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厂花的幸福致富路》 1、第 1 章 云燕捧着国内服装行业影响力最大的“晚香玉奖”,从领奖台上款款而下。 掌声雷鸣,她的美貌、优雅与自信,与手中的奖杯相得益彰。 二十年前白手起家,摆地摊卖纽扣,到今日服装企业十强中唯一的女性企业家——云燕,注定要成为明日各大报刊的传奇头条。 然而今晚是个不眠之夜。 云燕应酬完毕回到车上,红艳艳的唇角收敛。 秘书钟婉灵递过来手机,云燕接过来轻飘飘地道:“身为伴侣,不陪我出席晚宴也就算了,这个时候还来电话做什么?” 身为秘书也是外甥女的钟婉灵懂事地下车关上车门,她知道,后面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张忠凯一反常态地放下身段,语气甚至带着哀求:“燕儿,赶紧回公司,出大事了。” 云燕单手撑在车门上,揉着眉头,刚才的香槟酒让她微醺:“你又闯什么祸了?” 张忠凯支支吾吾半天,在云燕开骂前说出实情:“马克隆的面料联苯胺超标...轻则让人过敏,重则致癌。可是咱们夏季服装已经全线下铺货,怎么办啊,要是被查出来,咱们公司完蛋了!” “国内西柳、高阳、叠石桥数不尽的纺织工厂你不找,你要去印尼贪便宜。我跟你说过无数次那帮人不可信你非不听,你到底能干成点什么!” 张忠凯话里仍旧不服气:“那边比咱们国内价格低一半,我也是想给你个惊喜!你能不能不要一开口就指责我,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我马上回公司,你给我等着。” 云燕的手机很快收到质检报告,定定地看了三秒,转头打开车门,跟钟婉灵说:“青春女装产品全线召回,生产线暂停生产。” 钟婉灵手中还抱着“晚香玉奖”的奖杯,她惊愕地说:“这要是传出去...” 云燕严肃地说:“企业要对社会负责,这个奖杯我拿得起也放得下。是我的疏漏,不该信任张忠凯。损失多少,我都愿意承担。” 钟婉灵跟在云燕身边多年,从小失去母亲,是云燕一手教养大的。听到云燕这么说,敬佩不已:“好,这就去办。” 云燕开始打电话,希望在产品暴雷前将影响最小化。 云燕的公司属于加盟商品牌,上到中年服饰,下到婴幼儿产品应有尽有。 她不光要对客户负责,也要对全国近万家加盟商负责。 坐车来到公司楼下,张忠凯已经等的抓心挠肝。 他见到云燕腰杆挺起,冲过来还没等说话,脸上先迎来一个耳光! 张忠凯失声怒喊:“打我?!你在我面前耍什么泼——” 云燕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甩甩手,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说:“从今天开始,将张忠凯逐出公司,谁要是帮他说话,就跟他一起出去!” 张忠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狼狈,他在背后喊道:“你还以为自己拿个破奖就能甩掉我?你要是不想让加盟商没货卖,就把你身上的泼妇劲收一收,你还不知道吧,多少人在背后都想要收拾你!” 云燕能不知道么。 她在男性视线为主的行业里,摒弃一惯的小巧、性感、“礼物型”服饰,专以女性角度坚持舒适、大方、职业的设计理念,备受新时代女性的追捧,也因此成为行业内的众矢之的。说她枉顾女性性别优势、破坏行内规矩、压迫同行商品价格等等。 当然,云燕混到今天也不是吃白饭的。 在过来的车上,她给各大面料厂商拨打采购电话,然而经常合作的几家供应商口径一致,一匹布料都不愿意给出来。 张忠凯知道事情闹大了,消失了几日后,出现在云燕面前:“你堂姐梁欣愿意帮助咱们,她说...只要、只要你过去求她,她就把厂里的布料优先派发给咱们。” “我求她?是不是要我跪下来给她磕头?” 张忠凯讪讪地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云燕手心又痒痒了,张忠凯半边脸刚消肿,忙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娇小可人的女人,怎么这么泼妇。 “你愿意把她当祖宗祭拜你就去,别来算计我。” 云燕弄不懂梁欣为何敌视自己,公司遭了事,梁欣不落井下石就够了,犯不上干出雪中送炭的事,要是干了肯定会有更大的坑在后边等着。 云燕不顾张忠凯的劝说,言辞犀利的拒绝了梁欣的帮助。 后来几日,烈火烹油,云燕四处碰壁。 她性格坚韧,内地没货,她就奔走新疆棉田、海南岛棉花基地进行远程调货。 奈何时间急迫、远水解不了近渴。每天都有加盟商到公司门口闹事,云燕头疼欲裂。 不用说,背后一定有人煽动。 * 半个月后。 波涛巨浪重归平静,行业里又是一派和乐向荣的景象。 云燕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张忠凯掐掉烟,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说:“你不是得贵人帮忙弄到货了,还想怎么样?” 说实在话,云燕还以为这次玩完了。 到给加盟商供货的最后期限,求助无门之时,钟婉灵带来了好消息,有厂家主动把超规格的特级面料送上门,只要抓紧生产,绝对能赶上春季新款发表的期限。 在云燕的追问下,对方告诉她在背后帮忙的那位,是本地最大富豪、梧桐山顶别墅的那位能够只手遮天的谢慎泽。 谢慎泽。 提起这个名字,云燕觉得恍惚。 当年她还在绒花巷,谢家老宅就在石板路斜对面的将军巷。 俩人交往不多,两巷人并不和睦,甚至可以说水火不容。他们遇到了也不怎么说话。 改革开放后,大家各奔前程,更是难得一见。 对方英年不婚,斥巨资买下梧桐山和两条旧巷。都说是要拆迁建高层,十多年过去,一砖一瓦却保持着原样。 他站的太高,多年来老巷居民聚会,他每年都会露上一面,其他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对于云燕而言是位可望不可攀的大人物。 为何全国各地那么多好地方不住,偏偏要盘踞在梧桐山上...有人说他念旧,舍不得老地界。 有人说他讲究风水,梧桐山光是名字就知道风水好。 更有传闻说他在等他的未婚妻,她究竟何许人,无从探知。 这些始终都是不着边际的猜测,没人敢在他面前多问一句。 云燕这次得到他的帮助非常意外,得他出手,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事情也的确如此,解决的异常顺利。仿佛她面前天大的难事,对他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冷漠地扫过张忠凯,他又点上一根1916,金色的过滤嘴叼在唇边。 同样都是男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咱们就去民政局把事情办了。” 张忠凯一下炸了。 他没什么能力,可云燕有。 这些年,哪怕貌合神离,云燕在钱上就没亏过他。养尊处优多年,中年被抛弃,他以后该怎么办? “我不离婚。” “必须离。” “你疯了,这对你公司上市一点好处没有!” “签字。” “签字?”张忠凯按下打火机,把协议书点燃扔到云燕脚下。 他知道云燕怕火。 然而此刻她却碾熄火苗,冷着脸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放到茶几上:“婚内多次出轨,可以确定感情破裂。你觉得法院会怎么判?” 落地窗外,火烧云张牙舞爪地笼罩在上空,刺的人眼睛疼。 家中只有他们俩人,云燕却一点不怕他。 这个男人懦弱、愚蠢、好色,但凡有女人给点好脸色就会贴上去。 也许是家中女强男弱,在她面前没什么男性雄威,倒是在别的女人面前能翘着脚当大爷,花着她的钱买回点男性尊严。 本以为他到自己眼皮底下能收敛些,却捅出大篓子。 云燕不是善人,她性格倔强,定下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去。 张忠凯自然知道这一点,他把茶几拍的极响,狰狞地喊道:“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生意?你以为你有今天都是自己挣得?” 云燕觉得好笑,这本就是事实:“你还真说对了,我有今天都是自己挣得。” 张忠凯一下笑了,越笑越大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不清不楚的,谁不知道你身后有人给你撑腰!” 云燕嗤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有人给我撑腰,你说说是谁?” 生意场上,相互帮忙是常事,谢慎泽这次帮她,她也会找机会还上,犯不上这样说。 与云燕想象的不同,听到她这么问,张忠凯反而闭嘴不提,仿佛有什么忌讳。 他只是不停地说:“你不要再耍小孩脾气,我不会跟你离婚的,我绝对不会跟你离婚。” “孩子?在我面前你才是幼稚的孩子。” 公司还有别的事,云燕抓起手机发送电子版的《离婚协议书》到张忠凯信箱里,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去。 开车途中,云燕翻来覆去琢磨张忠凯的话。 刚才只顾反驳张忠凯,现在仔细回忆,早几年创业时的确遇到麻烦都能顺利解决。细想想,也许真的有人在暗中帮忙。 只是后来事业做的大了,她也成熟了,那人逐渐淡出她的生意圈。 在她心里,那人更像是呵护幼苗成长,等到幼苗可以自行茁壮成长,便潇洒地抽身离开。 她要是早知道这人是谁,倒不如跟人家结婚,省得跟张忠凯浪费半辈子。 不过云燕还真想不到是谁。 绒花巷人杰地灵,出了不少有本事的人。 云燕是生意场上的人,多少都会跟他们有来往。相互帮来帮去。如果非要有人撑腰,她不乏追求者,难保有人在背地里会多帮一帮。 这次力挽狂澜的谢慎泽也是多年没有往来,据云燕所知,也就帮过她这一次。 再说,说不准人家真有个未婚妻等着,能登上梧桐山的那必定是只金凤凰,不至于对她想入非非。 云燕其实对他印象不多,倒是张忠凯,年轻时候就视对方为死对头。 曾经开口就是诋毁和不屑,到如今身份地位差距大了,渐渐地变成了“不可说”。 而她不过是生意场上的平凡人,对于谢慎泽这种顶级阶层来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小打小闹。而谢慎泽做的不少事,也在朋友圈里流传,完全是神仙打仗。 这样一等一的人物,云燕不会腆着脸去攀关系,社会阶层有鸿沟,攀不着、用不上,反而招人笑话。 这次谢慎泽能出手,云燕着实意外。 意外之余,也觉得好笑。对他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反倒让她公司上下受宠若惊。 后面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做,云燕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闹得最凶的加盟商要怎么处理。 她驾驶的车辆从丁字路口拐上主干道,街边霓虹闪耀。 前方的黄灯开始倒计时,即将变成红灯。 云燕惯性踩下刹车,却不见轿车减速。 “怎么回事?” 车载广播里传出撕啦啦的杂音,云燕按下电子手刹,依旧没反应。 “刹车坏了!” 云燕无法镇定,呼吸急促,紧握方向盘! 侧方渣土车轰隆隆驶来,前方斑马线上是三三两两散了晚自习的高中生。 云燕无处可逃,她只有死命扭着方向盘,一头撞进绿化带! “啊啊啊翻车了!” “来人啊,打120!” 车辆翻滚,尖叫声刺耳。 云燕四肢百骸疼痛不已,她无法推开车门,眼皮沉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哟,瞧瞧为了个臭老九在家里垮个大脸给谁看呢?” “你就少说两句,她心里头不舒服。” “我管她舒不舒服,她们刚从乡下回来,什么活儿不干就知道搞对象,我还没结婚呢,传出去我都没脸!” ...... 屋外嘈杂,空气里带有让人怀念的柴火味儿。 云燕猛地起来,惨白的一张小脸四处环顾。 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让她仿佛陷入梦中。 到底是张忠凯点燃的火焰吓到自己了么? 怎么会这样? 云燕茫然地下床,拿起镜子,难以相信镜子里的自己如此年轻。而危险来临的瞬间,骤然加剧的心跳还在提醒她这里并不是梦境。 云燕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还好,没有任何问题。 她偷偷拉开窗帘,入眼的小院,正是她姥家祖宅。 她在这里长到五岁,跟随被下放的双亲到陕南待了十三年。 墙上的挂历撕到“1975年6月2日”,这年三月她得到父亲平反的消息,与母亲得以重回到绒花巷。 可惜父亲早已病逝,三个人离开的海城,只有两个人回来。 她回忆起外面尖声嘲讽的不是别人,是她二姨家的堂姐,比她大三岁的梁欣。 梁欣占用云燕家的房子多年,不满云燕和母亲突然回来,她迫不得已跟她妈俩人挤在西屋里。 她还在窗户外面一口一个臭老九的骂。 说到这里,云燕不由得想起记忆深处那位“臭老九”于老师。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她要回海城的消息,提前给她写了书信,成功安抚她忐忑的内心。 回来后,短短几日,年少的她被他的气质谈吐吸引,疯一样地想要跟他处对象。 她母亲不同意,云燕在家中闹脾气,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不出去。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于幼清为什么撩拨她。 此刻的她还不理解母亲,甚至有些怨恨,根本想不到不久后她会失去母亲。 前程往事来不及一一回顾,云燕抹了把脸,将麻花辫往肩膀后一甩,下地去找母亲。 “妈!” 这声呼唤压抑在心中二十载,看到母亲正在躬身熬药,云燕顿时泪眼朦胧。 “小燕儿。”舒瑞英总算见到女儿出来,她放下蒲扇,盘算着要不要再劝上几句,却见云燕定住脚,眼泪簌簌地掉。 这声“小燕儿”让云燕魂牵梦绕,她心脏忍不住的抽痛。 当妈的心疼女儿,这些天母女俩闹着脾气,舒瑞英也不好受。 云燕巴掌大的小脸,哭成泪人,舒瑞英不忍地说:“要不...妈同意你跟他...” 梁欣还在当院准备着冷嘲热讽,谁让她们娘俩不理她。她巴不得云燕跟于老师结婚,好天天站在他们家门口骂他们。 意料之外地是,云燕却说:“我不跟于老师处对象了,妈,我听你的。” 舒瑞英伸手给云燕擦着眼泪,解释说:“妈不想逼迫你们。” 云燕紧紧抓住舒瑞英粗糙的手,吸了吸鼻子说:“我想通了,你是为我好,妈,对不起,我早就该听你的话。” 不光是于幼清还是张忠凯,舒瑞英都没看好。 当年母亲没有跟她说具体的原因,这一辈子云燕希望她们娘俩能有更多的时间说说心里话。 此时的云燕,看着消瘦的母亲,知道当务之急是要给她看病。 上辈子云燕没能跟于老师在一起,舒瑞英忽然病逝,云燕连母亲是什么病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在张忠凯母子怂恿下土葬了母亲。 孤立无助的她,最后在他们的花言巧语下,傻乎乎地将棉四厂的工作让给张忠凯。 重活一世,得以老天爷的厚爱,云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错误和遗憾再一次上演。 梁欣想要说风凉话,陡然发现云燕瞥在她身上的视线如利刃。她讪讪地嘀咕了几句,自行回到西屋里。 女人家为了感情什么疯事都干得出来,她不能自己给自己找晦气。 舒瑞英嗓子不舒服,情绪波动,艰难地喘了口气。 “明天咱们到省城去。”云燕看在眼里,抿着唇轻轻地说:“不能再拖下去。” 半年后母亲就会病逝,时间赶着人跑。 舒瑞英咳嗽两声说:“不算大事,队里要求咱们明天早上去给棉田打顶,人手本来就不够,咱们不好请假。” 云燕佯装生气:“你要是不去,我就去跟于老师处对象。” 舒瑞英无奈地说:“这就是两码事。” “是一码事。”云燕倔强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光留我一人,我以后怎么办?” 舒瑞英皱起眉头,叹口气说:“你这孩子就是倔...” 云燕拉着舒瑞英的手,迫切希望她能够答应看病。 感受到女儿的坚持,舒瑞英终于说:“行,吃完饭,我到队长家里请假。” 云燕坚定地说:“不管他批不批,明天咱们必须到省城看病。” 舒瑞英知道云燕是关心她,微微颔首说:“听你的就是了,只是省城药贵,咱们开了方子回来拿药。” “好。”云燕这才露出可人的笑容。 ****** 五八年土地整改规划,武海市西郊的农村宅基地,分化成十八条巷子,井然排列,近13万人口变为城市户口。 绒花巷在西郊棉田旁边,原是绒花村。 云燕的姥姥在此生育三姐妹。 老大舒乐凤、老二舒郁芬、老三云燕妈舒瑞英。 仨姐妹都命苦丧夫,半辈子奔波,还是回到娘家一起居住以便照应。 姥家瓦房在绒花巷南头,一间正房两间耳房。 正屋又被隔为两间,住着舒乐凤和儿子钟爱国一家三口。 西边耳房是舒郁芬和梁欣住。对着的东边耳房是云燕和母亲住。 东屋面积最小,十五平米左右。隔着帘子摆着两张小床。 床头是窗户,窗框上挂着两掌大的伟人画像。床尾摞的是樟木箱子。 两张床的中间有个方桌,上面还放着学习中的伟人语录。 多数时间,大家也不留在屋子里,都是在外面干活。厨房在院落东边搭了个彩棚,厕所在院子西角落。 云燕的窗前,有一棵姥爷种下的枣树。 年幼时她皮实,闯了祸,没少往上爬着躲打。 说来可怜,小胳膊小腿几乎没有成功爬上去过。可是她每次都能成功躲打,倒是记不清托谁的福。 此时青枣刚露头,树荫连连,下面的木头桌椅上摆着母亲没缝完的手套。这是要给云燕干活用的。 舒瑞英见云燕还丧着一张小脸,想到她下乡前摔破后脑勺,时不时会头疼,看她傻愣愣的,还以为她犯了毛病:“等到了省城也给你拍个片子。” 云燕知道自己没事,就是记性差点,也不知是不是摔过的缘故。 原先也是累急了会头痛,随便应了一声,接着去墙角抱了捆柴火准备烧晚饭。 舒瑞英忙喊住她:“傻丫头,那是你嫂子的柴火,小心她又骂你。” 嫂子自然是大姨舒乐凤的儿媳妇关淑兰,平日抠抠搜搜,偶尔占点小便宜,云燕当年没少跟她对着干。 若是上辈子听到这话,云燕肯定会说:“她上次用咱家的柴火还没还,我用她的又怎么样?” 这次云燕一反常态,乖顺地放好柴火,仔细垒上。 舒瑞英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时舒乐凤从外边回来,她嗓门大,看云燕出来了,嚷嚷道:“小丫头片子,大字不识几个就要跟老师搞对象,还不替你妈把饭做上。天都擦黑了。” 她们是凑在一起吃饭,三家轮流做饭。今儿正好轮到云燕和她妈。 云燕不羞不臊地说:“我跟我妈说了,不跟于老师搞对象了,你以后别这样说,怪让人误会。” 大姨属于性情中人,本想挤兑她几句,听了这话猛拍大腿说:“这才是咱们家的好闺女!” 云燕知道她没坏心眼,笑了笑没说话。 云燕做饭手艺好,都是跟舒瑞英学的。晚上三家人都回来,一共八口人挤在枣树下边吃饭。 饭吃到一半,不请自来了两位客人。 是巷子东头老张家母子。 张大娘抱着布料,她儿子一米六左右的个头,涨红脸跟在后面偷偷地往云燕脸上瞧,满眼的惊艳。 张大娘飞快地扫了眼云燕,也是满意。 她笑着与舒瑞英说:“他婶子啊,本来不打算打扰你,可秋收就快开始了,想着我儿子还没干活的衣服,老姐妹还记得你手艺好,你看看能不能给他做上一身。” 舒瑞英的巧手远近闻名,不管是做菜还是做衣服,总有人过来花钱请她帮忙。 十多年没回来,有人还记得她的手艺,舒瑞英挺高兴的。 张大娘把她儿子往舒瑞英面前一推:“我儿子今年二十九,和善又孝顺,还是种棉花的一把好手,最是能吃苦耐劳的。对了,他还顾家,除了洗衣服做饭,其他的活也会干。” 云燕觉得纳闷,做衣服不是应该把腰围臂长报上,怎么像是推销她儿子。 再则觉得好笑,家务活洗衣服做饭才是大头,这都不会干算什么顾家? 等张大娘母子离开,梁欣把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说了句:“受不了,真把乡下丫头当成香饽饽。” 云燕知道她的调性,不咸不淡地说:“成不了香饽饽,麻烦多找找自身的原因。” 梁欣鹅蛋的脸,眼睛下三白,上嘴唇薄的仿佛没有,常年在棉田干活,皮肤偏黑,不过没有她的心黑。 上辈子,张忠凯买下“毒面料”,其中就有她在中间牵线搭桥。 对于她,上辈子的云燕没把她当回事,险些筑成大错。 这辈子,云燕不想再让她端着姐姐的谱指手画脚,打算好好的治一治梁欣。 舒郁芬看了眼梁欣的眼色,小声说:“闺女,你去看书吧,妈来刷碗。” 梁欣不情不愿地起身,到底惦记新买的小人书。 又坐了会儿,大哥一家也走了,舒乐凤在桌面上把话挑明: “你们常年不回来,不知道目前情况。咱市里的棉四厂把原先的纺织、布料、制衣合并,三家厂子如今成了一家。工作岗位一年比一年少,你们还没回来,就传开了手上有工作。脑袋瓜灵光点的,知道小燕儿替不了她爸梳棉的力气活儿,都等着你们家要把工作卖掉呢。” 若是正儿八经买工作倒也不错,可惜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云燕身上。 这姑娘巴掌大的小脸,配上灵动活泛的杏眼,更有画龙点睛的妙媚。正赶上十八岁的芳华,掐着杨柳细腰,哪个男同志见了眼珠子都得直。 就这么羸弱的外貌,眼神充满生命力,像是燎原野火后的一抹嫩芽,弱小却充满希望,烧得男青年们抓心挠肝地惦念着。 云燕回来后,每次出门都有人抻脖子踮脚瞅。还在背后戏称她是绒花巷的一枝花。 大姨点拨后,云燕和舒瑞英就明白了。 感情好,还真成了香饽饽。 怪不得每天上门的人这么多,门槛都要被踩烂。舒瑞英还以为是大家念旧情。 “大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我们娘俩会注意的。” 舒瑞英无奈地说:“别的不多说,我得先去队长家请假,明天小燕儿带我去看病。” “早就该去。”等舒瑞英离开,舒乐凤小声跟云燕说:“待会上我屋里拿点钱。” 云燕也担心医药费不够,没跟大姨客气,点点头应了。 舒乐凤没想到她能这么快答应,这姑娘要强还要脸,深感欣慰。 云燕上一世纵横商场,早就学会了进退有度。真诚帮助她的,她欣然接受,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舒瑞英请好假回来,路上遇到在她家门口徘徊的于幼清,“客气”地将人撵走。 正巧云燕给她开门看到于老师的背影。 不等舒瑞英开口,云燕先说:“等忙完这一阵我就跟他说清楚。” 反正也没处上,不过就是相互暧昧着,往不好听的地方说,是她被钓的一头热。 舒瑞英放下心,殊不知云燕此刻心中另有想法。 撇开于幼清是早晚的事,后面肯定跟上一世一样,张忠凯黏黏糊糊地追求她。这辈子她是一点都不想跟这个蠢货有关系。 另外,云燕想知道一直帮助她的大佬会是谁,如果这辈子她要结婚,那位何尝不是个好选择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去省城需要四个小时。 云燕揣着介绍信,凌晨五点起来跟舒瑞英坐客车。费劲巴拉到了省城人民医院,医生听到舒瑞英的描述,叫她张开嘴压舌头。 云燕在边上补充着说:“她喉咙老是像卡着,咳又咳不出来。” 省城大夫见多识广,很快发现舒瑞英有会厌囊肿:“现在状态还好,不过要尽早切掉,不然容易窒息导致死亡。” 云燕小脸发白,怪不得母亲睡一觉人就没了,原来是窒息。 幸好坚持过来了。 云燕跟大夫约定手术时间,拿了药,跟舒瑞英回到海城绒花巷。 棉田地里。 “这么严重还得动手术啊?” 舒乐凤见她们娘俩换了衣服到棉田里干活,心疼老妹:“那你还干什么活儿,赶紧回去躺着吧。” 舒瑞英掐着尖顶的叶,这就是打顶,防止继续向上生长不给侧枝供给营养。 她也吓坏了,没跟云燕说,好几次夜里她都觉得上不来气。大夫跟她说了严重性,才知道要抓紧动手术,否则人都可能会突然没了。 “多亏外甥女让你去了。”大姨感叹了一句。 舒瑞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云燕知道了母亲的病症,手术也算个小手术,对未来顿时充满希望。 云燕干活利索,在前面跟别人有说有笑的,舒瑞英心里嘀咕了句“真是个心大的”。 ****** 隔了一个多礼拜,到了棉田的重点时期。 生产队长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请假。 今年绒花巷生产队的收成如何,全都看最后两个月。 顶热的天,快要入伏。 站在棉田里,云燕把手套取下来,再不摘手上都要长痱子。 今天的问题有些严重,枝丫上的蕾铃开始脱落,棉四厂的专家过来看,说是营养过剩。 云燕蹲在地上戳了戳土,她不明白专家的大道理,营养过剩的蕾铃多数偏大,她面前的可不一样,现蕾普通个头,土地发干,应该跟气温陡然升高,水量没跟上有关系。 上一世为了分辨优等棉布料,她到全国各地的棉田基地考察过。其中就有研究员介绍过棉田的种植技术,对比二十年前的今日要先进许多。 听这里专家的意思,不但不多加浇水量,还要减少施肥,这不是要给棉田灭种么。 棉四厂的专家还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大家没什么文化,专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陪在专家身边记录的不是别人,正是于幼清。 穿着白背心,斯斯文文。肉鼻头上架着一副瘸腿眼镜,手里拿着记录本。 他有十来天没见着云燕,借着陪同专家的名头,想要过来看看云燕的情况。 上次被舒瑞英撵走,他心里拧巴,不愿意再主动凑到云燕面前。 可又怕云燕把他忘了,沉浸在被其他男同志追求的兴奋之中,于是装模作样地来到云燕干活的棉田。 他帮着专家记录棉田状态是街道给的零工,半天三个工分,少得可怜。加上夜校一三五代课,一个月到手十五六元,跟棉四厂正式工比,实在寒酸。 他觉得自己也是迫不得已对云燕打起算盘。 开始书信期间,他还以为云燕是个脏兮兮、没素质的乡下姑娘,结果见到以后,魂牵梦绕,再有工作加成,他对云燕格外上心。 他瞅了云燕几眼都被舒瑞英瞪了回去。讪讪地收回目光,推了推眼镜,打算一会找个角落守株待兔。 