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控祖宗:从长平之战到千年世家》 第1章 降临长平,离间一计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秋。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长平之内,人命为草! 粘稠温热的血浆糊住了樊夫的右眼,他猛地一抹,眼前猩红一片。 金铁交鸣之声刺破耳膜,袍泽的怒吼与垂死者的悲鸣混杂在一起。 “噗!!!” 一杆冰冷的赵戈洞穿了身旁同袍的胸膛,年轻吼叫声和惊恐的脸庞瞬间凝固。 剧痛从手臂的伤口传来,真实得让樊夫灵魂都在颤栗。 这不是梦! 樊夫,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樊夫,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己穿越了? 还在战场上? 这个想法刚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立刻就被他否定了。 一股不属于他,却又无比亲切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刷着他的神识,让他明白了这种能力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穿越,而是……降临! 自从与前女友在玉米地里分手后,前女友依上豪门大款,再也不来玉米地,樊夫终日郁郁寡欢,每天与酒相伴,未成想,一天喝醉后,居然降临到自己的老祖宗身上! 伴随着这种降临,他也能够瞬间获得这位先祖毕生的记忆、力量乃至智慧! 此刻,他便是降临在了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末期,秦国的一名锐士,他的老祖宗! “鸣金——!收兵——!” 悠长而嘶哑的号角声响起,是秦军的号令。 樊夫迅速消化着祖宗的记忆,拖着疲惫的身躯,跟随着身穿玄甲的洪流退回壁垒。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疲惫与麻木,也能感受到祖宗内心深处对战争的恐惧和对军功的渴望。 “彼其娘之!廉颇那老乌龟,就知道死守,就是不出来!” “我们的粮草再拖下去,可要撑不住了,非战之罪,也要败了!” 营帐内,压抑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樊夫的心,沉到了谷底。 樊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绝境。 白起用兵,如风如火,擅长野战歼灭。 但廉颇用兵,不动如山,坚壁清野,以逸待劳,正是白起这种战术的克星。 历史上的秦军,也确实被拖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破局之法,并非没有! 樊夫眼中精光一闪。 廉颇是磐石,可他身后的赵王,却是朽木! 一个念头,如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要活下去,他要改变老祖宗的现状。 想起农村玉米地旁的祠堂,那里摆放的祖宗都是世代从农,一辈子都在地里面干活,即便到了樊夫这里,上了大学了,但还是摆脱不了农民的身份! 改变家族,要从老祖宗开始!老祖宗若是争气,后辈儿孙也不至于在地里吃土! 想起辛辛苦苦的农民买不起城里的房,想起在后世遇到的各种不公,想起前女友跟豪门大款跑了…… 既然给了自己降临老祖宗的机会,那就要从源头开始改变。 建一个千年世家起来! 念头一生,顿时让樊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在同袍们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大营中枢,走向那座杀气最盛、戒备最森严的帅帐。 “站住!这里是帅帐,不得擅闯!”两名亲卫长戈交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樊夫深吸一口气,将祖宗记忆中的怯懦尽数压下,沉声喝道:“军情如火,岂容耽搁,我有破敌的办法,要求见武安君!” 亲卫面露不屑:“破敌?就凭你一个大头兵?速速退去!” “《孙子》有云,‘兵者,诡道也’!廉颇坚守,强攻乃是下策,但是赵王性燥,急于求功,正是可乘之隙!” 樊夫挺直腰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继续说道:“我的办法,可以令赵王自毁长城,临阵换将;若因你们的阻拦,导致战机流逝,此责,你们担得起吗?!” 一番话引经据典,掷地有声,让两名亲卫脸色骤变,一时竟不敢再言。 恰在此时,帐内传来一个威严冰冷的声音。 “让他进来。” 樊夫心中一定,整理了下自己的甲胄,昂首步入帐中。 只见帐内一人,渊渟岳峙,背对帐门,正凝视着墙上巨大的堪舆图。虽未见其容,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滔天杀气,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 此人,只能是人屠,武安君,白起!!! “说,你的计策。”白起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樊夫强压住心头的悸动,躬身一拜,朗声道:“启禀将军,想让廉颇出来,可能性不大,但是对付赵王,我们却可以采取一些手段,我们可以可佯作不敌,暗中遣人进入邯郸,再以重金贿赂他的宠臣,散布谣言,就说‘秦国最伤脑筋的,是马服君的儿子赵括担任将领而已,廉颇反而容易对付,他就要投降了!’” “赵王本就抱怨廉颇浪费太多时间,若听到这谣言,必然上当,到时,罢免廉颇,启用赵括,那赵括空有其表,不知变通,他要是来,我们必然能胜!” 此为离间计,只是被樊夫借着祖宗之口,提前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宁静。 那如山岳般的杀气,似乎在这一刻尽数向樊夫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赌的,是自己对历史的了解,还有这位千古杀神的魄力! 良久,白起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何等冷峻的面孔,一双何等锐利的眼眸! 他盯着樊夫,许久,嘴角忽的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好一个离间计!” “你叫什么?” “小人,樊夫!” “樊夫……”白起点点头,那双鹰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此计大善,本将,准了!” 白起声如洪钟,朝帐外喝道:“传令,擢升樊夫为伍长,晋爵‘簪袅’,赏金十,命其自择四名锐士,归于麾下!” 樊夫的脑中嗡的一声! 伍长!可领五人之队! 簪袅,大秦军功二十等爵,此为第三等,寻常士卒,斩首两级,也未必能得此殊荣! 他仅凭一番话,一步登天! “谢将军!”樊夫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去吧。”白起的语气恢复了冰冷,“本将给你的人,要用好,你的计策,若是不成……”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刺骨的寒意,已然说明了一切。 樊夫心中一凛,随即被万丈豪情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走出帅帐,迎着无数或震惊、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樊夫紧紧握住了拳头。 降临此世,当不负天命! 他要建的千年世家,始于足下,始于今日长平! 第2章 暂归现世,再临长平 帅帐之外,秋风萧瑟。 武安君的许诺与警告犹在耳边,四周袍泽投来的目光,混杂着震惊、羡慕、嫉妒…… “千年世家,始于足下……” 念头如烈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就在此刻。 一股巨大拉扯力猛然从他的神魂深处传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 白起的帅帐、玄甲的秦军、肃杀的营地…… 所有景象都化作了飞速倒退的流光。 “嗡!” 樊夫惊醒,剧烈地喘息。 耳边金铁交鸣的厮杀声消失了。 他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老家的玉米地。 酒醒了? 从那个金戈铁马、人命如草的修罗场,回到了两千多年后的时代。 一切都像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是真的吗? 樊夫强忍着心头的悸动。 玉米地旁边就是樊家村的祠堂,那里就有族谱。 樊夫立即到祠堂中,寻找了起来。 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 从樊氏族谱中,发现“樊夫(秦昭襄-孝文王时期)”这一条目下,原本只有一行简单的“秦时频阳人,从军,卒年不详”的灰色小字。 而此刻,就在这行字的下方,一行崭新的黑色注释,赫然出现!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于长平之战献离间计,得武安君白起赏识,擢为伍长,晋爵‘簪袅’。” 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不是喝醉了的梦,他的“降临”,他所做的一切,真真切切地改变了历史,改变了樊氏先祖的命运! “千年世家……”樊夫喃喃自语,“我,一定要做到!我要让贱女人后悔,我樊家也可以一飞冲天!” 不再有丝毫犹豫,樊夫一口二锅头下肚,然后闭上双眼。 这一次,熟练了许多。 那股熟悉的拉扯力再次传来,他顺应着这股力量,如同一叶扁舟,再次驶入了波澜壮阔的时空长河。 …… 再次睁眼,肃杀的秋风扑面而来。 樊夫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崭新的、比普通士卒营帐要宽敞一些的独立营帐前。这里,便是他这个新任伍长的居所。 他走进帐内,只见一张简陋的木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一袋沉甸甸的钱币,以及那枚刻着“伍长樊夫”的腰牌。 十金! 在这秦军大营中,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他没有急着去清点赏金,而是迅速消化着回归这段时间内,先祖身体里残留的本能记忆。他知道,武安君给了他自择四名锐士归于麾下的权力。 这,就是他建立自己班底的开始! 樊夫走出营帐,立刻就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同袍凑了上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樊伍长,恭喜恭喜啊!” “伍长,您看我怎么样?打起仗来,俺一个能顶俩!” 对于这些投机者,樊夫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径直穿过人群,走向他原来所属的那个百人队所在的营区。他要找的人,不在这些趋炎附势之徒当中。 他的目光,首先锁定在营区角落里一个正在默默擦拭着青铜戈的年轻屯长身上。 那人二十岁上下,身材挺拔,面容沉静,一双眼睛虽然低垂着,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王翦! 樊夫的心跳微微加速。 未来的灭国战神,大秦帝国最稳的将星,此刻,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屯长! 他走上前去,周围的士卒看到他,都敬畏地让开一条路。 王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樊夫,拱手道:“樊伍长。” “王屯长,”樊夫开门见山,“你我皆是频阳东乡人,算是半个同乡。” 王翦点了点头:“确是。” “我奉将军之命,可选择四名锐士进入我队伍中。”樊夫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屯长,以你的才干,屈居于一个屯长之位,屈才了,你甘心吗?” 王翦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伍长何以见得?” “我看人,一看眼,二看手。”樊夫淡然道,“你的眼神,藏着鹰,冷静而致命;你的手,稳如磐石,虎口的老茧不仅有握戈之痕,更有持笔之痕,你,胸有丘壑,非池中之物。” 王翦的脸上微微震惊。 没想到,这个靠着献计一步登天的大头兵,竟有如此毒辣的眼光。 樊夫认真的一字一顿:“跟着我,我许你更好的将来!” 王翦深深地看了樊夫一眼,此人看来并非池中之物。 良久,王翦郑重抱拳道:“愿为伍长效力!” 收服王翦,樊夫心中大定。 随即走向另一群正在角力的士卒。 人群中央,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壮汉正在与人角斗。 “蒙冲!”樊夫喊道。 蒙冲放下对手,转过头,咧嘴一笑:“哟,这不是新来的樊伍长吗?怎么,想要跟俺也比划比划力气吗?” “比划力气可以,我若赢了,你便听我号令。” “哈哈哈哈!”蒙冲放声大笑,“你要是能赢俺,俺这条命都是你的!” “好,我们就比划推动这里最重的石头。” 樊夫指着旁边一块几人才能抱得动的巨石,约五百多斤。 蒙冲先是一怔,看着樊夫比他细一圈的胳膊,随后自信大笑。 “好,樊伍长,俺就让你看看俺的力气!” 蒙冲扎下马步,双手环抱巨石,肩膀顶着石头,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推出了一米之远。 周围喝彩声不绝于耳! “好!”樊夫跟着鼓了下掌。 蒙冲停下来后,挑衅的看着樊夫。 却见樊夫找来了一块小的石头,又让人拿了一根木棍过来。 用小石头做起支撑点,木棍对着巨石下面,形成一个杠杆支撑。 在蒙冲目瞪口呆之下,樊夫用力压下木棍,整块巨石都被撬动了起来。 巨石翻了个身,滚出去两米之远!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六国!” 樊夫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对比蒙冲完全不同。 全场,一片死寂。 樊夫目光坚如磐石,看向沮丧的蒙冲道:“跟着我,让你有砍不完的敌人首级,拿不完的军功。” 认赌服输,不论是怎么输的。 蒙冲喘着粗气,猛地一捶地面,瓮声瓮气地吼道:“俺跟你干了!” 收服了智将与猛将,剩下的便简单了。 樊夫又从老乡里,挑选了两名可靠的袍泽:一个叫铁牛,憨厚耿直,最擅防守;一个叫猴子,身形瘦小,却灵活无比,是侦查的好手。 回到自己的营帐,王翦、蒙冲、铁牛、猴子四人站成一排,神色各异。 樊夫将十金直接倒在案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看也不看,从中拨出七枚金饼,推到四人面前。 “王翦两金,你三人各一金,剩下的一金,我们今晚喝酒吃肉!” 四人全都愣住。 樊夫环视他们,沉声宣布:“从今往后,我们五人,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我的功劳,就是你们的功劳!我吃肉,你们绝不会只喝汤!” 王翦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蒙冲咧开了大嘴,铁牛和猴子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 “拜见伍长!”四人齐齐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这大秦的第一步,已经稳了。 一个五人小队,正式成型! 第3章 白起授命,诱敌之策 秋风自丹水河谷倒灌而入。 秦军连绵的壁垒之中,那股因长期对峙而滋生的压抑与沉闷,仿佛一夜之间被吹散了。 数日后,邯郸的消息传回大营,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赵王撤了廉颇!” “换上了马服君的儿子,那个叫赵括的!” “哈哈!武安君神机妙算,那赵王果然是个蠢货!” 无数秦国锐士摩拳擦掌,磨砺着手中的戈矛。 军中四处传扬着武安君白起的通天之能,只言片语便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动摇敌国之帅。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石破天惊的离间之计,其真正的源头,并非出自帅帐,而是来自一个不久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大头兵。 樊夫的营帐内。 王翦坐在角落,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地上。 “王翦,你在想什么?”樊夫开口问道。 王翦沉声道:“伍长,赵括的父亲是名将马服君赵奢,虎父无犬子,我们不可轻敌啊。” 樊夫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樊夫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可有轻敌之心。”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白起的亲卫掀开帐帘。 “伍长樊夫,将军召见,速至帅帐议事!” 樊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胄,对王翦等人道:“在此等我。” 樊夫去到帅帐前,深吸一口气,掀开厚重的帐帘,步入其中。 帐内,光线略显昏暗,几盏青铜油灯的火苗静静跳跃。 主位之上,渊渟岳峙之人,正是武安君白起。 他下首两侧,左侧为首的,是秦军副帅王龁;右侧则是长平战场上的另一位重要将领,司马梗。 此刻,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樊夫身上。 樊夫从容地走到帐中,沉声行礼:“末将樊夫,拜见将军!” “樊夫,本将遣人散布的谣言,已然功成;那赵王果然愚昧,已经罢免了廉颇,如今,赵括已到前线。” 白起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赵括已来,你以为,此战要如何打?”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将军的目光都变得玩味起来。 万众瞩目之下,樊夫没有丝毫怯场。 樊夫向前一步,走到堪舆图前。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赵括此来,是我们大秦天赐的良机!只因其人,有三大必败之弱点!” “哦?”白起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樊夫伸出手指,点在堪舆图上赵军大营的位置,朗声道:“其一,赵括新官上任,寸功未立,却身居四十万大军统帅的位置。 他心中所想,必然不是如何稳固防线,而是如何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证明自己远胜廉颇。 所以他会急于求功,绝不会像廉颇那样坚守不出!” 此言一出,王龁等将领皆是微微点头。 “其二,” 樊夫的手指顺着地图移动,道:“赵括自幼熟读兵法,能与他父亲论战不落下风,但是,这不过是纸上谈兵!赵括这家伙,必然把兵法奉为圭臬,墨守成规,不会变通;我军若以兵法常理来诱惑他,他必然会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正好把他兵调出来!” 这番话,便让几位将军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樊夫没有停顿,语气愈发自信:“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括想要树立权威,便会把廉颇在的时候,那些老将都换成自己人,看上去所有人更听话了,但这却是自断臂膀!新上任的将领与士卒离心,士卒不服新官,号令不畅,军心不稳!” 王龁、司马梗等久经战阵的将军,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三点分析,层层递进,鞭辟入里,将一个素未谋面的敌军主帅,剖析得淋漓尽致。 这等眼光,这等见识,不得了! 樊夫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而是转身面向白起。 “故而,末将的办法就是:佯败诱敌,分割包围!” 他再次指向堪舆图,手指在丹水两岸的山谷间划过:“我军可派出一支偏师,主动挑战,初战要假装被打败,丢弃壁垒,向西后撤,将赵军的主力,引入这丹水河谷地带,此地两山夹一川,地势狭长,不利于大军展开。” “与此同时,将军可亲率一支精锐奇兵,自小道穿插,绕到赵军的后面,截断他们的粮道和后路!再让主力,埋伏在河谷两侧的山林之中。等赵军主力到我们伏击圈时,断他们后路的奇兵正好与正面佯败的军队前后夹击,两侧伏兵再同时杀出!届时,赵军首尾不能相顾,进退失据,数十万大军,便是我们的瓮中之鳖!” “这一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这计策,狠辣、周密、大胆,简直是为赵括量身定做的一座巨大坟墓!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末日景象。 良久,白起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樊夫面前。 他盯着樊夫,许久,猛地一拍身旁桌案! “啪!” “好!”白起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好一个‘佯败诱敌,分割包围’!便依你之策!” 帐内众将闻言,皆是心神一凛。 随即,白起的目光再次锁定樊夫,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命令: “樊夫!” “末将在!” “这诱敌之策由你提出,那充当诱饵,引诱赵括主力深入的偏师,便由你来当统领!” 白起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将给你两千锐士!你的任务,就是必须将赵括的主力,给本将原封不动地,带进故关前的这个口袋里!” 他伸手指着地图上那个致命的包围圈。 “此为死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可敢接令?!” 诱饵! 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一环! 以两千之众,面对赵军数十万主力,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哪里是重用,这分明是九死一生的考验! 然而,樊夫心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一股万丈豪情。 这是白起对他的终极考验,也是他一步登天的最大阶梯! 他猛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捶在自己的胸甲之上。 “末将,领命!” 第4章 丹水设伏,大破赵军 “末将,领命!” 樊夫走出帅帐,立刻前往指定的营地接收部队。 两千人,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 樊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任命了自己的核心班底。 “王翦!命你为裨将,帮助我来调度全军,我的号令,就由你传达执行!” “蒙冲!命你为先锋,率领五百锐士,你们是全军最锋利的矛,到时候可就要看你们凿穿敌阵了!” “铁牛、猴子!你二人各领一个队伍,护卫在两翼上,兼顾侦查周围!” 任命完毕,樊夫环视着下方依旧带着疑虑的士卒们,声音陡然拔高:“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不服我!但军令如山,将军之命,就是天命!今日,我只对你们说一件事——这一战,我们的任务,不是求胜,而是求败!” “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秦军崇尚军功,以斩首论爵,何曾有过以“求败”为目标的战事? “没错,就是败!” 樊夫扫过众人,道:“我们要败得像,败得真,败得让对面的赵括,以为我们不堪一击,以为胜利唾手可得!我们要用一场逼真的溃败,将他那四十万大军,引入将军为他准备好的坟墓!听明白了吗?!” 士卒们面面相觑,虽然依旧困惑,但樊夫话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将军”二字的分量,还是让他们齐声应诺:“明白!” “好!全军整备,明日出战!” …… 翌日,天色微明。 赵军大营的鼓声便已如闷雷般滚滚而来。 新任主帅赵括,果然如樊夫所料,在抵达前线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全线猛攻。 他要用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来洗刷掉廉颇留下的“怯战”之名。 黑压压的赵军步卒方阵,如潮水般涌向秦军的前沿壁垒。 “全军出击!” 樊夫拔出腰间的青铜剑,向前一指。 两千秦军,在他的指挥下,主动放弃了坚固的壁垒,迎着数倍于己的赵军先锋冲了上去。 “杀——!” 蒙冲一马当先。 “噗!” 一名赵军的裨将,还未看清来人,便被蒙冲一戟洞穿了胸膛,高高挑起,重重摔下。 “痛快!痛快!”蒙冲状若疯魔,勇不可当。 一时间,金铁交鸣,喊杀震天。秦军虽人少,但个个悍不畏死,竟打出了以一当十的气势,让赵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初战告捷! 赵军中军大帐,赵括在望车上,看着前方的战况,眉头微皱。 “传令下去,命后军压上,务必将这股秦军全歼!” 然而,就在赵军的后续部队即将压上,形成合围之势时,战场上的秦军,突然发生了异变。 “鸣金!撤退!快撤!” 秦军阵中,传来了樊夫惊慌失措的喊声。 “撤?!” 蒙冲一戟将一名赵将扫下马,回头怒吼道:“为何要撤?!我们还能打!” “执行军令!”王翦冷静的声音响起。 秦军的阵型,开始出现了一丝松动。 “噗!”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划破了樊夫的臂甲。 樊夫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身边的亲卫连忙扶住他,大喊道:“将军负伤了!快!保护将军撤退!” 这一幕,被远处望车上的赵括看得一清二楚。 “秦军主将负伤了!”赵括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他们的阵脚已经乱了!传我将令,全军追击,快快,不要放走一人!” 秦军的溃败开始了。 他们不再恋战,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后方逃窜。 赵军见状,更是士气大振,呐喊着,疯狂地追击。 然而,每当赵军的先头部队快要追上时,他们的后队总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用一阵精准的箭雨或一次短暂而凶狠的反击,将追兵打退,然后继续逃窜。 王翦在樊夫的授意下,将这两千人调度得如臂使指。 蒙冲的勇猛被用在了每一次关键的反击上,铁牛的防御阵型数次挡住了赵军的凶猛冲锋…… “将军!秦军已经退到丹水西侧的河谷!” 望车上,副将兴奋地向赵括禀报。 赵括看着堪舆图,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廉颇那老登!畏惧秦国,守了几年,鸟用没有!” 赵括意气风发,大笑道:“看我就用了一天,就大破秦军!传令全军,加速追击,入谷围歼,这一战,我要让秦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战神!” 黑压压的赵军主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丹水河谷。 当赵军的后队也完全进入了那狭长的谷口之后,一直被他们追击的樊夫所部,突然像换了一支军队。 他们的阵型不再散乱,后队变前队,瞬间组成了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型,死死地顶住了赵军的追击。 与此同时,他们的速度陡然加快,迅速向北侧的山坡上转移,脱离了主战场。 赵括心中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 “咚——咚——咚——!” 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震彻云霄! 只见前方,原本溃败的秦军主力,突然掉头,黑色的玄甲汇成一道钢铁洪流,发起了决绝的反击! 而在赵军的后方,谷口的方向,尘土飞扬,一支玄甲骑兵如黑色闪电般出现,为首一员大将,手持战剑,杀气冲天,正是亲率五千精锐骑兵的武安君,白起!他们封住了赵军的退路! 紧接着,河谷两侧的山林之中,无数面黑色的秦国旗帜陡然竖起! “杀!” 两万五千名埋伏已久的秦军奇兵,从两侧山坡上咆哮着冲杀下来,狠狠地扎进了赵军那拥挤而混乱的腰腹! 绝境! 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赵军,在这一瞬间,彻底陷入了混乱与绝望。 他们被分割、被包围,首尾不能相顾,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 狭长的河谷,此刻成了他们无法逃脱的屠宰场。 樊夫站在北侧的山坡上,与他的两千部下一起,冷冷地注视着下方这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他看着数十万赵军在秦军的铁蹄与刀锋下崩溃、哀嚎、死亡…… 历史的车轮,正按照他所描绘的轨迹,轰然碾过。 长平之战的胜负,在这一刻,已然尘埃落定。 而他,樊夫,将作为此战的首功之臣,被永远地载入史册。 第5章 论功行赏,威震三军 丹水河谷,血染成河! 樊夫率领着他那支仅剩下千余人的队伍,返回秦军大营。 从营门到中军,沿途所有的秦军将士,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默默地站立在道路两旁。 无声的尊敬,胜过千言万语。 樊夫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地穿过这条由敬畏铺就的道路。 帅帐之外,白起的亲卫早已等候多时。 “樊将军,将军召集众将,举行论功大会,请!” 亲卫的称呼,已经从“伍长”变成了“将军”。 樊夫点了点头,将部队交给王翦暂时看管,独自一人,再次步入那座决定了数十万人命运的帅帐。 帐内,依旧是熟悉的面孔。 王龁、司马梗等秦军高级将领悉数在列。 白起端坐于主位,面色虽依旧冷峻。 “诸位,长平一战,我们大秦锐士,坑杀赵国四十万士兵,哈哈,赵国十年之内,再无力跟我们大秦争锋了,这一站可是不世之功啊!” 帐内众将,皆是面露喜色,与有荣焉。 白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樊夫的身上。 “这一战,论功行赏,首功可不得了!” 他站起身,走到堪舆图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复盘了整场战役的始末。从离间计的提出,到诱敌之策的制定,再到战场之上那场惊心动魄的佯败。 他讲得极为详细,毫不吝啬地将每一个关键节点上的功劳,都归于那个站在帐下,身形尚显单薄的年轻人。 最后,他转过身,面对众将,声如洪钟,一字一句地说道: “长平之战,樊夫你先是献出离间计,让赵王自毁长城,此为大智!” “接着又亲自带兵做诱饵,用两千士卒,就把十万敌军引诱过来,此为大勇!” “智勇双全,当为这一战,首功!” 白起看着樊夫,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随即宣布了那足以震动三军的封赏。 “传我将令,并上报我王!” “樊夫,以大功,破格擢升为‘军侯’!赐旗号,可统兵千人!” 军侯! 从一个临时的两千人将,直接实授为统兵千人的军侯! 这在军功爵制森严如铁的秦国,是从未有过的巨大跨越! 这意味着他拥有了独立的编制和旗号,正式成为了秦军中层将领的一员!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但这,仅仅是开始。 “以斩首、献策之功,晋其爵位!由‘簪袅’,连升三级,晋为七级‘大夫’!” 如果说军侯的任命是震惊,那么爵升“大夫”,则是让所有人眼红到发紫的殊荣! 秦国二十等爵,一级一功,皆以命换。从三级簪袅到七级大夫,中间隔着四级,寻常士卒,便是一生也难以企及。而樊夫,仅凭一战,便一步登天! 然而,最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出身关中世族的将领们心神剧震的,是白起的第三道封赏。 “我会亲自上奏大王,请求将频阳东乡沃土的五百亩,赐予樊夫,作为他的食邑!” 食邑!封地! 这意味着,樊氏一族,将从一个普通的自耕农家庭,一跃成为拥有自己封地,可以食租税的“士”阶层! 这是家族崛起的根基,是通往贵族世家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千年世家”的梦想,在这一刻,从虚无缥缈的蓝图,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樊夫紧紧握住拳头,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与激动,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末将……谢将军栽培!谢我王天恩!” “你的部下,也有封赏。”白起抬了抬手,“王翦、蒙冲,皆晋百将。铁牛、猴子,晋屯长,战死者,按例双倍抚恤,其功劳,记于他们的家人名下!” “末将代兄弟们,谢将军!”樊夫重重叩首。 论功大会结束,众将带着复杂的心情散去。 白起却单独留下了樊夫。 帐内只剩下两人,气氛反而比刚才更加凝重。 白起走下帅位,亲手为樊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喝吧。” “末将不敢。” “让你喝,你就喝。” 樊夫只好接过,一饮而尽。 白起看着他,那双洞穿了无数生死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似于长辈看待晚辈的神色。 “小小年纪,才华横溢。” 白起笑起来道:“今天封你的,都是你应得的功劳,但你也要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樊夫心中一凛,静静聆听。 “长平之战,我们是打赢了,战场上,敌人是谁,你能看得清清楚楚,刀剑无眼,生死分明;但是现在你地位不同了,要走向朝堂,那地方,笑脸背后可能就是利刃,有时候同僚的一句褒奖,都可能是捧杀的毒药;战场杀敌易,朝堂防身难!” 这是白起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提点他,白起已经把樊夫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 这是在暗示他,未来他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敌人,更有来自秦国内部,来自咸阳的明枪暗箭! 范雎! 樊夫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 “将军……” “不必多言。”白起摆了摆手,他从案上拿起一卷沉甸甸的竹简,递给樊夫,“这是我早年注释过的兵法书,就赠给你了,能看懂多少,看透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这,近乎是半个弟子的待遇了! 樊夫接过竹简,这卷竹简的分量可不轻。 “去吧。”白起转过身,重新望向那副巨大的堪舆图,背影依旧如山岳般孤高,“记住,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末将,谨记将军教诲!” 樊夫再次深深一拜,然后手握着竹简和封赏文书,退出了帅帐。 当他走出帐门的那一刻,灿烂的阳光洒落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阴霾。 他知道,长平之战,只是一个开始。 武安君的提点,为他敲响了警钟;而手中这沉甸甸的封赏,则为他铺就了通往未来的道路。 他的眼前,是星辰大海。 那条通往千年世家的辉煌道路,已经在他脚下,清晰地展开。 第6章 族谱再变,危言赵王 帅帐之外,阳光刺眼。 樊夫压着狂喜的心头。 “千年世家”的道路,绝非只有军功与杀伐。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军侯营地! “嗡!” 眼前的秦军大营、玄甲锐士、飘扬的黑色旗帜……所有金戈铁马的景象,都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迅速扭曲、模糊、消散。 樊夫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耳边再无号角与风声,取而代之的是祠堂一些香烛的味道,还有旁边的一拼二锅头。 回来了。 从那个决定了数十万人命运的修罗场,回到了两千多年后宁静的知识殿堂。 巨大的割裂感让他有片刻的恍惚,但旋即,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站起,赶紧查看周围一圈,发现祠堂并没有多大变化。 推开祠堂的门,环视村子一圈,村子好像大了一点出来,但又看不出具体的变化。 “在老祖宗那里,改变了那么多,但在现实中,改变的却是如此之少,几乎是微乎其微!” 樊夫再次翻阅起那本厚重的族谱! “樊夫(秦昭襄王-孝文王时期)” 条目之下,原先那行“擢为伍长,晋爵‘簪袅’”的黑色注释依旧清晰。就在它的下方,还有一行崭新的文字出现!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于长平之战再献诱敌之策,亲为诱饵,以大勇引赵军主力入围,为大破赵军立下首功。战后,武安君白起上奏,秦王大悦,破格擢升为军侯,赐旗号,统兵千人;晋爵七级大夫;赐频阳东乡沃土五百亩,以为食邑!” 成了! 军侯!大夫!五百亩食邑! 樊夫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在血管中疯狂奔涌。 樊氏一族,自此迈入了“士”的阶层! 可惜千年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改变了这么多,最多就是让原本的村子稍微变大了那么一点,这中间一定还有一些什么事情,导致对后世的影响太少。 樊夫思索了起来。 历史上,功高震主者,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不是老祖宗后面下场不好,也是,在大秦朝堂上,最后还真没什么好下场的。 武安君临别前那句“战场杀敌易,朝堂防身难”的提点,也是如此。 不行!要铸就万世基业,绝不能只靠一时的军功和靠山! 这样后世没有多少改变,自己还怎么打脸前女友?怎么带领整个村子走向辉煌! 老祖宗这里,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收天下名将,以为己用,方能铸就真正的万世基业! 谁是当世名将?廉颇!李牧!这两人是赵国最后的擎天玉柱。 不过,就以赵王那种性格,只会把这两个名将给弄废了。 赵王多疑、愚蠢,对于这样的君王,国之栋梁与心腹之患,只有一线之隔。 那廉颇与李牧这般人,在赵王那里,不就可以待价而沽! 樊夫细思极恐,何止赵王,就连范雎这般人,都会对人有忌惮之心。 功高震主,自古以来,就是要命的一点! 武安君白起此刻便是功高盖世,恐怕不日就会有杀身之祸。 樊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历史的车轮,即便被他推动着偏离了些许轨迹,但其强大的惯性,依旧要将这位千古杀神,推向杜邮自尽的悲惨结局。 但想到廉颇和李牧……这两人是赵国最后的擎天玉柱,是战国末年最顶级的将星。 “待价而沽……”樊夫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不能再等了!拯救白起,迫在眉睫!谋取名将,机不可失! 没有丝毫犹豫,樊夫闭上双眼,想要再次降临,却发现二锅头没了。 樊夫眉头微微一蹙。 “村口二姐那里应该有酒!” 二姐不是因为在家排老二,而是因为行为有点二,被樊夫叫做二姐。 二姐喜欢这个外号,连小卖部都叫二姐多士店。 樊夫匆匆来到小店中,喊了一声:“二姐,来瓶二锅头!” 二姐正抱着手机咯咯直笑,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双肩上,皮肤有些黝黑,却更显得健康而美。 “樊夫?听说你失恋了,怎么?借酒消愁啊!” 二姐放下手机,素颜的模样不输任何一个女子,只是稍微有点二货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看着樊夫。 “不是,我对那女人早没有感情了,买二锅头是去祠堂给祭拜老祖宗!” “信你个鬼!” 二姐翻了翻白眼,不过还是把二锅头卖给了樊夫。 …… 回到祠堂,樊夫一口饮下二锅头。 再次睁眼,已是身处一座比伍长营帐宽敞数倍的军侯帐内。 帐内陈设简单,但一面崭新的、绘有“樊”字的黑色旗帜,静静地靠在角落。 帐外,秦军的号令声与操练声此起彼伏。 “将军,您醒了。”王翦沉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见到樊夫睁眼,立刻起身行礼。 “王翦,外间情况如何?”樊夫迅速进入状态。 “回将军,”王翦的眉头微蹙,“我大军已兵临邯郸城下,但数日以来,王上只下令围城,却迟迟没有攻城的命令传来。军中已有流言,说是咸阳城内,应侯与将军政见不合。” 果然! 樊夫心中一沉,历史的轨迹正在顽强地前行。 白起想一鼓作气,趁赵国元气大伤之际,直捣黄龙,灭其国都。 而范雎却出于嫉妒和恐惧,害怕白起功高盖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从中作梗。 强攻邯郸,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秦军将付出巨大代价,这会给范雎更多攻訐白起的口实。 而一旦拖延下去,等六国援军一到,秦军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届时白起更将万劫不复。 不能攻城! 樊夫猛地站起身,对王翦道:“备马,我要立刻去见将军!”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起正负手立于巨大的堪舆图前,那座代表着赵国都城的“邯郸”,被他用朱砂画了一个圈,圈上布满了代表秦军的黑色小旗,如同一群即将噬人的蚂蚁。 