴的木簪固定住。
凌厉的眼睛如寒霜如飞雪。
态度很专业。
一来就镇住怀着小心思的屠笑,和屠强匠帮的老师傅们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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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得很好。
沈檀姝和她的所有交流都十分顺利高效舒适,文如雪最后带领师傅们做出的东西也很让沈檀姝满意。
这才是当甲方,而不是给人当儿子!
她真后悔没有第一次就找上她。
整个工程进展十分顺利,以至于刘三花现在十分信任那个做法事的神婆。
沈檀姝对此无可奈何。
只能念叨着眼不见心不烦,日日跑上跑下,回家的日子少了。
今日要回去吃顿饭。
“你咋黑成一块黑炭了?”
“我的老天奶啊。”
刘三花一见她就开始哭天抢地。
沈檀姝天天跟着她们山上下河,每日都盯着,肉眼可见的,黑了很多。
沈檀姝不信,自己跑到镜子面前。
镜中的人也就黑了一点,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哪黑了?”
沈檀姝无奈:“有你那么嫌弃自个女儿的娘?”
今日这片地区都在过的一个节日,沈檀姝不太了解,只知道要吃好喝好,还要吃粽子。
师傅们都回家了。
刘三花懒得理会她,嫌弃完之后就继续拿着竹叶包粽子。
沈檀姝随便找了一个位置摊着。
“姝姐姐,村口有位......大人找你。”
村里的小孩跑着跳着来给沈檀姝报信,得到了刘三花的糖。
沈檀姝懒骨头长出来,懒得动:“谁啊?”
刘三花见状立马把她揪了起来:“还不出去看看,是不是帮了我们忙的两位大人?”
“是的话,你记得请人家进家门吃个饭!”
沈檀姝无奈爬起来,往村口赶。
还真是。
她远远看着,看到立在马车旁边的白发老翁。
是李灵运。
沈檀姝脚上加快速度,来到他的面前。
“老大人,你今日怎么过来了?有何事?”
李灵运等了她好一会,都快对人吹胡子瞪眼了,但今日是来办正事的。
他催促这还傻愣愣站着的人:“快上马车,去你那块地上看看。”
沈檀姝上了他的马车,有些不解:“这是去哪啊?着急啥?”
李灵运把一条细长的卷轴扔给她。
沈檀姝边看他,边小心地展开书卷。
粗糙的纸张上详细画着......京郊,也是她们这几个村子的地形图。
整个湘山山脉占据了纸张的三分之二。
李灵运指着湘山脚下的一块地。
沈檀姝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租下的那块地。
“嗯?发现金矿了?在山脚下?”
声音中带着雀跃的欣喜。
沈檀姝都有些想不清了,她到底是希不希望有金矿。
真有金矿她就财富自由了,哈哈哈哈。
“别做梦了!”
李灵运活了六十几年了,一眼就能看她的当下的心思。
他指了指天边:“天都没暗呢,你就开始做起白日梦了?”
沈檀姝空欢喜一场,空忐忑一场,空抉择一场......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直说呗,好让我自己看。”
“一张地图,能看出什么?”
李灵运哼了一声,指着地图上最大的一条河流问她:“这是哪条河?见过吗?”
“当然见过,我还进去游过泳。”之后被刘三花抓到,被训了好几顿。
太危险了,那条河又宽又深还河水湍急。
是湘山山脉流下来的最大一条河,有着无数支流,绕过京都往还海里流。
沈檀姝指了指靠近的一条比较小的支流——小湘河。
“这条支流就在我们村附近。”
在地图上很小,在现实里很大,河距大概十几米?
她想了想:“就在湘水行旁边。”
“以后湘水行的废水就要往里排......”
32. 湘山蓄水池
沈檀姝望向李灵运问:“怎么了?我们商量的排水线路有问题?”
李灵运不自在地摸了摸胡子,有些不敢看她那双眼睛。
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最后他抛开顾虑,还是决定和她说说,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她。
李灵运指了指一片略有塌陷的地。
“你看着,这是大湘河和小湘河的中间地带。”
沈檀姝点头,还是不明白他今日这一趟的目的。
“你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李灵运故作玄虚摇头。
不多时,两人到了已经搭起简易地基的湘水行边上。
李灵运背着一个包袱下了马车。
“你跟我来。”
沈檀姝无奈跟上。
李灵运来到地基边缘,指着深入地下两三米的坑道说道:“这就是你打算建起来的排水系统?”
沈檀姝点头。
整块地越远离山脚,地势越低些。
只用注意堵塞问题,水很容易就排出去了。
“挖得这么深?”
沈檀姝:“泉眼的流速很快,水量不少。”
把其他流出的地方封好之后,所有的温泉水都只会往湘水行流下。
李灵运摸着胡子顺着坑道走,直到走到湘河支流才停下。
还没挖到这里,沈檀姝只让人标注了要挖的路线。
挂着破旧布条的木棍插在泥里。
沈檀姝看见有一根倒了,过去扶起来重新插上。
现在即将步入雨季,小湘河已经提前波涛汹涌了。
奔腾的河水从山上席卷而下,打起一道道银白浪花。
李灵运不知何时蹲了下来。
沈檀姝皱着眉头走过去,发现他把地图展开铺在地上。
这是要秋游?
他蹲着扭头望向沈檀姝:“你蹲下看。”
沈檀姝顺着他的手指指向看到一个壶口形状的线条。
小湘河的河道突然变窄了。
靠近山脉附近比较宽,往外就变窄了。
小湘河穿过京郊直奔京都,甚至有些部分横贯京都东西两侧,最后同另一条大河交汇,通往河海。
小湘河的两岸住着不少人,养活了不少人。
现在他们站的位置还有几条桥供附近的农户通过。
沈檀姝心头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但问不出口。
李灵运直接道:“你的废水往这里排,你说会不会让往后的河堤决堤,造成洪水?”
沈檀姝下意识反驳:“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现在当然没有可能,但到雨季的时候呢?
河水冲泻而下,不管有多少庄稼淹不了水,也压根不管两岸住着多少人......
她继续反驳,但自己的心早已高高悬起:“我排的水才那么点,能造成多大影响?老大人,你杞人忧天别拉上我......”
沈檀姝闭了闭眼睛,不自觉回想起泉眼的流量。
泉眼周边的支流都被她挖得深了些,泉水全都往四周外流,准备把水道弄好,之后让所有温泉水都往这边流,全部供给湘水行。
即使分开流淌,但每一支都又急又多,直冲冲流淌而下。
沈檀姝没有一直跟着,看过这些水往哪里流,但肯定没有全部都流到这条最大的支流上。
她设计的浴堂能同时容纳两三百人洗浴,其中的用水量不会少......
如果全部都往这条支流上流......
沈檀姝越想越慌,忧心忡忡,越想越觉得温泉的流量很大。
李灵运抬起头:“那万一呢?”
沈檀姝提高了声调,像是在安慰自己:“哪来的万一?怎么会有万一?我活了十几年了,都没听说过发洪水的事。”
李灵运指了指天:“谁知道它怎么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人定胜天。”
沈檀姝面上发白,不知所措,说的话也很冲:“那爱民如子的老大人,你是想我排水排到哪去?”
“打算让我自己喝了吗?”
她翻了一个白眼:“那得雇多少人过来喝别人的洗澡水?老大人你要过来忙我吗?”
李灵运看着沈檀姝没说话。
沈檀姝攥紧了拳头,自觉失了礼数,低着头没说话。
两人沉默了良久,只有河水涛涛不绝的声响。
李灵运觉得自己有些着急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只想着逼旁人,忘了他还没把他的打算告诉她。
小小年纪,破釜沉舟,为这个湘水行付出良多,现在被他这么一吓唬,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静:“你跟我过来。”
一向雷厉风行,面向小辈不苟言笑的老大人放缓了声音:“我们跨过这条河好好说说。”
一老一少,跨过百姓自己建的索桥。
沈檀姝望着面前宽阔的景致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都不知道,河的另一头是一望无际,起伏不平的荒地。
荒地尽头,更加波涛汹涌的湘水发出更加激烈的鸣叫。
李灵运指着荒地翻出他的包袱,掏出一卷卷宗。
包着一层又一层的布料保护,一看就知道主人很珍惜。
他递了过来,沈檀姝小心接过。
还是一张地图,很详细。
沈檀姝仔细对照,试图找出这到底是哪。
画的地方是这篇荒地。
边缘的两条大河对应着湘水和支流。
那地图上一条条错综复杂,交互其中的线条又代表着什么?
沈檀姝问李灵运。
他答:“地下水道。”
“是一个小工程,但上头没批,一直没能实施。”
沈檀姝:“地下水道?”她重新观察起这片荒地。
地势比河堤高些,土地紧实坚硬,这也是无人在此耕种的原因。
如果真的在底下挖出水道,那就真变成河谷了。
此地就变成了湘山的储水池。
沈檀姝:“挺好的,为何没实施?”
李灵运难得浮现起难堪,沈檀姝不知道他在为谁难堪.....
最后他平静开口:“国库没银子。”
沈檀姝点点头,说到底这里只是京郊,只有一小部分百姓。
李灵运望向远方,嗤笑一声,又重新开口:“呵呵,老夫这个年纪了,也还爱说谎。”
“其实,那时雍王殿下采取了另一个方案。”
“在下游建了一个水坝......呵呵呵呵,在那么窄的地方建水坝......”
沈檀姝倒是听说了这个堤坝,是在京郊和京都之间。
李灵运冷声评价:“都是一群被钱权压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人。”
他低低道:“骨头都没了,更别说良心了.......”
沈檀姝没听清他最后的话:“嗯?”
李灵运不欲再谈,转而讲到其他:“你觉得我的想法如何?”
沈檀姝转头望向宽阔的荒野:“挺好的。”
“把水引过去,说不定这里就能变成沃田。”
李灵运欣喜点头,仿佛找到了知己。
他直白道出来意:“你替老头子完成这个未尽的心愿,如何?”
沈檀姝瞪大双眼:......难评。
她咽了咽口水:“老大人,你也爱白天做梦吗?”
她是什么人,一个工部的官老爷都没办法,她能怎么完成?
真是,人老了,脑子也锈了。
李灵运肃穆着脸。
沈檀姝见他不是开玩笑,连忙正色拒绝:“老大人,先不论我有没有这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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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我现在忙着湘水行的事,没有时间精力去做这个。”
她为难开口:“再者,我也没有多余的银子了。”预算是真的不够,她建湘水行的的材料都用得扣扣搜搜的。
想缓和气氛,她嬉皮笑脸道:“您提出的,六十多岁还是拼的年纪,您去完成自然是最好的——”
她滑不溜秋的,连个态度都摆不出来。
李灵运绷着脸,冷声打断:“要是我老头子身子骨还好着,谁要来求你?”
“沈檀姝,做人要心怀天下,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还没赚到钱就满身铜臭了。”
沈檀姝的心被扎了一刀。
他怎么能骂她没挣到钱呢?
沈檀姝委婉道:“老大人,达则兼济天下,您看我现在“达”了吗?”
李灵运指着她颤颤巍巍说不出话:“你……你,哎!”
不多时便冷脸甩袖离开。
两人闹得不太愉快。
沈檀姝独自一人留在河堤上吹风。
风吹起她的发丝,衣袖……但吹不起她跌落谷底的情绪。
-
沈檀姝回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好了。
熟悉的饭菜味道一阵阵从屋里传来,沈檀姝喊了声娘,刘三花在里头应了。
她心情不错,对沈檀姝这么晚回来没说什么。
今天的饭菜像往年一样丰盛。
刘三花给她夹了一筷子肉,念念碎碎道:“快吃,今年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湘水行早点建成,让我们加早早挣到钱。”
沈檀姝给面子,一口吞了。
酱香在嘴里迸发,她舒服得闭上眼享受。
两人开始正常吃饭。
“娘,你种地种了这么多年,你见过这里遭洪水吗?”
刘三花:“嗯?咋突然问道这个,让我想想。”
“嗯......怀你那年有过一次,当时村子都被从冲没了。”
“现在住的这房子还是你一两岁时刚建起来的。”
刘三花嚼着嘴里的饭菜,思索着当时的情景:“你碰上好时候了,出生之后老天开眼,没再遭过洪水.......”
那年她怀着孩子光着脚,勉强捡回一条命,就这么看着遍地饿殍.......
“在那之后就没再有过洪水,顶多就是周围两条河漫出水来......偶尔一年粮食收成不少。”
给女儿又夹了两块肉,低头扒饭,模糊不清道:“你说也是奇怪,这条湘水养活了多少粮食,养活了多少人,十几年来,十里八乡的小孩谁没一头栽进去游过泳?”
“但它十几年前又卷走了不少人的性命。”
刘三花神神叨叨的:“难道是命里如此,它养活了这么多人,也能把养活的人命收回去.......叫啥?”
沈檀姝连忙叫停,生怕她又拐到鬼神杜撰上,“娘,你说得怪恐怖的,别说了,我害怕。”
刘三花白了她一眼。
说起别的来:“李大人找你?咋不叫他过来吃顿饭?一点礼数都没有。”
沈檀姝:.......她倒是想叫啊,现在人能答应吗?
倒是又想起他的话。
“娘,你去过这附近的堤坝吗?就在我们村附近,沿着小湘水河走一段应该就见着了。”
刘三花点头:“见过,应该之前那场洪水之后建起来,你爹还过去帮过工.......”
沈檀姝托着下巴问道:“那有用吗?”
刘三花不懂那些,指了指北边:“上面督办的,怎么会没用。”
沈檀姝埋头继续吃。
有用吗?可能对京都的百姓有用吧。
刘三花一向吃饭快,她吃完之后之后催促沈檀姝:“快吃,得去给你爹上柱香。”
“我也有事跟你说。”
33. 期待
沈檀姝:“啥事?”
她担心刘三花又搞什么鬼。
刘三花不告诉她,出了厨房去准备给沈桥的祭品。
这年这个节日类似祭祀,祝愿春日顺遂。
刘三花总喜欢这天去给沈桥扫墓。
之前沈檀姝问她为啥不清明节去。
刘三花说不想碰到王翠湖,然后吵架......她想要避开沈家人。
但不管啥时候,沈檀姝作为女儿都要过去的。
沈桥就埋在村子附近的山上。
临近初春,山上长的树冒出不少绿芽,脚下都是一片翠绿的青草。
沈檀姝跟着刘三花把小土堆上的杂草都清理了,在坟前插上香,摆上祭品。
刘三花平静地给沈桥烧纸钱。
边烧边说话:“你走的那么早,我都快忘记你什么模样了,好歹我们的小姝长得有些像你......”
“我跟你说,我们女儿可厉害了.......难怪你小时候就说她是神童。”
沈檀姝看不过眼,刘三花把她吹得太好了,她这个厚脸皮都有些害羞。
她别开眼,看向墓碑上的字迹。
沈桥。
一个在她记忆里渐渐模糊的男人。
刘三花说他们两个很亲近.......
除了刘三花口中,沈檀姝了解他的渠道就是那些书房里的书。
有些是新的,有些旧的,偶尔一两本是孤本,也有地摊货......
总是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夫子,对待学生很耐心。
哦,她差点忘了,他还有一副病怏怏的身子。
可能是因为他,沈檀姝对待病人很有同理心,所以她才有萧樾这么一个同样病怏怏的朋友。
.......