云燕出乎意料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她捧着田地里捡的蕾铃询问专家,把自己的意见说给专家听。 本就是商讨,可她一开口,专家就打断她的话:“不懂技术就勤恳干活。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明白么?听说你是陕南回来的,那边可没有棉田。我奉劝你,女同志还是不要哗众取宠的好。” 于幼清犹豫了下,没说话。 云燕在众人的注视下,非但没有脸红羞恼,反而挺着小胸脯往前一步。 对付不了侵略者,还对付不了水货专家? 云燕单手拿着蕾铃举到专家面前说:“纸上谈兵谁都会,可我家祖祖辈辈就在这里种棉花,水少蕾铃脱落是基本常识。上个月兴修水库,渠里的水引不过来,都是人力背来浇灌的。你看我手上的蕾铃这么小,是营养过剩的样子?分明就是缺水。” 生产队长是后来的,也没种过棉花。专家说的有道理,云燕说的也有道理。 再看向围观的百姓们,年轻人多数站向专家,老一辈的人回顾经验,站向云燕。 “喂,梁欣,你妹妹说的靠谱不靠谱啊?” 有人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云燕堂姐。 梁欣不耐烦地说:“她一个村姑知道个屁。” 气氛僵持不下,生产队长劝云燕说:“你年轻没经过事,不如还是听专家的,这些日子就先不施肥...” 云燕说:“不施肥影响产量。” 她记得上辈子就因为这位狗屁专家的话,棉田收成比往年少了六成,他们绒花巷的人,过年都没杀年猪。 云燕是个俗人,喜欢吃肉。年轻时候吃不到肉馋的半夜坐起来抹眼泪。要不她也不会记着这件事。 生产队长多少有些埋怨云燕,好端端的这不是找事么。 两拨人相互不服,于幼清干脆当起好人说:“要不然谁负责的地就听谁的。产量高的多算工分,产量低的少算工分,以后在种植上也别有发言权。” 这个办法得到大家一直认同,都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年岁大有经验点的人都跟云燕一起,背着桶给棉田狂浇水。 年轻一点的,说云燕他们是经验主义,全都听从专家的建议,收回肥料,除了早上一道水,再不给棉田浇水。 干活一天下来,两拨人累的累死,闲的闲死。 对面将军巷有人路过棉田,见到绒花巷的人这样搞,直呼稀奇。 他们不靠棉花地为生,几乎都是海城老市区的人口,家家户户都有工人。农民的事他们不懂,于是也就看个热闹,不多参与。 棉田里棉花每年都要供给棉四厂,专家有心杀杀老棉农的威风,倒是比之前过来的勤快。 不需要多长日子,也就两个礼拜,地里逐渐有了分晓。 云燕这头的棉田,枝丫上的棉桃结的又多又大,跟小拳头似得。另外一边的棉桃稀稀拉拉,远不如这边产量高。 那边的人们眼瞧着要耽误生产,抓紧给棉田浇水,希望能挽回些损失。 开始三三两两偷偷浇水,后来当着专家的面疯狂灌水,甚至有的脾气爆的年轻人,指着专家的鼻子骂。 这位专家在棉四厂还是位车间主任,遇上这样的事,里子面子都丢光,找了个借口再也不来了。 云燕争了脸,得了夸奖,干活更起劲儿。 累了就站着休息一会儿,也不知道听人说了什么,能高兴成那副样子。 每天扬着一张喜气洋洋的小脸盘,说说笑笑地干活,倒不觉得多辛苦。 她有心跟大家搞好关系,心眼朴实的同志们哪里是商场女强人的对手,之前的龌龊翻篇,一个两个都喜欢跟云燕一起干活。 舒瑞英还当闺女会跟其他人相处不好,哪知每天总有人站在家门口,一问就说:“我等云燕玩呢。” 有什么活动,大家都问云燕去不去、参不参加,云燕要是不去,他们就不去,云燕要是去了,他们也去。 一来二去,云燕反倒成为绒花巷青年们的中心人物。这也是与上辈子不同的。 上辈子这时候的她,还沉浸在与于老师不能在一起的悲哀中,哪里顾得上这个。 这天干完活,开集体会。 于幼清在生产队长后面说话,点名称赞了云燕表现好。 这段日子,他故意冷着云燕,没成想人家也不搭理他,而且越混越好。 每年秋收后就是棉四厂招工的日子,他得知云燕又拒绝了两位男青年的处对象请求,心急如焚,终于按捺不住。 以往都是云燕跟他示好,这几日,于老师一反常态,动不动就夸赞云燕。 倒也是云燕本身干活漂亮,值得夸赞,别人也没多想。 集体会议后,是样板戏电影。 下工后,云燕打算跟舒瑞英一起去看。她们接到医院的电话,两日后就能去省城做手术。 云燕对样板戏没兴趣,主要想让舒瑞英放松放松心情,别那么紧张。 看完样板戏,在繁多星辰下,她跟舒瑞英来人一人夹个小方凳往家走。 路过夜校,里面还有读书声。云燕隐隐听到有人叫她,转头看到是于幼清。 “我跟他说清楚。”云燕把小方凳递给舒瑞英:“说两句我就回去。” 舒瑞英相信云燕,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于幼清一眼,俩人擦肩而过。 于幼清给舒瑞英打了个招呼,走到云燕面前。 他个头不高,跟云燕差不多。她此刻站在夜校门槛上,于幼清还得微微昂头看她。 夜校是个老四合院改的,里头还有参加扫盲的街坊四邻。 不少人透过窗户看到于老师叫住云燕说话,忍不住地窃窃私语。 于老师还是跟记忆中的一样,谈天说地鬼扯一番,等着收获云燕崇拜的目光。 在他心里,云燕没学问、没家世、没兄弟姐妹帮衬,仅有一份父亲遗留的工人名额。 他从前试探过云燕,知道云燕端不动梳棉的工具,无法顶替父亲的工作。话里话外,想要云燕主动把工作送到他面前。 时隔二十年,再看到曾经的白月光。云燕能透过眼神发现他的轻蔑态度。 她不是没懊恼过,若是嫁的是于幼清而不是张忠凯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现在她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自己五迷三道的,于幼清可清醒的很呢。 也许是她眼神太过冷漠,于幼清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你能不能站下来一点,down懂么?pleasedown!” 云燕怔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她当年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玩意儿,真是替他尴尬。 “你笑什么?也就我愿意跟你说几句洋文,你想听都没处听去。” “youhavealotofnerve.”云燕双臂交叉,靠在门框上:“takeahike.” 于幼清正经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云燕居然会说英语,而他根本听不懂! 他嘴巴张了张,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脸一下涨的通红。 他佯装镇定,双手捏成拳头,克制自己道:“你发音一点不准,我根本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按照现在的气氛来解释,”年轻的男青年从他们身后开口,清朗地说:“她说你是个厚脸皮,还让你哪凉快上哪去。我没说错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云燕回头,还是个熟人。 前面说到绒花巷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其中之一就有这位的功劳。 与于幼清的假文化人不同,王嘉泉是真正的书袋子。 高考放开后,考上京大后留校任教,一路顺顺利利成为京大文学院院长。 此刻他还是个见人就脸红的小青年,成日里带着主席语录叨咕叨咕。后来成为研究生导师带领学生们大战群儒,云燕对他很是敬佩。 他执教半生,桃李满天下,云燕还请他帮过两回忙。 咦,在背后给她撑腰的该不会是他吧? 于幼清闹个大红脸,来回看了看他俩。 他跟王嘉泉一起在夜校代课,明白王嘉泉的文化水平甩他二里地。 他偶尔蹦出来的英文单词,也是听着王嘉泉念读外文书籍听来的。 这时候能光明正大看的外文书极少,王嘉泉在有限的条件里自翻自读,倒有一番乐趣。 “是不是你教她的?”于幼清质问王嘉泉:“要不然她怎么会这个?” 王嘉泉刚二十,像一根破土而出的竹苗,眼神明亮清澈,气质文雅。 对于主席语录,他烂熟于心:“于老师,我们要‘恭恭敬敬地学、老老实实地学。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 王嘉泉清朗地说:“被人批评,也不要恼羞成怒,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我有什么原因?别拿主席的话来压我。” 绒花巷和将军巷,两条巷子里就属王嘉泉有文化,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 跟云燕站在一起,于幼清还能忽悠几句,跟王嘉泉在一起,他总觉得低人一头。 此时他以己度人,以为王嘉泉也看上云燕的工作名额,连说了好几声“好”。就差指着云燕的鼻子说她玩弄他。 后面还有不少人往这边看,云燕说:“于老师,以后别给我写信也别到我家门口溜达了,你知道的,我现在还小,没有别的心思。” 于幼清的脸都要被她踩到地上了。 王嘉泉顺口说了句:“都说云家女儿百家求,于老师也也是其中之一?” 他跟张忠凯关系不错,自然知道张忠凯蠢蠢欲动,没想到这就看到张忠凯的情敌。 于幼清说:“你别乱说,我没求。” 云燕点头说:“我想也是。”哪里是求,是在钓鱼呢。上辈子她都翘嘴了。 于幼清回头看了眼,发现教室门口站着不少人往这边看。 他故作镇定地说:“我、我也没别的意思。跟你通信也只是为了鼓励你上进学习,你既然有了更好的老师,我也不在边上跟你指手画脚凭白惹人厌。” “行,说清楚咱们俩没关系就好。” 于幼清话说的很怨念,得到他当众表态,云燕心满意足准备离开。 王嘉泉课程上完,跟云燕一个方向。 走到半路上,他忽然说:“你还小,没别的意思?” 云燕说:“对,我跟他清清白白的。” 王嘉泉对这个没兴趣,推了推眼镜,微笑着说:“我很惊讶,你怎么会说那么流利的英文。” 云燕说:“咱们十多年没见,我不能原地踏步,也得进步,你说是不是?不过我想问你,他说你是我老师,你怎么不反驳?” “‘三人行,必有我师’,大不了以后你有问题找我就是了。” 云燕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似乎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云燕家就在前面,王嘉泉还得往北走一段。他颔首说:“下次咱们再聊。” 云燕说:“回见。” 云燕头也不回往前走,王嘉泉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云燕回到家,枣树下,舒瑞英还等着她。 “说清楚了?” 云燕说:“也就三两句话,简单。” 舒瑞英说:“当别人面说的?” 云燕说:“对,他这人好面子,这样说完以后不会纠缠了。” 舒瑞英放心地说:“那可好,免得对你名声不好。最近上门的媒人多,省的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云燕走到东屋门口,跟舒瑞英说:“把东西收拾收拾,你过去住院得一星期,牙缸、牙刷、毛巾、拖鞋之类的得带全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的好女儿刚满十八岁,做事干活就比以前出息不少。 说到这儿,舒瑞英又愁苦起来,还不知道手术怎么样呢。 她们娘俩还没收拾完,外头传来大姨的声音:“东屋是不是回来啦?” 云燕擦了把汗,走到窗户边说:“在家呢。” 接着,猝不及防地一个让她半生厌恶的声音传来,不是别人,正是她上辈子的婆婆钱燕。 钱燕站在门口,不等舒乐凤请她进屋,自己先挤进门来到枣树下。 瞅眼硕果累累的枣树,殷勤地说:“瑞英啊,你还记得我不?我是你钱大姐。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望你。” 舒瑞英跟云燕俩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舒瑞英小声说:“你就在屋里别出去,我跟她说两句就得了。” 云燕知道母亲耳根子软,钱燕又是个会花言巧语的人,干脆说:“我跟你一起出去,屋子里太闷了。” 当年钱燕和张忠凯一起哄骗她,说张忠凯跟她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工作名额,还说张忠凯要当兵,根本不会要她的工作名额。 云燕年轻,还真把他们的鬼话当真。 结婚前,钱燕一口一个“我把你当亲生的闺女疼”,结婚后翻脸不是人,还把着他们家里的钱和粮票,可劲儿使唤她当牛做马。 张忠凯当年也是不争气,天生扁平足,左耳还聋,不符合当兵条件。 十八岁那年跟谢慎泽一起参加当兵体检,首轮就被淘汰。看着谢慎泽穿着挺括的军装被接兵的人征走,嫉妒的要吐血。到处说谢慎泽不是凭自己本事进的部队。 明眼人都能知道,谢慎泽什么条件,他什么条件。谢慎泽被选上那是正常的,他被淘汰也是正常的。 上辈子这时候,他会第二次参加应征入伍。 过不了多久还会被刷下来,当时骗云燕说是谢慎泽在部队使手段,故意不要他。 回到家里玩起苦大仇深的一套,唬的年轻的云燕拱手把工作送到他面前。 云燕的日子还不如婚前,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在家做洗衣服做饭伺候公婆。 开放后,她顺着大流做起个体买卖,先是卖扣子、收棉花,后来找准机会,捣腾港式服装、旧制衣厂机器,这样挣下第一桶金起家的。 别的事她都没关注,唯一记得谢慎泽退伍后到基层锻炼、也就几年的功夫,棉四厂领导大换届,谢慎泽成了一把手。 后来听说谢慎泽进到上级企业被重点培养,在全国国企转私营期间,抓住机会,一掷千金买下上级总厂,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将摇摇欲坠的巨型企业扭亏为盈,引用进口生产线、与国外标准对接,代价却是造成前所未有的下岗潮。 张忠凯就是下岗人潮中的一员,要不是云燕事业有了起色,一大家子恐怕都得走街串巷讨生活。 因此,云燕对谢慎泽的印象真算不上好。 哪怕知道对方的判断是正确的,是个有本事的人物,也免不了被张忠凯耳濡目染,讨厌起谢慎泽。 也就是这样,知道谢慎泽愿意帮她渡过难关,云燕的心还是很微妙的。 前程往事如梦如幻地浮现,互相交叠。 云燕透过窗户,看到钱燕跟记忆中的没差,还是头上包着黑发网,一身蓝粗布的旧衣服,脚上穿着破旧的瓢儿鞋。见人笑的慈祥又温和。 怪不得年轻会被骗,谁能想到这副德行下面是人还是鬼。 舒瑞英捋捋云燕的刘海:“那你出去洗把脸,桶里还有水黄瓜,你拿着自己吃。” 钱燕过来早有准备,把油纸包的草药往长桌放下,又从布袋子里掏出商店卖的山楂糕。 舒瑞英嗓子不舒服没胃口,吃这个正好。 舒乐凤在厨房棚下准备煮冰糖绿豆汤给孙女解暑,看到钱燕拿的东西,赶了赶眼前的蚊子,大着嗓门说:“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舒瑞英说:“是啊,钱大姐,你也太客气了。” 钱燕神神秘秘地说:“这几包药是我们老家祖传的神药,你们别往外出说,晚上偷摸熬了,指定让你药到病除。” 舒瑞英本不想拿她的东西,眼瞅着要去动手术,听到“药到病除”四个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钱燕把药包打开,指着里面沫状的药材说:“里面全是好东西,好多人身子不舒服,求到我家里去要,我都不给呢。” 舒瑞英记得钱燕家确实有这么一副“神药”,不管是头疼、牙疼还是肚子疼,连带着其他地方都能治。疼的走不动路的人喝了,半个小时就能站起来干活。 她想着手上没多少钱,下一次生产队分钱得等到一个多月以后,卖了棉花得了钱才有。最近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她们娘俩总共不到四十元钱。 问了省城医生做手术正好要四十元,生产队出十五元医药费,里外里自家也得掏二十五元。 要是真能药到病除,剩下二十五元,省吃俭用够她们娘俩用两三个月呢。 “我听人说,牛鬼蛇神最喜欢拿这种东西忽悠老百姓。其实里面不是别的,就是兽用的止疼药。” 云燕记恨上辈子听信钱燕的“神药”,耽误母亲的治疗。她嗓子不痛了,还以为好了,母女俩对钱燕千恩万谢。 后来为了知道母亲是什么原因去世的,她特意问了张忠凯这副“神药”的药方,试图找到线索。 张忠凯不知舒瑞英吃过这药,毫不在意地说:“算什么神药,都是兽药。大剂量吃进肚子里,碾碎了骨头都不知道痛。” 云燕回忆起过去,忍不住怨恨钱燕。 见她跟上辈子一样,过来忽悠她们娘俩,干脆把她的秘密挑明。 “什么兽药?”舒郁芬跟着几个大娘一起进来,约着一起编笸箩的。 钱燕忙要拦住云燕的话,云燕大着嗓门说:“钱大娘给的‘神药’呗,你还记得将军巷的赵炳森不,他去年被车轧了脚,吃了别人给的‘神药’结果耽误了诊疗,骨头长歪,现在成瘸子了。” 舒郁芬身边的几个人,都喜欢到处说说话。 闻言,里头有位大娘说:“对对对,我记得这事呢。老钱同志啊,你可不能害人家,都说要相信科学,咱们绝对不能搞牛鬼蛇神这套。你要是非要说这是‘神药’,我立马到队长跟前举报你。” 另一位大娘说:“我可以给她当证人。” 钱燕讪笑着说:“什么‘神药’不‘神药’,到医院看大夫不也是开药?我不过觉得这个好使才给老姐妹推荐。一片好心别给当成驴肝肺。” 云燕接着话头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都是为了我妈身体着想,我一定会记你的好。” 钱燕把“神药”重新包起来,她是真害怕被弄到医务所里让大夫看,虽然不知道云燕怎么发现里面是兽用止疼药,她得把药拿回去,不能留下话柄。 “欸,别拿走呀。”云燕按住“神药”,甜甜地说:“钱大娘,我刚才说着好玩的。你那么老的一个人,别跟我一个小孩计较啊。” 这话说的不像是好话呢。 钱燕顿住手:“...我还是把‘神药’拿回去。万一你妈吃坏肚子——” “怎么会吃坏肚子,大家都听到你说这个是‘神药’呀。”云燕一把抢走药包。 虽然这辈子钱燕的“神药”还没害到人,至少药包在云燕手里,以后钱燕也不敢随便把“神药”让别人喝了。 “欸,好端端说着话她怎么跑了?”舒乐凤端着绿豆汤上来,不明所以地问:“亏她拿这么多东西来,还真是念感情啊。” “是呀,她真是个好人啊。”云燕笑了笑,拉起舒瑞英说:“妈,你说呢?” 在她看来,云燕不过就是跟钱燕开了个玩笑,怎么就唬得她落荒而逃,难不成药包里真有止痛药?还是兽用的? 若是真的,这人良心真是坏透了。 舒瑞英皱着眉头说:“说不好,以后咱们家少跟她家来往就是了。” 这可正和云燕的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早上去医院,是大哥钟爱国陪同一起去的。 早上他又跟关淑兰吵一架,他媳妇哪里都好,就是过日子太抠门。每次在外面干活挣到钱回来,一分钱不给他留。 云燕背着包跟舒瑞英走在前面,俩人又高兴又担忧。 巷子南口,有男同志自发组成的民兵团正在早训。 训练空隙,张忠凯和王嘉泉,以及另外两个好哥们蹲在柴火垛前面愁云惨淡。 新一波的下乡政策来,他们玩得好的四个人都符合政策要求,若是在冬季前没弄到工作,过年说不准到穷山恶水的哪个农村过了。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黄孝荣今年也才二十三,家里父母在赣南建设军团支援,爷爷奶奶指望他照顾,哪能下乡。 王嘉泉无所谓,他在他们当中排行老二。 他无书可读,还不如顺应着“广阔天地,大有所为”的思想下乡去。奈何身体不好,托关系找了省医院的老大夫每隔半年去医院复查一次心脏,想走也没门。 老三颜谨,与老大的憨厚沉稳、老二的学问修养不同,他长相英俊风流,家中三个姐姐一个儿子,备受宠爱,说什么家里都不让他下乡。 老四就是张忠凯,对比前三位,上辈子混的最不如意的就是他。 他跟云燕结婚后,可能是瞧不起他吃软饭,加上也都追求过云燕,为了避嫌,三位兄弟跟他越行越远。 不过这是二十年后的话,眼下,他们兄弟四个面临一个问题——下乡。 颜谨吊儿郎当地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棍,似笑非笑地说:“刚才你们猜我遇到谁了?” 张忠凯眼皮子一跳问:“谁?” 颜谨说:“咱们巷的一枝花,云燕同志。” 王嘉泉还在看书,闻言说:“昨天我就遇到她了,于幼清在追求她,也被拒绝了。” 颜谨消息灵通,把稻草棍吐在地上,嗤笑道:“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黄孝荣为人忠厚,不赞同地说:“咱们再苦再难也不能因为不想下乡,去利用女同志的感情。” 王嘉泉说:“听说好多人上门提亲都被拒绝了。我想也不光是工作名额的缘故。” “这次要不是她跟专家杠上,咱们今年的收成就完了。” 张忠凯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说:“我个人觉得云燕同志值得让人追求。” “哟,你当着哥们几个说这个话,是想先下手为强?” 颜谨跟张忠凯不怎么对付,秒懂张忠凯的言外之意,这不就是表明张忠凯自己已经看好云燕同志了,不许其他兄弟下手。 “我没这个意思。”张忠凯不喜欢颜谨,觉得颜谨处处针对他。 黄孝荣叹口气说:“处对象也不光是你们自己的意见,主要得看女同志的想法。你们看好了没用。” 颜谨眉毛一挑:“对,谁看好了都没用,各凭本事看她喜欢谁。” 说着拍拍黄孝荣的后背说:“你爷爷不是也想到她家提亲?反正谁要真喜欢,就自己追求去。又没结婚又没处对象,别整先来后到那一套。谁都有自主择偶的权利。” 黄孝荣皮肤黑,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脸红没红。他家都是本分人,爷爷奶奶就想让他找个孝顺勤快的媳妇。 两位老人很挑剔,看来看去谁都没看中,没想到看上云燕。 这也难怪,小姑娘人缘好,路上遇到谁,话还没说先露三分笑。 上回看他爷爷干活差点中暑,黄孝荣不在,还是云燕扶着爷爷去休息,把自己的绿豆汤给爷爷喝了,还帮着干活。 回去他爷爷就说了,这姑娘不错,干活麻利还孝顺,要黄孝荣多在云燕面前多表现表现。 要是别人黄孝荣肯定敷衍了事,听到是云燕...黄孝荣想争取一下。 他们正说着话,下地干活的女青年们三三两两地往这边来。其中有胆子大的,还把颜谨叫到一边,将手中的饭盒塞给他。 王嘉泉摇摇头:“非礼勿视。” 张忠凯倒是很羡慕地说:“这一天天被人喂的油光水滑的。”转头又跟王嘉泉说:“你还整这出,你班上女学生最多。” 王嘉泉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走了。” 张忠凯望着他的背影不服气。 小时候他们兄弟四个是一张桌子绑过的交情,怎么大了反而没小时候亲近了。 为什么说一张桌子绑过? 犯了错误桌子四条腿小兄弟们一人负责一条,捆在那儿等着家长轮番抽。 对于年轻的小兄弟们来说,也算是过命的感情。当然,十次里面有九次挨抽都是那个姓谢的王八蛋告的密。 姓谢的等他们被收拾出不来,就噔噔噔跑到云燕跟前晃悠。云燕没人玩,自然而然找他去了。 看到没,这人从小就歹毒。 要不怎么都跟他是死对头呢。 张忠凯知道自己不如处处不如他们仨,人品性格没老大好、学识家世没老二好、长相人缘没老三好,以后他们仨肯定会有大出息。 这也是为什么被挤兑,他也要继续跟他们当兄弟的原因。 今儿张忠凯头回发觉,也许他们的感情真要到头了。 ****** 舒瑞英在医院检查两日,手术很快提上日程。 会厌手术不大,结束后,大姨和二姨被云燕安抚着在家等着,她独自陪同母亲在医院。 舒瑞英做完手术头一天吐的厉害,第二天下地行走,喝了米汤。到了第六天,整个人恢复的差不多了,云燕着手办理出院。 原来就这么小的一个囊肿,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云燕感触万千,更加觉得要珍惜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希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以后能享福。 这是最朴实的愿望。 “瞧你陪我喝米汤,也不知道加个包子,脸都瘦了一圈。”舒瑞英心疼地说:“回头到家你也歇两天再去干活。” 云燕接过碗放到窗台上,十人间的病房已经住满了人。 她们来的晚,桌子已经被人占用,只能把经常用的茶缸、饭碗之类的放在窗台上。 “我不累,正是年轻拼搏的时候,我哪里能安心歇着。” 云燕骨子里希望母亲能早早享福,别跟上辈子一样,一点光都没沾她的就没了。 她现在多攒点钱,以后就能早点发家致富,没有张忠凯拖累,她们娘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正说着话,门口有个熟悉的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瞅。 看到云燕和舒瑞英在里面,钱燕特意用袖子抹了把汗,挎着篮子就进到病房里。 “好妹子,我可是坐了四个小时的客车来看你。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的找过来,差点中暑。” 钱燕一张嘴就想要舒瑞英内疚,她还故意将篮子里的大鹅蛋掏出来,塞到舒瑞英手里说:“八角钱一个,这东西可好,大补呢。” 云燕一把把鹅蛋塞回钱燕手里:“这东西是发物你不知道?你是来探病还是来害人的?” “瑞英啊,你这孩子说话也太不中听,我大老远的过来关心你,真让大姐心里头难受。” 钱燕还想着旧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没把云燕放在眼里。只想着把舒瑞英哄好,云燕不想嫁也得嫁。 云燕不等舒瑞英说话,先说:“不是我求你来的,你可以不来。一来就把发物让我妈吃,这不是害人是什么?你还不如把‘神药’给她吃算了。” 听出云燕的挤兑,钱燕叹口气。 舒瑞英给云燕使个眼色,让她别再呛钱燕。 钱燕见舒瑞英果然耳根软,装作和善地笑了笑说:“我哪能跟小孩计较呢。打小我就喜欢她,做梦都想要个跟她一样的闺女才好。再说,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对我,还不是因为误会。” “误会?” 