第7章 邯郸城下,府上说客 “将军。”樊夫沉声行礼。 白起没有回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与烦躁:“你也认为,应当立刻攻城?” “不。”樊夫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末将以为,此刻强攻邯郸,乃是下策,与其攻城,不如攻心!” 白起缓缓转过身:“说下去。” “将军,” 樊夫走到堪舆图前,手指并未指向邯郸,而是指向了邯郸城内的王宫。 “长平一战,赵国四十万青壮尽丧,国中民怨沸腾,赵王此刻最怕的是什么?是亡国,更是王位不保!他急需一个替罪羊,来平息国内外的滔天怒火。” “而我大秦,可以给他这个替罪羊,甚至可以帮他除掉心腹大患,以此为代价,换取赵国自断臂膀!” 白起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樊夫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我军可遣使入邯郸,与赵王议和,议和的条件,可以看似十分仁慈;我大秦可以退兵,甚至归还部分被俘的赵国老弱。” “但赵国必须答应一个条件:将长平战败之罪,尽数归于老将廉颇,将其全族流放,以谢国人;同时,将常年驻守北疆、手握精锐边军的李牧,立刻从云中召回邯郸,解除其兵权,永不叙用!” 话音落下,帐内一片死寂。 这计策,比坑杀四十万赵卒还要歹毒! 白起死死地盯着樊夫。 樊夫迎着他的目光,从容地分析道:“赵王孝成,本就因其母之故,厌恶廉颇;长平惨败,他正愁无人可以顶罪,我们一旦提出来,就会正中其下怀!至于李牧,久镇北疆,功高望重,在军中威望甚至高过赵王。” “如今赵国精锐尽失,李牧手中那支边军,便是赵国最后的依靠,也是赵王卧榻之侧最忌惮的猛虎!” “我们表面是议和,实际就是递刀子,是帮他赵王铲除心腹大患!此等好事,他岂有不应之理?” “届时,廉颇被逐,李牧被废,赵国就再无名将可用,便如被拔去爪牙的病虎,国门大开,待我们大秦休养生息,再来取他国都,那就易如反掌了!此计一成,胜过攻破一座邯郸城!” 良久,白起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以拳击掌道: “好一个待价而沽!” “传令,立刻草拟国书,将此计上奏我王!就说,这是军侯樊夫,为我王献上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 秦昭襄王的御案之上。 那份由武安君白起为新晋军侯樊夫上奏的竹简,被王上反复摩挲,简牍边缘已微微起毛。 “好一个兵不血刃,便可断赵国臂膀!”秦王苍老而雄浑的声音在章台宫内回响,“以议和为名,行废将之实,此计大善!寡人准了!” 宫阶之下,文武百官纷纷附和。 然而,在队列之首,一人身着丞相深衣,头戴高冠,静静地垂首而立。 他便是权倾朝野,以“远交近攻”之策为大秦定下国策的应侯,范雎。 他的眼帘低垂,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范雎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捻动,一丝不易察的冷意。 与此同时,邯郸城外的秦军大营,白起将樊夫召至帐中。 “王上已准我等之策,并命你即刻启程,返回咸阳,当面向王上与应侯,陈述此计的利弊关窍。”白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樊夫心中一凛。 “将军……” “这是命令。”白起打断了他,“咸阳的战场,比邯郸更凶险,你此去,不仅要说服王上,更要说服应侯。记住,利刃要懂得藏锋,你的智慧,要用在对的地方。” 这番话,已近乎是师长对子弟的倾囊相授。 樊夫知道,白起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并锻炼他。 “末将,领命!”樊夫重重一拜。 “带上王翦等人,让他们也去见识一下我大秦的帝国国都,对他们有好处。”白起补充道。 “诺!” 数日后,一辆轻便的马车自驰道飞驰,卷起官道上的滚滚黄土。 咸阳. 樊夫应先入宫缴令,再拜见朝中公卿。 然而,在驿馆安顿下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让王翦换上便服,备上一份不算贵重却极为雅致的礼物,然后投帖拜访了一座府邸。 那座府邸,门前没有夸张的石狮,也没有披坚执锐的甲士,只有几名沉稳干练的仆役。 但门楣上那块刻着“应侯府”三字的匾额,却比任何刀剑都更有分量。 这是丞相范雎的府邸。 拜帖递进去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王翦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不耐,低声道:“将军,这应侯分明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等。”樊夫只说了一个字。 在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府门缓缓打开:“樊军侯,我家主人有请。” 穿过层层庭院,走过曲折的回廊,樊夫终于在书房见到了这位权倾大秦的丞相。 范雎年约五旬,身形清瘦,面容儒雅。 “樊军侯,年轻有为啊。”范雎的声音响起。 王翦站在樊夫身后,手心已不自觉地渗出了汗。 范雎慢悠悠开口:“只是不知樊军侯,这么晚了,到我府邸,是为何啊?” 樊夫暗中翻白眼,心中对这范雎颠倒黑白的问题已经是领教了三分了,他们从白天了,一直等到晚上。 但是到了范雎口中,却是他们大晚上才来。 不过这些不需要跟他去争论 樊夫朗声答道:“回禀应侯,末将此来,是为大秦,为王上,也为应侯您分忧的。” “哦?”范雎眉毛一挑,心中暗忖:年轻人口才不错,不卑不亢,应付有度。 “从邯郸送来的奏折,应侯想必已经看过了。”樊夫目光清澈而坦诚,“武安君乃当世将才,他从此计中,看到的是军事上的胜利,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瓦解赵国的抵抗,此乃将之所见。”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而末将愚钝,从此计中,看到的却是另一层价值,而这一层价值,只有像应侯您这样,执掌国政、经纬天下的国之栋梁,才能真正看清,并将其化为现实。” 第8章 白起死劫,一言救活 范雎嘴角都开始有点压不住了。 樊夫的话,很合他的心意,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个明白事理的人了。 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越看越顺眼。 樊夫察言观色也很厉害,见冲压不多,继续说道。 “丞相,这可是‘贱买名将’的好机会,实际上,这跟丞相您的‘远交近攻’国策是差不多的,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令敌国自毁长城,废其名将。” “此功若成,天下人看到的,不是武安君的兵锋之利,而是应侯您运筹帷幄于朝堂之上,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通天智慧啊!” 范雎捋着胡须,沉默不语。 内心却在暗忖:没想到这个看着浓眉大眼的家伙说话可真是中听!好好好,继续听他怎么说。 樊夫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应侯,此计若成,您是朝堂之上的首功,能以此‘文功’,平衡前线的‘武功’,于国于己,皆是大利。退一步来说,即便赵王愚昧,不肯上当,于我大秦而言,也无非是外交失利,损失的不过是些许口舌,与强攻邯郸,折损数万锐士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此计,进可取不世之功,退可免兵戈之险。末将以为,如此万全之策,理应先向为大秦社稷日夜操劳的丞相您禀明,再由您上达天听,方为正途。” 一番话说完,樊夫深深一揖,不再言语。 说到这里就够了,再多说就会有些过了,有的东西,说出来之后,就看别人的了。 要是这样还不愿意,那就说明范雎是个心胸狭隘的人。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良久,范雎缓缓站起身。 “好,好一个樊夫!有此等见识,何愁我大秦不能一统天下,如果白起能和你一样的聪慧,就更好了!” 樊夫眉毛一动,立即补上:“此行便是白起将军让我来的啊!他仰慕丞相已久,但却不敢轻易拜见丞相,只得让末将前来!” 樊夫这也是为了回报白起的恩情。 白起对自己不错,以后还有许多地方也是要用得上。 现在能够先让白起的危机少一点也是不错的。 向来朝堂都是如此,可惜白起自己不大会说话,这才让范雎忌惮。 范雎听到樊夫的话,微微一愣,心中暗忖:白起能有这心思?原来是我一直误会了吗? 范雎一直对白起就有成见,在他眼中,白起除了杀人,还会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仆役匆匆从门外跑来,神色激动地禀报道:“启禀主人!邯郸八百里加急!赵王已下国书,答应了……答应了我们的所有条件!赵王已下令,将廉颇定为战败祸首,全族流放!并已派出使者,前往云中,召李牧回朝!” 范雎手持水杯,闻言大笑起来,笑声在整座府邸中回荡。 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容淡定的年轻人,眼中精光大盛。 “好啊好啊,真是让我也刮目相看啊,你这样子,是不是早就已经料到了?” 范雎对樊夫已是越来越看好了。 当赵王屈服的消息传遍咸阳,整座都城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之中。 秦国的百姓奔走相告,称颂着王上的神武与丞相的远谋。 章台宫内,秦昭襄王更是龙颜大悦,连续数日设宴款待群臣,樊夫作为献计之人,也在其中,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然而。 在这片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历史那股强大而顽固的惯性,正悄然推动着命运的齿轮,朝着既定的深渊滑去。 一辆来自赵国的马车,没有走官道,而是经由密道,车上之人,乃是纵横家苏秦的弟弟,同样以利口闻名的说客:苏代。 他没有去拜见秦王,直接叩开了应侯范雎的府门。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扭曲。 “应侯可知,武安君为何执意要攻破邯郸?”苏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非为秦国,实为一己之私啊!” 范雎端坐不动,面色平静,只是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苏代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说道:“长平一战,武安君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已是震古烁今之功。若再让他攻破赵国都城,生擒赵王,则功高无以复加,应侯您这位秦国丞相,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他若想取您而代之,不过反掌之易!” “应侯,您难道要为他人的盖世功业,亲手埋下自己的杀身之祸吗?” 苏代走后,范雎在书房内独坐了一夜。 这一夜,他也想了很多,而樊夫的身影,却一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久久都无法散去。 次日,苏代满心以为咸阳城内会掀起针对白起的惊涛骇浪,可等来的,却是风平浪静。 朝堂之上,范雎对邯郸战事只字不提,仿佛昨夜的密会从未发生。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苏代彻底迷惑了,他想不通,范雎这只睚眦必报的饿狼,怎么会放过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难道是自己的言辞不够犀利?还是范雎有更深的图谋? 他按捺不住,再次登门拜访。 应侯府的书房内,范雎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苏先生,何事去而复返?” 苏代躬身道:“应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武安君功高震主,已是路人皆知,您若再不……” “哦?苏先生是想问,本侯为何没有在王上面前,弹劾武安君?”范雎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猫捉老鼠般的笑意。 “正是,在下愚钝,还请应侯示下。” “不必示下了。” 范雎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慢悠悠地说道:“因为苏先生那夜与本侯所说的每一句话,本侯都觉得振聋发聩,字字珠玑,不敢有丝毫隐瞒。故而,在次日早朝之前,便已一字不差,尽数转述给了王上。” 轰! 苏代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浸透了背脊。 他……他竟然把所有话都告诉了秦王?! 这是要他老命啊! 苏代完全懵逼了,跟他想的全然不一样。 第9章 临危受命,巴蜀烽烟 房间中,一个平静,一个震惊! 范雎看着他惊骇欲绝的样子,冷笑道:“王上听后,龙颜大怒,直言赵国欺人太甚,竟敢离间我大秦君臣。王上还说,很想当面听一听苏先生的高见,现在,王上的使者,应该已在府外等候了。” 他向前一步,凑到苏代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去跟我们的王上解释吧。” 赵国为这场拙劣的反间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仅被迫割让了三座城池,献上无数金银,以求平息秦王的雷霆之怒,那位自作聪明的说客苏代,回到赵国后,也因办事不利,被赵王下令处死。 处置完苏代,章台宫内,秦昭襄王屏退左右,独留范雎。 秦昭襄王面色凝重,虽恼于赵人离间,但苏代的话,也确实点中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丝隐忧。 “应侯,苏代之言虽是诡计,但武安君功高盖世,也是事实,这事,你如何看?” 范雎闻言,心中一凛,略微思索,沉声道:“王上,苏代之言,乃攻心之策,其心可诛,但其言亦如芒刺在背,提醒我们君臣,此事不可以不防,也不可以乱防。” 见秦王点头,范雎顺势进言:“臣以为,大秦东线战事暂歇,但蜀中之地,却有叛乱新起。蜀地乃是我大秦粮仓与后方,不容有失。而武安君长平之战,功高盖世,威震天下,实不宜再劳烦于攻取邯郸这等小事。”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当委以新的重任,以彰其功!臣恳请王上,下诏褒奖武安君,命其班师回朝,而后统领大军,西向平定蜀中叛乱,为我大秦开疆拓土,再立新功!如此,既解了朝堂纷争之忧,又彰显了王上爱将之心,更能稳固我大秦后方,一举三得!” 秦王听罢,眼中精光一闪,抚掌大笑:“善!应侯此计,方为万全之策!既保全了国之栋梁,又稳固了江山社稷,准了!” 不久,秦王下诏,以赵国已然臣服,且蜀中需大将坐镇为由,命白起班师回朝,准备西征。 武安君府邸,白起这位杀神破天荒地备下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应侯府。 “应侯,” 白起对着范雎,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此番若非您深明大义,在王上面前为我剖析利害,白起这条性命,恐怕就要断送在小人之手。此恩,起,没齿难忘!” 范雎坦然受了他一礼,却摆了摆手,神情倨傲而疏离。 “武安君言重了。本侯所为,非为救你。” 他转过身,望着咸阳宫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旁人难以理解的复杂情感。 当初范雎被魏人折辱,裹于席中,弃于茅厕,命如草芥。 若不是秦王不弃之卑贱,不疑之来历,对他的计策更是推崇有加,哪里有他今时今日! 此等知遇之恩,再生之德,范雎自觉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范雎猛地回头,盯着白起,一字一顿地道:“我所做的一切,皆为报答王上,为我大秦江山永固!至于你白起的性命,与我何干?” 说罢,他长叹一声,仿佛在对自己说: “秦王的恩情,还不完啊!” 章台宫内,秦昭襄王看着眼前这两位一文一武的国之栋梁,脸上露出了无奈又有趣的笑容。 他对白起道:“武安君,你也听到了,丞相心眼小,嫉妒你在寡人心里的分量,平日里说你几句坏话,也是常情;但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拎得清的。你这当将军的,便多包容他几分吧。” 白起闻言,对着秦王长长一揖,脸上带着几分委屈,说道:“唉,臣受些委屈倒也无妨,只要王上心里明白,谁才是那个真正为您披肝沥胆、在外拼杀的苦命人,臣便心满意足了。” “你……” 秦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无奈地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都退下吧,看着你们俩,寡人头疼!” 咸阳的朝堂,因白起的“荣调西征”而暂时恢复了微妙的平衡。 应侯范雎的脸上重新挂上了从容的微笑,武安君的赫赫军威,终于被关进了“蜀中平叛”的剑鞘之中,暂时不再是悬于他头顶的利剑。 朝臣们也乐见其成,秦国这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似乎终于可以稍作喘息。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历史的波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武安君大军主力自邯郸城下撤回关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天下。 六国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触手,也开始蠢蠢欲动。 白起班师回朝的第十天,一卷盖着焦黑火漆、插着三根鸡毛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咒,被驿卒快马送入了咸阳宫。 章台宫内,秦昭襄王展开那份带着血腥与烟火气的竹简,只看了几行,脸色便瞬间铁青。 “竖子敢尔!” 一声怒吼,秦王将手中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简牍散落一地。 巴蜀,乱了! 这片由司马错历经艰辛为大秦打下的天府之国,秦国最重要的粮仓与兵源地,此刻正燃起熊熊烽火。蜀中旧族,不堪秦吏的严苛压迫,在六国间谍的暗中挑唆与资助下,悍然发动了大规模叛乱。叛军在短短数日之内,连下数城,更有一支精锐,奇袭并烧毁了栈道关隘,彻底切断了中原通往蜀地的咽喉——蜀道! 消息传来,满朝震动! 巴蜀对秦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不仅是秦国东出函谷、席卷天下的战略大后方,更是供应前线数十万大军粮草的生命线。 “诸位爱卿,谁可为寡人分忧,领兵平蜀?”秦王目光扫过阶下百官。 朝堂之上,竟无人可用! 大将王龁,正率领主力在东线与韩、魏对峙,防备六国趁火打劫,轻易不能调动。其余诸将,或是在长平之战中损耗过大,正在休整,或是能力不足,根本无法担当平定一国之乱的重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武安君白起。 第10章 接下任务,平叛巴蜀 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才想到了白起,可是现在白起却不在这里。 此刻,白起正奉王命,在雍城整备、西征大军,没有新的诏令,根本无法调动。 更何况,刚刚才用“明升暗降”的计策将这头猛虎调离前线,此刻再让他出山,岂不是自相矛盾,让天下人看笑话? 秦王与范雎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放? 章台宫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秦昭襄王坐在王位之上,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乱窜。 就在这百官噤声,君王束手无策的尴尬时刻,一个身影从武将的队列中缓缓走出。 他身形挺拔,面容年轻而坚毅,正是新晋的军侯,樊夫!~ 樊夫可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有机会就要上。 自己老祖宗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全看自己的了。 “王上!” 樊夫躬身一拜,朗声道:“末将,愿为王上分忧,领兵平蜀!”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身上。 平定巴蜀之乱,这可不是纸上谈兵,献上一条计策那么简单,这是要亲率大军,面对数十万叛军的血战! 秦王沉声道:“樊夫,你可知蜀道艰难,叛军势大?此非儿戏!” “末将知晓!” 樊夫抬起头,目光灼灼,没有丝毫的畏惧。 “正因如此,才更需速战速决,巴蜀是我大秦的粮仓,是我大秦的兵源,更是我大秦稳固的战略后方。后院起火,若不能以雷霆之势扑灭,则前线将士之心必乱,我大秦东出之势,亦将毁于一旦!” 他向前一步,声音愈发慷慨激昂:“末将以为,平蜀之战,关键有三:其一,在于‘快’;其二,在于‘分’;蜀中地形复杂,叛军成分混杂,当分化拉拢,精准打击;其三,在于‘抚’!平叛之后,当选贤能之吏,轻徭薄赋,安抚民心!” 一番话,从战略到战术,再到战后治理,层层递进,条理清晰,将在场许多久经战阵的老将都听得暗暗点头。 这年轻人,胸中果然有丘壑! 应侯范雎站在文臣之首,眼帘低垂,心中却在飞速盘算。让樊夫去,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一来,可以彻底检验此子的真实能力。 若他胜了,自己便有举荐之功;若他败了,正好可以借此打压白起一派的气焰。 二来,巴蜀路途遥远,战事必将旷日持久,正好能让这个“白起派”的新星,远离咸阳这个权力中心,免得他再在自己身边碍眼。 这么一想的话,范雎觉得这事情自己需要好好的促进一下,该让年轻人去锻炼锻炼,这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好心,不过这种好心是出于私心的! 想到此处,范雎缓缓出列,对着秦王一拜,沉声道:“王上,老臣以为,樊军侯虽年轻,但有勇有谋,长平之战已证其能。如今国难当头,其不畏艰险,主动请缨,此乃国之忠臣!老臣愿为樊军侯作保,力荐其为平叛主将!” 有了丞相的力荐,秦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秦王现在急需一个人来解决这个烂摊子,而樊夫,无疑是眼前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虽然年轻了一些,但从此子的能力上来看,应该问题的不大的。 “好!”秦王猛地一拍王案,站起身来,“樊夫听诏!” “末将在!”樊夫单膝跪地。 “寡人今日,正式拜你为‘平蜀将军’,总领平叛一应事宜!” 秦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所有人都注意到樊夫的身上。 “赐你虎符,可调动汉中郡、关中内史所辖郡兵一万,另拨付三千铁骑归你指挥!粮草军械,沿途郡县,皆需全力配合!寡人给你一年的时间,必须让巴蜀之地,重归我大秦版图!” 一言甫毕,四下寂然。 平蜀将军! 独立指挥一场战役的权力! 樊夫紧紧握住拳头,心脏因激动而剧烈跳动。 樊夫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别人的棋子或谋士,而是真正执棋的一方统帅! 自己又能为家族事业迈上一步了。 果然要上进,还得自己亲自降临祖宗这里,这一次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 “末将,定不负王上所托!”樊夫重重叩首,声如金石。 拜将仪式结束,樊夫手持着那枚沉甸甸的虎符,走出了章台宫。 阳光洒落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映照出万丈豪情。 年轻人,正该有这样的朝气! 大秦,天下,樊夫此刻,心中有着无限的遐想,明知道这一场战斗不容易,但是必须战斗,必须出去,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家族有一个坚实的基础! 樊夫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回到军营,升帐点将。 “王翦!” “命你为平蜀军副将,总领中军,辅佐我调度全军!” 王翦双眼都要放光了,没想到短短的时间中,樊夫升得这么快。 大秦靠的就是军功,不看其他,只要军功上来了,什么都有了。 王翦这个时候,已经庆幸自己能够跟着樊夫了。 “蒙冲!” 蒙冲双眼都是凶光,又有机会去杀人了! 果然樊夫没有骗自己,只要跟着他,就能不断地杀,一路杀上来! “命你为先锋,率三千铁骑,为全军开道!” “铁牛、猴子!” “命你二人为校尉,各领一曲,护卫两翼,兼顾侦查!”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秋。 樊夫率领着新组建的平蜀大军,抵达了秦岭南麓的汉中郡。 关中的风,硬朗而干燥;巴蜀的风,却湿润而诡秘。 两股风在汉中交汇,正如眼前的战局,一半是明面上的刀光剑影,一半是暗地里的波谲云诡。 大军安营扎寨,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将军,” 副将王翦指着堪舆图上那条被标记为红色的崎岖线路,沉声道:“斥候回报,剑门关至葭萌关一线的所有栈道,皆被叛军焚毁,大军若要修复,至少需要数月之功。而蜀中叛军,已成燎原之势,我等,拖不起。” 蒙冲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这帮龟孙子,躲在山里当耗子!要是能冲过去,俺的三千铁骑,定将他们碾成肉泥!” 第11章 平叛成功,册封为君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句古老的谚语,此刻化作了横亘在万余秦军面前的、最现实的绝境。 粮草每日都在消耗,军心士气,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动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主位上那个年轻的平蜀将军身上。 樊夫看着堪舆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帐内只剩下他指尖与木案接触的、富有节奏的轻响。 他没有看那条被烧毁的蜀道,目光反而落在了旁边那些几乎无人问津的、标注着“蛮夷”“野人”的崇山峻岭之中。 良久,抬起头。 “兵者,诡道也,路断了,便寻一条新路,敌人以为我们过不去,我们偏要神兵天降。” 樊夫站起身,在此处制定了一系列策略。 樊夫命副将王翦,率八千步卒,于剑门关外伐木造器,大张声势,佯装强行修复栈道,以迷惑叛军主力。 这一段时间,各种部署都上来了,樊夫可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他有的是办法来对付这一些家伙。 樊夫亲率三千铁骑,及精锐士卒两千,由本地猎户为向导,自米仓山密径,绕行七百里,攀绝壁,渡险滩,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叛军后方之巴西郡。 敌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知道樊夫已经到的时候,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先锋蒙冲,率铁骑一日之内,连破三城,斩叛军首领数人,蜀中大震。 “肯定是大秦的主力来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凶残!” “太可怕了,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这样下去可就麻烦大了。” “该死啊,我们之前就不应该有反叛的心……” “跑吧,不然若是留在这里,就是等死的,我们现在的情况太难了!” 叛军以为秦军主力已至,军心已经大乱。 没有几个军队敢跟樊夫正面对抗。 当遇到危机,他们跑的比谁都快,巴不得多生几条腿出来。 入蜀之后,樊夫下令,张榜安民,明晰叛乱的罪责。 对蜀中旧族的首恶,穷追猛打,绝不留情,破其宗族,收其田产,以儆效尤;于被胁从的平民、以及摇摆不定的小族,则行安抚之道。 凡主动归降者,概不追究,并分发首恶之田产,以为奖赏;一时间,蜀中百姓纷纷弃暗投明,叛军内部离心离德,不战自溃者十之七八。 秦昭襄王四十九年,春。 樊夫斩杀了一批在蜀地作威作福、激起民变的贪腐官吏,并从归降的蜀中旧族中,选拔贤能清廉之士,共治蜀地。 又下令,轻徭薄赋,开垦荒田,兴修水利,恢复商贸。 蜀中民心,自此大定! 未及一年,巴蜀烽烟尽熄,府库充盈,百姓安居。 其平叛之速,安民之效,远超秦王与满朝文武的预料。 当平蜀大捷,以及樊夫一系列安抚治理的奏报,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咸阳时,整座章台宫,陷入了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寂静。 秦昭襄王手持着那份详细的奏报,反复看了三遍,苍老的脸上,涌现出抑制不住的激动红晕。 “好!好!好一个樊夫!寡人本以为,他需三年方能平叛,未曾想,他竟在一年之内,还了寡人一个比从前更稳固、更富庶的巴蜀!” 秦昭襄王猛地站起身,环视阶下百官,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迈与喜悦。 “长平之战,樊夫献计,乃是智取,是为大秦剪除外敌;而平蜀之战,樊夫统军,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乃定国安邦之大功!此功,非同于长平,此功,关乎我大秦之根基!” 秦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若无巴蜀,我大秦何以东出?若无巴蜀,我前线将士何以饱食?樊夫此功,当赏!当重赏!” 应侯范雎站在文臣之首,低垂着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本想借巴蜀之乱,将这个白起派的新星远远支开,却未曾想,竟让他立下了如此不世之功,此子之能,已远超他的预料。 数月后,樊夫班师回朝。 咸阳城十里长亭,百官出迎。 当樊夫身着“平蜀将军”的甲胄,骑着战马,率领着他那支百战归来的精锐之师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章台宫内,秦昭襄王亲自走下王阶。 “真乃我大秦的麒麟儿!” 秦王拉着他的手,回到王座之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高声宣布封赏诏令。 “樊夫,智勇双全,有定国安邦之大功,寡人今日,册封你为——” 秦王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频阳君!” 君! 此封号一出,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武安君、应侯……在秦国,能以“君”为号者,皆是权倾朝野,功高盖世的国之栋梁!樊夫,以不到二十之龄,竟一步登天,与白起、范雎等人比肩! “位比彻侯!”秦王的声音再次响起,“食邑频阳一县,开府建衙,自选僚属!” 从五百亩的食邑,直接跃升为一整个县的封地!从一个军侯,直接成为可以建立自己幕僚团队的彻侯! 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信任! “其麾下将士,亦有封赏!” “副将王翦,调度有方,擢升为将军,赐爵关内侯!” “先锋蒙冲,冲锋陷阵,擢升为军侯,赐爵大夫!” “铁牛、猴子,皆晋为百将!” 封赏宣读完毕,樊夫手捧着那卷写着“频阳君”三个大字的诏书,心中波涛汹涌。 他做到了!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穿越者,到如今权倾一方的“频阳君”,他为樊氏一族,奠定了万世不拔的根基! 他抬起头,迎着殿内百官那或敬畏、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御座之上含笑点头的秦王,以及队列中神色复杂的应侯范雎。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是真正拥有了掀动风云,与这些巨擘们对弈的资格! 千年世家的道路,辉煌而璀璨,但也从这一刻起,变得更加充满杀机和挑战! 第12章 祠堂新院,记忆更迭 频阳君! 册封之声犹在耳畔,章台宫内百官或敬或畏的目光,仿佛还烙印在神魂深处。 那开府建衙、食邑一县的无上荣光,几乎让樊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然而,就在这股豪情攀至顶峰之际。 “嗡——!” 一股熟悉的、无法抗拒的巨大拉扯力,再次从神魂最深处传来。 眼前的金殿、王座、玄服的公卿……所有巍峨庄严的景象,都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迅速扭曲、模糊、消散。 樊夫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耳边再无秦王雄浑的封赏之声,取而代之的,是祠堂内幽幽的香烛气味,以及身旁那瓶已经见底的二锅头。 回来了。 从那个金戈铁马、权倾一方的战国时代,回到了两千多年后宁静的故乡。 巨大的割裂感让他有片刻的恍惚,但旋即,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他扶着冰凉的墙壁站起身,踉跄着推开了祠堂厚重的木门。 门外,月明星稀,晚风习习。 可当樊夫的目光落在祠堂本身时,他却猛地一怔,脚步顿住了。 祠堂,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就在祠堂主体的侧面,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座小巧的院落。青砖黛瓦,月洞门,院内似乎还栽种着几株花木,在月色下影影绰绰,透着一股与村子格格不入的古朴与雅致。 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樊夫眉头紧锁,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他可以肯定,上一次降临之前,这里绝没有这个院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次从长平战场归来,献计之后,心神激荡,醉得不省人事,在祠堂里躺了好几天。 自己在现世醉生梦死了数日,老祖宗那边,却已是烽火连天,历经了平定巴蜀的一年多光阴。 这忽然冒出来的小院,想必就是这一年多时间里,自己改变历史所带来的新变化。 “频阳君……食邑一县……” 樊夫喃喃自语,心中那股验证的冲动愈发强烈。他迈开步子,朝着村里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 他要去二姐的小卖部。那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也是最容易看出变化的地方。 穿过几条村道,樊夫的脚步再次停下,眼中满是震惊。 眼前的“二姐多士店”,哪里还是那个记忆中只有一层的平房? 分明是一栋崭新的二层小楼! 楼下是琳琅满目的小卖部,楼上窗明几净,显然是住人的。招牌还是那个熟悉的招牌,但整个建筑的气派,已是天壤之别。 樊夫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二姐正翘着二郎腿,靠在躺椅上刷着手机,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哟,大忙人回来了?又来买酒给你老祖宗上供啊?” 樊夫没有理会她的调侃,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又环视了一圈店内的布局,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姐,你这小卖部……什么时候盖成两层楼了?” 二姐闻言,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坐直了身子。 “樊夫,你是不是失恋把脑子给失傻了?还是喝酒喝糊涂了?” “我没喝多,”樊夫一脸严肃,“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这店以前就是一层平房,什么时候多盖了一层?” 二姐彻底无语了,对着他重重地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我这店从开张那天起,就是两层楼,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一层了?你是不是做梦还没醒呢?” 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樊夫心上。 他猛然间明白了。 他改变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建筑,更是所有人的记忆! 对于二姐,对于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来说,她的店从来就是两层楼,祠堂旁边的小院也从来就在那里。那段“一层平房”的历史,只存在于自己这个“天外来客”的脑海之中。 历史的轨迹一旦被扭转,所有人的认知,便会随之无缝衔接,仿佛一切本就该如此。 这个发现,让樊夫感到一阵深刻的、混杂着敬畏与寒意的震撼。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卖部,看着村里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他拦住一位散步的村中长者,指着祠堂的方向问道:“七爷,咱们祠堂边上那个小院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啊?” 七爷眯着眼看了看,笑道:“你说那个‘频阳君苑’啊?那可有些年头了,族谱上写着呢,是咱们一位在秦朝当了大官的老祖宗,被封为频阳君,发迹之后派人回来修的。怎么,你连这个都忘了?” 频阳君苑…… 樊夫心中巨震,原来连名字都有了。 看来,自己的影响正在逐步渗透到现实中,但许多情况依旧没有根本性的改变,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大家的生活轨迹也大抵如初。看来,要建成真正的千年世家,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他恍惚地回到自己家中,掏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银行APP想看看余额。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余额:二十六万! 樊夫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一个刚毕业没多久,失恋后天天买醉的年轻人,卡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他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卡里只剩下不到两千块了! 这笔钱,是哪里来的? 他瞬间就想通了。 老祖宗成了食邑一县的频阳君,地位、财富已是天壤之别。樊氏一族的命运从源头得到了改善,这二十多万,恐怕只是千年以来,家族气运提升后,反馈到自己身上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红利”。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樊夫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笑容。 普通人有了这笔钱,或许会想着买车,想着付个首付。 但樊夫的眼中,却燃起了更加炽热的火焰。 他的格局,早已不在于此。 “有钱了,正好。” 他关掉手机,目光再次投向祠堂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二姐那里的二锅头,可以整箱整箱地买了。” 巴蜀已平,但天下未定。武安君的危机虽暂解,但朝堂的暗流依旧汹涌。 必须尽快回去,继续帮老祖宗,搞定这天下! 第13章 兵陈上党,剑指韩王 酒气上涌,神魂颠倒。 当樊夫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卧榻之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丝衾。 帐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几案上摆放着精致的青铜器皿,墙壁上悬挂着一柄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凛。 这里,是他在咸阳的频阳君府。 “将军,您醒了。” 王翦身着一身便服,正侍立在不远处。 “外面情况如何?”樊夫揉了揉太阳穴,迅速进入状态。 “回将军,您昨日在宫宴后略感醉意,王上特许您回府歇息。”王翦顿了顿,继续道,“武安君已奉诏班师,大军正在回返关中的路上,预计不日便可抵达雍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朝堂之上,风向又有些变了。”王翦的眉头微微蹙起,“蜀中大捷,将军您威名远扬,但应侯那边,似乎又开始重提‘休养生息’,反对再起刀兵了。” 樊夫心中了然。 范雎这只老狐狸,是怕自己和白起功劳太大,连成一气,威胁到他的地位。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宫中便传来钟鸣,召集朝会。 樊夫换上崭新的“频阳君”朝服,佩戴好印绶,在王翦、蒙冲等一众亲卫的护送下,乘车前往章台宫。 当他的车驾抵达宫门时,恰好遇到了同样前来上朝的武安君白起。 白起刚刚自西线归来,虽面带风霜,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气,却比以往更加凝练。 “夫!平蜀一战,打得不错。” “将军!”樊夫还是叫白起将军。 两人并肩而行,走上通往大殿的白玉阶。 