刘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泪,沈檀姝上前把帕子递给她。
接过帕子抹了抹眼泪,她从兜里拿出一个扁扁的荷包,不知道里头有什么。
刘三花抬头看着她:“你是不是都没听?”
沈檀姝:.......我该听吗?
刘三花无奈又锤了她一下。
“这是说好给你的一百两银子。”
“想做什么就去做。”
“娘永远在你身后。”
沈檀姝面对刘三花的煽情挑了挑眉,接过荷包,很轻,不像又银子的样子。
从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那是银票!”
沈檀姝瞪大眼睛,立马把荷包打开。
果真是一张薄薄破旧的纸票。
是这个朝代的银票——一百两!
沈檀姝猛地冲上去紧紧保住刘三花:“娘,你真好!”
其实刘三花还多给她二十两。
刘三花也拥着她,拍着她的背,如幼时一般,轻声说道:“你长大了。”
“会处理事情了,感觉所有的事情你都能办的很好。”
“很像你爹,什么事都能解决.......他当年给我的聘礼钱也是他自个凑的。”
拒绝两位长辈给她精挑细选的夫婿,自个找匠帮,处理屠强,重新找来文如雪,同官场上的大人有交往......
刘三花自问她自己做不到,就算勉强去做,说不定早早半路放弃了。
她真的生了一个很厉害的女儿。
沈檀姝觉得手上小小一张纸重若千斤。
她迟疑问道:“拿去做什么都可以吗?”
“没有回报也可以接受?”
刘三花锤她肩膀,恨铁不成钢:“别这么说,晦气。”
过后她道:“娘相信你,你做的是对的事,有意义的事。”
她幽幽道:“肯定不会拿去乱花的!”
沈檀姝了然,最后一句是她的重点。
两人挎着空荡荡的篮子相伴归家,晚风吹起沈桥坟头未燃尽的纸钱......
-
过了节日,工程按计划继续推进。
沈檀姝把春苗叫回来陪着师傅们,自个则去逛了逛李灵运口中的堤坝。
沿着小湘水河和河岸走着,沈檀姝明显感受到河道收紧了。
不远处有一个坡,极大的落差让河水飞跃而下,狠狠再在下游的水面上,往四周溅开,两边都已经形成了柔软的河滩......
再往下就是一片平缓的河面,在不远处就是伫立在河水之上的堤坝。
现在是开着。
一把它塞上,堵得住的话,往后的京都不会有什么事,但洪水就会冲向这里的千里田地......
沈檀姝呆了一会就回家了。
闲着没事,把手里的银子拿出来数了数。
付了前期各种管道,石板,水泥,瓦片,瓷片,木料的银子.......
加上她娘现在给的一百两,她们手头里还剩下一百三十两。
还要空出三十两给施工队银子。
余下一百两还得继续投入到湘水行的建造之中。
怎么可能有钱去做李灵运的蓄水池?
就算剩下点钱也是杯水车薪。
官府都出不起的银子,她去哪里弄到?
真要做的话也要等到湘水行能挣钱之后了。
沈檀姝真觉得自己开始有资本家思维了。
一想到白做工,白替官府承担了责任,她就有些难受。
沈檀姝中午睡了一会,下午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刘三花不在家,估计又去萧樾的庄子上帮工......
她随处逛着,瞥见下午的庄子里升起了炊烟,一般留在庄子的侍女小厮都是傍晚吃饭,决计不会在此时开火。
萧樾回来了?
不会吧,他一般到冬日里才过来养身子,此刻都没到夏日。
沈檀姝想到这茬,加快的脚步有慢了下来。
万一他真回来了呢?
抱着隐秘的期待,沈檀姝快步朝庄子的方向走。
沈檀姝边走边念:“我就是去找我娘的......”
心里却万分期待某人的到来。
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虽然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她很想和萧樾说。
说孟瘸子,说李青河,说屠疯子,说春苗,说文如雪,还有录夏序秋......
虽然沈檀姝不愿意承认,但她发自内心认为,萧樾会倾听会反馈。
少年的心随着不确定的讯息而疯狂跳动,还悬挂在半空,不上不下,要落不落。
沈檀姝混进庄子,伪装成来帮工的迟到女工。
她还说了她娘的名字。
沈檀姝混进去之后,跟着女工们往里走,熟悉的转角处她放慢脚步,踏上另一个长廊。
萧樾真过来了。
沈檀姝瞥见了兰嬷嬷。
悬在半空的心安稳落下,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压不下来的弧度。
沈檀姝莽莽撞撞进了内院,还没往萧樾平常住的院子走,就被一个侍女叫住询问来处。
她红着脸半晌说不出来。
不多时,兰嬷嬷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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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姝像抓住救命稻草立马叫住她,但她那双凌厉的眼睛一望过来,沈檀姝莫名心虚。
侍女走了。
兰嬷嬷和沈檀姝两人干愣愣站着。
沈檀姝打破这个奇怪的氛围:“嬷嬷,萧樾是不是过来了,我来找他。”
兰嬷嬷冷声道:“沈姑娘递拜帖了吗?”
沈檀姝立马回想起上次和兰嬷嬷单独相处。
她明里暗里让她离萧樾远些。
那时候沈檀姝气冲冲走了,但转头就找萧樾借钱,之后更是向他‘借’了一把大的。
虽然沈檀姝并不觉得是借,他们那是合作!
在兰嬷嬷锐利的目光之下,沈檀姝心虚愧疚,立马开口道:“是我的不是,急匆匆就过来的,没递上拜帖。”
“那我先回去,下次递上拜帖再过来。”
沈檀姝这回比兔子都跑得快,也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左拐右拐之后,沈檀姝作势要出庄子,她停下往周围看了看,临门一脚贴着墙重新转进庄子里。
弓着腰不敢直起身子,顺着墙去到汤池区域.......
她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做贼心虚.......窜到萧樾平常呆的园子里。
这里布置得很好,流水树木,亭台楼阁,花窗剪影,光影绰绰.....萧樾喜欢坐在水榭边下棋。
沈檀姝就碰个运气,没想到真碰上萧樾了。
但是身旁有人为他执扇。
沈檀姝没法子,小心从林子里穿过,脖子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痒得紧。
她抓耳挠腮蹲在花窗下。
水榭是半开放的,做了个临水的台子,上头有着屋檐,棋桌就贴着在墙边。
墙上做了个海棠纹的花窗,执棋人对坐,花窗刚好在两人之间。
暮色穿窗而过,树影就投在水面之上,美极了。
但沈檀姝这回欣赏不来它的美了。
因为她够不到。
可能是为了防河水侵蚀木料,水榭架得很高,沈檀姝几近一米七,头都够不到花窗。
手倒是能够到,但没用啊,她不会和萧樾说话,她想和萧樾说话。
本想直接出去,让小厮走开,但她好似听到了兰嬷嬷的声音。
沈檀姝吓得蹲了下来,不敢发出动静。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兰嬷嬷好像在水榭边上做绣活,陪着萧樾。
沈檀姝熟悉水榭,有屏风和盆栽遮挡,她应该看不到。
她蹲了一会,捏死了十几只蚊子,她脚腕上露出的皮肤红了一片。
兰嬷嬷没有走的样子。
沈檀姝忍不了了。
她蹑手蹑脚在水榭后这个小区域转了转,最后找到一张废弃的木凳。
只不过泡子水里,表面上有深绿的青苔。
沈檀姝蹲下,看着它发呆。
明亮的日光变得昏黄,临近傍晚了。
来都来了!
沈檀姝从怀里拿出帕子,隔着帕子把木凳拎了起来。
帕子只是心里安慰,青苔泥水还是染上了她的手。
帕子丢开,沈檀姝重新从怀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擦手。
指腹忍不住相互捻了捻,带着颗粒的异物感不断在往沈檀姝大脑传。
她甩了甩手,提着裙子踩上木凳,刚好能头能到花窗的中间。、
花窗今日没有推开。
沈檀姝先小声提醒萧樾:“萧樾?我来了,你把窗子推开。”
她压低声音道:“小声些......别让旁人听到了!”
34. 隔窗
听到细细碎碎的动静,萧樾放下手中的棋谱,仰头望向窗子。
光穿透纸窗,晃得他视线猛的一暗。
压得低低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宛若梦中。
“萧樾?”
“你把窗子推开,小点声!”
萧樾恍惚了一阵,手中的棋子掉落玉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心随着这个动静猛地提起,生怕绮梦随风而扇......
沈檀姝有些不耐烦了,又有蚊子咬她了!咬的还是脸上!
她压低声音急切道:“萧樾!把窗打开!”
生怕他听不见,冒着被兰嬷嬷发现的风险,指节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窗棂。
得不到萧樾的回应,敲击频率越来越高。
萧樾终于反应过来,抬头往花窗望去,熟悉的剪影印在窗纸上。
方才盼了又盼,认为远在天边,觉得不可思议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
萧樾喜不自胜。
他连忙起身,把紫檀木的棋盘小心移开,棋盘和模板摩擦的声音响起,乱了他的心神。
手上力道不受控制,猛地一拉,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兹声。
玉制的棋子散落一地。
兰嬷嬷停下手里的绣活问道:“郎君,怎么了?”
沈檀姝吓得又蹲了下去。
窗纸上的剪影蓦然消失。
萧樾被刺眼地光晃得眼也酸,心也酸,勉强稳住心神向外泰然自若道:“无事。”
兰嬷嬷没声了。
沈檀姝又站了起来。
萧樾也移开了棋盘,站了起来,和剪影一般高,手上忙着找推窗的点。
宽大的衣袖晃来晃去,相互交叠,不复平常的妥帖合宜。
沈檀姝站累了,手肘抵在窗棂上,撑着下巴,整个身子靠在窗子上,脸蛋里窗纸很近。
“嗒!”木制的窗棂被向外推开。
“诶哟!”
窗子向外推开,沈檀姝被砸了一个正着。
惊呼声还因为害怕被兰嬷嬷发现而压低了,沈檀姝委屈极了。
“阿姝......抱歉,疼不疼?”
萧樾压低声音问。
沈檀姝蹲了下去,让他把窗子推开。
她在底下揉了揉发疼的鼻子。
“阿姝?还好吗?”
上头的人在焦急地叫她。
沈檀姝站起身,钻进了窗子里。
萧樾手足无措,想摸摸她发红的鼻子又怕弄疼她......
沈檀姝怕他再发出声音,竖起手指放到嘴中间,示意他小声些。
她给他做了一个示范,超绝低音炮:“萧-樾-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萧樾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葱白的指尖尝试着戳了戳的她红彤彤的鼻子,正常地低声道:“我休沐了......就过来了。”
他想见她。
“疼不疼?”
沈檀姝摇头。
“我看到庄子下午开灶就过来了,一看你真过来了。”
两个人隔着窗,一个垫着木凳,一个脚下避着散落的棋子,低声说着话。
“我跟你说,现在山上已经开工了,你的银子很快就会有收益了.......”
“这么快?阿姝好厉害,难怪有些晒黑了。”
沈檀姝不乐意谈这个,但又不能大声说话:“才没有,重点不是这个!”
“好好好,没有黑,那跑上跑下累不累?”
萧樾小心给她别住碎发。
“我跟你说,开工那一天.......”
沈檀姝东说说,西说说,把所有不能吐之于口的隐秘感受都跟他说。
日光渐渐西斜,颜色也越发橙红,水榭的光影越发温暖柔和。
还夹杂着两颗年轻跳动的心在不断靠近的隐秘暧昧。
沈檀姝最后说回萧樾。
“你呢?你那坏心眼的爹有没有为难你.......”
萧樾轻轻摇头:“他现在管不了我。”
沈檀姝挑眉:“你这么历害了?”
她说话就这样,意味不明的,他都不知道是夸他还是揶揄他......
萧樾学着她的调调还了回去:“你也厉害。”
沈檀姝笑着推了他一把。
脚上站得发酸发麻,沈檀姝蹲下揉了揉脚腕。
“阿姝!”
人突然消失,萧樾扣着窗棂的手指节发白,他往外探。
沈檀姝揉完之后重新站了起来,差点撞到他。
她连忙嘘声:“小声些!兰嬷嬷会发现的。”
“我脚站麻了。”
她伸手把人拨开,探出头去观察兰嬷嬷的动静。
萧樾同她一道望过去:“你为何躲着她?”
沈檀姝张了张嘴,没说话,怎么说,能说她心虚吗?
要拱她家的小白菜。
沈檀姝提议:“你是不是站累了?要不你坐着。”
萧樾眉头微皱:“不是站累了吗?为何要强撑着,说话还偷偷摸摸?”
为何要这样为难委屈自己?
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红包,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也大了些:“下来坐着,我让人拿些的点心过来。”
沈檀姝急了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兰嬷嬷听到动静问道:“郎君?可要茶水?”
沈檀姝瞪他!手指来回抵在唇上示意他配合。
萧樾无奈,被她捂着嘴“嗯”了一声。
沈檀姝这才松开手,等萧樾应付完兰嬷嬷,把手往他衣服身上抹。
萧樾冷着脸由着她擦。
沈檀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鬼鬼祟祟在他耳朵边轻声道:“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偷情?”
“奸夫□□,哈哈哈哈哈。”
萧樾拿她没办法,嘴上一直没个把门。
听到“奸夫□□”的时候皱眉,“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沈檀姝又笑,还往兰嬷嬷的方向瞥了瞥:“真的,挺刺激的!”
两人很近,萧樾能看到她颤动的睫毛,转动的眼睛......
看不到的耳朵染上一层薄红。
他认真望向她,轻声问道:“偷情?你我之间有情吗?”
沈檀姝回头,手肘抵在窗棂上撑着下巴,来回打量他,从上到下,从眉眼都下巴,最后她上手轻轻抚过。
“我好好想想......”
萧樾调整呼吸,闭上眼睛由她作乱,五指展开撑在白墙上,骨节分明,薄皮之下青筋凸起。
严阵以待等待着判决。
沈檀姝见他闭上眼,莫名觉得他娇,手上的动作开始肆无忌惮,捏捏鼻子,轻轻拉拉睫毛,手指贴着唇......玩得不亦乐乎。
连洁癖都忘了。
她忍不住赞道:“萧樾,你长得真好看,皮肤也很好。”
萧樾忍不住推了推,催促她。
沈檀姝捧起他下巴,轻轻吻在他眉心,最后艰难挂在窗棂上展臂抱住萧樾。
萧樾伸手扶住她,贴着她颈窝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眼睫不再不安地颤动。
他的心被人托住了。
沈檀姝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药味,继续悄咪咪低声搞怪道:“我们不能呆太久,不然我夫君找上门了。”
“呀。”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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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姝被他拍了了一下。
不轻不重的。
“别乱说。”
萧樾抱得更紧了些。
沈檀姝靠在他肩膀上,望向静静流淌的溪水:“没乱说,我真要走了。”
“留下吃饭吧。”
“我娘得找我了。”
其实沈檀姝突然想起来她第二重要的来意。
她想知道这里汤池的水往哪里排的。
萧樾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眼神望着沈檀姝有些幽怨。
沈檀姝想起正事问道:“你这里的汤池废水通向哪里?”