舒瑞英和云燕异口同声地说:“什么误会?” 云燕不觉得跟她能有什么误会。 钱燕说:“绒花巷的闺女谁都比不过你闺女,还有的人不安好心,嘴上说着上门提亲,其实是惦记着你家那份工作。” 这话说道舒瑞英的心坎上,她最近烦不胜烦。 平时没什么来往的人家,一开口就是“我要娶你闺女”,要不就是直接把媒人请到家里,绕着弯弯地问,结婚以后能不能把工作交出去。 钱燕又说:“我的确想要俩个孩子在一起,不过不是为了工作。我拍着胸脯跟你保证,我儿子要去当兵的。省城这边我们有关系,今年马上就征兵了,以后可是四个口袋的军官呢。” 舒瑞英下意识地看向云燕,要是张忠凯能当兵,的确是个好人选。在绒花巷也算是好条件的了。 云燕却说:“那就等当了兵再说,反正我还小呢。” 钱燕一下哑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天让他过来接你们娘俩出院,瞧你们床下面塞得这些东西,总得让人捎带回去。” 钱燕离开前说了这么一句。 舒瑞英能感觉云燕对钱燕的反感,想要拒绝,被云燕拦下。 “这样不好吧?” “接就接,又不是接了非要处对象。”云燕笑了笑说:“你就当他上辈子欠我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张忠凯费劲巴拉地把人接回绒花巷,没喝上一口水被打发走了。 云燕觉得今天怪稀奇的,梁欣围前围后的帮忙,还在家烙了芝麻饼,满当当的芝麻粒撒在饼面上,老远能闻到芝麻香。 安顿好舒瑞英女士,云燕不管梁欣,赶着到地里干活。 第一批棉桃炸开,可以收棉花了。 秋收时节,人手不够,还得赶在下雨天前把成熟的棉花采摘下来,大家都拼了命干。 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劳动力,生产队长不说什么,云燕心里也有数。 干到三点来钟,人就饿了。 云燕不由得想起芝麻饼的香。 她腰上系着蛇皮口袋,掂了掂里头的棉花够重量,揪着口袋送到生产队长面前的称上,称完以后,就去找自家的篮子打算吃两个芝麻饼。 梁欣有心跟云燕示好,她自觉力气比云燕大,能胜任梳棉工的岗位,舍不得掏钱买,就在人情上下手。 家中过来干活的不少,老老少少都上阵。 下午加餐的干粮都装在一个篮子里。梁欣盯了三个小时没盯住,到底让嫂子关淑兰摸走了两个芝麻饼。 “我特意给你烙的芝麻饼,被她吃了你也不生气,要换成我,肯定去找她要回来!” 梁欣怒气冲冲地挑唆。 云燕瞅她一眼,可不是找关淑兰要去了么。 在大地里,当着生产队所有人的面跟关淑兰大吵一架,人丢尽了,芝麻饼没要回来。 这回云燕仅仅淡然一笑,拿着篮子里的饽饽说:“她要吃就给她吃,都是一家人别闹笑话给外人看。” 梁欣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云燕说出来的话。心眼直、性子冲的云燕,怎么失恋以后像是换了个人?一下子不好当枪使了。 梁欣舍不得把自己的芝麻饼给云燕,里头她偷偷塞了红糖,搞了特殊化。 云燕也不在意,叼着饽饽就去领新口袋。 张忠凯在那头帮着扎口袋往棉花仓库送,看到云燕过来,忙不迭地跑过去,把兜里的水煮鸡蛋送到云燕手里。 边上小青年们见到了,无不起哄。 云燕深深地看他一眼,张忠凯激灵了一下,转而想到她应该不会明白这样的举动代表什么。 云燕怎么不明白? 不就是当着别人的面收了他的好处,好让人家说他俩处对象了么。 云燕多一眼不给他:“无功不受禄,你自己吃。” 说着,拿着新口袋走了。路上遇到关系近的女同志,她居然还有心情与人疯笑。气的张忠凯无处发作,当着其他人的面强颜欢笑。 云燕家的负责田进度比别人慢,大姨、二姨和大哥说好,他们那边干完就过来帮忙。 还没等到自家人,先把王嘉泉等来了。 他青竹一般挺拔的身子,拖着口袋慢悠悠地帮云燕摘棉花。 云燕用手挡着太阳,抬抬下巴说:“你还是别受累了。” 王嘉泉说:“一点棉花还摘得。” 他白天当记分员,比这个轻松。 “想问你点事。”王嘉泉瞅着别人不注意,压低声音说:“你哪儿学的英语?” 云燕从前就是个文盲,改革开放后在文化上栽过跟头,刻苦过一段时间。 有了公司以后,在职学习从来没停过,为了争取海外市场,英文练的响当当,来一个老外忽悠一个,来两个能忽悠一双。 好在才从外地回来,云燕忽悠王嘉泉说:“你们城里人不知道,我们下乡的地方鱼龙混杂,干什么的都有。学点鸟语不在话下。” “那我姑且信了。” 云燕说:“我说真的。” 王嘉泉笑着说:“行吧。” 又到休息时间,休息十分钟,接着干两小时今天的活儿就算结束。 云燕往棉花仓库瞅了瞅。关淑兰正带灵儿在那边清理棉花杂质。 杂质越少的棉花收购价格越高。人工只能初步去掉枯叶、外壳和干枝,用筛网筛掉大的杂质。 到纺织厂那边,得需要清洗、脱脂。 最终棉花的分级,不光要考虑棉花的品种,棉花的品质也很重要。 灵儿跟着小朋友们屁颠颠跑来跑去,捡着小树杈,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七八个孩子年纪差不多,没到读书的年纪,成日里在一起疯闹。大人们在地里干活,他们就在边上玩。 见到那几个孩子,云燕的脸板了起来。 想起那年,不光是狗专家错误判断导致棉田减产,还出了一件事,让绒花巷遭到重创。 这也得提前绸缪。 王嘉泉心脏不好,干了一会儿就到梧桐树下歇着。 今年的知了猴作妖,见没人捉它们,一声一声叫的撕心裂肺。王嘉泉待了会儿,觉得闹腾,赶也赶不走。 等王嘉泉再过去找云燕,竟然见到黄孝荣和颜谨。他俩腰上的口袋快满了,应该是王嘉泉前脚走,后脚他们就过去了。 黄孝荣闷头干活,五大三粗的个头,弯着腰也不嫌累。他一个人能顶三个劳动力,他始终不吭一声,干就完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忠厚、诚实、没心眼。 云燕见他沉默的背影,想起上辈子,他进到棉四厂里工作。后来,认识了隔壁市造船厂副厂长的独生女。 被男同志们浑身解数追求的女孩,觉得黄孝荣不搭理她反而是他的魅力所在。 痴女追了黄孝荣三年,哄着黄孝荣调到造船厂。 多年的工作让黄孝荣略通人情世故,工作上也是一碗水端平,要能力有能力、要技术有技术。最终,在五十岁前成为该市造船集团的一把手。 云燕不知道从前黄孝荣是不是喜欢她,也不想将船厂女儿非逼他离开棉四厂归结在自己身上。 对她,黄孝荣像是位不善言辞的兄长,她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 现在再想起来...云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梦游呢?”颜谨熟络地开口,拉回云燕的思绪。 云燕惊喜道:“颜谨!” “叫哥。” “颜谨!” 颜谨无奈地说:“是我是我。” 颜谨已经采完一包棉花,云燕刚看到他。 他也没生气,拿着芭蕉扇给云燕扇着风,太阳快要落山,把秋老虎的暑气逼走不少。 吹在耳畔的风凉丝丝的,云燕转头对上多情的桃花眼。 女人堆里长大的颜谨没有脂粉气,也没有大男子主义,一切都在合适的界限里。 颜谨跟云燕不端哥哥的架子,哪怕是上辈子后来云燕开公司了,她也喜欢没事跟颜谨聊聊近况。 “回来这么久不知道找我玩,是不是把我给忘了?”颜谨话是埋怨,眼神却笑弯弯的,不得不说很吸引人。 难怪后面能在娱乐圈里混的如鱼得水,心性上比张忠凯稳多了。有的人天生七巧的玲珑心。 云燕把目光收回来,没着急开口,颜谨也没急,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着风说:“手术顺利么?” “这你也听说了?”云燕意外地说:“挺顺利的,本来今天还想来干活,我让我妈多休息休息。” “你回去跟她说,她的活儿我都包了,让她安心修养。”颜谨见云燕脸上的汗下去,将蒲扇吊儿郎当地插在后腰带上。 他伸手把云燕的口袋扯在自己手里说:“明天早上你别着急吃饭,我拿嫩豆花给你们喝,听人家说最养嗓子了。” “咦,你哪里弄的嫩豆花!”云燕眼睛一亮说:“什么卤子?” “这你就别管哪里来的。”颜谨笑着说:“阿姨自然是纯豆花,你得加多多的糖,对不?” “对,我不喜欢咸卤子,就要糖。”云燕早就喝够米汤,心里想着这一口。颜谨正好送到面前,云燕高兴极了。 前面干活的黄孝荣开始第二趟摘棉花,路过时,云燕捧着自己的水壶递给他:“黄大哥,喝点水。” 黄孝荣没挨着嘴,灌了几口把水壶还给云燕,闷不吭声地瞪了颜谨一眼走了。 颜谨抿唇低头笑,云燕不知道黄孝荣也想追求她,颜谨坏心眼地不说,故意拉着她在后面东说西扯,黄孝荣烦死他了。 云燕说:“你笑什么呢?” 颜谨扯了扯口袋:“去那边歇着,我抓紧时间把活干了。” 云燕成功被带偏话题,抬头看眼天色说:“我跟你们一起。”自己家的活全交给别人像什么样。 再说她有心想知道在背后帮忙的人是谁,思前想后,黄孝荣、王嘉泉和颜谨都有可能。 这就需要慢慢接触判断。 如果非要找一个,她愿意在里面挑。哪怕闭着眼睛选,也比张忠凯强。 不大会儿功夫,说曹操曹操到。 张忠凯拖着口袋过来,正要跟云燕搭话,云燕转头就走。 “喂?!” 颜谨瞥他一眼:“喂什么喂,没见干活呢。” 张忠凯不死心,不顾其他人的目光,埋头帮云燕干活。 生产队一起干活的人表面上不说什么,全都看在眼里。 绒花巷就这么四个好青年都凑到云燕家的地里帮忙干活,这是什么意思没人不明白。 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兄弟四个早晚要打一架。 最后云燕能跟谁处,大家也都在猜测。 猜来猜去,总不是四个里头的一个,咱们绒花巷的姑娘,能嫁到外面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云燕喝到嫩豆花,大姨还给了她两块豆酥糖,兴高采烈地去干活。 母亲在世,她重回青春,做梦都要笑醒。 颜谨话不说透,这几日陪在云燕身边一口一个“小燕儿”的叫,张忠凯连边都挨不上。 生产队的蛇皮口袋不够用,云燕抱着自己家的口袋去干活。路上遇到好几位小姐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四五个青春少女,脸蛋红扑扑地,看的云燕稀奇。 路上遇见特意等候的张忠凯,见到她跟颜谨一路过来,张嘴就说:“你们知道谁回来了?” 云燕说:“谁呀?” 颜谨瞪了张忠凯一眼,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没谁,赶紧过去,要点名了。” 云燕说:“谁回来了?这几天大家都很奇怪。”特别是女同志们。 张忠凯有心向云燕讨好,不理会颜谨的暗示说:“将军巷有人退伍回来了,今天好像要到地里帮咱们收棉花。” 云燕回忆了一下,了悟。 还能有谁退伍回来,两巷当兵的就一个人——谢慎泽。 颜谨插着话说:“要不然今天别去地里,请个假,我带你去湖边玩。” 云燕印象里,这附近是有个带湖的公园。 不过她不想去,一天下来八个工分,不能浪费。 颜谨没办法,陪着云燕往棉田去。 张忠凯跟在后面狗皮膏药似的一起走。 绒花巷的棉田距离居民区也就二十多分钟,本来就是城边郊区,人口不多。 他们走的慢,后面有几个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将军巷的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骑着自行车呢。 云燕往前面看过去,骑在前面的人有点眼熟,对方目不斜视地多一个眼神没给他们。 到了棉田,云燕发觉今天干活的女同志们或多或少都打扮了。 云燕先被派到棉花仓库跟着大家一起灭鼠杀虫,忙活到下午回到地里继续摘棉花。 负责隔壁棉田的春妮,两股大油辫梳的一丝不苟,眼睛直往东边瞅。 云燕鼻子呛得慌,打了好几个喷嚏,顾不上往别处看。 她不在负责地,负责地的摘棉花工作也没落下。黄孝荣为首的四兄弟都在帮她干活。 云燕要把工分给他们分了,他们非不要,四个人分一分没多少活,犯不上当个事儿。 经过这些天,街坊四邻也都习以为常,甚至累极时,竟羡慕起来。 瞧瞧,这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生儿子做什么,还不是替丈母娘干活去了。 不过这边的风景再好看,也比不过东边的风景。 刚退伍的谢慎泽,剃着短茬头,汗珠子从额角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落在地里。 他将装好的两袋棉花轻松提起,小臂力量勃发,军背心勾勒出强劲的胸膛线条。 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肉身很香”的感觉。 云燕到底发现春妮的反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惊艳。 她从来不觉得一个男人能用“美丽”来形容。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受到强烈地雄性信号刺激,只能蹦出匮乏的词汇。 他使不完的气力、滚落的汗水、蓬勃的手臂肌肉,都是她所见过的所有男性当中最美丽极了的。 如此美丽的雄性躯壳下,藏有军队里百般历练过的铮铮铁骨。 “你看什么呢?” 颜谨的身影适时的挡在云燕前面,他笑着说:“刚才说的怎么样?” 云燕恋恋不舍地从强健肌肉下收回目光。 此时此刻,她能共情到电视里演得那些浪荡子为什么见到美人总是吧唧嘴了,她不也吧唧了。 春妮惊呼一声,又让她把视线落到东边。 谢慎泽提着两个蛇皮口袋,右手又拎起两个,往棉花仓库去。小二百斤的东西,他轻轻松松。 在他前面,张忠凯艰难地抱着一个蛇皮口袋费劲巴拉地走,顿时形成鲜明对比,云燕都没眼看。 颜谨定定地瞅着小姑娘,笑的冷飕飕。 云燕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咧着嘴对着他傻笑。 颜谨不跟她计较,嘟囔地骂了句:“真是个公狐狸精。” 云燕反嘴:“我看黄大哥呢。” 颜谨转过头,果真在东边看到干活的黄孝荣:“...我不相信。” 哪怕他是个男人,也能感受到黄孝荣和谢慎泽之间的差异。虽然都有让人羡慕的力量,但是吧...黄孝荣少了谢慎泽身上的那股浪劲儿。偏生这股浪劲儿,最招人。 张忠凯隔了十来分钟,气呼呼地回来。 黄孝荣也装好一袋口袋准备送过去,遇到张忠凯多问了一句,张忠凯气愤地说:“明明是我先到的,那个女的就知道给姓谢的先登记,凭什么?” 黄孝荣好声好气地说:“先登记也没错,他是过来帮忙的——” 张忠凯一下调子拉的老高:“帮什么忙?不就是个无业游民!我听说,跟他一起转业的早就分配工作,谁像他一样,成天闲得五脊六兽,到咱们地头上指手画脚!谁知道他是真转业还是在部队犯了事出来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又来了。 张忠凯嫉妒谢慎泽当兵不是一天两天。 王嘉泉休息好了,见他们围在云燕身边说话,也慢悠悠地晃过来:“不要挑拨群众关系,你又没真见到他犯事,没有发言权。” 张忠凯冷笑地说:“他最不是个东西,小时候咱们几个谁没吃过他的亏?口腹蜜剑,心黑的能写毛笔字。” 回忆起从前,王嘉泉他们仨不做声了。 张忠凯这话说的对,谢慎泽这小子的确不是个东西。 原先小时候两巷关系没这么僵,少年人少不了惹祸干坏事,回回被大人抓现行,后来知道他们的队伍里有叛徒。 叛徒是谁还用说么? 打小滑头滑脑,看着多真诚一兄弟,转头变脸比翻书还快。大人还喜欢把他们跟他比,他们四个再加上四条桌子腿都没他心眼多。 再后来因为当兵名额有限,将军巷的人跟绒花巷的人把矛盾摆在台面上,谁都不服谁。 现在么...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在云燕身上。 云燕正捏着鼻梁骨望天,被他们抓个正着,她讪讪地松开手,偷偷吸了吸鼻子。 要是当着他们的面流鼻血,她可就玩完了。 “出息。”颜谨继续冷笑。 王嘉泉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食色,性也。” 颜谨“哼”一声,跟黄孝荣说:“她?就是个女纣王。” 黄孝荣拍拍云燕的头,感觉小姑娘尴尬了,把脚边的篮子提起来说:“吃点?” “吃!”云燕二话不说,坐到口袋上等着。 其他人见状,也都围坐一圈开始吃饭。 黄孝荣带的是他奶奶做的八宝莲子粥,用砂锅小火慢慢炖出来。温着吃养胃,凉着吃解暑。 配上宝塔小凉菜,云燕吸溜的心满意足。 老太太不辞辛苦做这个为了谁,大家心照不宣,一个两个臭不要脸跟着吸溜,一碗不够再来一碗,黄孝荣都看傻了。 将军巷的人不能白干活,生产队长过来叫他们去吃饭。生产队感谢他们帮忙,管饭管饱。 路过云燕的负责地,谢慎泽看她一群男人中间,丝毫没有十八岁少女的羞涩,撸着袖子跟他们抢莲子粥。 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旁观者清,那四个小子隐约有竞争姿态。 云燕咬着软糯的莲子,昂着头看到有黑影从身边走过。她猛地发现那是谢慎泽。 离得近了,能看清谢慎泽的脸,出乎意料地年轻俊朗。 她看谢慎泽的同时,谢慎泽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然后走了。 云燕脑袋上大大的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隔壁春妮大气不敢出,等谢慎泽走了,跑过来说:“他刚才是不是看我了?” 云燕说:“他那是看人的眼神么?” 好像看个小玩意儿。 “肯定是看我。”春妮魂不守舍,抱着口袋打算边干活边做梦。 云燕多坐了五分钟,颜谨走了又回来,拿了个快要化滴水的白糖冰棍给云燕。 云燕要给他钱,他佯装生气,云燕把兜里的豆酥糖塞给他。 颜谨无奈地说:“非要跟我划清界限?小姑娘,你瞅瞅我的心伤得多厉害。” 云燕咬口冰棍,眯着眼说:“卖冰棍的肖同志特意给你留的吧?你把冰棍给我,肖同志要是知道了,心得稀碎。还不如我跟你换,你也好解释。” 颜谨笑说:“多谢你关心,解释倒是不需要。明明白白地给你讨来的,咱不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不过一根冰棍,礼轻情意重,回头我拿你的豆酥糖给她,纯当个跑腿的,让你们俩都高兴。” 云燕给他竖个大拇指:“高。” “我再高也没有大哥高。”颜谨忍不住刺挠云燕两下:“刚才干活,你一个劲儿往他那边瞅,还是能卖力气的男人有吸引力哦。” 云燕转瞬明白了,她往东边看的是谢慎泽,颜谨该不会真以为她看的是同方向的黄孝荣。 或者说故意把话引到黄孝荣身上,想探探她的口风。 比起颜谨,黄孝荣更受到爸妈那一辈人的喜欢。 身高体格在那摆着,还踏实肯干、吃苦耐劳、一样的高中文凭,比起一双桃花眼的颜谨,黄孝荣是多么可靠的人。 老一辈人不看颜值就看能不能让人吃饱饭、有没有安全感,黄孝荣可是绒花巷未来女婿排名no.1。 “你也不赖,都中暑了还能感谢女同志给你送绿豆汤。”云燕抿唇笑个不停,肩膀一抖一抖的。 这个颜谨,这时候就敢大喊着女性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纯纯的妇女之友。 后来社会开放,他还是女性主义先锋人物,在娱乐圈呼风唤雨、一呼百应,被亲姐姐团调/教的那叫一个棒极了。 云燕边想边笑,颜谨捧着脸瞅。 笑够了、瞅够了,俩人拍拍屁股起来登记下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回家路上,云燕琢磨着他们仨,到底谁才是上辈子罩着自己的人? 现在看,都有点可能。 她思来想去,决心问他们一个问题。 也许答案,就是她的归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秋收到了尾声,生产队长联系棉四厂的人,过来收棉花。 棉厂收购的人要等着一礼拜后再来,先去别的地方了,把生产队长气够呛。 卖了棉花能分钱,辛苦一年下来,谁不着急拿钱呢。 王嘉泉之前瞥见云燕看谢慎泽的眼神,心里头莫名泛酸,听到有人喊他,才去忙记分员的工作。 张忠凯挠挠头,欲言又止好几次。 云燕总不给他好脸色,后来心一横说:“听说晚上守仓库能多给四个工分,大家都抢着去,你要不要去?” 他不来,云燕还想找他说这个事。 日子也就这天。 云燕面无表情地说:“不去。我家人都不去。”那倒霉差事,谁干谁完蛋。 张忠凯说:“白瞎好机会,不用干活睡一觉就行。” 云燕想到关淑兰,心里一揪,板着小脸说:“你要是真想帮我,那千万别让我嫂子去。” 张忠凯小声说:“你嫂子报名了,排到今晚上。” 云燕说:“你把她名字除了,我谢谢你。” 张忠凯以为云燕跟关淑兰不对付,故意给她找茬。乐呵呵地答应下来说:“那你怎么报答我?” 云燕说:“我让你立功。” 她凑到张忠凯耳边,细细的气息吹的张忠凯耳朵发红,听云燕说完,他惊诧地说:“今年雨水说下不下,的确需要增派防火人手。回头我就跟队长说,他肯定忙忘了。” 云燕心中冷笑,哪里是忙忘了。 生产队长贪了防火岗位的工分,让轮流守仓库的人代替,守仓库的就为了挣四个工分,恨不得各个一觉睡到大天亮,谁还管别的。 云燕不想去再去回忆上辈子的遗憾,干完活就回到家。今晚很关键,她得守着关淑兰。哪怕捆着她,也不能让她出门。 舒瑞英已经能活动了,她伤口没好全,不敢多走动,怕汗水感染。 关淑兰见到云燕的手套好,干活灵巧不伤手。这些天下来,云燕的小手还是细细嫩嫩的,不像她被划的全是伤。 她光找舒瑞英要手套,但没拿布料出来,就用嘴皮子磨。 她听舒瑞英说过,手上有小块布料,只是太碎做不了别的。别人干活都有手套,她讨个碎布料拼的手套怎么了。 舒瑞英也不觉得有什么,都是一家人,一副手套能费什么事。 只是云燕跟关淑兰关系不好,从前总是气关淑兰占小便宜,要是自己给她做手套,免不了云燕又要找关淑兰麻烦。 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能老吵架。 关淑兰的女儿叫钟婉灵,小名灵儿,今年五岁。性格随钟爱国,不爱贪便宜。扯不动关淑兰,小脸通红。 云燕从外面进来,吓关淑兰一跳。 她下意识地弯腰抱住灵儿,打算送到屋里,回头云燕跟她扯皮她也无牵无挂。 云燕来到枣树下,轻声说:“手套我给你做,不要你的布料。” 关淑兰个头跟云燕差不多高,狭长的眼,瓜子脸缀着雀斑,极普通的妇女形象。抱着灵儿打算迈开的腿顿住:“啊?” 云燕甜甜地笑着说:“我用细棉布在里面给你加个衬子,不怕手上口子磨着疼。你要的着急,我就明天给你。要是不着急——” “不着急,有什么着急的。...都是一家人,碎布料就好,不要别的。” 关淑兰咽了咽吐沫,看了眼西边的太阳,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也从这个方向升起来。 “我给你量个尺寸,你等我拿尺。”云燕说完,留下她站在树下面发愣。 量完尺寸,外头有人找关淑兰。关淑兰出去一会儿,再进来时脸色不大好。 云燕眨眨杏眼,守在门口明知故问:“怎么了?” 关淑兰气愤地说:“你跟谁搞对象都别跟张忠凯搞对象。狗东西让人家划了我的名字,说我在家要带孩子,看不了仓库!” 云燕松口气,把笸箩放到桌子上,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碎布料。都是她跟舒瑞英帮人做衣服攒下来的。 “行,我听你的,不跟他搞对象。”云燕挑拣些好的、大块的拿给关淑兰:“不去就不去,正好我给你做手套。你要是去,可就没手套了。” 关淑兰定定地看着云燕,伸手往她脑门上摸了一把,转头跟舒瑞英说:“你闺女冲撞什么了?” 舒瑞英为人和气,笑着说:“你是她嫂子,听你的也是对的。” 云燕点头没否认。 关淑兰反而不好伸手挑布料,半天说:“手套不要也行。” 云燕坚定地说:“不行。” 关淑兰见她的态度吓一跳,被云燕拉着手比着布料。 要是云燕跟她呛呛倒是能接受,大不了就干呗。忽然对她好起来,她浑身刺挠。 “你有空再做,别伤了眼睛。” 等灵儿捡完枣,关淑兰洗了碗枣放到桌子上,带着灵儿进屋洗脚去了。 正巧梁欣进来,瞧着说:“哟,她倒是会做人啊,不花钱还个人情。” 云燕不理她,天黑了外面蚊子多,抱着笸箩拿着枣回到东屋里。 家里通了电,舒瑞英舍不得用,云燕也就不用,早早地躺在小床上睡觉。 梦里她在棉花仓库值班。 棉花仓库装着棉田里采收上来的所有棉花,捂得仓库里闷热干燥。 关淑兰在外面跟下工的人唠嗑,天际边有一片骇人的火烧云。 火烧云下,灵儿和几个小朋友一起玩。 守仓库的活儿枯燥乏味,云燕听说有人在值班室里捡到过蛇蜕。 恐怕里面遇上毒蛇,云燕不敢在外面的值班室睡,拉着关淑兰好说歹说在仓库里面睡。 关淑兰还生她的气呢,想要副手套,云燕跟她吵了一下午的架,就是不让舒瑞英给她做。 还扯到她之前拿的芝麻饼,说她贪占便宜,关淑兰当着其他人的面,脸上挂不住,气了好久,想解释来着,气不过干脆不解释了。 现在值班云燕知道害怕了? 怕就怕,活该。 她带着灵儿在外面的值班室,拿着艾草往里面熏了熏,也不怕有吓人的东西半夜冒出来。 灵儿睡前说小伙伴要找她半夜抓田鸡,关淑兰不许,灵儿不大高兴。 云燕自己进到仓库里面,往地上铺了个蛇皮口袋凑合着睡。 睡到半夜,被烟呛醒了。 再一看傻眼了,棉花仓库着火了! 仅存的一批棉花,燃成火海。 她置身在火海里,听到几个顽童在仓库深处哀嚎。 他们借口说来找灵儿,黑天瞎火看不见,拿着蜡烛进到仓库里。谁知道拌了一跤,棉花碰到火苗“呼”地着了起来。 浓烟滚滚,火势凶猛。 云燕眼睛被熏的看不到方向,恐惧地大声喊人。 忽然一个人从烟雾中冲了进来,提着桶把水泼到云燕身上,浑身的焦热顿时下去不少。 “灵儿,你看到灵儿了吗?”关淑兰捂着口鼻,红着眼说:“里面是不是有她?” 她惊醒后,发现旁边的灵儿不见了,听到这边有孩子的哭叫声提着两桶水过来。 “没看见,里面有孩子困住了。”旁边的棉花蹦出火花落在云燕胳膊上,瞬间灼烧大片水泡。 云燕被呛的喘不上来气,眼瞅着出不去了,她跪在地上疯狂地咳嗽起来,肺腔难受的她站不起来。 关淑兰想要冲到里面找女儿,孩童们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她心如刀割。 “妈!妈!” 仓库外面,灵儿撕心裂肺的叫声传了进来。 关淑兰崩溃的神情滞住,激动地说:“灵儿在外面,她在外面!你走,你快走。” 云燕在睡梦中吸了太多烟雾,眼睛又疼痛不已,面前的火焰让她无计可施:“我看不到门在哪里。” 关淑兰前面是女儿的叫喊声,后面是孩童的求救声。 她看了看外面的女儿,又看了看里面孩童。