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她为何还不诈尸》
1. 边陲小镇
北辰境内,平埠镇。
书院里的孩子们赶在黄昏前散了学,嬉嬉笑笑地成群结队游窜在大街小巷的市集中,数着家中长辈给的零钱还够买多少个葱油饼,钱不够数的又跟小伙伴借,小伙伴跟别的小伙伴借,借来借去借到摊主的头上。
无奈的摊主卷了半张大饼给小孩,又叮嘱他们记得自己赊的账。话说是说了,孩子们却不知有没有听见,一溜烟地拿着饼跑远,踩着太阳西斜的碎光,拖着像条长尾巴似的树荫,去到镇上那棵大槐树下听说书人讲故事。
留着稀疏胡子的老人见有新散学的孩子们涌了过来,笑眯了眼续着刚才的故事娓娓道来:“……自从云家先祖让人妖两族达成和平后,四象兽之一的朱雀鸟便认定了云家,使得历任南明领主都是云家人。”
槐树下有个在挑树叶脉络的小孩开口道:“可是爷爷……我娘说现在南明的领主不姓云。”
说书老人从桌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思索了一番感叹道:“唉,世事无常啊,三年前,云家突发变故,全族覆灭。云家少主又杀了妖王,引得人妖两族再次大战,这延续千年的领主之位只能拱手相让了。”
“我知道我知道!人妖大战持续了两年,我们北辰的现任领主就是大战里的大功臣!”一个吃葱油饼吃得满嘴油渍的小孩兴奋举手道。
老头笑呵呵地摸着胡子道:“对,对,领主天赋卓绝,又有济世之心,据说与云家那位少主交好,却不想后者如此令人失望,好在最后死在了仙门百家的剑下。朱雀鸟虽然没有与现在的南明领主达成契约,但人家也是有一番作为的……阿嚏!”
说书人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槐树突然开始晃动,几朵淡黄色的槐花随着晃荡脱落枝桠,轻柔的花瓣大多落在树下人的头发和衣袍上,少数的几片则轻轻拂过老人的鼻尖,一阵措不及防的清香和细微的痒意让他不住地打喷嚏。
“树上的小友,你……阿嚏!”
树上的槐花掉落得更厉害,伴随着花朵清香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位衣裙朴素的少年人。
“哎呀,忘记您花粉过敏了。刚躺得有些不舒服,换个姿势罢了,没想到会掉这么多花。”少女足尖落地,抱歉地朝老人笑笑。她忽略说书人打着喷嚏含糊不清的抱怨声,从腰间布囊里掏出铜钱递给他。
“谢谢小友。”说书人感谢归感谢,抱怨归抱怨,说完继续道,“花粉过敏可不是小事,万一我情况太过严重进了医馆,那小友你……”
刚挑树叶脉络的小孩终于挑完了,拉了拉老人的袖口,提醒他:“爷爷,那个姐姐走了。”
老人刚说得起劲,闻言有些尴尬地端起茶杯继续喝着,含糊不清地说:“刚才讲到哪来着,哦,南明的现任领主,叫什么来着……”
听风诀把刚才的对话送到了少女的耳边,她无奈地摇头,这老头就这样,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却好讲故事。正经茶馆的人嫌他学艺不精不肯收他,他便只能在路边支张木桌滔滔不绝,来听的人也都是乞儿或者散学的小孩,连买个饼都呛,别说付听书的钱。
她觉得她也是脑子有病,否则怎么三天两头给他钱,听他讲些重复的废话。
少女捻起刚那个玩树叶的小孩送她的只有叶脉的叶子,指腹细细摩挲着每一条脉络,末了将它收进自己的布囊中,眉梢嘴角浮出笑意,算了,权当请小孩听故事。
她迎着被夕阳染得橘红的天空,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有些出神。
距离重新活过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脚踩在土地上却还是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离她最近的感觉,始终是在南明月眠峰上全身灵脉被废,于刀光剑影中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的感觉。
她真真切切地死过。说书人也说了,她真的死在了仙门百家的剑下。
不过还好,她杀了该死的人,为云家报了仇。
思及此,云临泱勾了勾唇,伸手遮住刺入她眼睛的阳光,又抬脚往身边的位置挪动避开光芒。一个挑着担的人从她身侧经过,车马行人依旧在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因为这个驻足在路边的少女而停下脚步。
她活过来了,容貌却只与从前有五分相似,可以说只有一双眼睛是她本来的模样,恐怕现在看到她的脸会惊讶的,只有南明的老熟人和她的师门。
可惜,不管是南明还是长灵宗,都距离她如今所在的边陲小城十分遥远。
唯一还算近的熟人,只有在北辰当领主的师姐了。
但要去北辰主城也不是说走就走的,首先,没钱雇马车,醒过来时兜里比刷过八遍的碗还干净。
其次,她的修为和这副身体一样崭新如初,从零开始,才修炼了两月,根本撑不住长时间的御剑飞行。
而且,这个镇子太小太偏僻了根本买不到剑啊哈哈。
云临泱低头看了一眼腰间别着的菜刀,这已经是她如今能买到的最趁手的武器了。
每天就靠着这把菜刀除魔赚钱,所有人都夸她艺高人胆大别出心裁,其实她只是没招了。
……老老实实地除魔赚钱攒路费吧。
少女一边向市集的方向走,一边掂量自己的钱包里有多少钱,数着数着脸就沉了下来,她都在这个小镇的伏魔院上打出名声了,怎么兜里还是只有这两个子。
脑子里冷不丁地飘过收留她的胡奶奶的一句至理名言:“不仅要开源,还要节流啊!”
她当时在愁钱少,奶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她听后忍不住反思,却发现奶奶只是在说村里挖的那口井被人取水过猛,一桶下去快捞不到水了。
但她现在觉得,奶奶可能真的在指桑骂槐。
“小泱!”她正走向市集的一处果摊,隔了老远,摊子上的老人瞅见她,顿时眼神发亮,挥着手喊她,“今天先回家吧!”
云临泱习惯性地应声,反应过来后看着西沉的太阳,离暮色还有一段时间,怎么就要收摊了,明明能出摊的日子老人都会卖到晚上,她还寻思着今天的除魔任务完成了,帮着老人晚上多卖点水果。
吴爷爷见她盯着落日,有些局促不安地收拾着水果,见她有些疑惑,支支吾吾解释道:“今天生意不好,回吧、回吧!”
她是躺在平埠镇口的山里被山脚的村民发现的,当时没有呼吸,村民以为是不幸坠崖而死,将她葬在山里。结果刚一下葬,她便醒了过来破土而出。
当时在场就有老吴老胡这对夫妇,被她诈尸吓了一跳,但又听她详细讲述了一个悲惨故事后,决定收留她,给她吃口热乎饭。
至于那个悲惨故事,当然是编的。
无非是什么两个小世家互抢村头一口井为此大打出手,她就是惨败的小世家里的一员,历经千辛万苦逃到此处利用龟息功蒙蔽仇家的双眼。理由牵强,用词简单,让农户家庭能在瞬间流下同情的眼泪。
想当初在外游历时,什么故事没有编过。师尊和母亲都说过,这不叫骗,这叫明哲保身。
但她又不是吃白饭的,杀鸡砍柴摘果子修门窗挑水她样样在行。这不,天气好的时候,就拉着驴车带老吴来镇里卖水果。
云临泱没有立刻回老人的话,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旁边摊子人头攒动,有张眼熟的脸在里面笑得皱成一团。
是那个前几天想拉她去赌场打擂台赛的人。
她当时怎么回的来着,哦,她没回,只是盯着这人脸上占据了几乎整个右脸的大黑痣,眸光闪烁,像是在思考怎么长出这么大的痣的。
思考的神态在大黑痣眼里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他觉得自己被她完完全全地羞辱了!
大黑痣愤愤不平地扭头走了,卷土重来时,便带着超低价的水果在老吴身边摆起了摊,他要卷死同行!
虽然他本来是开赌场的。
大黑痣正给人装水果装得不亦乐乎,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有一道森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猛地抬头,就见到前几天他拉拢不成的那个人,顿时脸色大变,和蔼收钱的样子突然变得趾高气扬,洋洋得意自己抢了吴老头生意的行为。
云临泱则是在看到他摊子旁木板上写的价格后一惊,这水果是他自己吃完后拉的吗?
纯纯地绕乱市场。
难怪吴爷爷要提早收摊,不止他,其他的果农也基本上早早离开,根本不想和这种人一起卷低价。
云临泱收回目光,走到吴爷爷的身旁,将他收了一半水果接过,又从兜里掏出点铜钱递给他,开口道:“爷爷你先去镇口吃碗面垫垫肚子,嗯……可以给奶奶带一些胡饼回去。这些水果交给我,我帮你卖完,一会帮你把驴车拉回家。”
往外掏钱的时候,她脑子里飘荡着开源节流四个字。
吴爷爷是知道她未来要去主城的,着急忙慌地想把钱还给她,嘴里还叨叨着家里有没吃完的野菜,水果也可以带回家自己吃。
不,她不想吃水果了。卖不完的都要自己家消化,她已经快变成水果了。
云临泱嘴角带笑,安抚地拍了拍爷爷的手背,顺便将他带到人群外,信誓旦旦地说:“爷爷,我有钱,而且有的是办法,您别操心。”
前一句是假的,但不妨碍后一句是真的。
吴爷爷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去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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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一走,云临泱立刻回到大黑痣的果摊前,目光在他装水果、与人交易的双手上流转。
搞不懂,她如今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单脉满阶,地下赌场怎就找上她了?
算了,先解决眼前的事。
大黑痣见她凑过来,还以为她想耍什么花招,结果只是站一旁看着,看来也馋他的便宜水果,顿时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和其他顾客搭话。
云临泱也不恼,从兜里摸出一枚铜钱,不偏不倚地打在摊主的那颗黑痣上,弹得他脸生疼。
“你做什么!”摊主捂着脸,疼得泪花都飙了出来。
“买水果。”少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然后从他的摊子里挑了一个卖相不错的苹果,纤长手指握住腰间的菜刀,干脆利落地将苹果切开,露出里面腐烂的果肉。
“哦,这个不好,再挑一个。”
云临泱朝他笑笑,又从筐子里挑了一个出来,同样成色好,切开后内里腐烂。
摊主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试图阻止她,却被她灵巧躲过,见她又用刀切下一瓣果肉,里面爬出了一条纯白色的虫。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她手上切开后腐烂的水果,许多人把自己刚买的水果丢回给摊主,嚷嚷着退钱。
云临泱一口气切了十个苹果,毫不意外全都是烂掉的,全都是她从同一个筐子里拿的。
她刚观察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黑痣卖出去的水果都是这筐外表看起来成色较好的,而切给人们看的都是另一筐成色一般但味道不错的。
摊主被砸了一脸的水果,半边脸肿得老高,还在狡辩:“误会啊!都是误会!她的菜刀除过魔,肯定是沾染了魔气才导致我的水果腐烂的,我才应该找她赔钱啊!”
群众闻言,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转头去打量云临泱手上那把刀有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灵脉的凡人把菜刀看出个洞来也看不出什么。
云临泱早已回到自己的驴车前,听了他的话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靠着驴慢悠悠地从板车上拿出几个水果,炫技一样抛到空中用菜刀将它们劈成块状,用刀背接住落下的果肉,指尖捻了一块往嘴里塞,顺便招呼着人过来尝。
见摊主气得脸一抖一抖,滑稽的黑痣颤动着像要从脸上脱落,云临泱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末了故作冷淡地开口:“刚买的新刀,还没除过魔呢。”
人们尝了老吴种的水果后,坚定了便宜没好货要和黑痣退钱的决心,人挤人差点要把他挤成肉饼。
云临泱好心地在一旁出主意:“其实你不用一个个退,可以把钱直接给我。”
笑容从黑痣的脸上转移到了云临泱的脸上,她数着钱,忙着给人装水果,没有注意到无形的灵压正向她涌来。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不起身。
旁边的人还以为她腿蹲麻了,想要扶她一把。
云临泱摆摆手,运行自己的触骸脉,周身灵力萦绕,体术提升弹开那道灵压。
反弹的灵压冲着坐在屋顶上的青衫少年而去,笑眯着脸的少年侧身一躲,灵压只拂过他竹笛上的流苏,像一阵轻柔的风。
他不再吹笛,跳下屋顶朝她走来。
云临泱垂眸,用灵力探查全身。来人修为超过四脉,这道灵压像是在试探她的实力,并没有特别大的伤害性。
“抱歉,认错了人。”青衫少年收好竹笛,略垂首道,“对着陌生的姑娘吹笛,是我冒犯。”
云临泱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你那是吹笛吗?
“吹得难听,扰了我的生意,你说吧,怎么赔?”云临泱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陪着来人演下去。
给药,给灵器,给她十个亿!
衣着低调又精致的少年闻言嘴角笑意更甚:“不如,我买下你摊上剩下的水果作为赔偿。”
有种少爷出街却只买一个煎饼和同伴分享然后当场平摊钱的抠门感。
云临泱保持微笑:“可是我剩的水果不少呢,道君一个人怕是要吃大半个月。”
“无妨,可以和我师弟一起分享。”少年笑道。
还真要和同伴分享。
云临泱还在想该怎么从这个人身上捞点灵丹妙宝,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买你买,别找我摊钱。”一道修长的身影穿过大大小小的摊子,披着霞光,镀着一层朦胧的暖光向果摊走来,此人右手执剑,左手提着一个罩着魔物的织灵网,显然是捕魔而归。
还要和同伴摊钱。
云临泱敛起笑容,双手抱胸靠在毛驴的身上,有些懒散地望向来人。
2. 影魔逃脱
一声“要买你买”说得毫不留情。
旁边的黑痣叔脸被砸肿了但还没走,似乎是在等着云临泱忙完,有话同她说。见到来人衣着不菲,奸商的血脉又瞬间被唤醒了,谄媚着一张脸举起自己的价格牌喊住走来的那道修长身影:“道君!看看我的水果!物美价廉!”
提着长剑的修者着一身黑衣,精细的金圈绣纹如飞龙环绕在腰间和下摆处,上半身是纯到极致的黑,紧致的护腕勾勒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虎口连接到手指第二节指骨的黑色手套应是有防护作用,正散发着萤火虫般的微光帮他隔绝手上魔物的气息。
魔物是一只影魔,顾名思义,影子化魔,黑黢黢的一团。阶数不高,只有三阶。青衣和黑衣的修为都足够将其轻松制服。
云临泱没有过多关注那只魔物,视线依然落在黑衣的身上。
她向上看,发现这人浑身唯一白皙的地方只有他修长的脖颈。
最值得人关注的,还是覆在他脸上的那副面具。
没有透出任何与脖颈一样白的皮肤,面具黑得如在深夜入睡时感受到的无边静谧,却偏偏又在右边添了道红痕,如流淌的血,从鼻梁处延伸到右脸中央。她识货,知道那是件上好的法宝,能够改变声音、抵御攻击,在战斗中还能用其窥见隐秘的东西,比如法阵的阵眼、敌人的弱点。
她望向他的眼睛,却连其轮廓都看不见,只能见到一双漆黑的瞳仁。
他看她的眼神,陌生、疏离。
太好了,彼此不认识。
但他说的话却让她熟悉。
“卖不出的东西别拿来忽悠我。”语气十足的冷淡。
有些像一位故人,刚认识的时候十足地毒舌又脾气犟。
嗯,而且他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呢?
“我师弟的性格一般,还望见谅。”青衫少年抱歉地朝黑痣笑笑,眼底却没有歉意。
云临泱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敲在刀柄上,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叙述她编好的悲惨小故事。旁边的黑痣叔听完黑面具说完后已经讪讪地笑,低着头不语作乌龟状。
唉,说吧,全身穿得这么贵怎么能不爆点金币给她。
她将嗓位提高了些,道:“我父母早亡,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家中就靠卖些水果过日子。爷爷奶奶供我吃好穿好,如今还送我去武院上学,但是武院学费不低,前阵子又赶上天灾,家中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撒谎的最高境界,真话掺着假话,假话混着真话。
相依为命是假;天灾是真,武院上学是真但是免费。真真假假,汇成了大段的谎言,她的撒谎水平真是一日千里了。
缩成乌龟的黑痣叔又把头抬起来,对她这番话大为震惊,顿时有种要为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但是脸已经被砸得很疼了,罢了、罢了。
青衫少年听完她这番话后仍是笑眯着眼,笑容就从没离开过他的脸,云临泱觉得他像在假笑。
黑面具则是收起长剑,声音不急不缓地对她道:“家庭困难的话,还是不去武院上学,找个营生比较好。”
青衫少年闻言嘴角牵得更高,云临泱感觉自己有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很想扒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的逻辑链是怎么运转的,如果此时有灵讯玉在身,一定要叫她认识的那位故人和此人打嘴炮一决高下。
大师兄毒舌时,她可以拔剑。现在这人跟她萍水相逢,她不好拔菜刀。
娘亲说,做人要良善。
云临泱缓过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道君既然有心致歉,我看那支竹笛不错,何不赠与我?”
想拆人家窗的时候可以先拆他的门,这样他就会同意拆窗。
但是。
“叨扰了姑娘的生意,还是帮助姑娘的生意比较好。”青衫少年颔首。
铁公鸡。
云临泱不想和他俩继续纠缠了,自从她在伏魔院的除魔榜登上第一后,就有不少人跑来与她较量,每一个都被她打了回去。像今天一样直接释放灵压探测的,是第一个。说老实话,她不想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打。
她妥协,把水果价钱翻了五倍。
一看就没进过市集的少爷点头同意。
旁边戴着黑面具的人似乎看出什么来,因为云临泱看到了他向前抬的一步,她低头咬破嘴唇,再抬头时,嘴角渗出血,满不在乎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神瞥过青衫少年,再看回他。
反正她又感觉不到疼。
黑面具下的脸嘴唇抽痛一瞬,眸光晦暗不明,略带狐疑地看了一眼青衫少年,收回刚抬出的脚。
少女装袋的动作很是熟练,不一会儿就把水果递给青衫人,等待他从锦囊里掏出铜钱。
在他的手触碰到腰间锦囊时,身后黑面具的左手突然开始颤动,织灵网里的魔物黑影四散,伴随着尖啸声挣脱束缚逃窜离去。
黑面具在瞬息之间反应过来,身影如鬼魅般追赶而去,只留下长剑出鞘后划破晚霞的剑气。
傍晚的市集因着一只魔物的逃窜而躁动起来。
三阶影魔,竟然能从织灵网里逃走?