“我记得里头的水一直都是流动的。”
萧樾抬起她的下巴查看她脖子上的蚊子包,又红又肿,肯定很痒。
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罐子膏体,手上抹了擦到她脖子的红包上。
他想了想,手上的动作不停:“好像是往田里流。”
“底下有暗渠,往田地周围的水渠流。”
沈檀姝配合抬头,药膏凉丝丝的:“哦哦哦,难怪庄子里的粮食蔬果成熟这么快。”
“用的水都是热的。”
“不行了,我真要走了。”她仰头瞥了兰嬷嬷那边,生怕她突然过来叫萧樾用晚膳。
沈檀姝从窗棂上撑起身子,扶着墙活动活动自己的脚腕,准备走了。
萧樾紧紧看着她轻声问:“那你明日还过来吗?”
“你今日休沐,明日还不回去吗?”
沈檀姝明日得继续跟着继续山上下河干工程了。
萧樾抿着唇不说话。
沈檀姝想了想,单手抚上他的脸:“那你给我写信吧。”
萧樾有些不相信她:“你会回信吗?”
“我当然会!”
“好了好了,我先走了。”
沈檀姝急急忙忙地又爬上木凳,又轻轻吻在他眉心,当作离别安慰。
“萧樾,好好养病,我会想你的。”
话毕就摸着墙,悄咪咪走了,临了还顺走了药膏。
空留下圆润棋子散落在地。
萧樾低着头,手心往眉心贴。
她两次都吻得很轻,如蜻蜓点水,也滚烫炙热。
萧樾一个人在水榭待了很久,直至晚霞消失,夜幕降临。
-
沈檀姝一大早就起来了,今日要和春苗一道进京。
春苗继续回去处理中转站的事,沈檀姝去找李灵运。
山上和山脚的工程让刘三花帮她们看着。
文如雪人很靠谱,把屠笑治得服服帖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刘三花也不用做啥子,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搭个手就好。
驴车摇摇晃晃离开京郊往繁华的京都城驶去。
沈檀姝仰躺在木板上,脸上盖着一张帕子遮挡刺眼的光线,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抖着悬空的脚。
她随口问起中转站的进度:“你租好地方了?我们这次还住客栈吗?”
春苗摇头:“租了一个楼,有两层,一层很大。”
沈檀姝撩开帕子,亮晶晶地望向春苗,有些纳闷:“......你舍得?”
春苗节俭,恨不得一枚铜钱掰成两枚铜钱用,怎么舍得租这么大的一个铺面?
她之前还担心春苗租了一个小的,他们三个凑活着窝在小铺面里。
她兴奋道:“是嘛,租个大的,气派些,免得旁人瞧不起,我们以后可是家财万贯的人,不能穷酸了......”
“够大的话还能在一楼摆些东西,能让客人歇息。”
“一栋楼就这么气派地摆出去,有面!”
沈檀姝没注意到,春苗面上的神情有些僵硬。
35. 要地
“春苗!你疯了?!这不是一个鬼楼吗?都快四面透风了吧?!”
沈檀姝背着包袱,满脸不敢相信地站在一栋危楼前。
没到危楼的地步,但也不怎么好。
位置还算可以,在城门附近,也算是人流聚集地,往北边就是居民区。
一个两层小楼。
下面一层六角形,不像现下大部分四四方方的建筑,在破旧的装修风格能隐约瞥见异域的风采。
但它破破烂烂的,四面漏风。
也就坚实些。
沈檀姝望向春苗咽了咽口水:“地方是挺好的,也够大,但——”
她指了指破旧的砖石,斑驳的墙面,欲言又止。
春苗叉着腰,幽怨的眼神望向她:“你知道在京都租个好铺面多贵吗?”
“我们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这栋楼我直接买下来了,地方有大,还有一个后院,方便养马,放马车......”
沈檀姝一愣一愣的,被她说服了。
“但......这就直接用了?”
春苗摇头,望着小楼颇有几分胸有成足的气势:“当然不是!”
“山脚下也建好,这段时间我就待在这,安排翻新的事情。”
沈檀姝点点头,给她提了几个装修建议就没再说话了。
毕竟这是春苗提出来了,她全权把这事交给她。
她望着越来越成熟利落雷厉风行的人,心里暗忖:难怪她能把自己被霸占的工钱拿回来。
心里的疑虑被打消。
沈檀姝拍了拍春苗的肩膀:“那行,这里的事你就安排着,你自个有成算就好。”
“录夏和序秋咋样?帮得上忙了吧?”
春苗:“那小子脑瓜子很灵,这都楼都是他找着的。”
“小丫头年纪小,性子安静,就是不大爱吃饭......”
沈檀姝被她领进小楼里,确实很大,三人简易布置了下榻的地方。
“你们就睡地下啊?着凉怎么办?”
对于她的大惊小怪,春苗白了一眼:“底下都垫着被褥,哪会着凉?你也要睡地上!”
沈檀姝:......
序秋拿着布料擦拭桌子,见到两人进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两人身边,往沈檀姝身上贴了贴。
小姑娘干净了些,眉宇间少了流浪时的阴霾,多了些寻常孩子的天真快乐。
就是感觉她又瘦了。
沈檀姝低头同她说:“怎么瘦了,不爱吃饭?不能这样的。”
序秋很害羞,低着头不说话。
沈檀姝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望向春苗:“你们吃些好的。”
“左右现在有余钱,别委屈自己肚子。”
春苗哼了一声,知道她在拐弯抹角地说自己不给两孩子吃好的。
她当然不认,调侃道:“沈娘子有钱,什么山珍海味都吃得,我们可不一样——”
被沈檀姝笑骂一声:“我看你这嘴滑溜溜的,什么话都会说了。”
春苗笑完望向序秋:“倒也不是吃得不好,是她挑食。”
随后意有所指,开口前还特意看了沈檀姝:“一个两个的,没有富贵命,一身富贵病。讲究得不得了。”
沈檀姝哪里不知道,起来捶了她两下:“你这才出来几天啊,这嘴毒得很!”
两人闹完,沈檀姝揽过序秋同她道:“吃饭不要挑食,你看看你多瘦?像你哥一样多吃些才好......”
-
第二日清晨,沈檀姝出发去李府。
春苗看她出门问道:“你这是去哪?”
沈檀姝想了想,没有细说只道:“去找李老大人。”
“行,早去早回。”
因为上次跟李灵运闹得不愉快,沈檀姝特意去点心铺子买了几样高级货。
一手提着点心盒子,一手叩门。
依旧是那个门房,不不再对她摆着冷脸。
“这是沈娘子?快进来。”
不多时就把门打开,一个老嬷嬷把她往里带。
李灵运自己一个人在水榭上钓鱼。
沈檀姝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他钓上来一条没有?
“老大人。”
到底是她找上门,她上了水榭把东西放下,主动出声唤人。
李灵运连头都没回,自顾自晃动着鱼竿。
沈檀姝站了会,用激将法。
“老大人,我上次回去想了又想……觉得您带出来的图样有些不合适——”
李灵运立马坐不住了,转头望向沈檀姝,吹胡子瞪眼道:“哪里不合适?!”
“你就看过几眼,就知道哪里不合适?”
“我也别当工部尚书,退位让贤好了。”
沈檀姝笑眯眯接过话头:“你现在这不是退位让贤了?”
“哼!”
李灵运不满她嬉皮笑脸的模样,斜眼觑她:“你大驾光临有何事啊?我李府庙小,容不下沈娘子这座大佛。”
沈檀姝直奔主题:“老大人想让我在那片荒地上建水道,连通小湘水河——这个事我同意了。”
李灵运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这小儿不是眼里只用银子。”
“我有一个条件。”
李灵运的笑颜僵住,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说就是。”
沈檀姝先卖惨:“老大人,你也知道,官府都没银子在那里挖水道,可想而知,那有多费银子。”
李灵运摆手恨声道:“那也不是费银子,而是那些没良心的货色只知摆弄权势不顾黎民!”
“罢了罢了……”
之前的事现在论不出好坏了,李灵运收住话头。
沈檀姝也不想知道这些政治机密,她干脆说明白些:“建水道费时费力费银子,全都是我出,未免太欺负人。”
“到头来,我还什么都捞不到。”
沈檀姝直白道:“老大人,我不像您,只求造福百姓,功名利禄皆不放在眼里。我是个俗人,不能让我什么回报都没有吧?”
李灵运挥手拒绝她的高帽:“别卖关子了,你说就是。”
“说说看,但我提前说好,没有银子。”
之前他重提这个事,户部那帮人死活不给银子他也没办法,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告老了。
就算冯寒松还在工部,他上头还有别的人。
总之都是一个样,不给银子,事情被推来推去……
沈檀姝料到了:“不要银子。”
“我要那块地。”
“我动工之后,那块地使用权就是我的。”
李灵运上下打量沈檀姝:“……你脑子挺灵啊。”
官府懒得管,不愿意给银子,那块地本来就是荒的,工部户部那群人为了省事说不定还真能同意。
“你要那块地去做什么?”
水道分布期间,种地种不好,也不能起房子。
沈檀姝:“我自有用处。”
她从萧樾庄子里得到灵感。
水道分布其间,可能温泉废水有可能越得过去,水温应该会比较高,肯定能种些东西。还能建成一个泉水围绕期间的度假庄子。
但还有很多问题。
谁会去呢?她山脚下公共浴室的客源和度假庄子的完全不符。
沈檀姝抛开那些杂乱的念头,以后再想吧。
一块地,不要白不要。
沈檀姝问道:“老大人,你看成吗?”
李灵运想了想点头:“大概率能成。”
“我会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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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和他们好好说。”
李灵运是提出想法的人,自然有他去交涉。
沈檀姝这个被外包的人只需要提出条件,等待结果。
-
沈檀姝带着图样匆匆回了住处,他们三个还等着她吃饭。
她边吃边说道:“明日我就回去监工了,你们留在这里把这安置好。”
夜里,沈檀姝睡得晚,小心点灯翻看李灵运给她的图样。
春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沈檀姝身边。
“这是何物?”
她能勉强认出是一块地,有些熟悉,两条河水很像他们村里附近一大一小湘水河……
沈檀姝兴致勃勃地同她道:“这是山脚下的一块荒地……我们在上面建一个庄子好不好?就像静庄一样。”
静庄是萧樾那个庄子的名字。
春苗缓了一会,迟疑道:“这块地是荒地,能用吗?”
“这么大块地,起房子花费不少。”
“以后赚到银子再琢磨吧,现在空想也没用。”
沈檀姝没抬头:“我跟李灵运李大人商量了,我代替官府在那里建造防洪工程,作为交换,上头的这块地以后就是我的。”
她兴奋地用手指在图样上圈出那块地,抬头示意春苗看。
“这么大一块地,以后湘水行开业,赚了银子,我就好好想想怎么用这块地。”
她傲娇抬头,洋洋得意:“我厉害吧。”
春苗动作僵硬,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面上忽明忽暗,叫人看不出她的神色。
“这么大一块地,去哪里要银子去建防洪工程?”
“你是要挪用湘水行挣的银子?你说得好轻松,我们现在手里是有几千两黄金了?”
沈檀姝愣愣看着她:“……现在机会难得——”
春苗平静得可怕:“这么大的事,你这就决定好了?”
没同她商量。
也是,本来大部分的银子都是她弄来的,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考虑,她想法子,她行动……
她凭什么生气?她算个什么东西?连一个简单的中转站都弄不好……
春苗厌弃没用的自己,心里莫名忐忑,怕自己被踢出局,只能重新回到狼窝里。
鼻子控制不住发酸。
春苗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唬人,很凶悍。
沈檀姝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生气的样子。
她放缓语气解释道:“这算是后头的事,现在没银子也不着急的——”
春苗心里头乱得很,胡乱灭了蜡烛,留下一句话就往被窝走。
“行了,很晚了,去睡觉吧。”
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沈檀姝翻来覆去睡不着。
春苗是因为她没和她商量而生气?
还是嫌工程要花很多银子?
迷迷糊糊到第二天早上,三个人早起了,沈檀姝起来的时候一层空无一人。
她没法子,自个收拾包袱,赶着时间回村监督湘水行的建造。
-
日子一天天过去,燥热夏日匆匆过去,不多时,山上的树木步入秋日,落了不少叶子。
沈檀姝瘦了,湘水行只差排水系统就完工了。
排水也不难,只需要挖一条地下水渠通向小湘水河即刻。
沈檀姝顶着大太阳建工,时不时帮着刘三花给师傅们准备吃食。
刘三花在临时搭的棚子里做饭,她往外探出头,往排水渠的方向看:“这很快就挖好了吧。”
沈檀姝点头:“明日就开闸,试水。”
刘三花点了点头,和她商量:“这回要整几桌酒席,师傅们都辛苦了。”
“我等会回村里找人帮忙。”
“你红包也要准备好。”
36. 遇蛇
沈檀姝点头,她是抠门,但文如雪带着她的人累死累活帮她把工程完成得很好。
而且,她匠帮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人拖着一个瘸腿运石头。
她肯定要另包大红包,就当感谢他们了。
沈檀姝同刘三花道:“买多些肉,酒的话也买一些,叫乡亲们也来一起吃。”
“……我想想,奶要叫,还有李婶……”
刘三花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不知道是想到王翠湖还是李婶。
她拿过碟子装菜:“你叫人春苗了?她好久都没回来了。”
“京都里头这么忙?明日可是大事,她也算自己人,哪能不回来。”
沈檀姝愣了一会:“……已经找人去信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沈檀姝忙,没空进城,春苗也一直在城里,估摸着在忙活中转站的事。
沈檀姝没法子,只能等消息,她低头掰着指头算钱:“去买几条好鱼,别省钱,银子够用。”
刘三花拍板子应道:“那是肯定的,杀鸡杀鸭,再去割半只猪……不能让人觉得我们亏待师傅们。”
沈檀姝点头,心里盘算着,生怕出什么问题。
水从泉眼冒出来,顺着石槽,缓冲池,管子,水渠,存储池,往湘水行注水……
之后还要顺着特定路线,合适的温度出水。
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出问题。
整个水流过程没问题就可以开始准备开业的事了。
第二日,沈檀姝和刘三花都起了个大早,开始忙活摆席和试水的事情。
沈檀姝带着人爬上山,来到泉眼处。
原本光秃秃的泉眼处已经焕然一新,搭起来一个大亭子,水池周边起了半人高砖石当做围栏。
本来还打算封口,但热气一直往上冲,难度很大。
刘三花带人用细扁的竹条编制出一个巨大的盖子,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盖上。
盖子被移开。
十平米大小,深将近三米的池子被打理得很干净。
温泉眼源源不断冒出热水,池子里水波滚动,热气升腾,闷热的空气混着淡淡的硫磺味争前恐后望外头窜。
秋日里静静站在此处都被逼出薄薄的一层汗。
奶白的水汽之下是清澈见底的温泉水。
泉眼池子建起来的时候在两侧各留了一个大致一平米的洞口。
一边连接输水系统,一边直接往外流向山的另一头。
为了方便控制水流,特意在池壁边预备了石料堵住。
巨大的石料很重,凿开几个小洞,绑着一条粗粗的绳子,绳子挂在砖石围栏上,方便人拽着绳子上下移动石料,方便堵住洞口。
停止输水的时候,就需要两三个人把石料放下,卡在特意做出来的槽上,能刚好堵住洞口。
需要通水的时候就把石料往上拉,卡在上面的二石槽上。
两个洞□□替畅通,保证可以人工控制温泉水的流向。
今日,和大腿一样粗的绳子还绑着红色的布条。
刘三花非要绑上,说是图一个吉利。
沈檀姝带着人在泉眼池旁转了两圈。
“好,现在开水!”