这些挣扎的身影,都是跟她女儿一样大年纪的孩子。 “妈,你出来啊妈!妈!” 云燕转头勉强能看见定在原地的关淑兰。 “走啊!” 火焰冲天燃烧,仓库顶梁开始冒火星。再不走根本就走不去了。 关淑兰似乎打定主意,她急迫地说:“走,你快走!” 她将剩下的一桶水浇到云燕身上,余下的往地上一泼大喊:“你快走!照着我推你的方向跳过去!” 云燕怔愣了一下,瞬间被关淑兰大力推了一把。 云燕借着她的一股劲儿,拼尽全力冲出火海。 转瞬间,无数的水浇在她身上,焦灼的炙热感顿时下去不少。 她搓了把脸,努力睁开眼睛指着关淑兰的方向:“嫂子!我嫂子在里面!” 过来救援的人们亲眼目睹关淑兰往仓库里面跑去。 烈火借着风力越来越大,许多过来救援的人被挡在仓库门口。没人敢踏入其中半步。 灵儿跪在地上大声痛哭:“妈!我在这儿!妈!你回来啊!” 可惜无人回答她。 不知过了多久,关淑兰出现在大家眼前,她隔着火舌,抱着两个昏迷的孩童,费劲地将他们顺着救援的狭小水泥管推到外面。 隔着火墙,关淑兰看了眼灵儿欲言又止。在灵儿撕心裂肺地叫嚷声中,义无反顾地回到仓库深处... 一名、两名、三名、四名...到了最后一名孩童被她抱到怀里时,从天而降的梁木挡住了她的路。 她下意识地像是护住自己的灵儿一样,护住那个孩子。 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身上的衣服炙烧殆尽,她甚至能闻到肉被灼烧的味道。 她跌跌撞撞地抱着他,听着外面的声音,痛苦地寻找出口的方向。 最终最后的孩子得救了,灵儿却怎么也等不到母亲的影子。 这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妇女,心心念念一点针头线脑的女人,一连救了六名孩童出火海。 她的眼已经看不见,她的血被烤干。 隐藏在柴米油盐之下的英雄心魄,沉默在无尽火海中。 灵儿哭的声嘶力竭。 隆重的葬礼过后,各界人士离开。 灵儿茫然地问云燕:“他们说我以后就是根小草了。” 云燕的心很痛。 关淑兰推她的力气那么大,似乎把命都渡给了她。 “有我,我来爱你。” “可你不是我妈妈。” ...... “呼!!” 云燕悲痛万分地从梦中醒来,坐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眼泪串珠子似得往下落。 舒瑞英觉轻,忙问:“怎么了?” 云燕借着月色看到自己洁白无痕的胳膊,伴随着她半生被烈火灼烧的痕迹并没有出现。 “做了个噩梦。”云燕披上衣服,桌子上笸箩里还装着关淑兰自己挑的布料:“你睡,我睡不着。” 云燕找出布料,一针一线仔细小心地缝,还将里面垫了层细软的绸布。 大清早。 关淑兰还在为昨天不能值班少挣了四角钱而生气。别看不多,能买七八个鸡蛋给灵儿吃了。 她从屋里出来,吓一大跳。 云燕蹲在屋檐下面,抱着新手套冲她“嘿嘿”乐。 梁欣端着牙缸出来,心气不顺。 她起夜,看到云燕大半夜不睡觉坐窗户边上缝手套...这人神经病啊! 云燕还不停地往正屋那边张望,表情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杀人。 “值吗?为了个手套!” 云燕听梁欣这样问没着急回答,盯着关淑兰使劲看。 关淑兰得了新手套翻来覆去地试。 面料好、里衬也好,还能卸下来分开洗,花样也是她最爱的,更是白给的!喜的她眉开眼笑。 “喜欢吗?” 关淑兰不大好意思地说:“喜欢,正合适。” 她想起拿的芝麻饼,红着脸跟云燕解释说:“我没吃那个饼。梁欣不当家不知道芝麻珍贵,放了一大把。我找将军巷的大馋丫头换了二斤的苞米碴倒米缸里了,能让咱们吃一大天。...没跟你打招呼,是我的不对。” 要是以前云燕给她吵的时候,她肯定不会解释,人家对她好起来了,她反而不得劲。必须要把话说出来。 云燕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瞬间鼻子发酸。 关淑兰不好意思说她小时候遭过穷,赶上过灾害年。大人小孩躺在土炕上馋得流清口水。 她现在日子好了,不还有个灵儿么。抠抠搜搜过日子不丢人,积攒下来的都打算留给孩子,绝对不能让她的孩子过她以前的日子。 正想着,灵儿在屋里醒了,叫了声:“妈,妈,你来!” 关淑兰小心地揣起手新套,往屋里走去,应了声:“来了!” 灵儿嘟囔着说:“我想吃小馄饨。” 关淑兰边走边说:“中午给你做,你先起来洗口。” “好。”灵儿推开窗户,看到云燕。 她笑嘻嘻地用小手指着天边的云说:“云朵好像小馄饨,我能一口吃三个!” “你厉害哟。”云燕吸吸鼻子,眯着眼望着天,别说还真像小馄饨。 灵儿又说:“我妈要给我做小馄饨咯。” 云燕温柔地笑着说:“那你多吃点。” “嗯!” 云燕耳朵里听着关淑兰跟灵儿的对话声,俩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过一会儿,关淑兰出来了。 云燕先开口:“我有肉票给你先用着。” 关淑兰更不好意思了,扭捏地说:“你哥又得说我了。” 云燕笑了笑说:“怕什么,都是一家人。” 关淑兰一拍大腿:“对,都是一家人。咱们今天都吃小馄饨。我跟你说,我包的小馄饨别处买不到。” 云燕从屋里拿来肉票,轻轻地说:“别处是买不到,你手艺最好了。” 可以说,上辈子到往后的二十年时间里,她和灵儿再也没吃过和关淑兰手艺一样的小馄饨了。 关淑兰红着脸,精神抖擞地拿着肉票抢肉去了。 二十年的遗憾,今日圆满了。 要说值吗? 当然值。 没有比这更值的了。 云燕抿唇笑了,走到枣树下,摸了摸曾被烧伤过的小臂。 “真好啊。” 悠悠天地,变幻莫测。 承蒙老天厚爱, 重铸勃勃生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云燕往地里走。 棉花摘的差不多,过来好几台卡车,应该是要收棉花。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收棉花的人,有过来投机倒把的,有正经厂家的。 国内以维吾尔的棉花产区为主要棉花种植地,另外还有邢台、张掖、洛阳、武威等地区,棉花供不应求。 比起最好的新疆长绒棉,小海城里的棉花是细绒棉。算不上太好,倒也不赖。 云燕来到棉花仓库,张忠凯神神秘秘地冲她招手。 “你怎么知道晚上会有孩子点蜡烛进仓库?”张忠凯昨夜吓得魂都要丢了,要是仓库起火,今年的收成全完了。 云燕当然知道,上辈子那帮孩子在医院清醒后承认,是要进去偷棉花换肉吃,根本不是去找灵儿抓田鸡。 昨天张忠凯听云燕的话,跟生产队长建议派防火队员巡夜,开始生产队长劈头盖脸的训了他一顿,张忠凯那才想通其中道道,还以为云燕整他。 后来生产队长派人巡夜,一下抓到几个点着蜡烛的小孩在门口游荡。 棉花仓库最忌明火,生产队长吓得一脑门汗,直接找到他们家长劈头盖脸地骂,顾不上几辈子的交情,扣了工分还要在开会的时候狠狠地批评他们。 早上,生产队长叫张忠凯到面前,好一顿的称赞,还要张忠凯负责仓库防火防盗。 张忠凯到现在嘴巴乐得合不拢。 正说着话,云燕看到巷长亲自到地里来了。 巷长原先是绒花村的老村长,户口改制以后,他理所当然地成为绒花巷的巷长。 他年近六十,精神抖擞。每年的棉花都由他代表绒花巷集体出售。 张忠凯喜欢攀附关系,见巷长脸色不好,主动跑到车这边帮着讨价还价。 云燕想了想也过去了。 她知道今年的行情好,上辈子绒花巷没有棉花卖。 听人家说一斤棉花正经能卖四角钱,大家羡慕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而前面收购的这人,给出的价格极低,只给两角钱,这肯定不对。 巷长自然不要他的。 到了后面又来了几个车,一个比一个价格低。 这时候人心朴实,不知道太多的沟沟道道。有人打听别处棉农卖的价格,竟也是两角钱。 云燕却是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一伙的,专门坑骗不知行情的棉农,故意叫衰市场,一次比一次压低价格,等到棉农心中的防线撑不住,自然会以市场价更低的价格卖给他们。 他们每年游走在全国各地,倒买倒卖,是典型的二道贩子。也不知道哪里弄到的采购证,不少棉农以为他们是正规厂家,按照国家规定的价格采购的。 云燕记得等到棉四厂的人下来收棉花,小海城里的棉花都被卷走大半。 棉四厂的人气的吐血,到底还得到别处高价买棉花。 云燕知道内幕,偷偷地站到巷长边上。 她年纪小没有说话的地方,于是在他们讨价还价的功夫,拿了他们放到一边的采购证看。 不看不知道,采购证上的印章不对劲,边缘粗糙,字迹略有大小不一。 巷长年纪大,老花眼,大概看了看就过了。万万没想到这时候会有胆大包天的人用萝卜章冒充公章,作□□。 云燕走到一边,看到灵儿挎着小篮子打算到地里捡棉桃。 掉下的棉桃里有的有成熟的棉花,捡回去拿钳子一个个掰开。虽然费功夫,忙活一天到底能白得个二三两,小孩子们都抢着干。 她叫来灵儿,灵儿小腿跑的飞快:“有糖?” “你帮我办个事,我给你钱买冰糖吃。” 云燕偷偷在她耳边说,灵儿马上跑到小伙伴边上说:“我们来玩找萝卜的游戏,找到的有糖吃!” “好啊好啊!” 小孩子们性子野,地里、仓库里找了一圈,把眼睛盯到采购的卡车上。 那帮骗子也没当回事,经常会有小孩子爬到卡车上玩,装货时撵下去就行。 瞅着巷长表情松动,应该是觉得一角五的棉花价格太低,不如刚才卖两角了。 前面两角钱收购的人掐着时间又开车回来,停好车后小孩子蜂拥跑到车上他也没在意,光顾着看同伴给他使得眼色。 西郊棉花在省里出名的好,要是能弄到手,能挣不少呢。 都说买东西要货比三家,卖东西也是。巷长比来比去,最后答应要两角钱卖棉花。 骗子们早就料到会这样,他们沿着黄河以北一路走来,就没有空手的道理。 谁都没想到,灵儿抢着一个萝卜章从车上跑下来,边跑边喊:“我抓到萝卜精啦,萝卜精身上有字!” 说着抓着萝卜往自己的小胳膊上戳。 开始大家没注意,突然云燕大声说了句:“咦,怎么是‘汉阳棉花采购站’?” 她声音清清脆脆地传到巷长耳朵里,他转过身,看到灵儿举着高高的半截青萝卜。 巷长哆哆嗦嗦地拽着灵儿的小胳膊瞅,转头指着骗子说:“抓,给我抓了他们!” 骗子见大事不妙,跟同伴往车上跑去。 其他人也拉过灵儿的小胳膊,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几个字,瞬间明白他们的圈套。 “抓住他们!他们是投机倒把分子!” 灵儿屁股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孩子,他们都想要“萝卜精”。 “萝卜精”被巷长拿到手里高高地举起来,他们还蹦高够。 云燕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一角钱递给灵儿,这对小孩来说可是大票。灵儿抓着钱就往商店跑:“快来呀,我要去买冰糖啦!” 小孩子们一窝蜂跟着跑了,骗子们一窝蜂被端了。 这不光是投机倒把的事,还伪造公章,够他们受的。 棉四厂的领导闻言,赶紧提前派人下来收购棉花。不问不知道,已经有别处的棉农上当了。 绒花巷今年棉花不错,棉四厂按照四角二分的价格全部收购,喜得大家眉开眼笑,这个价格才对头嘛! 灵儿买完冰糖回来,被关淑兰抱起来亲了又亲,骄傲地说:“我的好闺女立大功了,走回家吃小馄饨去,吃到饱!” 要不是灵儿抓到“萝卜精”,他们指定被骗了。 街坊四邻有点好吃的全塞灵儿兜里,小腮帮子吃的鼓鼓囊囊的。 棉花全部装车,往棉四厂来来回回运了一天。别人都是高兴的,张忠凯的脸却是垮的,好不容易能管仓库,结果仓库空了,找谁说理去。 云燕正打算回家,巷长带着棉四厂的人过来了。 “我老归老,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他看到云燕叫着灵儿过去,随后灵儿叫来小孩子们找萝卜,不是云燕背后指使的还能是谁。 棉四厂临时下来的干部姓阮,是面料四车间的主任。她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云燕。 虽然是口头嘉奖,云燕还是挺开心的。 嫂子还在,年猪肉也有了保证,非常完美。 卖棉花的钱第三天送到了巷长手里,巷长挨家挨户分钱。到了云燕这里,多奖励了十元钱。 不等云燕推脱,巷长说:“那帮人不光骗了咱们,还骗了附近好多棉农,找回的损失有三千多元,这么大一笔数字,奖你十元,还是我小气了。” 云燕安安心心地把钱收下。 等巷长走后,云燕把钱拿给舒瑞英。 舒瑞英让她自己收着。 可惜云燕拿不动她爸的梳棉工具,要不然进到棉四厂工作该多好啊。 看阮主任一身工人服,头发气色都好,人也温温和和的,真让她羡慕。 她不知道,其实她女儿在心里有个目标。 还很大。 上辈子因为面料的事情被人坑了,云燕这辈子很想建设一家与棉四厂一样的集纺纱、织造、染色、制衣为一体的大型服装企业。 到时候她也不必再跟上辈子一样,为了面料求爷爷告奶奶,被其他公司背刺。 要是能进到棉四厂里进行实践学习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天不遂人愿... 不过云燕还是高兴多得了十元钱,加上秋收前后忙活,她跟她妈俩终于把手术费挣回来了。 舒瑞英看她没心没肺地样子,想起最近在她身边打转的年轻人,问云燕:“你心里有好人选吗?总得把你爸的工作接下来。要不然就算卖给别人我都心疼。” 云燕想了想说:“黄大哥、王嘉泉还有颜谨...我再考虑考虑。” 舒瑞英觉得这仨个都不错,点头说:“你要抓紧,也要保持好距离。” 云燕答应下来,转而又跟舒瑞英说:“你想谁当你女婿?” 舒瑞英看看边上没人,叹口气说:“你打小主意都正,我哪里能劝的了你。你只要找个人品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就好。” 云燕脑袋瓜一转,明白舒瑞英喜欢谁了。 人品好又踏踏实实的不就是黄孝荣大哥么。 云燕正在舒瑞英说着悄悄话,门口灵儿脆生生地喊了句:“你找谁呀!” 云燕和舒瑞英顺着看过去,灵儿牵着关淑兰的手进来。后面跟着从外地干活回来的大哥钟爱国。 而他后面跟着进来的是张忠凯。 云燕料到他今天会来,当年也就是这时候过来找她,让她对他动了心。 那时她刚从失恋的伤痛里走出来,又接连失去母亲和嫂子。 云燕小小年纪,天就塌了。 张忠凯陪护在左右不离不弃。 后来张忠凯送给她一样礼物,彻底打动了她的心。 与上辈子一样,张忠凯也是用油皮纸包着一样东西递到云燕面前。 他回去思前想后,云燕能跟王嘉泉有说有笑,不搭理他,肯定是认为王嘉泉有文化。 云燕本来不想接受,可看到大哥难得回来,嫂子张罗了三菜一汤,犯不上跟他拉拉扯扯浪费时间。 见云燕收下礼物,张忠凯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这是我自己写的,你一定要仔细看,认真看,有不懂得地方要来找我。” 钟爱国不喜欢张忠凯,换了衣服随便抹把脸叫云燕说:“过来,我给你带杏干了。” 张忠凯识趣地跟云燕告辞,指了指油皮纸笑嘻嘻地走了。 “马上来。”云燕应了一声。 “不着急。”钟爱国见张忠凯走了,也不着急叫云燕,又回到屋子里把给媳妇和闺女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干的是木匠活儿,手艺好,经常被人请着干活。 去到哪儿回来,肯定会给小院里人人都带礼物回来。 舒瑞英就说:“礼物不在多金贵,人家惦记你,这门心思就是最宝贵的。” 从前云燕还不理解,年纪大了以后看惯人情世故,明白被人惦记的确是最难能可贵的。 她把油皮纸扯开,看到里面眼熟的《诗集》。 这是张忠凯写的情诗,整整一本。 字迹虽然潦草,可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曾经十八岁的云燕几乎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彻夜地读。碰到不认识的字,用手在桌面上描着学,然后找张忠凯去问。 这是她在日夜痛苦之中的唯一支柱。 每一首诗,每一个字,她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爱意和守护。 一来二去,感情就培养起来了。 再次读到这些诗集,云燕感叹万分。她已经不是需要一点点描字的女孩,早已经物是人非,可惜如此动人的诗句。 “小燕儿,看什么呢?” 王嘉泉从夜校出来,秋收过后,扫盲班要继续开,他过来问问云燕要不要报名。 云燕没跟上一世一样,把诗集藏起来,反而大大方方地捧在手里说:“看诗。” 她知道王嘉泉他们这批知识分子在私底下会看手抄本的《曼娜回忆录》《在茫茫的夜色背后》《第二次握手》这类情感类书籍。她看几首诗歌算不得什么。 “好看吗?”果不其然,王嘉泉并不觉得有问题。 “挺美好的。”云燕说:“张忠凯写的,我打算看完还给他。” “他写的?”王嘉泉扫了一眼,读出那页的句子:“...‘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云燕感慨地说:“张忠凯还是有那么点哄姑娘的水平。” 王嘉泉诡异地看她一眼说:“你会外语,但没读过《乌黑的眼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云燕怔了怔,转瞬间明白王嘉泉的意思。 她是实用主义,后面学习也是走服装专业方面。 哪怕后来成为研究生,跟她说棉花、说布料、说设计,她肯定头头是道。你跟她谈文学,还不如跟她弹棉花。 云燕指着另一句诗说:“‘我荒谬地开始——’” 没等她说完,王嘉泉轻轻道:“——‘我荒谬地开始...把两个字混为一谈,我和你。’这句太经典,《致茨维塔耶娃》。” 云燕对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还真是没错。 她重重地合上诗集。 王八蛋。 被张忠凯骗了半辈子,今日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写的! 亏她有段时间抱着诗集转辗反侧,把它当做精神支撑,踏上一条不归路。 “张忠凯真说他自己写的吧?”王嘉泉明白了,他把诗集拿起来,看到诗集下面纷乱的小字提到“斯芬克斯”。 王嘉泉仔细看上面的字迹说:“这不像是他的笔迹。字如其人,这是大气狂隽的草书,张忠凯一肚子小家子气写不出来的。” 王嘉泉想了想补刀道:“上次我跟他聊天,他连‘托尔斯泰’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写‘斯芬克斯’...要我说,这诗集不光不是他写的,说不准也不是他抄的。” 怪只怪形式主义害死人。 张忠凯肯定没料到,自己掏出的杀手锏“杀”掉了自己。 见云燕表情不好,王嘉泉明白说到她的心里去了。 他知道云燕是个喜欢真才实学的人,讨厌卖弄学问。他在云燕面前还是有很大的优势。 云燕缓了下情绪,伸手从树上够下两颗青红的枣,递给王嘉泉一颗,剩下的一颗大咧咧地往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 王嘉泉笑了笑,将大枣捏在手心里留着。 云燕咬着大枣问他:“你觉得能是谁抄的?” 王嘉泉在脑子里把能做这样事的人过了一遍,摇摇头:“咱们巷子里没有这样的人。文化水平都不高。” 云燕抬抬下巴,指向家对面,隔着一条石板小路的将军巷。 王嘉泉想起前阵子谢慎泽带人到棉田里干活,露出的精壮的男性身体,倒也跟狂放的字体贴近。 但在他看来,将军巷的人太祖那辈据说是土匪出身,后来投的及时穿上绿衣服。他们五大三粗的人,哪里会有细腻的心思想着怜香惜玉。 “也许是他从外面弄的。” 云燕等来这样的答案也不吃惊。 王嘉泉看到云燕有些失望,腼腆地问:“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写,要不要?” 云燕忙摆手:“这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可就完了,千万别写。” 大家对这方面敏感着呢,稍稍沾到些情爱,就认为是黄色东西,喊打喊杀。一不小心,容易被判流氓罪。 “行吧,对,差点忘记了,夜校新扫盲班要开了,你去不?”王嘉泉差点忘记正事。 云燕说:“我认得几个字,就不去了。” 王嘉泉难得逗她说:“认得几个字?能读完这本诗不?” 云燕装模作样地说:“半猜半看吧,要是有实在不认得的我问你,正好也算学习了。” 王嘉泉纳闷地说:“那你只学了英文?” 云燕说:“嗯,就学了日常很简单的话。难一点的我也不会。” 她要是说的太好,免不了听者有心,若是传出去,有人要她细说老师是谁,她还真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王嘉泉解决了疑惑,起身要走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往外面说,你直管拿来问我,不用不好意思。” 王嘉泉喜欢云燕身上的生命力和追求进步的精神,对她比对别人有耐心多了。 云燕点点头,送王嘉泉离开。 送走王嘉泉,她偷偷叹气。这一回来,反倒成了文盲。 隔两日,生产队长带着一批棉花蜜回来。 桃江的蜜蜂好,养蜂人会在开花时节逐花放蜂。 绒花巷今年也迎来两家桃江的养蜂人,卖完剩下的棉花蜜送过来给大家分分,来年好让他们继续放蜂。 蜂蜜可是好东西呀,大早上云燕抱着罐头瓶去排队。 每家每户三两的棉花蜜,生产队长一舀子就是三两,抹地平平的,谁家不多谁家不少。 张忠凯最近成了生产队长的红人,坐在桌子后面像个人似的登记名字。忙完一气儿,发现云燕在队伍里,屁颠颠地跑过去。 云燕不像上辈子被他的诗集感动,见张忠凯来了,翻了个白眼。 张忠凯嘻嘻哈哈地说:“一早上这么有精神呢。” 云燕抱着罐头瓶往前跟着队伍走了一步,张忠凯站在她边上也往前走了一步,小声说:“别排了,我直接给你打,多多的打。” 云燕“啊”了一声:“你让我插队?” 队伍里其他人听到后,纷纷怒视张忠凯。都是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有意思么。 张忠凯忙说:“不是不是,你听岔了,我说我陪你一起排队。” 云燕没搭理他。 张忠凯站在她边上尴尬着,没话找话说:“我给你的诗集你看了么?”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云燕板着小脸说:“你的诗集?那是你的东西么?” “当然是我写的。” 云燕瞪着他说:“你拿主席发誓!” 张忠凯“嘘”了一下,往四下看看:“干什么翻脸?你管是不是我写的,看着高兴不就得了。” 云燕冷笑着说:“我一点也不高兴。” 云燕看他畏畏缩缩地就烦闷,上辈子就是这样,这个男人怎么都不能撑起一个家。 她婆婆还说,家里没有男人出头就要女人出头,反倒觉得云燕不行。 这男人除了长得还凑合,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油嘴滑舌,还自以为很聪明,这本诗集算欺骗她第一次,棉四厂的工作算欺骗她第二次。两次的欺骗大大地改写了她的人生路线。 云燕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人来人往地都往他们这边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并肩站着的是小情侣。 诗集原本想要扔给他,难保他不会拿去再骗人。云燕干脆暂时收着。 看云燕的脸色越来越沉,张忠凯觉得不妙。 “以后你离我远点。”云燕往旁边让了一步说:“咱俩没可能。” “我承认我错了,你别闹小性子。” 这话瞬间让云燕想起从前每次吵架,张忠凯都说她是个泼妇。当即怒火中烧,拳头捏的紧紧的。 “你欺骗我还说我小性子?颠倒黑白你家真是第一名。” 正闹着,将军巷那边有个人出来。等走近了,不是别人正是谢慎泽。 谢慎泽刚跑完步回来,他上回帮了绒花巷摘棉花,今天分棉花蜜,生产队长特意让人叫了他两回。 张忠凯飞快地往两边看了一眼,看到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 特别是谢慎泽那小子,故意慢吞吞地往队伍后面走,玩味的表情太欠揍。 张忠凯心想,早晚还要跟他干一架,脸上悻悻地说:“说什么呢,你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 不等云燕说话,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没别的意思最好。” 颜谨拿着罐头瓶从前面打好蜂蜜过来,打了个哈欠说:“赶紧往边上去,我找小燕儿还有事。” 张忠凯指着颜谨问云燕:“他凭什么能站你边上?” 云燕瞅着他说:“麻烦你离我远点。” 张忠凯不好在颜谨面前丢人,恼火地回去了。 颜谨轻轻吹了声口哨,等张忠凯走远了,厚着脸皮说:“上次阿姨帮我做了衬衫没要钱,这罐蜂蜜算是还礼,你拿着。” 云燕说:“那你直接给我妈去。” 颜谨笑嘻嘻地说:“那我等你一起回去跟你妈说。”说完,更加坚定地站在云燕边上。 张忠凯回到桌子边上看的刺眼,云燕一次又一次当众给他没脸,让他心里不好受。见她跟颜谨俩人说说笑笑,心里更不是滋味。 难不成,他真跟云燕没缘分? 张忠凯知道云燕手里还有他们家“神药”的把柄,万一把她逼急了,按照她的直性子,恐怕真会拿到巷长手里告他们。 张忠凯望着已经走到前面的娇小背影,咬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下可好,工作的事泡汤了。 半晌功夫。 张忠凯把手上的事忙完正要走,黄孝荣过来问:“中午上我家吃饭,开海了咱们商量着弄点鲜货回来。” 他还不知道张忠凯跟云燕闹掰的事,按照每年惯例把兄弟们约上。 小海城是个海湾湾里,每年九月到十二月老百姓可以捕捞海鲜。其他时间都是封海期。 一般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会晒些鱼干虾干及各种海货,晒好了能吃一年。 黄孝荣见张忠凯脸色不嘉,远远看到谢慎泽和他兄弟们,小声说:“他们又不干人事了?” 头几年他们相互使绊子的事都没少干,谢慎泽当兵以后好了点,现在那玩意儿回来了,怕是又要折腾。 张忠凯不好说自己被云燕当众拒绝,支吾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黄孝荣身后跟着一个人,跟他们关系也不错,他年轻气盛地说:“今年听说棉四厂要大范围招工,咱们绒花巷的人个个都是年轻力壮,肯定会被选上。