青衫少年停下动作,匆忙对云临泱道:“我等会回来。”
话音未落也转身走了。
这啥啊?我的钱呢!?
用灵压试探不够,还要放一只影魔逼她去打一架吗?
以他们的修为,对一个三阶魔物几乎是压制性的。
云临泱靠着驴,不想去。
但又想到她失去的钱。
在一旁缩成乌龟的黑痣叔看到两位修者与魔物一同离去,努力挤出点笑容想和旁边少女谈话,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下了一道噤声咒。他转过头来惊恐地看着云临泱,丝毫不明白她的意思。
“帮我看东西,回来帮你解咒。”
说完她也瞬影走了。
啊?看东西?我吗?
—
持剑的黑衣少年追得很急,后面的陆风逸正御着竹笛,给他传声:“师弟,故意把魔物放出来试试她的反应吗?这招好啊。”
“不是。”黑衣少年双指夹住飞来的传声符,面具下的眉头紧蹙。
但是陆风逸的符已经在他指尖燃烧了起来,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那我先回客栈了。”
……懒得管。
影魔自知跑不过背后的修者,拼了命地往繁华的地段跑,通体漆黑如墨,路过凡人时也像一阵夜间的寒风一样略过,只不过溢出的魔息让不少人捂住鼻子,呼吸不畅。
黑面具释放灵力,市集的百姓便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将他们推离街道中央,同时,一柄长剑带着凌厉剑光前行,剑的主人将其推入影魔身体。
影魔惊恐地开始抖动,没有实质的身体受到了痛,溢出的魔息缠住剑,将其往外抽离。
黑面具并不如它意,运转自身的触骸脉,臂力成百倍地增强,压过汹涌的魔息,将长剑钉死在影魔腹中。
影魔被长剑压着,分不清是它执意后撤还是被长剑抵着不得不后撤。
已经追出了市集,停在了一处拱桥上。
陆风逸刚好也到了,推开客栈的窗户,低头望着拱桥上的一幕。
虽是宗门新来的师弟,实力却远超宗门里的大部分人。
只可惜被师姐截了胡,这人进紫极宗的功劳不能算在他陆风逸头上。
思及此,他不禁望向市集的方向,等待着。
拱桥上,黑面具正和幻化成人形的影魔打得正酣。
影魔最擅模仿,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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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站在他的对面,就像是与自己的镜像在对决。
影魔无实形,捕捉其的最好办法便是将它四分五裂,在粘合前用灵网罩住。
听上去很简单,但黑面具实际上更想直接把它碎成黑点子。
要不是伏魔院需要活捉的。
黑面具心下叹了口气,挥剑的速度突然变缓,手中剑生出数道剑影,每一把都与原本的剑一样,焕发出冷峻的剑光。
影魔顿觉有强大的灵压将自己浑身定住,向那人看去,只见他点漆如墨的眼睛里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是照瞳脉的招式,可以像探测人体的五脏一般,探测魔物身上的弱点。
“斩。”
影魔听见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命令,剑光向它袭来,它无处可躲。
千钧一发之际,影魔的身体开始形成块状,重新排列,每一处弱点都惊险躲过剑光。
外人看来,影魔一直都是一团黝黑的影子,此刻站在那,只是即将被长剑撕裂的败者。
陆风逸看出来了,手撑住窗台想要跳出去,却在看到不远处瞬影而来的人时,停住了动作。
影魔将长剑吞吃入腹,一如之前后撤的姿态。但黑面具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剑不受自己的控制,剑柄握在手,却在往影魔的身体靠。
魔技·吞食。
他又想开启自己的照瞳脉去探查弱点,却猛地被影魔一拽,从拱桥上跌落,跌进桥下河水中,惊起了一大片水花。
黑面具与影魔一起落水,长剑脱手,影魔绞了剑,却并不打算带着讨厌的灵器离开,而是开始四散自己的身形,企图逃往四面八方,等以后再找机会聚合身体。
它向着头顶的那道月亮靠近,那是倒映在河中的影。
在水下,影魔的动作要比修者灵活许多,如果它成功分裂,他便很难将它完全地捕捉回来。
他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努力在脑中寻找关于影魔的记载。
他入紫极宗的时间才两月,关于人族、妖族、魔族、灵脉、灵技、灵器等的知识性书籍都只是匆匆地阅过,多数记在了脑子里,但毕竟没有过实战经验,他并不能一下子找到对应的内容。
面具下的脸不禁抿了抿唇,他总觉得,失忆前的他应该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而不是像如今纯靠本能反应作战。
他几乎眼睁睁看着那片融入月亮的影子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像树林中蛰伏爬行的小蛇一样散开。
还是不习惯那把剑。
他侧头看了一眼在河中漂浮的长剑,唤醒体内灵器的想法开始浮现。
灵力汇聚在心脏处,沉睡已久的器灵开始感受到主人的召唤,鎏金色的纹路流淌起来。
但没等他的器灵醒来,一道寒光便落入河中,直砸在影魔与月影交叠的地方。
刹那间,影魔四溢的魔息止住,明明魔物不会说话,却还是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身形颤抖如哭泣的小孩般。
黑面具愣住,寒光褪去,发现那竟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刀,四角锐利,刀面光亮,木质的握柄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握着,手腕翻飞时,纯白的袖口后出现一张清丽的脸。
见她如皎白明月坠下,他的眼瞳微微睁大,未来得及作反应,她的传声便入耳。
“出剑,收魔。”
他望着她认真又坚定的眼睛,指尖忍不住轻颤。
黑面具身体比脑子更快,闻言握住水中的长剑,在水下挥出万千刀刃将影魔四分五裂,从袖口处飞出缚魔绳将其捆住丢进织灵网中。
他提着影魔跃出水面,在拱桥上站定。
面具下的面容有惊诧的神色。
刚握住剑柄的时候,他体内的器灵醒了。
如机械般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渡危,出剑。”
3. 北辰紫极
渡危。
没有姓氏,但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两个字不可能是一道指令。
明显后面的“出剑”才是。
这是他头一次听见体内器灵的声音,忍不住想要尝试与其沟通,但它就像是嗜睡一般,见到并没有架需要它打,又死死地沉睡了过去。
……
得。
拱桥下的河面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云临泱从河里仰起头,往外吐了一大口水。
这河里包有人扔垃圾的,喝了一口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可惜她还没开始练嗅窍脉,不会避水诀。
呕……
她有点想吐。
云临泱顶着难看的脸色从河里跃到岸上,见拱桥上的黑面具已经用净咒和火诀将自己浸了脏水的头发和衣服清洗烘干,顿时脸色更加沉了一分。
净咒,要符纸,她没有。
直接用火诀烘干她感觉更别扭了,有种炭烤过后的臭肉感。
渡危见她脸上一会青一会紫的,湿漉漉的碎发黏在脸颊处,还在往下滴水,眼睫也是湿润的,让人联想起雨天连廊屋檐上细细密密往下坠的水珠。能躺在连廊上看雨的时间,总会令人感到舒心。
云临泱在下水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太习惯从前的日子了,七脉满阶的巅峰强者从来没为入水沾湿衣物这种事情烦恼过。她当时明明只是在旁边看着,想着如此简单的魔物根本不需要多一个人去浪费灵力,结果这个黑面具有些中看不中用,居然被影魔拖进水中,她身体快过脑子就这么下去了。
眨掉眼睫上的水珠,云临泱不用镜子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但她还是想昂起头对他说自己想说的话。
“你不知道影魔的眼睛在它面向天空的地方吗?”
“你需不需要净咒的符纸?”
同时开口。
云临泱抬起眼,对上渡危平和的目光。
她感觉因这句话,她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会很难问出口。
果然,渡危率先回她:“现在知道了。”
眼睛是影魔改变不了位置的弱点,他在出水的那刻想起来。
他递符纸的手还悬在她面前。
不得不接。
云临泱接过,用净咒和火诀将自己烤得暖烘烘的后,在思考要不要接着刚才的问题问。
她本来设想的是,说出他的失误让他难堪一会,乘胜追击问为什么要引她过来?为什么你的剑用得那么烂?为什么修为这么高打魔的手法还不如村里的屠夫?
屠夫是真的会接除魔任务的,别小看人家的杀猪刀。
现在好了,人家对她施予善意她不能再随便对人家恶语相向。
陆风逸姗姗来迟,抱着他的竹笛出现在渡危的身旁,笑得无辜:“抱歉,第一次来这里,追着追着迷路了。”
假惺惺地看了一眼渡危手里老实的影魔,道:“不过你们都解决了,也没我什么事。”
装吧。
刚看见你在楼上嗑瓜子了。
云临泱没戳穿他,神色从容地从地上拿起一大袋水果,硬砸进陆风逸的怀里,道:“我来追债的,不客气。”
陆风逸匆忙接了一袋水果,差点没拿稳自己的竹笛。听到她的话,讪讪地笑了:“姑娘,我们师兄弟出来游历,恰好今天现钱用完了。要不,等我们先去把这只影魔交给除魔院,换些钱过来,明天你出摊的时候给你。”
卧槽。
有没有搞错,才几个钱?!找她到底有什么事?
云临泱气笑了,想直接挑明来句你们要打架吗,却突然看见陆风逸抱着水果的手臂抬了抬,露出一节小臂,藏在袖口里的玉佩显出。
雕刻着北海玄武,龟与蛇交,周身七宿环绕。
是北辰境内最大的宗门,紫极宗的标识。
紫极宗在北辰主城吗?在。
她想去主城吗?想。
作为同样大宗门出身的弟子,云临泱一下明白了他们两人是什么意思。
寻找流落民间的天才拐回宗门。
这事她以前也干。
甚至她也是被大师兄拐回去的,师姐是被二师兄拐回去的。
只有小师弟和小师妹是老实通过新生选拔进长灵宗的。
她今天只是起到了一个点醒黑面具的作用,并不能看出她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进入紫极宗,还需对她进行后续观察。
赖她的账是个不太漂亮却又很好用的理由。
服了。
那她要点利息。
“可以。”云临泱颔首,继续道,“但是要写张欠条,利息多少我说了算。”
渡危在面具后挑了下眉,忍不住道:“利息太高还不上怎么办?”
“拿你们的灵器来抵。”
见两人都紧张兮兮地握住了自己的灵器,她不禁觉得好笑,又补充道:“扒你这张面具也可以,或者扒你身上的衣服。”
她指着渡危。
陆风逸一直笑眯着没睁开的眼睛陡然睁开,坏了,他师弟还在寻找那位没有五官的姑娘呢。
渡危抿了抿唇,昔日喜欢呛人的嘴失灵了,不知怎么回她好,便回归话题:“利息怎么算?”
“每拖一天,涨本金的五成。”
“最多一成。”渡危道。
“五成。”
“一成。”
“五。”云临泱眯起眼。
“一。”
“一。”
“五。”渡危脱口而出。
……他习惯性地与她说反话。
云临泱满意地笑了:“成交。”
渡危推着陆风逸的肩头就要转身走:“你去钱庄抢钱比较快。”
云临泱:“你急什么,钱是他还。”
陆风逸嘴角笑容滞住,对哦。
对哦。
渡危又转过身来,作为他们立欠条的人证。
陆风逸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找到合适人选进宗门比较重要,不然他今年的考核真的完蛋了。
云临泱心满意足地看着欠条上的利息,又看了一眼他的名字,陆风逸。
不认识,挺好。
他们有心让她进紫极宗的话,这几天她便不可避免地会频繁见到他们,不过赚一天的利息也是赚。
她专心做自己的事便好,紫极宗不是非去不可。
她的脑袋转动飞快,片刻就做了个主意,拿起欠条跟他俩挥了挥手说自己要走了。
“回见。”渡危朝她颔首,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话音落,突然向她迈了一步,抬手轻拂过她的头顶,“有片落叶。”
云临泱抬头,只能看见他离开自己发顶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有长年练剑的茧。
他不是疏于练习的人,她想。
渡危却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轻抚过她头顶的柔软发丝,猛地被烫到般缩回手。
但眼前少女只不咸不淡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陆风逸开口:“师弟啊……师尊刚联系我给你起了个新名字,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真是头一次见失忆得如此彻彻底底的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
“不考虑。”渡危冷漠道。
还没等陆风逸说什么,渡危便又开口:“不过,器灵刚刚醒了,叫了我的名字。”
陆风逸顿时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的名字是什么?
她刚忘记问了。
云临泱走在回去的路上,望着天边挂起的明月,蓝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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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取代了大片红霞,在虫鸣声的鼓动下夺取了天空的主权。
算了,有的是机会问。
不过他都戴面具了,不一定会愿意说。
她倒是不怎么好奇他戴了面具,而陆风逸没有戴。修者在外,很容易有个人仇家,讲武德的一般不会牵扯仇人身边的人。
看来他的仇家是讲武德的。
要是问了不肯说,那便算了,她现在只有一条触骸脉是满阶的,万一知道太多,惹上了麻烦,还是得不偿失。
目前要做的,只是拖延一些时间,让她又能弄到钱又能了解紫极宗的现状,好做去不去紫极宗的决定。
毕竟目标是见北辰领主,在她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还是不要让没有足够信任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领主与本境内的大宗门虽然一直都关系匪浅,但也不乏争锋相对的情况,比如西边的领主和宗主。她师姐从人妖大战后即位,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的时间,暂不清楚三年来与紫极宗的关系有没有发生变化。何况,她还杀了妖王。
她信任师姐,绝不会背叛她。
但他人会不会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去为难师姐,她暂不确定。
迟来的钝痛冲击着她的心脏,云临泱深呼一口气,回忆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想起更多。
比如,拦住她去路的身影,碎裂的琉璃簪,跃入幽渊海后身后传来的声嘶力竭。
不想了。
她瞬影,回到果摊前,蹲下弯腰将驴车上的东西整理好,打了个响指,解除了黑痣的噤声咒。
起身时,云临泱感觉到后背的衣服有些黏,沉了脸色,应是刚才下水动作过大,拉扯了背后还未好全的伤口,现在衣服贴上来了才有感觉。
这副新身体就是这样的毛病,除了心脏外,其它地方都没有痛觉,导致她总是后知后觉自己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但还好的是,这副身体的自愈能力不错,能靠吸取天地灵力进行伤口修复。
后背的伤是昨天的,没那么快好。
云临泱看了眼缓过劲来的黑痣叔,垂眸对他道:“明天我会去地下赌场,别再来烦吴爷爷。”
—
陆风逸领着渡危走在街道上,小镇虽不繁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夜市并没有落下。
“渡、危。”陆风逸摩挲着手中的竹笛,问道,“你确定是你的名字?”
渡危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有点不确定,还是得等找到那个人再说。”
陆风逸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是他还没进紫极宗前一直带在身边的人,据师弟……渡危说,是一个脸上没有五官,一直昏迷不醒的姑娘。当时,他面对铺天盖地的追杀,也要一直带着这名没有五官的姑娘。
虽然听描述感觉这名姑娘是具尸体,一动不动、没有呼吸,可能是腐烂见骨了脸上才没有五官。
陆风逸背后有点冒冷汗,想着转移这个话题,“嗯,会找到的……但我要说一句,你故意放出影魔,自己却出了主力,本来应该要等她过来表现实力比较好。”
“我不是故意放出的。”渡危道,说完又叹了口气,“算了。”
单脉满阶,值得这么关注吗?
渡危眸光闪烁,似在思考。
渡危还没等到陆风逸回他的话,脊背便似烈火烧过般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像有猛虎追着伤口吞吃血肉似的,整个后背被撕开,又被虎的利牙和舌头卷在一起,火辣辣地疼。
渡危强忍着痛意,不让唇齿发出声音,抬手扶住街边的一条柱子,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指甲陷进肉里,发狠地掐着。
陆风逸转头就见到他痛苦的样子,笑容从他脸上消失,问道:“还是后背疼吗?前天是右手,大前天是头,大大前天是脖子……怎么今天还是后背?”
4. 盈满境界
渡危后背的痛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就缓了过来。
陆风逸趁着他疼的功夫去将捉来的三阶影魔交给伏魔院,又跟负责人闲聊了几句才走出办公的院子。
在如今这片大陆上,人族和魔族生来便对立。怨与恨、贪婪与杀戮,这些人类所不齿的东西却被魔族推崇。魔息由这些杂念汇成,用来增益魔族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第一个魔是从哪里诞生的,但是魔在的地方,杀戮便不断。
魔物是近几十年来越发猖狂的存在,魔息萦绕、不会人言、只懂杀戮。经过多年的捕杀,五大领地与五大宗门一同认定魔物是魔修使用魔息污染后的产物。
除了人外,世界上的一切都有成为魔物的可能。
伏魔院作为收缴魔物的机构,却往往只在小城镇中设立。越靠近主城的城池,伏魔院的存在便越微弱。一是越靠近主城,修为强大的修者便越多,懂得如何正确斩杀魔物不让魔息四溢,而小城镇却多的是普通人,平日里杀鸡宰猪居多,对除魔全凭本能,有伏魔院提供的织灵网,捕魔比杀魔要简单得多。二是伏魔院的设立其实是为了将捕捉的魔物送到主城,供宗门给弟子们平日训练,或者对魔息进行调查。
主城的大宗门就摆在那,那还关他们伏魔院什么事。
陆风逸和渡危可以直接斩杀这只三阶影魔,但与此同时,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们俩出来历练,是有任务在身的,并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遵守规矩将影魔交了过来。
“钱算你的。”陆风逸将一小袋钱往正在看月色的渡危扔去。
渡危抬手接住,清点了一番,又拿出一半还给陆风逸。
见他表情疑惑,渡危道:“你给她付利息的时候,把这一半也给她。”
她?
陆风逸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哦哦了两声把钱收好。
渡危抬脚往伏魔院外走。
陆风逸跟上去,有种自己才是师弟的感觉,边走边说:“傍晚遇到的那个姑娘,叫阮泱。”
“知道,欠条上写着。”
阮泱,伏魔院除魔榜这两个月来的第一名。
刚刚在院子里偶然看见张贴在柱子上的榜单。
他们俩白天时候并没有一起行动,他只是半途收到了陆风逸的灵讯玉消息,让他去捉一只三阶影魔。
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陆风逸在榜单上见到这个人,想要拉拢她。
“你就这么着急找人进紫极宗?”渡危问。
陆风逸叹气:“逃课逃多了,这次回去就一年一度的结课了,我一点都不想被罚去扫禁地。”
想要将功抵过,要不帮宗门招点天才,要不找点稀世灵植。
渡危了然点头,又问:“单脉满阶,紫极宗会收吗?”