沿途的文武百官,无不侧目,纷纷避让。 一为杀神,一为新贵,两人走在一起,那股无形的气场,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章台宫内,气氛庄严肃穆。 秦昭襄王高坐王位,目光扫过阶下两位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爱将,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诸位爱卿,巴蜀已定,武安君亦凯旋归来,我大秦国威,如日中天!” 一番褒奖之后,沉声问道:“如今,赵国已废名将,元气大伤;楚国偏安一隅,不足为虑,唯有那与我大秦接壤的韩国,虽屡次败于我手,却依旧占据着上党等要地,如同一根芒刺,梗在我大秦东出的咽喉;依众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白起立刻出列,声如洪钟:“王上!韩国疲弱,其上党郡更是我大秦囊中之物,臣请命,愿率十万锐士,即刻东征,不出三月,必为王上取上党,平韩地,为我大秦扫清东出之障碍!”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杀气顿生。 丞相范雎便缓缓出列,躬身道:“王上,万万不可。” “武安君,长平之战,我军虽胜,也是损耗巨大;平蜀之战,又远征年余,将士疲敝,国库空虚;此刻,理应效仿昔日商汤文王,与民休息,积蓄国力,而非再起战端,穷兵黩武。此乃‘远交近攻’国策之要义,岂能因一时之胜,而忘长远之谋?” “休养生息?”白起冷笑一声,“应侯此言差矣!兵法云,‘兵贵神速’!正当趁韩人惊惧,赵人未缓之际,以雷霆之势取之!若坐等其喘息过来,与他国合纵,届时再攻,我大秦将士,不知要多流多少血!” 一文一武,针锋相对,整个朝堂的气氛瞬间凝固。 秦王眉头紧锁,一时也难以决断。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樊夫缓缓从队列中走出。 “王上,臣有浅见。” 范雎眼帘低垂,想看看这个白起提拔起来的新贵,究竟要如何站队。 樊夫朗声道:“武安君所言,乃强军之策,志在开疆拓土;应侯所言,乃安国之策,意在休养生息。二位皆是为我大秦计,并无对错之分。” 樊夫声音陡然拔高:“但臣以为,强军与安国,并非不可两全!” “哦?”秦王来了兴趣,“频阳君有何高见?” “臣以为,我军可不必急于攻韩,但也不可坐视不动。” “我大秦可集结大军,以武安君为帅,号称二十万,陈兵于我大秦与韩国交界之上党郡外。不攻城,不掠地,只日日操演,声势震天!” “此举,一为向天下宣告,我大秦平蜀归来,兵威更盛,以慑六国之心,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此为‘安国’。” “二为兵临城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威逼韩王;韩国孱弱,韩王素来怯懦,见我大军压境,必然日夜惊恐,寝食难安;届时,不必我军一兵一卒渡河,他为求自保,便会主动派使者前来,割地求和!到那时,我等再索要上党之地,便是顺理成章,不费吹灰之力!” 樊夫最后总结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既能让将士保持锐气,又能免于刀兵之祸,更能兵不血刃而得其地;不知王上与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范雎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 秦昭襄王猛地一拍王案,从御座上站起,龙颜大悦! “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此计大善!寡人准了!” 他看向白起和樊夫,下达了诏令:“命武安君为主帅,频阳君为副帅,即刻整合大军,陈兵上党!寡人,就在咸阳,等着韩王派来的求和使者!” 朝会散去,白起特意放慢脚步,与樊夫并肩而行。 “你小子,”白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赞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弯弯绕绕;不过,此计甚好,老夫喜欢!” 樊夫笑道:“战场之上,自然要听将军的;但这朝堂之上,有时候,剑不出鞘,比出鞘更管用。” 白起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不错,不过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樊夫望着白起远去的、微微一笑。 既帮助白起达成了战略目的,又没有彻底得罪范雎。 更在秦王心中,留下了“智勇双全,善于调和”的印象。 咸阳的风云,因他一子落下,再起波澜。 而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韩王,恐怕还不知道,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盛大典礼”,即将开幕。 第14章 上党兵陈,君心暗许 秦昭襄王四十九年,冬。 寒风如刀,刮过上党郡外的原野,卷起漫天黄土。 然而,比这冬日寒风更刺骨的,是那自西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滔天杀气。 十万秦军,并未攻城,亦未掠地。 他们只是在韩国的边境线上,安营扎寨,列开阵势。 每日五更,战鼓之声准时擂响,如沉雷滚过大地,震得韩人城头上的砖石簌簌作响。 玄色的旗帜连绵十里,遮天蔽日。 步卒方阵的操演,整齐划一,戈矛如林。 铁骑的冲锋,卷起烟尘,马蹄如雨! 那股百战余生的精锐之气,一直都悬在韩国君臣的头顶上,那种感觉如履薄冰,如坐针毡,等死的滋味比死还难受。 中军帅帐之内,武安君白起负手立于堪舆图前,听着帐外传来的、富有节奏的操练声,那张冷峻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神色。 “兵不血刃,却胜似血刃。”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仅凭声势,便将一国逼入绝境。樊夫,你这法子,倒是比直接攻城,来得更有趣。” 樊夫立于一侧,拱手笑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能以势压人,又何必徒增伤亡?我大秦锐士的性命,当用在更关键的处所。” 白起点点头,深以为然。他一生征战,信奉的是以杀止杀,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敌人。 而樊夫,却让他看到了力量的另一种用法:威慑。如同一块磨刀石,既磨砺了秦国这柄天下至锐的利剑,又让敌人看着这磨刀的过程,肝胆俱裂。 这般大阅兵持续了半月有余。 终于,韩国的都城新郑,再也撑不住了。 一名风尘仆仆的韩国使者,带着韩王的亲笔国书,在秦军士卒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战战兢兢地被带入了帅帐。 结果,毫无悬念。 韩国,愿献上党郡十七城,以求秦军息兵,两国重修旧好。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咸阳,朝野震动! 章台宫内,秦昭襄王手持着那份写满韩王谦卑之词的国书,放声大笑,笑声在雄伟的宫殿中久久回荡。 “好!好一个频阳君!” 秦王将国书展示给阶下百官,朗声道:“不费一兵一卒,不损一粮一粟,便为我大秦拓地数百里,得城十七座!此等功绩,亘古未有!频阳君之智,堪比张仪、苏秦,而其忠心,则远胜之!” 满朝文武,纷纷躬身恭贺,看向樊夫的目光里,已满是敬畏。 队列之首,应侯范雎亦是躬身下拜,只是无人看到,他那宽大的袖袍之下,紧握的拳头与微微颤抖的指节。他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容:“频阳君奇策安国,为我大秦立下不世之功,老臣,亦为王上贺,为大秦贺。” 只是那声音,透着一股中气不足的虚弱。秦王目光扫过,只见范雎脸色略显苍白,身形似乎比往日更加清瘦,不由得眉头微皱。 待韩使退下,论功行赏之后,秦王并未立刻宣布退朝,反而屏退了大部分官员,只留下了几位核心重臣。 武安君白起,自然在列。 而应侯范雎,在行礼时,却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都有些摇晃。 “应侯?”秦王关切道。 “老臣无碍,只是……只是近日风寒,偶感不适。”范雎摆了摆手,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秦王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应侯年事已高,为国事操劳半生,当多加保重。今日便先回府歇息吧。” “谢王上体恤。”范雎深深一拜,在内侍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退出了大殿。 看着他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一位为大秦掌舵数十年的巨人,似乎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黄昏。 秦王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樊夫,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倚重与深意。 “频阳君,你留下。” 待白起等人也告退后,偌大的章台宫,只剩下君臣二人。 秦王走下王阶,缓步来到樊夫身边,叹了口气道:“你看到了,应侯……老了。他的心,依旧想为大秦这艘巨轮掌舵,但他的身子,怕是撑不住了。” 樊夫心中一凛,垂首道:“应侯劳苦功高,乃国之栋梁。” “是啊,是栋梁。”秦王负手而立,望着殿外广阔的天空,“可再坚固的栋梁,也有腐朽的一天。大秦要东出,要一统天下,便需要新的、更坚实的栋梁来支撑。”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樊夫:“你平蜀,用的是雷霆手段,安抚的是民心;你取上党,用的是阳谋大势,折服的是人心。有将才之勇,亦有相才之智。樊夫,寡人问你,在你看来,为将与为相,其根本区别何在?” 这已不是君对臣的考校,而是储君对太傅般的问对。 樊夫心神剧震,他知道,自己人生的又一个十字路口,已然到来。 他沉吟片刻,郑重答道:“回王上,臣以为,为将者,如医者中的操刀者,见病灶则除之,求的是一时之效,救的是一身之疾。其所用者,兵法、权谋;其所见者,敌我、胜负。” “而为相者,则如医者中的调理国手,望闻问切,固本培元,求的是长治久安,图的是国泰民安。其所用者,法度、民生;其所见者,天下、百年!” “善!”秦王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精光,“说得好!说到了寡人的心坎里!” 他重重地拍了拍樊夫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期许与嘱托:“樊夫,大秦的未来,需要你这样的国手。丞相之位,责任重于泰山,你要……早做准备。” 一言既出,君心暗许。 樊夫退出章台宫时,天色已近黄昏。他看到应侯府的马车正缓缓驶离宫门,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范雎那张在夕阳下显得愈发苍白憔悴的脸。 两个时代的车轮,在这一刻交错而过。 属于频阳君樊夫的时代,正伴随着这咸阳的落日,缓缓拉开序幕。 丞相之位,这通往千年世家最顶端的阶梯,已在脚下。 第15章 拜相封侯,君心似海 冬去春来! 咸阳城内,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洗去了街巷的尘土。 应侯范雎,病逝于府邸。 这位以“远交近攻”之策为大秦定下百年国策,权倾朝野数十载的丞相,终究没能熬过这个春天。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一片哀声。 章台宫内,秦昭襄王素服临朝,望着阶下百官,苍老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伤感,他与范雎君臣相得,也曾有过猜忌与制衡,但终究是携手将大秦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应侯薨逝,寡人痛失臂膀,大秦痛失栋梁。”秦王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然而,悲伤只是短暂的。 大秦这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不能一日没有掌舵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有意无意地投向了那个站在武将之首,却又超然于外的年轻人樊夫。 秦王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国不可一日无相。”秦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频阳君樊夫,上前听封!” 樊夫心头一震,迈步出列,行至大殿中央,俯身下拜。 “樊夫,你于长平献策,于巴蜀定乱,于上党兵陈,智勇双全,功在社稷;今应侯薨逝,相位空悬,寡人以为,非你莫属!” 秦王起身,内侍官高捧着一方沉甸甸的玉印,缓缓走下王阶。 那是大秦的相印!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力象征! “今日,寡人拜你为我大秦丞相,总领国政,辅佐寡人,以成一统之大业!” “臣,樊夫,领命!定不负王上所托,为我大秦,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樊夫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了那方冰冷而沉重的相印。 武安君白起站在队列中,看着这一幕,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新任丞相,雷厉风行。 拜相之后,樊夫立刻展现出了他远超年龄的政治手腕与治国才能。 他上奏的第一件事,便是请求秦王,追封范雎,厚葬之,并抚其家人。此举,安抚了朝中老臣之心,赢得了宽厚仁德之名。 随即,他推出了一系列新政: 于内,他下令在全国范围内,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为大秦未来的大一统扫清文化与经济上的障碍。 于农,他改革税制,将原本繁杂的田亩税,改为以户为单位的“户赋”,并鼓励开垦荒地,大大减轻了自耕农的负担,激发了生产的热情。 于军,他与白起联手,完善了军功爵制的细节,使得赏罚更加分明,秦军士气愈发高涨。 短短数月,秦国上下,政令通达,国库充盈,百姓安乐,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朝野内外,对新相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就在樊夫的声望如日中天之时,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开始在章台宫的深处悄然滋生。 这一日,樊夫处理完政务,入宫向秦王奏报。 御书房内,秦王正在批阅竹简,见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笔。 “丞相来了。”秦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拜见王上。” “听闻近日咸阳坊间,有民谣传唱,说‘秦有樊相,何惧饥荒;秦有樊相,国运永昌’?”秦王看似随意地问道。 樊夫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樊夫可是明白千古帝王最忌惮的是什么,那么多历史书都写得明明白白的,一旦功高盖主,那是必死无疑。 看来自己已经给秦王带来了一定的威胁了。 樊夫跪倒道:“王上,此乃奸佞小人,欲捧杀臣下,离间我君臣之诡计,臣是所有作为,皆赖王上天威;臣是所有思虑,皆源于王上圣明,若无王上,何来樊夫?若无王上,何来大秦今日之盛?臣惶恐,臣有罪!请王上降罪!” 功高震主! 樊夫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太过耀眼,已经触动了这位雄主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一位老迈的君王,最怕的,不是敌人太强,而是臣子太贤,贤到让天下人只知有相,而不知有王!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秦王没有让他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秦王才缓缓开口:“起来吧。寡人知你忠心。” “臣,谢王上。”樊夫这才站起身。 “丞相年轻有为,是国之幸事。”秦王踱步到窗边,望着宫外的云卷云舒,悠悠地说道,“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 言尽于此。 樊夫退出御书房时。 回到相府,樊夫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夜未出。 次日,咸阳城内,便传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消息。 新任丞相樊夫,竟开始大兴土木,耗费巨资,在城南为自己修建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四处搜罗美女、珍宝,夜夜笙歌,宴饮达旦。不过几日,相府门前,便车水马龙,送礼者络绎不绝,一派乌烟瘴气。 朝堂之上,御史言官的弹劾奏章,堆积如山。 武安君府邸,白起听闻此事,气得摔碎了一个心爱的酒杯,大骂道:“竖子!怎敢如此堕落!”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樊夫,却对外界的非议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仿佛从一个励精图治的贤相,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贪图享乐的庸臣。 只有樊夫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夜深人静,当喧嚣散去,樊夫会独自一人,在书房那幅巨大的堪舆图前,站立良久。 他不能倒下。 樊氏一族的未来,系于他一人之身。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既然做一棵完美的参天大树会引来风雨,那他,便索性在自己完美的躯干上,主动生出几条蛀虫,长出几片枯叶。 樊夫要让秦王看到,自己并非无懈可击的圣人,而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贪财好色的凡夫俗子。 一个有弱点的臣子,远比一个完美的臣子,更让君王安心。 樊夫,正用一种近乎自污的方式,在这片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为自己,也为身后的家族,谋求着生路。 有的是后世的经验,不怕玩不转这群两千年前的老狐狸! 第16章 自污明志,君前明说 秦昭襄王五十年,夏。 咸阳城南,一座崭新的府邸拔地而起,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其规制几乎逼近王室宗亲。 这里便是新任丞相樊夫的府邸。 自拜相以来,这位曾经被誉为“少年国手”的丞相,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目光清澈、言辞恳切的频阳君,而是成了一个沉溺于享乐、大肆敛财的权臣。 相府门前,送礼的马车排成长龙;府内,夜夜笙歌,舞姬妖娆。 坊间关于新相骄奢淫逸的传闻,甚嚣尘上。 朝堂之上,物议沸腾。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向章台宫,言辞激烈,直指丞相败坏朝纲,辜负王恩。 武安君府内,白起听着属下的汇报,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青铜酒爵一饮而尽。 他想不明白,那个在战场上与他并肩,在朝堂上为他解围的年轻人,为何会堕落至此。 然而,所有的喧嚣与非议,似乎都未曾传到相府主人的耳中。 直到这一天,一纸来自宫中的诏令,打破了相府的靡靡之音。 秦王于甘泉宫设宴,独召丞相樊夫一人。 没有仪仗,没有随从,樊夫换上一身素服,独自乘车,来到了这座象征着秦王绝对权威的离宫。 宫殿之内,空旷而寂静,只有秦昭襄王一人,背对着他,凭栏远眺。他未穿王服,只着一身常服,满头银发在风中微动,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如山岳般沉稳。 “臣,樊夫,拜见王上。”樊夫跪地行礼,声音平静。 秦王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丞相的府邸,修好了?” “回王上,已修好了。” “寡人听说,很气派?” “……是。” “寡人还听说,相府的门槛,都快被送礼的人踏破了?” “……是。” 秦王终于缓缓转过身,他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樊夫:“樊夫,你告诉寡人,这,就是你为相之道?这,就是寡人托付的国之栋梁?” 君王的威压,如泰山压顶,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面对这雷霆之怒,樊夫却并未如上次那般惶恐,他只是再次深深一拜,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秦王的双眼。 “王上,臣有今日,皆拜王上所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沉稳有力:“但臣今日之所为,非为己身,而是为臣身后的樊氏一族,更是为了我大秦的长治久安!” “哦?”秦王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贪赃枉法,骄奢淫逸,竟也是为了大秦?丞相这番说辞,倒是新鲜。” “王上!”樊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恳切与决绝,“王上可知,臣之志向,并非只在拜相封侯,亦非只在一时之权柄?”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臣之所愿,是效仿商君变法,为我大秦立万世之基业;更是要为我樊氏一族,开创一个与国同休的千年世家!” “千年世家?”秦王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然也!” 樊夫朗声道:“王上,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之臣,鲜有善终者。臣自知平蜀、取上党,已是功劳过甚,再登相位,更是身处风口浪尖。臣若表现得太过完美,太过贤明,朝野只知有相,而不知有主,此乃取死之道!臣死不足惜,但臣身后之家族,必遭清算,臣为大秦所推行之新政,亦将半途而废!” 他向前膝行两步,声音中充满了剖心置腹的坦诚:“所以,臣必须‘自污’!臣要让天下人都看到,樊夫,不过是一个贪财好色、有弱点的凡人!一个有弱点的臣子,一个让君王觉得可以掌控的臣子,才能活得长久!臣的家族,才能在君王的恩泽下,繁衍生息!” “臣所求的,不是与王上争夺这一朝一夕的权势与声名。臣要的,是让樊氏一族,成为大秦最坚实的基石。” “后世子孙,将世世代代为王上之后人效力,为将为臣,拱卫王室,与大秦江山,融为一体!一个千年世家,必须依附于一个万年王朝才能存在!臣的野心,是家族的千年传承,而这份野心,与王上您一统天下、传万世基业的雄心,非但不冲突,反而完全一致!” 一番话,振聋发聩,响彻空旷的大殿。 秦昭襄王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但这火焰,却不是要烧毁王权,而是要融入王权的熔炉,成为其中最滚烫、最持久的燃料。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是这样一个答案。 这是一种何等深沉的谋虑,何等可怕的隐忍!为了家族的千年未来,不惜赌上自己一世的清名。 良久,秦王那紧绷的脸,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他走上前,亲手将樊夫扶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让寡人想起了当年的商君。” 秦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只是,他太过刚直,不懂得妥协,最终落得车裂之刑。而你,比他更懂得为臣之道。” 他拍了拍樊夫的肩膀,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而信任:“你的志向,寡人明白了。你想做大秦的柱石,而非一根锋芒毕露、会刺伤主梁的椽子。好,很好!” “只是,凡事有度。寡人,需要一个能干的丞相,而不是一个真正的酒囊饭袋。” 樊夫心中巨石落地,恭敬地答道:“臣,谨遵王命。”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之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樊夫知道,自己又一次赌赢了。他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向这位多疑的雄主,彻底交出了自己的底牌,也换来了最宝贵的信任。 君心似海,他今日虽侥幸渡过,但未来的航程,依旧漫长而艰险。 但至少现在,他可以放开手脚,去实现自己真正的抱负了。那张挂在相府书房里的天下堪舆图,终于可以再次被点亮。 第17章 甘泉托孤,吕氏入局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秋。 咸阳的秋风,带着渭水的凉意,吹黄了宫墙内外的梧桐。那座由新任丞相樊夫督建的奢华府邸,早已成了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笑柄”,而相府夜夜的笙歌,也成了咸阳城一道奇异的风景。 弹劾的奏章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朝臣们心照不宣的轻蔑与安心。一个贪图享乐的丞相,总好过一个利欲熏心的权臣。 只有武安君白起,偶尔会望着相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这一日,一匹快马自甘泉宫疾驰而出,直奔相府。 秦王病危,急召丞相。 樊夫没有片刻耽搁,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被酒渍微染的华服,便登车入宫。 甘泉宫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汤药味。曾经威加四海的秦昭襄王,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病榻之上,形容枯槁,呼吸微弱,已是风烛残年。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樊夫一人。 “丞相……”秦王的声音,细若游丝,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在。”樊夫跪伏于榻前,心中百感交集。 “寡人这一生,灭义渠,退五国,夺周鼎,拓地千里……自问,无愧于大秦历代先王。”秦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神采,“然,寡人亦有忧虑。” 樊夫垂首,静静聆听。 “太子安国君,仁厚有余,而威严不足。他年岁亦高,膝下子嗣二十余人,良莠不齐。寡人担心,寡人去后,主少国疑,宗室内斗,会耗尽我大秦东出的锐气。” 这位在位半个多世纪的君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所思所虑,依旧是这片江山社稷。 “王上圣明,早已为大秦定下百年基业,太子仁德,必能守成。”樊夫宽慰道。 秦王却缓缓摇了摇头,他费力地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向一旁的案几。那里,放着一卷竹简。 “你看看。” 樊夫起身,恭敬地取过竹简,展开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竹简上所书,并非国策军情,而是一份来自赵国邯郸的密报。内容很简单:阳翟大贾吕不韦,散尽家财,结交在赵为质的王孙异人,并将其妾赵姬献予异人,言其“奇货可居”。 王孙异人,乃是太子安国君的庶子,其母夏姬不受宠,他自幼便被送往赵国为质,备受冷遇,几乎已被咸阳遗忘。 “一个商人,竟敢将我嬴氏血脉,当作货物来经营……”秦王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其心可诛!” 樊夫心中一凛,他当然知道吕不韦。自他“自污”以来,为了做得逼真,确也与一些豪商有所往来,吕不韦这个名字,他听过不止一次。此人眼光毒辣,手腕通天,绝非寻常商贾。 “但……”秦王话锋一转,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光芒,“此人虽野心勃勃,却也证明了一件事——异人,有被当作‘奇货’的价值。他身处敌国,历经磨难,心性必非寻常王子可比。这,或许是我嬴氏一脉的另一条生路。” 樊夫瞬间明白了秦王的意思,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帝王心术,未雨绸缪。哪怕是在弥留之际,他想的也不是身后哀荣,而是为大秦的血脉,留下一个最稳妥的后手。 “樊夫。”秦王凝视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寡人信你。信你的才能,更信你‘千年世家’的野心。因为你的家族要想长存,大秦就必须永固。” “寡人今日召你前来,是要与你立一个盟约。” “臣,万死不辞!”樊夫再次跪倒。 “寡人去后,无论朝局如何变幻,无论谁登基为王,你都要替寡人看好这天下。”秦王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若主君贤明,你当尽心辅佐;若主君昏聩,宗室凋零,以致我大秦江山有倾覆之危时……”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寡人准你,保我嬴氏一脉,另立新君!哪怕……是邯郸那个被商人看中的质子!” 这已不是托孤,而是托国!是赋予了樊夫在极端情况下,废立君主的权力! 樊夫浑身剧震,伏地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嘶哑:“王上……此乃传国之重,臣……何德何能……” “你能。”秦王打断了他,“寡人信的,不是你的德,是你的野心。你的野心与大秦的国运绑在一起,这比任何虚无的忠诚都更可靠。答应寡人!” “臣……樊夫,对大秦列祖列宗立誓!”樊夫抬起头,眼中含泪,却目光坚定,“有臣一日,必保嬴氏血脉不绝,大秦江山永固!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好……”秦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口气仿佛也松了下来,整个人迅速地萎靡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樊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吕不韦……此人可用,亦要可控……去吧,寡人累了……” 樊夫含泪三叩首,缓缓退出了甘泉宫。 当他走出宫门,回头望去,只见夕阳的余晖正为这座雄伟的宫殿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一如这位伟大君王辉煌而即将落幕的一生。 他紧紧攥着袖中的那卷密报,手心冰冷。 吕不韦,王孙异人…… 这两个原本只在他情报网络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名字,在这一刻,与他自己的命运,与整个大秦的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知道,一场新的、更宏大、也更凶险的棋局,已经开始了。而他,不仅是棋手,也已是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樊夫降临在自己老祖宗的身上,这一路上走过来很不容易,是绝对不会让其他人干预进来的。 吕不韦这个家伙,野心很大,这种是要时刻提防的,特别是到了樊夫现在的位置上,一点不注意,可能就会出现问题,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家族为主,所以每一步都要好好的走,每一步都不能出现太大的差错,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个自己的家族从最开始,就变的很稳固! 第18章 故里换新颜,权相争国本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冬。 甘泉宫内,那场决定了大秦未来走向的君臣盟约,耗尽了樊夫全部的心神。 当他走出宫门,咸阳的寒风吹在他身上,竟让他感到一丝彻骨的疲惫。 “千年世家……吕不韦……” 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一股熟悉的、无法抗拒的拉扯力,再次从神魂最深处传来。 “嗡!” 眼前的巍峨宫阙、玄甲卫士、萧瑟冬景……所有金戈铁马的景象,都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迅速扭曲、模糊、消散。 樊夫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 耳边再无宫中压抑的寂静,取而代之的,是祠堂外传来的、隐约的汽车鸣笛与孩童的嬉笑声。 回来了。 他扶着冰凉的墙壁站起身,推开了祠堂厚重的木门。 门外,阳光正好。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再次愣住。 祠堂旁那座“频阳君苑”,已不再是上次所见的小巧院落。它被修葺一新,红墙黛瓦,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字样。几名游客正在门口拍照,听着导游讲解着樊氏先祖的传奇故事。 村里的道路,全部硬化成了平整的柏油路。路边停着不少家用轿车,其中不乏一些不错的品牌。 樊夫恍如隔世。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 当那串数字映入眼帘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余额:七位数! 从二十六万,直接跃升到了数百万! 丞相之位,千年以降,竟能反馈回如此巨大的财富! 他压下心中的震撼,迈步走向村口。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还在,但招牌已经换了,不再是“二姐多士店”,而是四个烫金大字——“二姐优选”。 店面扩大了一倍,俨然成了一家现代化的连锁超市。 “哟,我们樊家的大才子,舍得从祠堂里出来了?”二姐的声音从收银台后传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工装,虽然依旧翘着二郎腿,但眉宇间多了几分老板娘的精明与气场。 “二姐,你这……发大财了啊。”樊夫由衷地感叹。 “托你们家老祖宗的福呗,”二姐撇撇嘴,语气却带着一丝得意,“自从村里搞旅游开发,咱们这儿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对了,你那几个发小,前几天还念叨你呢,大壮现在是咱们村旅游公司的副总,猴子开了个农家乐,生意火爆得很,开上奥迪了。” 正说着,一辆崭新的奥迪A6停在超市门口,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走了下来,正是二姐口中的猴子。 “樊夫?你可算露面了!走,晚上哥几个聚聚,大壮做东!”猴子热情地揽住樊夫的肩膀,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手表,刺得樊夫眼睛有些发花。 看着发小们意气风发的样子,看着村子日新月异的变化,樊夫心中却并未有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疏离感。 他们的人生,在自己带来的财富影响下,已经驶上了快车道。 而自己,却像一个孤独的过客,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两千年前那片风云变幻的土地。 这些,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不是让后代成为一群富足的乡绅,而是要铸就一个真正名垂青史、权柄赫赫的千年世家! “不了,我还有事。” 樊夫婉拒了发小的邀请,转身又买了一整箱的二锅头。 他必须回去! 再次睁眼,已是身处相府的书房。 窗外,铅云低垂,寒风呼啸。 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笼罩着整座咸阳城。 “丞相。”王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宫里……来人了。” 樊夫心中一沉,整理衣冠,快步走出书房。 只见一名内侍官跪在庭院中,面色惨白,声音颤抖地宣告了那个早已预料到的消息: “王上……崩了!”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薨。 这位在位五十六年,将大秦推向巅峰的铁血君王,终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咸阳缟素,钟鸣鼎沸。 国丧的哀戚之下,一股汹涌的暗流,却在宫廷的深处,以惊人的速度滋生、蔓延。 太子安国君即位,是为秦孝文王。 然而,这位等待了半个世纪的新君,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一场针对国本的阴谋,便已悄然展开。 相府的情报网络,雪片般送来一则则令人心惊的消息。 阳翟大贾吕不韦,已秘密潜回咸阳。他并未拜见任何朝中大臣,而是通过其早年安插的门路,直接走进了太子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的宫中。 华阳夫人,楚国宗室之女,深受安国君宠爱,却一直无子,这也是她最大的心病。 吕不韦抓住了这个致命的弱点。 “夫人青春已逝,容颜易老。一旦大王百年,新君继位,夫人无子嗣为依靠,地位必将岌岌可危。” “今王孙异人,贤明仁孝,流离于赵,日夜思念秦国与大王、夫人。他视夫人为嫡母,若夫人能说服大王,立异人为嗣,则异人是夫人的儿子,夫人也将永为秦国太后,世世代代,享万世尊崇!” 当夜,华阳夫人便在安国君面前声泪俱下,成功说服了这位耳根子软的新君,答应将远在赵国的庶子异人,立为嫡嗣。 消息传到相府,樊夫的脸色,瞬间冰冷如铁。 “好一个吕不韦!好一招釜底抽薪!” 吕不韦此举,看似只是在为王孙异人谋求一个太子之位,但其用心之险恶,远不止于此! 他是在挑战整个大秦的继承秩序,是在绕开丞相与朝堂,直接通过后宫干政,来决定未来的君王! 这不仅是对樊夫权力的公然挑衅,更是对秦昭襄王临终托付的公然背叛!昭襄王属意的,是在关键时刻,由樊夫这位国之柱石来“另立新君”,而不是让一个商人来操纵国本! “丞相,我们该怎么办?”王翦的眼中也满是凝重,“一旦让吕不韦得逞,此人以拥立之功,必将权倾朝野,届时,我等皆将受其掣肘!” “他想乱政,还太早了些。”樊夫缓缓站起身。 “传我相令,召集百官,明日大朝会,共商新君登基大典事宜!”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另外,派人去一趟宗正府,就说本相听闻,新君子嗣众多,为免日后纷争,应当及早明晰长幼尊卑,将所有王孙的宗籍、功过,都整理成册,呈于朝堂,以备参详。” 吕不韦想走后宫路线,玩阴谋诡计。 那樊夫,便要将这一切,都摆在朝堂之上,摆在阳光之下! 第19章 朝堂论国本,规矩杀人心 吕不韦想走后宫路线,玩阴谋诡计。 那樊夫,便要将这一切,都摆在朝堂之上,摆在阳光之下! 樊夫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另外,派人去一趟宗正府,就说本相听闻,新君子嗣众多,为免日后纷争,应当及早明晰长幼尊卑,将所有王孙的宗籍、功过,都整理成册,呈于朝堂,以备参详。” 章台宫内,缟素未去,肃杀之气却已悄然被另一种更加冰冷的紧张所取代。 新君孝文王端坐于王位之上,这位等待了太久君王之位的老人,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茫然。他下首,百官垂首肃立,气氛压抑如铁。 樊夫立于百官之首,身着那件被御史弹劾过无数次的、绣着繁复云纹的奢华朝服,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慵懒。 他依旧在自污,依旧在扮演那个贪图享乐的权相。 今日的朝堂,就是他与吕不韦的第一个战场。 而他,选择暂时隐匿自己的锋芒,静观其变。 果然,队列中,一名与华阳夫人沾亲带故的楚系外戚大臣出列,高声道:“启禀大王!先王新丧,国本未固,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早立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孝文王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阶下,最后落在了樊夫身上:“丞相以为如何?” 樊夫仿佛才从神游中惊醒,懒洋洋地出列,躬身道:“臣以为,此言大善。” 见丞相竟无反对之意,那名楚系大臣精神一振,立刻乘胜追击:“臣闻,王孙异人,虽为质于赵,然贤明仁孝,心向秦国。华阳夫人亦对其赞誉有加,视若己出。臣恳请大王,顺应天意人心,召异人回国,立为太子!” “臣等附议!” “请大王立异人为太子!” 一时间,朝堂之上,楚系外戚与部分被吕不韦用重金打点过的官员,纷纷出声附和,声势浩大。 孝文王脸上露出意动之色,他本就宠爱华阳夫人,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此刻见群臣“拥戴”,心中更是倾向于此。 他再次看向樊夫,希望这位权相能顺水推舟,玉成此事。 