以后当了工人,不比他们脱了绿军装差!” 张忠凯精神一振说:“真的?” 黄孝荣也听到这个消息,颔首道:“应该没错。” “这个太好了啊!” 张忠凯激动地搓着手说:“欸,对了,那个姓谢的...不都说他在部队当了干部,也没见分配到哪个大单位啊。” 原先街坊四邻都说谢慎泽团职首长转业,直接跟地方县长同级,听说能进市政府班子,张忠凯气的好几晚上睡不好觉,胸口闷的发疼。 结果他回来了,没有下文了。 张忠凯和这帮人多想看他的笑话。 “管他做什么。”旁边那人说:“等咱们都当上工人阶级,在巷子里也是能横着走的。我看他的腰杆再怎么硬。” “那我每天都要穿着工人服在他家门口转悠。”张忠凯眉飞色舞地说:“看他敢不敢跟我使脸子。” 说完,他细细地问了那人关于棉四厂招工的人,心中不免感慨,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时边上又聚了几个年轻人,他们也听到消息出来打听打听。 黄孝荣见他们还没当上工人就飘起来了,恨不得现在就跟将军巷的人干上一仗,无奈地说:“等进了厂再说这些话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云燕领完棉花蜜,抱着罐头瓶回到家。这难得的好蜂蜜,没别处买去。 颜谨说到做到,一路陪着她回家,还把自己的蜂蜜给了舒瑞英。 舒瑞英死活不要,颜谨只好说:“等不忙了,再给我做条裤子就行。” 等他走后,舒瑞英笑着说:“这孩子穿着打扮从来不跌份,家里一个妈妈三个姐姐,哪里有我给他做的份儿。” “盛情难却,要做就做吧。” 云燕见她正在跟大姨一起粘火柴盒,于是坐到木桌边挽起袖子跟着帮忙。 农闲以后,都没了进账,绒花巷的人会接一点手工活。 有的粘火柴盒、有的给服装厂折包装盒、有的去给棉四厂当零工,也有出去打零工的。 舒瑞英在家里,主要帮别人做衣服、带孩子,得空了粘火柴盒。要是谁家办酒席,也有人专门过来请舒瑞英帮着做饭。 现在家里就有两个小不点跟灵儿一起玩,帮人带孩子一天两角钱,包吃。 云燕手巧,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不喜欢粘火柴盒。从前干的太多,这辈子讨厌死了。 舒瑞英看在眼里,指使她说:“你帮我把那边衣服上的圆扣缝上,用十字针多带几下,你马大娘穿,要结结实实的啊。缝完就把大白菜洗了。” “好。”云燕起身就去。 舒乐凤看云燕乖巧巧地去干活,不免说:“你家闺女真比梁欣强。现在都几点了,她还在屋里躺着睡大觉呢。到底还是你会养女儿。” 说着,云燕用温水泡了两杯蜂蜜送过来给她们喝。 舒瑞英抿了一口甜丝丝地蜂蜜水,看云燕抱着笸箩进屋去了,笑着说:“嗐,一个猴儿一个栓法。” 舒乐凤怔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大笑。 笑声传遍小院,云燕勾了勾唇角。 秋风顺着窗棱溜进来,偷偷吹开窗帘飘飘荡荡。 房檐下筑窝的麻雀,来来回回忙不迭地给黄嘴的小雀崽喂食。 云燕一边缝着扣子一边想着黄孝荣他们。 要说他们兄弟仨,哪一个都比张忠凯强,她要是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在里面挑一个就好。 云燕却想着要问他们一个问题。 如果被自己拒绝,他们会怎么做。 会不会有人给出答案,在暗中守护在她身边呢? 这样的安全感和保护欲,是她上辈子可望不可求的。 如果真是这个答案,这辈子她肯定要嫁给对方。 她上辈子跟张忠凯最后说的话不假,要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静静守候,她哪里会跟张忠凯结婚。 这样想着想着,云燕觉得自己太自恋了。 这年代的恋爱跟以后的不一样,有的夫妻双方是为了结成革命伴侣,相互间是先有婚姻再有感情。就算是有媒人介绍,见过两三面没有太大的毛病,合适了也就能结婚。 没有谁跟她一样,放着这么多的选择,在别人眼里不知道多挑三拣四。 但是生活是自己的,她不可能为了别人的眼光让自己重新陷入泥沼。 云燕轻轻叹口气,利索地缝完扣子交给舒瑞英过目。 舒瑞英赞许地说:“不错,做得都快比我好了。” 云燕笑着说:“我跟你要学的东西多了。” 她对服装感兴趣也是因为她妈的一双巧手,耳濡目染的进了这行。 舒瑞英是天生的裁缝,许多别人做不出来的东西,她多看两眼就会了。 云燕跟在她身边学得多了,在机器和流水线生产的年代里,练就一双无可替代的好眼力。 她们说着话,云燕干脆把下午饭做好。 下午饭简单,关淑兰从外面换了地瓜回来。 农闲时候一天就两顿饭,地瓜饭做主食,炒了个大白菜,放了点油渣炖了倭瓜,一大家人就这样凑合着吃。 地瓜特别干巴,云燕一边捶胸口一边往下咽。 吃完以后,肚子撑得慌,云燕干脆换上外出的布鞋,打算沿着石板小路溜达溜达。 其实也算是主动出击,心中有了问题,她想去找黄孝荣。 黄孝荣下午没出门,他们哥几个约好后天去赶潮,他在院子里补渔网。 云燕过来他还挺吃惊的,倒是他爷爷奶奶很欢喜,把房梁上吊着的杂货筐放下来,抓了好些的白瓜子给云燕。 云燕坐在小马扎磕着白瓜子看黄孝荣补渔网,想到黄大哥上一世跟大嫂俩人很恩爱。 大嫂是隔壁市造船厂副厂长的千金,看不上围着自己身边打转的公子哥,一眼相中了过去开会的黄孝荣。 那时候黄孝荣已经是棉四厂的四级工,拒绝了对方几次,对方还是要跟他处对象。 大嫂家里知道黄孝荣父母在外面援建,属于又红又专的工人家庭。黄孝荣为人忠厚、正直、不愚昧,主动请媒人上门。 在轰轰烈烈的追求下,黄孝荣被她的真心打动,婚后调到造船厂工作。 他工作踏实、严谨、力争上游,经过二十多年的打磨,最后成为国企改制后造船厂集团首任老总。 这时期,云燕的公司也在高速发展,相互间也有帮衬的时候。 云燕亲眼看过黄孝荣和大嫂俩人夫妻相处恩爱和谐的样子,她即便觉得黄孝荣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选,也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缘分。 黄孝荣能感受到云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把最后一点补完,他把渔网收拾好说:“咱们出去走走?” 云燕正有此意,于是跟他一起往外走。 “是不是我们给你太多压力了?”黄孝荣先反省。 他知道张忠凯和颜谨他们动不动就往云燕身边凑。 云燕开玩笑地说:“也还好,毕竟我这么优秀嘛。” 黄孝荣没反驳,反而顺着云燕的话说:“你的确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 坚韧、倔强,看起来是一根飘飘摇摇的小草,实际上狠狠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这种强劲的生命力,让他波澜不惊的生活里不断地出现涟漪,似乎只要云燕在一边,他的生活就是惊喜。 云燕揉揉鼻子,有点尴尬了不是。 黄孝荣指着小卖部说:“请你喝甜水?” 云燕小时候经常把汽水说成甜水,她没想到黄孝荣还记得这事,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大了。” 黄孝荣扯扯唇角说:“不,你还小。” 云燕抿唇乐了。 在黄孝荣眼里,她还是那个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小尾巴,跌跌撞撞地要抱抱的小家伙。 “黄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云燕跟黄孝荣溜达了一圈,来到巷子头前边的小广场。 这里是他们看电影、开大会的地方,也是去梧桐山公园的必经之路。附近街巷的人想要散步都会往这边走。 他们找到一个石凳子,黄孝荣擦了擦,让云燕坐下。 云燕昂着头瞅着他,他长相不算英俊,却是能给人很强安全感。 就像一头沉默寡言的公牛,身上充满前进的力量,在规矩之内,奋力深耕,绝不会背叛同伴。 这样的人,要说一直暗恋谁,在婚后还给别的女人保驾护航...云燕其实不信的。 不信归不信,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在斟酌下,伴随着天际边叽叽喳喳飞行的鸟雀,还有广场上喧闹的孩童声,云雀问:“如果...黄大哥,我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是不能跟她在一起,你还会在婚后默默地伸手帮助她么?” 黄孝荣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能料到云燕最终不会选择自己。有趣的灵魂要和有趣的灵魂撞出火花,他只适合站在一边欣赏。 而且他能分辨出云燕看他的眼神跟看钟爱国的差不多,那是没有男女之间情绪的,只是单纯信任兄长的眼神。 虽然很遗憾,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说:“婚前我可以,婚后我做不到。”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黄孝荣又说:“人生的道路各有不同,不在同一条路上我不会强求。你放心,我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但不代表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云燕垂下头,脚上踢着小石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 她闷不吭声,黄孝荣心里也不好受。 他伸手拍拍云燕的脑袋瓜,不想让她为难:“你别着急告诉我答案,先让我缓缓,我需要思想准备。等这阵子忙完,把大家都叫上也不迟。” 云燕知道:“我知道了,黄大哥。” 黄孝荣笑了笑说:“陪我坐一会儿,待会我送你回去。” “嗯。” 云燕跟黄孝荣随后都没说话,两人静静地等着太阳沉下山,雾霭随着沉沉夜色走来。 回到家以后,云燕松了一口气。 黄孝荣毕竟不是张忠凯,他沉稳大度,进退有度。 云燕不禁想,不是黄大哥,还有俩个人选,颜谨和王嘉泉。 云燕回到屋里,还没到睡觉的时间。舒瑞英不在,她闲的没事又把诗集拿出来打发时间。 借着月色,看着爱情诗句,倒也浪漫。 只可惜上面的爱情并不属于她。刚刚拒绝了黄大哥,再看情诗,心中有不一样的触动。 她还在屋子里想着,院子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云燕抱着诗集跑出去,碰到关淑兰进门。 钟爱国到棉四厂打零工去了,她怕饿着他,刚去送了饭。 “外面谁在吵架?”云燕站在门槛上,往外面张望。 关淑兰一脸晦气地说:“还能是什么?还不是跟将军巷的人干上了。也不知道张忠凯吃坏了什么药,喝点马尿扯着脖子要跟谢慎泽干架。走到人家门口,被人拉扯回去了。” 云燕皱着眉头说:“他找谢慎泽做什么?这些日子也没见他们说过话。” 关淑兰说:“能干什么?不就是嫉妒谢慎泽那年被选上当兵他没去成呗。人家现在都转业回来了,他气还没消。还说谢慎泽是被部队开除回来的,要不然怎么没分配工作呢?我说啊,这就是造谣,纯粹嫉妒人家。” 云燕知道张忠凯除了黄大哥他们四兄弟外,还跟巷子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小青年玩的好。 最近她也听到传闻,说谢慎泽一直在家里呆着不去单位,是压根就没给他分配。 这个传闻从哪里出来的不用说。 “不过姓谢那小子,偏不出来跟他们干架,知道他们喝了酒,不屑搭理他们,还真是沉得住气。”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喧闹声。 关淑兰好事地说:“哎哟,这是要动手了?”她拔腿往外面跑去。 谢慎泽的家离云燕家不远。 两巷之间隔着石板小路,俩家也是隔着石板小路。 只是谢慎泽家的大门是在另外一头,这边只有一道小门,极少往这边走。 喝多的张忠凯被人抬着往反方向走去,嘴里还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手脚在空中扑腾。 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娱乐枯燥乏味的生活。 云燕也是其中之一,她来回张望没见到张忠凯跟谁干架。 没有热闹看,那就回吧。 关淑兰挽着她胳膊,俩人往回走,面对面来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慎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谢慎泽当兵回来没跟云燕说过话。 这次叫人拖走张忠凯,他路过云燕家门口,不小心瞥见她怀里抱的诗集,脚步一顿。 云燕见着年轻气盛的谢慎泽站在自己面前,哪怕站在门槛上,也得昂着头看他。 到底是将军巷巷草,皮囊万里挑一。 云燕被他的相貌冲击地差点后退一步。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希望自己争气点。 若是仔细算起来,从上辈子到现在,他们很少有这样面对面的时候。 当兵的经历让谢慎泽身上的顽性收敛,表面上看起来倒也沉稳。不过微微挑着眉看向云燕,眼神里仔细看能有一丝促狭。 小姑娘杏眼灵动,肤若凝脂,娇小可人。 她的皮肉纤薄贴骨,骨骼纤细而修长。怀里抱着那本熟悉的诗集,叫谢慎泽斟酌着开口道:“你看的什么?” 这话说的过于熟络,云燕猜他对这个感兴趣,因为今年手抄本盛行,都在私下交流,明面上问出口的,谢慎泽是头一个。 云燕打着马虎眼,脆生生地说:“随便看看。” 谢慎泽似笑非笑地说:“能给我看看么?” 云燕反问道:“是你的东西?” 谢慎泽也没直接回答,饶有兴趣地说:“怎么来的?” 云燕说:“我捡的。” 谢慎泽问:“读过了?” “读过一些。”云燕眯着眼说:“你要举报我?” 谢慎泽说:“写得怎么样?” 云燕说:“不怎么样,字太潦草,好多认不得。” 谢慎泽这才回答云燕的话:“不是我的。你不喜欢烧了就是,免得招惹麻烦。” “我知道了。”云燕歪着头,问:“你还有事吗?” 这话说的客气而疏离,谢慎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没有,我走了。” 云燕点点头,转身往小院里去,没发现谢慎泽在原地望着她离开。 云燕进到院子里,一下乐了。 关淑兰先一步回到家,在当院扫落叶,疑惑地说:“你抽什么风呢?” 云燕挠挠头说:“谢慎泽真的好帅。” “那当然,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意多看他几眼。” 云燕想到他的提醒:“...而且也没那么可怕。” 关淑兰乐着说:“你是没见到他当兵前,狗从他家门口过,都得踹两脚。” “啊?”云燕还真想象不到。 关淑兰又说:“不过就是那一阵,从前挺好的一个小青年。附近街坊谁家有事找他都好使,就是不爱宣扬。等以后年纪慢慢大了,沉淀下来一定是个好男人。” 云燕说:“好话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关淑兰不好意思地说:“过来人嘛,谁适合过日子,谁不适合过日子我都看得出来。” 云燕逗她说:“在我看来,你是最适合过日子的。” 关淑兰更不好意思,扭捏地说:“那是你大哥愿意信我。” 云燕说:“不,是纯粹你好。” 关淑兰心花怒放。 今天轮到关淑兰做饭,云燕就到屋子里缝衣服。 谢慎泽俊美的脸,若有似无地浮现,挑眉的动作不轻浮、也不做作,一切都刚刚好。 近距离的欣赏真是让人震撼,刚才云燕差点惊的说不出话。 到底是退伍回来的军人,哪怕没穿军装,身上的气场也是和别人不同的。 要说关淑兰的眼光还真是没错,谢慎泽后来发展一等一的好。抓住时代的机遇,是两巷最出息的人物,国内赫赫有名的企业家、集团老总,成为爱国民营企业的龙头。 就是现在爱管闲事了些。 云燕拍拍桌子上的诗集,暂时不想烧掉。 “小燕儿,王同志来了。”关淑兰在外面喊了声。 王嘉泉站在当院,表情凝重紧张,手里抓着一封书信。 王嘉泉见云燕披着春秋衫出来了,赶忙把手里的信交给她:“这是我给你写的诗,还请你笑纳。” 云燕:“......” 见云燕表情为难,王嘉泉也是很纠结。 这东西不能随便给。他也是顺应主席的话“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他希望云燕能够收下,看到他的一片痴心。 主席还说过“世界上最怕的就是‘认真’两个字”。 他端正态度,不像张忠凯有目的地接近云燕,不像颜谨胭脂窝里出来的身边女同志围绕,不像黄大哥过于沉稳。 他除了身体差了些,其他的并不认为比别人差。比较过后,相信自己有很大的机会与云燕同志共同进步。 王嘉泉三天没睡,一字一句斟酌的书信,递到云燕面前。 云燕久久没有伸手,王嘉泉又是紧张又是郁闷。 云燕犹豫了一下,正打算收下,王嘉泉却反悔了。 云燕的犹豫伤害了他的赤诚。想到云燕的确拒绝过不让他写诗信,讪讪之下觉得懊恼与羞愧,抓着信就往外面走。 关淑兰瞅见云燕站在原地:“怎么了?吵架了?” 云燕轻轻地说:“没事,明天就好了。” 文人傲骨不会让王嘉泉腆着脸追求人,他出了门就后悔了。分明刚刚云燕就要接下了,他使什么小性子。 站在云燕家门口,他徘徊着。 最后,叹口气,回去了。 这次的不欢而散,不像云燕说的“明天就好了”。 王嘉泉隔日去到市里参加夜校老师的教育培训会议,愣是一个礼拜没见到。 * 最近绒花巷里来了不少商贩。 秋收过后,家家户户口袋里有些钱票,挑着扁担卖水果的、磨剪刀的、隔水的箩筐里装着新鲜鱼虾的、还有推着小车卖针头线脑的一股脑全出现了。 城郊就这点好处,比不上市里环境好,管理也松。 西郊街头巷尾的人们,原先都是附近村落的老乡,城乡规划后,不再按村分布,都在一条条井字街巷里盘根错节。 开始是谁家有点多余的粮食换日用品,后来卖菜卖盐,长久下来,小广场上俨然组成了小型集市。 这两年没有之前管的严,乡里乡亲谁家没点需求,面对自发组成的小集市,西郊的干部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过是小打小闹,算不得投机倒把。 云燕大清早打开门,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娇小的身体浑身充满干劲。 再来一次,不能白重活一回,她得努力生活。 转头看到关淑兰已经起来了,望着这张没有被时间定格的脸孔,再又看到气色好起来的母亲,云燕心情大好。 舒瑞英坐在床边梳头,她闺女越来越让她看不明白了。 将将十八岁的年纪,娇花一般的少女,觉少的可怕,精神头格外足,每天除了短暂的愣神思考事情外,就是帮她缝衣服打下手。手艺还日渐的好,舒瑞英甚至觉得,隐隐有超过她的迹象。 如果要问云燕愣神思考什么问题。 其实也就两个。 一个是手上攒的十多元钱怎么花。 另一个是这个钱怎么花都不够花。 舒瑞英今天要去拿玻璃杯,得了个新活儿,要往玻璃杯上画葡萄。一个玻璃杯能给她三分钱。 云燕找春妮家借了四轮板车,一路走到玻璃厂,小驴一样使劲拖着车,咯吱咯吱拉回来三箱玻璃杯。 路过小集市,云燕看到颜谨摆着摊卖毛袜子。 不用说,肯定是他姐姐们在家织的。 小集市刚开,舒瑞英不愿意云燕整日里在家陪她干活,撵着她到小集市上转转,又给了两元钱,叫她买点自己喜欢的回家。 云燕重新到颜谨摊位前,伸手捞一双白色毛线袜看了看。 颜谨坐在小马扎上正在跟大油辫的女同志推销白袜子,嘴里说着话,眼睛一个劲儿往云燕那边瞟: “这可是用劳保手套的线拆了缝的,别说穿一年,就算是穿三年都坏不了。要是穿腻了,你给拆了再织点别的也行。八角钱一双太便宜,你得想想要是你自己花多少功夫能织成啊。” 云燕端详着白线袜,不得不说颜谨的姐姐们手艺好。针脚密实还结实,颜谨没有胡说,真能穿挺长时间的。 云燕挑了两双白线袜,打算她一双,她妈一双,等到年根底下飘上雪就能穿到脚上。 颜谨见她往摊位上扔了两元钱,笑着说:“我没零钱呀,你干脆拿着回头有零钱再给我?” 小套路。 云燕挑眉说:“那等你有零钱再找我吧。” 颜谨听了直乐:“行吧。” 云燕要走,颜谨说:“诶诶,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敢不敢去?” 云燕说:“哪儿?” 颜谨当着别人面不好说,挤眉弄眼地说:“你把时间腾出来,我到家去接你。” 云燕说:“行。” 云燕转了一圈,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东西于是回去了。 颜谨目送云燕离开,摊位前的女同志把白线袜往地上一扔,也气呼呼地走了。 黄了。 颜谨挠挠头,捡起来放好。 吃过晚饭,秋高气爽。 巷子里的广播开始放“语录歌曲”,放到《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时,颜谨大咧咧地进门了。 舒瑞英见了他,笑着说:“正好她嫂子做了枣花糕,尝一块。” 颜谨会做人,哪怕刚吃完饭也面不改色地把枣花糕吃下去。 关淑兰手艺比不上他二姐,糖放的也少,他还是极力的夸奖了一番。 饶是关淑兰这样抠抠搜搜的人,在他跟云燕要出门时,往他兜里又装了一块枣花糕。 舒瑞英不大赞同傍晚出去走,听说要去梧桐山公园,松了口气:“梧桐山公园最近在组织‘忆苦思甜’讲座,你们过去听听也好。” 出了门,云燕问:“真去听讲座?” 颜谨神神秘秘地说:“当然不是。” 他家有自行车,载着云燕往梧桐山公园方向走。 也不远,巷子就在梧桐山下,骑车到公园十五分钟。 到了门口,俩人傻眼了。只有一条路通向“忆苦思甜”讲座,过来参加的人众多,他们进不去。 颜谨索性载着云燕绕到墙北边,把自行车往灌木后面一扔,搓搓手说:“我托你翻过去。” 云燕抓着栏杆说:“这能行吗?” 颜谨说:“本来就不收费,咱们最多算抄近路。” 云燕点点头,踩着铁栏杆使劲往上一蹬,小腿跨在围栏上方,整个人利索地骑了上去。 颜谨竖起大拇指,小声说:“娘子军啊。” 围栏不高,不到两米。云燕蹦下去不久,颜谨也跳了下来。 云燕拍拍手:“咱去哪?” 颜谨说:“这里有个辛勤湖,非常漂亮,宝石蓝色的湖水。晚上星星像是缀在湖面上。” 云燕印象里的确家附近有这个湖。 她跟着颜谨抄着小路走了二十多分钟,在日落后,终于看到湖泊。 湖泊如颜谨所说,美的仿佛人间仙境。 萤火虫在低矮的地方忽高忽低,星星点点,与银河星辰互相点缀。 云燕觉得仿佛到了童话世界。 鹅黄的灯光下,颜谨细细端详着云燕的脸。这张小脸蛋、小眉毛、小嘴,真是长在他的心坎上。 他定定神儿,不想冒犯云燕,往边上让了一步:“喜欢这里吗?” “喜欢。”云燕直愣愣地望着湖面,忽然指着湖对面的山说:“这就是梧桐山?” 在这里生活两辈子,她还没登上过梧桐山。 “还能是哪儿。”颜谨语气温柔,他把外套铺在草地上,让云燕坐在湖畔边。 云燕听到“梧桐山”三个字,当即想到了今天遇到的那个男人——谢慎泽。 他会在多年以后的某天,买下两巷的地皮,包括这家公园、这座山。 然后原封不动地保持原样,静静地隐居在梧桐山别墅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这一切。 二十年后的巷子,还会跟现在一样么。 哪怕在他极力保护下,多少会有物是人非的感触吧。 云燕不禁想:他是在守护还是在等待? “喂,想谁呢?” 颜谨往湖面扔个小石头,惊起一片涟漪。发现云燕的走神儿,把兜里的奶糖掏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哄小孩似得说:“吃不吃?” 云燕被拉回思绪,接过奶糖嚼了嚼,一股奶香味扑鼻而来。真是纯正的味道。她嘟囔着说:“没想谁。” “信你才怪。”颜谨觉得兜里揣着枣花糕碍事,掏出来咬了一大口:“小骗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我怎么是小骗子?”云燕:“我不同意。” 颜谨想到小时候,云燕父亲还在,她无忧无虑地跟大家玩耍。 那时候的她比瓷娃娃还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她想当小新娘,全争着抢着想要当新郎官,她偏不要他们,围着某人打转,那时候开始就是个小骗子。 颜谨忽而笑着说:“你确实还小,没长大呢。” 云燕头皮一麻,转移话题说:“要是你以后发了大财,会把梧桐山买下来吗?” 颜谨像是看神经病似得看着她,半晌说:“我买山做什么?我可不想种棉花。要是发达了,我以后就把市区最大的路口那栋楼买下来,最繁华的街角最繁华的楼是我的,够不够派?” 云燕忽地捧腹大笑,差点被奶糖呛着:“咳咳——” 颜谨赶紧给她拍背:“别闹,好端端的怎么又疯了。” 云燕不是笑别的,而是颜谨当真说到做到。 在2000年生日,他在那个路口盖了一座摩天大楼,成为城市新地标,也是他的娱乐公司总部,后来不管刮风下雨都有众多年轻人打卡拍照。 “颜总果然言出必行。” “嘘,别用资本家那套称呼我。” 颜谨似乎听到远处来了人,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没发现有人,于是跟云燕扯了些别的说。 主要是把云燕逗开心,小姑娘心花怒放了,一想起他就开心快乐,那后面的事也就顺水推舟啦。 云燕静静地抱着膝盖看着湖面如痴如醉,仿佛有一股温柔的力量伴随着轻风萦绕在她身边,让她莫名的有安全感。 “走吧,那边散场了,咱们跟着一起溜出去。” 颜谨站起来,绅士地伸出手要扶云燕。 云燕小手在他掌心里拍了一下,自己站起来:“这里真好。” 颜谨收回手,挑眉说:“你该不会真撞到脑子了吧?小时候咱们没少到这个公园玩。” 云燕小时候摔过头,没多久就去下乡,许多之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也不知道是真摔坏了脑袋还是记性差,大抵也没当回事。 云燕说:“那以后咱们常来。” 云燕和颜谨俩人从小路穿到大路上,顺着人群往公园出口去。 “糟了。”颜谨低呼一声:“是姓谢的。” 云燕顺着看过去,谢慎泽正好把头转回去,在前面慢悠悠地顺着往外走。 应该是看到他们了。 “怎么?你想找人家打架呀?”云燕说。 颜谨说:“希望不会。” 云燕不明白他的意思。 颜谨把她送回家,自己也回了家。 ****** 窗台上的麻雀被大力推开的门吓飞。 正在缝衣服的云燕转头看到冲进来一个人。 “小燕儿,坏了坏了!” 