文如雪带着她徒弟把通向另一头的石料放下,堵住洞口。
肉眼可见的,池子的水平线快速上升。
水波贴近砖墙的顶部,一下往上撞,一下后退,一道浪花冲出池子,溅落地面。
沈檀姝朝文如雪点了点头。
很快,石料被拉起,洞口畅通,温泉水大股大股往铺着青板石的水渠上涌去。
泉水撞击着青砖,流水声响彻山间。
这一段路的水渠是拿青砖铺上的。
水渠宽一米,深两米。
青砖之间很难铺的整齐,沈檀姝去找冯寒松,他带她去找建造温泉宫时负责砖瓦的甄官署。
这一去让她发现了一个好东西——水泥。
这个时代水泥还没能量产,但其基本的制作方法已经大致清楚。
沈檀姝就买了些,全用来给水渠填缝了。
花了还花了她大笔的银子。
但很有必要,填上水泥,温泉水几乎不和泥土接触,清澈很多。
这一段路比较平缓,接着源头水很急,只能铺一段长长的半露天半地下的水渠。
露天的就拿编织木制的盖子遮挡泥土尘土还有雨水。
沈檀姝顺着水渠一路下山,听着泉水扑腾往下,水浪击打盖子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
起码花钱最多的一段路没有出事。
掀开盖子,温泉水清澈见底,沈檀姝伸手探了探,温度很高,把她手指烫红了。
刘三花一个箭步来到沈檀姝身边,焦急问道:“有啥问题?还成吗?”
见人皱着眉头蹲下查看,她以为有啥问题,吓死人了。
沈檀姝摇头,紧绷的眉头松泛不少。
刘三花拍了拍胸口,安心不少。
沈檀姝看在眼里,眼底闪过心疼。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对于这个湘水行,她,春苗,刘三花都付出了很多,银子,时间,精力……如果功亏一篑会是对她们来说一个巨大的打击。
生存焦虑,面子焦虑,成功焦虑……一直像几座大山压在她们身上。
她和春苗还好,但对于刘三花来说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如果她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的话。
沈檀姝拍了拍她肩膀,轻声安慰。
一行人继续往下,来到缓冲池。
听取李灵运的意见,沈檀姝在两段高度落差过大的路段中间建了一个缓冲池。
这里不远处刚好有一个山泉泉眼,沈檀姝建了一个石槽,把山泉水引到缓冲池旁边。
如果温度过高,可以开闸让山泉水流入已达到控制水温的目的。
为了干净,她还弄了一个网,给山泉水过滤。
同样,池子被用木条编织出来的木盖子盖好,四面用青砖堆成外半人高围墙,和泉眼一样大,只不过浅些,深度只有一米多。
山上的的生态很好,周围都是成片的绿植,高大翠绿的树木,就算进入秋日也没有像家里院子的树一样落叶、变得光秃秃的。
冬日也有成片的绿意。
全年湿润温热,像热带雨林。
沈檀姝猜测应该是山间有不少温泉的原因。
湘山上有很多温泉泉眼,这一片应该是温泉带。
“啊!”尖利的叫声响彻林子,惊起一片飞鸟。
沈檀姝转头望向文如雪的小徒弟。
她连滚带爬从半人高的坡上滑下来,几步并做一步跑到文如雪身后,染了一身的泥。
“雪姨,有蛇!!!好大一条,天啊!”
池子旁边立着成片的绿树,下面是绿油油的植被,除了他们开辟出来的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沈檀姝定睛一看,瞳孔放大,惨白着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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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刘三花往另一边退。
“往后退,别往林子里窜!”
离沈檀姝最近的绿树最大的一根分枝开始颤颤巍巍地颤颤动,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树枝承受着极大的重量,发出咯吱咯吱的树枝拉扯声。
在绿叶之下,一条通身蓝绿色的巨蟒缓缓顺着枝条往下爬,露出冷人寒战的竖瞳。
沈檀姝看清它的全身,脸色惨白。
是一只很大的蟒蛇,长度不清楚,它一直交叉着爬,最粗的地方几乎有沈檀姝两个大腿根好粗。
蟒蛇下树,往人群方向缓慢爬动,半起不起的蛇头紧紧盯着外来物种。
沈檀姝颤着嗓子道:“后面的快走,先下去!”
不知道这蟒蛇的意图,沈檀姝在最前面不敢乱动,抖着腿推搡身后的人。
蛇周身的鳞片捻在叶子上摩擦的声音宛如死神擦拭镰刀的声音。
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
沈檀姝用她此生最轻柔的步伐,一下退到池子的另一边,生怕激怒这条巨蟒。
刘三花上手想把女儿扯下山。
沈檀姝苦着脸低声道:“娘,我腿软了。”
那蛇眼色很鲜艳,粗壮的蛇身就这么一圈一圈缠在树枝上,她一看过去就对上了那双冷冽的竖瞳,她差点就要尖叫出声了。
她怕叫出声吓到蛇,那个距离,那条巨蟒能直接扑倒她身上……
刘三花也吓得不轻,气她不知道跑,掐了她的腿泄愤,之后把人抱了起来,就打算往下走。
“娘,等会。”
“那蛇好像不动了。”
刘三花恨铁不成钢:“你这是要吓死你娘吗?总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正常人看到这么大的一条蛇早跑了,她偏生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儿!
沈檀姝缓了下来,拍了拍六三花的肩膀示意她放自己下来。
刘三花拿她没办法,瞟了一眼,确实没看到那条色彩鲜艳的蛇,弯腰把人放下来。
沈檀姝脚一下地,还是软着,没撑住又滑到了地上。
她手撑着池子的围墙勉强站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往池子的另一头探。
那条蛇来到了砖墙边,伸展身子贴在上面,不多时便缩了起来,往外爬行,最后窝在导通山泉水的石槽旁。
巨蟒安稳地蜷成一团,牢牢占据着石槽和砖墙之间的空间,躺了一会,另一些树上的其它蟒蛇也爬了下来。
看着比较小,但也不小,像是那条巨蟒的孩子,一条又一条,看得沈檀姝身子发麻。
蟒蛇一家好似占山为王,窝在那块“风水宝地”不走了。
“风水宝地”上有一两颗树,不算高,枝桠低低地往地面上伸展。
颜色鲜艳的蟒蛇一家有的攀了上去,有的围在树底,好似真的占山为王。
地下长到到小腿的翠绿植被给它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那条最大的蟒蛇半抬起头,直溜溜地望向沈檀姝。
没有攻击意图,沈檀姝松了一口气。
“娘,那些蛇不动了。”
刘三花探出头瞥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老天奶哦,它们这是要在这待下了。”
“蛇喜欢暖一些的地方,这里有温泉水很热,蛇不喜欢贴得太近,就近挑了一个最暖和的位置。”
她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得再找个神婆,你满身晦气没祛掉,连这些畜生都引来了。”
“诶哟喂,咋啥事都被你碰上啊!”
37. 温泉水
刘三花声音很高,沈檀姝眼尖,看到蛇头气势汹汹地立起,阴冷地瞪着刘三花,好似真的听懂了她的话。
沈檀姝立马把刘三花往后扯。
转了转,最后在身后偏僻处找到一个老鼠夹,夹着一只已经没了动静的老鼠。
建缓冲池的时候老有鼠虫,没法子就放了几个老鼠夹。
她小心地提起老鼠夹往蛇窝旁一扔。
蟒蛇收下投喂过来的食物,一口吞了。
它趴了回去,懒洋洋瞥了两人一眼。
沈檀姝暗暗称奇,畜生成精了,这都能理解,那个眼神太拟人了。
刘三花:“你咋是干啥?还喂蛇?这群畜生真不走了!”
沈檀姝拉着她离远了些,不然又被那条成精的蛇听见了。
“娘,别慌,蛇不咬人就行了,想呆在那就呆着呗。”
她又不是造物主,在鬼斧神工的湘山里算不得什么,哪能影响其他生物?
刘三花只觉得恼火,连蛇都来坏事:“要是它们溜到池子里怎么办?”
“盖着盖子啊,还有,你不是说蛇怕太热的环境吗?那会有事没事去泡热水啊。”
那条蟒蛇分明是避之不及,但又贪图一些温度,转而待在不远处。
刘三花气冲冲的,但又不敢上去把蟒蛇赶走,只能恨声道:“真是晦气!”
沈檀姝倒是觉得没关系。
“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刘三花斜眼觑她。
沈檀姝摇了摇手指,故弄玄虚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她指着离池子不远不近的蛇窝道:“那不就是龙吗?”
“我们这池子有灵,以后便叫灵池了。”
刘三花:“……惯会装模作样。”
但她也没法子了,现在把蛇赶走,说不定被蛇跟着,伺机报复。
这种大蛇,最精了,随它们去吧。
总不见得就一直呆在这了。
蟒蛇舒展着颜色鲜艳的蛇身,懒洋洋看了两人。
就算一直呆在这,不跑到池子里也行吧。
沈檀姝:“我现在检查下水温,看看干不干净,娘,你把人叫上来,准备继续放水。”
缓冲池的构造类似上面的泉眼,有一样控制水流向的方法。
现在需要把人叫过来挪开连接水道的石料。
刘三花还是有些不放心:“行,但你别靠近那边,别被咬了。”
“好好好。”
沈檀姝往那头看了一眼,深绿的蟒蛇和植被融为一体,不认真看,看不出出来。
要提醒上来的人,不然不小心撞到踩到,被攻击就不好了。
照例掀开盖子,看了看水的洁净情况,由此判断上游水道有没有混了泥。
很清晰,温度还是很烫。
但沈檀姝还是没把连接山泉水的石槽闸打开。
先看看流到山下,水温还够不够?
往下的一段很陡峭,挖不了水渠,没办法,拿了陶管埋在地下做简单的过度。
这个时空还没有塑料管子,只有陶管和铜管。
铜管太贵了,用了陶管。
沈檀姝担心管子爆,热胀冷缩破裂……当时看着拿过来的陶管,她就忧心忡忡。
最后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在管子外套了竹子,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起码安慰了沈檀姝一段时间。
水顺着管子往山脚下流。
沈檀姝在这一片等了很久,就怕管子出问题。
索性没出问题,只有顺畅的水流声。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往山下走。
最陡峭的一段过去之后就接着是水渠。
一切都很顺利,沈檀姝跟着温泉水来到山脚下。
在进入湘水行的时候,没有设计阻拦,想着尽量保持池水的高温。
沈檀姝从湘水行后门进入,摸着墙等待温泉水灌入墙缝。
湘水行最靠近山脚的一块被设计为烘干室。
矩形的院子两边是休息室,有亭子有顶,中部露天,建了一条条竖条的半人高的薄石槽。
一条石槽两边放了十几个椅子,方便洗完头的人坐在这里晒太阳,烘头发。
温泉水通过石槽,能为石槽供热,石槽外部温度升高,可以用来烘干头发。
沈檀姝后脖颈绷得紧紧的,后背冒出薄汗沾湿里衣,手上摸着石槽,指尖发白,沉默着等待温度升高。
不怪她过分紧张。
沈檀姝对湘水行的定位很明确——清洁,健康,节能,低价。
这些简易导热管管不管用,关乎这个时代的人厚厚的头发是否能干,如果不能快速烘干,很容易会得风湿病。
其实倡导短发新风更管用,但她不是传销头子,要求人剪头,人家就愿意剪头?
如果效果不佳,要么烧炭火,要么就不倡导别人洗头了。
烧炭火成本太高。
如果不能洗头,那她努力了这么久的湘水行算什么?
沈檀姝眼睛瞪得太久,有些酸涩,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娘,热了吗?”
沈檀姝心里说服自己不着急,最早过来的温泉水刚出去。
她松开手,站远了些,平稳心中的紧张感,想让刘三花告诉她。
刘三花低着头沉默不语。
沈檀姝心里咯噔几声,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低头扶额,指甲胡乱地扣弄着头发和额头交接的地方。
不应该啊,这种材质的石槽导热最好,她来回选了很久,也尝试了很多次。
难道是石槽太厚了?要再薄一些?
刘三花把手拿开,让人去拿了一个东西。
沈檀姝刚从安慰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打算截住水,继续改进石槽……她愣着不敢往上摸。
“嗒!”
刘三花拿过一段黑溜溜的长条物贴了上去。
沈檀姝定睛一看,是头发,湿漉漉的头发。
“娘。”
她咽了咽口水:“石槽热了吗?”
刘三花这才有空理会她:“热了热了,手都给我烫红了,现在拿湿头发试试。”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颤抖着把自己的手贴上石槽,烫手的温度宛如刚刚入耳的仙乐。
很烫,沈檀姝猜测应该是五六十度。
刘三花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不解她的紧张:“温泉水留下,灌到石槽上不超过半刻钟,怎么可能不热?也不知道你担心个什么劲……”
不多时,那一簇头发差不多半刻钟就基本干了。
拿来试验的头发比较薄,发质也和人头顶上的不一样,但也有参考效果,一般人的头发应该一刻钟这样就干了。
有太阳的时候效果更好。
还有干燥的擦头巾……
沈檀姝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烘干室被高温温泉水环绕着,温度很高,几人长时间呆在这,都冒出了薄汗。
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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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着烘干室,满意点头,面上的忧愁一扫而过,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没问题了,我们往下继续被。”
水从烘干室的石槽,墙体出来之后汇入位于中部的蓄水池。
清澈的温泉水慢慢填满蓄水池。
蓄水池的设计是为了保证输送进湘水行的水足够,同时能降低温度。
保证涌进洗浴部分水充足,温度合适。
“开闸。”
师傅们拉开挡住通道的石料,温泉水大股大股注入洗浴室的各种石槽木槽里。
这次的石槽木槽和烘干室的原料不同,目的是保温,不追求导热性。
所以石槽木槽都是比较厚的,不能让水再降温了。
洗浴室和烘干室的大致布局相似,两侧有休息室,中间有着长条石槽输水。
每个小浴室以木墙分隔开,有顶有门,能实现全封闭的私密洗浴。
刘三花嫌这样太费事,一个个小浴室就要建很久,太麻烦,说是能不能隔着就好,不做门,不做顶,谁会看?