然而,樊夫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没有反驳,反而再次躬身,声音平淡地说道:“大王圣明,华阳夫人仁慈,为国本计,臣无不赞同。然,立嗣乃国之大事,当循祖宗之法,不可不慎。”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群激动的楚系大臣:“大王膝下,有王子二十余人,皆是嬴氏血脉。立嫡立长,或立贤立功,皆有法度。王孙异人久在赵国,其品性功过,朝中知之者甚少。若仅凭传闻与后宫之言便定下国本,恐难以服众,亦有违我大秦历代之规矩。” “丞相此言差矣!”那楚系大臣立刻反驳,“异人贤名,天下皆知!” “哦?天下皆知?”樊夫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本相倒是不知。不过,本相昨日已命宗正府,将所有王孙之宗籍、功过、品行,尽数整理成册,以备大王与诸位同僚参详。既然今日论及此事,不如,便请宗正当庭宣读,也好让大家看一看,这二十余位王孙,究竟谁,才是我大秦最合适的储君。” 他这一手,看似公允,实则狠辣无比。 吕不韦想走上层路线,通过后宫枕边风一锤定音。樊夫偏要将此事拿到朝堂之上,用大秦最森严的“规矩”,来将他打回原形! 孝文王一怔,随即点头道:“准!传宗正!” 很快,年迈的宗正抱着一大堆沉重的竹简,颤颤巍巍地走上大殿。 “臣宗正,叩见大王。” “免礼,念吧。” “诺。” 宗正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从长子开始,一位位王孙的生平被公之于众。谁的母亲出身高贵,谁曾在军中立有微功,谁的品行有过失……事无巨细,一一在列。 朝堂上的气氛,随着宗正的宣读,变得愈发微妙。 终于,轮到了异人。 “王孙异人,行五,其母夏姬,不得宠。其人自幼离秦,为质于赵……” 宗正的声音顿了顿,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樊夫,继续念道: “……其在赵国,与阳翟商贾吕不韦过从甚密,耗费巨万,出入车马,极尽奢华。吕不韦更于邯郸城内,散言其为‘奇货可居’,以致赵人多有轻视,以为我嬴氏血脉,竟可与商贾货物同论……”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 “嬴氏王孙,竟与一介商贾纠缠不清,被视作货物?此乃国耻!” “如此行径,何谈贤明?何以母仪天下之子?” 那些原本保持中立的宗室元老、军功贵族们,此刻全都面露怒容。他们可以接受一个平庸的储君,但绝不能接受一个让王室蒙羞、被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储君! 那名楚系大臣脸色煞白,冷汗直流,想要辩解,却发现根本无从开口。因为宗正所言,句句是实,皆有据可查! 孝文王更是面色铁青,他可以不在乎儿子受苦,但绝不能容忍嬴氏的颜面,被人如此践踏! 樊夫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大火,将吕不韦精心构建的声势,烧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没有动用先王的遗命,没有动用自己丞相的权威去强压。 他只是用了最简单,也最致命的一招——规矩。 在大秦,规矩,就是天! “此事……容后再议!”孝文王最终拂袖而去,将这烫手的山芋,丢在了原地。 一场由吕不韦和华阳夫人精心策划的夺嗣大戏,尚未开场,便已狼狈收尾。 相府之内,樊夫独坐灯下,轻轻擦拭着案上的相印。 吕不韦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朝堂之败,只会让他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 而自己,也只是赢了第一回合。 他抬起头,望向书房墙上那幅巨大的天下堪舆图,目光深邃。 “吕不韦,你想将这朝堂变成你的商铺,将这王权变成你的货物……” “却不知,在大秦的规矩之内,我,才是最大的庄家。” 第20章 相府闻犬吠,规矩外是刀 咸阳的夜,寒意刺骨。 朝堂上的风波,在咸阳的权贵圈层中久久难以平静。 吕不韦的府邸,灯火通明。 这位阳翟大贾,此刻再无半点商人的圆滑与从容。 他面色阴沉,在华丽的厅堂内来回踱步,名贵的地毯被他踩得毫无声息,却压不住他内心的烦躁。 “丞相……樊夫!” 吕不韦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耗费万金,打通了华阳夫人的关节,眼看就要完成这笔“奇货可居”的最关键投资,却在朝堂之上,被对方用最阳谋、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打得体无完肤。 宗正府的卷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他、异人乃至华阳夫人的脸上。 “先生,那樊夫不过是仗着先王信重,我等不必灰心。”一名门客劝道,“如今新君优柔,华阳夫人圣眷正浓,我们只需再加把力,从后宫入手,未必没有转机!” 吕不韦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机?樊夫把路都堵死了!他将此事摆上台面,就是要用大秦的宗法祖制来压我!此人不除,异人永无出头之日!” 他深知,樊夫那看似公允的举动背后,是何等冰冷的杀意。对方根本不是在和他争论谁更适合当太子,而是在用大秦的“规矩”告诉他:你一个商人,不配玩这个游戏!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绝对不能后退,不然自己的一切可就没了,该死的樊夫,吕不韦现在对他恨之入骨。 “派人,备重礼,再去拜见宗正大人!”吕不韦咬牙道,“告诉他,只要他肯在卷宗上为异人美言几句,价钱,随他开!” 既然你用规矩压我,我便用钱,来改你的规矩! 这是吕不韦作为商人,最自信,也是最惯用的手段。 然而,他话音刚落。 “砰!” 府邸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府内家奴四散奔逃。 两道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左边一人,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王翦;右边一人,虎背熊腰,手按剑柄,浑身散发着凶悍之气,正是蒙冲。 他们二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两尊门神,将府内所有的喧嚣与阴谋,都死死地镇压住。 吕不韦与一众门客,骇然变色。 “谁敢擅闯……”一名门客色厉内荏地喝道。 话未说完,一道身影,闲庭信步般,从王翦与蒙冲之间走了进来。 来人身着一袭寻常的黑色深衣,未着朝服,脸上甚至还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慵懒笑意。 正是大秦丞相,樊夫。 “吕先生的府邸,真是气派。”樊夫环视了一圈这奢华的厅堂,目光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吕不韦身上,笑道,“只是,这门,不太结实。” “丞……丞相大人!”吕不韦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强自镇定下来,躬身行礼,“不知丞相深夜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樊夫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仿佛这里是他的相府。他拿起案几上一尊晶莹剔透的白玉犀牛,在手中把玩着,头也不抬地问道:“听说,吕先生想用钱,去改宗正府的卷宗?” 吕不韦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他派去的人,甚至还没出城!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府邸之内,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自以为是的秘密,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个笑话!自己现在的处境都危险了! “丞相明鉴,绝无此事,此乃……此乃小人污蔑!”吕不韦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污蔑?”樊夫笑了。 他将那尊价值连城的白玉犀牛举到眼前,对着灯火仔细端详,慢悠悠地说道:“吕先生,你是个很聪明的商人。你知道什么货物有价值,知道该如何投资,才能获得最大的回报。”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冰冷,如刀锋般刺向吕不韦:“但你似乎没弄明白一件事。在这咸阳城,在这大秦的天下,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被当成货物来估价的。” “王权,国本,宗法,祖制……这些,是规矩。” 樊夫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般,敲在吕不韦的心上。 “我今天在朝堂上,跟你讲规矩。是因为,我想让你体面一点,让你知道,这盘棋,你没资格上桌。” “可你,似乎不太喜欢听规矩。” 话音落下,樊夫的手,轻轻一握。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死寂的厅堂。 那尊价值千金、完美无瑕的白玉犀牛,在他的掌中,化作了一堆冰冷的碎渣。 樊夫松开手,任由那些玉石粉末从指缝间滑落,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漠然与杀意。 他看着抖如筛糠的吕不韦,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吕不韦,你告诉我。” “不听规矩的人,是不是想死?” “轰!” 吕不韦的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心机与野心。他这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沉溺于享乐的年轻丞相,其华服之下,隐藏的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那不是权谋,不是算计,而是来自国家暴力机器最顶端的、最纯粹的、可以碾碎一切的意志! “臣……臣……知罪!” 吕不-韦双腿一软,整个人瘫跪在地,不住地叩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樊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做个聪明的商人,吕不韦。” “知道什么货物,是自己碰不得的。” 说完,他不再看吕不韦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管好你的人,管好华阳夫人的嘴,再有下次,碎的,就不是玉了。” 言罢,他与王翦、蒙冲的身影,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只留下满室的狼藉,和一个被彻底碾碎了胆魄的帝王投资商。 第21章 尘埃暂落定,棋手换新局 夜色如墨,相府的马车碾过寂静的街道,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吕不韦府邸内的那场风暴,并未在咸阳城掀起任何波澜,仿佛从未发生过。但那尊化为齑粉的白玉犀牛,却成了悬在吕不韦与华阳夫人心头的一把利剑。 次日,华阳夫人的宫中。 “废物!一群废物!” 精美的楚国瓷器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华阳夫人面色铁青,凤目含煞,再无往日的雍容华贵。 她盯着跪在下首,面如死灰的吕不韦,声音尖利:“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本宫为你说话,你却让本宫在朝堂之上,沦为笑柄!” 吕不韦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嘶声道:“夫人息怒!非是在下不尽心,实乃那樊夫……那樊夫他……他不是人啊!” 他将昨夜樊夫夜闯府邸,一言定生死,徒手碎玉的场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的贪婪与算计,只着重强调了樊夫的蛮横、霸道,以及那句“再有下次,碎的,就不是玉了”的赤裸威胁。 反正是有多夸张就说的多夸张! “他……他就是个疯子!一个披着丞相外衣的屠夫!”吕不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连王法都不顾,我们若是再强行推进,他真的会杀了我们!” 华阳夫人脸上的怒火,渐渐被一丝惊惧所取代。 她深居后宫,虽知樊夫权势滔天,却从未想过,此人竟敢如此无法无天。她可以对新君吹枕边风,却绝不敢去挑战一个能让尸山血海的武安君都引为知己的权相。 良久,她颓然坐倒在软榻上,眼中满是无力与不甘。 “那……就这么算了?” “不!”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夫人,硬碰硬,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之辱,我吕不韦铭记在心!” 他抬起头,神色恢复了几分商人的精明:“我们退一步。不再强求太子之位,只求大王下令,将异人公子从赵国接回。只要人回来了,我们就有的是时间,慢慢图之。那樊夫总揽国政,日理万机,不可能时时盯着我们。只要他稍有松懈,便是我们的机会!” 华阳夫人沉默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她妥协了。 吕不韦也妥协了。 但在他低垂的眼帘深处,仇恨的火焰已经悄然点燃,他不仅恨樊夫断了他的青云路,更恨对方将他引以为傲的财富与智慧,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这才是最不能容忍的! “樊夫……你今日辱我,来日,我必让你整个樊氏一族,为你陪葬!” 数日后,秦孝文王正式登基。 大赦天下,论功行赏。 朝堂之上,一派祥和。 关于立储的风波,仿佛已被人遗忘。 华阳夫人果然在新君面前吹风,只求将可怜的异人接回咸阳。 孝文王本就心中有愧,又觉得这并非大事,便在朝堂上提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丞相樊夫,竟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 “王上仁德,骨肉亲情,感天动地。异人公子乃王上血脉,久为质子,理应归国。”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只有王翦等少数心腹知道,丞相的棋盘,早已落在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当夜,相府书房。 王翦将一份最新的密报呈上:“丞相,赵国那边已收到国书,同意放归异人公子。吕不韦已派人前去接应,同行的,还有异人的妻儿。” “妻儿……”樊夫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了密报的末尾。 那里,有两个字: 嬴政。 “王翦,”樊夫忽然开口,“你觉得,一件被所有人都盯着的‘奇货’,还值钱吗?” 王翦一怔,随即明白了丞相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瑕疵毕现,价值大跌。更何况,这件‘奇货’,已被丞相您亲手打上了不祥的烙印。” “说得好。”樊夫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堪舆图前,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秦国的疆域,而是仿佛穿透了时空。 “吕不韦的眼光,只在一代人的得失。他以为,掌控了异人,就掌控了未来,可他错了。” “异人,从他被吕不韦贴上‘奇货可居’标签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不了真正的雄主。他的人生,已经被商人标好了价格,他的王座之下,永远会有一个吕不韦的影子。” “这样的君王,或许能守成,却绝无可能开创我大秦万世不拔的基业,更不符合我樊氏世家的利益。” 樊夫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超越时代的光芒。 “吕不韦在投资父亲,那我们,就提前投资他的儿子!” 王翦心中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绕过即将归国的王孙,直接去扶持一个尚在襁褓、前途未卜的孩童?这是何等大胆,何等匪夷所思的布局! “丞相,这……风险是否太大了?” “风险?”樊夫转过身,脸上带着绝对的自信,“最大的风险,就是把家族的命运,寄托在一个有瑕疵的君王身上。而一个由我们亲手教导、亲手扶持长大的君王,才是最稳固的保障!” 他下达了一道命令,一道足以改变未来数十年格局的命令。 “传令,从我门下,挑选最博学的儒士,最精锐的武士,还有最可靠的医师,组成一支队伍。” “待异人归国后,不必理会他本人。我要你,以本相的名义,将这支队伍,赏给他的儿子,嬴政。” “告诉他们,从今天起,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教导、并效忠于这位未来的祖龙!” 樊夫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夜空。 吕不韦以为他赢得了喘息之机,赢得了未来。 他却不知道,当他还在为一件打了折扣的“奇货”沾沾自喜时,真正的棋手,已经悄然落子,将整个棋盘的未来,都揽入了自己掌中。 “吕不韦,你的棋局,到异人为止。” “而我樊夫的棋局,从嬴政开始。” 第22章 龙驭归尘土,金笼锁权臣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 秦孝文王元年的时光,在咸阳城内悄然流逝。 丞相樊夫依旧是那个“沉溺享乐”的权相,相府的笙歌似乎从未停歇。然而,一支由儒士、武士、医师组成的精锐队伍,却早已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新归国的王孙异人府邸。 他们绕过了那位身份尴尬的王孙,直接进驻了其子嬴政的庭院。 这是樊夫末了以后先布下的棋,历史的走向自己很清楚,既然如此,就该把这些都做好起来。 对外,这是丞相对王孙血脉的关怀与赏赐;对内,这是一场横跨时代的、最顶级的投资。 博学的儒士为他启蒙王道,讲解帝王之术;精锐的武士教他强身健体,磨砺意志;而经验丰富的医师,则用最精心的方子,护佑着这棵关乎大秦未来的幼苗,茁壮成长。 异人,如今已被赐名“子楚”,他看着那群围绕在自己儿子身边、气度不凡的丞相门客,心中五味杂陈。他感激丞相的恩典,却又隐隐感到一种被忽视的失落。 而吕不韦,则将樊夫此举,看作是一种政治示好,一种对其妥协的补偿。他冷眼旁观,心中暗道:“竖子故作姿态,以为讨好一个孩童便能安我之心?待我主登基,便是你清算之日!” 他以为,樊夫的棋盘,仍在眼前。 他却不知,樊夫早已在棋盘之外,为他布下了新的天地。 樊夫知道吕不韦那点小心思,但这么一些,不足够改变自己的布局。 樊夫有时候也会感慨,若是能知道时代的走向,这些人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况,不过现在只有自己知道未来的走向。 秦孝文王元年,冬。 这位在太子之位上等待了数十年,真正君临天下却不足一年的君王,在咸阳宫内龙驭上宾。 他的死,仓促而平静,像是一段漫长序曲后一个戛然而止的音符。 国丧的钟声再次敲响,但咸阳的空气中,悲伤稀薄,取而代de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的兴奋。 子楚,这位昔日的赵国质子,在万众瞩目之下,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王位,是为秦庄襄王。 登基大典之上,新王庄襄王身着玄色王袍,面色潮红,望着阶下百官,眼中满是得偿所愿的激动。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队列中一个同样身着华服的商人。 吕不韦! 此刻的吕不韦,昂首挺胸,容光焕发。吕不韦以为,属于他的时代,终于到来了!他扶持君王,如同农人耕种,如今,便是收获的季节! 他几乎已经能感受到那方沉甸甸的相印,即将落在自己手中的分量。 “寡人能有今日,全赖吕先生运筹帷幄,此乃不世之功!”庄襄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感激。 “臣等,为大王贺!为吕先生贺!” 吕不韦的党羽们立刻出声附和,气氛被烘托到了顶点。 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便是新王罢黜旧相,册封新相的时刻。 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都投向了那个依旧站在百官之首,神情慵懒的樊夫。 都以为樊夫这下要完蛋了。 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然而,樊夫却仿佛置身事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君臣相的的表演。 庄襄王目光转向樊夫,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丞相劳苦功高,寡人亦铭记在心。今日,寡人欲重赏吕先生,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樊夫出列,声音平淡: “大王圣明,吕不韦迎王孙归国,于宗室有功,理当封赏。”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满脸期待的吕不韦及其党羽,朗声道:“臣以为,可效仿应侯、武安君之例,封吕不韦为‘文信侯’,食邑洛阳十万户,以彰其功。” 封侯!食邑十万户!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这是何等丰厚的赏赐!几乎是秦国臣子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与财富! 吕不韦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笑容。 然而,樊夫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至于国政……” 樊夫话锋一转,目光直视新王,声音陡然变得庄重而肃穆。 “先王昭襄王临终托孤,命臣辅佐新君,以成东出大业;孝文王亦有遗命,令臣稳定朝局,不可懈怠。臣,深受两代先王厚恩,身为国之柱石,岂敢因新君登基,便擅离职守,致使国策动荡,朝野不宁?” 他向前一步,声如洪钟,响彻整个章台宫! “臣,樊夫,恳请大王准许,让臣继续担任丞相之职,以践行对先王之承诺,为我大秦一统天下之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番话,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他将自己的留任,从与新贵的权力之争,瞬间拔高到了“践行先王遗命”“为国本计”的、无可辩驳的高度! 谁敢反对?反对,就是不尊先王!就是置国家大业于不顾! 庄襄王怔住了。 吕不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得到了侯爵,得到了富可敌国的封地,却唯独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的权力! 樊夫,用一座华丽到极致的金色牢笼,将他死死地锁在了权力的核心之外!他将成为大秦最尊贵的侯爵,却永远只能是丞相府外的一个看客! “丞相……言之有理。”庄襄王艰难的开口,他不敢,也不能反驳这份以“先王遗命”为名的绑架。 “臣,吕不韦……谢大王恩典,谢……丞相美言。”吕不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无奈跪下,叩谢这份将他彻底架空的天恩。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除了屈辱,便是那深入骨髓的怨毒。 巴不得弄死樊夫的眼神已经掩盖不住了。 樊夫看着俯首称臣的吕不韦,又看了一眼御座上略显尴尬的新王,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从这一刻起,吕不韦这头被资本催生出的猛虎,已经被他拔掉了最锋利的爪牙。 而他,将继续执掌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直到那颗他亲手种下的种子,长成真正的参天大树。 第23章 春秋三载过,老臣定新君 秦庄襄王元年,咸阳城内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城东,是丞相樊夫的府邸。 这里依旧是秦国政治的心脏,一道道决定着帝国走向、关乎着前线数十万将士生死的政令,从这里发出,如血脉般输送到秦国庞大的身躯各处。 相府门前,车马稀疏,非朝中重臣或军方统率,不得其门而入。 城西,则是新晋文信侯吕不韦的府邸。这里门庭若市,宾客如云。吕不韦散尽千金,招揽天下名士,门下食客三千,著书立说。 一部旨在“囊括天地、贯通古今”的《吕氏春秋》正在编撰,其声势之浩大,仿佛要在咸阳城内,另立一个文化的朝堂,与相府的铁血政令分庭抗礼。 吕不韦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财富、地位、名望。他被尊为“仲父”,出入的仪仗比拟君王。 然而,每当他遥望城东那座看似平静的相府时,眼中便会燃起无法抑制的火焰。 他是一头被关在黄金牢笼里的猛虎。笼子极尽奢华,却终究是笼子。 他可以影响舆论,可以收买人心,可以编织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却唯独无法触碰那柄象征着秦国最高行政权力的相印。 樊夫,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与权力之间。 春秋代序,三载光阴,倏忽而过。 这三年,秦国的兵锋未有片刻停歇。 庄襄王元年,大将蒙骜攻韩,取成皋、荥阳,置三川郡。 庄襄王三年,蒙骜再度攻魏,拔高都、汲。同年,东周君与诸侯密谋伐秦,樊夫坐镇咸阳,只一道政令,便令吕不韦的家臣,将军摎,率军直入周境,灭东周,迁其君于阳人聚。 赫赫武功,震慑山东六国。 朝堂之上,无人再敢质疑丞相的权威。每一次胜利,都像是在为樊夫那“践行先王遗命”的誓言,添上一块沉重的砝码。他的地位,非但没有因为新君的登基而动摇,反而随着秦国疆域的扩张,变得愈发稳固。 他已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 从昭襄王晚年的托孤重臣,到孝文王时期的定策国相,再到庄襄王时代的擎天之柱。他的名字,已经与大秦的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庄襄王,在位仅三年,身体便迅速地垮了下去。早年在赵国为质的颠沛流离,以及登基后的纵情声色,早已掏空了他的根本。 当死亡的阴影笼罩王宫时,整个咸阳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吕不韦的心,再次灼热。 他知道,樊夫可以压制庄襄王,因为他手握“先王遗命”。但当庄襄王死后,太子嬴政即位,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君主,如何能与自己这个权势滔天的“仲父”抗衡? 届时,樊夫的“先王遗命”,便成了明日黄花。他吕不韦,将名正言顺地以“仲父”之名,执掌国政! 这三年的隐忍,终于要到头了! 秦庄襄王三年,五月,丙午日。 弥留之际的庄襄王,躺在冰冷的病榻上,他看着床边侍立的两人。 一人是他的“仲父”,文信侯吕不韦,满脸悲戚,眼中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盼。 另一人,则是大秦丞相,樊夫。 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眼前即将逝去的,不是一位君王,而只是一个季节的结束。 “寡人……不行了……”庄襄王的声音气若游丝,“政儿……年幼,国事……便托付于……仲父与丞相了……” 吕不韦闻言,心中狂喜,正要叩首领命。 樊夫却先一步上前,握住了庄襄王冰冷的手,声音沉稳而有力:“王上放心,臣在,秦在。” 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但这几个字,却仿佛拥有千钧之力,让即将崩逝的君王,眼中焕发了最后一丝神采。他看着樊夫,这个他曾经忌惮、甚至想要除去的权臣,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信赖的依靠。 樊夫可能不是很好的一个臣子,但是能力是没有人能够比得了的,大秦的今天,有他的一份功劳,这就如同定海神针一样了。 庄襄王缓缓地点了点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王薨。 吕不韦从地上抬起头,正准备以“仲父”的身份发号施令,却发现樊夫已经转身,走到了殿外。 吕不韦有些愕然,好像自己被无视了一样,自己这么些年的奋斗算什么,忽然一切好像就没有了。 樊夫到了殿外,那里,一个身形虽显稚嫩,但目光却异常沉静的少年,正身着孝服,静静地站着。 正是太子,嬴政。 樊夫走到嬴政面前,并未如常人般俯身,而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他看着这个由自己亲手布局、亲手教导了三年的未来君主,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臣,大秦丞相,三朝元老,樊夫。” “参见新王。” 这一拜,拜下的不是君臣名分,而是定下了未来十数年,整个大秦的基调。 吕不韦看着这一幕,如遭雷击。 他猛然惊觉,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隐忍,似乎都落入了对方更深远的布局之中。他以为自己等的是庄襄王之死,可樊夫等的,却是这位新君的长成! 樊夫,这位历经三朝而不倒的政坛不倒翁,他不是在辅佐君王。 他是在制造君王! 嬴政也是樊夫一手带起来的,嬴政身边的人,全是樊夫的人。 吕不韦这个时候感觉都爱天都要塌了。 谁也没有想到,新王会如此之快,当初他们嘲笑樊夫,现在才知道,那一切都已经晚了。 樊夫布局得太早了,导致其他人想要插一脚,基本都没有可能了。 大秦,现在的嬴政,就算不听樊夫的都不行了。 樊夫甚至可以决定新王的生死。 嬴政此刻还比较的稚嫩,就算他心中有什么想法,也是需要依靠其他人才能够实现,所以他也离不开樊夫。 两者是相辅相成的状态。 第24章 君臣非父子,黑白落棋声 章台宫内,死寂无声。 庄襄王的体温尚未散尽,一场无形的风暴已然在新旧权力的交替中悄然汇聚。 樊夫没有去理会先王的遗命,没有去与吕不韦争论“共辅朝政”的权力分配,而是用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绕过了所有中间环节,直接向大秦未来的最高主宰,宣示了自己的位置。 吕不韦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与错愕而微微抽搐。 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嬴政。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的一个点头,一句话,将决定这两位权臣未来十数年的命运。 嬴政的目光,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丧父的少年。他先是看了一眼俯首的樊夫,然后又将视线移到了满脸不甘的吕不韦身上。 这三年,樊夫派来的老师教他的,不仅仅是诗书剑法,更多的是帝王心术。他早已明白,御座之下,没有亲情,只有君臣。 “丞相免礼。” 嬴政开口了,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音色,但字句间的沉稳,却让在场的老臣们心中一凛。 “父王新丧,国事繁重,一切,都有劳丞相了。” “一切”! “王上!”吕不韦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悲切,“先王遗命,命臣与丞相,共辅朝政!王上年幼,臣为仲父,理当为王上分忧!” 他将“仲父”二字咬得极重,试图用这份亲情与伦理上的特殊身份,来挽回自己的权力。 樊夫缓缓直起身,甚至没有回头看吕不韦一眼,只是对着嬴政,平静地说道:“王上,先王遗命,臣不敢或忘。然,辅政之道,亦有内外之别。” 他终于侧过身,目光淡然地落在吕不韦身上:“文信侯乃王上仲父,当以人伦孝悌之道,教导王上,此为‘内辅’,关乎君王德行,功在千秋。而臣,身为丞相,当总揽国政,执掌军旅,此为‘外辅’,关乎国家兴亡,责无旁贷。” “内外有别,各司其职,方能上不负先王所托,下可安黎民社稷。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共辅朝政’。文信侯,以为然否?” 他将吕不韦高高捧起,捧到了一个“帝师”、“亲长”的道德高地上,却不动声色地抽走了下面所有的权力基石。 教导君王德行?这是何等虚无缥缈的权力! 相比于樊夫手中那调动千军万马、任免百官的相印,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吕不韦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丞相……所言极是。”吕不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三日后,新王嬴政的第一次朝会。 丧仪的肃穆气氛依旧笼罩着大殿。吕不韦站在百官之中,脸色阴沉。他并未死心,他在等待机会。 樊夫虽然暂时占据了上风,但只要新王稍有动摇,他便能凭借自己三年来在朝中编织的关系网,以及“仲父”的身份,卷土重来。 议题很快进入了实质阶段。 廷尉上奏,言山东六国使节已至咸阳,名为吊唁,实为窥探秦国虚实。尤其以赵国、魏国,边境之上兵马调动频繁,恐有异动。 “哼,一群跳梁小丑!”大将蒙骜出列,声如洪钟,“先王尸骨未寒,彼辈便欲犯我边境!王上,末将请命,愿率十万大军,踏平邯郸,为先王报昔日之仇!” 殿内顿时一片附和之声,秦人尚武,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吕不韦眼珠一转,立刻抓住了机会,朗声道:“王上,蒙将军所言极是!我大秦兵锋正盛,正当以雷霆之势,震慑宵小!先王新丧,若能以一场大胜祭奠先王之灵,必能安天下之心,扬我大秦国威!臣,附议!” 说罢,他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樊夫。 然而,樊夫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王上。” 他一开口,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先引用了一句兵法总纲,将调子定了下来。 “赵、魏异动,乃是常理。我王新登大宝,彼辈若不试探,反为异常。此乃‘虚张声势’之策,意在逼我秦军主力东进,使其得以喘息,并窥我国内之变。” 他转向蒙骜,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蒙将军,我问你,此刻东出,粮草可足备三月之用?新征兵士可堪一战?朝中各部院,可有万全之策,以供大军后勤?” 蒙骜被问得一窒,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仓促出兵,这些问题自然不可能准备周全。 樊夫不再理他,目光扫过吕不韦,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文信侯言,以大胜祭奠先王。此言壮哉!然,若仓促出兵,战事不利,损兵折将,岂非是以我大秦将士之鲜血,来羞辱先王之灵?” “国之大丧,当静不当动,当稳不当乱。攘外,必先安内。” 他转身,对着御座上的嬴政。 “臣以为,当前之要务,有三:其一,厚待六国使节,彰显我大秦之从容气度,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其二,加固函谷关防务,严阵以待,以逸待劳,将战与不战之主动权,牢牢握于我手;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厘清朝堂,稳定中枢,确保王上之权,如日中天,不可动摇!待朝局稳固,人心归附,届时再提东出之事,则如顺水推舟,势不可挡!” 谁能反对?谁敢反对? 吕不韦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嬴政静静地听完,小小的身躯里,迸发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决断力。 “丞相所言,深得寡人之心。” “仲父爱国之心,寡人知晓。但,凡事当以国本为重。此事,便依丞相之策行之。” 金声玉振,一锤定音。 退朝后,樊夫被嬴政单独留了下来。 在空旷的宫殿里,少年君主从王座上走下,一步步来到樊夫面前。 “丞相今日之言,寡人记下了。”嬴政仰头看着樊夫,“‘攘外必先安内’,‘王权如日中天’。” 樊夫微微躬身:“王上明鉴。” 第25章 奇书悬国门,王命定乾坤 秦王政元年,咸阳的政治空气,在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后,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丞相府的政令依旧如流水般发出,精准而高效地驱动着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 而城西的文信侯府,则彻底沉寂了下来。 那曾经车水马龙的府门,如今变得门可罗雀。吕不韦遣散了大部分的门客,只留下了数百名核心的学者,将所有的精力与财富,都投入到了那部旷世奇书的最后编撰之中。 然而,咸阳城内真正明眼的人都清楚,这并非是吕不韦的认输,而是他战略的转移。 他要用这部《吕氏春秋》,来定义何为“王道”,何为“天下”,为未来的秦帝国,立下思想的根基。待此书一成,他便是万世师表,其声望将超越丞相的职权,成为新王嬴政精神上真正的“仲父”。 对于吕不韦的蛰伏,樊夫洞若观火,却不闻不问。 新王登基的第一个月,丞相府连下三道政令。 第一道,发往军中。樊夫亲赴蓝田大营,召集王翦等一众核心将领。他并未谈及战功,也未许诺封赏,只是将一幅巨大的地图铺在众人面前。 “诸位皆为我大秦的百战之将,勇猛无双。”樊夫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然,勇猛,只可为将,不可为帅。一统天下,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一城一地之得失。当如春蚕食叶,由边及内,先弱后强,使其疲,使其乱,使其自溃。” 他详细阐述了未来十年对山东六国的总体战略:对赵、魏,以军事压力配合外交离间,使其内耗不断;对韩,则采取逐步蚕食的策略,将其彻底困死;对楚,则以安抚为主,待中原底定,再挥师南下;对燕、齐,则暂时纵容,使其麻痹。 一套完整而清晰的战略蓝图,让在场的骄兵悍将们,第一次从单纯的攻城略地,看到了“灭国”的全貌。 自此,秦军的将领们,心中只有出自咸阳丞相府的军令。 第二道政令,发往全国各郡县。 以“核查钱粮,备战东出”为名,樊夫从相府、御史府抽调精干官吏,组成数百个巡查小组,分赴各地。他们手持王命,被授予了先斩后奏之权。 这道政令如同一把锋利的梳子,将整个秦国的官僚体系,从上到下狠狠地梳理了一遍。 无数在吕不韦掌权时期被安插进来、或是与其关系密切的官员,或因贪腐,或因怠政,被纷纷罢免、下狱。 空缺出来的职位,则由那些在战争中立下功勋、或是在地方上政绩卓著的法家酷吏所取代。 第三道政令,则更为微妙。 樊夫奏请秦王政,重修《秦律》,将商鞅变法以来的所有律法条文,进行增补和修订。他亲自担任总纂官,并邀请了李斯等一众法家后起之秀参与其中。 此举的意义,不言而喻。 这是在向全天下宣告:秦国,将继续坚定不移地走法家治国之路。任何企图以“仁义”、“王道”等儒家或杂家思想来动摇国本的尝试,都将是徒劳的。 终于,在秦王政元年的深秋,那部耗尽了吕不韦无数心血与财富的巨著,完成了。 全书二十余万言,分十二纪、八览、六论,囊括了天文地理、古今兴亡、农事百工、音乐兵法,无所不包。 吕不韦选择了一个最引人注目的方式,来宣告它的诞生。 他命人将全书的抄本,用锦帛包裹,高高悬挂在咸阳的城门之上。旁边,立起一根木桩,上面挂着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一千金。 吕不韦放出话来:天下之人,无论士农工商,若能在此书中增删一字,便赏千金! “一字千金!” 消息传出,整个咸阳城都沸腾了。 无数的士子、百姓涌向城门,争相一睹这部传说中的奇书。他们围着那悬挂的锦帛,或高声诵读,或低头沉思,或交口称赞。 一时间,《吕氏春秋》成了天下的焦点,吕不韦的声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站在自己的府邸高楼上,遥望着城门口那鼎沸的人潮,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得意的笑容。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君王的召见与赞许,而是一道来自丞相府、盖着秦王玉玺的王命。 一名宦官,在丞相府卫士的护卫下,来到了人潮汹涌的城门口,当众宣读了这道王命。 王命的内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文信侯吕不韦,体国之功臣,王之仲父也。今著成《吕氏春秋》一书,综论古今,包罗万象,实乃我大秦之瑰宝,千古之奇文!寡人闻之,不胜欣喜……” 开篇便是极尽赞美之词,听得吕不韦的党羽们个个面露喜色。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如此奇书,若只悬于国门,未免明珠暗投。着,由少府派人,将原稿誊抄百份。一份,藏于宗庙,以告慰先王之灵;一份,送入王宫书房,供寡人日夜拜读;其余,尽数送往我大秦国家书库‘石渠阁’,妥善保管,列为‘甲等绝密’之典籍,非朝中三公九卿,不得阅览。以彰其贵,以显其重。” “另,文信侯为著此书,呕心沥血,劳苦功高。特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以慰其心。望仲父好生休养,勿再为国事操劳。” 王命宣读完毕,全场一片死寂。 王命将《吕氏春秋》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称之为“瑰宝”、“奇文”,然后,以“保护”和“彰显其贵重”为名,将它彻底封存了起来! 