关淑兰大清早出去给丈夫送早饭,路上遇到戴着红袖章的人往颜谨家中去,推推搡搡地把颜谨捆了起来。 “什么?!” 云燕得了消息,飞奔出去,此刻巷子里已经挤满看热闹的人。 “就说他成日跟女同志说话,男的理都不理,他还以为自己是贾宝玉?” “别管谁举报的,我就想知道跟他大半夜幽会的女同志是谁。” “人家就不说你能怎么办?” “大晚上到公园里乱搞男女关系,这次必须要狠罚他!” “你们别胡说,这事还没定论呢。” ....... 云燕非常生气,怎么就成了乱搞男女关系?他们俩在公园湖边什么都没做,只是说说话。 云燕昨天能感觉到颜谨特意跟她保持着半臂距离,行为举止都很规矩,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颜谨被推着往前走,后面跟着不少熟人。黄孝荣为首的几个兄弟都在,看样子要跟着到革委会讨个说法。 云燕也想跟着去,飞快地回去换了衣服,走到半路上被王嘉泉拦了下来。 王嘉泉讪讪的,那天不欢而散还在眼前。 他顿了顿说:“黄大哥让你千万别去。咱们有办法,你别急,保住自己的名声要紧。否则你过去,孤男寡女有理也说不清。” 这话说的不错,可云燕心急。她说:“你们有什么办法?反正我俩什么都没干。” “我相信你。”王嘉泉抿唇说:“举报人说半夜见他跟女同志鬼混,那咱们就证明半夜他不在公园就成。” 哥几个这么些人,说是学习语录还是交流进步思想,只要作证就没事。 云燕相信了他的话,站在原地叮嘱着说:“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干,实在不行——” 王嘉泉打断她的话:“你猜他为什么不把你说出来?” 云燕一怔,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 “我知道了。” 王嘉泉着急过去,往前面看了看跟云燕摆摆手说:“你就在家里等着,有事我会通知你。” 云燕回到家,坐立不安的等着。 到底是谁举报了颜谨? 她脑子里出现一个影子,迅速摇摇头,不应该的,不知为什么,直觉里认为谢慎泽干不出这样的事。 舒瑞英叹口气,倒杯水给她说:“这是被人盯上了。” 别说他们什么都没干,现在小年轻处对象,偷偷摸摸跑到公园里幽会的也不少,大家都心照不宣。 可现在若是被人摆到明面上来,让激进的红袖章们做文章那就不好。 颜谨在红袖章面前没多少好感,他在巷子里算是妇女之友,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 “谁知道昨天还谁看到了。”舒瑞英还是很相信自己女儿的,起身往门外看了看,摇摇头去做饭了。 这一等就等了三天,也许是真没有证据,把颜谨关起来教育三天放出来。 颜谨出来第一件事就去找谢慎泽干架。 别说为什么,从小到大在他身上栽过太多跟头。若是他看到谢慎泽跟女同志在外面幽会说不定也会举报。 颜谨从云燕家前面匆匆走过,王嘉泉急忙敲了敲云燕家的门:“小燕儿,快出来,颜谨要找谢慎泽打架。” 云燕探头出来,遇上张忠凯走来。见她出来,张忠凯揉揉鼻子,跑了过去。 云燕眯着眼望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谢慎泽家后门很快打开,是他家的赵阿姨。 他跟他奶奶住在老家,父母都在京市,安排赵阿姨在家帮忙。 赵阿姨说话很刚,又不是头一次被敲后门,她眉毛一立,双手叉腰彪悍地说:“什么事?!” 颜谨见她就怕,他们几个没少被她鸡毛掸子撵着跑过,他嚣张的气焰顿时下去一半:“我找姓谢的。” 赵阿姨就知道会这样,她还琢磨着谢慎泽转业这么久,怎么没人上门,今天不就来了。 “不在家。” “哦...”颜谨往后退一步,赵阿姨的手放在门框上正要关门,忽然张忠凯喊道:“让他回来找我们对峙!” 赵阿姨说:“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多大的人了,还堵人家门口,走开走开!” 张忠凯不依不饶地说:“那通知他跟我们见一面,我们有事找他总可以了吧?” 赵阿姨最烦张忠凯,这人皮相虽然过得去,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假惺惺,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云燕走了过去,遇到赵阿姨要关门。见到云燕了,赵阿姨满脸的横肉松了下来,温和地笑了笑说:“有空来啊。” 云燕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客套地点点头。 赵阿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发现张忠凯趁机往门缝里往里瞅。 她“砰”地关上门,差点夹着张忠凯的脖子。 人既然不在,云燕放下心。 她望着一脸憔悴的颜谨,小声说:“要不要到我家洗把脸?” 颜谨觉得浑身上下臭的不行,革委会的人没证据证明他乱搞男女关系,后来死咬着他在集市买白线袜的事,想要弄他一个投机倒把。 到底姐夫给力,花了三天时间疏通关系把他捞出来。 他一肚子的气,但还是在逼问下没有说出云燕的名字。归根结底也是他约她去的,他不能不负责。 这一点不用他说,云燕也很感激。 哪怕并没有什么。 “不去了。”颜谨说:“我家里都等着呢,回头咱们再说。谁要是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你告诉我。” 云燕点点头:“我知道的。等你休息好了,到我家吃饭,我让我妈做手把肉给你吃。” 颜谨总算露出点笑容:“那说定了。” 他俩说话的功夫,张忠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自从云燕拒绝他后,他极少出现在她面前,来无影去无踪的。 云燕目送颜谨离开,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谢家后门。 厚实的榆木板,经年不变。只是门槛很新,还是石头的,显得格格不入。 她也就看了一眼,回了家。 傍晚。 秋风带着凉爽的气息走来。 云燕跟舒瑞英俩人画完一批玻璃杯,正在院子里检查瑕疵,然后一个个摆在窗台上,打算第二天送到厂里领钱。 “他没事就好。” 舒瑞英知道颜谨出来了,松口气说:“人言可畏,到底他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原先我只觉得黄同志不错,现在看来,他也是不错的。” 云燕知道,她妈这是点她呢。 她笑了笑没做声。 快到晚饭时间,云燕记起家里没有青菜,打算去供销社买把青菜回家炒。 刚推开门,脚下一滑绊到门框,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她吓得闭上眼。 谁知,一双有力的手掌突然出现,扶着她的胳膊站稳。 “谢谢。”云燕抬头,猛然看到谢慎泽的脸:“怎么是你?” 谢慎泽从外面办事回来,街头巷尾传遍了颜谨被举报流氓罪的事。加上颜谨从革委会出来,丝毫不遮掩地往他家去,谢慎泽粘上毛比猴都精的人,瞬间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了。 那天他的确在梧桐山公园看到颜谨,但那是跟云燕在一起。他没理由举报颜谨。一般看不顺眼套麻袋揍一顿得了,犯不上跟他们耍心眼。 “不是我举报的。”谢慎泽低沉的声音在云燕耳边响起,云燕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谢慎泽放开手,见小姑娘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证明呢?”这话是替颜谨问的。不知道为什么,云燕见到谢慎泽第一感觉,就知道不会是他。 谢慎泽淡淡地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对他而言,这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被人冤枉他也无所谓,这个态度让云燕有些莫名之火。 云燕顿时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一件事。 谢慎泽接手棉四厂后,没两年厂里受经济体制改革进行重组,轰轰烈烈开始推行“厂内待业”也就是“下岗”。 西郊五万多工人,其中接近七成的工人失业。 失去生活保障,没有收入,他们如何堵上家门如何谩骂甚至想要烧掉谢家老宅的,云燕看在眼里。 因为那时候的张忠凯也是下岗中的一员。 在耳濡目染下、在谢慎泽的不解释下,云燕难免对他有不好的印象。 现在,云燕当着谢慎泽的面让他解释,他仍旧不解释。 云燕免不了阴阳怪气地说:“嘴长在你脸上,你不想解释就不解释,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见云燕真生气了,谢慎泽狗东西居然笑了。 他居然还有脸笑! 云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不小心落在他的喉结上。 这男人的确很性感。 干活那天,谢慎泽强悍的上半身,瞬间浮现在眼前。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应该是男性荷尔蒙对她的影响,云燕的脸还是倏地红了。 谢慎泽向前一步:“你脸怎么这么红?病了?” “要你管?你等着他们打上门吧!”云燕忍不住提高声音,说完推了面前的谢慎泽胸口一把,跑回院子里把门重重地关上。 关上门,舒瑞英在院子里干活,不赞同地说:“你这孩子,亏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怎么跟人家说话呢。” 云燕觉得掌心发烫,谢慎泽胸膛坚硬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把手捏了捏,又捏了捏... 见云燕没搭理自己,反而是红的跟一只熟虾子一样站在门口,舒瑞英好脾气地走过来,想要拉她的手往屋里带。 云燕忙抽回手,吓得舒瑞英说:“怎么了?” 刚摸了男人肉的云燕:“...没事。” 她倔生生地去洗手,搓好久,然后气呼呼地坐在木椅上。 舒瑞英打开门,外面谢慎泽早就不见影子。 她重新关上门,叹口气说:“我看你是真摔坏脑袋了,怎么跟你慎哥说话的。” 慎哥? 云燕眼珠子要瞪掉了:“什么时候成为慎哥了?” 舒瑞英伸手摸摸云燕的额头,还好正常体温。 她坐到云燕身边说:“你还记得咱们家的门槛为什么是新的?” 云燕转念想到谢慎泽家的石头门槛,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忘记了。” 舒瑞英说:“你小时候可不是个东西...每天要骑着小三轮车,从咱们家到你慎哥家找他玩,吃喝拉撒总是缠着人家,非要当人家的小新娘,还让他把门槛锯掉,方便你来来回回的蹬小车!” 云燕惊讶不已说:“我跟他居然这么亲近过?” “小时候跟人家那么亲,大了你也不知道走动了。” 舒瑞英说:“你要不信,你去看,他们家的门槛也是后安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不用看了,我见到了。”云燕喃喃地说:“怪不得他突然跟我说话,原来小时候一起玩过。” 舒瑞英想要说话,想了想又闭上嘴。 那哪里是“一起玩过”的感情,那简直好的难舍难分... 临到睡觉前,巷子里的喇叭响起生产队长的声音。 云燕正在刷牙,侧着头听了听,原来是地里的棉花杆晒干了,家家户户可以去自己的负责地里砍回家当柴火烧。 这是棉农们的福利,可以省下一笔买煤球的钱。 舒瑞英特意过来跟云燕说:“明天记得把手套戴上,再带个铲子挖些棉花根回来。” 云燕不懂:“要棉花根做什么?” 舒瑞英说:“你别小看棉花根,跌打损伤、肚子疼、胃疼,用棉花根熬水喝了就好。” 云燕总结了一下:“那就是止疼止血?” 舒瑞英说:“对,明天肯定会有许多人挖。咱们别图多,弄个三五斤够冬日备用就好。剩下得都留着明年开春烧肥。” “行,保证完成任务。”云燕把嘴里的牙膏沫吐出去说:“待会我把院子收拾出来放柴火,你别动手,灰大呛着。” 舒瑞英:“那我去你吴大娘家串个门,看看谁家有活儿做。” 云燕把小院收拾好,进到小屋里,耳朵边“嗡嗡”响。她当即开灯,找了一圈发现一只硕大的花蚊子。 把花蚊子打死,她擦擦手,把抽屉拉开。 抽屉里有个红布钱包,里面装着她仅有的十五元钱。 这可是代表着以后的希望,她的一条龙工厂就靠现在一笔一笔的攒出来... 云燕抠抠搜搜地把钱点了点,捋平放好,再把红布钱包放在抽屉最里面。 这是每天晚上的必备程序,她瞅完关上灯就安心的睡下来。 等到早上四点钟,隔壁人家养的大公鸡还没叫,云燕倏地坐起来,眼睛瞪的像铜铃。 为什么会这样? 睡饱了呗。 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大排挡和夜生活,云燕的夜晚单纯的让人心疼,除了睡觉就是扒拉那十五元钱。 哦,最近偶会会看看那本诗集。 不过里面有些字迹太过龙飞凤舞,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她看的费劲,一般白天偷偷看看。 像现在她就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天亮。 等到朝阳慢慢升起,市井巷子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声,云燕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棉花地里。 挖棉花根不需要什么技巧,用铲着顺着根往下走,小心别伤到手就行。 云燕挖了一会儿,忽然面前被人递了一份热腾腾的芝麻烧饼。 “你怎么来了?”云燕望着王嘉泉,清朗的年轻人背对着朝阳,腼腆地看着云燕。 “我来跟你道歉的。” 那天送诗信不成,他还跟云燕使了小性子。 他左思右想道歉应该怎么做,想来想去,不如送个芝麻烧饼好使。 事实证明他的脑细胞没白费,云燕坐在田埂边,咬上一口酥脆的芝麻烧饼,笑盈盈地说:“原谅你啦。” 王嘉泉拿着铲着帮她挖棉花根,云燕看不下去了:“你放一边,待会我自己挖,你看你白衬衫都弄上泥了。” 王嘉泉看眼时间,也才六点半:“不用,我挖着好玩。” 云燕知道他想帮忙,就是身体不好,很少做农活,有些手忙脚乱。 云燕也不戳穿他,慢悠悠地咬着芝麻烧饼吃。 吃到一半,前后脚走过来两个人。 前面来的是颜谨,他过来砍棉花杆,顺道到云燕家叫她。 没料到她早就过来了,边上还蹲着一个王嘉泉。他俩有说有笑的,像是一幅画。 他立刻对“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话有了深刻的认识。 王嘉泉不声不响,平时表现的无欲无求,原来是欲盖弥彰。 今儿特意过来,就探探云燕的口风,问问什么时候能给个答案。 他刚蹲在云燕边上,还没搭上话,面前走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谢慎泽。 他蹭地站起来,王嘉泉见了忙压低声音说:“大哥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千万别找事。” 眼看棉四厂招工在即,难得大扩招,若是因为打架斗殴失去这次拿到铁饭碗的机会,这辈子都会后悔。 谢慎泽淡淡地瞟他一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种挑衅的视线云燕头回见到,联想到她妈说她居然还能亲密的叫他“慎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下颜谨更恼火,路边零零散散走过不少砍棉花杆的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他们已经习惯云燕身边老是有男同志打转。 这姑娘俊俏打眼,哪怕没工作在手上,也会有不少男同志展开追求。而且她也不张扬,起早贪黑本分干活,还能帮忙别的同志,倒也没有谁说闲言碎语。 目前看来小伙子们都很含蓄,其实巷头巷尾的嫂子媳妇们都在私下猜测云燕会选择谁家的小伙子。 谢慎泽没跟云燕说话,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走了后,颜谨伸手在云燕脸前晃了晃:“喂,回神儿了。” 云燕说:“怎么了?” “...”颜谨感受到四面八方过来的八卦视线,他低下头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划拉两下,忽而抬头注视着云燕说:“大哥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不让我们追求了。” 颜谨的眼神太直白,云燕一怔,结结巴巴说:“我也不能老在你们几个跟前打转,总、总是要定下来。” 颜谨还觉得云燕小,毕竟才十八岁,加上她长得也小,看起来十六七,还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展开追求。 听到云燕说这话,他的心提的老高:“我最近没做错什么吧?” 云燕笑着说:“没有。” 王嘉泉还在挖棉花根,听到他们俩的对话。 颜谨这话像是在挤兑他,毕竟他刚犯了错误跟云燕道歉,心中更加没底。 “你来挖,我要去上课了。”王嘉泉站起来,捶了捶腿。 朝阳刺着他的眼睛,他眯着眼望着云燕说:“我相信你会好好考虑。” 云燕小脸一红:“我会的。” 颜谨要帮云燕挖棉花根,云燕不用他帮手,自己三下五除二挖好。 然后把箩筐里的镰刀拿出来,一点点砍棉花杆。 砍完的棉花杆堆成一堆,她家没有准备麻绳,反正离得不远,塞到箩筐里一趟一趟往家里送。 她不光要背自己家的,还得跟关淑兰一起把二姨家的背了。背热了就将春秋衫脱下来,擦擦汗,穿着夏天的t恤继续背。 梁欣和她妈去她二叔家没回来,大哥又去了别处做家具。大姨到厂子里打零工...全家就云燕和关淑兰两个干活的人。 大家都是轮流做饭,柴火用的多,给她们背也算是给自己背。 关淑兰累的一头大汗,她见舒瑞英也在背,忙说:“你快歇着吧,刚做完手术这才多久,人家不是说要静养么。” 舒瑞英说:“那么多柴火你们俩怎么能行,我大不了少拿点。” 正说着话,院门口传来动静。 云燕跑过去,看到谢慎泽推着板车过来,车上的柴火摞的老高。 他臂膀有力,一趟拉过来的柴火能顶云燕她们走十趟。 舒瑞英忙端水过来递给谢慎泽:“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帮忙。” 谢慎泽看也没看云燕,跟舒瑞英说:“反正我也要往家里拉,多走两趟不费事。” 后面他又送来两趟,都用麻绳一垛垛捆的整整齐齐,是个会干活的样。 他帮着把柴火摞好,又去帮另外两家孤寡老人拖柴火。 关淑兰用胳膊推了推云燕说:“谢同志有事办事。比起整天围着你打转的那几个,我瞅着他行。” 云燕没往这方面想过,儿时再怎么好,长大了情分可能就淡了。 谢慎泽也是很平静,并没有多余的表现。 关淑兰鼻子里“哼哼”一声,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好菜摆在眼前不知道拱,笨蛋一个。” 云燕:“......” 不是她不知道拱,是谢慎泽跟她就不是一个阶级层面的,以后更是手眼通天,她对他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云燕和关淑兰一起重新收拾了院子。 舒瑞英把晒好的红枣往谢慎泽家里送了些,回来看到王嘉泉抱着书本过来:“王同志来啦?” 不用说,这是个会拱的。 “有点事。”王嘉泉客客气气地说。 “你下课了?”云燕忙活一天,洗完澡坐在院子里吹头发。 王嘉泉面对着落落大方的云燕,把怀抱里的书籍放在桌面上。 云燕把桌子上的红枣扒拉扒拉,疑惑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王嘉泉回去思前想后自己能为云燕做点什么,记起云燕下乡都不忘学习,于是贴心地给她定制了学习计划。 “最近不忙,我抽空给你做了课表咱们共同进步。” 云燕惊得说话差点变调:“什、什么课表?” 王嘉泉眼神清澈,心情很好地说:“星期一语文、星期二哲学、星期三思想政治、星期四数学、星期五英语、星期六俄语、星期天理化。课表很宽松,每周我再安排两场考试检查你的学习程度,你觉得怎么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公鸡打鸣,云燕憔悴。 精神抖擞的她不复存在。 最近一周,天天跟着王嘉泉学习,让云燕每次做梦都梦见自己在考试。 题目不会做,考试的时间要终止,云燕心急如焚地梦里醒来。 云燕坐在床上,左脸颊起了个青春压力痘,头发乱的跟个小疯子似得。 她在心里蛐蛐王嘉泉,王嘉泉你完了,你真的玩完了。 你要知道,爱不是伤害。 明明不高考,却遭受到填鸭式的教育,云燕的精神受到了重创。 她想明白了,王嘉泉肯定不是那位在背后给她撑腰的大佬。 这人一心向学,心里装不下别的。 最多也是找一位能跟他共同目标和话题的进步女青年。 事实上,上辈子也的确这样,找了位女教授结婚,在学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搞学术。 云燕早上起来,游魂似得。 干完活,吃过中午饭。 舒瑞英把清早挖的秋野菜收拾好,叫来云燕让她给谢家送去。 站在谢家门口,抱着大笸箩,云燕才缓过神儿。 谢兆珊打开门准备回家,石头门槛差点让她滑到。 她嘟囔着说了句:“破门槛,怎么就不换了。” 抬头看到衣着朴素的云燕站在面前,蹙眉傲气地说:“你谁呀?” 该不会是哪里来的穷亲戚过来找她奶奶扫秋风的吧? 她奶奶也就是谢慎泽的奶奶,她跟谢慎泽是堂兄妹。 老太太到京市检查身体还没回,她过来看望转业的堂哥,想劝劝他回京市去。回了京市什么样的工作没有,何必在小海城里窝着。 老太太心肠好,总会有八竿子打不上的人过来讨点好处。她还以为云燕也是的。特别是云燕端着一笸箩的“破草”,在她眼里就是来骗老太太的。 说完话再仔细看,又觉得不对。 面前的小姑娘虽然朴素,杏眼明媚有神,举手投足有股吸引人的靓丽风采。 那就是来勾引她表哥的。 云燕还没开口,就看她翻个白眼要关门。 云燕伸手把门挡住,昂着头说:“我找赵阿姨。” 谢兆珊抓着门框说:“不在。” 云燕才不理她,探头往里面喊了声:“赵阿姨!我妈让我给你送菜来啦!” 赵阿姨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来了来了,每次我都不会挑野菜,你妈从前就年年给我们家送。” 她把谢兆珊挤到一边,接过云燕手里的笸箩说:“你进来坐,难得你舍得过来。都回来多久了,不知道过来玩。” 云燕不想进去,王嘉泉给她的作业还没写完... 然而不等她拒绝,谢慎泽走了过来。 他没跟云燕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云燕吼他的事。他低头跟谢兆珊说:“还不走?待会没车了。” 谢兆珊开始没认出来云燕,现在琢磨出来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没车我就住这儿。” 谢慎泽说:“没地方,赶紧走。” 谢兆珊瞪着他说:“不是还有一间空屋子么?怎么就不能住。” 谢慎泽懒得跟她废话,终于看向挂着黑眼圈的云燕:“还以为你不记得路了。” 两家斜对面,闭着眼睛都走不丢,这话就是在挤兑她。 云燕小声坦白:“可能真的摔坏脑袋,记不得太从前的事。” 谢慎泽从舒瑞英口中了解过,加上那时候她还小,没长记性,记不住也是正常的。他又担忧又想笑:“不像是伤了脑袋,像是伤了良心。” 云燕:“...你在骂我?” 谢慎泽叹口气:“我是拿你没辙,进来吧,喝过咖啡吗?我给你泡。” “我也要喝。”谢兆珊闻言也要进来,谢慎泽等云燕进来转头把门关上了,将谢兆珊关在门外气得跺脚。 她就知道,那个小妖精回来了,哪里还容得下表妹。 谢慎泽屈尊降贵地给云燕泡了咖啡,坐在她对面看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 赵阿姨在一边拿出野菜搭在铁丝上晾晒,老太太喜欢吃这口,她又不会分辨,往年都是云燕妈给弄。后来云燕一家走了,别人也送过几次,老太太总说没云燕妈摘的鲜嫩。 谢慎泽在对面,云燕的小眼神忍不住往他胸膛上滑。 好几次差点被谢慎泽发现。 这人也太敏锐了。 抿完咖啡,她干脆起来帮赵阿姨一起晾野菜。 舒瑞英给的是马齿苋和野蒜,还有少量的山麻楂。 老太太最喜欢吃山麻楂饺子,赵阿姨说:“等着我们家老太太回来,包了山麻楂的饺子给你们家送去。咱们住得近,就应该多走动。” 这话云燕听了几遍:“我会常来的。” 赵阿姨看了眼坐在八卦石桌边上的谢慎泽,笑着说:“那才好呢。” 坐了一会儿,云燕要走。 出了门,谢慎泽叫住她:“你的工作别急着给人,先自己留着。” 云燕挠挠脸说:“我干不了我爸的活儿,梳棉的车床架子四十多斤,我抬不起来。” 她要是抬得动,现在就已经进厂上班了。 谢慎泽却说:“今年有新政策,工人条件合适可以调岗。你替你爸的班,回头跟厂里打个商量,应该也会同意你调岗。” “真的?”那可太好了,云燕做梦都想要在棉四厂里上班。 上辈子工作被张忠凯骗走她不甘心,这辈子想要学习大厂的统一化管理和工作流程,好为她以后一条龙企业打下好基础。 谢慎泽带着笑意说:“是真的,我问过厂里领导,回头你再去问问?” 云燕说:“你怎么跟厂里领导认识?” 谢慎泽卖关子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先把你工作的事定下来再说。” 云燕看他一眼说:“那我怎么谢你呢?” 没料到云燕会这样说,谢慎泽挪开目光,想到自己的那本诗集在云燕手里:“我想找你要一样东西。” 云燕说:“要什么?” 谢慎泽正要开口,石板路上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云燕转头看到梁欣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的男人云燕不认识。 谢慎泽被打断,干脆说:“等你工作有结果再说,不着急。” 云燕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看到谢慎泽还站在门口:“我回了,你进去吧。” 