陆风逸转着手中的竹笛,笑着回:“她昨天捉了一只五阶火魔。”
五阶火魔换算成修者,是五脉一阶到满阶的实力。
渡危挑眉:“你是觉得她隐瞒了实力?”
“没有。你刚不也和她打过交道了,四脉以下的修为任何修者都可以探测,她确实只有单脉满阶。”陆风逸道,“伏魔院的人说,她的触骸脉可能已经到了盈满境界。”
渡危转过头来,有些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还未开口,两手手心传来被烫到的感觉。
“盈满境界是什么?”
云临泱坐在一块石头上,刚顺手从面前的火炉拿起一个烤红薯,正剥着皮,听到坐在旁边木凳上的中年人的问题,不假思索道:“当一条灵脉修到满阶时,往上还会有一层更难参悟的境界,这境界可以让这条灵脉的力量膨胀十倍不止,还可以根据灵脉的特性随意创造新招式,被称为盈满境界。”
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点点头,又问:“盈满境界出现在什么修者身上?”
“一般只出现在七脉满阶的命仙者身上,大多数命仙者都会有至少一条灵脉达到盈满境界。”
“如今记载中拥有最多条达到盈满境界灵脉的修者是——”
“云临泱。”
云临泱掰了一小块红薯往嘴里送,神色从容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从前是五脉达到了盈满境界,没有达到的是赤心脉与尝津脉。尝津脉作为与味觉相通的灵脉,总被认为是大多炼丹修者的首选,容易被主攻攻击灵技的修者忽略,但其实,满阶往上走的尝津脉能够与天地灵气进行感应,万物的味能实质成气,七阶之下运自身周围气的力量与之相去甚远。
从前没来得及练,以后试一下。
吃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烤红薯,她餍足地眯起眼睛,对中年人絮絮叨叨的提问也有耐心了许多。
季悠还以为这红薯烤不熟,伸手朝炉子里探去,被烫得缩回手。她指指云临泱手上的红薯问:“你不觉着烫?”
“一般吧。”其实一点感觉都没。
云临泱右手横着搭在腿上,左手肘支撑着右手小臂,拿着红薯吃着,道:“季老师你还有什么问题要考?”
为了去主城,她做了两手准备。
进武院学习,获得去其它城镇打比赛的机会,然后一路打到紫极宗的招生赛中进入紫极宗。
当然,要是到了紫极宗门口,发现不对劲,或者被人认出来,就跑路去找师姐蓝祝。
武院包了这一路比赛的车马费,缺点就是要一月后才到各地比赛的时间。
所以她要是在这一月时间里先赚到车马费,就只能抱歉地先走了。
而现在,陆风逸路过这里,她说不定还真可以先离开。
云临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没等到季悠回她话,武院的小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柳眉圆眼的女孩走了进来,弱弱地对季悠道:“老师我回来了。”
视线转到云临泱脸上,又怯声:“师、师妹晚上好。”
“晚上好。”云临泱目送着女孩跑进后面的房间里,女孩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越走越快,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又只剩她们两个人,还有树上聒噪不停的知了。
“小岚就这性格,别介意。”季悠好不容易等到红薯变温,捡起来仔细地剥皮。
“我知道的。”
云临泱注意到季悠皱巴的手上有着老茧,但并不能确定是炼器还是长期劳作所致。
季悠是个长相平平的妇女,头顶已经生出不少白发,在夜空下让人分不清那些白发到底是不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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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实质。据她说,她在这个小镇里开这个鸿鹄武院已经有好几年了,因为学费低,自身实力又不错,所以招了不少学生。学生多了,她从不同学生口中了解的事也就多了,小镇上的事她基本都清楚。
刚才跑过去的白岚,是她的养女,从小流离失所,养成了怯生生的性格。好在天赋不错,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四脉三阶的实力,是这个武院里唯三能去紫极宗参加选拔的人之一。
嗯,唯三,算上云临泱。
武院的其他人里,甚至还有根本感受不到灵力的,每天在这跟着季悠学一些防身武术。
刚才季悠向她的问的那些问题,是在为她们去紫极宗参加笔试做准备。
她进武院时,跟季悠承诺了一定会进到紫极宗的招生选拔中,所以平常也不怎么来,但是一来就会被抽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季悠清明的眼睛望着她,似乎是在思考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良久道:“背一下七脉的内容。”
云临泱把刚要问的问题收回肚子,把已经深刻印在灵魂里的知识和盘托出:“七脉来自于三魂七魄里的七魄,灵力来源于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难以渗入到魂魄中,但易于在人体的经脉中流动,从而七魄中的五感、精神力和心力体现在人体内生成七脉。”
“一脉有七阶,一阶七级,一脉满阶是修满七七四十九级。灵脉满阶之上有盈满境界,七脉满阶的修者被世人称为命仙者。若不论盈满灵脉的多少,当今世上的命仙者并不算少,少的是两条盈满灵脉以上的命仙者。”
“灵脉并非生来就能够觉醒,虽说能感知灵力的都算修者,感知到灵力时七脉便被证明存在于体内,可只有用对应的灵脉使出灵技时才算是真正地觉醒了那条灵脉。”
“所以有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完全唤醒体内的七条灵脉。”季悠静静地听完,总结道。
“好了,你来找我,想必有话要问,说吧。”季悠看着她,眼里写着不然你平时根本不会来十个大字。
云临泱礼貌笑笑,“老师,地下赌场里有什么?”
季悠神色平和,眼角的皱纹盛了一弯月华,回道:“看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想要钱、想要灵器、想要丹药、想要……
边陲小镇的小赌场能给她这些吗?
云临泱觉得她要不去把伏魔院的那张榜单撕了,奖金没有到手,倒是给自己招来了不少人。
躺在小木床上,望着狭小房间上的木梁,她回想着季悠今晚说的话。
“地下赌场找了你是吗?那个人也找过我,找过小岚,找过你叶师兄。赌场里确实有不少外面没有的东西。”
叶师兄是那个武院里唯三能打的最后一个。
看来赌场确实是什么人都找,能打黑赛让人下注就行。
云临泱喃喃着地下赌场这四个字,记忆随之转动,突然想起来地下赌场并不只是一个打黑赛下注的地方。
她最后一次听见这个词时,是大师兄渡危说遍布大陆的地下赌场在豢养魔物,他与二师兄要去调查,问她要不要一起。
那时候,她答应了。
但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她收到了南明传来的消息。
5. 没有五官的少女
母亲让她回去。
云临泱坐在花木环绕的小屋窗台上,看着渡危帮她打理从天南海北运过来的各种颜色的鲜花,天地间该有的颜色皆有,远远走来,她的花园像是一面镜子,倒映了天上的彩虹。
她不会养花,也不想学会养花,就只想看着漂亮的颜色在她的小屋前齐聚。
师兄自告奋勇地帮她养了,不同品种的花需要不同的生长环境,她又想放眼望去,不会在方寸内只见到一种颜色。渡危为了她的花没少费心,排列好颜色,用灵力包裹每一朵鲜花,让它们分别生长于合适的环境。
渡危说,只要他的灵力不竭,这些花就永远不败。
云临泱没打扰他忙碌的身影,坐在窗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腿,她的重剑见暮靠着窗台,剑柄上的剑穗被她绕在手指上转动,另一只手则把玩着渡危送她的琉璃簪,万年玄流冰晶制成,簪头由百花的花瓣组成,在不同的日月光下流淌着不一样的色泽。
这是把上好的灵器,可化小刀,非主人的意志无法折断。
等渡危忙完了向她走来,坐在屋檐下,她才说:“我明天要回南明处理一些事,没法陪你去了。”
他停下抬起袖口擦汗的动作,转头问她:“很重要?”
云临泱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肯定道:“很重要。”
渡危接过帕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那是她死前倒数第二次见他。
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
云临泱站在南明幽渊海的悬崖上,提着她的重剑,正准备前往百妖荒杀妖王。
渡危拦在她身前,用发带束起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一片乌青,腹部的伤口在往外淌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无声的对峙中,她取下了头上的那支琉璃簪,乌黑的头发散下,垂在她黑金色衣袍的肩头。
她将那支琉璃簪摔在悬崖上,触底裂开反弹的冰晶划过她与他的脸留下血痕,从鼻梁到脸颊,她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渡危,我们此生两清了。”
渡危。
他从梦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渡危睁开眼,发觉眼眶有些干涩,许是梦里的场景让他的身体本能地感到悲伤。
他走到溪边,摘下面具,溪水如镜,照着他苍白的脸。
他望着水面,梦里没有五官的少女似也在水里望着他。
你究竟是谁?
渡危捧了一捧清水,打碎溪中少女的身影,他洗了把脸,重新戴起面具,整理自己的衣物。
也许是半年前,或者更早之前,他从地牢里逃出,遇到了倒在地牢口没有五官的女子,体内器灵见他径直往外走,在他脑中不断发出铮鸣声,大有一种要撕裂他身体的冲动。
起初,他会不断地问器灵为什么,但器灵从来不回他一句,好似只是普通的灵器并没有自主意识。可当他试图丢下没有呼吸的少女时,器灵马上又在他脑中嗡鸣。
说实在的,他都不能确定那具身体是不是个人。
后来误入紫极宗秘境,被紫极的人抓包。紫极见他修为不错,有心拉拢,渡危却以为紫极也是他仇家里的一份子,背着少女逃跑,结果遇到了真仇家。
他记得很清楚,少女是从一处山崖上掉下来的。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见到了赶来的紫极宗弟子。
自从去到紫极宗后,体内的器灵时不时就在他体内发癫,意图明显,催促他快点去找人。
其实他自己也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拉紧她的手,说不定紫极宗知道她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渡危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背,昨夜后背火辣的疼痛时断时续,烧得他实在睡不着,便离开客栈出来附近的山里寻人。
陆风逸告诉他,他们当初就是在平埠镇附近的山上碰到他的。
转悠了一晚上,吹了一夜的冷风,什么人都没有看见,他便随处找了块石头躺下。
反正他过了这样的生活得有半年。
放在腰间的灵讯玉响了,渡危拿起那块暗紫色的长玉佩状灵石,轻点上面的灵纹,陆风逸的消息便随着灵力波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在他眼前。
“找着没啊?”
“没找着回一下,你说的那个接头人在哪等我们?”
“师尊刚问我今天能把东西寄回去不,很急啊你先别找人了!”
渡危一条条看完,把接头人给的地点发过去。
他站在一棵松树下,能将半山的风景都收入眼底,山脚的人家似乎在烧柴,有炊烟从村庄里升起。
“你先去吧,我晚点到。”渡危又补充了一条消息。
-
云临泱睡了个很好的觉,伴着日出醒来,惯例检查了一下自身的伤口后,开始打坐修炼。
两月前,她在山中被村民捡到,身上满是树杈划过的伤口,后背上,还有从高处着地受到剧烈冲击的痕迹。
像个血人。
但她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
最神奇的是,这副身体可以自愈,不然她怕是要因为药物匮乏再次死掉。
与之相比,随之而来的坏处便显得可以接受了。
她会经常失去意识,把爷爷奶奶给吓一跳,他们说,她每次就像个已经死去的人一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第一次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又将她下葬了,认为她的苏醒只是回光返照。
于是云临泱又一次刨坟,刨自己的。
她解释说,这是龟息功的后遗症。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症状,她有一个月都是呆在胡奶奶家里的,活动的范围就是柴房改的小房间和种了点菜的院子。
失去意识的时间有时长有时短,并不受她控制。好在持续半月后,她大概能推断感受出什么时候她又将失去意识,在这之前自觉跑到床上当做睡觉。
而最近的这一个月,她没有再出现这种状况,哪怕是她前天捉了一只五阶火魔,后背受了极重的伤,也没有昏过去。
云临泱猜测,也许是之前的伤重得危及性命,阻断生命体征是对她的保护。
大概吧。
日月升起时,便是一天中灵力最充沛的两个时间段,随着呼吸频率的变换,灵力从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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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木窗不停地涌入,圈圈层层萦绕在云临泱的四周,她默念灵诀,灵力汇聚到她的指尖,犹如点点萤火。
萤火从指尖飞向她紧闭的双目,有如感应般,她睁开了双眼。
刹那,木窗外的一枝松树枝桠被折断。
照瞳脉灵技,瞳刃。
目光化实质,修阵法的人最喜欢用,可以在阵中以目为刃。
但与剑或刀这类的灵器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当然,如果达到盈满境界,瞳刃的攻击并不比绝世刀剑差。
云临泱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强者,但当中照瞳脉用得最好的,应当是她的师尊阮殊。
阮殊的阵法修得极妙,命仙以下修为的人根本看不到她的布阵动作,仿佛只是在一呼一吸间,她的阵法便巧妙地完成了。
而她的瞳刃也不随着目光移动,明明只是站在那看着花草,瞳刃便已到了对方的背后。
作为长灵宗历任以来最年轻的宗主,她的实力却没有任何人敢轻看。
更别说她还被称为当世第一剑修,与剑息息相关的触骸脉也是巅峰境界的修为。
从前跟着师尊学习时,第一修触骸脉,第二修照瞳脉,重来一次,云临泱还是保持着这个顺序。
练习得差不多了,云临泱又熟悉了一下比如避水咒和闭息诀这样的小术法,然后才起身离开房间。
胡奶奶刚起不久,洗漱一番后在厨房里忙活,正对着一只鸡拿刀左右比划。
云临泱见状,进厨房道:“奶奶,我来杀吧。”
胡奶奶“哦哦”两声,将手上的刀递给她,去给蒸锅下的灶台添柴火。
鸡还没来得及惨叫,云临泱就干脆利落地给鸡脖子割喉放血,按照老人家的习惯把鸡剁好。
两个月前的时候,她也就只会杀杀鸡。
因为以前在外游历的时候捉过鸡吃。
她挖地挖的坑能埋一个人,浇菜能把菜浇死,帮邻居杀猪能不会区分部位就全切成一块一块。
她不会啊,这些师尊没通知啊。
至于做饭她更是从来没敢下去手,她母亲和父亲做饭都是顶顶难吃的,虽说领主府有厨工,但俩口子偶尔会心血来潮露一手,害得她每到这时候就跑去家门口宁愿张口接雨水。继承了父母绝大多数优点的她,连做饭难吃也一并继承了。
渡危第一次吃她做的饭时,好好的半死不活的一个人跳起来剥夺了她的掌勺权。
除魔赚到钱时,云临泱就赔了乡亲们不少钱,感谢不逐客之恩。
云临泱切好鸡肉,帮胡奶奶用容器盛起来,清楚这应该是很多天的食材,先放着等奶奶去分配。
胡奶奶见她切完,招呼她去吃一口热腾刚出锅的白面馍馍。
云临泱直接从锅里拿起馍馍,奶奶似乎也习惯了她不怕烫的体质,没有什么疑虑。
“小泱啊,今天还去伏魔院吗?还是帮老吴去卖果子?”胡奶奶问。
云临泱啃着馍馍:“都不去。嗯……去武院上上课。”
胡奶奶笑眯着眼说了声好,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厨房外传来了老吴的一声惊呼。
6. 地下赌场(1)
云临泱推门时,便看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老吴,顾不得看进院门的人是谁,赶紧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夫妇俩膝下无子无孙,住的小院不大,几乎一下脚就能踩到院里种的菜。
云临泱抬头看去,来者身形修长,高过了小院的门,必须弯腰才能进入,此时局促地收回刚要扶人的手,站在院门的影子下不知该进还是退。
拥挤的小院站了四个人,他许是怕踩到老人家的菜。
“唉,你是哪位,吓我一跳……”吴爷爷扶着云临泱的手缓缓站起来,一手抚着心脏问。
黑衣,黑面具。
找她的?
云临泱神色如常,替爷爷拂去身上的尘土,对渡危道:“你有什么事?”
渡危此时有些囧迫,他沿着山路一路走,想着问问山脚的人家有没有见过那名少女,但几乎每户人家都跟他说没有听过这种事,如果有谁没有五官地躺在山里被发现,肯定会觉得是遇到鬼了。
还有几户人家听了他说的话,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把门给关上了。
从前带着她四处流浪的时候,他都将她的脸用斗篷遮起来,旁人问起就说是带着朋友在四处求医。
也不是没求过医,但每个郎中都是惊叫着把他赶出来的。
现在终于走到山脚最后一户人家这里,刚他只是看院门大开,便走了进来。老人家正在伸懒腰,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瞧见他脸上的面具,就惊呼着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否流浪穷怕了,他有一种会被讹钱的危机感。
看到屋内的姑娘出来,他的危机感更重了。
渡危抱剑而立,回她:“想来打听一个人。”
刚站一旁没说话的胡奶奶听了,抢着问:“打听谁呀?”
“不管你要打听谁,你都吓到爷爷了。”云临泱正色道,“先道个歉吧。”
渡危抿唇,道:“抱歉,是我莽撞,吓到了您。”
吴爷爷见他还要鞠躬,连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事小事。你有什么事就问吧。”
渡危颔首,正要开口时,云临泱抢先了:“你刚进来时,没有敲门吧?找人帮忙态度要礼貌,重来吧。”
胡奶奶戳了戳云临泱的手臂,小声道:“哎呀大度,大度点。”
云临泱笑:“不行,我心眼小。”
渡危知道她存心为难,目光扫过她笑着但没有情绪的眼睛,道:“不了,我确实没礼貌。”
抬脚转身就走。
顺便把门带上。
云临泱脑中一百个为难人的点子没处可以实施,大迈步过去拦住将要合上的院门。
渡危的力气很大,她差点没能把门扒开,又不好动用灵力怕把门给弄坏,只好扒开一道口子后把自己的脸塞进去,有些恼怒:“看来你一点都不着急找那个人。”
渡危合门的动作止住,说:“我想你应该也不认识那人。”
云临泱:“万一我认识呢?那你岂不是错失良机。”
渡危:“良机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倒是怕你讹我钱。”
听了云临泱话在院内装腰痛的老吴立即站直。
云临泱扒门:“祝你找的人永远离你远远的。”
渡危想起梦中无五官女子与他之间好似水火不容的样子以及最后的那句话,道:“仇人的话,眼不见为净也是好的。”
云临泱:“那祝那人如鬼一样缠着你,但又让你不能除之而后快。”
面具下的脸勾起唇角:“哦,我说不好,也许是很重要的人。”
云临泱僵了一下脸。
渡危手掌用力,想将门合上,提醒道:“再不后退,我就夹你脸了。”
云临泱咬牙:“你不敢。”
渡危嗤笑一声:“谁说我不敢?”