它不会流传于世,不会成为士子们学习的范本,更不会成为治国的纲领。 这是一场政治葬礼。 樊夫甚至没有去辩论书中的任何一个字,便直接釜底抽薪,剥夺了这本书所有的政治生命力。 “噗!” 在城西的府邸高楼上,遥遥听完这道王命的吕不韦,只觉得胸中一股气血翻涌,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面前的栏杆。 咸阳城外,樊夫站在一处高岗上,遥望着那座喧嚣的城池,神情平静。 安内已毕。 第26章 石渠阁传道,黑冰台换主 咸阳城门上悬挂的锦帛与千金,一夜之间被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新颁布的秦律条文,字迹用黑漆写就,在晨光下显得冰冷而肃杀。 百姓们敬畏地看着那些条文,对前几日的喧嚣与热闹,绝口不提。 文信侯府的大门,彻底紧闭了。 偶有仆役出入,也是行色匆匆,低头垂目。 据说,吕不韦大病一场,终日闭门谢客,不再过问任何朝政。 秦王政二年,春。 冰雪消融,渭水解冻。 大秦在经历了一年多的内部检修与调试之后。 这一日,樊夫并未在丞相府处理政务,而是应召,来到了宫城深处的石渠阁。 这里是大秦的国家图书馆,也是帝国的思想心脏。 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数以万计的竹简。 这里有列国的史书,有百家的经典,有秦国历代先王的实录,更有无数关于农田、水利、军械、地理的图册档案。 空气中弥漫着竹简与墨迹的清香,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流云拂过的声音。 年仅十四岁的嬴政,并未身着王袍,而是一袭寻常的黑色深衣,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 这幅地图比蓝田大营的那一幅更为详尽,山川、河流、城邑、关隘,乃至各国的兵力部署、物产人口,都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得一清二楚。 “丞相,‘安内’已毕,当‘攘外’,寡人这几日夜观此图,却不知,这第一刀,该落向何处?” 嬴政比一年前更加沉稳了。 他也是樊夫一手扶起来的,但樊夫清楚,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自己太过于参与, 樊夫走到他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地图之上,山东六国如虎狼环伺,其中又以赵、楚最为强大。 “王上心中,可有属意之处?”樊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赵国。”嬴政的手指,点在了“邯郸”二字上,“赵国兵强马壮,乃我大秦心腹大患,若能一举破赵,则六国震怖,天下可定。” 少年君主的声音里,带着帝王的雄心。 樊夫静静地听着,并未反驳。直到嬴政说完,他才缓缓开口:“王上之志,亦是臣之所愿。然,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国战,非匹夫之怒,不可只凭意气。”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将位于版图中央,被秦、魏、楚、赵四国包围的韩国,圈了进去。 “王上请看,此乃韩国。” “韩国积弱,早已不足为虑。”嬴政微微皱眉。 “正是因为它弱,才是我等的第一刀。”樊夫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王上试想,若天下是一块朽木,韩国,便是这朽木最中心的那一道裂痕。我大秦的兵锋,便是一柄楔子。将楔子从最薄弱的裂痕打入,再发力猛击,则整块朽木,便会应声而裂。” “若强攻赵国,赵国必拼死抵抗,其余五国亦会因唇亡齿寒而合纵来援。届时,我大秦将陷入四面受敌之境,战事迁延,国力空耗,正中彼辈下怀。” “反之,若攻韩,则如温水煮蛙。韩国弱小,列国习以为常,未必会全力来救。我军可从容部署,步步为营,今日取一城,明日占一地。待列国反应过来之时,韩国已是我大秦的囊中之物。届时,我大秦便占据中原腹心,可西胁强魏,南窥大楚,北望强赵,进退自如,尽占地利。此所谓‘得韩而众国惧’。” 嬴政沉默了。他盯着地图上那小小的韩国,樊夫的话,仿佛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幅全新的棋局。他看到的不再是仇恨与荣耀,而是冰冷的线条、致命的节点,以及一步步走向胜利的精密计算。 “寡人,明白了。”良久,他缓缓点头,“先剪其羽翼,再攻其心腹。先弱后强,疲敌扰敌,此方为万全之策。” 樊夫的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教给嬴政的,从来都不是具体的答案,而是思考问题的方式。 “王上圣明。”樊夫躬身道,“攻韩,也并非只有兵戈一道。” 嬴政目光一凝:“丞相所指何事?” “臣请王上,将‘黑冰台’交予臣。” 这是秦国最神秘,也是最令人畏惧的机构。 自孝公时期设立,由历代秦王单线掌控,负责刺探、离间、暗杀,是潜藏在帝国阴影之下的利爪与獠牙。 庄襄王在位时,此机构一度被吕不韦所渗透,但在樊夫“安内”的过程中,早已被清洗一空,如今只剩下一些老臣维持,处于半停滞状态。 将黑冰台交给一个臣子,这在秦国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嬴政深深地看着樊夫,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对大秦帝国的绝对忠诚。 “丞相想要怎么用呢?” “臣想将其扩建,更名为‘罗网’。”樊夫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天罗地网,无所不包,臣将派遣数千名死士,伪装成商人、学者、游侠、伶人……渗透进六国的每一座城池,每一个角落。他们将为王上的大军,绘制最精确的地图,收买最高层的将领,离间最亲密的君臣,散播最致命的谣言。” “当王上的铁骑踏过函谷关时,他们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早已从内部腐朽、混乱、崩溃的敌人。如此,方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此网,只为王上一人而张。网罗天下,献于王上。待天下归一之日,便是此网消散之时。臣,绝不使其成为威胁王权的隐患。” 嬴政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咸阳铺开,要将整个天下都笼罩其中。 而手握这张大网丝线的,正是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丞相。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地从腰间解下了一块黑色的玄铁令牌,令牌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道冰冷的刻痕。 这是调动黑冰台的唯一信物。 他将令牌,亲手放在了樊夫的手中。 “准奏。” “寡人,静候佳音。” 樊夫接过令牌,嘴角微微上扬! “樊夫,为王上贺,大争之世,由此而定!” 第27章 罗网初织时,杀机藏庙堂 樊夫从石渠阁出来时,已是黄昏。 樊夫没有回丞相府,而是乘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穿过咸阳繁华的街市,一路向西,来到了一处偏僻的仓储区。 这里是官府存放桐油、麻布等军用物资的地方,气味刺鼻,人迹罕至。 马车在一座巨大的仓库前停下,门口的守卫看到来车,并未盘问,而是默默地打开了沉重的木门。 仓库之内,别有洞天。 数百名身着黑衣的男女,正分列两侧,静立于阴影之中,鸦雀无声。 他们之中,有面容稚嫩的少年,有身形佝偻的老者,有体魄强健的武夫,也有看似柔弱的女子。 他们是樊夫在过去一年中,通过各种渠道秘密招揽的人。 有的是在战场上被灭国的孤儿,有的是背负血海深仇的死士,有的是触犯了秦律、本该被处死的囚徒。 樊夫给了他们一个重生的机会,代价是抹去自己的过去,献上自己的未来。 在仓库的最深处,两道身影侍立在黑暗里。 一人身形修长,佩戴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上刻着细密的流水纹,整个人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这是他为自己挑选的代号“惊鲵”;他将负责罗网的刺杀与行动。 另一人则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面容模糊,气息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之中,他的代号是“掩日”;他将负责罗网的情报搜集与渗透。 樊夫走到众人面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玄铁令牌。 “此乃王令。” “自今日起,尔等再无姓名,再无过往。你们的身份,只有一个:罗网。你们的使命,也只有一个:为王上,网罗天下!” “罗网之内,只有任务,没有对错。只有服从,没有疑问。你们将成为王上最锋利的剑,最深邃的眼,去斩断敌人的咽喉,去洞悉敌人的心魄。你们将行走于黑暗,守护着光明。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惊鲵,掩日。” “在。”二人同时单膝跪地。 “罗网,自今日起,交由你二人统管!” 三日后,深夜,章台宫偏殿。 嬴政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昏黄的灯火下。 殿门被轻轻推开,樊夫领着两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王上,他们来了。” 嬴政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那两张冰冷的面具。 “抬起头来。”嬴政命令道。 惊鲵与掩日缓缓抬头,透过面具的孔洞,迎上了少年君主的目光。 “丞相说,你们将是寡人的剑与眼。”嬴政缓缓开口,“但寡人如何知道,这把剑,不会反伤己身?这双眼,不会被沙尘蒙蔽?” 樊夫静立一旁,并不言语。 这是嬴政自己的考验,他必须亲自完成。 惊鲵沉默片刻,用一种毫无波动的声音答道:“剑无主,不伤人,罗网之主,唯有王上。” 掩日则用沙哑的声音补充:“眼所见,皆呈于王上,真伪虚实,自有王上圣断。” 嬴政点了点头,从案几上拿起两卷竹简,扔到他们面前。 “这是寡人亲手为你们定下的名字。从今往后,你们便以此为号,为寡人效力。” 二人捡起竹简。 樊夫为他们挑选了代号,但嬴政亲手“赐名”,这便将他们从丞相的属下,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王臣”。 “谢王上赐名!”二人再度跪拜。 嬴政看向樊夫,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丞相,罗网已成,这第一张网,该撒向何处?” 樊夫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密报,呈了上去。 “王上,臣以为,当在韩国,新郑。” “韩国国相,张平,为人持重,素有贤名,深得韩王信任,有他在,韩国虽弱,却尚能维持不倒。若张平去位,韩国内部必生大乱。” 嬴政展开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张平的生平、喜好、政敌,乃至其府邸的布局。 “丞相欲杀之?”嬴政问道。 “杀之,乃是下策。”樊夫摇了摇头,“一国之相被刺,只会激起韩国同仇敌忾之心,亦会令列国警惕。上策,是让他身败名裂,死于韩王自己的猜忌之中。” 他指向密报中的一个名字:“此人,乃魏国大夫,素与张平有旧。臣已命人备好一份伪造的书信,信中将以张平的口吻,向魏国许诺,愿为内应,共谋秦国。同时,再备一份厚礼,以魏国使节的名义,秘密送入张相国府。” “届时,只需将‘张平通魏’的消息,不经意间透露给韩王的宠臣,或是张平的政敌。人证、物证俱全,韩王生性多疑,焉能不信?” 嬴政听得心头一凛。 这套计策,环环相扣,阴狠毒辣,杀人于无形。 它所需要的,不是千军万马,而仅仅是一封信,一份礼,以及几句恰到好处的谣言。 他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丞相,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上兵伐谋”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战争,远在兵戎相见之前,便已在庙堂之上,在人心之中,决出了胜负。 “好一个‘借刀杀人’。”嬴政合上密报,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冷酷的光芒。他看向惊鲵与掩日,下达了作为“罗网之主”的第一道命令。 “就依丞相之策。寡人,要在一月之内,听到张平倒台的消息。” “诺!”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然退入黑暗,消失不见。 偏殿之内,又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嬴政长身而起,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良久,他轻声说道:“丞相,寡人今日方知,治国如烹小鲜,而灭国,则如解牛。需找到其筋骨脉络,以无厚入有间,方能游刃有余。” 樊夫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这位少年君主,已经彻底领悟了帝王权术的精髓。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老师引导的孩子,而是一个已经可以独立思考、并做出冷酷决断的,真正的王! “王上圣明。”樊夫深深一拜,“这天下,便是那头牛;而王上,便是那位庖丁,臣,愿为王上,磨好手中之刀。” 夜色深沉,杀机已然起程。一场针对韩国的,不见血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28章 治国如执秤,谋国似落子 秦王政二年,夏。 新郑城,韩国的都城,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一种颓靡的安逸之中。 尽管秦国的兵锋已抵边境,但城中的王公贵族们依旧夜夜笙歌,仿佛只要看不见远方的狼烟,便能天下太平。 城南,一座僻静的宅院内,一名自称来自楚地的绸缎商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卷竹简,用油布包裹好,藏入一只装满香料的木箱夹层中。竹简上的字迹,模仿得与韩国相国张平的手书一般无二。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冷笑。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北的相国府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停下。一名自称是魏国使节随从的人,将一个沉重的木匣,连同一封信函,交给了张平府上的管家,并低声嘱咐,此乃魏王所赠,务必请相国亲启。管家掂了掂匣子的分量,又瞥见对方塞过来的几枚魏国刀币,心领神会地将东西收了进去。 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小事,如两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夜色掩护下,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然而,在千里之外的咸阳,这两颗石子所能激起的涟漪,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咸阳宫,朝会。 气氛有些沉闷。一名御史正在慷慨陈词,弹劾内史郡的两名县令,因争夺一处水源的灌溉权而互相攻讦,耽误了春耕。 王座之上,嬴政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场关于农田水利的争执上。自那夜将任务交给罗网,已过去了二十余天,新郑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让他心中生出几分焦躁。 樊夫立于百官之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待那名御史说完,嬴政冷冷地开口:“依丞相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樊夫出列,缓缓躬身:“回王上,水源之争,非一日之寒。争者,非水,乃利也。臣以为,当罚其私斗之行,以正国法;更要明其权责之界,以绝后患。” “臣请王上,命水工官吏,沿渭水支流,重新勘测内史郡全境水文,绘制图册,明定各县各乡之用水时节与水量。以律法为准绳,刻石立碑于田间地头,使人人知晓,人人遵守。如此,则争端自息。” 嬴政眉头微舒,点了点头:“准奏。此事,便交由丞相督办。” 退朝之后,嬴政依例在书房召见了樊夫。 “丞相似乎对那些田亩小事,比对韩国的大计,更为上心。”嬴-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少年人的不满。 樊夫闻言,却笑了笑,走到一旁,拿起了一杆用来称量竹简重量的小秤。他一手提着秤杆,一手拨动着秤砣。 “王上,治国,便如执此秤。这秤杆,是国法;这秤砣,是王权。而秤盘中所称之物,便是这万千的‘田亩小事’。唯有将这无数的小事一一称量妥当,秤杆才能平稳,国本才能安固。” 他将秤砣向一侧移了移,秤杆立刻倾斜。 “而谋国,则如落子。我等已在韩国棋盘上,落下了关键的两子。棋子落下,便需等待对手回应。此时若心浮气躁,频频催问,反而会打草惊蛇,暴露我方意图。高明的棋手,在落子之后,要做的不是盯着自己的棋子,而是要冷静地观察整个棋盘的变化,甚至可以从容地处理一些看似无关的棋局外的事情。” 嬴政看着樊夫手中那小小的铜秤,若有所思。他明白了樊夫的用意。这位老师,是在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他,一个真正的君主,必须同时具备两种心境:处理内政时,要如老农耕田,细致入微,不厌其烦;谋划国战时,则要如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有足够的耐心与定力。 “寡人,受教了。”嬴政的声音沉静下来,那丝焦躁已然不见。 樊夫欣慰地点了点头,将小秤放回原处。 “王上,罗网之事,乃国之利刃,用以破敌。然,大秦要一统天下,仅有利刃尚且不足,还需有坚不可摧的甲胄。这甲胄,便是我大秦的律法与制度。” “臣近日重修《秦律》,发现一人,才思敏捷,于法理刑名一道,见解尤为精辟深刻。此人,或可为王上所用。” “哦?丞相所指何人?”嬴政来了兴趣。 “廷尉府属官,李斯。” 李斯,嬴政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此人既有才干,丞相何以至今才举荐?” “王上,玉不琢,不成器。此人虽有大才,然心气甚高,锋芒太露。臣将其置于廷尉府,日日与浩如烟海的律法卷宗为伴,便是要磨其心性,使其知晓,再锋利的剑,也要有剑鞘约束;再宏大的抱负,也要从这毫厘之间的文书做起。如今,火候已到。” 嬴政缓缓点头,他再次感受到了樊夫那润物无声的帝王教学。 “传李斯,入宫觐见。”嬴政下令道。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下级官吏服饰的中年文士,跟随着宦官,走进了书房。 “臣李斯,拜见王上,拜见丞相。”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嬴政打量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寡人听闻,你曾言‘人之贤不肖譬如鼠,在所自处耳’。在你看来,这天下,何处才是大丈夫的安身立命之所?” 李斯没有丝毫犹豫,朗声答道:“厕中之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仓中之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人生亦然!今六国皆弱,数百年未尝强。而秦,已四世称王,天下莫敢与之争锋。此乃万世一时!大丈夫功业,正在于此。舍秦,更无处可安身立命!”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嬴政的眼中,爆发出欣赏的光芒。 正在此时,一名黑冰台的卫士,匆匆步入殿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用火漆密封的细小竹管。 樊夫上前接过,检查了火漆,方才打开,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帛书。他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呈给嬴政。 “王上,新郑的鱼,看到饵了。” 嬴政接过帛书,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他心跳陡然加速。 “韩王宠臣韩非,已得‘张平通魏’之密报,正呈于韩王案前。” 第29章 殿中论心术,网中闻惊雷 书房之内,灯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那张薄如蝉翼的帛书,在嬴政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反复看了两遍,才将目光从那寥寥数语上移开,抬眼看向樊夫,眼神中压抑着一丝兴奋:“丞相,韩非此人,寡人有所耳闻。据说他是韩国的公子,师从荀子,与李斯乃是同门,极有才学。他会将此事呈报韩王?”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若呈报之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臣,韩王或许会一笑置之。但出自一位素有贤名、且身份尊贵的公子之手,分量便截然不同。 “回王上,”樊夫的语气依旧平稳如初,“这正是此计的精妙之处。若我等将密报直接送给张平的政敌,痕迹太过明显,反而会引人怀疑。而韩非,素来心忧国事,为人刚正,却不善权谋。在他眼中,这份‘证据’是救国于危难的警讯。他必然会直言上奏,不加任何修饰。由这样一位‘纯臣’之口说出,韩王才会信上三分。” “更何况,” 樊夫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这一些事情都是在他的把控之中,这一点还是会注意的。 “韩王安心性懦弱,耳根子软,最是忌惮臣子功高震主,私通外国。张平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早已是韩王心头的一根刺。我等所做的,不过是递给韩王一把可以名正言顺拔掉这根刺的刀子罢了。” 嬴政沉默了。 嬴政细细品味着樊夫话中的每一个字,感受着那背后对人心的精准洞察与操控。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它利用的不是谎言,而是人性中根深蒂固的猜忌与恐惧。 嬴政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自己也在慢慢成长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李斯,问道:“李斯,你与那韩非曾是同窗,依你之见,此事后续会如何演变?” 这是嬴政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谋划中,征询这位新晋臣子的意见。 李斯向前一步,深深一揖,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构建着整个新郑的朝局。 “回王上,”李斯的声音清晰而冷峻,带着法家特有的决断,“臣以为,韩王不会立刻罢黜张平。” “哦?”嬴政眉毛一挑。 “帝王心术,讲究制衡。张平为相,根基深厚,贸然拿下,恐致朝局动荡。韩王多疑,但非愚笨。他首先会做的,是‘查’。他会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内侍或宗亲,秘密调查此事。而我方早已备好第二步的‘证据’,无论他怎么查,最终的结果都会指向张平有通魏之嫌。” “其次,是‘疏’。韩王会开始在朝堂之上,不动声色地削减张平的权力,提拔他的政敌,让其党羽互相攻讦,令张平逐渐孤立无援。” “最后,才是‘废’。待到时机成熟,张平已成孤家寡人,韩王只需寻一个微不足道的由头,便可将其罢相下狱。届时,满朝文武,将无一人敢为其辩解。整个过程,或许会持续数月,但其结局,早已注定。就如同一杯慢性的毒酒,一旦饮下,便再无生机。” 李斯一番话,条理分明,逻辑缜密,仿佛他不是在推演,而是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他将一位君主在猜忌之下所有可能的反应,都剖析得淋漓尽致。 嬴政听罢,久久不语。他看着李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欣赏,也有一丝警惕。此人对帝王心术的理解,竟深刻至此。 “好。”最终,嬴-政只说了一个字。他转向樊夫,“丞相为寡人举荐了一位大才。” “王上圣明。”樊夫躬身道,“李斯之才,如利刃之锋,正需王上这样的明主来执掌。” 这番对话,既是对李斯的肯定,也是一种隐晦的敲打。樊夫在提醒李斯,你的才能再高,也只是王上手中的工具。 李斯何等聪明,立刻拜伏于地:“臣之所学,皆为王上驱使。愿为王上手中最锋利的刀笔,书写大秦万世之法度!” 正在此时,殿外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名罗网的刺客,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呈上第二份密报。 这一次,樊夫没有再代劳,而是示意嬴政亲自去取。 嬴政走下王座,亲自从那名刺客手中接过火漆竹管。这个动作,象征着他作为“罗网之主”的权威,正在一步步变得真实。 他熟练地打开竹管,展开帛书。 这一次,他的脸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丞相,李斯,你们来看。”他将帛书递了过去。 帛书上写着:“韩王召回戍守边境之上将军暴鸢,命其暗中接管都城兵马。同时,密令御史,开始清查相国府历年账目。” 一切,都正如李斯所推演的那样,分毫不差。 韩王,已经开始行动了。那张由咸阳撒向新郑的大网,在沉寂了二十多天后,终于收到了第一声惊雷般的回响。 嬴政缓缓走回王座,重新坐下。这一次,他身上那份属于少年的焦躁与不安,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冷酷。 他看着殿中侍立的两位臣子,一位是为他规划航向的舵手,一位是为他提供动力的坚桨。他知道,大秦这艘巨轮,在他的驾驭下,已经正式起航。 “传令下去,”少年君主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罗网盯紧暴鸢和韩国御史台。寡人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准时出现在寡人的案头。” “同时,命李斯即刻入主廷尉府,官拜廷尉正。寡人要你在一个月内,将韩国所有的律法、田亩、户籍、山川、关隘资料,整理成册。待张平倒台之日,便是寡人向韩国问罪之时!” “诺!”樊夫与李斯,同时躬身领命。 窗外,夜色更深。但咸阳宫的这间书房之内,一轮属于大秦的,崭新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第30章 尘封竹简言兴替,无声暗潮流新郑 廷尉府,大秦的法度中枢。 这里没有丞相府的气派,也没有将军府的威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竹简与桐油混合的独特气味,古老而肃穆。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军队,将整个府衙分割成无数条幽深的甬道。书架上,塞满了自商鞅变法以来,历代秦王积攒下的律法、户籍、地图、卷宗,浩如烟海。 李斯上任廷尉正的第一天,便将自己关在了这片竹简的海洋里。 他没有急于发号施令,也没有理会下属们的拜见。他只是命人搬来了一张长案,一盏油灯,然后便一头扎了进去。他并非漫无目的地翻阅,而是以一种近乎苛刻的逻辑,将那些尘封已久的卷宗重新分类。 “凡韩国之律法,置于东架。” “凡韩国之田亩、户籍、税赋,置于西架。” “凡韩国之山川、河流、关隘、城防图,置于南架。” “凡历年秦韩交往之文书、盟约、战报,置于北架。” 他的命令简洁而清晰,不带一丝一毫的冗余。廷尉府的官吏们,看着这位新上任的长官,以一人之力,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将一堆杂乱无章的故纸,梳理得井井有条,心中无不骇然。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文官,而是一位正在解剖巨兽的庖丁,每一刀都精准地落在筋骨脉络之上。 李斯不眠不休。困了,便以冷水洗面;饿了,便啃几口干硬的麦饼。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却愈发亢奋。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每一卷竹简,都可能成为未来大秦铁骑踏破新郑城门的引路石。他正在做的,不是整理文书,而是在为王上,为大秦,锻造一柄足以肢解一个国家的无形利刃。 与此同时,来自新郑的密报,如同涓涓细流,通过罗网那张无形的网络,源源不断地汇入咸阳宫。 每一日黄昏,都会有一名不起眼的信使,将一只小小的竹管,送到章台宫的偏殿。 嬴政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他不再焦躁,而是将每日送来的情报,与樊夫、李斯二人共同审阅,将其视为一种学习。 “禀王上,上将军暴鸢已完成都城卫戍交接,相国府三百亲卫被遣散,换上了王室禁军。” “禀王上,御史台查出张平在三年前,曾接受过一名魏国商贾的‘献金’,虽数目不大,但韩王已下令深究。” “禀王上,新郑城中已有流言,称张相国‘身在韩营心在魏’。” 一条条情报,冰冷而客观,共同勾勒出了一幅画面:一张针对张平的天罗地网,正在韩王自己的默许下,缓缓收紧。 张平并非坐以待毙。他数次请求觐见韩王,想要当面辩解,却都被以“王上体恤相国,不忍其劳累”为由,挡在了宫门之外。他派人联络朝中故旧,却发现往日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同僚,如今都对他避之不及。 这位在韩国政坛屹立了十数年的相国,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孤立无援,什么叫作人言可畏。他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无处施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土,一点点将自己掩埋。 “丞相,”嬴政将手中的帛书放下,看向樊夫,“这张网,收得太慢了。韩王多疑而寡断,若无雷霆之击,恐会夜长梦多。” 少年君主已经学会了耐心,但他骨子里的果决,让他更倾向于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达成最终的目的。 樊夫抚须微笑,他知道,王上已经真正入局,开始独立思考棋局的走向了。 “王上所言极是。温水煮蛙,虽能毙敌,但耗时过久。如今,只差最后一味猛药,便可让这锅水,彻底沸腾。”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李斯。 李斯心领神会,从整理好的卷宗中,取出一份关于韩国宫廷礼制的记录,呈了上去。 “王上,丞相,臣查阅韩国旧档,发现一事。半月之后,乃是韩王之母明姬太后的生辰。按照惯例,届时韩王将大宴群臣,并允许百官携带家眷入宫朝贺。同时,为显仁德,会下令搜检宫中府库,将一些旧物赏赐给有功之臣。” 他的话音刚落,嬴政与樊夫的眼中,同时闪过一道精光。 一个完美的,让“人证物证”同时出现,且让韩王无法回避的场合,就这么呈现在了眼前。 “好!”嬴政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寡人明白了。” 他走到殿中,负手而立,原本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此刻已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冷峻与威严。他沉默了良久,似乎在权衡这最后一击的分量。 最终,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樊夫与李斯,下达了那道决定一个国家相国命运的最后指令。 “传令掩日,让他的人,在太后寿宴前三日,将‘张平通魏’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明姬太后身边最受宠的宦官。” “再传令惊鲵,备好死士。若寿宴之上,韩王依旧犹豫不决,便让那名当初给张府管家送礼的‘魏国使节随从’,出现在新郑的街头,被巡城的卫兵‘恰巧’抓住。寡人要让他亲口‘招认’,自己是奉了张相国之命,前来联络。” 两道命令,一道攻心,一道定局。 前者,是利用后宫妇人的枕边风,给优柔寡断的韩王施加最后的压力。 后者,则是准备好了图穷匕见的最后手段,一旦发动,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诺!” 樊夫与李斯,深深地躬下身去。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韩国相国张平的命运,已经写下了句点。 而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大秦君主,也通过这一场不见血的庙堂之战,完成了他作为帝王的,第一次真正的“狩猎”。 樊夫为了这一时刻也是等了很久。 只要大秦这边奠定好了基础,那自己回去之后,变化可能就会有更多,现在这些一步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每一步都是不容易的,为了自己的家族,他需要做的更多。 第31章 寿宴前风起,永安宫夜语 秦王政二年,秋。 新郑的暑气渐渐散去,一丝凉意,随着落叶,悄然渗入这座百年古都的骨髓。 城中的气氛,却因一场即将到来的盛事而显得有些燥热。再过三日,便是当今韩王之母,明姬太后的四十大寿。王室早已下令,届时将在宫中设宴,与群臣同庆。 在这片浮华的表象之下,一股无声的暗流,正沿着宫墙的阴影,悄然涌动。 永安宫,明姬太后的寝宫。 宫殿内外,早已装点一新。地上铺着齐国运来的精美毛毯,角落的铜鹤香炉里,燃着来自南越的异香。明姬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由两名侍女轻轻捶着腿。她保养得宜,看上去年不过三十许,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久居深宫的倦怠与忧虑。 她并不真正关心政治,但她关心自己的儿子,更关心自己能否安享这份荣华富贵。近来,她总能从儿子韩王安的脸上,看到挥之不去的阴霾。 一名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的中年宦官,迈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中常侍,姓苟,单名一个“福”字。 “太后,”苟福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老奴方才出宫采办寿宴所用的蜀锦,听到些……市井间的闲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姬太后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讲。哀家倒想听听,这新郑城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苟福又向前凑了半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外面都在传……说相国大人,最近与府上几位来自魏国的门客,走动得有些频繁。还说……还说相国大人对王上重用韩非公子等年轻宗室,颇有微词,常在私下里感叹,‘韩不容我,自有容我之处’……” 话音未落,明姬太后原本半闭的眸子,猛地睁开了。 她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的侍女。 “此话当真?”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奴不敢妄言,”苟福立刻跪伏在地,“此乃市井流言,或许是小人妒忌相国,故意中伤。只是……只是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老奴心中不安,唯恐污了太后的圣听,又怕……又怕万一是真,耽误了国家大事。”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又成功地将一根毒刺,扎进了太后的心里。 明姬太后沉默了。她深知张平在韩国的势力有多大,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对这位相国,向来是既倚重,又忌惮。她不懂什么朝堂制衡,但她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尤其是在秦国虎视眈眈的今天,任何一丝内部不稳的可能,都足以让她夜不能寐。 “此事,王上可知晓?” “老奴不知。王上日理万机,这等捕风捉影的市井之言,想必也传不到天子耳中。”苟福答道。 明姬太后缓缓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窗外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备驾,哀家要去见王上。” 夜,深了。 韩王安的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他正对着一堆奏章发愁。北境的军报说秦军又增兵了,请求增拨粮草;南方的郡守又上书说今年雨水不足,请求减免赋税。国库空虚,人心浮动,每一件事都让他焦头烂额。 就在此时,内侍通报,太后驾到。 韩王安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相迎。 母子二人在殿中相对而坐,宫人奉上热茶后,便被远远地遣开。 “母后深夜至此,可是有何要事?”韩王安问道。 明姬太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幽幽地叹了口气:“再过几日,便是我四十岁的寿辰了。想当年,先王在时,何等意气风发,四方来贺。如今……唉,只盼着你能将这祖宗的基业守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眼圈便红了。 韩王安心中一紧,连忙道:“母后说的是哪里话。儿臣虽不才,亦当竭尽全力,守我大韩江山。” “你守得住吗?”明姬太后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厉,“如今秦国大军压境,你却还在为国库空虚而发愁。可知为何国库会空虚?可知为何人心会浮动?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久居深宫,都听闻朝中有人与敌国私相往来,意图不轨!你这个做君王的,难道就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 韩王安脸色大变,霍然起身:“母后!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明姬太后冷笑一声,“你那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张平!你以为他真是你股肱之臣?哀家听说,他早已与魏国暗通款曲,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卖主求荣!你若再这般姑息下去,只怕哀家这寿宴,便成了他的庆功宴!” 母亲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韩王安的脑中炸响。 他本就对张平心存猜忌,之前韩非的密报,暴鸢的调动,御史台的清查,都只是在一步步印证他的怀疑。但他始终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因为他害怕,害怕罢黜张平会引起朝局的巨大动荡。 然而此刻,来自母亲的,带着哭腔的厉声指责,彻底击溃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家国天下的忧虑,与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愧疚混杂在一起,化作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与恐惧。 他扶着桌案,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敢!”韩王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明姬太后见状,知道火候已到。她走上前,握住儿子的手,语气又变得温柔而恳切:“我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寿宴之日,百官齐聚,宗室皆在,正是你彰显君威,拨乱反正的最好时机。你只需……” 她在韩王安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韩王安的脸色,在摇曳的灯火下,阴晴不定。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儿臣,明白了。” 那一夜,无人知晓永安宫的夜语,究竟说了些什么。人们只知道,第二日天明,王宫传出旨意,为庆太后寿辰,将开放府库,拣选一批先王遗物,于寿宴之上,赏赐给群臣。 第32章 皓齿宫中杯酒冷,相国府前王旗悬 咸阳,丞相府。 夜已三更,府内万籁俱寂,唯有樊夫的书房,依然亮着一豆孤灯。 樊夫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自己正在做一件史无前例之事,亲手辅佐并塑造一位未来的天下之主。这种满足感,远胜于任何封爵与赏赐。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桌案上那盏安静燃烧的油灯。灯火稳定,预示着一切,都将如期而至。