谢慎泽唇角勾了勾:“好,再见。” 云燕轻声说:“再见。” 话虽然说了,云燕能感觉到谢慎泽一路看着她进到家门。 ****** “你们要是把房子卖了,你妈住哪儿?” 舒乐凤气得拍着桌子说:“也不跟大家商量就把你们的小屋卖了,以后让谁住?” 舒郁芬把梁欣带到二叔家,一大家子人给她洗脑让她把房子卖了给梁欣买工作。 她没办法,梁欣又逼着要工作,她性子软弱,只好答应。 看二妹不说话,舒乐凤把矛头指向梁欣说:“什么工作要二百块钱?” 梁欣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边不做声的云燕一眼说:“棉四厂的一级工。” 舒乐凤更气了:“你要是买回来,最多进去当个学徒工!” 梁欣说:“那也比抱着工作进不去强。” 要是谢慎泽没跟云燕说有新政策,云燕肯定自己会被梁欣气着,知道新政策,云燕有底气,笑盈盈地说:“奈何有的人进不去硬挤啊。” 梁欣根本不应该姓梁,应该姓“没”才对,叫“没良心”正正好。 梁欣跟她二叔还商量了别的办法,她盯着云燕手上的工作说:“要我不卖房子可以,给我弄个工作出来。” 舒乐凤皱着眉说:“不卖房上哪里找工作?” 这句话正问到梁欣的心坎上,她难得挤出些笑容说:“我二叔家有份菜站的工作,工资虽然少点,但也稳定。他儿子不想做,那份工作男女不限的。要是能给他找份工作,他就把他儿子手头上的工作换给我。” 云燕听出意思来了,淡淡笑着看她表演,不管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梁欣打算的很好。 云燕手上的工作云燕做不了,她肯定也做不了。干脆让她二叔的儿子进棉四厂工作,然后把现在他儿子的工作给她不就得了。 至于云燕有没有工作,这不在她的考虑之下。大不了用卖房子来威胁。一窝子的老寡妇,回头她找个老鳏夫进来住,看她们怕不怕。 云燕觉得好笑,上辈子梁欣也吵着要卖房子威胁人,后来问了巷长,这里的房子卖不了。 这里是城市,土地都是国家的,只能把使用权出租。 梁欣就差指着鼻子让云燕把工作让出来,家里人也都听明白她的意思。 舒瑞英失望地叹口气,她不跟小辈计较,看向二姐说:“这是你的主意?” 舒郁芬吞吞吐吐地说:“...不是。” “妈!”梁欣气得不行,她特别着急这份工作,必须要抓紧把工作骗到手,晚了可就完了。 她根本不会向着她二叔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打算。 舒瑞英了解二姐,转头跟梁欣说:“虽然住在一起,也都是分了家的。你们家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我们不掺和。小燕儿,咱们回屋。” 梁欣说:“再怎么我也是你外甥女!” 舒瑞英纳闷地说:“外甥女能比过自己亲闺女?” 梁欣顿时语塞。 舒乐凤也说:“我们老的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自己心里头怎么盘算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妈惯着你,你要作就去作你妈,我们管不着。” 说着她也起身走了。 晚上,西屋里一直有吵架声。 云燕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到第二天,广播里传来棉四厂正式下达招工的通知,云燕洗漱完,套上衣服就往外面冲。 舒瑞英不知道她要干嘛,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总是有正经事的。 棉四厂就在西郊水库对面,离绒花巷走路三十分钟,算是比较近的。 云燕到的早,人事科的人还没出来,她蹲在大门口守了一会儿。 门卫保安得知她父亲是厂里的老职工,她属于厂里子弟,特意指着一栋红砖五层楼说:“人事科在那边,你自己去问吧。待会人多,怕你赶不上趟。” 云燕谢过后,忙不迭地过去。 人事科的副科长在里面,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同志。知道云燕的来意,诧异地说:“你怎么还问呢?当然可以调岗,咱们厂一视同仁。” 云燕说:“我也就问了这一次。” 副科长皱着眉说:“你家情况特殊,我还特意让你亲属转达过可以调岗的通知函,你看,我给你找接收登记。” 棉四厂六万多名职工,每年都有退休和接班的。 她负责这块,专门把名单册子翻出来指给云燕看:“就怕你们不认账,看,这不是领取通知函的签名么?梁欣,你说是不是吧?” 云燕点头说:“是亲属,不好意思,可能她忘记转达了。” 副科长见多了这样的情况,毕竟小海城里待遇最好的就是他们棉四厂了,别说陌生人,就算是亲属也有可能为了这份工作大打出手。 她摇摇头说:“算了,你本人既然来了,就报名登记。咱们这里要是调岗需要考试。你登记了,就代表你接受这份工作,别人再来也不好使。” 副科长见她年纪轻,不知道有没有学习文化,嘱咐说:“虽说今年扩招,但招工考试难度不低,你要是考不上,白瞎这份工作了。要考虑好啊。” “我能考上。”云燕自信地说:“这是我爸留给我的工作,我是来替班的,一定就能进厂上工。” 副科长看到她眼底的倔气,笑着说:“我们的女职工就得像你这样才好。” 云燕自然报名登记了。只要顺利通过招工考试,她就能调岗去别的车间。 提前报好名,从棉四厂出来,云燕阴恻恻地笑了一路。 梁欣,你等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你怎么在这儿?”张忠凯穿着旧军装,他前段时间还在忙活当兵的事,知道棉四厂招工,又抓紧时间提前来报名。 刚到大门口,被门卫保安拦下来,所有人挤在一起等着。 看到云燕从里面出门,张忠凯叫住她。 明白自己跟云燕没戏,说话也不客气,本来长得还算过得去,嘚嘚瑟瑟地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云燕故意跟他说:“我来招工报名。” 张忠凯一下急了:“你报什么名?你的工作不给你对象留着的么?你报名了,以后你对象怎么办?” 云燕蹙眉说:“我对象的事八字没一撇,跟你没关系,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话不能这么说。”张忠凯惦记云燕的工作已久,哪怕关系这么僵,他还想着万一呢,万一云燕脑子一抽风把工作给他呢? 张忠凯眼中的云燕,像是一朵缓慢盛开的娇花。 他打心眼里想要工作,也想要把云燕追求到手,然后慢慢的疼她爱她。然而美丽绽放的娇花,充满旺盛生命力的她,也充满着荆棘和刺儿。 动不动就扎的张忠凯心里难受。 “你也得为将来着想。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去什么车间干活啊,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等着丈夫发工资给你花多好啊。” 云燕皮笑肉不笑地说:“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愿望?” “啧,我说的是你。”张忠凯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云燕说:“既不是朋友又不是亲人,你为我好?你是哪个葱?” 路边行人匆匆,似乎都要赶到棉四厂报名的。偶尔会有人看过来,有认识云燕和张忠凯的,喊了句:“得不到姑娘就死缠烂打,丢人现眼了!” 张忠凯回头去找谁骂他,没找到。回过头,云燕已经走远了。 他没工夫继续耽误,大门开了,他跟着人群火急火燎地往里去。 云燕路过供销社,今儿是个喜日子,供销社上了几十条大鲅鱼,这鱼便宜好吃,肉是蒜瓣肉,炖豆腐一绝。 挂牌上写着是八分钱一斤,物价便宜的感人。也就小海城能有这样的价格。 她精挑细选一条大鲅鱼,用麻绳勾着鱼嘴,又买了块卤水豆腐往家走。 能有调岗的机会,值得她们娘俩庆祝一下,云燕打算亲自下厨做鲅鱼炖豆腐。 家中无人,都去四处张罗着活干。 她把铁锅刷了,挽着袖子炖鱼。 舒瑞英回家,见到喜气洋洋的小脸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她知道棉四厂招工,原本还打算催促云燕赶紧把工作给出去,免得耽误了。 云燕跟她说了可以调岗,但必须要参加招工考试的事。 舒瑞英喜极,拥抱着云燕亲了亲额头说:“好孩子,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到一边休息,妈给你做。” 云燕手艺再好,也做不出“妈妈菜”的味道。 她干脆到一边剥葱剥蒜,一边跟她说话。 小院里很快弥漫着霸道的香味,舒乐凤和关淑兰带着灵儿前后脚回来,听到云燕可以参加考试,都替她高兴。 “灵儿,去帮奶奶买半斤五花肉回来,让你三奶奶做一道红烧肉。” 舒瑞英说:“大姐,你别花钱,小燕儿买的鲅鱼足有三斤,咱们够吃了。” “别管够不够吃,咱们今天怎么也得摆个四菜一汤的席面给孩子庆祝。” 舒乐凤想的长远,好歹也是在这个家里当家。这孩子是好孩子,进到好单位里拿了铁饭碗,以后找个好对象,老三家也就不愁了。 剩下老二家的娘俩,她也是懒得管。人家都张罗着卖房子,她管再多白惹人心烦。 关淑兰也掏出五角钱,这对她来说算是大出血。 她牵着灵儿往外走:“妈,我去买,再买点卤菜回来,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云燕笑着说:“这不还没考试呢。” 关淑兰说:“那等你考上了,咱们再摆上一桌。” “摆什么桌?” 舒郁芬和梁欣一起回来,梁欣非要去一趟二叔家,跟二叔说了云燕不让工作的事。 二叔还是让她继续逼一逼,大不了给点钱。 梁欣一路上琢磨着怎么开口。 进到小院里,腆着脸奉承着说:“三姨手艺是咱们绒花巷最好的,难怪别人家过寿还是结婚都愿意叫你去。” 舒瑞英不想跟她说云燕工作的事,免得她在中间给搅合了。 然而舒瑞英不说,到吃饭的时候梁欣忍不住先说了。 “要不然把工作卖了,我认识一人,愿意买。”她说的那个人自然是她自己,等到买到工作名额,大不了去考试调岗。 云燕夹了一口雪白的蒜瓣肉,鱼肉弥漫着豆腐和黄豆的香气。 鲅鱼先用一抹油煎到金黄,炖出来的鱼皮像虎皮,入口即化。云燕夹的蒜瓣肉上就有这么一块鱼皮,吃在嘴里浓郁的汤汁和绝佳的口感,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总算再次吃到母亲做的鲅鱼了。 还有一道红烧肉,里面垫的土豆块,吸饱了红烧肉的肉汤,吃起来粉糯极了。 灵儿小,云燕给她夹了好几块红烧肉让她慢慢吃。小孩子边吃边咧嘴笑,发自肺腑地觉得三姨奶做的饭好吃。 “我跟你说话呢,同不同意一句话的事。” 梁欣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她看云燕闷不吭声地夹走好几块红烧肉,赶紧往自己碗里夹了两块。 云燕不馋这口,只是怀念母亲炖鱼的味道。闻言,笑着说:“可以啊,你把钱给我自己去吧。” “真的?” 梁欣顿时饭也不吃了,一抹嘴说:“我现在给不了你钱,等、等那人顺利工作了,按月给你行不行?” 云燕轻描淡写地说:“行。怎么不行呢?反正放在我手里也是浪费。” 梁欣顾不上吃红烧肉,把碗里两块红烧肉夹个灵儿说:“你吃你吃,我吃饱了。” 舒瑞英看了云燕一眼,舒乐凤和关淑兰干脆闭嘴不说话,知道云燕要给梁欣吃瘪。 梁欣换上衣服,就往棉四厂去。 到了棉四厂,她插队往前面挤,还跟两个女同志吵了一架。她们骂她她也来不及还嘴,挤到门口找门卫要进去。 门卫保安见了问:“你找谁?” 她兴奋地语气变调了:“我找人事科长,我来顶班的!” “只有副科长。” 梁欣激动地说:“副科长也行,我认得她。” 门卫保安瞅她一眼,嘀咕道:“今天怎么又来一个顶班的。”说着指着红砖楼说:“不许乱走,直接到那边人事科去登记。” 人事科主管棉四厂几万人的人事调动管理,是厂内部门的重中之重,办公室都单占一整层的办公楼。要不是招工在即,保安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放人进去。 梁欣顾不上谢谢人家,小跑着往人事科去。 门卫保安在她后面直摇头,这姑娘不比上午的姑娘,忒没礼貌。 人事科办公室。 坐在里面忙的来不及吃饭的正是上午那位副科长。 梁欣站在门口捋捋头发,轻咳一声:“报道。” 副科长停下笔,抬头:“什么事?” 梁欣说:“我是来报名顶班的。” 副科长按照程序问:“叫什么?” 梁欣说:“梁欣,高粱的梁,欣欣向荣的欣。” 副科长问旁边的干事:“今年有姓梁的同志退休?” 对方摇摇头:“没有。” 梁欣忙说:“云松涛,我是顶云松涛的班。” 副科长看梁欣第一眼没认出来,听到她说来顶班,还纳闷。后来提到“云松涛”瞥她一眼问:“他是你什么人?” 梁欣说:“是我三姨夫。” 副科长又看她一眼。 比起上午来的小姑娘朴素的打扮,她穿着的确良的衬衫,脸上一看就是偷摸涂脂抹粉过的。 她细细地打量,想起来这位就是代领信函的人。 “原来就是你啊。” 梁欣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我们说好了,云松涛的女儿亲口跟我说,要把工作给我。” 副科长冷笑着说:“上回我遇上你让你把通知函交给云松涛同志的家属,你是不是没给?” 梁欣怔愣了一下,辩解地说:“我、我给了啊。” “你还说谎?!” 上午云燕才来过,亲口说了她没收到通知函,而且人家还报名参加了调班考试,接替父亲的工作。 明显就是梁欣在她面前说谎。 人事科办公室外面,隔壁办公室出来抽烟的两个人偷摸往里面瞧。 看到一位年轻女同志被人事副科长骂的狗血淋头,涨红着脸低着头,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这是怎么了?”有胆子大的在门口探个头问了句。 副科长指着梁欣的鼻子说:“年年都有冒名顶替的,真当我这个副科长是吃干饭的。瞧见没?这一位更是厉害,空口无凭就来抢咱们单位子弟的工作。” “啧啧,我瞅瞅多厚的脸皮啊。”站在门口的人刚要往里面走,梁欣嚎了一嗓子,捂着脸羞愤至极地从门口跑了出去。 副科长为人爽快,见不得弯弯道道的事,在她背后往地上啐上一口:“臭不要脸。” 说完,又气愤地说:“新科长再不来,我可不管这摊烂摊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西郊棉农十八巷的人全都乐疯了。 这次棉四厂扩招,一口气要征五百三十名新职工,比往年加一块还多。 巷子里不管男女老少争相报名,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想得到铁饭碗。 原就在棉四厂的老职工们,一时在巷子里成为红人。 这次招工考试,需要有认得字、有棉料服装基础的。扩招归扩招,难度也不低。 大家就把主意打到老工人身上,提着罐头、鸡蛋、腊鱼就上门,希望能得到辅导。 既然都是竞争对手,有默认的规则,一家老工人只能带一户的青年,晚来的他们是不管的,免得竞争对手之间打架。 云燕头两天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左右她是在行业里混过二十年的,闭着眼睛也能把基础考试考过去。 舒瑞英不行,激动地两晚上睡不好觉,大半夜琢磨着要给云燕找个靠谱的老师。 云燕要是真能进厂,一辈子不就妥了! 借由招工考试,云燕总算不用跟王嘉泉一起学习,王嘉泉可惜坏了。又笑着说云燕头几天见着他偷着跑。 云燕小头一歪,死不承认。 这两日云燕总算感受到全民备考的紧张情绪。 舒瑞英思来想去,竟没有靠谱的老师人选,归根结底是太久不在巷子里,谁家如今做什么,做的好不好,舒瑞英了解的还不够透。 一步晚、步步晚,到了后面认得的老工人都有了“学生”,她家云燕还没着落。 最后是舒乐凤给的主意:“头些年她赵阿姨不是进棉四厂干了?问她赵阿姨不就得了。” “对啊,她刚来这里就是为了就近工作住到谢家的。” 后来干了两年把工作辞了,一心一意地伺候老太太,有明白的,就知道她开始到棉四厂工作其实就是个烟雾弹,人家过来就是为了伺候谢老太太的。 “她干活仔细,一定有自己的章程,问她准没错。” 舒瑞英拿了半斤自家汆的萝卜丝丸子、半斤鱼丸子,又让云燕拿着十颗鸡蛋上门去。 云燕再一次捧着笸箩站在谢家门口,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 云燕想着,该不会又来一位使劲翻白眼的大小姐吧? 好在开门的是赵阿姨。 “哎哟,不赶巧,老太太要吃国营商店的银钩海米,叫我买了速速给寄过去。正好我家亲戚结婚,我得到市里头住几天帮忙...” 云燕反而松了口气,笑着说:“要是没时间就算——” “不能算。”头顶上传来慢悠悠的声音说:“我教你也是一样的,不就是认布料加认字么? 云燕抬头看到谢慎泽对她露出八颗大白牙,对她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调岗的事有谱。” “这还真是要谢谢你。”云燕抿唇说:“不过还是不打扰你了,你贵人事忙...”再说他未必比她懂啊。 谢慎泽让开身子,叫云燕进院子:“不忙,进来吧。要不然我得上你家去教。” “...好吧。”云燕跟着进到院子里。 两家户型差不多,不过是一个院子里住着三家人,一个院子里住着一家人。 谢慎泽这边还有几颗杏树,围着围墙绕了一圈,是他打小种下的,现在挂满黄杏。 树下摆着古朴的紫砂盆盆栽,有些云燕认得,有些认不得。 再走两步,是赵阿姨的小菜地,番茄和豆角还挂着。 正屋的房檐下,放着一溜大白菜和大葱、倭瓜,还有口袋装的土豆、编成串的辣椒与大蒜头。 中间是石头桌椅,桌面上用油漆画的围棋盘。 谢慎泽的房间跟云燕的小屋同是东面,他拿出一个椅垫递给云燕坐,自己则坐在她对面,摆放好笔跟纸,正襟危坐。 云燕捧着脸,看他龙飞凤舞地写着若干布料名称和注意事项。 居然还挺在行。 “我在部队也管过后勤,稍微了解过。”谢慎泽淡淡地说:“大差不差就行,反正你也没别的选择。” 云燕:“......” 上辈子学过,这辈子难免走神儿,她看谢慎泽写的字越看越眼熟。 谢慎泽发觉她的眼神微妙起来,倏地把信纸翻面,拿笔点了点说:“咱们这里以棉制的自然面料为主,我刚说过几种自然面料,不添加化学纤维的,你给我写出来。” 云燕被他打断思绪,拿着笔正要写,差点忘记自己的“文盲人设”,赶紧找补说:“小时候我爸都教过我,其实我认得的字不少。” 谢慎泽说:“对,打小就聪明。脑瓜子里装的全是文化。” 云燕:“......”这话怎么觉得味儿不对呢。 她想抬头看看谢慎泽的表情。 谢慎泽伸出食指按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抬头:“继续写,不许懒懒散散的。没听见隔壁都在背诵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云燕心想,这人一定是在部队里发号施令习惯了,一举一动他都要管着。 不过她还是很意外,谢慎泽似乎跟她非常熟络。对于跟他的互动,云燕也觉得很自然,打心眼里也是习惯的。 看来说的是真的,小时候没少一起玩过。 她装作很难的样子,磨磨唧唧地写着答案。还故意写错两个,让谢慎泽再教一遍。 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人,教起人太有耐心,跟云燕想的完全不一样。翻来覆去地跟她说知识点,哪怕她的“人设”导致她会犯错误,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讲。 赵阿姨收拾好东西出来,看他们俩头挨着头学习,觉得真好,就像是回到过去,谢慎泽带着小燕儿教她用筷子、用笔,细致耐心。 赵阿姨洗了杏给他们吃,又跟云燕说:“带点回去。” “欸,谢谢赵阿姨。”云燕甜甜地说。 她其实不大喜欢吃新鲜的杏子,她喜欢吃咸杏干。 新鲜的黄杏摘下来去核,晒干放在瓮罐中用盐渍半个月出来的,酸酸咸咸,开胃醒神,放嘴里含着还解馋。 最好再把果肉贴着核的纤维丝一点点去掉,极费工夫,弄不好果肉就坏了。 上回大哥给她带的杏干到底没有家里做的好,勉强吃着。 现在也没这功夫,能吃新鲜的就不错了。 赵阿姨话里有话地说:“别谢我,我得谢谢你。” 谢慎泽无奈地说:“别老提从前的事。” 赵阿姨笑了笑说:“得了,老家伙惹人不快乐了,我出门了,下礼拜回来希望能有你的好消息。” “好,一路平安。”云燕有礼貌地说完,发现谢慎泽看了她好几眼:“怎么了?” 谢慎泽说:“你怎么不吃杏?” 云燕还在写字呢,随口说:“先不吃了。” 谢慎泽笑了笑。 忽然云燕抬头说:“你家怎么种这么多杏树?” 她乍一看,有金太阳杏、山黄杏、香白杏,全是上好品种。 谢慎泽淡淡地说:“有个小没良心的喜欢这一口,我从下面县城一颗一颗扛回来的。” 云燕缩了缩脖子,觉得他意有所指。 谢慎泽不想逼她太过,毕竟脑袋瓜坏了么,还能怎么办。 时间虽然紧迫,还是不想伤害她,循序渐进的好。 中途,舒瑞英端着碗碟过来叫他们吃饭。 大有让他们废寝忘食学习的架势。 这也难怪,家家户户都闭门学习,小广场的集市都关了,石板小路上也不见有人走动。偶尔有一个,也是嘴里喃喃念叨着知识点。 “剩下的豆腐你不吃了?” 云燕说:“不吃了,你吃了吧。” “行。”谢慎泽豪迈地把豆腐席卷一空,对舒瑞英说:“阿姨,吃了您做的豆腐我都不想吃肉了。” 舒瑞英乐得不行说:“豆腐哪有肉好吃,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 谢慎泽说:“要不教我怎么做吧。” 舒瑞英惊奇地说:“你还要学做饭呀?” 谢慎泽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都是我爸做饭收拾家,打小我也是这样被教育的。” 舒瑞英深深地感叹道:“到底还是你们家庭好啊!谁要是嫁到你们家,可真是享福。” 谢慎泽看也不看云燕:“娶媳妇让媳妇享福不是应该的么。” 话里话外觉悟高的让云燕鸡皮疙瘩掉一地。 偏偏舒瑞英就吃这套,把谢慎泽夸了又夸。 舒瑞英吃完饭走了,这回轮到云燕皮笑肉不笑地说:“做作。” 谢慎泽镇定地说:“发自肺腑的话,怎么能叫做作呢。” 云燕说:“别跟我装了。” 谢慎泽一下笑了:“我没装。” 真心实意不叫装。 他顿了顿又说:“回头我给你找个嫂子,你看我是不是这样的。” 云燕说:“行,我等着。” 谢慎泽表情怔了一下,又变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咱们继续。” 云燕本本分分地学完,谢慎泽把专业词汇用本子写好叫她回去练写字。 出门前,谢家来了客人。 云燕看谢兆珊翻着大白眼,后背还背着一个解放包。 这是要住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谢慎泽沉下声问。 谢兆珊就猜到云燕会在这边:“前儿张阿姨问我有没有不要的旧衣服给她下地穿,正巧我到西郊办事,一起送过来了。” 她打量着穿着藏蓝色旧工人服的云燕,碰了碰体恤地说:“哎哟,瞧你胳膊肘还打了补丁,来,我给你找两件,白给你。” 云燕知道她一直看不上自己,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客气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妈给我做新衣服了,身上这件是穿惯了不想换。” 新衣服有新衣服的靓丽,旧衣服有旧衣服的舒适。 谢兆珊却说:“你那还叫衣服啊,给我家当抹布都没人要。” 云燕明白了,原来给衣服是假,挤兑她是真。 云燕说:“衣服虽然破,是辛勤劳动磨破的,是值得尊重的。况且这是我爸的旧制服,在你眼里廉价,在我心里却是宝贵的。” 谢兆珊正要说话,谢慎泽走过来,从背后拽着她的包说:“不是要去隔壁送衣服,你现在就去。” 谢兆珊说:“我也是为了她好。” 谢慎泽拖着她走到门口,冷冰冰地说:“你要是再给我找事,我也给你找点事。” 云燕在后面不知道他们兄妹俩说怎么,就看到谢兆珊气的跳脚,转头跑掉了。 谢慎泽走过来,自然地拍拍云燕刚被碰过的胳膊:“不要被别人的话影响,勤俭和善良是值得尊重的品行。” 云燕明白他这是在开导她。 也是,寻常十八岁的少女是爱美的年纪,被人当场这样说,心里肯定不会好受。 倒是云燕不这样觉得,大环境就是这样,等到开放以后,谁飞的高还不一定呢。 她想起后来谢兆珊的出得事,更是不想跟她计较。 谢慎泽本不打算把东西现在给她,见小姑娘受了委屈,想让她高兴点,进到屋里抱了个小紫砂瓮出来。 “给你。” 云燕问:“这是什么?” 谢慎泽说:“回家再看。” 云燕点点头,跟他告别后回到家里。 关淑兰见她抱了个瓮子回来,也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再一看,轻呼出声:“这不是腌渍的杏干么,唷,筋都挑了,手艺真好。” 云燕捡出一个放在嘴里,酸中带着一点甜,味道熟悉极了。 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杏干。 她能感觉到,似乎儿时的自己跟谢慎泽的关系比她想象的更好。 关淑兰对杏干不感兴趣,反而说起听到的事:“今天有个稀奇事。” 云燕品着杏干问:“什么事?” 关淑兰压低声音说:“妇女主任说,有仨流窜犯一路扒火车从广州过来,咱火车站一溜圈儿的公安同志蹲守,结果你猜怎么着?人没了,嘿,插着翅膀飞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妇女主任还说,要咱们夜里睡觉把农具锁好,相互间多照应着。” 关淑兰也捡起一颗杏干放嘴里,酸的她直皱眉头,也就对云燕的胃口。 云燕跟她说了会儿话,看到梁欣从外面进来。 她上次挨了副科长的教训,回来成天垮着脸。她知道自己理亏,见云燕也不说话,云燕乐得清闲。 梁欣进到屋里,关淑兰偷偷在云燕耳边说:“她也报名了,听说找了李师傅学习。别人一家人都能在一起学,你看她偷着学,也不说让你一起去。” 在她看来梁欣有些“毒”,谁家不是一家兄弟姐妹们一起听课。舒瑞英前几天急得找不到老师直上火,梁欣就在边上冷眼看着。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云燕淡淡地说了句。 关淑兰最近跟她关系好,笑着说:“对,管她什么厉害师傅,自己没本事也是白搭。” 说到这儿,她把听到的小道消息跟云燕说:“张忠凯最近没跟你联系吧?听说他去当兵,结果体检不合格。” 