“我数三声。”
“三。”
“二——”他拖长尾调,手上青筋凸显,垂眸盯着少女蹙起来的秀眉。
“一。”
渡危没有合上门,云临泱兀自退后。
……猜错了。
渡危趁她后退的时候,轻轻将门关上了。
被耍了。
她、被、耍、了。
云临泱心中火焰在烧。
她推开门,却发现渡危已经瞬影走远了。
-
平埠镇一家花店前,顾客络绎不绝,可谓是经营得风生水起。
陆风逸站在店前,被当蹴鞠一样踢来踢去,不禁感叹一句现在紫极宗在外做生意还挺有一套。
与地下赌场带路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便想着找自家据点的人问问阮泱的生平,顺便作为宗主门下弟子来例行巡视。
总之,官瘾犯了。
他好不容易,从一堆推搡的顾客中挤进去,喊住店里忙活的伙计,“我找你们掌柜!”
忙得晕头转向的伙计听到他喊,应声道:“掌柜是我!”
“那我找账房!”
“账房也是我!”
“那……花匠?”陆风逸疑惑。
伙计兼掌柜兼账房大声回应道:“花匠也是我!”
……紫极已经穷到一个据点只雇一个人了?
他想掏出灵讯玉问问大师姐他下个月月俸还发不发得起。
陆风逸坐在会客间内发了好久呆,身兼数职的掌柜才终于忙完,在会客桌的茶几前坐下,朝他致歉:“店里太忙了,久等。”
陆风逸明显感觉到他坐下斟茶那刻,四脚不一样长的茶几往旁倾斜了一下。
他还是面带微笑地问:“店里这么忙,紫极怎么只让你一个人来?”
他的知识储备告诉他,一个宗门的据点不论大小,最少都得有五个人坐镇,两个负责侦擦民间情报、一个负责生意的周转和与各据点对接、一个负责店里的日常工作并及时向上汇报异常、最后一个负责汇集信息并向来据点的自家人说明各类情况。
斟茶的少年掌柜手抖一瞬,脸上神色剧变,随即“卧槽”一声,猛扎进会客间的柜子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灯笼冲到花店门口,将店门口挂着的灯笼取下来换上手中的新灯笼,再匆匆忙忙地捂着灯笼往回跑。
陆风逸还等着茶水,被他这一通操作搞得一头雾水,试探着问:“师、师弟,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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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
“我忘记……”少年人刚起了头,觉着不对,又道,“哎呀我不是你师弟,你师弟开晚上的店,酉时你再来哈。”
说完给陆风逸展示刚拿下来的灯笼。
五大宗门为了防止宗门弟子总是在外游历,一脱离宗门就是好几年不着家,每隔半年就会把据点标志更换,特请民间各种诡异画派的画师制作多副怪画,再将不同画的不同部分拼在一起形成乱七八糟的图案,用作据点标识,这样一来,不着家的弟子在外求助就会乖乖用灵讯玉联系自家师尊,问到底哪家店是我家宗门的据点。当然,也有防止他人身份造假,拿着假信物寻求大宗门帮助的作用。
五大宗长老对于这个提议非常满意,他们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们只是思徒心切,盼徒常回家看看。
但是这个提议苦了门下弟子。
陆风逸就是其中之一,此时此刻,他抽出藏在衣袖里描绘着据点图案的画卷,仔仔细细地跟灯笼上的图案比对,发现完全一模一样,很显然是花店门口的那个。
因为他刚才就是比对了半天才进来的。
“你……”陆风逸看着掌柜,很是不解。
少年掌柜站直身体,无辜眨眨眼:“呃,你们紫极,呃,我跟那个人说反正来的人少铺租又贵,我开白天他开黑夜平摊铺租,两全其美又省钱又省事……”
“呃,在你来之前,我不知道他是紫极弟子啊。只是看到这个鬼画符,猜测也是五大宗门的。当然啦他也不知道我是哪家的……”掌柜的背贴着柜子,哈哈他只是个三脉满阶耶,面前这个人看不出修为,所以最低也是四脉以上,打不过,打不过。
他只是忘记把灯笼换下来了!不对,换灯笼是上个人交班就该做的呀!
陆风逸扶额,掌柜以为他要开始审问,警觉起来,结果,他只是摆摆手道:“我不为难你,就当我没来过。”
叶崎疑惑地“啊”了一声,见陆风逸就这么走了,忍不住挠了挠头,在脑子里思考半天他为什么不威胁自己赶紧拆伙,想了半天没想出所以然又忐忐忑忑地继续伙计兼掌柜兼账房兼花匠。
算账算一半,花店的顾客突然见叶崎猛地将账本拍在脑门上,当场吓了一跳。
叶崎突然想起来。
他好像,似乎,下个月要去紫极宗参加新生选拔。
卧槽让师尊换人去还来得及吗?!
-
陆风逸走到渡危说的约定地点,见人还没来,感叹自己来得早。正值中午,阳光挺好,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赶紧占着墙角处唯一一处阴凉的地方等待。
还没等来接头的人,等来了一个他还没打算见的人。
阮泱。
云临泱按黑痣叔给的位置,一路寻来,却发现那家酒楼旁长牌的阴凉位置站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阴魂不散。
云临泱腹诽道。
她冷着脸走过去,问:“在这等我吗?”
苍天,真不是在等你。
但陆风逸转念一想,难道,阮泱这么厉害,实际上是地下赌场里的天才打手,今天作为接头人来接他?
7. 地下赌场(2)
云临泱见陆风逸脸色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不解。
“对,等你呢。我们走吧。”
“去哪?”云临泱问,更不明白了。
“就是我们约好的那个。”
“那个是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
……到底哪个?
“是去赌场。”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伴随着的还有黑痣叔热情的招呼声。
“都在这等我呢,哈哈,人到齐了那我们走吧。”边笑边走到他们前面带路。
云临泱见渡危过来,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抬脚跟上黑痣叔的步伐。
与他们拉开距离,偷偷地启用聆韵脉偷听他们谈话。
“真不是……吗?”陆风逸问。
“不是。”渡危回。
在说什么?怎么不说去赌场要干什么?
云临泱还想继续听,却突然被一道阻风诀给拦了回来。
是渡危。
说真的,她很想转过头回去瞪他,但她现在并不想理他。
于是她放慢脚步,在转弯进一条小巷子前伸出一只脚。
但是渡危轻松地跨了过去。
迎上来的是慢一步的陆风逸。
“我去!”陆风逸急忙用灵力托住自己,才不至于脸朝地摔。
云临泱不动声色收回脚,“路滑,当心。”
走在前面的渡危回头,眼里有种玩味的笑意。
笑她幼稚。
倒是无所谓。
她从前在南明和长灵宗时一直这样,讨厌她的人说她被惯坏了,斤斤计较骄纵任性,在乎她的人陪她演一场戏哄她开心了然后问她今晚要吃什么。
比如她大师兄,刚开始讨厌她时最爱说她任性,后来师兄妹关系融洽了又追着问她晚饭吃什么。
云临泱瞥开视线,装作没看见渡危眼里的笑意。
到地下赌场的这段路不长,约一刻钟就走到了。
黑痣叔推开一扇沉重的铜门,拐了几个角带他们走入一处地下通道,边走边道:“我叫王康,欢迎三位来地下赌场光顾我的生意,我在这里好多年了,这里不比主城的赌场,层数少,但能得到的东西还是比这个小镇里卖的东西好的。”
“所以偷入别人家秘境拿东西当奖励?”陆风逸嗤笑一声。
“唉,那怎么能叫偷呢,秘境敞开着不就是给人进的吗?”
走在一旁的渡危抿了抿唇,想了想自己也是偷入秘境的人。
陆风逸漫不经心地回道:“也就这一次了,下回秘境可就没这么好进了。”
云临泱搞懂了。
他们是来地下赌场拿紫极宗秘境里被顺走的东西,估计并不普通,不然不会专程从主城赶来一趟。
紫极宗的人也会守地下赌场的规矩,看来这个赌场比她想的要复杂些。
云临泱一路走一路沉默地听,按王康的话来说,在五大领地的主城中,地下赌场有十八层,而平埠镇上人流较少,赌场只有三层。
赌场的运行模式,是修者或习武者之间的擂台对决,然后观众押注。赢得多的人可以继续进入下一层参与更高级别的对决,获得更多的报酬。报酬可以选择钱,也可以选择赌场仓库中的各类物品,从灵器丹药到市集商品,应有尽有。
当然,这个应有尽有也得看赌场的规模。
这种擂台模式既可以满足观众看修者比试的愿望,也可以让一些好武的修者在赌场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哪家宗门天才前来打发时间。
只要经营规范,不伤及人命,各方领主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
至于豢养魔物。
王康没有提。
就算有,他应该也不会说。
云临泱垂眸,不知道当年二位师兄调查地下赌场有没有调查出什么来。
地下赌场里,火烛明亮,中间是一张极长的木桌,上面杂乱摆放着酒、水果和饼食,沿着桌子走,能看见两侧一个接着一个的擂台,石块砌成,四角插有旗幡,每个擂台都很大,可容纳几十人,周围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在为自己的赌注捏一把汗。
擂台与观众的临界处,有一道透明但坚固的结界,云临泱感知了一下,约是六脉满阶的修者所为,不禁挑眉,原来这个小镇里还真有高手。
王康在前面领路,笑呵呵地说:“最近赌场相比以前,冷清了些,所以才想请三位道君来帮帮忙。上面经常问我这边的营收情况,近几个月有些难以交代。”
“那你确实很难交代,拿完东西我们今天便离开。”一直不说话的渡危说道。
今天?
看来她得抓紧时间问问紫极的情况了,云临泱想。
瞥见王康看向她的眼神,云临泱淡声道:“我得看看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陆风逸转着手中的竹笛:“别多话,说说怎样才能把不死蔓给我们。”
不死蔓,是一种抑制魔息的藤蔓,多用于魔物出没多,魔息浓郁的地方。
一般大宗门中都会常备,库中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现在居然需要派弟子外出寻它。
看来她走的这几年,魔物泛滥得很厉害。
王康解释道:“赌场库中的东西直到第二层起才可以兑换,只要打败第一层榜上的所有人,就可以下到第二层,在第二层用从赌场擂台赢来的钱财换成相应的分数,就可以到库中去兑换你想要的东西。”
赌场地下第一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附着着灵力,在实时根据分数更新着上榜的修者,名字后面还跟着各自的修为等级。
云临泱略微扫了一眼,基本都是单脉。
至于名字,当然不是真名,都花里胡哨的。
渡危正对上的一位,叫做单脉最强。
云临泱把刚写的两个字划掉,心里叹气,怎么还撞名了。
擂台上,那位单脉最强正提着一把短刀朝渡危冲去,说是冲其实有些抬举,实力差距在那,在渡危眼里他的速度更像蹒跚的老人。
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
接下来的比试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云临泱站在一层赌场的阁楼包间前,居高临下地观望着,下面人太多了,味道不太好闻。
陆风逸站在她的旁边,也在观察着渡危的对决。
“他不适合这把剑,回去让他换灵器吧。”云临泱淡声开口。
渡危的出招极快极狠,招招点到为止,并未让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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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血,只是让他们退到擂台的结界线外,负剑而立等待下一位挑战者。
陆风逸闻言挑眉:“何以见得?”
云临泱:“剑气不够纯粹,剑柄不贴合他的出招习惯,经常有一瞬的空滞,出招看似精准实则软绵绵的。这把剑虽未化灵,但看得出在抗拒着他的使用。”
陆风逸道:“那你觉得他适合什么样的灵器?”
渡危的触骸脉算得上强韧,刀剑之类的灵器无疑适合他,但从他的出招来看,缺少的是与灵器的共鸣。
若是难以与世上现有的灵器产生共鸣,那最好的选择便是走器修的道路,打造属于自己的灵器,器灵入体,与自身掌控精神力的识庭脉融为一体,修炼灵脉的同时也在增进灵器的实力。
但器修难就难在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从炼器材料的选择到如何与自己的灵器融为一体,再到器灵如何不反噬自身,都是一道又一道难过的坎,不少走器修道路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打造一件属于自己的灵器,最后含泪在家门口开铁器铺替人修器度过余生。
云临泱接触过五大宗门的不少天才,也只见过一位器修得道的人。
长灵宗宗主的首徒,她的师兄,渡危。
云临泱回:“也许他可以试试器修。”
说起来,师兄走器修路还是她推荐的,难道她真有什么挖掘器修奇才的天赋存在?
要不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重剑见暮认主,不然也想去摸一摸器修的门路。
陆风逸垂眸看着台上的渡危,掩盖眸中的情绪:“可是我师弟并没有识庭脉。”
云临泱:“没有觉醒的话多专注修炼即可。”
“是不存在,不是没有觉醒。”陆风逸补充道。
人体自能感知灵力起,便有七脉,缺失某条灵脉的情况,只能是被人为废除。
与他戴面具需要躲避的人有关吗?
陆风逸见她蹙眉,道:“你知道的东西不少,不是普通的农户。”
哦,终于要到紫极招生环节了吗?
云临泱收起对黑面具没有识庭脉的猜测,这不是她目前需要知道的。
“你们也不是普通宗门的弟子。”她回。
陆风逸笑道:“那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大宗门修习?”
云临泱指尖拂过腰间的刀柄,回道:“也不问清楚我是什么来头?”
“只要不是十二魔,紫极宗对于有天赋的修者都是来者不拒的,何况你的触骸脉已是盈满境,我可没听说过有哪位命仙以下的修者能拥有盈满境的灵脉。”
十二魔,全称十二时辰魔,是会修炼七脉的十二位魔修,在各自对应的时辰到来时实力会暴涨,因修炼魔族功法和七条灵脉,每一位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与周身萦绕魔息的普通魔不同,在每日对应的时辰没有到来时,他们身上可以做到没有一丝魔息。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前六个时辰的魔修和后六个还不太一样,据传,前六位魔修的七脉都已到了命仙的修为。
十二位魔几乎从未露面,世人对他们的信息所知甚少。
而她也只见过其中的两位,其中一位,许是午时魔,曾败在她剑下。
然后死于她母亲射出的一箭。
8. 地下赌场(3)
魔族与魔息制造出来的魔物不同,能言善道,会生老病死,但因修炼的功法特殊,想要彻底杀死只能从他们的致命弱点下手。
而他们的致命弱点,只有照瞳脉满阶的人才能看见。
十二魔则将弱点隐藏得更深,只有照瞳脉盈满境的修者才能见其弱点然后诛杀。
当年宗门大比上,她离命仙还差最后一级,自然也未拥有盈满境的照瞳脉,只能将其击退。
午魔以速度闻名,逃跑之际被她母亲以遇朝弓一箭射中,当场毙命。
世人皆知,云瑾是南明近三百年来修为最低的一任领主,只到命仙,未有任何一脉盈满。
但那一箭,彻底打破了世人对她的偏见和轻视。
云临泱一直觉得,只要母亲想,随时便能七脉盈满。
只是母亲没有心力,因为她一生都在与某种强大的力量进行博弈。
“十二魔应该没空在边境小镇里卖水果。”云临泱回,见渡危已经解决完榜上的所有人,朝阁楼上走来,又继续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先别急着去第二层,等我解决完他们。”
陆风逸:“一个个打,就算单脉盈满,也要不少时间,我们还是先下去了。”
云临泱疑惑:“谁说我要一个个打了?”
转头她就指着一层靠着墙的最大擂台,对站在楼下的王康说:“老板,可以让他们一起上吗?”
-
渡危和陆风逸站在楼梯上,沉默看着下方擂台上乌泱泱的五十人和对面那道纤细的身影。
“师弟,你觉得她有几成胜算?”
渡危道:“我不知道,但她好像觉得自己有十成胜算。”
擂台上,云临泱正在不慌不忙地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菜刀,对面五十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一个高个男人站到最前头,扬声道:“对面的,等下别跟我们要医药费啊!”
在他后几步的位置,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壮年也扯着嗓子喊:“赶紧下去吧!怎么有人喜欢被围殴啊?”
其余四十八人接着他俩的话继续嚷嚷,云临泱充耳不闻,问王康:“怎么算开始?”
王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各自报登记的名字,就可以开始了”
云临泱点点头:“菜刀侠。”
靠着栏杆休息的渡危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对面五十人见云临泱丝毫不理会他们的话,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从谁开始报名字。
云临泱收回自己擦刀的手帕,道:“老板,谁出局,你就报谁的名吧。”五十人报完名她都想回家吃饭了。
王康:“也行,那你们……现在开始?”