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新郑王宫,皓齿宫内,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宫殿之内,灯火辉煌,温暖如春。数百名韩国的王公大臣,按照官阶爵位,分坐于两侧的长案之后。案上摆满了珍馐美酒,宫廷乐师在殿下演奏着雅乐,数十名舞姬舒展着水袖,如穿花蝴蝶般翩翩起舞。 高居主座的,是今日的寿星明姬太后,她身着华服,满面春风。身侧,则是韩王安,他强作欢颜,频频举杯,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 群臣之首,相国张平,端坐于离王座最近的席位。他看起来比前些时日憔悴了许多,但依旧维持着相国的威仪。他举杯向太后与韩王敬酒,言辞恳切,礼数周全,仿佛近期的种种流言与打压,都与他无关。他相信,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君王终有清明之时。 宴至中巡,酒过三爵。 韩王安放下酒杯,轻轻拍了拍手。乐声与舞蹈戛然而止,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母后寿辰,寡人与诸位臣工同贺,实乃我大韩之幸事。”韩王安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响,“为感念母后恩德,亦为表彰诸位臣工辅弼之功,寡人特命少府,于库中拣选先王遗物数件,赏赐给几位劳苦功高的元老重臣。” 群臣纷纷起身谢恩。 内侍官高声唱名,几位老臣依次上前,从内侍手中接过赏赐的玉器、宝剑,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 气氛被推向了一个高潮。 最后,内侍官用一种格外洪亮的声音喊道:“宣:相国张平,上前领赏!” 张平心中微微一动。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老臣惶恐,何德何能,敢受王上如此厚赐。” 韩王安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相国为我大韩操劳十数年,劳苦功高,寡人与母后,都铭记于心。此物乃先王生前最为珍视之物,今日,寡人便将它转赠于相国,望相国能体会寡人一番心意。” 两名健硕的内侍,抬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箱,缓缓走了上来。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一把铜锁将它牢牢锁住。 一名内侍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铜锁。 韩王安亲自走下王座,来到张平身边,亲手为他揭开了箱盖。 “相国,请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木箱之上。 张平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浓重,他深吸一口气,向箱内看去。只见箱中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上面放着几卷用作填充的旧丝绸。而在丝绸之间,一捆用魏国特有的深褐色丝带捆扎的竹简,赫然在目! 韩王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眼神,而是伸手,将那封帛书拿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展开。 “……静待相国信号,新郑城门一开,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届时,韩地之半,皆归相国所有……” 韩王安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皓齿宫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着殿中那位权倾朝野的相国,眼神从尊敬,变成了惊恐、怀疑与鄙夷。 坐在宗室席位中的韩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份出于公心的密报,是如何被利用,演变成了今日这场精心策划的“人赃并获”。 “不……”张平的声音嘶哑干涩,他指着那封帛书,身体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这不是我的!这是诬陷!是彻头彻尾的诬陷!王上!老臣对大韩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他猛地跪倒在地,向着韩王安连连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忠心耿耿?”韩王安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他将手中的帛书狠狠地摔在张平的脸上,“这就是你的忠心耿耿?你将寡人,将我大韩的江山,当成你换取半壁河山的筹码!张平,你该当何罪!” “拿下!” 随着韩王安一声怒喝,早已埋伏在殿外的王室卫队,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张平死死按在地上。 “王上!冤枉!老臣冤枉啊!”张平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卫兵粗暴的动作所压制。他头上的相国冠冕被一把扯下,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官服,被粗暴地撕开。 这位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韩国相国,在百官的注视下,在悠扬的雅乐余音中,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拖出了皓齿宫。 明姬太后自始至终,都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张平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她才端起酒杯,对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群臣,淡淡地说了一句:“国中有此巨奸,实乃不幸。今日为哀家贺寿,诸位不必拘谨,继续饮宴吧。” 然而,谁还敢饮?谁还敢言? 那杯中的美酒,早已冷透。 几乎在同一时刻,上将军暴鸢亲率三千精兵,闪电般包围了相国府。府中的亲卫、门客,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被尽数缴械,收押。 新郑的夜,从未如此漫长。 而远在咸阳的樊夫,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之后,终于在黎明时分,等来了那只携带着惊雷的信鸽。 他展开那张薄薄的帛书,上面只有八个字: “尘埃落定,网已收紧。” 樊夫将帛书凑到灯火前,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他缓缓站起身,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东方,天际线已现出一抹鱼肚白。 一轮新的红日,即将升起。而一个旧的时代,正在落下帷幕。 “王上,”他对着东方的晨曦,轻声自语,“臣,幸不辱命。” 第33章 论韩终落子,谋国始发声 咸阳的黎明,总是带着一股来自渭水平原的清冽之气。 嬴政早已在殿内等候。少年君主同样一夜未眠。 “丞相,” 见到樊夫进来,嬴政甚至没有安坐于王位之上,而是快步走下台阶,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新郑之事,成了。” “恭喜王上。”樊夫躬身行礼,姿态一如既往地谦恭平和,“此非臣一人之功,乃王上天威所致,李斯廷尉筹划之功,罗网将士用命之果。” 嬴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重新走上王座。他示意樊夫坐下,然后将那份帛书递了过去。 “寡人看了一夜,”他沉声道,“每一个细节,都与丞相当初的推演,分毫不差。韩王安的猜忌,明姬太后的恐惧,百官的噤若寒蝉……甚至连张平最后的嘶吼,都仿佛在寡人耳边响起。”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樊夫:“丞相,告诉寡人,为何人心,竟能脆弱至此?张平为韩相十数年,根基不可谓不深,为何一夕之间,便土崩瓦解,竟无一人为之辩解?” 樊夫知道,真正的教导,从此刻方才开始。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在讲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回王上,人心本不脆弱,但权位动人心。张平之败,非败于我等之计,实乃败于三点。其一,败于其功高震主,早已为韩王所忌。君臣之间,一旦信义不存,便只剩下赤裸裸的利害。我等所为,不过是给了韩王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借口。” “其二,败于其树大招风,早已为同僚所妒。满朝公卿,平日里仰其鼻息,心中却早已怨愤丛生。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此乃人之常情。当他失势,落井下石者,只会比雪中送炭者多出百倍。”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樊夫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 “他败于韩国之弱。国弱,则君疑臣,臣贰君,上下离心,人人自危。若韩国国力强盛,君王自信,纵有流言,亦不过是癣疥之疾。然则今日之韩,已是风中残烛,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令其君臣惊惧,进而做出最不智之举。” 一番话,字字珠玑,将一场阴谋诡计,上升到了国家战略与人**度的高度。 嬴政静静地听着,眼中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思索。他反复咀嚼着“势”这个字,仿佛要将它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张平已倒,韩国朝堂必将大乱。依丞相之见,接下来,寡人该当如何?” “静观其变,再推波助澜。”樊夫答道,“张平倒台,相国之位悬空,韩王安为求稳定,必会从宗室之中,拔擢贤能之士。臣料,那个屡次上书变法,颇有才名,却因出身旁支而不受重用的韩非,将很快进入韩王的核心圈。” “韩非?此人乃大才,若为韩王所用,岂非于我大秦不利?” “王上睿见。” 樊夫抚须微笑。 “韩非确有大才,其才在于‘术’,而不在于‘势’。他欲在韩国推行变法,势必会触动旧有贵族的利益。一个内耗不休的韩国,远比一个由张平统领,铁板一块的韩国,要容易对付得多。” “届时,”樊夫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大秦只需寻一由头,便可名正言顺,兴兵伐之。” 嬴政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计谋,而是真正的“谋国”。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将一个国家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寡人,明白了。”嬴政缓缓点头,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他站起身,走到殿中的巨幅地图前,目光落在了那个被秦、魏、楚三国包围的,小小的“韩”字之上。 “传寡人旨意,”他的声音,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君王威严,“今日朝会,便议韩国之事!” 一个时辰后,咸阳宫大殿。 百官齐聚,气氛肃穆。 当来自韩国的官方通报,由谒者当众宣读出来时,整个朝堂,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 “韩国相国张平,通敌叛国,已被下狱问罪!” 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没有人会相信这套官方说辞,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韩国,这颗挡在秦国东出道路上的第一颗钉子,已经从内部,开始腐朽了。 就在此时,丞相樊夫出列,手持玉笏,朗声上奏: “启奏王上。韩国骤生内乱,君臣相疑,国本动摇。此于我大秦而言,既是良机,亦存隐忧。若韩国因此倾颓,为三晋所分,则我大秦东出,将面临更为复杂的局面。臣以为,当此之时,我大秦应高举信义之旗,遣使问责。” “问责?”一名武将出列,不解地问道,“丞相,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樊夫转向他,微微一笑:“将军稍安勿躁。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大秦乃天下霸主,行事当有王者风范,岂能行趁人之危的宵小之举?” 他转回身,面向嬴政,继续说道:“臣请王上,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臣,前往新郑。其一,为‘质问’韩王,为何无故罢黜重臣,其二,为‘安抚’韩国人心,言明我大秦无意趁虚而入,其三,亦是借此机会,详查韩国虚实,观其朝堂之变,为我大军下一步行动,提供最准确的情报。”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叹服。 一石三鸟! 既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又麻痹了敌人,同时还能刺探军情。这等阳谋,堂堂正正,却又让人无法防备。 廷尉李斯随即出列,躬身附议:“丞相所言极是。法度之外,亦有礼度,此举,合乎法,亦合乎礼。” 嬴政端坐于王位之上,看着殿下配合默契的樊夫与李斯,看着满朝文武那敬畏的神情。 “准奏!” “命上将军桓齮,率十万大军,移驻南阳郡,以备秋蒐。命使臣备下国书,三日后,启程新郑!” “诺!” 第34章 相府论人选,微臣入棋局 朝会散后,咸阳宫的喧嚣渐渐沉寂,但其激起的波澜,却刚刚开始在整座都城的权力网络中扩散。 十万大军移驻南阳,一纸国书问罪新郑。 而这盘棋局的设计者,樊夫此刻却已回到了自己的相府,褪去朝服,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常服,正临窗而坐,亲手研墨。 他面前的竹简是空白的,但他心中的棋盘,却早已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扳倒张平,是破局;大军压境,是造势;而接下来最关键的一步,便是“落子”。 这颗子,就是即将出使韩国的使臣。 此人,必须能言善辩,有苏秦、张仪之口才,必须胆识过人,有蔺相如之勇毅,还必须心思缜密,有间谍之敏锐,要在短短数日的出使过程中,洞察韩国朝堂的人心向背。 更重要的是,此人必须是王上与他樊夫,绝对信得过的人。 “丞相好雅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樊夫并未回头,他听得出,是廷尉李斯。 “廷尉大人来了,”樊夫将墨研好,放下墨锭,示意李斯坐下,“今日朝堂之上,你我配合得还算默契。” 李斯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卷空白的竹简,笑道:“斯不过是为丞相的妙计,敲了敲边鼓罢了。只是,这出使韩国的人选,怕是不好定夺啊。” 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樊夫提起笔,饱蘸浓墨,却迟迟没有落笔。他看着李斯,淡淡地说道:“朝中能言之士不少,宗室之内,亦有几位长于辞令的公子。但,宗室势大,不可轻用;老臣持重,却锐气已失。此去韩国,名为出使,实为攻心,非有利刃,不能竟功。” 李斯闻言,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他试探着问道:“丞相心中,可是已有人选?” 樊夫不答,反问道:“我闻廷尉府中,有一客卿,名为姚贾,本是魏人,后入赵,再投于你门下。此人据说颇有纵横之才,只是一直未得重用,不知其人究竟如何?” 李斯眼中精光一闪。 姚贾!他怎么忘了此人! 姚贾此人,出身不高,却极有智谋,尤其擅长揣摩人心,言辞犀利,能于无声处听惊雷。只是因为其出身与履历过于复杂,辗转列国,有“说客”之嫌,故而李斯虽收留了他,却也只是将他置于闲职,未敢轻易举荐。 此刻经樊夫一提,李斯瞬间醒悟。 姚贾的缺点,在此次出使的任务中,恰恰成了他最大的优点! 他出身魏国,对三晋之事了如指掌;他辗转列国,深谙各国君臣的心理;他没有根基,无派无系,一旦被擢拔,便只能依附于举荐他的人! “丞相明鉴!”李斯起身,对着樊夫深深一揖,“斯险些埋没了一块美玉!姚贾此人,口才、胆识、谋略,皆是上上之选。若由他出使,必不辱使命!” 樊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中的笔,终于在那空白的竹简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姚贾。 他将竹简递给李斯:“此事,便由你明日向王上举荐。你是廷尉,主掌法度,由你举荐使臣,名正言顺。我若开口,反倒落了痕迹。” 李斯接过竹简,看着上面那力透纸背的两个字,心中对樊夫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这位丞相,不仅谋国,亦在谋人。他不仅要算计敌人,更要将自己朝中的每一个棋子,都用在最恰当的位置,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举荐姚贾,既解决了出使的难题,又卖了自己一个人情,还为王上提拔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寒门干才,可谓一举三得。 “斯,明白了。”李斯郑重地将竹简收入袖中。 第二日,章台宫。 嬴政听完了李斯对姚贾的举荐,以及对其人优劣的详尽分析,目光转向了一旁默然不语的樊夫。 “丞相以为如何?” 樊夫这才出列,躬身道:“廷尉大人所言甚是。臣以为,治国用人,当如良医用药。人参、附子虽好,却不能包治百病;败酱、陈皮虽贱,有时却能起沉疴。用人之道,在乎一心,在乎一时,在乎一事。为今日出使韩国之事,姚贾,或为良药。” 他没有直接夸赞姚贾,而是将话题引申到了帝王用人之术的高度。 嬴政闻言大悦。 “好!就依廷尉与丞相所言!”嬴政当即拍板,“宣姚贾觐见!” 不多时,一名中等身材,样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的中年文士,被带入殿中。他便是姚贾。 面对着秦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与权臣,姚贾没有丝毫的畏缩,他行礼的姿态标准而从容,目光平视,不卑不亢。 嬴政打量着他,沉声问道:“寡人欲遣你出使韩国,问责其罢黜相国,动摇邦交之罪。此行或有性命之忧,你,可敢往?” 姚贾抬起头,直视着君王的眼睛,朗声道:“臣闻,勇者之勇,不在于赴死,而在于明知险而赴之,为国而成其事。韩国如今,乃外强中干之病虎,王上天威,便是驱虎之利器。臣不过是奉王上之命,执器而往,何惧之有?” 一番话,不矜不伐,却又将自己的胆识与对局势的判断,展露无遗。 “好!”嬴政赞道,“寡人便命你为使,持节前往新郑。你此行,无需卑躬屈膝,也无需虚言恫吓。你只需将我大秦的国书,我大秦的态度,清清楚楚地,摆在韩王君臣的面前!” “臣,领命!”姚贾叩首。 待姚贾退下后,樊夫才缓缓上前一步,轻声道:“王上,棋子已落。接下来,便是静待韩国如何应对了。无论他们是怒而杀我使臣,还是惧而卑辞献地,都已落入我大秦的毂中。” 嬴政点了点头,他走到窗边,望着殿外广阔的天空,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相邦吕不韦才能坐稳王位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依赖太后才能号令后宫的儿子。他正在樊夫的辅佐下,一步步,将整个天下的权柄,都收归于自己手中。 而樊夫,则静静地立于他的身后,如同一道深沉的影子。 第35章 渭水流不急,章台待风来 姚贾出使的第五日,咸阳城中,风平浪静。 渭水自西向东,从容流淌,一如这千百年来秦国的国运,虽有波折,却终究奔流不息。 十万大军陈兵于南阳边境,兵戈之声,仿佛已能顺着秋风,传入咸阳。 相府书房内,樊夫正在读简。 他读的,并非各郡县呈上来的繁杂政务,而是一卷古旧的《左传》。 晋献公欲伐虢,却忌惮其中间的虞国。大夫荀息献计,以美玉宝马贿赂虞公,借道而行。虞公贪图小利,不听臣子宫之奇“唇亡齿寒”的劝谏,答应了晋国的请求。 樊夫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唇亡齿寒”四个字,眼中露出一丝深思。 历史,从不简单地重复,却总是押着相似的韵脚。今日之韩国,便是当年的虞虢。而秦国,便是那手持利刃的晋国。但与晋献公不同,嬴政与他要的,不是一国一地之得失,而是整个天下。 因此,这第一刀,便不能仅仅是锋利,更要砍得“名正言顺”,要让天下诸侯,尤其是韩国的“嘴唇”——魏国与楚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联合干预的借口。 姚贾,便是他送给韩王的“美玉宝马”。这块玉,韩王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接了,便要被秦国的威仪所慑,割地赔罪,沦为附庸;不接,便是公然与秦国为敌,给了秦国“义兵”东出的最好理由。 无论韩王如何选择,都是死局。 “丞相。”门外传来内侍官恭敬的声音,“王上急召。” 樊夫缓缓将竹简合上,整了整衣冠,神色平静无波。 “丞相,”嬴政没有回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五日了。姚贾入新郑,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南阳的桓齮将军,一日三报,言前线将士士气如虹,只待寡人一声令下,便可踏破韩国边境!”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樊夫:“韩国如此怠慢我大秦使臣,这难道还不足以构成出兵的理由吗?” 樊夫躬身行礼,不疾不徐地答道:“王上,渭水流,看似不急,却能穿石。我大秦伐韩,亦当如是。” 他走到嬴政身边,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的新郑:“王上,姚贾至今未有消息传回,这并非怠慢,恰恰说明,他已经成功地将我大秦的国书,这颗滚烫的火石,扔进了韩国的朝堂。此刻的新郑,必然是日夜争论不休。是战是和,是割地还是死守,韩王安、韩非以及那些韩国公卿们,想必头都大了。” “这,正是我等想要的结果。”樊-夫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战场之上,攻心为上。如今,我军虽未动一卒,但韩国的君臣之心,已然大乱。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雏形。” 嬴政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第一次主导如此重大的国事,终究是心有挂碍。 “可桓齮将军言……” “将在外,其心在战,其功在杀。”樊夫打断了他,“为将者,看到的是敌人的城池壁垒,思考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伤亡攻克它。而为王者,看到的应是整个天下大势,思考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是桓齮将军的军报,臣已看过了。将军求战之心甚切,此乃良将本色。但,何时战,如何战,这把剑的剑柄,必须牢牢握在王上的手中。” “若此刻贸然出兵,便是给了天下诸侯一个口实,说我大秦恃强凌弱,趁人之危。魏国与楚国,便有了‘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极有可能出兵干预。届时,一场灭韩之战,或将演变成一场与三晋乃至楚国的全面战争。这,于我大秦,得不偿失。” “依丞相之见,寡人该如何回复桓齮?” “八个字。”樊夫答道,“整军备战,静待王命。” “静待王命……”嬴政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渐渐恢复了清明。 “好!”嬴政将手中的军报,重重地放在案上,“就依丞相所言!传寡人旨意,回复桓齮将军:整军备战,静待王命!” “诺。”一旁的内侍官连忙应声退下。 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嬴政看着樊夫,这位为他擘画了整个蓝图的丞相,由衷地说道:“丞相之谋,深远如海。有丞相在,寡人,心安。” 这已是极高的赞誉。 樊夫却只是再次躬身:“王上过誉了。臣不过是为王上这把天下第一的利剑,寻一个最合适的出鞘时机罢了。剑,终究是要由王上亲手挥出的。” 他巧妙地将功劳,再次归于君王。 就在此时,一名殿前卫士,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高声禀报:“启奏王上!廷尉府急报,罗网自新郑传来‘飞隼’密信!” “飞隼”是罗网最高等级的密信,一日可行八百里,非万分紧急之事,绝不动用。 嬴政与樊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呈上来!” 密信被迅速呈上。嬴政一把扯开封泥,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帛书,目光一扫,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既有惊愕,又有几分啼笑皆非。 他将帛书递给了樊夫。 樊夫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韩王囚我使,然,韩相韩非,夜入驿馆,私会姚贾。” 一句话,信息量却巨大。 韩王,竟然真的愚蠢到,敢囚禁大秦的使臣!这无疑是给了秦国最完美的开战理由。 但,更关键的是后半句。新上任的韩国相国,那个被寄予厚望的法家大才子韩非,竟然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私下里去见一个被囚禁的敌国使臣。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樊夫的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是韩非的个人行为?还是韩王君臣上演的一出双簧?亦或是,韩国的内部,已经分裂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他抬起头,正对上嬴政询问的目光。 “王上,”樊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风,终于来了。” 第36章 剖心析韩非,借刀乱君臣 章台宫内,将君臣二人的身影,在巨大的地图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张薄如蝉翼的帛书,被樊夫用两根手指轻轻拈着,仿佛拈着的是整个韩国的国运。 “风来了?”嬴政的声音低沉,压抑着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与兴奋,“韩王安竟敢囚我使臣!这是在自寻死路!丞相,寡人现在便下令,命桓齮大军,即刻兵临城下,踏平新郑!” 少年的君主,血气方刚。在他看来,这等同于韩国已经将宣战书递到了他的面前。任何犹豫,都是对大秦威严的亵渎。 “王上,请息雷霆之怒。”樊夫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那密信上写的,不过是某地秋收的寻常报告。 他将帛书平整地放在案上,用指节轻轻叩了叩后半句:“王上,韩王囚使,是愚蠢,是意料之中。而韩非夜会姚贾,才是这盘棋局中,真正的变数,也是我等最大的胜机。” 嬴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在那一行字上:“韩非……他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大秦退兵?还是说,这是韩王君臣演给寡人看的一出双簧?” “双簧?”樊夫抚须,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王上,弱国无巧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韩王安若有此等心机,韩国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够穿透千里,直视新郑驿馆中那个孤独的身影。 “臣斗胆,为王上剖析韩非之心。” “其一,此人乃法家集大成者,其学说,讲究‘法’、‘术’、‘势’三者合一。他深知,今日之韩国,‘势’已尽失,唯有在‘法’与‘术’上寻求一线生机。他见姚贾,是想绕开他那位刚愎自用的君主,尝试用他自己的方式,以‘理’与‘法’,来与我大秦周旋,为韩国求存。” “其二,韩非虽有大才,却终究是书生之见。他或许以为,国与国之间,亦可如断狱一般,辨明是非曲直。他想探明我大秦的底线,甚至可能想用割让些许土地的代价,来换取和平。这在他看来,是‘明智’之举,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殊不知,在我大秦眼中,这恰恰暴露了他与韩王之间的裂痕,暴露了韩国高层,已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樊夫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冰冷的锋锐,“韩非此举,已犯了为臣之大忌——绕君行事,私会敌使。无论他本意如何,在多疑的韩王安眼中,这与通敌何异?张平刚刚因此而倒,他韩非,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同一条路。” 一番话,层层递进,将韩非的动机、性格乃至他即将面临的命运,都剖析得淋漓尽致。 嬴政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为冰冷的理智所取代。他终于明白了樊夫那句“风来了”的真正含义。 这阵风,不是韩国的挑衅之风,而是韩国内部自乱阵脚的败亡之风! “丞相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樊夫斩钉截铁地说道,“王上若此刻因使臣被囚而发兵,固然是师出有名,却也正遂了韩王安的意。他可以借此,将韩国上下的矛盾,由君臣之争,转为敌我之恨,同仇敌忾,共御外敌。如此一来,反倒让他凝聚了人心。” “可若我等按兵不动,甚至对使臣被囚一事,不闻不问,又当如何?” 樊夫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森然:“我等不问,有人会替我等去问。韩王安囚禁了姚贾,却迟迟等不来秦国大军的雷霆一击,他会作何感想?他会更加猜忌,更加恐惧。他会想,秦国为何还不动手?是不是在等待什么?是不是……在等他那位刚刚私会了秦使的相国,给他送去更大的‘投名状’?” 嬴政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杀人诛心之计! 秦国不动,压力便会全部回到韩国的朝堂之上。韩王安的猜忌,会像毒草一样疯狂滋生。而韩非,则会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他的一片救国之心,在君王的猜疑面前,将变得一文不值,甚至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欲破其国,先乱其君臣。欲乱其君臣,先诛其心。”樊夫缓缓说道,“我等只需再添一把火,便可让这君臣离心之势,彻底无可挽回。” “如何添火?”嬴政追问道,他已经完全被樊夫的思路所吸引。 “再派一使。”樊夫伸出两根手指,“不过,此使不去新郑,而是前往南阳大营,公开犒赏三军。同时,命罗网,将一个消息,‘不经意’地传入新郑。” “什么消息?” “就说,秦王对姚贾使臣深陷囹圄,心急如焚。然,秦国丞相樊夫力劝,言韩国相国韩非乃当世大才,深明大义,正与姚贾使臣共商两国和平大计,不日即将传来佳音。秦王深以为然,故而按兵不动,静候佳音。” “噗……” 饶是嬴政,听到这番话,也险些失笑。 这哪里是解释,这分明是递刀子! 这番话传到新郑,传到韩王安的耳朵里,会是什么效果? 秦国的丞相,在夸赞韩国的相国? 秦王因为相信韩国的相国,所以才按兵不动? 这等于是在告诉全天下,他韩非,就是秦国在韩国的内应! 韩王安就算再愚蠢,也绝不可能容忍一个被敌国“认证”过的“贤臣”。 届时,韩非的下场,可想而知。 “妙……实在是妙!”嬴政抚掌赞叹,他看着樊夫,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叹服,“丞相此计,兵不血刃,却比利剑更为伤人。杀人于无形,诛心于庙堂。寡人,受教了。” “传令!”他的声音,沉稳而威严,“命,国尉尉缭,即刻启程,代寡人犒赏南阳三军!命,罗网,将丞相方才那番话,一字不漏地,送到新郑每一个想听,或不想听的人耳朵里!” “诺!” 樊夫静立于殿下,微微垂首。 窗外,渭水依旧东流,不舍昼夜。 第37章 谣言生鬼蜮,君王起杀心 秋风萧瑟,自中原腹地一路吹来,掠过新郑城头斑驳的旗帜,带起一阵肃杀之气。 韩国的都城,此刻正被一种诡异的寂静所笼罩。秦国使臣姚贾被囚于驿馆,已逾十日。 然而,预想中的秦国大军压境、战鼓雷鸣,却迟迟没有到来。那陈兵于南阳边境的十万虎狼之师,仿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只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阴影,压在每一个韩国人的心头。 未知,比已知的灾难,更令人恐惧。 而比这份未知更可怕的,是一则悄然流传于新郑街头巷尾的谣言。 起初,只是在一些酒肆、茶馆中,有南来北往的商贾,神秘兮兮地谈论着秦国的动向。 “听说了吗?秦王本已大怒,欲发兵攻韩,却被他那位新任的丞相樊夫给拦下了。” “哦?这是为何?” “据说啊,那位樊丞相说了,咱们韩国新上任的相国韩非子,乃是当世奇才,深明大义,绝不会让我等小国陷入战火。他正与被囚的秦使共商和平大计呢!” “竟有此事?那秦王也信了?” “信了!秦王说,既然有韩非相国在,他便放心了,愿意再等等,静候佳音!” 这则谣言,编得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仿佛讲述者亲眼在咸阳章台宫旁听了一般。它像一滴墨汁,滴入新郑这潭本已浑浊的死水中,迅速晕染开来,将一切都染上了猜忌的颜色。 从市井小民,到公卿府邸,这则“来自咸阳的善意”,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人们的议论,也渐渐变了味道。 “韩相国果然有经天纬地之才,连秦国的君臣都如此敬重!”这是天真者的赞叹。 “哼,怕不是早已与秦人暗通款曲了吧?否则,秦使被囚,秦国为何不怒反喜?”这是阴谋者的揣测。 “张平相国前车之鉴不远啊……这新相国,莫不是要走老路?”这是谨慎者的担忧。 流言蜚语,如无形的刀剑,割裂着人心。 王宫深处,韩王安烦躁地将手中的一卷竹简摔在地上。 “废物!都是废物!”他咆哮着,脸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查!给寡人查!这些谣言,究竟从何而来!” 殿下的内侍与卫士们,噤若寒蝉,伏地不起。 他们如何去查?谣言的源头,本就虚无缥缈,更何况,这则谣言,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座都城。这背后,若无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绝无可能。 而那只手,来自何方? 韩王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远在咸阳,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秦相樊夫。 另一个,则是近在咫尺,那个他亲手提拔起来,本以为能挽救韩国于危亡的相国——韩非。 “秦相樊夫……夸赞韩非?”韩王安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秦王因为相信韩非,所以按兵不动?” 这听起来,是何等的荒谬! 可这荒谬之中,却又透着一股让他脊背发凉的逻辑。 韩王安想起了那晚,韩非不顾禁令,执意要去驿馆私会姚贾。当时,韩非给出的理由是“探其虚实,寻其破绽”。可如今看来,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密谋! 一个大胆而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韩非,是不是早已投靠了秦国?他回到韩国,根本不是为了救国,而是奉了秦人之命,来做这“假道伐虢”中的“内应”!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如今,他又私会秦使,引来秦国君臣的“交口称赞”……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来人!”韩王安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沙哑。 “王上!”一名心腹内侍连忙上前。 “去相府,‘请’相国入宫。寡人,有话要问他。” 韩王安在“请”字上,加了重音。那内侍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君王的意思。这哪里是请,分明是押! 相府之中,韩非正对着一盏孤灯,修改着他早已准备好的变法草案。 当王宫的卫士,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闯入他的书房时,韩非才猛然惊觉,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相国大人,王上召您入宫议事。”为首的卫士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手,却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韩非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目光扫过这些如狼似虎的卫士,心中一片冰凉。 因为,他无法向韩王安解释,为何秦国会“称赞”他。他也无法证明,自己与姚贾的会面,真的是为了韩国。 在君王的猜忌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备车。”韩非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整了整衣冠,神色从容地走出了书房。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知道,此去王宫,前路莫测。 或许,他毕生的才学与抱负,都将终结在这个萧瑟的秋夜。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咸阳相府中,樊夫正与李斯对弈。 一枚黑子,被樊夫轻轻落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韩非此人,才高而气傲,有术而无势,终究是棋差一着。”樊夫看着棋盘,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评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棋手。 李斯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那枚落在天元的黑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樊夫落下的这枚棋子,不仅仅是在棋盘上。 更落在了新郑的王宫,落在了韩非的命运之上。 “丞相此计,不费一兵一卒,便已让韩国君臣离心,栋梁将倾。斯,佩服。”李斯由衷地说道。 樊夫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这,才只是开始。” “韩非若死于韩王之手,天下士子之心,将如何看待韩国?一个连自己国家最顶尖的人才都容不下的国家,还有何希望可言?” “届时,我大秦只需振臂一呼,言为韩非复仇,为天下才俊申冤,便可尽收韩地人心。此所谓,‘伐谋’之上,更要‘伐交’、‘伐心’。” 棋局,还未结束。 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第38章 殿上君臣疑,狱中故人谈 新郑的王宫,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压抑。宫灯的光芒,在冰冷的石柱上投下幢幢鬼影。 韩非被请入大殿时,韩王安正背对着他,凝视着墙壁上那幅早已褪色的韩国疆域图。 “臣,韩非,拜见王上。”韩非躬身行礼,声音平静。 韩王安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韩非,像是在审视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相国,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寡人深夜召你前来,是想问一问,相国与那秦使姚贾,都谈了些什么?” 来了。 韩非心中一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回王上,臣与姚贾,只谈风月,不论国事。” “风月?”韩王安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夜枭啼鸣,“好一个风月!谈得秦国君臣,都对你这位韩国相国赞不绝口!谈得秦王,都愿意为了你,按兵不动,静候佳音!” 他猛地一拍王案,殿内回声嗡嗡作响:“韩非!你当寡人是三岁孩童吗!” 面对君王的雷霆之怒,韩非却只是挺直了脊梁,直视着韩王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王上,秦人此举,乃是离间之计!是欲借王上之手,除掉臣,令我韩国自毁长城!此计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王上岂能不察?” “离间计?”