沈檀姝接受无能,她之前是个南方人,认为洗澡是一个特别私密的事,即使成本很高,她但坚持做单间私密式的浴室。
每个小间背靠大概两米高的水槽,一个水槽能放置大概二十个浴室,水槽两边都建造小浴室,一共能让四十个人同时洗澡。
洗浴室分为两边,男女分开。
女浴室有四条水槽,男浴室有两条,中间以高墙分割。
高墙和两边水槽的间隔是出口通道,入口连接大门。
出口入口分开,能避免人流混乱。
沈檀姝贪图方便,觉得用浴缸浪费水麻烦还不一定卫生,就琢磨着弄出将近花洒的模式。
但这个时代没有合适的水管,也没有水龙头,只能依靠高度差,依靠重力让水自然流下。
这块地刚好是沿着山脚向外倾斜,能保证石槽木槽里水会自然往地处流。
大概两米高的水槽,下面实心,填上水泥,上半部分打了一排洞,用竹管导通。
每个小间内有一根手臂大小的竹管,在开口接上用竹条编织的网,规律的缝隙减缓水的冲击力。
水正常流出,类似花洒。
沈檀姝站在石槽边,耳边是悦耳的水声。
快满了。
因为地势再加上水泥底部做了倾斜的设计,水随着地势往外流。
一条水槽两边除了小间浴室,还架了四个梯子,是方便工人上去开水的。
这个时代没有水龙头,水闸不好做。
为了统一时间开水,一条水槽用长条的木片控制水能在固定时间流通。
一条水槽的浴室小间凑够人之后就统一放水,一定时间统一断水。
沈檀姝看着几个师傅爬上梯子,朝着她们点头,木条被拉了上来。
她推开一间浴室的门,等着水流下来。
小浴室的隔板是砖石,门是木制的。
里面就是很空旷的地方,只有挂在墙上的架子,以便防止衣物,青砖地面设置一条浅浅的和手指一样宽的排水沟。
移开木条之后水顺着竹管流了下来。
均匀大块的水条从头顶上流了下来,水流到地板上,青砖沾上水泽,显得更加干净。
沈檀姝顿了顿,把手伸进水下,任其冲刷。
还是有些烫的水流过她五指之间,随后进入排水沟,往外流淌。
她蓦然鼻头发酸。
一切顺利。
38. 开业准备(一)
以后她可是想什么洗头洗澡就什么洗头洗澡了!
要不是还有事要做,沈檀姝真想把自己好久没洗的头给洗了。
她站了好一会,才收拾好心情出去。
从靠近蓄水池的石槽头部走到尾部,检查着每一个小间会不会有问题。
走到最后,是四个很低的水池。
水槽里头肯定会积水,有的水流不出来,一直泡着水不好清洁,容易长青苔。
沈檀姝在石槽的尾部做了四个池子,在石槽尾部直接凿了几个洞,水会源源不断地流入池子里。
水池的底部排水洞,用木塞堵着,一放水就直接通向排水水渠。
可以泡澡,也可以就放着排出石槽里剩下的水。
“娘......春苗,怎么样?水流正常吗?”
她对着刚出来的两人问道。
刘三花方才新奇地看了很久,发现以后竟然可以站着把澡洗了,有些怪怪的。
但她也清楚知道,这个比用木盆方便多了,热水能直接往头上冲,落到脚下还能直接流出去......
她上前保住沈檀姝:“正常,很顺利,我们很快就能开张了。”
春苗一直跟着试水,现在被沈檀姝叫住,有些不自在,站在两母女身边点头,眼底藏不住对沈檀姝的赞赏。
她真厉害。
沈檀姝转身面对师傅们,鞠躬道谢:“这段时间麻烦师傅们了,做得非常好,在这用个便饭,等会我就把尾款给你们结清。”
让人把蓄水池堵住,水渐渐的就不流了。
一行人来到湘水行大门口边吃席。
她嘱咐着刘三花和春苗:“过几天我们商量商量开业的细节......春苗,你这几日先在这留几日。”
“住我家!”
话毕她就急匆匆去给文如雪那一桌送菜。
-
开业有一大堆事情。
她们连门牌——“京都湘水行”都没打好。
刘三花要亲自去选木料,还要找大师写......
沈檀姝低头吃饭,不敢有意见。
快吃完的时候她开口道:“今天我们到香水行里,商量了开业要做的事。”
春苗在沈檀姝家里住下了,但她肉眼可见地不太自在,老是干活,惹得刘三花对她大大改观,非常心疼她。
沈檀姝也没法子,索性两人捆绑住了,湘水行的事她肯定会管。
在去店里的路上,沈檀姝的一个婶娘给刘三花塞了张红纸。
沈檀姝问道:“什么东西?”
到湘水行之后,她才神秘兮兮地把红纸拿出来。
“这是我找人算的好日子。”
“那天开业必定红红火火。”
沈檀姝皱眉,觉得不不对劲。
从开工到现在,刘三花已经很多次特别信任这种封建迷信了。
她仔细端详刘三花:“你有这钱不如给我。”
刘三花不依:“我都给你多少银子了?”
“这是正事,我信得过□□。”
□□,那个神婆还是巫婆还是道士?
刘三花提了很多次了,不见人影的日子她不会去找这个□□了吧?
但现在开业,确实要找一个好日子。
“我看看。”沈檀姝朝刘三花伸出手。
低头一看:“大后天?!”
“怎么可能啊,那么多事情哪里弄得完啊?”沈檀姝瞪大眼睛道。
她觑了一眼刘三花。
她念念有词:“明日我去催催牌子,这两日把所有事情定下来就好了。”
刘三花望向沈檀姝强调:“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往后就没有了。”
“咱们加紧准备,反正水是没问题,来得及。”
沈檀姝皱着眉,不太认同。
不仅是牌子,还有定价,招人,营销宣传,那么多的事,哪能三天弄完弄好?
刘三花坚定重申道:“往后就没这样的好日子了,师父说了,下一个就要等到翻年了。”
“我们现在加紧把事情办了,三天后就开业,早点开业也早点赚银子。”
“春苗,你说是不?”
春苗也想早些开业,虽然三天后是有些慌乱,但快些去弄也能来得急。
她点了点头。
沈檀姝也没法子,视线扫过一脸坚定的两人,同意道:“那行,那就这两天忙点,早点开业!”
沈檀姝把要做的事情都列了出来。
“娘,牌子那里你得去催催,让人早点运过来。”
“别心疼钱,买个好料子。”
刘三花点头,想着过了晌午,过去加点银子让他们早些做。
三人围坐在一个圆桌上,摆着很多零零散散的纸张。
春苗现在也认得一些字了。
“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定价钱,一个人洗澡也就不到一刻钟,我们就按一刻钟收银子。”
“一个人洗一次一刻钟,让水流一刻钟。”
“时间一到,就让人爬上架子去关水,不多不少,也不会有人闹。”
“一刻钟八文钱怎么样?”
沈檀姝在纸面上写了一个数字吧。
八文钱是她大概想的,她认为最好定在十文钱上下,比较符合目标客户的消费习惯。
刘三花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贵了?”
反正她是不舍得花八文钱洗个澡的。
沈檀姝摇头:“不会,娘,你想想,平常邻居们去做小工,每日最少也有五十文,四五天这样花个八文钱洗澡,不算贵。”
“......四五天洗一次?那确实可能会花。”主要是平常出汗,头发被死死捂在头巾里难受地紧......
春苗:“就八文。”
她想到的是温泉的价值。
八文钱能随便用温泉热水一刻钟,铁定是赚了,平常烧壶热水不知道要多久要多少柴火。
刘三花:“那也成,就八文吧。”
“但那临近大门的池子要不要贵些?”
她说的是每个水槽尾部的小池子。
沈檀姝挠了挠额头,确实,那里甚至可以泡很久,整个池子都是一个人的,只要整个隔板就好。
“十五文一刻钟?”
余下两人异口同声:“可以。”
但沈檀姝撑着下巴有些疑问:“那怎么确定一刻钟?池子里的水是源源不断的。”
春苗想了想:“那不如三十文钱让人泡到不想泡。”
这是个好办法,但沈檀姝脑子里立马冒出一个占便宜的点头。
一家人花三十文,四五个人轮流洗。
她道:“行,但这个是按人头,最多只能五个人进去洗。”
对上两人迷茫的眼神,沈檀姝道:“得有人在外头看着,不然只付了三十文,能有三十个人进去洗。”
两人眼底闪过了然。
沈檀姝想到另一个恼人的问题:“才三天,来得及我们雇人过来帮忙吗?”
湘水行一开业肯定需要很多人。
山上还好,只需要有人定时巡逻,开水关水,保证管道畅通、盖子盖稳......四五个壮汉或者壮实妇人就好。
但湘水行里面需要不少人。
需要有人定时定点爬上楼梯把木条拉开或者盖上,每个水槽两边一共要配备八个人,那一共就是......四十个人。
刘三花惊叹:“四十号人?老天奶欸!还没赚到钱又要花出去了!”
春苗掰着指头算了算,迟疑道:“这是同时需要四十个人吧,那不同时呢?”
沈檀姝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可以砍半,错峰放水,客人错峰洗浴。
“那就先雇二十个?”
春苗点头。
刘三花摸了摸自己脑袋,想不出这是怎么数出来的:“诶,人老了,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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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能算这么快的?你们也没用算盘啊?”
沈檀姝一向对人耐心,这会子就立马拉着刘三花对着一个一个石槽,一遍遍数着。
“哦,原来是这样子,我懂了!”
“你们年轻人脑子就是灵光哈。”
刘三花拍了拍大腿继续道:“二十号人也不少啊。”
沈檀姝接着道:“不止二十号人,还有收钱的人,引路的人,在烘干室帮人擦头发的......”
刘三花傻眼了:“去哪找那么多人?”
沈檀姝也没法子:“所以我说三天后开业有些着急。”
刘三花不依了:“还是得三天后开业,那是个好日子!”
沈檀姝:“......那怎么办。”
刘三花想了想,看着她们道:“其实要人肯定是有的......比如,你舅舅舅妈,姥姥姥爷,你的几个表弟表妹。”
她顿了一会,不好让自己的意图过于明显:“其实还有你爷......你奶,几个伯母堂弟堂妹的都行。”
“亲戚嘛,我们两家可多了。”
沈檀姝平静地望向刘三花:“你说亲戚啊,雇亲戚们过来帮忙?”
刘三花被她那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别这么看我,搞得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沈檀姝懒得和她扯皮,直接否决:“我们湘水行不雇佣亲戚!”
“反正亲戚不可以......邻居,同村的可以,总之关系近的亲戚不能过来!”
创业不招亲戚,能少很多麻烦。
她甚至都不敢想,各式各样的亲戚在她面前晃悠,管东管西,指手画脚的样子。
太难受了。
刘三花冷着脸,一看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沈檀姝看向春苗,同刘三花说道:“娘,这个湘水行不是我们家的!还有春苗呢,招的全是我们家亲戚像什么样!”
刘三花:"那让春苗也叫亲戚过来!"
春苗连连摆手,她才不愿意拉扯那帮烂货:“不了不了......我家里人不配拿到这份差事。”
这下到刘三花愣住了:“为啥?”
春苗之前撕破脸把自个的工钱抢回来之后就想开了,那群人根本不把她当家人,她上杆子给人吸血作甚?
沈檀姝怕刘三花戳到春苗痛处,开口教廷:“娘——”
春苗自个倒是面色自若:“也没啥,就是他们对我不好。”
刘三花立马开始老生常谈,说什么天下没有对孩子不好的父母、这都是小事、哪有人不顾家里人的、这不是白眼狼吗?
看待春苗的眼神也没那么怜爱了,多了几分不赞同。
沈檀姝在桌下轻轻踢了刘三花一脚,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她望向春苗:“我娘她嘴上没个把门的,你要是听着不舒服就直接说她,不用管什么长辈不长辈的。”
迎上刘三花责备的眼神,沈檀姝瞪了回去:“毕竟,长辈都没了长辈样,你也不用顾着这种虚礼!”
刘三花无奈,闭上了嘴。
“那你们说怎么办?不叫亲戚那里来的人。”
想了想,她心里还是憋着股气:“不是,你这个小白眼狼,帮衬帮衬家里人怎么了?”
沈檀姝扶额:“不是什么事都要帮衬的,人家要你帮衬吗?”
刘三花开始冒火:“好啊,你说说,人家帮衬我们孤儿寡母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回绝人家的帮衬?”
她这个女儿分明就是不喜欢她娘家里,只说一些有的没的。
“你是不是记仇,小时候被你表姐表妹欺负?”
沈檀姝真的说不动了,开始消极沟通:“随你怎么说,反正就算他们过来我也不给银子!”
“你要是厚着脸皮让人做白工你就去吧。”
“好啊,你个白眼狼,你不知道你这个自私劲从哪学来的......”刘三花指着沈檀姝的手指在颤抖。
39. 开业准备(二)
春苗眼睁睁看着母女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她上前拉开刘三花,安抚着沈檀姝。
试着开口:“实在不行开业的时候如果人手不够就把亲朋好友叫过来帮个忙——”
沈檀姝瞪春苗,满脸不可置信,仿佛再说:春苗,你是我这边的人!
春苗把剩下的话一股脑说出来:“不给工钱,开张那一天结束后给人封个红包,都是亲戚嘛。”
“至于帮工,我们就慢慢挑,这几天应该找到几个,到时候实在缺人,我们几个就上手帮帮,应该不至于手忙脚乱。”
一个折中的法子。
沈檀姝能勉强答应,毕竟只是一天。
刘三花倒是想帮衬娘家人,但看女儿这副样子,她也不好一直和她犟着......女儿现在长大了,总不好老不顾她的面子。
两人都勉强点头。
沈檀姝:“那娘就好好想想请谁过来帮忙吧,别一个劲找那些四肢不勤,一动不动的。”
刘三花哼了一声:“谁跟你一样?!碰上亲戚的事,谁会不尽心?”
沈檀姝心想:那可不一定。
三人往后讨论了到底要雇什么样的帮工。
沈檀姝的意思是雇一些力气大的农妇。
洗浴室分为男女两边,肯定不好雇男人。
“就尽量找些力气大的妇人吧,引路擦头的活就雇些周边小姑娘。”
春苗:“男人那边呢?”
年轻的小媳妇和小姑娘过去可能会被调戏。
“还是找些汉子吧。”
沈檀姝摇头:“让那些年纪大些,泼辣些的妇人过去,嘴巴不干净就直接拖着把人扔出去。”
周边村子里勤奋脑子灵稍微正经些的男人要么去读书,要么自个找活计,走南闯北,下田种地总能养活自己,看不上她们这点小钱。
剩下没活干的都是些烂货。
不是纨绔就是光棍,潜在隐患太大,一出事就是大问题!
还不如找些农闲时在家无事的妇人,和一些走不出村子的小姑娘。
她们会稀罕这份活计的。
以后湘水行生意好起来,她也会涨工资,到时候肯定比那些男人挣得还多。
这事就大概定了下来。
刘三花准备出门去找木匠师傅催促牌子,准备出门时,扭扭捏捏来道沈檀姝面前。
“你说能雇邻居?你李婶呢?”
沈檀姝想了想,李婶人利落,干活麻利,种的庄稼收成一般都是最村里最好的。
“可以啊,娘,你就去叫她过来,我们同她说说。”
说不定还可以借着李婶的人脉找到更多合适的人。
刘三花笑容有些僵硬,她吞吞吐吐道:“要我找嘛?我怕我去找,她就不愿意过来了。”
声音越说越低。
沈檀姝耳朵几乎都要凑到她耳边了,这才把她的话听清楚。
李婶这半年还在生气?
因为她和李青河闹得不愉快?