擂台足够大,能够容纳几百人同时在场,所以五十人一起进攻还显得地方绰绰有余。台下的观众都觉得这姑娘太狂,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纷纷下注了五十人,只有零星几个想要搏一搏的下注了云临泱。
渡危从楼梯处翻身下楼,将自己身上有的钱全都下注云临泱,显得后跟上来只意思意思投了点的陆风逸有点呆。
陆风逸又偷摸着加了点。
擂台上的五十人似乎是商量好的,有三位进行主攻,八位封锁云临泱各个方向的去路,其余的等着轮替主攻手,或者在外围布下阵法。
还挺认真。
云临泱想。
她侧身躲过劈来的斧头,菜刀格挡住左侧击来的飞刃,右侧杀来的短刀落了空,被她呼吸间完成的灵技弹了回去。用斧头的那位还在追击,云临泱步步后退,退到了擂台边缘,趁斧头挥空的那瞬再次旋身,一脚踢在那人后背上把他踢出结界。
王康盯着手上的花名册,念道:“天才砍树人出局。”
云临泱还站在结界边缘,见左右侧两位在愣神,毫不留情地踹了两脚把人都踢出结界。
“喜欢咸豆花,额……咸豆花去死,两人出局。”
擂台太大,等剩余人反应过来冲向云临泱时,她早已沿着结界边缘将封锁她八个方向的修者逼退,尽管只是一把菜刀,但触骸脉盈满的灵力可以轻松让这把刀锋利数倍。
以一敌多这种事,她从前做得不多,但只要她做了,便总是能扬名立万。
最出名的那次当属百妖荒暴动,数千只反动的妖逃出。
她当年,在妖设下的结界中,以一敌百,其中不乏部落首领级别的妖。
那把嗜血的见暮剑,喝血喝到好几天都缩不回原形。
五十个低阶修者,这才哪到哪。
八个方位的修者出局,其余人想着以刚才的方法再次围攻她,在离她差不多三尺的距离时,却突然动弹不得。
循着刚才的八个方位,云临泱已经迅速布好了法阵。她的十指,正闪烁着如萤火般的灵力波光,指尖轻点,就有灵力织成的丝线轻轻绕在对面修者的腰间,被灵线指引着向结界外走去。
八方傀儡阵。
以八个方位为阵点,灵力编织成网,能够在灵力存续期间操控阵中人。
需要绝对的灵力压制,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阵中人反噬。
云临泱乐在其中,操控着一个又一个的修者向外走去,不时让他们表演一下原地转圈和跳舞,她就坐在擂台中央托腮看着。
八方傀儡阵,不运气不运声,是难得的只需要触骸脉便能完成的阵法,也因它的绝对压制性,被归为杀阵。
在瞬息间,灵线可以割断他人的脖子,可不像她现在这样拉着人玩木偶戏。
阵法可归为三类,杀阵、幻阵、术阵。
基本都顾名思义,前两者主攻击和迷惑,后者主要是治愈或功能性的法阵。
云临泱修得多的,是杀阵。
但她并不是同门中阵法修得最好的。
她的师姐蓝祝,在幻阵和术阵的造诣上远超无数天才,哪怕杀阵稍次于她,也不妨碍她是阵修一派中的巅峰者。
蓝祝从不用灵器,一呼一吸、抬手落手、目光流转,都会是她的阵法攻击。
剩下的三十九人都被云临泱提出了场外,无人受伤,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屈辱,正毫无威慑力地瞪着她。
唉,还好他们不会瞳刃,不然她可能还真得死。
渡危和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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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逸正在分赃,云临泱走来时,陆风逸腰间的灵讯玉响了。
陆风逸一手抓着钱,一手抓着灵讯玉,瞥了一眼消息,对渡危道:“我们要明天才能走了。”
云临泱问:“你们不是御剑来的?想走还得等宗门通知?”
陆风逸:“从紫极宗飞来这里,那得飞多久啊?当然是坐传送阵过来的。”
渡危用剑柄打了一下他的背,不是说好这件事不能乱说的吗?
传送阵属于术阵,如此长距离的定点,不是一般阵修可以做到的,至少在云临泱的记忆里,紫极宗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蓝祝的传送阵?”云临泱问。
陆风逸自觉说漏嘴,但说都说了收不回去,回答道:“对啊,蓝领主帮的忙,不过现在阵法出了点问题,要明天才能运转了。”
云临泱:“看来紫极和这位新上任一年的领主关系不错,没有因……她拜师长灵宗而对她有偏见。”
差点要说没因云临泱的事牵连到她。
现在还不能问。
陆风逸回:“毕竟她也算紫极宗各长老看着长大的,又在人妖大战中立了功劳,怎么样都不会说与她有嫌隙。”
云临泱心中有些雀跃,她之前担心的事看来没有发生,也许明天真的可以直接跟着他们坐传送阵去紫极。
连下赌场二层的步伐都开始轻快起来,好啊好,终于有种要见到亲人的感觉了。
陆风逸并未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正在灵讯玉上应付师尊和师姐的盘问。旁边的渡危倒是注意到了,盯着她明显放松下来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她确实不简单,不只是实力的不简单。
云临泱故作矜持,面对陆风逸抛来的“你要不要跟我们回紫极”的询问,说明早辰时去山脚村口等她,她会给答复。
地下赌场二层相比一层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榜单上的修者修为明显高了不少,开始有四脉修者的出现。
渡危问了王康他们的分数情况,还需再打败半个榜的修者才能够兑换不死蔓。
陆风逸终于回完消息,随手抓了个长桌上的桂花糕嚼着,朝渡危笑笑:“师弟,还是你上?”
渡危没应声,但是转身拿着剑去擂台排队了。
云临泱从见到亲人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戳了戳陆风逸:“你为什么不上?”
“实不相瞒。”陆风逸想了想马上就是紫极一家亲了,也懒得瞒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师弟这里有问题。”
“啊?他脑子有病啊?”云临泱瞪大了眼睛。
陆风逸被桂花糕噎住,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不不不,是他记忆有缺失,这次历练是带他出来实战下,熟悉熟悉自己的灵脉。”
云临泱眨巴眨巴眼:“哦。”
她把视线移到刚站上擂台的渡危,对他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操作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不是不会啊,是纯粹忘了。
渡危面具下的眉蹙了蹙,感觉头顶有道奇怪的目光,抬头看去,云临泱正在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陆风逸又说什么了。
9. 地下赌场(4)
渡危起剑的招式愈发地熟练,对比第一层,第二层的对手显然要更难缠些,但也能更好帮助他拆解自己的招式,分析自己的问题所在。
云临泱站得累了,用裙摆扫扫楼梯台阶上的尘土,坐在上面看着。
那她还要去赌场的仓库看看吗?
还是去吧,不然有点浪费她一下子打败了五十个人。
陆风逸正在疯狂地给渡危下注,从一开始地赚了又赚到渡危赢了太多场胜负已经毫无悬念的收益激减,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还在不停地下注。
云临泱看着他每次下注都下一样的数,想起家中从商的二师兄教给她的洞察市场、预测趋势,不禁摇头叹气,走到下注区旁开始分析着局面。
分析半天,连着不同数目投注,收益有时还比不上全投一样的陆风逸。
陆风逸沉浸在自己收钱的喜悦里不可自拔,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姑娘在瞪着自己。
云临泱觉得没劲,又去瞪着台上的渡危,对了,早上他耍她的仇她还记着呢。
渡危此时刚击退一位四脉五阶的修者,正收剑入鞘等待着裁判的计分,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阴森森的目光,摸了摸后脑勺,转身看去,又见云临泱在瞪着自己。
他发誓从今天早上后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怎么一会怜悯他一会瞪他的?
突然不是很想让她去紫极宗,天天面对这么个师妹他要怎么办?
云临泱不知道渡危的心思,瞪着瞪着,她突然想起来二师兄是在什么场景下教她的经商策略。
二师兄楚晏序,父亲是东苍楚氏商会的会长,扬言他要是不好好修炼就得回家继承家业。
为了预防继承家业的可能性,楚会长要求他修炼学商两手抓,还要同门用留影石帮他记录学习过程,然后寄回去给他爹看。
云临泱是那个被抓去听他讲从商之道的倒霉蛋,楚晏序说,把自己学会的知识教给别人,才能更好地巩固。
现在想来,他只是因为看着那本《商业战略》动不动就会睡着,需要找个人陪他聊天。
蓝祝是另一个用留影石记录的倒霉蛋。
楚晏序将那本他家世代相传的商业法宝立在桌上,躲在书后跟云临泱从东苍的奇山聊到西元的大漠。
蓝祝握着留影石,默不作声地凑近,把楚晏序手上的书翻了个面,“书,反了。”
楚晏序正聊到北辰的冰原,被这么一提醒,顿时扶额:“师妹你也不早点说,全都白录了。”
蓝祝无辜眨眼:“你,提醒,没让我。”
从书阁连廊路过的渡危探进头来,嗤笑一声:“弄虚作假。”
然后走到云临泱身后,揪着她的衣领拉着往外走,“过来看晚饭的菜合不合胃口,要是今晚端上来你再说不喜欢,明天就把你送回南明吃你爹娘做的饭。”
云临泱被拉着,边走边嗷嗷叫,看在今晚他是厨子怕他下毒的份上才没有跳起来和他吵架。
-
“阮泱,师尊让我问你,你是哪个世家出来的?”陆风逸在她面前挥了挥灵讯玉,问道。
云临泱回过神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玄启大陆确实没有出名的姓阮的世家,她师尊出身寒门,是靠自己搏来的长灵宗宗主位子。
她当初撒谎自己叫阮泱,只是因为想不出合适的姓氏。
绝不能姓云。而她爹整个名字都是跟着她娘改的,没有姓氏。
思来想去,她用了师尊的姓。
云临泱瞥了一眼在进行最后一场比试的渡危,心下有了主意:“我的记忆有些缺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其它的一概不知。”
“那你有想去找回记忆吗?”陆风逸问。
云临泱一本正经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有时候会梦到以前的一些事,都是不太好的梦。”
言下之意,不用担心她因寻亲不去紫极宗。
“哦哦,那我问完了。”
云临泱不意外他问题的简短,越大的宗门,收徒的规矩就越少,只重天赋,不重背景,不是魔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即可。大部分弟子惹上的恩恩怨怨,放到五大宗门里根本不值一提,宗门长老们有信心护他们周全。
渡危最后一场对决有些棘手,对上了四脉满阶的修者,还是同样的剑修。因为他与手中长剑极差的共鸣,一开始落了下风。
对面剑修捉住他挥刃一瞬滞空的弱点,步步逼紧,剑气多次擦着渡危的脖颈而过。
渡危的瞳孔死盯着对方出剑的动作,不敢怠慢任何一个瞬息,代表视觉的照瞳脉和听觉的聆韵脉运行起来,反复地看,不停地听。
出剑的前兆是什么?灵技发动时指尖的朝向是哪里?眼睛瞄准的方向与剑的指向是否一致?
哪一个,是他的假动作?
台阶上,云临泱感受到越来越强韧的剑气,缓缓起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开启了照瞳脉,观察着渡危每一次的出招。
四脉满阶,就足够让他顿悟了吗?
刚刚两剑碰撞的时候,他明显强行让手中长剑与自己共鸣了。
陆风逸也看出来了,双眼微微睁大,他能隐隐感受到,渡危的修为正在激增。
虽然渡危主要是触骸脉、照瞳脉和聆韵脉三脉在作战,但刚刚那瞬共鸣绝不仅是这三脉的功劳,更重要的,是他心细如发丝。
敌人的一招一式,在他的心中成倍地清晰。
在裁判宣布渡危胜的那刻,他的赤心脉,提升到了六阶六级,只差最后一级,他现有的六脉便能全部满阶。
如果紫极宗能找到恢复他识庭脉的办法,也许体内的器灵能够完全恢复过来。
渡危试图感应体内的器灵,在脑中神经牵引住器灵的识海时,没有得到器灵的任何回应。
他走下擂台的脚步顿住,再次尝试唤醒。
没有反应。
从他逃出地牢开始,体中器灵从最初地能化实形为他所用,到只能封存在他脑中时不时接受他的召唤,唯一不变的,只有他一直嘈杂的铮鸣声。
但自从来到平埠镇后,器灵再也没有发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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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鸣声。
器灵虽说一直在命令着他去护住那个女孩,但它也给了他很多的指导,每当器灵化形陪他作战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器灵对他本人的灵脉非常熟悉,总能引导他做出最合适的招式。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半年来,器灵更像他的师傅。
昨天试探着召唤器灵的时候,也是想让它给予自己提示。
没想到叫了他一声名字后,器灵便彻底沉睡了。
或许跟他已经油尽灯枯的识庭脉有很大关系。
台下,陆风逸收到渡危的传声,神情有些凝重。
这位师弟的能耐他清楚,当初在秘境中,他能够一边带着那位姑娘一边从紫极宗上百人的围攻中进行逃脱,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正因如此,即使得知他的识庭脉被毁,紫极宗也决定收他为徒,觉得总能找到让他恢复的办法。
但他脑中的器灵若是陷入沉睡状态,是否意味着他的识庭脉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云临泱站在台阶上,离刚走下擂台的渡危和在擂台旁的陆风逸有些距离。
刚刚,那人在逆境中突然觉悟的模样,让她想起从前与自己练剑的师兄。
她越是势如破竹,师兄的灵脉就成长得越快,器灵的实力就越强。
为此,她经常嚷嚷说后悔让师兄学器修了,每次一打,重剑见暮必跟他的鸷霄吵架,当知道又把鸷霄送上一级时,见暮就开始在她耳畔咆哮着要喝血。
云临泱盯着少年修长劲瘦的身形,面上不显,但心下疑惑,难道他是……?
不可能。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云临泱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她死前,渡危早已命仙,识庭脉也突破了盈满境。当年幽渊海那一别,即使他那么狼狈,灵力也依然充沛,识庭脉保持着盈满的实力。
她师兄怎么可能变成一个识庭脉被废掉的修士?
而且,紫极宗肯定见过这人面具下的脸,如果是渡危,他们不可能还收他为徒。
她师兄那么出名,在每年的宗门大比上都有露面,那些长老不会不认识他。
云临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有些烦躁,没有注意到一道狠厉的目光正在她的身上巡视。
等她察觉时,那人已经迈步到她身前。
云临泱倏地抬起头,秀眉微蹙盯着眼前人。
来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衣,站在她前方比她高出半个头来,她的目光落在来人面上,只见到遮了半张脸的狐狸面具和面具下厉色具现的眼睛。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刀锋锐利,如她眼里的狠辣,刀上有月牙形的凹槽,许是为了淬毒,沿着刀刃往后看,暗紫的刀柄上有灵纹流动,很明显是刀在兴奋。
那人的虎口长着厚厚的茧,随着她的话,刀茧与长刀往上,指着云临泱的胸口。
“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架?”
和她目光有些不一样的,如沉入冰窟浸泡过的嗓音。
云临泱又往后站了一阶,与她的目光平视,懒散一笑,答道:“好呀。”
10. 地下赌场(5)
云临泱只当是在第一层的练手被这人看到,心血来潮想与她打一场。正好,她捉了两个月的魔物,没有正儿八经地和厉害的修者打过。来人实力在四脉以上,她探测不出,符合她现在能一战的标准。
普通的双脉和三脉,凭她的修为和经验应对起来太简单了。
狐狸面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去寻擂台,刚迈出一步,赌场老板就步履匆匆地迎了上来:“大人,这位姑娘赌场二层还没过去呢,您是三层的人,这不合规矩。”
狐狸面问:“你定的规矩?”
王康忙不迭道:“是,是。”
狐狸面冷哼一声,话音中有明显的轻蔑:“与我何干。”
王康有些尴尬,两手交叠在一起磨搓好一阵,最后还是让开了路。
他惹不起这位。
尽管人家在赌场的这些天帮他吸引来不少客流,但并不是位会听他话的主。
云临泱跟在狐狸面身后,心里默默对比着,嗯,她对老板还算挺客气的。
如果云瑾在,肯定会夸她说最近对人很礼貌呀,有非常大的进步。
王康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摸了摸自己昨天被水果砸得肿起大包的脑袋。
赌场的人似乎对狐狸面很熟悉,见她走来,全部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狐狸面没有给任何人一个眼神,径直地走到擂台一侧,整理自己的护腕。
在擂台下与狐狸面擦肩而过的渡危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一瞬,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传声给陆风逸,跟着赌场老板去了仓库。
陆风逸本来正和渡危讨论着器灵沉睡的事,突然收到传声入耳,顿时止住到唇边的话,由着渡危去拿不死蔓,而自己站在擂台旁,神色专注地盯着台上人。
擂台周围的观众见和狐狸面对上的是个很年轻的单脉满阶,纷纷窃窃私语。
“她怎么挑了一个单脉当对手?”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问道。
“我也想知道啊,她一向只挑一些高修为的人当对手,今天是怎么了?”一个犹豫着下不下注的青年男人回道。
“她在三层可从没有败绩啊,对面这姑娘只是单脉,二层都没参与过,肯定打不过她,还是继续押她吧!”曾向狐狸面提出比试结果被拒绝的男人道。
台下人声嘈杂,云临泱将他们的话尽数捕捉入耳,想学对面整理一下自己的装备,却发现手上的菜刀表面还光亮如新,身上的衣裙又极其普通,就是那种街边随便一家成衣铺都能够买到的白色衫裙,根本没什么好整理的。
唉,她也想装出一种很忙的样子。
狐狸面整理好护腕,朝她略一垂首:“五脉满阶,请赐教。”
“单脉……”云临泱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狐狸面已经提刀冲了上来,她根本来不及挥刀格挡,只得后撤躲过。
但她的袖角还是被砍掉了一块,随着长刀挥舞卷起的风,飘扬在空中,上面落着星星点点的血。
云临泱瞥了眼飘着的衣袖,又垂眸看自己左手手背上的血疤,问道:“你这算是偷袭吗?”
狐狸面挥刀紧追,回道:“不能算,介绍过自己了。”
云临泱抬手,手上火星与电光齐齐闪烁,火舌缠绕在狐狸面的刀上,吞噬如寒冰的刀光,她另一只手也没有停,挥起自己的刀去接狐狸面卸了刀光的攻击。
“那不该等等我的介绍?”云临泱眸中戾气生起,挥刃不再像之前那样点到为止,招招朝着狐狸面持刀的右手而去。
狐狸面接住她落下的刀,长刀和菜刀相撞,短一截的刀在长刀的的刀刃上滑动,几乎要滑到刀尖,汇聚的灵力在刀尖爆发,她弹开临泱的刀,挥刃朝她的左肩劈去,道:“我说了,这里的规矩,与我何干?”
云临泱匆忙结印,小型的屏障只卸了长刀不到三成的力量,她的左肩被砍中,血飞溅到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左眼、鼻梁和脸颊。
她感受不到痛,但左手指骨活动时,感觉到了左肩膀剧烈的颤抖。
“你和我认真地打一场,医药费我便帮你出了,怎么样,触骸盈满?”狐狸面还是那样冷的腔调,停下了进攻,等待着临泱的回复。
底下的人因为狐狸面的这句话开始沸腾起来,只要不主动暴露,四脉以上修为的修者皆不会被人得知实力,但四脉以下修者的实力却是完全透明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在观众的认知中,狐狸面对面的姑娘就是单纯的触骸脉满阶。
灵脉盈满的修者,在对决的时候如果不刻意地引动盈满境的磅礴灵力,在旁人眼中,就只是单纯的满阶修为。
“真的假的啊?盈满境界?不是命仙以上的修者才会有的吗?”
“活这么久,也只知道五大宗门里有盈满境的人,基本还都是长老,弟子中寥寥无几啊。”
“别忘了四方领主啊,除了帝京的继承者,其他四方的领主修为都高得很。”
“别多话,你们押谁啊?我都输一天了!”