韩王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说得好!那寡人再问你,你为何要绕开寡人,私会敌使?张平之事,殷鉴不远,你为何还要重蹈覆辙!” “因为臣若不如此,韩国便再无一丝转圜余地!”韩非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激昂,“王上囚禁秦使,已是将韩国逼入绝境!臣此去,是想以法家之理,辨明利害,为韩国争取一线生机!臣所作所为,上对得起韩国历代先君,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心中无愧!” “住口!”韩王安被戳中了痛处,愈发暴怒,“你的意思是,寡人错了,你韩非才是对的?你才是韩国的救星?” 君臣二人,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激烈对峙。一个,是满心猜忌、恐惧末路来临的君主;一个,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孤臣。 他们的争论,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因为,信任一旦崩塌,便再也无法重建。 韩王安看着眼前这个据理力争的臣子,看到的却不是忠诚,而是挑战,是背叛。秦国君臣的“赞誉”,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好一个心中无愧!”韩王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既然相国如此坦荡,那便请相国,去廷尉大牢里,好好地想一想,该如何向寡人,向韩国的列祖列宗,证明你的‘无愧’吧!” “来人!将韩非,打入天牢!” 卫士们一拥而上,冰冷的铁器,扣上了韩非的手腕。 韩非没有反抗,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宝座上那个色厉内荏的君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哀。 廷尉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气味。 韩非被关进了一间最深处的牢房。当狱卒用沉重的铁锁,锁上牢门时,他听到了隔壁传来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声音。 “非……非子?是你吗?” 韩非转过头,透过昏暗的火光,看到了隔壁牢房里,那个蜷缩在草堆上,形容枯槁、遍体鳞伤的人。 竟是他的同窗,李斯。 “斯兄?”韩非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你……你怎会在此?” 李斯苦笑了一声,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一言难尽……我本欲劝说韩王联秦抗楚,却不想……被当做秦谍,投入了这暗无天日之地。” 他看着衣冠尚且整齐的韩非,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以为,你回来,能说动大王……却不想,你也进来了。” 韩非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将殿上的争执,简略地说了一遍。 李斯听完,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子,你错了。” “我错了?”韩非反问。 “你错在,高估了君王的智慧,低估了人性的猜忌。”李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你我之学,讲究‘以法治国’,讲究‘循名责实’。但在君王眼中,天下,不过是其私产。法,亦不过是其统治之工具。当工具威胁到他自身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摧毁。” “你以为你在救国,可在韩王安看来,你是在夺他的权,是在与敌国勾结,动摇他的江山。更何况……”李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背后,还有一只手,一只来自咸阳的手,在步步为营地推动着这一切。” 韩非默然。他如何不知? “是樊夫。”他低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不错。”李斯点头,“我曾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此人城府之深,谋略之远,远超常人。” “他知道,唯有君王的猜忌,才是最锋利的刀。这把刀,足以杀死任何忠臣良将。” 韩非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老师荀子的教诲,浮现出自己著作中那些关于“法”、“术”、“势”的论述。他一生都在研究帝王之术,到头来,却成了帝王之术下,最可悲的牺牲品。 “斯兄,”韩非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你我同窗一场,可否为我做一件事?” “你说。” “若有一日,你能脱困,回到秦国……”韩非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水,“请你告诉秦王,也告诉那位樊丞相。韩非,并非不知何为‘势’。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生于韩,食韩粟,终不能为亡国之臣。” “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亦非法之罪,乃天命,亦是人祸。但,若秦欲一天下,当以法为基,以信为本。切勿……重蹈六国覆辙。” 李斯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看着眼前这位才华远胜于己的同窗,知道他已经存了死志。 “我记下了。”李斯郑重地承诺。 牢房外,传来了狱卒的脚步声。 一碗酒,一匹白绫,被送到了韩非的面前。 这是韩王安,赐予他这位“救国良相”的,最后的体面。 韩非坦然地接过了酒碗,一饮而尽。 第39章 赐死绝韩望,收网动雷霆 烈酒入喉,如火烧心。 他没有再看李斯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牢房顶端那唯一的天窗。窗外,是深不见底的夜。 而在咸阳,相府的书房内,樊夫将棋盘上的一枚黑子,缓缓拿起,放入了棋盒。 “韩非,死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道。 韩非之死,如同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了新郑冰冷的宫闱之内。 然而,当这消息插上翅膀,越过山川,飞入咸阳时,它却掀起了一场远比刀兵更具威势的风暴。 消息是罗网用最快的渠道送达的。一碗毒酒,一匹白绫,寥寥数字,却重如泰山。 相府书房内,樊夫将那张写着死讯的密报,平放在了嬴政的面前。 “王上,韩王安,已经替我们,走完了最关键的一步。”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实。 嬴政的目光,从那张薄薄的帛书上移开,落在了樊夫的脸上。这位年轻的君主,眼中闪烁着一种混杂着兴奋、冷酷与些许敬畏的复杂光芒。 他亲眼见证了,樊夫是如何仅仅凭借一则谣言,一把无形的刀,便让一个国家自断臂膀,诛杀其国内最顶尖的智者。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手段,比战场上的任何一次胜利,都更令他感到震撼。 “丞相之谋,鬼神莫测。”嬴政由衷地感叹,“韩非一死,韩国便如一栋朽木,只待我大秦轻轻一推了。” “王上,推,亦有推的法门。”樊夫缓缓摇头,“若此刻便大举伐韩,天下人只会说,我大秦逼死了韩非,又趁其国乱而攻之,虽胜,亦是霸道,失了人心。” “那依丞相之见?” “伐其国,先收其心。韩非之死,于我大秦而言,是千载难逢的‘义’。”樊夫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沉稳的韵律,“我等不仅要推倒韩国这栋朽木,更要在这片废墟之上,为大秦,立起一座收揽天下士子人心的丰碑。”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如炬,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臣请王上,即刻下达三道王令。” “丞相请讲!”嬴政精神一振,他知道,真正的收网时刻,到了。 “其一,”樊夫伸出一根手指,“以秦王之名,为韩非发丧!追封其为‘文信君’,言其乃法家之集大成者,天下之大才。痛斥韩王安昏聩无能,妒贤嫉能,残害忠良,以致天怒人怨。此诏,须明发天下,令六国皆知!” 嬴政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一招,是釜底抽薪,诛心至极! 秦国,为被韩国君主赐死的韩国臣子发丧、追封!这等于是在向全天下宣告:你们不要的贤才,我秦国要!你们的君主昏庸,我秦王圣明!你们的国家留不住人才,我大秦的怀抱,向天下所有才俊敞开! 这不仅仅是对韩王安的羞辱,更是对六国所有怀才不遇的士子们,一次最直接、最猛烈的招揽。 “妙!此为‘伐心’之策!”嬴政拊掌赞道。 “其二,”樊夫继续说道,“立刻派人,秘密接触被囚于新郑大牢的李斯。告知他韩非死讯,并许以重诺,设法营救其出狱。李斯乃韩非同窗,又身陷囹圄,对韩王安早已恨之入骨。此刻救他,他必将对我大秦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此人虽在才学上稍逊韩非,却更懂变通,更知君王之心,将来必为王上手中一柄利器。” “此为‘收才’之策!”嬴政点头,目光愈发深邃。一个韩非倒下了,却能换来一个李斯,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其三,”樊夫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命南阳大营,桓齮将军,尽起大军,陈兵边境!同时,再派一使,前往新郑。不过这一次,不是去议和,而是去问罪!” “问罪?” “然也!”樊夫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嬴政,“使臣需当着韩国满朝文武之面,质问韩王安三罪!” “一问,无故囚我使臣,慢待上国,是为无礼!” “二问,不辨忠奸,自毁长城,赐死国之栋梁韩非,是为不智!” “三问,德不配位,致使韩国民怨沸腾,士子离心,宗庙将倾,是为不君!” “三罪并罚,我大秦,替天行道,为天下士子申冤,为韩国百姓除此昏君!我军此行,非为灭国,实为吊民伐罪!” 一番话,掷地有声,杀气腾腾! 原本一场赤裸裸的侵略之战,在樊夫的谋划之下,竟被包装成了一场占据了道德、人心、法理制高点的正义之师。 出兵的理由,从“使臣被囚”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冲突,升格为了“为天下才俊申冤”“为万民除害”这种无可辩驳的“大义”。 如此一来,秦军所到之处,遭遇的抵抗将会降到最低。甚至,那些对韩王安早已失望透顶的韩国官吏与百姓,说不定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好!好一个吊民伐罪!”嬴政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勃然而发,他走到樊夫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丞相在,寡人何愁天下不定!” 他再无一丝犹豫,当即喝道:“传令!拟诏!就按丞相之策,即刻执行!寡人要让天下人都看看,逆我大秦,逆天下大势者,是何下场!” 随着秦王的一声令下,整个咸阳,如同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一道为敌国臣子发丧的王诏,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天下,在六国士林中掀起滔天巨浪。 一队精锐的罗网刺客,带着秦王的承诺,悄然潜向了新郑的廷尉大牢。 而南阳大营之内,尘封的战鼓被重新擦亮,十万秦军将士,开始披甲执锐,冰冷的兵锋,直指东方那座已经风雨飘摇的都城。 一场精心策划的收网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樊夫站在章台宫地廊下,望着东方天际。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片天空,就将彻底被大秦的玄色旗帜所覆盖。 韩非用自己的死,为韩国的灭亡,奏响了最后的挽歌。 而他樊夫,则要借着这曲挽歌的余音,为大秦,谱写一曲一天下的开篇序曲。 风,更烈了。 第40章 天下皆闻文信君,一士独出函谷关 秦王为韩非发丧的诏书,如同一道夹带着风雷的敕令,一日之间,传遍了三晋故地,而后向着齐、楚、燕、赵,席卷而去。 天下,为之哗然。 在新郑,这道诏书被张贴于城门与市集最显眼处,围观的百姓与士人,无不瞠目结舌。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继而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最终,汇成了一股汹涌的暗流。 “秦王……竟为韩非公子追封君位?”一名老儒生颤抖着手指着布告,浑浊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文信君……秦人竟以‘文’、‘信’二字,为韩非公子盖棺定论!这……这是何等的推崇!” “再看看我们的大王……自毁长城,残害宗室!秦人尚知爱才,我王却……” 议论声中,充满了对韩王安的鄙夷与失望。民心,是一杆最公平的秤。韩王安赐死韩非,本是君王处置臣子,外人无权干涉。可秦国此举,却将这件“家事”,摆在了天下道义的天平之上。 一边,是妒贤嫉能、自掘坟墓的昏君。 另一边,是痛惜英才、求贤若渴的明主。 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这道诏书,比十万大军的刀锋,更加锐利。它斩断的,是韩王安作为君主最后的尊严,是韩国这个国家,在天下士子心中最后的一丝向心力。 王宫之内,韩王安听着内侍们战战兢兢的禀报,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将面前的铜鼎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巨响。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状若疯癫地咆哮着,“樊夫!嬴政!尔等是要将寡人,钉在万世的耻辱柱上啊!” 他终于明白了。从那则谣言开始,他便一步步地,走进了樊夫为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他每一步都以为自己是在巩固王权,排除异己,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亲手递出了那把刺向韩国心脏的刀。 他想反驳,想下令撕毁那些布告,想将那些议论的国人尽数下狱。 可是,他不敢。 因为,秦国使臣,已经带着桓齮将军陈兵南阳的文书,站在了殿外。那“问罪三条”,如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秦国的虎狼之师,便会立刻踏平韩国的疆土。 恐惧,彻底吞噬了这位君主最后的理智。他瘫坐在王座上,面如死灰。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新郑城被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恐惧笼罩之时,廷尉大牢的深处,另一场无声的交锋,也落下了帷幕。 是夜,月黑风高。 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戒备森严的大牢。他们是罗网的天字级刺客,行走于黑暗,收割着生命。几名狱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抹断了喉咙,倒在了血泊之中。 李斯所在的牢房,那把沉重的铁锁,被一柄特制的钥匙,轻轻打开。 “李斯先生,奉秦王之命,丞相之令,前来迎你出关。”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斯从草堆上站起,他看着眼前这些杀气内敛的秦人,又看了一眼隔壁那间已经空无一人的牢房,心中五味杂陈。 数日前,他与韩非在此诀别。 数日后,他却被韩非的“敌人”,以最高规格的方式,营救而出。 一死一生,一天一地。 “韩非之死,天下震动。秦王追封其为‘文信君’,丞相言,此等大才,不应埋没于昏君之手。”黑衣人递过一套干净的布衣,“丞相还说,他日,当以韩国之土,为文信君立庙,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李斯接过衣服的手,微微一颤。 立庙! 以敌国之土,为被敌国君主杀死的臣子立庙! 樊夫此人,手段之狠,用心之深,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这是要让韩王安,死后亦不得安宁!要让韩国的宗庙社稷,永远活在韩非的阴影之下! 李斯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与韩非的差距,也明白了自己与樊夫的差距。 韩非,执着于“术”,想要用完美的法度来匡扶一个注定倾颓的社稷,最终身死道消。 而樊夫,掌控的却是“势”!他借天下大势,借人心向背,借君王猜忌,谈笑之间,便让一国俯首,让天下英才之心,尽归于秦。 自己若想实现抱负,在这等人物面前,除了顺势而为,别无他途。 “李斯,谢过秦王与丞相大恩。”他深深一揖,将那身囚服,毫不留恋地脱下,换上了布衣,“从此,斯愿为大秦,为王上,为丞相,效死命!”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熊熊燃烧的野心与欲望。 在罗网的护送下,李斯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新郑的夜色之中。当他踏出函谷关,再次呼吸到秦国那干燥而冷冽的空气时,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咸阳,相府。 樊夫正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玉佩。那是韩非当年离秦时,他派人送去的。如今,玉佩被罗网的人,从韩非的遗物中,悄然带了回来。 玉,依旧温润。 人,却已成枯骨。 “丞相,李斯已安全抵达关中,正在驿馆等候召见。”一名属官在身后恭敬地禀报道。 “嗯。”樊夫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没有离开手中的玉佩,“告诉他,让他先好好休息,读一读我大秦的律法。三日后,我自会见他。” “诺。” 属官退下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樊夫将玉佩轻轻放在桌案上,仿佛完成了一个最后的仪式。 他从未将韩非视作真正的敌人。在他眼中,韩非更像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论道者,一个走错了棋盘的顶级棋手。他的才华,足以经天纬地,可惜,他选择的棋盘——韩国,却早已是一块朽木,根本承受不住他那雷霆万钧的棋路。 如今,棋盘已碎,棋手已逝。 樊夫收回了目光,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于他而言,一个时代的悲剧,往往是另一个时代崛起的序曲。 韩国的落幕,只是一个开始。而他,樊夫,是这出大戏唯一的执笔者。 他拿起笔,在一卷空白的竹简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灭赵。” 第41章 相府闲棋论生死,殿中雄主定国谋 三日后,咸阳相府。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滑如镜的石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简清香与墨香。 李斯一袭深衣,正襟危坐于堂下。这三日,他未曾踏出驿馆半步,将樊夫命人送来的秦国律法通读数遍。 他终于明白,秦国之强,非只强在兵甲,更强在根植于骨髓的法度。 脚步声轻轻响起,樊夫缓步从内堂走出。他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袍,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几日休息得可好?”樊夫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仪。 李斯立刻起身,恭敬地长揖及地:“罪臣李斯,拜见丞相。蒙丞相与王上搭救,斯感激涕零。这三日,斯拜读秦律,方知何为真正的法度,何为强国之基,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樊夫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在主位上落座,亲自为他斟了一杯清茶。 “先生不必如此。”樊夫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先生之才,天下共知。困于新郑,非先生之过,乃韩王之昏聩。如今入秦,如猛虎归山,蛟龙入海,正当其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了李斯的脸上,看似随意地问道:“先生与文信君乃是同窗,情谊深厚。如今他身遭不幸,先生心中,作何感想?” 李斯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紧。 “回丞相,斯与非子,同受业于荀师,其才学,斯远不及也。”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非子之学,如高山巍峨,法理精深,足以传世。然,其人亦如高山,刚直有余,而圆融不足。” “他欲以‘术’救韩,却不知韩国之‘势’已去。譬如良医,欲以神方救必死之人,纵有华佗之能,亦是回天乏术。非子之死,死于韩王之猜忌,实则,是死于其逆势而行之宿命。斯为其悲,为其痛,却也为其不智而叹。” 樊夫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 李斯,已经彻底蜕变了。 这样的人,才是秦国所需要的。 “先生能有此见地,本相便放心了。”樊夫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韩国已是冢中枯骨,不足为虑。然天下之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大秦欲一天下,便不能有片刻停歇。” “先生以为,我大秦下一个目标,当是何处?” 李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答道:“当是赵国!” “哦?为何不是近在咫尺的魏国,或是富庶的楚国?” “魏国地处四战之地,早已被打断了脊梁,不足为惧。楚国虽大,但其国制松散,贵族林立,内耗严重,可缓缓图之。”李斯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唯有赵国!自胡服骑射以来,民风彪悍,兵甲精良,乃山东六国中,唯一尚能与我大秦在战场上正面抗衡者!” “说得好!”樊夫抚掌赞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李牧善守,赵国边境,坚如磐石,强攻,恐非上策。” 李斯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道:“强攻为下,攻心为上。昔日长平之战,武安君便是以反间计除了马服君赵括之父赵奢,方有大胜。如今赵王迁之昏聩,比其先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宠信小人郭开,对李牧早有猜忌之心。我等只需……” 樊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将一枚黑色的令牌,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罗网的副使令牌。”樊夫缓缓说道,“本相给你一个任务。动用罗网的力量,联络你在赵国的一切人脉,给本相查清楚,那个郭开,喜欢什么。是金钱,是美女,还是权力。本相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每一个弱点。” “此事,若办成了,本相便在王上面前,为你请功,授你廷尉之职。” 廷尉! 掌管天下刑狱法度,九卿之一! 李斯的心脏,猛地一跳。 “斯,定不辱使命!” 章台宫。 嬴政正在灯下批阅奏章,樊夫的到来,让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丞相深夜前来,必有要事。” “王上,臣以为,灭韩之战,可暂缓。”樊夫开门见山。 嬴政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哦?韩国已是唾手可得,为何要缓?” “正因其唾手可得,方可缓之。”樊夫走到地图前,指着韩、赵、魏三国的交界处,“王上请看,韩国如今,不过是我大秦与山东六国之间的一道门槛。这道门槛,留着,比拆了,用处更大。” “其一,可为我大秦东出的前沿壁垒,震慑魏、楚。” “其二,韩王安已成惊弓之鸟,我等可命其岁岁来朝,年年纳贡,以其屈辱,彰显我大秦天威,持续打击六国之心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樊夫的声音沉了下来,“天下人都以为,我大秦会先取韩国。若我军主力尽出,挥师伐韩,此时,我军真正的目标,便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那个名字之上——邯郸! 嬴政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立刻明白了樊夫的意图。 “声东击西!” “正是!”樊夫道,“灭韩,只需偏师即可。我大秦主力,当以雷霆万钧之势,北上伐赵!赵国,乃六国之脊梁,李牧,乃六国之屏障。只要打断了这根脊梁,拆掉了这面屏障,则六国联盟,便不攻自破!届时,一天下,将再无阻碍!” “只是,李牧……”嬴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对于这位让秦军数次无功而返的对手,即便是他也抱有极大的忌惮。 “战场之上,臣已与上将军王翦商议,以重兵围而耗之,不求速胜,只求拖垮其国力。”樊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在战场之外,李牧的敌人,并非只有我大秦。” 他将李斯今日的分析,以及自己交予他的任务,向嬴政简要地禀报了一遍。 “一个昏聩的君主,一个贪婪的权臣,再加上我大秦无孔不入的罗网与数之不尽的黄金。王上以为,李牧将军,还能守多久?” 嬴政听完,沉默了良久。 “准!” 一个字,重如千钧。 第42章 皂纛出关东指韩,密使入赵北寻郭 秦王诏令一下,整个关中,便如一头沉睡的巨兽,缓缓睁开了它狰狞的眼眸。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樊夫乘坐着一辆朴实无华的轺车,在王翦的陪同下,巡视着这座即将开赴战场的战争机器。 车轮碾过坚实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目之所及,是队列整齐、默然无语的秦军士卒。 “丞相请看。”王翦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跡,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他指着远处一座正在演练的方阵,“此乃我大秦新练之强弩营。三段轮射,箭矢可覆盖三百步内任何角落,其势如蝗,纵是重甲骑兵,亦难当其锋。” 樊夫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箭雨呼啸的演练场,微微颔首:“上将军治军之能,天下无双。有此雄师,何愁赵国不破。” 王翦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之色。他勒住马缰,与樊夫的轺车并行,压低了声音道:“丞相,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赵国虽君主昏聩,然其边军百战,民风剽悍。尤其李牧,用兵如神,深得军心。其人一日不除,我军欲下邯郸,恐需付出十万将士之性命,耗时数年之久。”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他看到的是刀枪,是壁垒,是实实在在的军事力量。 樊夫理解他的谨慎,这正是他选择王翦为帅的原因。 “上将军所虑,亦是本相所虑。”樊夫的视线,从军营收回,望向了遥远的北方,那里是赵国的方向。“故而,此战,我等需分两个战场。” “两个战场?”王翦有些疑惑。 “然也。”樊夫缓缓道,“一个,是上将军您所统率的,位于井陉、太行山下的正面战场。此战场,以阳谋对之。您的任务,不是速胜,而是‘势’。以泰山压顶之势,陈兵边境,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给赵国以最大的军事压力。要让他们感到,秦国的大军,随时可能撕开防线,兵临城下。这种压力,越大越好,越久越好。” 王翦是何等人物,瞬间便领会了樊夫的意图:“丞相是想……困其军,耗其粮,疲其民?” “不止。”樊夫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寒意,“更是要乱其心。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饥寒交迫,日夜恐惧之时,他便会做出最不理智的决定。国,亦是如此。” “而另一个战场,”樊夫话锋一转,“不在沙场,而在庙堂;不在邯郸,而在人心。此战场,以阴谋对之。这个战场,由本相来负责。” “明白了。”王翦郑重地一拱手,“正面战场,便交给老臣。只要丞相能为我军除去李牧这块最大的绊脚石,老臣敢立军令状,三月之内,必下邯郸!” “好。”樊夫点头,“那便一言为定。” 轺车继续前行,两位帝国巨擘的寥寥数语,便已将一个强国的命运,彻底规划。 与此同时,咸阳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 李斯正坐在一间密室里,他面前的桌案上,没有诗书,没有文章,而是堆积如山的竹简与帛书。这些,全是罗网在赵国经营多年,搜集到的情报。 “笃笃笃。” 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身形干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罗网刺客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副使大人,您要的东西,已经备妥。” 李斯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拿上来。” 刺客呈上一个精致的木匣。 李斯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卷绘制精美的地图,以及一份礼单。 地图上,详细标注了河间一带的数十万亩良田,以及几座盐铁矿的位置。这是秦国早已暗中控制的,原属于魏国的产业。 而那份礼单,开头的名字,便是“和氏璧”。 当然,这并非真正的和氏璧,而是罗网耗费巨资,寻访天下巧匠,仿制的一件赝品。但其玉质之美,雕工之精,足以乱真。 “郭开此人,金钱美女,早已见惯,寻常的贿赂,未必能让他下定决心,冒着通敌叛国的风险,去构陷李牧。”李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地图,“但他最怕的,是秦国攻破邯郸之后,他会失去现有的一切。所以,我们不仅要给他想要的,更要给他一份‘保障’。” “这河间的封地,这和氏璧所代表的‘祥瑞’与‘天命’,便是我大秦,许给他的未来。告诉他,只要李牧一死,赵国一破,他郭开,便是我大秦册封的‘赵君’!世袭罔替,永镇河间。” 刺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这已经不是贿赂了,这是在策反,是在许诺一个王国!樊夫丞相与这位李斯副使的手段,当真是石破天惊。 “属下明白。” “挑选最精干的人手,扮作游商,秘密潜入邯郸。”李斯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记住,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有任何暴露的风险……” “属下等人,皆为死士。任务若败,便以身殉国,绝不会牵连大秦分毫。” “很好。”李斯挥了挥手,“去吧。” 数日后。 秦国朝堂之上,气氛庄严肃穆。 嬴政高坐于王座,俯瞰群臣。 廷尉官高声宣读着一篇由李斯亲自草拟,樊夫最终审定的檄文。 檄文历数韩王安囚禁使臣、残害忠良、不敬上国等数条大罪,言辞犀利,义正言辞。 “……今韩王无道,天怒人怨,宗庙将倾。寡人奉天之命,兴吊民伐罪之师,解韩国万民于倒悬。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王上圣明!” “大秦万年!” 群臣山呼,声震殿宇。 一道道军令,从咸阳发出,传向四方。 天下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到了这片即将爆发战争的三川之地。六国的探子,纷纷将秦国主力大举伐韩的消息,传回各自的国都。 然而,就在这同一时刻,北方,函谷关的另一条密道中。 一支更为庞大、更为精锐的秦军主力,在夜幕的掩护下,由上将军王翦亲自率领,如一条沉默的黑色巨龙,悄无声息地,转向了北上的道路。 第43章 邯郸宫中君臣异梦,相府灯下鱼鸟入网 天下震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即将被碾碎的韩国身上。人们在叹息韩王安的愚蠢,在惊叹秦国雷霆般的报复,也在暗中盘算着,这场战争,能为自己带来怎样的利益。 在其中,最为得意的,莫过于赵国。 邯郸,赵王宫。 宫殿之内,钟鸣鼎食,乐舞升平。赵王迁斜倚在王座上,面色潮红,正欣赏着阶下舞女们曼妙的舞姿。他手中那只盛满美酒的青铜爵,已经快要握不稳了。 “大王,大喜啊!” 一声尖细而谄媚的嗓音,打断了靡靡之音。国相郭开满面红光,快步走入殿中,手中高举着一份帛书,仿佛那不是军情,而是一份天大的祥瑞。 “何事让爱卿如此欣喜啊?”赵王迁懒洋洋地问道。 “启奏大王!”郭开躬身,声音中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秦国发大军十万,由内史腾率领,猛攻韩国南阳!如今秦韩两国,已然是不死不休之局!此乃天赐我大赵良机啊!” 此言一出,殿中原本昏昏欲睡的赵国群臣,顿时精神一振。 “秦韩相争,我大赵正可坐山观虎斗,休养生息!” “不错!待他们两败俱伤,我大赵再出兵,或可一举收复当年被秦国夺去的榆次、狼孟之地!” 一时间,殿上充满了乐观而轻浮的议论。在他们看来,秦国这头猛虎,终于将利爪伸向了别处,赵国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赵王迁更是龙颜大悦,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啊!秦人总算没把眼睛只盯着寡人。传令下去,今夜宫中大宴,寡人要与诸卿,共庆此讯!” “大王,万万不可!” 一个沉稳而洪亮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这片火热的气氛之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上将军李牧,一身武将常服,不知何时已立于殿下。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刀,与这宫殿中的奢靡之气,格格不入。 “李将军,此乃喜事,何言不可?”郭开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arle的怨毒。他最恨的,便是李牧这副永远都在扫兴的模样。 李牧并未理会郭开,而是径直对着王座上的赵王迁,沉声说道:“大王,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秦国素来以虎狼之师著称,其志在吞并天下,岂会为区区一个韩国,便动用主力,大张旗鼓?” 他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臣斗胆猜测,南阳之师,必是疑兵!秦军真正的主力,此刻定然隐匿于某处,其兵锋所指,绝非韩国!” 赵王迁的酒意,被这番话惊醒了几分。他皱眉道:“那依将军之见,秦人意欲何为?” “山东六国,能与秦军正面抗衡者,唯我大赵!”李牧的目光扫过殿上众人,“秦欲一天下,必先破赵。臣恳请大王,立刻下令,增兵井陉、代郡一线,严防秦军自太行山偷袭!若臣所料不差,王翦的大军,此刻恐怕已在北上之路!”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郭开立刻跳了出来,尖声反驳道:“李将军,你这是危言耸听!斥候探报,清清楚楚,秦军主力尽在南阳,你却说他们在北上,莫非将军你有千里眼不成?还是说……将军是想借此机会,向大王多要兵权,以壮大自己?” 这番诛心之言,让殿中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赵王迁本就对李牧功高震主心存忌惮,听郭开这么一说,他看向李牧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怀疑。 “大王!”李牧痛心疾首,“国之安危,在此一举!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臣不要一兵一卒之私权,只求大王能以社稷为重,早做防备!” “够了!”赵王迁猛地一拍玉案,怒道,“秦军伐韩,天下共知,铁证如山!唯你李牧一人在此妖言惑众,是何居心?莫非是看不得寡人与众卿有片刻安乐吗?” “臣……” “不必再说了!”赵王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寡人看你是在边关待得久了,看谁都像是敌人!退下吧!不要在此,扰了寡人的兴致!” 李牧看着王座上那个宁愿相信谗言,也不愿相信战报分析的君主,看着周围那些或幸灾乐祸,或麻木不仁的同僚,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殿内,郭开看着李牧离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 咸阳,相府。 夜已深,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樊夫并未安歇,他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棋盘前。 一名罗网的密探,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的阴影之中,单膝跪地。 “启禀丞相,‘游隼’已传回消息。” “讲。”樊夫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仿佛那棋局,比天下大事更为重要。 “‘游隼’已通过郭开府上的管事,将我等的‘诚意’,透露给了郭开。郭开看过了河间封地的图舆,以及那枚‘和氏璧’的图样后,并未声张,也未上报赵王,只说……想亲眼看看那块玉。” 樊夫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鱼,上钩了。 “告诉‘游隼’,让他大胆去做。”樊夫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将那枚‘玉’,亲自送到郭开手上。另外,再告诉他,上将军王翦的二十万大本营,已经秘密进驻上党郡,前锋已抵井陉关外五十里。” 密探心中一凛。 将王翦大军的动向,如此机密的情报,直接透露给郭开?这…… 他瞬间明白了丞相的用意。 这既是对郭开的“坦诚”,也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这阳谋,比任何阴谋都更加可怕。 “属下明白!”密探领命,身影再次没入黑暗之中。 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樊夫看着眼前的棋局,那条被围困的白子大龙,看似生机断绝。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樊夫缓缓站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残月。 “李牧,你是国士,可惜,你所忠之国,却非良木。” 第44章 珍宝动摇社稷心,密语瓦解长城壁 邯郸城,国相府。 与城外边鄙之地日益萧条的景象不同,这座府邸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长廊曲折,雕梁画栋,奇石罗布,池沼清澈。 郭开,这位赵国权势最盛的臣子,正坐于一间最为隐秘的暖阁之内。他身前的矮几上,温着一壶来自代郡的马奶酒,香气四溢。然而,他却无心品尝。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对面那个自称来自东海的珠宝商人身上。 此人,正是罗网的顶尖密探,“游隼”。 他一身锦袍,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谄媚,也不倨傲,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位能决定他生死的国相,而是一个平等的生意伙伴。 “足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郭开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目光却如鹰隼般,紧紧锁着对方。他府上每日都有无数人前来拜谒,但能被他亲自接入这间密室的,此人是头一个。因为,他府上的管事,只向他传递了三个字:“和氏璧”。 “游隼”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随身的木匣中,捧出了一个用黑色锦缎包裹的物事。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锦缎。 当最后一层黑缎滑落,一抹温润而深邃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暖阁。 