她还没来得及接着问,刘三花已经冒着大太阳匆匆走向木匠家的方向。
沈檀姝看着她的背影没出声。
确实,这段时间,刘三花除了农忙的时候,其余的时候都在她身边,帮她监工,给师傅们做饭送饭,帮着她处理各种事情。
沈檀姝这么一回想才发觉,十几年来常常一起呆着做事说话的两人已经差不多半年没见面,没说话了。
她低着头转身,回到桌子上。
春苗在对账,脑子里想着还差什么东西没弄个好。
两人都不说话,场面十分安静。
沈檀姝莫名觉得尴尬,干脆跑到店家休息室,把自己拿回来东西拿出来,打算给春苗看。
一大张有着厚度的宣纸被铺到石桌上。
雪白纸张被五颜六色的笔墨画着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最上头是“京都湘水行”粗体又飘逸大气的黑字。
往下是沈檀姝设计的卡通图案。
画了山,画了水,画了温泉池,画了缓冲池......所有一起的都以可爱鲜艳的笔墨展示了出来。
左下角占据四分之一的两个小人尤为显眼,和图册中山脚下房子一样大。
是沈檀姝和春苗的卡通图案。
沈檀姝编着长长辫子,歪着头贴近春苗身边,笑得很灿烂。
春苗也编了个辫子,辫子放到相反的一边,小小的手里捧着银子金子。
以后,她们凑出来铜钱,碎银子,破旧轻薄的银票都会变成金子银子回到她们身边!
沈檀姝不善丹青,她是找萧樾画的,他手很巧,画什么都惟妙惟肖。
她口中抽象的头大身小的卡通人物画的也很好,虽然他不理解,但画的很可爱。
可以说,这张纸就是她为湘水行设计的宣传海报。
沈檀姝很满意,她问道:“这么样,好看吧,以后就拿这张纸去印刷出来一大叠,在这里贴个十几张,去中转站也贴个十几张......”
“让旁人都知晓,这是我们的湘水行!”
春苗久久不语,手上小心翼翼地摸上纸张,先是飘逸又亮眼的“京都湘水行”,接着颤抖着手摸到两人的卡通形象上。
她低着头,沈檀姝瞧不见她的神情:“我好喜欢,就把它当作我们的宣传图册了。”
在她那个时代,应该叫海报。
春苗一直没说话,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呼吸声都些哽咽。
连连点头。
最后才稳住声线:“好......很好......就贴在入口和出口?”
春苗很内敛,沈檀姝不知道她此时的反应,只是感觉到她现在应该不生自己的气了。
沈檀姝想了想,尝试着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给她道歉。
“上次是我的疏忽,没有和你商量。”
“我那时候有些急,想着那块地不拿白不拿,先拿过来,就算以后没把防洪工程建起来也没事,又没人拿着刀驾着我脖子逼我去建......”
春苗还是忍不住哽咽的语气:“那你......你以后有事要告诉我。”
沈檀姝知道她脸皮薄,没非要去看她哭鼻子,只嬉皮笑脸道:“我保证,以后有事一定同你商量。”
沈檀姝看她还没调整好,就去端了几盘点心出来。
等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好多了,只有鼻头和眼尾有些泛红。
“好了好了,我们商量着怎么给湘水行宣传!”
其实就是营销了。
第一天开张肯定要打出名头,沈檀姝很自信,只要愿意有人来尝试,她/他很快就会变成她们湘水行的忠实客户。
这个时代的自然资源并不匮乏,但因为科技的原因,人们不能很好的利用这些资源。
导致社会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
特别对于阶层比较低的百姓。
她敢说,周边村里,甚至是京都里的平明百姓压根都连温泉都不知道。
甚至连洗澡洗头都很困难。
用一点铜钱就能干净地,方便地,舒服地洗一次澡,这是一个很令人着迷的体验。
而且,湘水行根本没有竞品!
沈檀姝把想法说给春苗听,“开业前几天肯定要去宣传的,让周边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湘水行。”
春苗是营销天赋,很快就懂了沈檀姝的意思,甚至对于沈檀姝提出的概念也能大致理解。
沈檀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竖起大拇指夸她。
“我们的宣传中心就是:便利温泉热水,简易快速洗浴,头发速干,低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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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苗点头。
“开张第一天也不能扣门,要降价,要送免费的洗浴次数......”
春苗道:“不要钱吗?那不是给别人白送银子吗?”
沈檀姝摇了摇头:“我们第一天的目的不是赚银子,而是让更多的人过来洗浴!”
见春苗还有犹豫,她想了想道:“你想想,不要钱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要占便宜的。”
“他们第一次过来洗澡,往后就会有很多次,之后就是实打实的银子了。”
春苗想了一会点头。
反正现在的时间就是用来商量宣传的事,索性沈檀姝就把她记忆里现代的所有营销方法都简要地告诉春苗。
春苗听着她口中奇奇怪怪的话,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什么饥饿营销,VIP制度,开业大酬宾,卡券.......
“等等,你再说一次,我尽量记下来。”
春苗这半年认了不少字。
她是跟录夏学的,她也没想到,一个流浪儿竟然识字,只能说沈檀姝慧眼识珠,兄妹两个还有用。
春苗撑着下巴试着开口:“你说的这些东西,大部分就是吸引更多的人......来湘水行。”
“效果可能现在,也可能在将来起效。”
沈檀姝:“小娘子聪慧!”
她没有三头六臂,自然希望春苗快速成长起来,负责湘水行的营销宣传业务。
春苗受益匪浅:“那我们现在可以弄一个......图册,随机发给旁人。”
“这样的话,就不能带着太多的字,村里人识字的少。”
“我们可以想这张一样画出来,要小一些,最好跟手掌一般大小。”
沈檀姝投以赞赏的目光,春苗举一反三的学习能力很强。
她们商量了很久,在刘三花回来的时候,已经大致讨论出具体的宣传流程。
春苗跟两人告别,她要先回一趟京都,找能印刷的地方。
把东西加急印出来之后,还要回来一趟把宣传图册送回来。
把人送走之后,母女二人忙忙碌碌到了傍晚。
回到家,沈檀姝在家里翻找,最后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有几个鸡蛋,红糖,馒头,还有些秋里的果子。
刘三花看着篮子疑惑道:“你这是去哪?天都快黑了,还要去拜访谁?”
沈檀姝拉过她,两人一起出门:“去赔罪。”
刘三花立马清楚了,她这是要去找李桂花,有些抗拒:“还是算了吧,你李婶气没消。”
沈檀姝正色道:“我们过去,她气才能消。”
刘三花满脸为难,有些不愿意走了:“本来就是我不地道,还是别去惹她恼火了。”
沈檀姝反问:“所以你就半年没去找她说话?”
“娘,本来没啥事的,说清楚不就行了吗?”
沈檀姝认为没有好好沟通之后还解决不了的事。
“相看嘛,看不对眼不正常?”
“只是奶过来横插一脚,让李婶以为我们家……站着茅坑不拉屎哈哈哈哈。”
说到后面她笑个不停,她不是故意把人比作茅坑的。
笑完正色道:“本就是个小事,你和李婶解释清楚,你事先不知情就好了嘛。”
刘三花摇了摇头:“……对于母亲来说,娃的事没有一件小事。”
“你还把人说成茅坑,让你李婶听到能直接抄家伙。”
她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望向沈檀姝的眸子里还有些许期许:“青河不好吗?你们没可能了?”
沈檀姝正色摇头,她连见到不想见到李青河。
怕稍微不注意,又是一顿说教外加贬低。
拉住刘三花的手臂不让她后退:“都快到了,今日必须要去李婶家。”
40. 开业准备(四)
农家院子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看着没点人气。
沈檀姝是瞅准李青河不在的时候过来的,他应该去走镖了。
李婶丈夫常年在外走南闯北挣银子。
李婶家应该只有两个老人和她自己。
沈檀姝拉着刘三花过去敲门。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谁啊?”
沈檀姝连忙开口:“李婶,是我,给你带了些——”
“嘭!”
门被关上,差点夹到沈檀姝的鼻子。
刘三花面上挂上没落,上前拉着沈檀姝的手就要离开。
沈檀姝吃了个闭门羹,有些不服气,甩开刘三花的手继续敲门,边敲边喊:“李婶,上次的事是我奶干的,我娘不知情,没有吊着你们家的想法。”
“你别怪她!”
“你出来好不,我们说说话。”
沈檀姝给刘三花拼命使眼色,让她给自己辩解。
见她不动,有些恨铁不成钢。
“娘!”
刘三花无奈,全当做死马当活马医,凑了上去:“……桂花,是我对不住你,你开开门,我们说说话好不,给你解释清楚。”
尖利沙哑的嗓音从院子里传来。
“你这是干啥!人家嫌弃你儿子,你还眼巴巴的凑上去,谁有你这种娘?!”
“配当娘吗?!”
“把门给我关好!你非要开门,我就让儿子休了你!”
拐杖从里头狠狠敲了门,门板狂震,母女两人没法子,退开了些。
李婶的公公在门后阴沉道:“给我滚远些!”
“嫌弃我大孙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还挑三拣四?一个婊子,□□,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
李婶在门后制止:“爹!”
李青河爷把人甩开,对着门后的母女吼叫:“我到要看看你最后嫁到谁家?!谁家愿意要个□□?”
“别到时候被沉塘!”
刘三花立马火了,上前狠狠砸了门板,单薄的门板砰砰作响,她语气凶悍:“你个老头子满嘴喷粪,老了老了,嘴还这么贱!”
“你还想看到我女儿嫁人?”
“你等得到吗?明日就地下的短命鬼!”
“那么喜欢含屎,等死后下葬,我肯定往你嘴里塞几口牛粪!”
她还没还嘴完就被沈檀姝拉开了,里头的老头子气得不轻,歇斯底里地咒骂。
刘三花像只母狮子,掰开沈檀姝的手一脚踹向门板,门板猛地向后撞向身后的老头。
巨大的声响之后是老头的呻吟:“诶哟喂!我的头……”
门被撞开,透过缝隙李婶蹲着把公爹搀扶起来。
沈檀姝被刘三花拉走,她别着头努力道:“李婶,我娘她太生气了……你有事便上门找她。”
“娘,轻点拽……”
刘三花向后啐了一口,气冲冲道:“你刚刚也是这么把我拉过来的!”
“娘亲,我们是来找李婶说清楚的!”
“人家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你没听到?没脸没皮地非要凑上去!”
沈檀姝无奈:“又不是李婶骂的,你这是迁怒旁人。”
刘三花忍不住骂她:“就你明理行了呗,啥事都说你娘。”
“人家一家一张嘴,一致向外,就你不向着你老娘,光向着旁人……”
沈檀姝没法子,两人一道回到家里。
-
第二日,还有两天开业。
沈檀姝起了个大早,收拾包袱准备进城。
她们计划在京都的各个巷子,集市发宣传单。
她拿着春苗带回来的宣传图册,叮嘱刘三花:“娘,你就拿着图册见个人便发。”
“周围村子,镇上都去走走,你叫上奶一起去,她认识的人多。”
沈檀姝临走时,还在唠叨。
“娘,你要记住。”
“一次一刻钟八文钱,开张那天半价!”
“我们家的亲戚家一定要去,让他们帮忙宣传,邻里同村反正你认识的人开张那天在再减三文钱!”
“亲戚熟人开张那天就是一文钱就能洗一刻钟!”
她把代金券也塞进刘三花手里。
“手上有这张纸,就可以免费洗一次,你随便送人。”
“你就告诉他们,这是你给他们的便宜。”
“反正,目的就是引得更多人来洗浴!”
她到了念念叨叨一夜了,刘三花懂,推搡着让她快走。
烦得很!
沈檀姝还是没走,干愣愣站着。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娘,两天后我们开张,你好好考虑要不要叫李婶过来帮忙。”
“别到时候住旁边的邻居都去了,她都不知道我们开业。”
十里八乡,一碰到大事,喜事丧事孩子满月进新房……都是同村的邻居亲戚过来帮忙。
老一辈人的人甚至因为没机会去喜宴上炒菜洗菜而生气,觉得主人家没有把自个当朋友……
沈檀姝打量着刘三花逐渐难看的脸色慢慢吞吞道:“……你们已经因为各自的孩子各吵一架了,再不说开……以后就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刘三花脾气火爆,自尊心强,在沈桥死后,和婆家闹得不好看,娘家都是一群……她几乎没有说话的人。
沈檀姝是亲眼看着她和李婶日渐亲密,平常有很多话说,说孩子,说八卦,一起蛐蛐别人,说什么粮食种在地里最好管……
她不想让刘三花因为她,没了自己的朋友。
但沈檀姝不知道李婶怎么想,她会不会因为儿女亲事不成而厌弃、仇视她们家。
她管不了旁人,只能劝刘三花,去尝试去挽回。
刘三花愣住了:“……我好好想想。”
她有些疑惑,问沈檀姝:“她今日纵这人这么说你?你心里过得去?没有一点气?”
她这女儿不会成仙了吧。
沈檀姝:“李婶她拦了,也不是她要说的。”
“娘,我也对你说过李青河的坏话。”
她最后真情实意说道:“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你的生活。”
让刘三花在朋友和孩子里选?她做女儿的没那么自私。
沈檀姝出门了。
她坐上进京的驴车,春苗没回来,各种宣传图册都是她托人稍回来的。
跟着驴车摇摇晃晃,她现在有些期待京都里的中转站了。
春苗弄了几个月,应该很漂亮,以后那里会是她们的一个安身之地。
一进城,沈檀姝直奔中转站——青鸟阁。
她们精挑细选,定下这个名字。
神话传说有云,青鸟是西王母的信使,而青鸟阁是湘水行的信使,期待能为山脚下的湘水行送来“佳音”。
站到青鸟阁前,沈檀姝皱了皱眉头,牌子还没挂上去。
她逛了一圈。
墙体还有些斑驳,还没有翻新好。
二楼的窗子破破烂烂摇摇欲坠。
别说挂上红绸喜庆些,连干净利落都做不到。
周边准备的马厩里空荡荡的,不见马也不见马车……
这幅光景,别说两天后了,就是一周后也不能开业。
沈檀姝憋着气叉腰无奈望向空荡荡的檐下,连牌子都没装上。
春苗这是怎么回事?
她推门而入,四处打量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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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里面倒是很完备,地板,桌子,椅子,花瓶,盆栽,屏风,帘子,墙上挂着山水画……都齐了。
选的东西古色古香,空间也很大。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牌子挂上,把上层的窗户关上就差不多了。
但马车驴车还没有买好,有些难办。
一层空无一人,但门又没关。
沈檀姝往楼上找人。
“嘭。”
“我不要!”
不小的动静从楼上传来。
小孩子凄厉的叫声穿透耳膜。
是序秋。
沈檀姝扶着栏杆的手忍不住用力蜷缩,脚上有一瞬间的停顿。
心里闪过一大堆纷乱恐怖的想法,心似要从胸膛冲出。
不敢发出声音,她两步并做一步,急急忙忙上楼。
她没上过二楼,只能顺着长廊搜寻声音发出的地方。
最后来到一间屋子前。
门半掩着,看不清里头有什么人。
序秋的哭声、木制家具的碰撞声。
沈檀姝立马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她火气上涌。
录夏把小小的人压在下榻上,序秋在挣扎哭喊。
沈檀姝怒目圆睁,没看到录夏手上的碗。
立马上前把人拉开,抡着他的肩膀把人甩在地面上。
“嘭!”