云临泱捂着不停淌血的左肩,半跪在地,垂眸听着台下的交谈声。
地下赌场不允许闹出人命,眼前这人招招狠辣,却也躲着她致命的地方。
陆风逸不说,她也知道他已经知晓她单脉盈满,毕竟伏魔院因为她捉火魔一事已经察觉,当陆风逸问起,必然会告知。
那眼前这个人是从伏魔院得知的吗?
她捉火魔不过是前天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接连有人找上来了。
云临泱施了一个小型术阵为自己的左肩止血,缓慢起身,轻勾起唇角,道:“那你的医药费可不能找我要哦。”
-
赌场二层库房中,渡危左手拿着的不死蔓突然脱手,顾不上掉落的灵植,他下意识地因为疼痛而捂住左肩。
他额上出了冷汗,正顺着面具的轮廓向外淌,滑过他白皙的脖颈。
正在收拾东西的王康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支支吾吾地问道:“道君你这是……?”
渡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缓过来回道:“没事。”
他对每天遭受到的疼痛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但当其猛然降临时,还是会忍不住做出反应。
紫极宗主说,他这是被下了同生咒,是很成熟的符修所绘制的咒术,能让被下咒的两个人共同承担痛苦,就算绘咒的符修亲自来也无法解除。
他身上开始莫名其妙痛的情况,是从在山崖上被紫极宗带回开始的。
他怀疑,是追杀他的人在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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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朦胧时下的咒。
但奇怪的是,同生咒并没有追踪的功能。况且,他的四肢百骸里,早就被下了渗入了定位追踪的灵气,就算同生咒能感知到他的疼痛情况,又能干什么呢?
观察了两月经常疼到要躺床的渡危,紫极宗主仰头长叹一声道:“看来和你共同承担痛苦的可能是个木傀儡,你的仇家每天把傀儡当成你泄愤呢。”
渡危闻言颔首,觉得非常有道理,不然为什么会有人冒着自己痛的风险也要让他痛呢?
王康见他说没事,哦哦两声后继续收拾。渡危扫了一眼王康手上的东西,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因为擂台上那人,他暂时还不想出去,只好传声问陆风逸。
陆风逸正为着云临泱节节败退的情况捏一把汗,突然收到了渡危的传声,内容居然还是和他借钱。
他木了一瞬,嘴里反复嚼着钱的数目,毫不留情地回传声给渡危:“你这个钱,跟宗主借他都不会给你,都赶得上卖掉他老人家灵器的钱了。”
刚在脑中噼里啪啦地把传声内容传过去,擂台上突然暴动的灵气就把他震得后退两步。
陆风逸被扬起的尘灰呛了两下,抬手挥开,就见云临泱挥刀而起,攻击直朝狐狸面的脸上而去。
因为距离太近,狐狸面的长刀不好发挥,只能用灵力结界护住小臂,抬手拦下。
在菜刀触及灵力结界时,云临泱触骸脉中的灵力开始兴奋涌动,那把普通菜刀的锋利程度暴涨,竟硬生生碎裂了结界,在她小臂的护腕上留下一道长且深的血痕。
“盈满境还能让普通的刀发挥出灵器的实力,有意思。”狐狸面将小臂凑到自己唇边,尝津脉发动,以气流封住自己的伤口,“但也只能是普通灵器,对主攻触骸脉的人来说,没有灵器,和符修没有符有什么区别?”
云临泱退后两步,脚跟落地,手中菜刀因为刚才突然的灵力暴动已经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缺口,她清楚,这把菜刀已经承受不住她下一次的灵力暴涨。
狐狸面说得对,主攻触骸脉的人,一向走的是剑修的道路,若手中没有灵器,发挥出来的实力远不如低自己好几阶甚至一两脉的修者。
剑修也叫奇兵修,是五种大类修者中人最多的一种。一开始得名剑修,是因为几千年来,用剑的修士一直都比较出名,绝大多数人走剑道,但近一千年来,越来越多的修者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和灵脉偏向选择合适自己的灵器,狐狸面的长刀、陆风逸的竹笛,都是比剑更为合适自己的灵器。为了沿袭老祖宗的传统,大家还称用灵器的修者为剑修,但向刚入门的修者介绍时,更倾向于用奇兵修。
而其它四类修者,为器修、符修、体修和阵修。
器修特殊在亲手打造、人器合一;符修则是用符篆绘咒作战;体修和阵修不用额外的武器,一个靠自身体魄,一个以法阵为攻。
奇兵修和器修也会用符咒、体术和法阵,但因不主攻这些方向,并不被归为这三类修者。
她确是剑修,如若不用灵器,便只能从非主攻方向的体术或法阵下手。
云临泱扔掉自己手中的刀,眼睫沾血,漆黑的瞳孔直盯着对面的人,轻轻歪了下头,道:“可我也不只有触骸脉。”
11. 地下赌场(6)
狐狸面手中的长刀刀尖擦过地面,发出与石面接触的刺耳声响。
许是为了确认,她又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云临泱的灵脉。
她的目光一直森冷,没有一丝温度,又不带有任何恶意,仿佛对云临泱的挥刃都是本能的动作。
云临泱静静站在她的对面,与她的目光相接,一瞬寂静,二人仿佛两座矗立在原地的石雕。
片刻后,狐狸面举起自己的长刀,极缓极慢地将刀凑近自己的脖颈,抵住。
照瞳脉和识庭脉的组合灵技,锁神。
狐狸面脑中意识混沌,刀灵在刀刃凑近脖颈时,倏地发出一声爆鸣,她浑浊的眼变得清明,略一皱眉,瞳刃向云临泱袭去。
云临泱遭到锁神的反噬,双眼流淌出血,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猜测眼白早已血红,血珠如汩汩泉水般经过脸颊,她伸手接住,血液在掌心开出一朵花。
她动身,触骸盈满的加成让她的体术提升,肉眼已经看不清楚她的身形,速度极快,让狐狸面无法根据气流的流动来判断她的去向。
当云临泱在最后一个落点停下,狐狸面终于捕捉到了她的痕迹,在她手中血花将要落在石面上时,狐狸面的长刀紧随而至——
咔嚓。
云临泱用了巧劲,生生让自己按在石面上的手臂脱臼,往侧一歪,让狐狸面的长刀落空。
狐狸面料到她有这一手,长刀断成三折,凑近刀柄的那折刺穿了她按在台面上的手掌。
血液不可避免地喷涌而出,刹那,狐狸面银白的刀面变得猩红。
狐狸面觉得有些无趣,眸光微冷,将其余两折刀收回,想将云临泱挑出场外。
刀尖触及云临泱衣领时,她忽然狡黠地眨了下眼,轻轻地笑了,显得她满是血色的瞳孔有些骇人。
云临泱将另一只手举起,五指张开,向狐狸面展示手心中的血花,趁她愣神一瞬的时候,掌心包裹住了挑起自己衣领的刀尖。
血戮阵。
成了。
最后的阵点,是狐狸面的刀尖。
云临泱熟悉杀阵,不仅因为她自身的天赋,还因为那把嗜血重戮的重剑见暮。
当初,父亲在将剑交给她时,曾告诉她,见暮沾上的每一滴血,都会化作她的力量。
见暮是一把以杀止杀的剑。
既认她为主,便是死契,生生世世都会追随着她,除非她主动解契。
她死前没有和见暮解契,因为来不及。
它被她遗忘在南明的月眠峰上,挨着她父母的陵墓,坠入万古长眠。
她现在并不能召唤见暮。
南明的领主已不是云家人,云临泱略微一想就能知道是谁争去了这个位子。
一旦召唤见暮剑,无异于昭告天下,她重回这世间。
届时,其他人对她是何态度不好说,南明那位现任领主必会率人,不远万里赶来取她的命。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唤醒见暮。
血光在狐狸面的脚下乍现,蜿蜒如毒蛇的血色缠绕上她的脚踝、腰间、头部,她整个人被黯淡的红色包围,像还未成熟,却已发烂的莓果。
血戮阵以布阵人的血为引,辅以咒纹,能压制阵中人的灵脉,血咒在阵中人的皮肤上咬出细密的血孔,吸食灵力,使其如受抽筋剥骨之痛。
有点像以血换血。
如果见暮剑在,她的这些血都会等换成灵力,为她治愈,为她增力。
云临泱平静地将刚脱臼的胳膊接回去,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染红的白裙,觉得红得有些过分,于是奋力眨眼,想把睫羽上的血给眨掉。
眨得差不多了,血戮阵中狐狸面的呼吸也开始渐渐变浅,出于礼尚往来,云临泱觉得自己应该是时候把人放出来提到结界外。
毕竟人家没砍到她要害嘛。
她抬手,掌心中血花颜色渐浅,一团血雾中的人影开始移动。
陡然间,一道寒光袭来,云临泱刚抬起的手被打落,手腕显出新的伤口来。
她来不及去看,霍然调动灵脉强化自己的体魄,迎面接下长刀一击,发出“锵”的一声。
狐狸面从血戮阵中冲出,长刀归手,招式比之前更加精准,每一次出招仿佛被设定好的一样,能够准确得知云临泱下一步的动作,提前预判。
云临泱没了任何武器,只能用强化过体术的四肢和小型术阵格挡。
从狐狸面站上擂台开始,云临泱就一直没懈怠过,无比认真地观察她的一招一式。
她能够看穿自己脱臼的假动作,也能从血戮阵中破出。
还有她的站姿,她每一次起刀落势分厘不差的动作。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凌厉、富有杀气,却又循规蹈矩的气质。
在云临泱再次与狐狸面的长刀交锋时,银色的刀面上映着她们二人的眼睛,她问道:“你上过战场?”
云临泱没进过军队,却也在妖族反动时见过军队作战。
普通的五脉满阶,和上过战场的五脉满阶,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安逸的环境修炼,和在死亡的威胁下战斗,淬炼出来的修者有着巨大的差距。
狐狸面没有回,只是轻轻抬目:“我也回你一个阵法。”
四周的气流凝聚,足以震动天地的轰鸣在云临泱的耳边炸开,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天地开始倒转,她陷入一片虚无。
是幻阵。
一片漆黑的幻阵。
云临泱屏息敛神,开始感应幻阵中的气流涌动,但比气先到来的,是狐狸面的瞳刃。
她弓身躲避,但瞳刃却无处不在,依次割过她的小臂、腰腹和肩膀。
开启照瞳脉,她试图看清这漆黑的幻阵里到底有什么。
但除了触骸脉外,她其它的灵脉远不如狐狸面的强韧,此时做的功夫显得有些徒劳。
她不擅长幻阵。
在修为相同或者只差几阶的情况下,她破别人的幻阵基本都是靠见暮硬生生地劈开。
师尊在教她修习幻阵的时候,曾有不少次摇头叹道:“让你以幻阵对幻阵,你用你的剑去劈开算怎么回事?把剑给我,没收。”
每到这时候,云临泱就会开始示弱:“可是师尊,我真的破不了你的阵法。”
阮殊指尖一动,腰间剑鞘的灵剑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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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的重剑见暮在空中自顾自打起来。见两把剑越打越远,她才问:“为什么破不了?”
云临泱不假思索:“因为师尊修为比我高。”
阮殊笑,只覆盖住右眼周围一圈的半边蝴蝶面具随着她的表情轻轻晃动,像是蝴蝶在振半翅:“你和别人用灵器打的时候可不这样,上次宗内会试,你可是挑翻了不少个修为比你高的弟子。”
云临泱:“那是因为我剑修天赋高。”
阮殊无奈,又听她问:“师尊,那要怎样在天赋不够的情况下用别人擅长的东西打败她呢?”
闻言,阮殊反问道:“我刚入宗那一年,自认天赋卓绝,修为一日千里,却几乎每一次比试都会败在修为不如我的师姐师兄手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临泱试探着回:“是……经验?”
阮殊不言,算是默许。片刻后,她又补充:“但当我游历多了,就不会再打不过他们了。”
云临泱听后,眉梢微抬,凑到阮殊面前,道:“师尊,你知道别人说我的狂妄像谁吗?”
像她的师尊。
阮殊轻点她的额头,朝在一旁候着的蓝祝望去:“小祝,来陪你师妹打。”
蓝祝正卧在树上看话本,听到师尊的传召,翻身下树,远远对着云临泱的身影一点,道:“睡。”
然后又回去看她的话本。
云临泱坠入幻梦中,又在片刻醒来,眉目间蕴着不满,冲过去抢过蓝祝的话本:“蓝祝!你一点也不认真!”
蓝祝抢回来,说:“很认真。但你进步。”
云临泱愣道:“什么意思?”
蓝祝见她不解,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回她:“幻阵关键,在心。你的心悟,阵破。”
—
幻阵的关键在心。
要胜过高修为的人,可以拼经验。
云临泱深吸一口气,闭目,任由无数瞳刃在她身上割出伤口,她无痛,可以更加专注地寻找阵眼。
照瞳脉和她的赤心脉联结发动,她的心上有了眼睛,洞察着幻阵中的每一丝变化。
心目张开的那瞬间,所有的瞳刃止住杀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开始碎裂。
待云临泱睁开眼睛,狐狸面的幻阵已然消失,破阵的反噬逼得她后退几步,长刀扎地才得以止住退势。
云临泱的心目还在,狐狸面的一切破绽暴露在她眼前,她没有犹豫,果断地提升体魄朝狐狸面攻去。
狐狸面一向训练有素,本能反应地挥刀格挡。
锵——
刀光与灵力的交汇下,擂台下的人完全看不见她们俩的动作,只能见到滚滚扬起的烟尘。
等烟尘散开,众人见到她们的身影。
狐狸面在左侧,两脚已站在擂台的结界外。
她稳稳站定,收刀,抬手用手背抹掉唇边的血。
云临泱在右侧半跪在地,霍然呕出一口血染红了衣襟,虽然狼狈,却紧挨着结界线,并没有越界。
她的身侧,正萦绕着澎湃的灵力。
一丝红光闪过她的眼瞳。
就在破阵的那一瞬间,她的照瞳脉,满阶了。
12. 地下赌场(7)
静默屏息片刻的观众在见到比试结果的那一刻,又开始吵嚷起来,输钱的以头抢地,赢钱的夸赞自己慧眼如炬。
因为照瞳脉破阶,云临泱身上的伤几乎全部痊愈,被刺穿的掌心也结了一层厚厚的痂。有些力竭,但她还是用灵力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身上的伤,看哪些需要用丹药医治。
一个用金线绣成的钱袋忽然被塞到云临泱的手里,她此时还半跪着,眼带疑惑地向上抬起,见到狐狸面的眼睛。
无波无澜,但无端让人感觉到冷。
云临泱想起,她有段时间很喜欢学这种冰山人的说话做事风格,因为她觉得很帅很拽,符合自己奇兵修天才的名号。
但她的同门每次看到她冷脸时都会绷不住笑,特别是楚晏序和渡危,一个见到她就开始边笑得直不起腰边掏出冷笑话大全给她念,另一个也学她冷脸,淡定地炒出她讨厌的菜塞到她碗里,看她目露嫌弃表情开始扭曲就会跟楚晏序一齐笑出声。
狐狸面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你很不错。”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说完,轻轻地拍了下云临泱的肩,起身离开。
狐狸面戴的面具极其普通,不是黑面具那种能够隐藏气息的灵器。
云临泱确信自己从没听过她的声音。
她站起身,困惑地看着狐狸面的背影。
很快会再见。
她认识自己?
陆风逸被挤在人堆里,从不同人的腋下穿过挤出一条路来。等他好不容易靠近擂台边时,一道陌生的传声进了他的耳朵。
“想回紫极的话,尽快。”
他闻言立刻偏头去寻狐狸面的身影,但那人早已瞬影离开了赌场。
渡危也收到了传声,他走出仓库,手撑着栏杆望着下方嘈杂的人群。
狐狸面的话像是提醒。
可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赌场内戴面具的人并不少见。
况且这个面具完全压制了他灵脉里追踪的灵息。
他下楼,顺便传声问陆风逸他的面具是否有使用时限?
正在擂台上给云临泱递丹药的陆风逸隔着一段距离向他摇了摇头。
并不知道狐狸面向他们俩说了什么的云临泱问道:“怎么了?”
陆风逸抿唇,眉峰拧起,又向云临泱确认:“你跟不跟我们回紫极?”
云临泱咽下一颗丹药:“不是说明天辰时给你答复?”
她之前没有明确回复。
陆风逸:“我们可能今晚就得走。”
“传送阵好了?”
“没有。”渡危朝二人走来,说道,“我们需要御剑走。”
一晚上都等不了?
云临泱有些不解,猜测道:“遇到仇家了?”
渡危回:“还没,但应该快了。”
云临泱觉得这人说话真的很讨厌,每次都说得含糊其辞,包括他早上寻人的时候也是——
她又想起来他耍她的事,鼻子皱了皱,说:“哦,活该。”
说完她对陆风逸道:“我可以今晚就跟你们去紫极,但我没有剑,我现在去赌场里换一把。”
陆风逸点点头道好。
于是云临泱越过陆风逸,在路过渡危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冷哼一声朝仓库里走去。
渡危右肩被撞,剧烈的疼痛袭来,却是在左边胳膊,他整个身躯都忍不住颤动一瞬。
云临泱见状,眼含困惑,她也没撞多重啊?
他碰瓷啊?
渡危握住自己在颤动的左手,一边对云临泱的坏脾气有些无奈,一边又在想刚才的疼痛是不是那些人的警告。
陆风逸许是也这么觉得,皱眉看他颤动的左肩,“回去再问问诸位长老,这个咒到底有没有什么解的办法。否则就算你灵脉里的追踪灵息被消除了,那些人还会对你有影响。”
本来师尊说的是等消除追踪灵息才允许他离开紫极,但他非要跟着过来找那位姑娘。
结果现在人也没找着。
渡危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回他:“回去再说。”
他点漆的眼睛盯着云临泱走去仓库的背影,补充道:“今晚……丑时再走。”
-
云临泱跟着赌场老板走进仓库,好奇地四下张望,倒不是这里的装潢有多么新奇,只是她实在没见过把东西堆得这么乱的仓库。
她一路走进来,仓库不小,但房内一共就点了三盏油灯,照得地上和墙上一块亮堂一块漆黑的,东西全部随意地丢在箱子里,各式大小的木箱又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让她这一脚下去不知道往哪踩才好。
屋内昏暗,王康看不到她嫌弃的表情,拿着蜡烛照着一个箱子翻来覆去,问:“道君要剑是吧?”