那是一块玉璧。 通体洁白无瑕,温润细腻,仿佛是凝固的月光。在灯火的映照下,玉璧内部似乎有流光在缓缓转动,隐隐呈现出山川河流之状,巧夺天工,神乎其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朴与尊贵之气,扑面而来。 郭开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此物……当真?”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国相可亲自鉴赏。”“游隼”将玉璧,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郭开终于忍不住,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玉璧。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一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随着玉璧内部那流转的光晕,而剧烈地跳动着。 拥有它!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拥有了它,便等于拥有了天命!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将玉璧放回锦缎之上,强行压下心中的贪婪,沉声问道:“说吧,秦人想要什么?” “游隼”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如此。 “我家主人,并非想要什么,而是想送给国相一些东西。”他缓缓说道,“除了这枚玉璧,还有河间之地,良田十万亩,盐铁矿三座。我家主人愿上书秦王,待天下大定之后,封国相为‘赵君’,世袭罔替,永镇河间。” 赵君! 世袭罔替! 这已经不是贿赂了,这是在许诺一个王国!他郭开,将从一个随时可能因为君王喜怒而身死族灭的权臣,一跃成为开宗立派的诸侯! 巨大的诱惑,让他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但他毕竟是在赵国朝堂这片血腥的泥潭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人精。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好大的手笔。只是,这画出来的大饼,也得有命去吃才行。李牧手握重兵,镇守北疆,只要有他在,你秦国的大军,便休想踏入邯郸一步。届时,本相今日与足下的会面,便是通敌叛国的铁证!” 他盯着“游隼”,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相,凭什么信你们?” “游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 “国相的顾虑,我家主人早已料到。”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极薄的帛书,递了过去。“国相请看,这便是我家主人的诚意。” 郭开狐疑地接过帛书,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地图,一份秦军的兵力部署图! 图上,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上将军王翦,已尽起关中精锐二十万,秘密陈兵于上党郡,其先锋部队,已越过太行山,抵达井陉关外五十里! 而南阳的内史腾部,果然只是疑兵! 冷汗,瞬间从郭开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唯一看穿这一切的李牧,却被他们君臣,斥为妖言惑众! 赵国,完了。 而眼前,这条生路,就摆在他的面前。 “你家主人……究竟是谁?”郭开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敬畏。能策划出如此惊天骗局,又能将兵力部署图这等绝密之物,当作筹码轻易送出的人,其权势与魄力,简直匪夷所思。 “大秦丞相,樊夫。”“游隼”平静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樊夫! 郭开身子一震。那个以一己之力,扳倒了吕不韦,又在数月之间,便让韩国俯首称臣的传奇人物!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面对的,便是这样一头巨兽。 “丞相大人,想要我做什么?”他终于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游隼”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很简单。”他凑近郭开,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魔鬼的低语,“李牧功高震主,大王早有猜忌。国相只需……助推一把即可。” “我家主人,需要一封信。一封李牧将军,写给我家主帅王翦将军的‘降书’。当然,这封信,不必出自李牧将军之手,只需出自国相您的手笔,再由您,‘无意中’让大王看到,便足够了。” 郭开瞬间明白了这计策的歹毒之处。 自毁长城,莫过于此。 “好。”郭开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他拿起那块冰冷的玉璧,紧紧地攥在手里,仿佛那不是一块玉,而是他未来的权柄与性命。 三日后,咸阳,相府。 樊夫正临窗而立,看着庭院中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 一名罗网密探,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丞相,‘游隼’来报,鱼已吞钩。伪造的李牧降书,已由郭开,呈于赵王迁御前。” 樊夫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邯郸,有何动静?” “赵王迁看罢‘降书’,龙颜大怒,当廷痛斥李牧为国贼。已连下三道金牌,命使者星夜赶赴北疆,召李牧回京述职,并命宗室赵葱,与颜聚二人,接替其帅位。” 樊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传令王翦将军。” “可以,开始了。” 第45章 北风卷地旌旗折,英雄末路血染衣 代郡,雁门。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吹打在古老而斑驳的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一般,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连绵的群山。 这里是赵国的北疆,是抵御匈奴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整个国家最为坚固的盾牌。 李牧,这位赵国的擎天之柱,正身披重甲,伫立于帅帐之外。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南方,那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数万赵国边军,静静地列于帐前。他们都是跟随李牧多年的百战精锐,每一个士卒的脸上,都刻着与他相似的坚毅与沉稳。他们不发一言,但那紧握长戈的手,那如山岳般沉凝的气势,足以让任何敌人望而生畏。 然而此刻,这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铁军,却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悲愤与迷茫。 帅帐的帘子被掀开,副将司马尚快步走出,他的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对李牧说道:“将军,邯郸来的使者,又在催了。赵葱和颜聚那两个蠢货,已经带着王命节杖,在军营外等着接收兵符了!” “将军!不能交啊!”另一名校尉猛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大王昏聩,亲小人而远贤臣。此番召您回京,必是郭开那奸贼的毒计!您若回去,便是自投罗网!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清君侧,诛国贼!” “清君侧,诛国贼!” 数万将士,齐声怒吼。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震得整个雁门关都在嗡嗡作响。他们手中的兵器,指向了邯郸的方向。只要李牧一声令下,这支无敌的军队,便会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头,踏平那座腐朽的王都。 李牧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激愤的面孔。他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 震天的怒吼,戛然而生。 整个军阵,瞬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令行禁止,深入骨髓。这就是他亲手打造的军队。 “我李牧,食赵王之禄,忠赵国之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士卒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乃为臣之本分。若我今日抗命,与叛贼何异?日后史书工笔,又该如何记载我李牧,如何记载你们这支为国戍边数十载的忠勇之师?” “可是将军……”司马尚还想再劝。 李牧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解下腰间佩戴了数十年的帅印与宝剑,郑重地交到司马尚的手中。 “司马尚听令。” “末将在!”司马尚哽咽着,单膝跪地。 “我走之后,你当竭力辅佐新帅,守好这雁门关。记住,我们的背后,是赵国数百万的父老乡亲。无论朝堂如何,我等军人之责,便是保家卫国。若秦军来犯,当死战不退!” “末将……遵命!”司马尚双手颤抖地接过兵符,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李牧最后看了一眼他亲手建立的军营,看了一眼那些与他生死与共的袍泽,然后毅然转身,走向了那名手持王命节杖,眼神躲闪的邯郸使者。 他没有带一兵一卒,只身一人,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囚车。 当囚车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关上时,数万赵国边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摘下头盔,用额头,重重地叩向这片冰冷的土地。 “恭送大将军!” 悲怆的呼喊,响彻云霄,久久不眠。 囚车辘辘,向南而去。车中的李牧,闭上了双眼。 赵国,亡国不远矣。 一滴浑浊的泪,从这位铁血将军的眼角,悄然滑落。 咸阳,相府。 樊夫正坐于堂上,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细细品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李斯快步从堂外走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敬畏。他躬身行礼道:“丞相,北地传来捷报。” “说。”樊夫的目光,并未离开竹简。 “李牧已被赵王迁下令,押解回邯郸。赵葱、颜聚二人,已接管其兵权。”李斯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上将军王翦,在确认李牧离任的第二日,便尽起大军,猛攻井陉!赵葱、颜聚二人,初掌兵权,军心不稳,根本不是上将军的对手。只一日,井陉关便被攻破!我大军已长驱直入,兵锋直指邯郸!” “同时,”李斯顿了顿,继续说道,“据罗网密报,赵王迁因畏惧李牧军中威望,恐其生变,已于昨日,在邯郸城外,以‘谋逆’之罪,将李牧……处斩。”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死寂。 即便是李斯这样心硬如铁的人,在说到“处斩”二字时,也不禁感到了一丝寒意。 一位为国征战一生,立下不世之功的名将,最终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死在了自己君主的猜忌之中。这何其荒谬,又何其悲凉。 樊夫手中的竹简,缓缓卷起。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天下地图前。地图上,代表赵国的那片疆域,已经插上了一面黑色的秦国小旗,旗帜的位置,正在邯郸。 “一个李牧,便可抵我大秦十万锐士。”樊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今,赵国自毁长城,邯郸已是我囊中之物。王翦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李牧,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可惜,你我各为其主。你的忠诚,最终葬送了你自己,也葬送了你的国家。” “丞相,”李斯问道,“那韩国那边……” “内史腾可以收网了。”樊夫淡淡地说道,“传令给他,三日之内,我要看到韩王安的降表,出现在我的案头。” “诺!” 李斯领命退下。 一石二鸟,环环相扣。 这等算计,这等手腕,当真是鬼神莫测。 樊夫独自一人,立于地图之前。 灭赵,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天下,还在后面。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了庭院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第46章 天下棋局收二子,章台宫中定九州 咸阳的秋意,愈发深了。冰冷的雨丝,已经连续下了两天,将相府青黑色的瓦当,冲刷得一尘不染。 书房之内,一炉瑞兽炭火,正无声地燃烧着,驱散了室内的寒气。 樊夫并未批阅公文,也未临窗观雨。 他在等风来。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庭院的寂静。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身披蓑衣,背上插着代表最高等级军情的黑羽令,甚至来不及脱下湿透的甲胄,便被直接引入了书房。 “启禀丞相!”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与疲惫而显得有些嘶哑,“上将军王翦,于三日前,破邯郸!赵王迁率百官出城请降,赵国……亡了!” 短短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伤亡如何?城中百姓如何?郭开呢?”他一连三问,问的却不是战功,而是代价与收尾。 斥候一愣,显然没料到丞相最关心的竟是这些。他连忙回答道:“我军伤亡轻微。上将军治军严明,入城之后,秋毫无犯,城中秩序井然。至于……至于国相郭开,在城破之前,已被人发现,吊死于自家府邸的房梁之上。据闻,他家中搜出的金银珠宝,富可敌国,其中便有……一枚疑似和氏璧的玉璧。” “知道了。”樊夫淡淡地应了一声,挥了挥手,“下去领赏,好生歇息吧。” “诺!”斥候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丞相!大喜!”李斯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内史腾将军奏报,他于五日前,兵临新郑城下。韩王安自知无力抵抗,已开城献降,尽献其国之疆土、户籍、府库!韩国,也亡了!” 如果说,灭赵是意料之中的雷霆一击,那么灭韩,便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水到渠成。 一月之内,连灭两国! 这等不世之功,足以让任何一个时代的权臣,名垂青史! “嗯。” 樊夫的回应,依旧只有一个字。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地图前,沉默地注视着。 李斯看着樊夫的背影,心中的狂喜,慢慢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敬畏所取代。 “备车,入宫。”樊夫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该向大王,报捷了。” 秦王宫,章台殿。 当樊夫与李斯将韩、赵两国国灭的奏报,呈于御前之时,整个宏伟的宫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喜! “天佑大秦!王上万年!” “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文武百官,无不面露狂热之色,纷纷向王座上的那个年轻人,俯首叩拜。 秦王嬴政,身着玄色王袍,头戴十二旒冠冕。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两份降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那双睥睨天下的虎目之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自商鞅变法以来,历代秦国先君,奋六世之余烈,所追求的,不就是今日之功吗! 而今,这个伟业,终于在他的手中,迈出了最坚实,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好!好!好!”嬴政连说三个“好”字,他走下王座,亲手将樊夫扶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丞相之功,当为第一!若无丞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来今日双喜临门!” “此乃大王天威,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樊夫躬身,态度谦恭如初。 他越是如此,嬴政便越是欣赏。他知道,樊夫的目光,从来不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 “众卿平身!”嬴政回到王座,声音洪亮,传遍大殿,“韩国、赵国既已归附,其故地当如何处置,丞相可有良策?” 这才是今日朝会的正题。灭国,只是第一步。如何将占领的土地,真正地化为秦国的血肉,才是治理的根本。 百官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樊夫身上。 樊夫出列,不疾不徐地说道:“启禀大王。臣以为,周之分封,早已不合时宜。韩、赵之地,当废其国号,设为郡县,由朝廷直辖,委派官吏,推行我大秦律法,统一度量衡,如此,方能将其彻底融入我大秦版图,杜绝复辟之祸。” “臣提议,以韩国故地,设‘颍川郡’。以赵国故地,设‘邯郸郡’。郡守、郡尉等职,皆由朝中选派贤能之士担任,直接对大王负责!” 此言一出,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 郡县制! 这是一种与分封制截然不同的,全新的国家治理模式。它将所有的权力,都收归于中央,收归于君王一人之手! 嬴政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要的,就是一个中央集权,一个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强大帝国!而樊夫的提议,正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善!”嬴政猛地一拍玉案,“就依丞相之言!传寡人旨意,即刻于韩、赵故地,设立颍川、邯郸二郡!命李斯草拟政令,着御史大夫遴选官吏,即日赴任!” “臣等,遵旨!” 一场决定了未来数百年政治格局的重大变革,就在这章台宫中,被君臣二人,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 朝会散去,百官们看向樊夫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仅仅是敬畏,更夹杂着一丝深深的恐惧。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丞相的志向,不仅仅是帮助秦王灭掉六国,更是要亲手埋葬一个旧的时代,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秩序。 而他们所有人,都将是这个新秩序的见证者,与执行者。 当夜,樊夫回到相府。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走到了那幅地图前。 他伸出手,将代表着“韩”与“赵”的两枚小旗,轻轻地,从地图上拔了下来。 随着这两面旗帜的消失,地图上,那片属于秦国的黑色疆域,猛然向东,向北,扩张了一大片。 整个天下,已有近半,归于秦土。 樊夫的目光,越过刚刚设立的邯郸郡,望向了更北方的燕国,以及南面,那个与秦国纠缠了百年的庞然大物——楚国。 棋盘之上,刚刚吃掉了两颗子。 但真正的对手,还在后面。 “亡国易,治国难……”他低声自语。 “地图上的血迹,终将要用治理的墨迹来覆盖。而这,才刚刚开始。” 第47章 寒风易水悲歌起,咸阳宫中待客来 赵国既亡,天下震动。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越了太行山,渡过了黄河,传遍了尚在苟延残喘的每一个邦国。 而感受这股寒意最深的,莫过于北方的燕国。 赵国,是燕国南面的最后一道屏障。如今,这道屏障轰然倒塌,秦国的黑色兵锋,已经直接抵在了燕国的咽喉——易水之畔。 燕国都城,蓟城。 王宫之内,早已不闻丝竹之声,取而代日志的,是太子丹在殿内焦躁不安的脚步声。 “合纵!为何无人响应!”他对着阶下的太傅鞠武,发出了近乎咆哮的质问,“魏王首鼠两端,齐王闭关锁国,楚王自顾不暇!难道他们都瞎了吗?今日亡赵,明日便是亡燕、亡魏!唇亡齿寒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 鞠武躬身,苍老的脸上满是苦涩:“太子殿下,非是他们不懂。实乃秦国势大,王翦大军破赵之后,并未休整,而是分兵驻扎于邯郸、代郡一线,虎视眈眈。此刻谁敢牵头合纵,谁便是秦军下一个目标。列国……都怕了。” “怕了?”太子丹惨然一笑,“怕,便能不死吗?” “常规之法,已然无用。”许久,太子丹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而决绝,“既然六国之兵,挡不住秦军的铁蹄。那便……换一种方法。” 鞠武心中一凛,抬起头:“殿下之意是……” “秦王嬴政,乃秦国之魂。樊夫,乃秦国之脑。”太子丹一字一顿地说道,“魂灭,或脑死,则秦国这架疯狂的战车,必将陷入混乱。到那时,便是我六国喘息,乃至反击的良机!” “行刺?”鞠武大惊失色,“殿下,此乃险招!万一不成,则给了秦国出兵最好的借口,我燕国将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现在,就有葬身之地了吗?”太子丹反问,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太傅,你去找一个人。一个……能让天下为之色变的刺客。告诉他,我愿以燕国督亢之地,秦将樊於期之首级为礼,只求他入咸阳,取嬴政之命!” 为了这一场豪赌,太子丹,押上了他能拿出的所有筹码。 咸阳,相府。 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细碎的雪花,落在庭院的枯枝上,为这肃杀的相府,平添了几分诗意。 樊夫正立于廊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冷的触感,瞬间在掌心化开。 一名罗网的密探,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呈上了一卷用蜡封好的密报。 “丞相,‘毒蜂’自蓟城发回的最高密报。” 樊夫接过密报,拆开火漆。他看得极慢,极仔细,仿佛要将帛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 李斯在一旁侍立,看着樊夫平静如水的侧脸,心中不禁好奇。自韩、赵二国被纳入版图,设立郡县的政令推行以来,丞相便一直坐镇咸阳,处理着如山一般涌来的政务。那些来自旧地的反抗,贵族的阻挠,民心的安抚,都被他用一种冷静而高效的方式,一一化解。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天下这盘大棋上,落子无悔,步步为营。 终于,樊夫看完了密报。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卷帛书,递到了炭火之上。 帛书遇火,瞬间蜷曲,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丞-相?”李斯忍不住开口。 “燕太子丹,病急乱投医了。”樊夫转过身,淡淡地说道,“他正在招募死士,欲行刺王上。” 李斯脸色剧变:“什么?!” “他还为刺客,准备了两份厚礼。”樊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份,是我大秦叛将樊於期的人头。另一份,是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 “狂悖!愚蠢!”李斯怒不可遏,“此等宵小之辈,安敢行此逆天之举!臣这便上奏大王,发兵伐燕,将此等逆贼,碎尸万段!” “廷尉,稍安勿躁。”樊夫抬手,制止了李斯的冲动,“为何要发兵?” 李斯一愣:“他们欲行刺王上,此乃不赦之罪,难道不该发兵吗?” “他们想来,便让他们来。”樊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蓟城的位置,“太子丹以为,这是一步可以扭转乾坤的险棋。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借口。” 李斯是何等聪明之人,瞬间便明白了樊夫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丞相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不错。”樊夫的手指,从地图上的“燕”字,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齐”字之上,“我大秦出兵,向来师出有名。赵国犯境,韩国不朝,故而伐之。如今,若无缘无故攻燕,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大秦?必将视我等为虎狼,人人自危,同仇敌忾。到那时,鞠武口中无法实现的合纵,或许就真的实现了。” “可若是燕国刺客,在咸阳宫中,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图穷匕见……”樊夫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寒意,“那便是燕国自绝于天下!我大秦再兴兵问罪,便是替天行道,顺理成章。届时,天下诸侯,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李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位丞相,竟是要用秦王之安危,来做一场惊天豪赌!不,这不叫赌,因为在他的算计里,根本就没有输的可能。他要的,不仅仅是灭燕的理由,更是一场足以震慑天下人心,瓦解六国最后斗志的阳谋! “可是,王上的安危……”李斯的声音,有些干涩。 “王上的安危,自有我来布置。”樊夫的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的自信,“你现在要做的,是去告诉罗网,盯紧那个叫‘荆轲’的人。他何时动身,何时过境,何时抵达咸阳,我都要一清二楚。” “荆轲?” “对,就是燕太子丹,选中的那把利刃。” 樊夫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 雪,下得更大了。 “传我的话给王翦将军,”他轻声说道,“让大军好生休整。告诉他,这个冬天,会很冷,但不会太久。” “因为,待到明年开春,冰雪消融之时,便是他踏过易水,兵临蓟城之日。” 第48章 设九宾虚席以待,布罗网静候风来 咸阳的冬天,是干燥而寒冷的。朔风从北方的草原,毫无阻碍地灌入关中平原,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萧瑟的声响。 然而,秦国的朝堂,却比这寒冬还要肃杀。 自韩、赵二国故地设立郡县以来,无数的政令从咸阳发出,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新的的疆土,牢牢地捆绑在秦国这架战车之上。度量衡的统一,律法的推行,官吏的委任……每一项,都在无情地碾碎旧贵族的特权,也在挑战着当地百姓数百年来的习惯。 相府之内,堆积如山的竹简,记录着新政推行所遇到的种种阻碍:有旧族势力的暗中煽动,有游侠豪杰的公然反抗,亦有百姓因不解而生的骚乱。 面对这一切,樊夫的处理方式,简单而有效:顺者抚,逆者诛。 他调动郎中令蒙毅麾下的精锐卫戍,配合廷尉李斯的法吏,以雷霆之势,将数个反抗最激烈的赵国旧族,连根拔起,人头滚滚,悬于城头。同时,又开仓放粮,安抚流民,并从秦国本土,迁徙大量百姓前往邯郸、颍川等地,掺沙子,换血肉。 一手是沾满鲜血的屠刀,一手是给予生机的米粮。这套恩威并施的手段,迅速稳定了新的疆土的局势。朝中百官,在见识了这位年轻丞相的铁血手腕后,愈发敬畏,再无人敢对其政令,有半分质疑。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在这看似纷繁复杂的政务之下,樊夫真正在等待的,是另一件事。 一件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屏息的“盛事”。 章台宫,内殿。 暖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秦王嬴政,正俯身于一张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之上,是整个天下的山川地理。他手中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正犹豫着,该落在何处。 “丞相以为,灭燕之后,是先取魏,还是先攻楚?”嬴政头也不抬地问道。 樊夫立于一旁,目光平静地看着沙盘:“启禀大王,魏国地处中原四战之地,国力早已衰败,破之不难。然楚国地大物博,带甲百万,乃我大秦心腹之患。若先攻楚,则魏国必不敢动;若先取魏,则恐楚国从南面牵制我军。” “所以,丞相之意,是先楚后魏?” “不。”樊夫摇了摇头,“臣之意,是先让燕国,帮我们做出选择。” 嬴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樊夫缓缓说道:“燕国使者不日将至。届时,臣请大王,于咸阳宫正殿,以九宾之礼相待。” 九宾之礼,是周天子接待诸侯的最高礼节。用来接待一个区区燕国的使者,未免太过隆重。 嬴政何等敏锐,瞬间便明白了樊夫的深意:“丞相是想……将这场戏,演给天下人看?” “然也。”樊夫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我等越是礼遇,便越能彰显燕使行刺的悖逆与疯狂。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列国在咸阳的耳目,图穷匕见。如此,我大秦再兴兵伐燕,便是替天行道,是天下归心之举。届时,南方的楚王,东面的齐王,又有什么理由,来援助一个行刺客之事的卑劣之国呢?” “到那时,”樊夫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大军便可借伐燕之势,陈兵于魏国边境。魏王胆寒,若降,则我军可从容南下;若不降,则顺势取之,亦不费吹灰之力。” 嬴政听罢,沉默了许久。 他凝视着樊夫,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分的丞相。他提出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一个将敌人的毒计,化为自己最锋利武器的阳谋。 这个计划唯一的风险,便是他自己。他将成为那个诱饵,直面刺客的匕首。 “好一个‘阳谋’!”嬴政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豪情,“寡人便做一次饵,为丞相钓出这条燕国之鱼,也为我大秦,钓出一个一统天下的煌煌大势!” 他将手中的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沙盘上燕国蓟城的位置。 “传令下去,”嬴政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命郎中令蒙毅,于殿内柱间,暗藏甲士。命太医令夏无且,随侍于侧,身备药囊。其余百官,按丞相之安排,各司其职。寡人要让这燕国刺客,有来无回!” “王上英明。”樊夫躬身一拜。 数日后。 一队风尘仆仆的使团,抵达了咸阳城外。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顾盼之间,眼神锐利如鹰。他手捧着一个沉重的木匣,以及一卷用黄绫包裹的地图。此人,正是燕太子丹遍寻天下,找到的勇士,荆轲。 在他身侧,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面色惨白,双手却紧紧握着,身体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他便是以勇武闻名于燕赵的秦舞阳。 罗网的探子,早已将使团的画像,以及所有细节,送到了樊夫的案头。 “秦舞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如今见了咸阳城,便已心生畏惧。”李斯看着密报,不屑地冷哼一声,“此等少年,不足为虑。唯独这个荆轲,据说其人好读书击剑,为人沉稳,不可小觑。” 樊夫将密报放下,走到窗前。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澄净,空气冷冽,吸入肺中,仿佛能将五脏六腑都冻结。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他淡淡地说道,“一个人的勇武,在绝对的权势与精密的算计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看的,不是荆轲这个人,而是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旧时代的最后一点血性与挣扎。 “廷尉,”樊夫吩咐道,“明日朝会,你便站在离王座最近的左侧。若有变故,你要做的,不是拔剑,而是用最洪亮的声音,将燕使的罪行,昭告于殿上。” “诺!”李斯躬身领命。 樊夫的目光,越过相府的层层院墙,望向了那座巍峨的咸阳宫。 那里,舞台已经搭好。 演员,也已就位。 而他,作为这场大戏的编撰者与导演,只需静静地等待,那最**的一幕,拉开帷幕。 明天,将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 第49章 图穷匕首惊天变,君臣一怒伏尸还 秦王政二十年,冬。 咸阳宫正殿,钟鼓齐鸣,百官肃立。 今日的朝会,与往常不同。没有繁复的议题,没有冗长的奏对。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一种庄严到近乎压抑的氛围之中。因为今日,秦王将以九宾之礼,接见来自燕国的使者。 樊夫身着丞相朝服,头戴进贤冠,立于百官之首。他的神情,比殿外寒冬的空气还要平静。 “宣,燕国使者荆轲、秦舞阳,觐见——” 随着谒者一声悠长的传唱,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殿门。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缓步入。 走在前面的,正是荆轲。他身材高大,步履沉稳,手中恭敬地捧着两个木匣,一个装着樊於期的人头,一个装着督亢之地的地图。 而在他身后,那个名为秦舞阳的少年,却已是另一番光景。 “嗯?” 殿上百官,皆是人精,立刻察觉到了异样,一阵低低的私语声,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王座之上,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荆轲心中一沉,却立刻回头,对嬴政躬身笑道:“北方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 他的声音,洪亮而镇定,瞬间将秦舞阳的失态,解释为边鄙小民初见天子的正常反应。 “准。”嬴政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目光却如同实质一般,落在了荆轲手中的木匣上。 荆轲暗松一口气,捧着地图的木匣,一步步走上前来。秦舞阳则被勒令留在阶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荆轲,缓缓地走到了秦王面前。这距离,已经近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 樊夫的眼帘,微微抬起了一线。他看到,郎中令蒙毅的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看到,那些隐藏在殿柱之后的甲士,已经将弓弩的机括,轻轻扳开。 万事俱备,只欠图穷。 “此乃燕督亢地图,燕王诚心献于大王,以求为北藩,永世称臣。”荆轲说着,打开了木匣,取出了那卷用黄绫包裹的地图。 他跪在地上,将地图,缓缓地,在秦王面前展开。 富饶的土地,蜿蜒的河流,详尽的城郭……一点点地,呈现在嬴政的眼前。嬴政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倾,目光被地图上的内容所吸引。 地图,被一寸寸地展开。 越来越短。 越来越短。 直到最后! 当整幅地图完全展开,露出了卷在最末端的那一柄淬满了剧毒的徐夫人匕首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图穷,匕见! 说时迟,那时快! 荆轲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机与决绝!他左手死死抓住嬴政的衣袖,右手则闪电般地握住匕首,朝着嬴政的胸口,猛地刺去! “逆贼!” “护驾!” 百官惊骇欲绝,尖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他们皆未佩剑,而殿外的卫士,又因事发突然,来不及冲入。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嬴政展现出了他枭雄的本色。他猛地向后一挣,巨大的力量,竟生生将自己的衣袖扯断!同时,他抽身后退,试图拔出腰间那柄长长的佩剑。 但秦国的佩剑,制式极长,在如此仓促之下,根本无法瞬间拔出! 荆轲一击不中,立刻持匕追击,绕着巨大的殿柱,紧追不舍。一时间,天下至尊的秦王,竟被一介刺客,追得狼狈不堪! 大殿之内,一片混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静到极点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响彻整个宫殿: “王上!负剑!” 喊出这句话的,正是樊夫!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嬴政与荆轲的身上。他瞬间便判断出,嬴政无法拔剑的原因,并给出了最精准的指令! “负剑!” 这两个字,如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慌乱中的嬴政。他立刻将佩剑甩到背后,反手一抽! “呛啷——” 一声清越的龙吟,那柄象征着王权与杀伐的青铜长剑,终于出鞘! 寒光一闪! 嬴政转身,不再躲闪,而是迎着扑上来的荆轲,奋力一剑挥出!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荆轲的左腿,被齐齐斩断!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光洁的地面。 他知道,事已败矣。 然而,这位千古第一刺客,并未求饶。他用独臂支撑起身体,将手中的匕首,作为最后一击,奋力掷向嬴政! 匕首带着破风的呼啸,擦着嬴政的耳边飞过,重重地钉在了他身后的铜柱之上,发出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此时,殿外的甲士,才如潮水般涌入,将重伤的荆轲,团团围住。 荆轲靠着铜柱,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甘与悲怆:“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他本想生擒嬴政,逼他立下退还诸侯土地的契约,以回报太子丹的知遇之恩。可惜,终究是功亏一篑。 嬴政手持滴血的长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被触犯了逆鳞的、滔天的愤怒! “乱箭,分尸!” 冰冷的四个字,从秦王的口中吐出。 “诺!” 甲士们不再犹豫,无数的利箭,瞬间将荆轲的身体,射成了刺猬。 血,染红了章台殿。 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与香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百官们瘫软在地,面如土色,惊魂未定。 唯有樊夫,依旧静静地立于原地。他看着荆轲的尸体,看着那柄钉在铜柱上的匕首,看着王座之上,那个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君王。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对着王座,深深一拜。 “燕国悖逆,自取灭亡。臣,为大王贺。” 这一拜,不是为了庆贺秦王死里逃生。 而是为了庆贺,那份期盼已久的、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噤声的……出兵借口,终于,送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