瓷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碗里煮的稠稠的杂粮粥散落一地,溅到蜷缩的人形上。
还不到十岁的少年身材消瘦,轻而易举就被沈檀姝甩开。
此刻没什么反应,默默蜷缩着身子,伸手无助地捂住脸。
沈檀姝小心翼翼把序秋拉了起来,上下检查她的身体。
她面色越来越冷。
序秋更瘦了。
手肘手腕脚腕骨节突出,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贴在上面,让人看着心惊。
还没站多久,人就软趴趴地倒在沈檀姝身上。
毫无血色的脸瘦得吓人。
沈檀姝记得在现代的时候看的小说和影视作品,有种营养不良的小孩会头大身小。
吸收不到足够的营养,无法供给身子,头大身小,看着怪异又可怜。
现在序秋就这样。
她嘴角残留下食物残渣,脸颊上还有破碎的蔬菜......
还没在沈檀姝怀里休息多久,便虚弱地挣扎起来,头伸出床塌边吐得昏天暗地,好似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沈檀姝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好受些。
只能把手放在她背上轻柔地替她舒气。
这下沈檀姝嗅出了不对。
序秋吐完趴在床沿闭眼休息,纤细的手往后伸,轻飘飘地拉了沈檀姝的衣袖。
“......姐姐,你来了?”
“别怪哥哥,是我......呕!”
沈檀姝一头雾水,只能寄希望于地下不说话的录夏。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地上的录夏捂着脸无声哭泣,肩膀颤动得厉害。
原本鬼精灵,精明,嚣张,狡黠的孩子现在脆弱地摊在地上,很怪异。
“录夏,这是怎么了?你别哭了,起来告诉我!”
他只哭不说话。
沈檀姝真是不知道他们兄妹怎么了。
录夏还是不说话,沈檀姝寄希望于早一天回来的春苗。
但她现在也不在。
三人僵持了一段时间,沈檀姝拿过帕子水杯给序秋漱口擦嘴。
录夏终于站了起来。
神情恍惚得看着序秋,眼里空荡荡的,一点光都没有。
他愣愣道:“小秋,你为什么不吃呢?”
41. 开业准备(四)
录夏说着说着,眼泪又从通红的眼眶里流出来:“小秋,不管是馒头,还是馍馍,杂粮粥,你都不吃......”
“快三天了,你就不饿吗?”
“为何要挑这挑那?”
对上沈檀姝的视线,他眸子里闪过心虚。
自从春苗回去处理事情之后,就他们兄妹两个呆在这里,她留下了一些银子,让他帮着做些事。
但小秋出事了。
开始不吃不喝。
什么都不吃,硬吃就吐。
她一碰到馒头,咸菜,馍馍,杂粮粥就会吐......什么都吃不下。
他没法子了,这是他的妹妹,能有什么办法。
从春苗给的荷包里挪了一些银子给她买想吃的,撑了一段时间,但她又开始吃不下了。
想吃些更费银子的东西。
她甚至想去京都里数一数二的来仙楼吃饭。
来仙楼,说是进去喝杯茶都要一两银子。
银子实在不够了,真的去的话,他们连买马的银子都没有了。
录夏开始怀疑,小秋是不是故意的。小孩心性,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什么都不顾。
怎么就吃不下馒头呢?明明在外漂泊的时候捡到什么吃什么。
明明他们都已经安顿下来了,那两人有银子,也没对他们图谋不轨,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他很快就能给小秋买漂亮衣裳,给她吃饱饭,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以后再给她想看一个好男人......
一切都变了。
春苗回来撞见没有马的马厩,连牌子也没安上......
那一刻,他四肢发凉,一切都要回到原处了。
如果被赶出去,在外流浪的他怎么能让序秋吃饱饭?
她现在嘴巴很挑......
幸亏春苗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拿出银子,急匆匆出门买马。
留下录夏羞愧难当。
他看到春苗面上隐隐憋着的郁气,不能再这样下去。
小秋不能再这样挑嘴了。
录夏不信邪,熬了杂粮粥非要让她喝。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录夏抹了抹眼泪,泪眼朦胧地望向被他吓哭的妹妹。
序秋很虚,头晕得很,不懂哥哥的纠结,难受,压力。
她只是没想到以往疼惜自己的哥哥今日如此凶狠恐怖,对上他的视线,吓得往沈檀姝身上靠了靠,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录夏面上一片落寞,他低着头收回手,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小秋年纪还小,她有什么错。
是他不配当哥。
他“嘭”的一声跪了下来,朝着沈檀姝重重磕了几个头。
“沈娘子,我对不住你!”
“以后小秋就麻烦你了......”说到最后他谴责自己的险恶用心,把一个麻烦留给她们两个。
真不是个东西。
录夏面上一片昏暗,直直往大开的窗口走。
沈檀姝:?!
她立马起身把人拉住。
“你做什么?好好说话,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序秋很久没进食了,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愣愣的望向录夏的方向。
声音很低:“哥哥,不要让我一个人。”
眼泪夺眶而出和脸上的碎发糊在一起狼狈不堪。
艰难撑着身子向往录夏的方向挪。
沈檀姝看出录夏只是一时的情绪崩溃,缓过这一阵就好了。
她把人拉离窗子。
录夏看到妹妹的眼泪到底迟疑了。
他本来也只是冲动。
门被拉开,春苗捉着一个布袋子进来,随口喊道:“录夏?我把碧梗米买来了,你去蒸起来,看看小秋——”
还没说完,她便闭上了嘴。
“......你怎么来了?”
春苗想到这一趟买马的目的没完成,她慌乱地避开沈檀姝的视线。
春苗有些狼狈,发丝凌乱,应该是出汗了,手上紧紧捉着布袋子。
应该是她口中的贵价碧梗米。
她心虚得很。
四个人四张嘴都紧紧闭着。
沈檀姝叹了口气,轻轻踹了录夏一角:“还跳吗?不跳的话去给你妹妹蒸米饭。”
“我们也好好吃个饭!”
录夏用力擦去通红的眼尾上的泪珠,看了看缠绵病榻的妹妹,眼里带着歉意,突然猛地跪下,朝着沈檀姝和春苗两人磕了几个响头。
“两位娘子菩萨心肠,我们兄妹两当牛做马只盼报答一二。”
沈檀姝赶紧把他扶起来:“好了,你快去吧。”
录夏:“娘子,我妹妹她......”
沈檀姝转头望向面容憔悴,瘦弱异常的小人皱了皱眉。
“我们会看好她的,至于此番......这会问问你春苗姐,看看是怎么回事。”
“生病了就去看大夫,你现在去做饭,起码让她吃得下些。”
录夏掩面接过米,急匆匆往楼下厨房跑。
沈檀姝摸了摸序秋的脸蛋,给她调了一个舒服姿势好睡觉。
站起身,望向春苗:“好了,我们也该谈一谈了。”
春苗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好,到床边看着序秋憔悴的睡颜,口中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低着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青鸟阁和小秋。
春苗也是回来之后才发现的,录夏挪用公账上的银子给序秋买吃的,被她发现了。
马没买,做马车的木匠因为没结银子,还有一半的马车没做。
牌子也是一样。
春苗两眼一黑,想到三天后就要开业了,她负责的部分漏洞百出......她一时着急,刻薄地骂了他们兄妹。
录夏跪着哭着一五一十把序秋的情况说清楚。
看到序秋那个样子,她的火气也烧不起来了。
他们一起生活了几个月,谁的人心不是肉长的?
她不信邪,连夜去请了最近医馆的大夫,大夫看不出什么。
但序秋又真的什么都吃不下。
家中有病人,吃不下......还有一堆事堆在眼前。
春苗只能尽量去看马,催着木匠,但肯定是赶不及了。
此刻又撞见沈檀姝回来......
春苗苦涩开口:“是我的错,耽误了正事。”
“可能......不能在定好的日子里开业。”
沈檀姝撑着下巴,视线落到床榻上可怜的小小一团上。
“好,我知道了。”
春苗心里深切强烈的自责快要把她拖进深渊了,她捂着脸再次道歉:“是我的错,不该把两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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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独留在这——”
沈檀姝思索着,叹气开口:“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们商量着来。”
她起身上前站在春苗身后,把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想帮她捏捏肩膀,很快就发现她脖子连着肩膀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春苗把太多的东西架在肩膀上。
沈檀姝开口安慰:“开业的事情不着急,我会托人捎个口信,让我娘再去算一个好日子。”
春苗捂住脸呜咽出声,沈檀姝沉默着安慰。
等她缓过来,沈檀姝望向序秋,轻声问道:“大夫是怎么说的?”
她有些怀疑的是厌食症。
春苗深吸了一口气:“大夫说身子虚,随便开了几包药。”
“但小秋连药都喝不下去。”
“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由着她来,想吃啥就尽量去买。”
沈檀姝见序秋睁开了眼睛,起身坐到床榻上。
她抬手把汗浸湿的碎发撩到头上。
“小秋啊,家里很顺利,湘水行建好了,水是热的,冬天也可以玩水了。”
她温声细语同序秋说话。
序秋艰难的掀起眼皮,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姝姐姐,冬天的时候水不会凉——咳咳咳。”
沈檀姝小心给她拍背。
“你去了就知道了,我敢保证,你肯定很喜欢!”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说着。
沈檀姝见她情绪有些起色,试探开口:“小秋,你、跟我说说,为何吃不进去东西?”
“是觉得不好吃还是恶心反胃?”
序秋瞳孔猛缩,被子底下的四肢发凉轻颤,她勉强伸出手扯住沈檀姝的衣袖:“姝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逼我吃东西?我吃不下......很难受。”
她垂下眼皮,直白道出自己的抗拒:“.......我不想吃。”
哥哥一听她说就恼火,后面甚至非要给她灌吃的。
序秋身子不自觉蜷缩,埋进被子里。
沈檀姝隔着被子轻轻给她顺气:“好好好,不想就不吃……”
被子颤动的频率低了些,沈檀姝温声问道:“姐姐有些好奇,小秋为何有愿意吃的,有不愿意吃的。”
“对不起,以后别为我花银子了。”她下意识想到银子这方面,为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而自责。
序秋从被子里钻出来,泪眼朦胧地望向沈檀姝。
她小小一只,可怜极了,人也懂事,春苗忍不住道:“傻孩子。”
“你才几岁,别操心这些。”
沈檀姝继续开口:“你春苗姐说得没错,我们可是大商户,还养不起你们两个人?”
序秋翻身抱住沈檀姝,素净的脸贴在她大腿上。
沈檀姝轻柔地安抚她,柔声问道:“你想想,为何有的吃食咽不下去?”
序秋眼睛睁得有些酸涩,她想了很久才吞吞吐吐道:“.......馍馍,粥都很脏,有股......铁锈味。”
说完她猛地闭上眼睛,想甩开回忆里恐怖的画面,她重新埋进被子里:“我就是咽不下去,我试过了,会吐出来......很难受。”
铁锈味?恶心?
沈檀姝大胆推断,那对于序秋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心理创伤。
好不容易把人哄下楼吃饭,看到饭桌上的饭菜,沈檀姝几乎要晕倒了。
这能吃吗?
42. 开业准备(五)
一碗深褐色的米饭,三碗正常大米饭。
碧梗米,细长的米粒泛着一点点绿。
一碟黑褐色的咸菜,有一股子酸味,还有红色的水煮野菜.......一点油水都没有。
沈檀姝指了指:“你们就吃这些?”
序秋一看到饭菜就有些恶心,抱着沈檀姝的大腿不撒手。
春苗习以为常坐下,甚至不知道沈檀姝为何是这个反应。
录夏坐立不安,“怎么了?不能吃?”
“小秋,快过来,哥哥喂你吃饭,这次是碧梗米,你可不能再吐了。”
流浪多年,能吃得上大米饭已经很好了,更别提碧梗米这种大户人家才能吃的米。
沈檀姝坐下凑近闻了闻气味,真的能闻到一股铁锈味。
特别是序秋的饭。
她把序秋拉到身边,没让她过去。
“春苗,你拿着这碗饭上去给序秋吃,咸菜野菜别给她吃。”
沈檀姝把录夏拉到厨房。
在四周转了转,铁锈味的来源来自丢在地上的药渣。
拿着棍子翻了翻土堆:“你这是给你妹妹吃什么东西啊?”
录夏不懂沈檀姝的意思,解释地上的药渣:“这是大夫给小秋开的药材,她喝不下去,我就想着熬出来后加进饭菜里。”
“那个大夫说,把药喝了决计不会吐了......”
录夏怕沈檀姝不喜药味,就分开煮了。
沈檀姝扶着额头沉默。
筐里还堆了很多野菜,她过去翻了翻问道:“这个呢?那么多,你不会天天给她吃这个吧?”
录夏:“这是野菜,在外头摘的,不要银子。”
他解释道:“家家户户的妇人都去摘来煮着吃......”
录夏话语间很无助。
他看出来了什么,艰难问道:“这些有问题?”
沈檀姝站直身子,把序秋的感受说给他听。
把药的味道,野菜的颜色明说了。
“我怀疑序秋之前吃过沾血的食物,她很恶心,所以很反感你做的饭。”
“你们相依为命,你不知道吗?”
录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色。
沈檀姝看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没继续追问。
“你去跟春苗学学做饭。”
-
这几天沈檀姝在京都住下。
虽然是边缘,但也算是在京都有一个住处了。
两人开始着手给湘水行打出名头。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沈檀姝手上拿着一沓纸张,瞅准一对挎着菜篮母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她们面前。
她以前觉得自个是E人,现在真碰到需要社交的事,却有些忐忑。
沈檀姝脸皮薄。
春苗几个月前的调研给自己练了出来,现在已经抓着好多人宣传了。
她望向沈檀姝。
沈檀姝:“嗨,大娘,这是刚买好菜?”
“来,给你们看看。”
她摆的笑脸开始慢慢僵硬。
因为眼前的母女两人有些不耐烦,虽然勉强站住,但脸色不太好看。
沈檀姝撑起笑脸:“这是京郊那边开的一个浴堂,水是山上的温泉水,过几日开业,可以洗澡洗头,一刻钟只要五分钱——”
妇人很快就嚷了起来,拽着女儿的手就要走:“什么东西五文钱啊,我们家没银子,好了好了你快让开,我们赶时间。”
沈檀姝被挤开,递过去的纸也没人接。
她收了回来。
年轻的被她娘扯着要就要走,她疑惑转过头,神情里有些不好意思和好奇。
沈檀姝快步跟了上去,不管妇人的不满,把手上的单子送过了去。
“小娘子可以过来青鸟阁看看,马车接送,温泉,洗澡洗头,比家里方便多了……”
妇人拉下脸,拉着抗拒的女儿转了个弯,把沈檀姝甩开。
沈檀姝在后面还能听到妇人的怒斥:“看啥看?我可没钱给你?!”
五文钱太多了?
人来人往,沈檀姝又厚着脸皮叫住几个路人。
她选了一个面容静美柔和,带着孩子,散发着母性光辉的年轻母亲。
妇人听她说完,拍了拍孩子的背,笑了笑,接过单子,就要离开。
沈檀姝听到那年轻妇人说道:“小天乖,这纸不错……用背面给你擦屁股。”
沈檀姝:……
她回去,拉住好不容易才空下来的春苗说了。
春苗笑得不行。
沈檀姝:“……下次我们把背面也印上字。”
两人一起叫住了几个人,不出意外,都不太愉快。
街溜子笑嘻嘻接过,转身就撕了,在蛐蛐她们:“这两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家里是没人?”