“嗯。”云临泱朝屋内挪了挪,找到一处下脚的地方,“你这里怎么这么乱?”
王康嘿嘿道:“这么偏远的小镇,专注修炼的人才多少啊?大部分来这的啊,都是来赚钱的。要不是你们今天来,我这仓库到下月底都不知道能不能打开一次。”
王康说完,一只老鼠从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箱子缝隙中钻出,跑到云临泱的脚边,拿她的裙角擦了擦自己的头。
云临泱双眼瞪大,掐了个火诀把老鼠烧了个灰飞烟灭。
她这裙子真不能要了。
“所以你说你这仓库里有好东西是骗人的吧?”云临泱没好气道。
“哎呀,好东西还是有的啦……你的分数不少,等我给你找把好剑……”王康有点心虚,低头继续翻找。
云临泱也不指望他能给她翻出什么极品好剑出来,无聊之下,借着屋内的油灯,在仓库里随意逛逛。
她手中油灯掠过墙面,照亮了墙上的一张地图。
绢帛地图上,是整片玄启大陆。上面分布着五块领地,东苍、南明、西元、北辰、帝京。每块领地上,有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标识,她猜测,这是地下赌场在各地的分布图。
越靠近各领地主城的地下赌场,标记越明显,颜色越鲜艳。
云临泱手中油灯从下往上慢慢地照上去,清晰地看见了南明领地上各种大大小小城池的名字,以及南明最大的宗门,禾曦宗的象征符号。
再往上,是东苍和西元,同样的,除了城池外,东苍的衍天宗和西元的太清宗也被标注在上面。
她注意到,南明的地下赌场好像比其它两个领地要多一些。
“老板,你听说过地下赌场养魔物的事吗?”云临泱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大概是头埋在箱子里翻找,王康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怎么可能呢?我们赌场在大陆上是符合律法的啊,养魔物这种事,是万万不敢做的啊。”
他的话音里没有明显的惊恐或迟疑。
就算真有这事,一个偏远小镇赌场的老板也可能并不知道。
云临泱决定不为难他,反正等她见到二位师兄,就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继续看那张地图,往上是位处于大陆中央的帝京。在很早之前,应该在她那位祖先促成人妖和平之前,帝京中的皇帝一直由一个家族代代传承。但当那位云姓祖先坐上皇位后,便决定从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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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大陆挑选合适的继承人,且每个继承人进入皇宫后都必须抛弃自己原来的姓氏,就算来日不做皇帝,也会留在皇宫内谋一职位。
先前的人皇高度集权在自己手中,只求自保,而罔顾被妖族践踏的百姓。
那位祖先为避免这类事情,才做下的决定。
如今的人族皇帝虽说仍然管理着凡人和修者间的秩序,负责与妖族的和平往来,被众人尊称一声陛下,但实际地位与四方领主不相上下。
皇帝像是一个固定的中枢,不可或缺,但不再带着蛮横的压迫。
而且,帝京的继承人被严禁修炼。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仙门百家并不愿让自家孩子或弟子成为帝京继承者,这意味着需要放弃修炼机会,全身心投入政务。
云临泱抿抿唇,脑中一张脸庞闪过,但没来得及去回想,她突然发现了地图上的一处端倪。
“为什么这张地图上没有长灵宗?”她侧头看着王康。
王康:“哦,长灵宗啊,不怪你不知道,这地方太偏了,很多消息都落后好几年。”
他从箱中抽出一把剑,继续道:“三年前人妖开战的时候,长灵宗不肯让弟子参战,为此陛下大怒,让长灵宗退出帝京,别再说是效忠帝京的宗门。因为陛下的命令,长灵宗被设了阵法隐藏起来,据说整整三年未招新,至今也无人找得到长灵宗在哪里。”
长灵宗不参战……是因为她么?
可是那个说书人说,蓝祝去了啊。
“那蓝……领主不是参战了吗?”她问。
王康说:“唉,蓝领主代表的是北辰啊!况且,她和她妹妹二人都在战中重伤,前任蓝领主又死在战场上。因为长灵宗不派弟子一事,她上任领主的时候,早就向天下宣布不认长灵宗这个师门了!”
云临泱秀眉敛起,自她知道蓝祝继任领主后,就猜到上任领主兴许已故。但退一万步讲,长灵宗就算真的没有派弟子支援,以蓝祝的性格也绝不会迁怒师门。
这当中或许有哪一环出了差错。
她追问:“长灵宗真的一个弟子都没有派去?”
王康手里还拿着刚抽出来的灵剑,挠挠头道:“好像……是有一个弟子背着长灵偷偷去了,但战死了,尸首还被运回帝京,不少人都看见了。”
云临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名弟子叫什么?”
王康想了好一会儿,讪讪道:“……想不起来。不聊那个了,这把剑你要不要啊?”
云临泱心中烦躁,决定一会出去问下紫极宗那两个人,瞥了一眼王康手中的剑,明显是把下品剑,语气不悦道:“换一把。”
王康苦着一张脸,提起箱子颠了颠,“灵器哪是那么好找的啊……”
他说着,箱子突然脱手,里面的灵器药草全一股脑地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蹲下,借着蜡烛的微光一件件捡起。
云临泱也蹲了下来,想着自己从里面挑挑拣拣,也许能找到凑合用的灵剑。
她举着油灯,灯光只照着她的半边脸,火焰在她凝重的眼睛里跃动,倏然,一抹透明的亮色折射到了她的眼睛里,与火焰共舞。
那抹亮色被她握在手心里,冰凉又熟悉的触感让她的指尖一瞬发抖。
云临泱的脑中一时闪过许多画面,让她无法立即平复自己的呼吸。
百花的花瓣映在她的眼中,万年玄流冰晶的触感作不了假。
那支本该裂成百千碎片的琉璃簪,竟然完好无损、崭新如初地存放在一个小赌场的仓库里。
她明明……亲手打碎了它。
13. 琉璃簪
云临泱握着琉璃簪,满眼惊诧地抬头看向王康,问:“这簪子你从哪里得到的?”
她眼神有些凶,眉目含着冷意,与她之前有点恶劣但处事又总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她很在乎这支簪子。
王康被她的眼神吓到,诚实回道:“上面的人送来的。”
“上面什么人?北辰?南明?帝京?”云临泱起身,带有压迫感地俯视着王康。
玄流冰晶所制的灵器只能被主人打碎,一旦碎裂,每一粒细小的冰晶都能直接扎穿人的手掌,包括曾经的主人。
有些东西从被破坏开始,就再也无法修复。
何况那天在幽渊海的悬崖上,不少碎裂的冰晶早已随风坠入海中,就算只是少了一粒冰晶,这支琉璃簪都不可能制成。
这件灵器从设计到制作全都是她大师兄一手完成,而且这世界上并没有第二块万年玄流冰晶,假如真的有人能冒着极大的风险去修复这支簪子,那必然是她师兄。
那簪子又为何在这?
她不禁想到长灵宗如今混乱的境况。
王康被她盯得脖子后缩,“经手的人太多,我也不知道具体从哪来的。”
见少女对这支簪子很是在意,又提醒道:“就一普通簪子,不是你要的灵器。”
云临泱试着向琉璃簪注入灵力,得到了死寂一般的回复。奇怪,当初师兄把簪子送给她的时候,它就已经是灵力充沛的状态,直接就能够认她为主。
算了,先不管那些。
“我要这支簪子。”她道。
王康觍着脸:“这是万年玄流冰晶。要这个分数。”
他比了个手势。
云临泱拧起眉头,心算了一下按她今天这种涨分方式需要攒多久才能到这个数,起码还要半个月。
那换算成钱买的话,更不用想了。
完全是个天文数字。
毕竟这东西在世界上没有第二块。
云临泱有些想拿着簪子就这么离开,但对面人应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低声说:“赌场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拿的好。”
她想起擂台四周六脉满阶修者布下的结界,确实很难明抢。
油灯的火焰在她眼中飘曳,片刻后,她道:“把分数换成钱给我。”
-
渡危和陆风逸在赌场门口等了许久,等到太阳西沉,才见云临泱从里走出。
她手上什么也没拿。
渡危问:“你不是说找剑?”
“没有好剑。”她回,又问陆风逸,“长灵宗唯一参战的弟子是哪个?”
参战?最近的战争只有那一场。
她问这个做什么?
云临泱看出陆风逸的疑惑,继续道:“回答我。”
陆风逸抱胸靠在石墙上,神色如常回道:“长灵宗宗主之徒,楚晏序。”
云临泱的脑中绷着的弦突然断开,喃喃道:“他……死了?”
“是,尸首被送到帝京,楚氏商会会长认过尸,确定是他儿子。”
二师兄死了。
师姐与师门决裂。
那她大师兄,她小师弟还有小师妹,她师尊和另外的同门……
云临泱还想继续问,话到嘴边又止住,她现在的身份是“阮泱”,把她的同门全问一遍太容易让人生疑。
她在乎的人太多太多了。
也许没有消息,都是好消息。
北辰主城,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
她要亲自向蓝祝确认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把琉璃簪。
云临泱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地下赌场古朴厚重的铜门。
“你问这个人做什么?难道你志向是去长灵宗?”
“没什么,好奇而已。”她敷衍过去,朝陆风逸伸手,“把昨天你欠的钱给我。我要去和人告个别,丑时在村子口等我。”
“啊,哦。”陆风逸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她说的是昨天的水果钱,忙从兜里连本带息地掏出来。
早知道今天她会来赌场打架,还欠她什么钱啊。
对了,她就是纯来赌场打架的?
陆风逸没忍住问出了口。
云临泱正在数钱,闻言随便应付了声:“对,我缺钱。”其实是来找找看有没有灵器结果只得到了钱。
钱好像多了?她又数了一遍。
“这个还你,多了。”她把多的钱递过去。
沉默了好久的渡危在一旁开口:“昨天捉影魔的,算你一半。”
云临泱挑了挑眉,“那我就不客气了。”
收起钱,她拍拍手道:“我先走了。”
瞬影离开。
渡危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眸光闪动,思量着那名叫楚晏序的弟子和她是什么关系。
刚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的表情明显迟疑了一瞬。
-
迎着暮色,云临泱瞬影到鸿鹄武院。
刚一进门,就看到季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盯着院内弟子用木剑练习剑术。在她旁边,那位很少露面的叶崎正在被她抽查着背诵。
说起来,季悠自称四脉满阶,刚好卡在一个修者探测不出修为的水平。平时教习时,也几乎没见她动用过灵力。
季悠听着叶崎断断续续的背书声,察觉到推门而入的人向自己走来,抬头看去,少女正朝她轻轻微笑。
“老师,我今晚出发去紫极宗。这段时间多谢你的关照。”她不打算废话,开门见山道。
背书背得头昏脑涨的叶崎闻言清醒过来,惊讶地“啊”了一声。
季悠扶着书本的手摩挲过纸页,询问:“遇上紫极宗的弟子了?”
云临泱点点头。
“你天赋好,直接越过选拔赛进紫极宗是完全没问题的。”季悠笑,眼角皱纹牵起,“但就算有内门弟子推荐,你还是需要笔试。”
“小岚,把我那本书拿来送给你师妹。”她向屋子里喊了一声,随后白岚抱着一本书怯生生从屋里探头。
因为院内人有些多,她脚步放轻,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朝她们走来。
云临泱讪笑:“这些我应该都会,就不用了吧。”
白岚手里那本书像砖头一样厚重,她身上又没有储物的灵戒,背着跑不得累死她。
万一路上还要打架。
白岚听后,递出去的手不知要不要收回来,就这么僵持在半空中。不到几秒,那本书突然脱手,她试图抢救,手却只碰到书脊,助力书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
落地的前一刻,砸了叶崎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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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得弯腰抱脚,嗷嗷地叫。
云临泱偏过头去,假装不关她事。
白岚被他突然发出的尖锐叫声吓得身体颤了颤,急忙道歉:“对、对不起,我、我是不小心的。”
季悠将掉在地上的书捡起,硬塞到云临泱怀里,有一种这都是长辈的爱你就收下吧就当是孝敬人了的意思。
那本书入怀时,云临泱明显感觉到胳膊一沉。
季悠见她还要推还,凑近她肩膀处低声说:“别扔,一定会有用的。”
云临泱有些不明白,望进女人的眼睛想要寻找答案。
但她没有再看她,转过身去对叶崎和白岚道:“好了好了,叶崎一个体修哪有那么脆弱,别装晕,起来继续背。”
沉甸甸的书躺在她的臂弯里,她拿起翻了翻,觉得也没什么重要的。
无非是一些玄启大陆的历史和修炼功法的记载。
她把书放回了自己的小床上,轻轻推开门出了房间。
月明星稀,吴爷爷和胡奶奶两人已经睡下,她趁着夜色将今天拿到的所有钱放在厨房的铁锅里,盖上盖子。
她没什么可以回报二老的,今天赢的钱不少,可以让二老晚年日子过得舒心一些。
云临泱并不习惯和人告别,没打算告诉他们自己要离开的事,想着等事情办完她偷偷离开就好。
那本书的话——
也等她办完事再回来拿。
云临泱一路疾走瞬影到镇上,已近子时,街上冷清萧条,只有打更人还在尽职尽责地等待时辰到来。
还有一个时辰多,应该来得及。
她要去偷那支簪子。
不能明抢,她就只能暗偷了。
如果被赌场的人追到紫极宗去,那她就到时候再想办法。
地下赌场确实是一个不小的产业,但天下之大,在杀妖王前,她在五方领地人缘还是不错的,总能找到靠谱的一两个亲信帮她摆平。
云临泱来到地下赌场上锁的铜门前,施了个触骸脉的小术法,名为透影,能让她整个人忽略门的阻挡,直接穿过。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
她循着记忆,屏息凝神,七拐八拐地在各种巷子里打转。
这个赌场由于实在太偏僻,晚上没什么人来,王康都不想营业,在戌时就早早关门了。
也幸好关门了,不然她今晚应该要做好逃命的准备。
云临泱终于来到赌场的地下通道前,她回忆了一下王康是怎么打开通道的井盖,学着他的动作扭了一下井盖上凹槽的机关。
没反应。
她继续扭。
根本没反应。
云临泱把手收回来,皱眉掐了个透影术法。
变得半透明的身体在碰到井盖的刹那忽然被反弹回来,盈亮的灵力在月光下转瞬即逝。
咋这也不行啊?
再来!
透影术。
透透透透透!
……完全没用。
云临泱成功被这个井盖挑衅到,提升自己的体术准备直接一拳砸开它。
还没等她一拳碰到井盖,一抹黑影霍然冲到她身前,用剑尖挑开她的拳头。
怎么还有埋伏?
云临泱拳头转了个方向,朝来人脸上挥去。
14. 刘海
当云临泱一拳挥过去的时候,来人也适时挥剑格挡,因为天黑加上灵力闪动,云临泱看不清来人的穿着和样貌,全凭着肌肉记忆朝他释放招式。
她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上,趁他身体前倾的时候手刀落在他腕上夺过长剑。
云临泱反手挽了个剑花调整剑的朝向,将剑指向来人的头颅。
他半跪在地,仰起头来看着她。
“打开通道门,否则你便死在这里。”她的语气无波无澜,把杀人说得无比平淡。
天太黑了,她实在看不清他的脸,当她正想开启照瞳脉探查时——
剑下人右手二指捻住剑尖,朝他鼻梁的方向用力一拉。
云临泱完全没料到他的动作,剑尖朝下,剑柄也在她手中滑走几寸,逼得她身体往前倒去。
剑尖偏离,并没有扎到那人的脸上,而是绕过脸颊向耳后行迹。
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长剑的偏斜而离得很近。
借着映了月华的刀面,她也看清楚了来人脸上戴着的面具。
渡危平静地注视着她,道:“看清我是谁了吗?”
“你怎么在这?”
云临泱不悦蹙眉。
“拿样东西。”
他的话刚说完,云临泱就用力甩开手中的剑柄,失去拉扯力量的剑朝他身上歪倒,连带着他整个人后背狠狠往地上一撞。
从刚出手制止她的动作开始,渡危就感觉身上有一股灼热的痛,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的每个关节都在叫嚣,像是被命令躺床的病患不顾身体爬起来苦练剑法。
此时后背又撞上了地面,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云临泱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扶他一把,还没纠结完,就听他问:“我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差?”
他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将剑收入鞘。
“脾气差很奇怪吗?”云临泱心想还好没扶他,她现在还想踩他两脚。
渡危揉揉自己身上痛的关节,问:“不奇怪吗?“
“哦,那是你没见识。”云临泱说完,认真想了想,西元有位剑修天才的脾气也不是很好,长灵宗某位阁主门下的一位师姐脾气也一般。
渡危有些被气笑了:“你真是……估计别人骂你脾气差你都觉得是在夸你。”
云临泱:“那我就当你在夸我。”
渡危站起身来,听完她的逻辑不禁偏头嗤笑,到底什么环境能养出她这样骄纵的人?
什么都不太放在眼里,全凭脾气我行我素。
“你又是来做什么?”他转移话题问。
云临泱仰起头,“和你一样,来偷东西。”
被冠上小偷之名的渡危扶额叹气:“不管你想要拿什么,现在都没办法。”
“你试过了?”云临泱蹲下,掌心轻轻抚过井盖,感受下面的灵力波动。
井盖下藏着命仙以上修为的人设下的法阵。
好像确实不能打开。
渡危:“若强行打开,怕是很难离开平埠镇。”
他的眉头皱起,也有些恼。梦里少女摔碎的那支簪子,出现在了赌场。
跟陆风逸借不到钱,他只好半夜来碰碰运气。
“传送阵最早什么时候好?”云临泱有些心烦,如果实在拿不出簪子,她就只能在这里再待上一个月。
她应该也不可能有时间再次来这里拿钱换簪子,一是距离太远;二是无论长灵还是南明,目前都有很多事情等她去解决;三是这材料极好,有被人盯上的风险。
渡危:“最早午时。”
他明白她的意思,想要等白日强抢后直接用传送阵离开。
但是——
“紫极宗不赞成直接抢夺。”偷拿还可以推脱,明抢是一定会惹上麻烦。
云临泱想,等她夺回南明领主的位子,一定要把南明的地下赌场全取缔了。
她绕着井盖走来走去,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它,像要用眼睛把它盯出一个洞。
渡危莫名觉得她绕来绕去的样子有点可爱,勾起唇角,意识到后又极速压下,道:“你可以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问问紫极能不能帮你弄到。”
云临泱脚步顿住了。
不行不行,那是万年玄流冰晶,上好的炼器材料,天地间只此一块,万一紫极宗想要呢?