“哪有女子这般……哈哈哈,出来白给人看。”
春苗见她脸色不太好,把她往后拉,转头看见一个面摊。
“去吃个饭吧?你之前是不是常去哪里吃?”
她倒是没什么,见得多了,就是她看着沈檀姝脸皮有些薄,怕她恼火,有些担心。
沈檀姝垂头丧气地点了一碗面。
春苗把她送到这,就继续宣传了。
口中劲道入味的面条都没滋没味的。
身边的人走下又起身离开,沈檀姝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根一根吃了很久。
随意看着,视线聚焦在老板的棚子上。
沈檀姝想了想,等客人少了些,她把宣传纸都带上,拍了拍坐在椅子上休息的老板。
“江姨。”之前她把录夏序秋兄妹两的时候,老板给了她一兜包子,说是要谢谢她。
两人算是认识了。
“小沈啊,怎么样,面条滋味没变吧?”江姨拿过毛巾擦汗。
沈檀姝扫过她包着头巾的头发和红彤彤的脸。
因为油烟,老板头发和脸都油滋滋的,身上的衣物都粘了不少食物的味道。
沈檀姝两张代金券掏了出来。
“江姨,来,拿着,这是我和春苗做的小生意。”
“在京郊,你拿着这张纸过来,可以免费洗头洗澡。”
江姨低着头眯眼小心查看着这纸面上的东西。
她不认字,但纸上画的不错,可爱又清楚。
“京都湘水行?能洗澡洗头的?”
江姨有些迟疑,一方面她本就打算花个一天烧水洗澡洗头,家里的女儿和她睡,一直嫌她身上有味,闹着要洗澡很久了。
这会子不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还不要钱。
一方面是距离:“京郊啊?太远了。”
沈檀姝:“我们又马车专门接送。”
“水是山上的热水,能洗个爽,不用担心睡不够。”
江姨迟疑望向沈檀姝:“……坐马车要多少钱?”她还是担心这些商人会坑人,虽然小沈算是实诚人,但小心没坏事。
沈檀姝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有了这张代金券,都是不费银子的,把票带着,给店里的小二看就好。”
江姨这下笑了出来,接过两张代金券:“那挺好,哈哈哈,麻烦你们了。”
沈檀姝:“没事没事,你到时候肯定要带女儿来啊。”
她顿了一会,直言道:“江姨,能帮我们一下吗?”
“嗯?有啥事,能帮我肯定帮。”
沈檀姝把她的想法说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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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把宣传纸张贴在棚子边上,让江姨给过来吃面的客人介绍。
有些费江姨的口水。
沈檀姝又掏出来四张代金券。
“姨,我这个人你知道,不会没良心让你吃亏的,左右就几句话的事,你碰见脸色好的客人就多说几句,客人面色不好也不必强求。”
“你把这几张票收下。”
“都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用的,来一次就用一次,你能过来免费洗三五次澡了。”
她还画了大饼:“到时候挣了银子,我包红包给你。”
江姨摆手拒绝:“哪能拿银子?我不图你个小姑娘的银子,拿着银子才帮你说话,我成啥人了?”
沈檀姝把代金券往她手里塞,贴着她坐下,继续说道:“诶,”
“京郊那边的浴堂造得挺不错的,姨,你去试试,绝对下回还想去。”
“身上不脏的话,一个月洗个几次,身子会舒服很多。”
江姨迟疑的接过代金券,手上往头巾上摸了摸,她头皮痒了。
“能洗头不?”
沈檀姝见她有了点意思,激动道:“当然,你想洗啥就洗啥,还有烘干室,头发也干得快,肯定比在家洗方便。”
“那行,我收下了。”
“我会帮你说几句,你放心。”
本来也不算多大事,帮她一下也有好处收,江姨干脆答应下来。
沈檀姝拉着她,教了很多话术。
让她侧重于开业限时半价。能免费做马车,保证送去送回。洗澡洗头可方便了……
沈檀姝把宣传纸张拿着米糊稳稳粘在棚子上。
她坐着继续吃面,江姨舌灿莲花两三句话就拿捏了那些食客。
熟悉的人推荐比陌生人效果好。
沈檀姝想着要不要多去几个铺子看看,可以用代金券或者银子说服老板……
春苗在街上走着,沈檀姝往街上的商铺走,贴上不少宣传纸。
这几天,两人双管齐下,疯狂营销湘水行,青鸟阁前已经开始有人过来问了。
一切都稳中向好。
这一天,沈檀姝带着序秋出来,想着自己手上有点小钱,带她去吃顿好的。
“你哥做饭难吃,我们出去吃,晚点在给他们带回来怎么样?”
小女孩乖巧点头。
录夏和春苗做饭讲究了些,序秋这几天勉强能吃下些东西。
但看着还是格外瘦弱。
沈檀姝指了指不远处客人如云的来仙楼:“那我们去那好不好?”
序秋平静的眸子亮了亮,朝沈檀姝激动点头,抱着她的腿撒娇。
沈檀姝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道:“序秋,以后你想做什么想要就说,就去做,就去要……自己的需求没什么好羞耻的。”
她想得很简单,不想吃不讲究的饭没错。
只要负担得起,自己的需求不可耻。
也想要序秋知道,她值得所有东西,不管是讲究的饭菜还是其他东西。
在外头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小二才出来把两人请进去。
里头布置高雅,食客全都广袖长衫,彬彬有礼,看着很唬人,沈檀姝在心里直呼高级!
沈檀姝让小二给她们找了一个安静人少的桌。
可惜,不是靠窗的,隔壁桌正对着窗子,能凭窗眺望河面。
沈檀姝叫住小二,还没能提,小二就直接道:“靠窗的桌都被客人定下了,付的银子……多些。”
沈檀姝闭上嘴。
等赚到钱以后,她一定要去二楼租个包间!
二楼包厢的翩翩郎君出来透口气,一晃眼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萧樾确定是沈檀姝后,转了个方向,直接下了楼。
43. 开业(一)
沈檀姝本来想拉着小二给他们介绍介绍,但没办法,人家高贵,人被拉走了。
她翻着这个时代的菜单,问序秋想吃些啥。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身又看不到来人。
萧樾在她旁边坐下,笑着望向她,等人终于反应过来转过头,温声道:“阿姝,何时来了京都?为何不来找我?”
沈檀姝看到他很开心:“萧樾,真巧,你也过来用膳?”
“巧了,你给我们点些好吃的。”
萧樾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听到“我们”才注意到旁边坐着一个小萝卜头。
他笑着应了:“自然……你进京该过来找我,你还很久没有给我回信了。”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在沈檀姝耳边委委屈屈道。
沈檀姝见序秋两只亮亮的眼睛盯着她,萧樾还贴得那么近,有些尴尬。
立马压低声音哄他:“我可想你了,就是太忙了,没空写信……”
萧樾在人前不好说太多,只道:“你惯会说好话。”
“我同友人一起过来的,上去一道用膳吗?”
沈檀姝连连摇头,催着他上去:“算了算了,你快上去玩罢。”
萧樾脸上没了笑意。
“阿姝,我日日盼着同你见面。”
这话说得委屈:“刚一见,你就急着赶人。”
沈檀姝也想和他用膳,但楼上已经有人朝这里看过来了,估计是他的友人。
他脸好,穿得清越出尘,一时间又不少目光投向这儿。
小二看人下碟,这时候已经在往这边过来了。
沈檀姝无奈,为难看向他:“……这里人多。”
“还不是怪你长了一个好皮相,引得人人侧目,我脸皮薄,挨不住。”
沈檀姝三言两语把人哄好了。
萧樾笑意盈盈:“那阿姝喜欢这个皮相吗?”
“自然。”
萧樾敛下笑意,转头三言两语让小二换了个桌子。
小二哪会没眼色,那可是楼上包厢的贵客,非富即贵。
靠窗,自带屏风,挡住了大部分心思各异的视线。
这下沈檀姝舒服了。
听着萧樾的建议,在预算内点了一些菜。
菜上了,序秋眼睛亮晶晶的,开心地望向沈檀姝:“好好看,肯定很好吃。”
沈檀姝趁机提要求:“那你要多吃些。”
“好!”
沈檀姝把汤羹递到她手边。
自己则边吃边和萧樾说话,越说越起劲,从蟒蛇,说到要那宣传纸去擦屁股的母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他耐心地倾听,时不时认真的回应,她就能把所有外部的,内心的情绪告诉他。
“那你要在来仙楼贴吗?这里食客来来往往。”
萧樾手里给她挑鱼刺,轻声问道。
沈檀姝眼睛一亮,但不知道为何,有些扭捏:“……可以吗?我来之前是这么打算的,但——”
她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这里小二看人下碟,可能都不愿意把老板叫出来。”
萧樾:“交给我。”
沈檀姝笑嘻嘻把宣传图递上去,她犹豫了一会,把二十几张代金券给他。
“要是……要是你朋友愿意,也可以过来。”
她其实担心那些贵公子看不上,嫌她的湘水行寒掺,但管他呢,随他们怎么,不来也不亏,赚到银子才是正事。
“有了这些票就不用银子了。”
萧樾点头,把东西放好之后,下意识的,自然而然的就举起筷子,想给她喂一块点心。
他顿了顿,但还是拿手接在下面,想送到她嘴边。
沈檀姝嘴上不把门,语气搞怪,还装模作样地偷偷摸摸往四周看:“天啊,我们都到这种地步了吗?”
萧樾被她逗笑了。
“张嘴。”
沈檀姝是真的有些不自在,毕竟序秋还在,真要做什么肯定得两人独处的时候,现在最好快速吃了,然后也给序秋夹些菜。
但这是萧樾用过的筷子。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你吃。”
萧樾架着筷子的动作有些僵硬,脸色如常,自己吃了,筷子被他放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沈檀姝没法子,催促了序秋快吃,自己则起身把人拉到窗边,序秋只能勉强看到沈檀姝的背影。
她忍不住抱怨:“呀呀呀,你还不知道我吗?没嫌你,就是嫌……筷子。”
萧樾不听她胡扯:“你嫌我用过筷子,不就是嫌我?”
在宽大的袖子底下,两只手交叠。
沈檀姝玩他修长的手指,轻声道:“我没有……就是不习惯。”
萧樾认真道:“我们不应该是最亲密的人吗?”
“以后会同吃同住……”
上次她吻了他额头,之前怦然心动,想把隐隐约约的亲密藏在心底。
如今想来,是不是她嫌他,所以不愿意吻上唇。
越思索,越烦躁,萧樾闭上眼睛:“同床共枕。”
“阿姝,你是在忽悠我吗?”
沈檀姝冤啊,她可是认真的,真诚的在谈恋爱。
手上忍不住环上他的腰,贴着他哄着他,反驳道:“哪有……你胡说八道。”
萧樾不说话。
沈檀姝没辙了,偷偷摸摸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无人在看他们。
她贴上去,偷感十足,小声道:“好了好了,那你转过来,我跟你好好说说嘛。”
萧樾一转头,沈檀姝就扣住他的下巴,轻轻往唇上一吻。
天奶呀。
软绵绵的,又凉又润……
巧妙的触感让沈檀姝瞪大眼睛,僵着没再动。
直到萧樾扶住她的腰,认真地沿着唇形亲了一圈。
沈檀姝后知后觉,脸蛋涨红,和萧樾面面相觑,两人都纯得天真,她到底懂些,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
可能初吻是这样吧。
她一本正经:“看,谁嫌你了?”
“行了行了,序秋要吃完了,我们要走了。”
窄袖和宽袖,粗布和绸缎……萧樾骨节分明的手指缠住沈檀姝的五只,指腹在柔软的手心摩擦。
“急什么?”
“忙着还你钱!”
沈檀姝后面还定了计划,还有十几户商铺要走。
萧樾没法子,虽然很想和她静静待在一起,但显然有的人不愿意配合。
“阿姝有十八封信没回。”
沈檀姝拿他没办法,随口应道:“好好好,回去回你十九封。”
把人送走之后,萧樾把宣传纸给了身边的小厮常安,让他下楼办事。
包间里的人打趣:“那小娘子是哪家的小姐?真有本事,深得随之的心。”
随之,萧樾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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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樾懒得回应他们,把手里的代金券连同宣传图递过去。
“哟,湘水行?那小娘子开的?”
“才五文钱……真能洗浴?别是连水都不够吧,一群人下一个池子,像下饺子,多埋汰,哈哈哈哈。”
话不过脑的人被同伴推了一把,立马反应过来,讨好地笑笑,轻蔑的语气立马收了。
“不过听着倒是有趣,又是随之的人,这个面子我们自是给的。”
萧樾似笑非笑:“别说一起下池子了,就算刀山火海,你也得下。”
一群人静了下来。
萧樾笑着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施施然起身离去。
-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重新定下的开业日子。
前一天晚上,沈檀姝从京都回了家里,春苗他们第二天早上会过来放过放鞭炮,接着会在京都守着青鸟阁。
凌晨的时候,沈檀姝就被叫了起来。
“就这件了,红的,喜庆,红红火火。”
刘三花很满意女儿身上的这件衣服。
沈檀姝照了照镜子,也觉得挺好看,点点头。
在吃早饭的时候,沈檀姝不厌其烦地反复问刘三花,有没有去附近宣传......
一直到出门,她心里还是放不下来。
担心开门的时候没人过来。
亲戚邻居们已经在湘水堂门前等着了。
有刘三花娘家那边的亲戚,沈檀姝看了又看,发现几乎全都来了,她的几个姨和舅舅舅妈......
自然还有沈家那边的亲戚。
王翠湖自然不能让之前的亲家看了笑话,他们沈家人丁兴旺。
人来了就好。
刘三花过去把门打开,笑意盈盈地把人领进去。
“今日就麻烦各位了,就帮着做些事情就好,晚些时候一道吃个饭。”
沈檀姝舅妈李氏是个爱热闹的,也笑着接了刘三花的话。
“都是亲戚,哪能不来帮忙。”
“小姝可是出息了,不声不响的,开了这么大一间店铺。”
李氏看着里头的装饰,忍不住说了些酸话:“怎么不带上她几个长兄?”
“这可不地道。”
沈檀姝朝着春苗挤眉弄眼,但不巧被她几个表姐表妹看到了。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道:“姝妹妹,这是同她说些什么?”
“是不是说我们坏话?”
“可是不欢迎我们?”
环境本就嘈杂,她们的话也没李氏听见。
沈檀姝松了口气,她那舅妈嘴巴很厉害,她说不过。
越往里,湘水行看着越大,李氏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拉着刘三花低声道:“这可花了多少银子?三姐你家这么多银子还不如进京都买个宅子。”
李氏看着宅子不断盘算。
她生了三个儿子,要给三次聘礼,还有找地方给他们住。
大儿子刚成婚,转眼就到二儿子了,家里没那么多银子。
几个姑娘有彩礼,但也要给嫁妆不是,一来二去也不够给二儿子成婚的。
这些时日,他们家为这个可发愁了。
“甚至还能剩下钱,借些给你侄子成婚。”
她笑着,但语气埋怨:“三妹,之前问你借点银子,你还说没有,都是亲戚,怎么?还说不得真话?”
“还怕我抢你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