她现在很想抱着头蹲下无声尖叫。
大师兄到底在干嘛啊,怎么把这东西给弄丢了?
还要她辛辛苦苦想办法给找回去。
但悬崖上渡危带着悲恸、难以置信的神情又让她忍不住心里发酸。
其实那不是她的本意,但只有够决绝,渡危才会放弃与她为伍。
她只做好了自己赴死的准备,没有想要拉上任何人。
云临泱做了决定,叹气道:“不用了。这东西我自己想办法,所以……”
她犹豫了下,还是咬牙说出口:“我还是会去紫极,但是要等紫极的招生开始。你们帮我写封推荐信,我到时候直接进紫极的最后一轮选拔。”
再等一个月就一个月吧,反正她都除了两个月魔了。
渡危见她一副艰难抉择的样子,确认道:“东西很重要?”
云临泱坚定点头:“很重要。”
渡危没有再看她,转身朝外走,“你想好就行。”
奇怪,她怎么觉得这个对话有点熟悉?
-
子时已至,夜幕暗沉,月色朦胧,沿街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伴着几声虫鸣,显得这个夜晚安和美好。
云临泱朝山脚的小溪走去,那是他们与陆风逸约定的地点。
渡危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快两步,身后人就快一步,她慢两步,身后人就慢一步。
干嘛呢他?
她原地站定,转过身去。
紧盯着她步伐的渡危被她这么一动作,差点没刹住脚步,堪堪止住步伐停在她身前几寸,不至于撞到她身上。
他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在月光的浸润下,头顶几缕蓬松的碎发像遮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下一刻,一双澄亮的眼睛抬起,目光如星,撞入他眼底。
“你为什么走这么慢?”
渡危沉默一瞬,大概是在思考,“感觉走在你旁边你会突然生气。”
?她是这种人吗。
云临泱深呼吸,道:“不至于。”
她后退两步,正色道:“你不要走我后面,像鬼一样。”
一个黑衣黑面具的人走她身后,像影子一样追随,却又一言不发,着实让人感到惊悚。
渡危试探性地和她并肩,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她不是因为觉得他像鬼,而是纯想找人说话。
他走在云临泱的身旁,夜风有点凉,两人都没有用灵力护体,风从领口灌进去,引起一阵战栗。
云临泱自己都没有发觉,因为冷,她在渐渐朝他的方向靠拢汲取暖意,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拳的距离。
“你为什么选紫极宗?”她问。
其实他猜对了,她就是纯粹的无聊。
渡危:“不是我选,我是被他们救的。”
云临泱:“你的仇家有很多吗?”
渡危想了想:“挺多的吧,死在我手里的目前就有三十几个。”
云临泱:“你的仇家有点弱。”
那么多人都抓不到一个六脉。
渡危抽了抽嘴角,不太意外她的回答,“是有点,主要是杀不完。”
云临泱:“听起来像蜚蠊。”
渡危想了一下有几个趾高气昂的人在她的形容下变成了蜚蠊,不禁有点想笑。
两人已经走到了山脚小溪边,云临泱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捡起一些小碎石朝小溪内扔,惊起一圈圈的涟漪。
像她师妹的名字,李惊漪。
不知道她活泼开朗、热爱占卦的小师妹现在如何了,如果还在长灵宗,师尊应该会保护好她。
对了,名字。
她转过头去看向旁边人:“你叫什么?”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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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
渡危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仅凭读音,他猜测自己大概是姓杜。
见他一时间并没有回答,云临泱以为他是忘了,颇为体谅地道:“陆风逸说你记忆有损,不记得的话就不用说了。”
渡危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头应了声。
云临泱低头去看溪水中的倒月,她的面容也映在水中,随着涟漪渐渐平静而变得清晰。
夜风掠过吹起她的额发,她的眉目映在水中。
云临泱看着自己的脸,有些惊讶。
如果说她之前只有眼睛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那现在就是眉毛的走势和眉眼间距都与从前并无二致,日日相处的人并不会有所察觉,只会觉得她是五官长开了。
云临泱一只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动作一瞬僵住。
只看上半张脸的话,见过她的人一下子就会认出她。
……是照瞳脉满阶的缘故吗?
渡危见她望着溪水,一会惊讶一会捂脸的,便学她仔细瞧了瞧水中的倒影。
倒影里的人眨了眨眼,水面被风吹动,波纹晕开在她眸中,犹如一双秋水剪瞳。
明明是他在看水中影,却有一种水中影在注视他的感觉。
云临泱转过来,水中影也摆动,留下灵动长发摇曳的侧影。
“你有剪刀吗?”
问这个做什么?
渡危随她的声音朝她看去,鬼使神差地翻找了一下自己的灵戒,居然还真的有。
偶尔受伤,会用它来剪合适大小的布料用于包扎。
他拿出来,问:“要这个做什么?”
云临泱看了一眼被风吹得泛起圈圈波纹的溪面,又问:“有镜子吗?”
渡危翻了翻灵戒,道:“没有。”
“那你帮我剪个刘海。”云临泱说,又补充道,“遮住眉毛,不要太丑。”
“?”渡危道,“我不会。”
云临泱:“你会。”
渡危:“我不干。剪毁了你肯定要发脾气。”
云临泱:……
她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一下子泄气,盘腿坐在地上。
唉,算了,回去自己剪也一样。
渡危看着她的身体突然矮下去,耳后一根小辫垂在肩头,有些发丝翻翘出来。他莫名地联想到背着那个少女在破败寺庙躲雨时,曾闲来无事学着去帮她编发辫,编得松松散散,一脱手就会散开。
渡危走近两步,蹲在云临泱身旁,将剪刀放在溪水中清洗,问:“你想做的事,就一定要现在做吗?”
云临泱没看他,只知道他走近了,眼睛还盯着天上的月亮,瘪嘴道:“对啊,不然一直拖得拖到什么时候。”
比如那个簪子,破簪子破簪子!她那时就该趁赌场老板不注意直接偷走!
渡危用灵力将剪刀上的水滴烘干,“那你过来,我帮你剪。”
虽然并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云临泱闻言眼睛一亮,舍得把眼睛从月亮上移开,把自己两鬓的头发捋出一些来,盖过眉眼直至鼻尖。
渡危凑近,剪刀在她的额发前比划着角度。
云临泱忽地吐气,将头发吹开,露出她的眼睛,“你的面具能摘掉吗?”
渡危抿唇:“要先布个屏息阵才能摘,我的灵脉里有追踪术。”
云临泱拧眉:“好麻烦。那你能换个好看点的吗?这个好丑。”
莫名其妙又被骂的渡危:……
他是真没考虑过美观的问题。
渡危思索了一会,脸上面具开始变换,须臾,黑面具只覆盖了他上半张脸,原先的红痕落在右侧鼻梁上方,眼瞳旁还有金色纹路流动,除了脖颈外,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白皙的颜色。
鼻梁高挺,薄唇殷红。
舒服多了。
云临泱满意颔首,复又想到这种法宝自带幻术,会模糊容貌,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面孔。
唉,也许他实际上长得一般呢。
15. 山洪(1)
渡危帮云临泱剪头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很爱乱动。
云临泱本人则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长睫不断颤动,把落到眼皮眼角里的碎发全部眨掉,同时脑袋不停地轻轻摇晃。
须臾,她的动作陡然止住,只剩黑色的眼珠还在眼眶里自由移动。
面前人给她施了个定身咒。
她嘴张不开,只能从喉咙里拼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骂得很脏。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彼此轻微的吐息能够喷洒在脸上,但因为她瞪他的目光实在太强烈,那点痒意荡然无存。
渡危嘴角微勾,手上动作没有敷衍,按她的要求仔细剪好。
陆风逸赶到时,首先看到的就是渡危的背影,他正弯着腰,身影将眼前人几乎完全覆盖,只露出挤在他肩颈的乌黑发顶以及裙角衣摆。
片刻后,那位姑娘猛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凑到溪边看自己的脸,一会掀起额发,一会又捂脸的。
?他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装作没来过。
陆风逸退后一步,踩到了一枝断木,发出了“嘎吱”一声,令前方的俩人回头。
他讪笑两声,打招呼道:“你们,做什么呢?”
“剪头发。”渡危扬扬手里的剪刀,然后把它收入灵戒中。
“啊?”陆风逸转头去看云临泱,见到她额上的黑发才觉察到有什么不一样。
哦。他想多了。
云临泱不太理解,剪个头发而已,他为什么这个表情?
她不多废话,伸手向他要东西。
陆风逸会意,将推荐信取出递给她。
云临泱简单查看了一下大致内容,确无遗漏后朝他颔首。
陆风逸的竹笛就位,朝云临泱轻点了下头,“那我们就先行告退,来日紫极宗见。”
云临泱不习惯那些弯弯绕绕的繁文缛节,把信收起,向他们摆了摆手,“再会。”
陆风逸御笛先行一步,渡危则在踏上剑前,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朝云临泱道:“你鼻子上有头发。”
云临泱闻言,两边眼珠向鼻尖的方向凑,嘴唇尝试着朝上吐气。
?好像没有头发。
她又伸手去摸鼻尖,确实什么都没有。
再抬头时,只看到留给她的一个御剑而去的背影。
刚刚他是不是偷偷笑了?
云临泱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扔去,虽有灵力加持,但风大距离远,摸不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下次见面再算账。
她仰面打了个哈欠,折腾一天结果什么也没捞到,决定先回去睡个觉。
该放在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跨过这条小溪,回去得会更快一些。
她用自己还是低阶水平的嗅窍脉起了个避水诀,踏着水面前行。
刚走到小溪的中央,准备再两步瞬影跨过岸时,溪水无端开始暴涨,两岸所有岩石顷刻被淹没,沉重的轰隆声自山头呼啸而下,她的脚裸被丝丝缕缕的黑影缠上,下一秒,整个人被拽入水中。
-
山峰上空,云层下方的两人正在商量先去紫极宗哪个有弟子坐镇的据点。
基本上是陆风逸在说,渡危在听。毕竟他刚入门不久,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傍晚时,陆风逸就将不死蔓用驿站的传物阵送回了紫极,灵讯玉那头的催促也因此停止,当他说渡危的仇家已经发现他们时,师姐也只是淡淡道:“相信你们,死不了的。万一还被刺激得破阶那就更好了。”
然后不管陆风逸再怎么描述事情的严重性,师姐都不回复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们两人被紫极宗流放了。
陆风逸单方面决定好落地据点后,开始滔滔不绝师姐的无情。
夜风吹起渡危的发尾,他的思绪跟着风一起放空飘扬,陆风逸的话从他的左耳穿过右耳,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的思绪飘飞到刚才云临泱对眼的那一幕,嘴角眉梢不禁染上点笑意。
陆风逸正说到两人不被紫极宗重视,看到渡危在笑,御笛的动作都有些迟缓。
他笑啥呢?
两人马上就要掠过山头,陆风逸看也不看脚下,凭着直觉一路往前,眼睛盯视着渡危想问他到底笑什么。
“你……”刚起了个头,一阵轰隆声就瞬间打乱了他前行的动作,巨大的声响搅扰了空中气流,他的竹笛一下子不稳,险些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们面前,漫山的黄水夹着泥沙急剧而下,在漆黑的夜幕下飞腾而起,犹如饥饿的猛兽在吞噬草木。
洪水溅起,打湿两人的衣摆,水中潜藏的黑影顺着衣摆往上,似要缠绕住脖颈将他们绞杀在空中。
渡危指尖灵力泛起,掐诀击散了黑影,同时脚下灵剑收回,在空中向漫山洪水击出强势的一剑。
夹杂着黑影的洪水彷佛有着生命一般,被灵剑砍中,蓦然停滞,但又在瞬间完成了分散的行动躲避余下攻击,水柔无骨,灵力消散后便即刻聚拢朝着挥剑人奔腾而去。
渡危聚出结界的同时,陆风逸也用竹笛吟出音波格挡。
洪水的攻势极猛,逼得二人结界寸寸碎裂。
陆风逸咬牙道:“山洪里面有魔物。”
渡危挥剑再挡,低头看去,洪水中的黑影渐渐有完全取代的趋势,本就浸没在暗色中的山峰霍然陷入更加浓烈的黑,所有的石头和草木都被包裹其间,黑色的洪水迅速前行,向山下的小镇奔去。
“整座山都是魔。”渡危运起气流屏障,“你去山下设立结界,疏散人群。”
陆风逸后撤两步,啧声道:“今晚是走不了了。”
话音落,他便先行一步离开。
魔物附身在整座山上,像长了眼睛一样想要用洪水将陆风逸的去路封住,渡危长剑脱手,在空中斩出半圆形的剑光,挡住了所有洪水的攻势。
他说不出这个魔物究竟是什么种类,但隐隐觉得它的气息有些熟悉。
形如长蛇的黑影和铺天盖地的洪水一齐朝他袭来,不得已他放弃了御气临空,借着长剑的剑风行至半山腰。
魔物仿佛能洞悉他的行迹,立马转变攻击方向,从半山腰中抽出黑影朝他袭去。
在黑影再一次缠住渡危的剑时,他终于想起来这股熟悉的感觉来源于哪里。
来自那只从他手中溜走的三阶影魔!
据说高阶影魔能够分化成多个低阶影魔,各自单独行动,绞杀修者和凡人获得力量。
眼前这只覆盖了整座山头的魔物,已是六阶境满,马上将要突破七阶,可比肩人修命仙以上的修为。
滔天的攻势蒙蔽他的五感,整座山因为影魔大部分身躯的抽离而短暂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当渡危调动六脉,剑光四起破开黑影时,比眼前模糊鲜血更先看到的是半山腰山洞中背靠着石壁的人。
……阮泱?
见黑影又要迅速闭拢环绕山峰,渡危立刻执剑往前,试图劈开这片压抑的黑色。
当长剑刚触及黑影时,影子后方的山洞霍然亮起一片猩红,暗色被红光驱逐,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四散开来。
渡危没有停滞动作,迅速冲进山洞中寻人。
-
云临泱掉进水中,落入影魔所设的幻阵,七脉在一瞬间被封锁。
她坠入了一片温宁祥和的梦境。
梦里的她还在南明,尚未进入长灵宗。
母亲坐在月眠峰青草地的秋千上,观察着草地中心上的花蕊状阵法,阵法中央,一朵剔透血色的莲花静立。
云临泱在捉爬到莲花上的虫子。
莲花的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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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很奇怪,摸上去轻轻薄薄的,却又能够很轻易地将指腹陷入其中,冰凉的、细腻的触感。
她觉得好玩,一下又一下揪着莲花的花瓣,直到掌心逐渐被凉气渗透,指节冻得不听使唤,她才停下动作。
云临泱倒着头朝云瑾看去,眼含疑惑,母亲的身影在她眼中倒立,下一刻,云瑾走来,把她的头掰正,眼前又是那朵血莲。
“这朵花叫焰雪莲,是一件上古神器,里面住着一位堕神。”女人温和的语调在她耳畔响起,“上仙命云家世代守护这件神器,为的是有朝一日能重新将其孵化,回到仙界统领百仙。”
云临泱不懂:“仙人为什么不自己养?”
云瑾笑:“神要在凡间走过一遭,体会人间百态,才能回到仙界成为明君。”
“孕育焰雪莲中堕神一事,只有云家族人知晓。为了保密,朱雀会一直选择云家人作为南明领主,永世不改。”
云临泱伸手再去碰雪莲:“所以云家一直是女子即位,是因为孕育生命的能力?”
“是也不是。”云瑾道,“朱雀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只说合祂眼缘的云家人,祂便就选了。”
四方领地各有一只四象兽坐镇,只有认定其为领主或继承人,才会缔结下契约。而帝京的麒麟兽,是皇室决定继承者不能修炼时,才由仙界送下来的仁兽,同样的,认皇帝和继承人为主。
云临泱出生时,七彩祥云降世,金火凤自云端飞过南明上空,所有人认之为吉兆。
自那时起,朱雀鸟便与她缔结契约,认定她是南明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出生便与四象兽结契,本就世间罕见。
更惊奇的是朱雀将自身尾羽送给了云临泱,代表在她魂飞魄散前,不再与其她人结契。
哪怕她有一天会犯下滔天罪行。
四象兽更迭契约者的事一直都有,契约并非亘古不变,只要神兽发觉契约者行事不端,便会收回契约,另觅主人。
而没有神兽认可的领主,早晚成为众矢之的。
哦,对了,南明现在的领主未被朱雀鸟认可,真不知道怎么坐上那个位置的。
混沌的意识被片刻的清醒拽回,云临泱想起来,自己坠入了魔物的陷阱中。
它精心挑选了她柔和的记忆,试图将她困在幻阵中。
云临泱眯眼打量周遭漆黑,面色微冷,有些不悦。
影魔并不知道这朵焰雪莲最后带来了什么。
南明四季如春,几乎从未落雪,而月眠峰上那朵永不融化的雪,葬送了云氏全族的性命。
她恨透了那片雪。
唯二满阶的灵脉中灵力腾起,云临泱的眼瞳中闪过血色,周身泛红的光亮刺破黑影,山间巨石滚落,发出震裂天地的声响。
她只是想提升体术,挣脱这个困住她的幻阵,没料到巨石滚下,她以为她马上就要驮着倒塌的岩石与地面亲密接触,却不想忽地双脚腾空,衣袂翻飞,巨石在她眼中极速变小,最终变成一个小点。
云临泱后知后觉,自己的衣领好像在被人提着,艰难斜仰着脖子抬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衣摆。
“喂,我要被你勒死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渡危垂眸看了一眼她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许是刚才被山洪浸过,她的头发衣领都有些湿漉漉的。
他拿出净咒符。
浑身变得干爽起来的云临泱还是在努力斜仰着他,满脸写着快放我下来。
渡危抿唇:“剑载不了两个人,你先忍忍,飞回镇上就放你下来。”
云临泱问:“你打不过一只六阶影魔吗?”
渡危正想回答,底下的山峰突然开始暴动,魔息骤涨,尖厉声贯耳。
影魔破阶成功了。
渡危:“七阶了,确实打不过。”
云临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