云燕知道他当不成兵。 上辈子,他要去当兵,反而把云燕的工作哄走了。 “他花了老王家不少钱。”关淑兰声音压得低低地说:“老王家想把闺女嫁给他,要是他能当上兵不就赚到了。” “啊?”云燕止不住想,难不成冥冥之中有注定,张忠凯就是个天生吃软饭的?! 她忍不住问:“那姑娘家没有工作名额吧?” 关淑兰笑着说:“打着灯笼找不到跟你一样的。” 这倒还好,若是张忠凯真要去骗对方的工作,云燕肯定要去揭穿他。 * 下个礼拜一是考试时间,云燕这些天几乎都跟谢慎泽在一起学习。 中间王嘉泉提出过要一起学,云燕拒绝了。 黄孝荣和颜谨不约而同给她送了备考资料,云燕把自己手上的也给他们送了一份。 这天舒瑞英出门帮人家做酒席,云燕家里无人做饭,她厚着小脸在谢慎泽家吃的。 赵阿姨没回,谢慎泽下厨炒了香菇肉沫、油煎带鱼。 云燕没想到他手艺不错,吃的挺香的,这下知道他真会做饭,并不是说说而已。 谢慎泽看着她吃带鱼,忽然笑了。 云燕板着小脸,吐出鱼刺:“不许笑。” 谢慎泽说:“你还没问我笑什么。” 云燕说:“不用问。” 谢慎泽舍得放油,她啃带鱼啃的忘我,八成是一张小油嘴。 谢慎泽说:“那我不笑了。” 云燕擦了擦嘴,见他专心端碗吃饭。 因为要做饭,他把小臂袖口挽了两下,露出精悍的手臂肌肉。看起来很结实。 还有那次... 云燕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手,腹诽着谢慎泽该不会浑身上下都是这样梆硬的触感吧。 谢慎泽仿佛没发现她的视线,任由她打量。 云燕有时候觉得自己懂眼前的男人,有时候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懂。 上辈子传闻中冷血冷情的男人,跟眼前的男人似乎是两个人。 眼前的男人会做饭、会玩笑、会贫嘴,浑身上下都是让她感觉舒适的烟火气息。 而这些都是她在上辈子没能感受到的。上辈子的他更像是一个遥远的厉害符号。 在上辈子的这个时间段,此时的她正在失去母亲的悲恸中艰难度过,错识张忠凯母子,绕进了他们的陷阱里,无力将眼睛放在别处,更别说跟谢慎泽这样相处。 记得她跟张忠凯拿了结婚证没多久,谢慎泽就走了。一走许多年不见。 她耳边也只有张忠凯对他的诋毁。 如今看来,她是真的瞎。 云燕咬牙切齿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想什么呢?” 谢慎泽发觉云燕情绪不对,当即打断她的思绪,轻松地说:“再来碗汤?” 云燕缓过神儿摆摆手,双手交叉压在桌面上,大着胆子问:“如果说,你对一个人求而不得,你会怎么办?” 谢慎泽凝视着她的双眼,想透过她的眼眸了解这话的真正含义。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云燕叹口气,捧着脸说:“好奇。” 谢慎泽阴恻恻地说:“你身边追求者众多,还会求而不得?还惦记于老师呢?” “不是不是。”云燕皱着眉说:“八百年前的事,别再拿出来谈了。” 谢慎泽冷淡地说:“求而不得能怎么办?祝福。” 云燕说:“没了?” 谢慎泽说:“对。” 云燕说:“那她要是遇到事了...” 谢慎泽又笑了:“祝福。” 云燕:“...行吧。” 祝福,祝福,祝福。 感情谢慎泽心里住着一位牧师。 那就是说,在后面撑腰的也不是他。 云燕不知为什么有些泄气。 无精打采地学完今天的内容,谢慎泽看着她耷拉着肩膀走了。 时间尚早,才三点多钟。 云燕回到小屋里,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今天想到太多从前的事,又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前尘往事,应是过眼云烟,她却仿佛站在迷宫里找不到方向。 等她再一次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云燕发现自己似乎回到四五岁的年纪。 晚霞披着暮色来临,她在一个红砖砌筑的迷宫里像是无头苍蝇,怎么也出不去。 小小的她内心焦灼,忍不住哭了,越哭越大声。 她孤零零地站在迷宫里,风越来越冷,没有任何声音。 脑子里只有“出口”,可她寻不到出口。 头上的树木张牙舞爪,似乎下一秒就能吞了她。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后面不知什么东西在追赶她。 她觉得她要被恐惧吞噬。 就在这时,有一个温和的男声对她说:“别急,向着星星湖的方向找我。” 小云燕哭嚎着问:“你是谁!” 温和的男声并没有回答,而是说:“不要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耳边的微风指引着星星湖的方向,小云燕狼狈地往前跑,终于她听到湖面上传来的鸟雀声,还有柳树枝条簌簌声。 “你在哪?!你在哪儿!” “我在星星湖等你。” 她终于从可怕的迷宫逃了出来,站在美丽璀璨的星星湖畔遍寻不到说话的人。 唯有一句:“我会永远保护你。”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 “是你,你是谁?”云燕躺在床上被梦魇住,嘴里不断地说:“星星湖...你是谁...” ...... 舒瑞英下工回来,东家办喜事,杀了头猪。给她一个猪蹄和一盆猪下水,还有一斤五花肉。 舒瑞英刚进屋,喊了一嗓子:“小燕儿,在不在,过来帮忙啊!” 云燕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坐在床上缓了半天,耳朵里似乎还有男声在说:“我在星星湖等你。” 邪门了。 云燕套上衣服出来,没说话。 舒瑞英说:“这次东家大方,给了这么些好东西。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猪耳朵就没要,换成猪蹄子和猪大肠回来,咱们一起收拾了卤起来能放好久。” 云燕心不在焉地说:“嗯。” 感觉闺女不对劲,舒瑞英问:“不舒服?”说着伸手摸着云燕的额头说:“又头疼了?” 云燕勉强笑了下说:“没事,对了,妈,你知道‘星星湖’吗?” “‘星星湖’?那是什么地方?”舒瑞英放下手说:“你要去玩?不能走太远啊,最近外面不安全。” 云燕说:“我就随便问问。” 晚上,舒瑞英做了爆炒肥肠,还用黄豆炖了猪蹄。 不夸张地说,香飘十里。 这么好的伙食,难得一遇。 云燕专心干饭,吃完饭跟关淑兰俩人到外头溜达消食,不敢走太远。 关淑兰也不知道“星星湖”。 云燕有些失望。 不知为什么,她笃定梦里说话的男人,就是那位神秘的大佬,帮她撑腰起家的隐藏人物。 而且她也觉得那并不是梦,也许就是她忘记的一段童年经历。 “要说湖,真没听到‘星星湖’。” 云燕在路上遇到去夜校的王嘉泉,他也没听过。 “不过有个‘辛勤湖’,就是梧桐山公园里面的那个,上回颜谨不是带你去过么。” 云燕说:“对,他当时告诉我那是‘辛勤湖’,不是‘星星湖’。” 王嘉泉赶着去上课,跟云燕说:“回头我帮你查查地图,先走了。” 云燕点点头,谢过他。 关淑兰纳闷:“你咋非要找‘星星湖’?” 云燕说:“秘密。” 关淑兰对秘密不感兴趣,跟云燕一起回家去了。 夜里云燕睡不着,又把诗集拿出来偷偷看。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也不知道是给谁的。但她还是很感谢,上辈子这本诗集给她带来的精神支撑。 第二天。 云燕顶着一头乱发,伸着懒腰出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黄孝荣和颜谨俩人提着水桶正在跟舒瑞英说话,云燕赶紧回去梳头。 等她出来,黄孝荣说:“夜里我俩出海弄了些梭鱼,让阿姨晒鱼干。对了,阿姨说你要找‘星星湖’?” 颜谨眯着眼问云燕:“谁跟你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云燕说:“我就是随口听说的。” 黄孝荣说:“说不准是听错了,咱们市里只有这么一个‘辛勤湖’,没有‘星星湖’。要不然就在外地。” “那估计是我听错了。”云燕明白了,他们俩也不是那个人。 看来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舒瑞英说什么都要把梭鱼钱给黄孝荣,哪怕知道他对云燕有点意思,舒瑞英也不想白拿人家的好处。 强硬地给了钱,转头看到云燕不同寻常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她说:“你先别管什么湖了,最近别外出。” 云燕说:“为什么?” 舒瑞英说:“上次说的流窜犯确定还在咱们市里,据说是流窜的杀人犯。哪怕在家里闲着,你也别出去,听到没有?” 云燕说:“知道了,后天就是棉四厂的入职考试,我哪里都不去。免得考不上被人笑话。” 舒瑞英说:“这才对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棉四厂的入职考试,是小海城今年最重要的事。 一万多人拿着个人材料在外面排队。 头天上午把基本知识考完,三天后进入第二轮实践考试。 第二轮实践考试人数骤降,有两千多人。也就是说,第一轮笔试淘汰了近八千人。 这次要从两千多人里选五百人作为学徒工进厂。 实践面试考的是面料分辨、基础缝纫。 云燕顺顺当当地考下来,自我感觉还不错。 她能感觉到笔试远没有这次考试重要,到底还是需要一线工人,动手能力第一优先。 让她认面料,棉布、麻布、丝绸、涤纶、尼龙一眼就能分辨,还能把优劣说的井井有条。 让她缝布料,她不光按要求做了直缝、交叉缝,还展示了牵线缝、套缝、排扣等技术。当场就有老师傅拍板指着她说:“不愧是咱们子弟!是个会干活的,准行!” 云燕知道自己有谱,乐呵呵地从厂里出来。 回头在大门口遇上黄孝荣,相互问问考试的情况。他们一起等了会儿,颜谨他们也出来了。 张忠凯觉得自己考的不错,一扫前几日的晦气,得意地说:“我就没缝过那么漂亮的直线。” 云燕没吭声,也好奇张忠凯到底能不能考上。 颜谨和王嘉泉跟大家考的不一样,云燕他们考的是一线岗位,颜谨这家伙剑走偏锋,要进棉四厂文工团。王嘉泉考的岗位是宣传部干事。 “你看到他了么?”张忠凯搭着黄孝荣的肩膀说:“知道我说的谁吧?” 黄孝荣说:“不知道。” 张忠凯“啧”一声,看向王嘉泉:“你聪明,应该知道我说的谁。” 王嘉泉说:“谢慎泽?” 张忠凯一拍大腿说:“对,我就没在里面见到他。你们说他是不是不如咱们哥几个?要分配没分配,要考试不考试,在家里关门待着当懒汉呢?” 张忠凯又说:“或许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哈哈。” 云燕皱着眉说:“你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张忠凯微微一笑说:“我不也是关心么。” 云燕怼他一句:“人家好好的,费不上你来关心。” 张忠凯想张嘴怼回去,看到颜谨瞪着他,于是又把嘴闭上了。 迎面来了几个跟张忠凯关系好的男青年,张忠凯跑过去,跟他们嬉笑。远远地能听到张忠凯嘴里提到“谢慎泽”的名字。 黄孝荣看了云燕一眼说:“走吧。” 回到家,舒瑞英和大姨二姨她们都在,都等着考试的情况。 云燕小手一挥:“易如反掌。” 舒瑞英不听她鬼扯,细细地问了什么题,怎么做的。还让她缝了一遍。 舒乐凤见了说:“她手上功夫不错,应该没问题。你说呢,老二?” 舒郁芬当然知道云燕没问题,她老帮着做缝纫,堪比老师傅。 有问题的梁欣。 她今儿也去考试,平日里不干活,临阵磨枪,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舒瑞英把家里珍藏的一灌猪油递给云燕:“你给谢家送去,人家也出了大力。跟赵阿姨说,油脂里头沉着炸过的猪油渣,这东西放一冬坏不了,慢慢吃。” 过去人得了肥猪肉不好存放都是熬成猪油,和猪油渣一起灌倒坛子里。需要炒菜的时候,舀上一勺带着猪油渣的油脂,也是一道荤菜。 云燕抱着猪油罐来到谢家,敲敲门,赵阿姨开的门。 跟赵阿姨说了来意,云燕没在院子里看到谢慎泽。 “帮我谢谢你妈。”赵阿姨说:“小慎的工作分配下来了,他去办手续。这次是在基层锻炼两年,正好是在咱们这里,不需要背井离乡,就是不知道具体岗位。” 云燕脆脆地说:“我祝福他。” 赵阿姨说:“那就谢谢你啦。回头你们工作都落实了,我给你们好好庆祝。” 云燕点点头,又问赵阿姨是不是一个人吃饭,要是一个人就到她家去吃。 赵阿姨摆摆手拒绝了:“中午的剩菜没吃完,不能浪费了。端过去也不好,我直接消灭得了。” 云燕从谢家出来,进到家门看到梁欣在木桌子边上哭。 二姨在她边上安慰着说:“砸锅卖铁也要会让你上,你别哭,哭得妈心里难受。” 云燕心中了然。 上辈子梁欣也没考过去,是她妈找她二叔要得钱买的工作。据说还是梁欣爸爸偷摸在二叔那边存的钱。 也不知道梁欣怎么知道的,明天她就会跟她妈一起去二叔家撒泼打滚的闹腾。 舒瑞英看到梁欣怒视云燕的眼神,应该听说云燕考的不错。 她担忧梁欣做出什么事儿,跟云燕说:“你嫂子刚跟我说,梧桐山公园有国庆演出,就在大舞台那里。你要是去,就过去找她。” 云燕眼睛倏地亮了,她好久没看演出了。 管她梁欣怎么样,先去散散心。 见云燕离开,舒瑞英松了一口气。 她也怕她们打起来。 结果到了晚上,隔壁左右看演出的人都回来了,云燕还没回来。 舒瑞英想着她玩心大,说不准跟关淑兰一起逛公园。 等到关淑兰一个人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这时候的人,七八点就有睡觉的,九点半已经很晚。 关淑兰说:“我压根就没看到她,你不知道公园里人山人海,路灯也不好使,离远一点谁跟谁我都分不清。” 见舒瑞英脸色越来越难看,舒乐凤说:“是不是跟那几个出去玩去了?” 舒瑞英说:“大晚上怎么可能,他们都有分寸。” 她在家里焦虑地走来走去,还是关淑兰说:“会不会去谢家了?” 舒瑞英直奔到谢家。 赵阿姨给开的门,听到云燕到现在还没回,转过头问谢慎泽:“你们俩没约着去什么地方吧?” 谢慎泽刚进家门,闻言衣服也不换了,直接走出来说:“没有。她跟谁一起去的?” 舒瑞英恨不得打自己几下,她懊恼地说:“她自己一个人去的,本来说要找她嫂子,结果她嫂子回来说根本没看过她。你说,万一碰上流窜犯怎么办啊!” 谢慎泽定定神儿说:“阿姨您别急,我现在就去找她。” 他回头推着自行车,到了门口,发现颜谨站在石板小路上。 颜谨见谢慎泽推着自行车,闷声说:“我也去找。” 在他心里,云燕单纯善良,热心肠。而那帮流窜犯,作奸犯科谎话连篇,云燕若是遇上,指不定会被他们骗了。 另一边。 云燕还在跟一位孕妇说话。 对方话里听不出口音,一个劲儿地想让两名小姑娘帮忙。 云燕推说自己可以扶着她,硬是把两个热心肠的少女撵走。那俩人嘟嘟囔囔地边走边回头,不大高兴。 云燕不管她们怎么想,扶着孕妇走了几步,很快发觉她要去的地方偏僻无人。 云燕本就警惕着,她还记得上辈子看到新闻时的震撼与残酷。 她不经意地发现小路两头的灌木后面藏着人。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地扶着孕妇兜圈子,就是不往偏僻的地方去。 此时路上隐约能见到人影,可惜有点远。云燕知道,只要有人,他们就不会在此刻动手。 她现在只要保护好自己,跟他们兜圈子,总会有机会脱身。 云燕曾经学过防身术,也在出差时遇到拦路打劫的罪犯,此时此刻,她还是有信心脱身。 刚才她仅仅是路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想起上辈子一个新闻。 两位十五六的稚嫩少女惨遭流窜犯的毒手,很是凄惨。在新闻报纸的一个小小版块当中,连少女的照片都没有。 云燕不免回头多看了几眼,很快发觉孕妇的肚子不对。 见到两位稚嫩的少女,因为自己的善良被人当做猎物时,她知道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云燕跟她周旋着,远处有人,孕妇的同伙不敢出来,只能继续隐藏。 云燕兜里还藏有一个折叠水果刀,她已经把刀锋露了出来,随时准备反击。 “你在这里!”颜谨骑着自行车,忽然从小路前面出现。 孕妇挽着云燕的胳膊骤然抓紧,云燕能感觉到她在隐约用力将她往灌木那边带。 云燕给颜谨挤眉弄眼,让他赶紧去找人。 颜谨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笑嘻嘻地说:“走啊,回家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燕说:“她不舒服。” 孕妇也说:“我让她陪我一下,我丈夫就快来了。” 颜谨说:“那我也陪你一起等。” 孕妇皮肤发黄,黄的像是有肝病。肚子微微隆起,应该有四五个月的样子。 她拒绝颜谨的提议,警惕地看向四周说:“最近不太平,我不跟男同志一起走。”说着跟云燕道:“你跟我到那边去,那边有个椅子我歇一下。” 云燕装作体力不支,蹲在地上说:“我晚上跟你走多了,低血糖,我难受,走不了。” 颜谨站在几步开外,他能感受到周围微妙不同的气氛。 云燕往灌木里头丢了个眼神,颜谨知道了,怪不得她不跑,原来前后都有人堵着。 似乎发觉他们的“眉目传情”,等到远处没了声音,灌木丛里躲着的人要出来了。 就在电光火石间,云燕猛地起来推了孕妇一把,把蹲着捡的石头往灌木丛里要冲出来的人头上扔过去:“跑!” 颜谨转头就跑。 孕妇冷不防被她推在地上,前一秒还装着肚子痛,后一面恶狠狠地爬了起来,从衣摆下面抽出枕头扔到地上,将后腰别着的菜刀拿出来:“追她!” 她也是见色心喜,比起两位黄毛丫头,还是云燕这样妖妖艳艳的姑娘符合她猎杀的标准! 当初她男人出轨的对象也是长了一双杏眼,她砍死了对方,对方的眼睛都没闭上! 颜谨在云燕身后喊道:“你跑吧,我拦住他们!” 云燕气得要命:“别废话,赶紧跑!” 颜谨落后云燕一步,两个男性帮凶离他们越来越近。 孕妇拿着菜刀跑在最后面。 云燕在前面跑的气喘吁吁,最后跑到一个死胡同里! 她抽出水果刀,对着对方! 云燕前脚到,后脚颜谨挡在她面前说:“这辈子能跟你死在一起也是我的幸运!” 云燕说:“你出来找人就不知道带点武器?!” 颜谨满头大汗,哭丧着脸说:“心里只有你了,哪里想的到要带家伙什。” 云燕刚才起猛,此刻有点晕眩。 “你们俩找死!”其中一个男帮凶,尖嘴猴腮,颧骨的地方被云燕的石头砸中,顾不上收拾还在流血。 他随意地抹把脸,手里拿着半尺长的刀对着云燕说:“敢砸我?让我好好收拾你!” 云燕不免想起报纸上那两位少女的死状,她要是真被他捉住,只怕更惨。 这是真玩命的人,眼神里充满嗜血的兴奋。 云燕咽了咽吐沫,看到孕妇也在后面挥着菜刀来了。 云燕心想,自己重活一回,不能把小命交代在这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第20章 情况危急! 云燕双手握住水果刀,看着越来越近的凶手,闭住呼吸,打算跟他们鱼死网破! 对方越来越近,手中的长刀在月色下笼罩着一层血色。 “你俩谁先来?”对方露出狡诈的笑容。 “你先来!” 骤然间,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从墙上飞跃而下,矫健地将他打倒在地,猛地扭了脖子,让他昏迷。 速度快到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假孕妇和另一名凶手见了,滞了一下,齐齐挥着手里的刀围了上去。 “小心!” 云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慎泽。 是谢慎泽! 他的出现,扭转整个局势。 颜谨哆哆嗦嗦地捡起被打落的菜刀,不断地在后面比划。 他想像谢慎泽一样帅气地解决掉他们,可谢慎泽动作流畅,力量分寸把握的很好,没有他能插手地方。 “把他们捆起来!”谢慎泽甚至还能抽空把地上的绳子踢给颜谨。 颜谨呼吸急促,动作缓了一下。 “我来。”云燕麻利地抓起绳子把人捆的结结实实。 再起身,一阵天旋地转。 颜谨蹲在地上,摇着云燕喊道:“小燕儿,你醒醒啊!” 云燕低血糖真的犯了,她跪在地上喃喃地说:“别晃我,晕。” 颜谨紧张地说:“我、我带你去医务所。”他抱了几下没抱起来。 谢慎泽把那三人捆在一起后,大步流星地过来,横抱起奄奄一息的云燕,对颜谨说:“你在这里等公安。” 颜谨就是个在世贾宝玉,没遭过这样的事。当下坐在花坛里摆摆手,硬着嘴皮子说:“交给我吧,你快带她去看医生。” 谢慎泽加快脚步离开。 颜谨这才捏了捏颤抖的手苦笑了下。 云燕迷迷糊糊地抓着谢慎泽的衣领说:“慢点,我晕。” “再慢点你就真晕过去了。”谢慎泽打横抱着云燕一路快步。 云燕仿佛在他怀里待了半个世纪般漫长,她从下往上可以看到谢慎泽担忧而紧抿的唇,她脱力地靠在怀里,喃喃地说:“还要多远?” 医务所就在公园大门外,谢慎泽说:“快了,过了星星湖就是。” 云燕陡然抓紧他的衣领,谢慎泽说:“怎么了?” 云燕觉得自己心悸的厉害,刚才“星星湖”让她觉得恍惚,她不由得又问了一遍:“什么湖?” 谢慎泽已经从湖北面绕到大路上,马上到医务室。 云燕还是醒着,谢慎泽稍稍放下心说:“星星湖,我们刚才经过的地方。” 云燕挣扎地想要起来看,太阳穴一阵刺痛。 对,小时候的她口齿不清,老是把“辛勤湖”叫做“辛辛湖”。后来被谢慎泽笑话大舌头,她指着漫天的繁星耍赖说是“星星湖”。 谢慎泽的胳膊极其有力,把她往上托了托低声说:“别乱动。” 云燕心里藏了事,到了医务所医生先给她打了葡萄糖,她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医生本来见到一男一女抱着进来不大高兴,此刻正在盘问谢慎泽:“你们什么关系?大晚上孤男寡女的做什么的?” 边上还有四五个打吊针的,闻言纷纷看过来。 不少人觉得谢慎泽反应过度,低血糖而已,至于脸唬的像死了人么。 谢慎泽说:“我们是兄妹。” 医生说:“什么兄妹?” 谢慎泽顿了顿说:“五岁之前青梅竹马的兄妹。” 医生一下乐了,把听诊器放到桌面上说:“五岁之前算什么青梅竹马。都是小孩子过家家。就算是成亲拜堂那也是玩笑。” 谢慎泽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医生身上,医生呼吸滞了滞,别扭地转过目光。 谢慎泽半晌开口道:“不是开玩笑。” 得,头一次遇到把过家家当真的人。 医生不敢随意评价,他算是看出来,那边病床上躺着的小姑娘对他来说很重要。 其他人也感受到气氛压迫,于是各自继续刚才的事。 谢慎泽带云燕到医务所的同时,公安同志到达颜谨报案的地方。 三位流窜犯被捆得结结实实地躺在地上,公安同志难免高看颜谨一眼。 颜谨知道误会了赶忙解释,他哪里能徒手制服三名亡命之徒。他想要站起来,腿软站不住,还是被公安同志架着上车送回去的。 舒瑞英在家听到消息,吓得眼泪往下落,浑身哆嗦。 舒乐凤和关淑兰搀扶着她往医务所去。 云燕清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 舒瑞英守着她睡着了,舒乐凤和关淑兰被劝了回去。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谢慎泽。 谢慎泽不知看她多久了,沉默不语。见她醒了,起身递给她一本温热的麦乳精。 云燕捧着杯子问:“我妈是不是来了?” 谢慎泽压低声音说:“在那边空床上休息。我刚换过来。” 云燕瞅着他眨眨眼,忽然说:“骗子。” 谢慎泽被她冷不丁地话气笑了:“对救命恩人这样说话?” 云燕也笑了。 她小脸苍白,抿了口麦乳精。 谢慎泽还以为她会害怕,等小姑娘抬头,映入他眼眸的漂亮杏眼带着一丝丝的雀跃? “你今天说了星星湖。” 谢慎泽承认:“是的。” 他不明白这对云燕的含义。 云燕又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天真又娇艳。 但这时候笑,显得有点神经。 谢慎泽不免怀疑她是不是被吓出病了。 谢慎泽观察着问:“为什么说我是骗子?” 云燕严肃地说:“因为你说谎了。” 谢慎泽皱眉,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云燕开始翻旧账:“你说你会‘祝福’。” 在他说出“星星湖”三个字的瞬间,他的声音和梦中的声音重合。 云燕知道,上辈子她身后的人一定是谢慎泽。 从她懵懂经营生意开始到最后一次“毒面料”的危急,在她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谢慎泽其实一直都在守护着她。 谢慎泽不想再提这个,他凝视着云燕狡黠的双眼,想知道她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惜,他一时猜不透。 云燕突然说了句让谢慎泽不懂的话:“希望我不是自恋。” 谢慎泽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她,云燕跟他大眼瞪小眼。 对着他探究的眼神,云燕干脆转头合上眼。 老实说,还是有点虚弱。 谢慎泽本想跟她说说话,结果小姑娘翻个身睡着了。 谢慎泽轻笑了下。 小没良心的。 * “小燕儿,好了没有?” “早就好啦。” 今天棉四厂公布新职工名单,云燕大清早被舒瑞英叫起来。 八点半公布,她五点被喊醒! 硬生生在院子里坐了两个小时。 云燕走出来,站在枣树下,落叶被秋风卷起落在她脚边:“黄大哥他们跟我一起去,你别担心。” 一个礼拜前,云燕被流窜犯抓住的事传遍街头巷尾。等她醒来后,又录了口供。 云燕和谢慎泽以及颜谨三人一起到市里接受“热心市民”的嘉奖。 知道要颁奖,云燕坦诚地表示谢慎泽抓的人,她没出多少力,她还是算了。 颜谨干脆坦白地说:“我腿吓软了,并没帮上什么忙。” 谢慎泽云淡风轻地说:“一起遇上的,一起得。” 颜谨也就不再推脱。 他们仨一人抱着一个奖状框傻笑拍照,里头由市长亲笔写着“助人为乐”四个大字。一人还得了五十元的奖金。 云燕年纪最小,拖延犯罪人员行使犯罪行为,当场“差点”昏厥,还得了两罐高级奶粉给她补身体。 外地的流窜犯到小海城不但没犯成事,反而被老百姓自发抓到了,市政府和市公安系统的领导都觉得脸上有光。 巷长更是觉得骄傲,联合将军巷巷长,办了一场“压惊宴”。 舒瑞英头一次没在厨房忙活,而是坐在正席上,打心眼里为云燕感到骄傲。 不过作为母亲,到底还是后怕。万一云燕真出事,她也活不了。 看到新闻后,两名差点被拐骗的女孩特意找到云燕感谢她。她们当晚只觉得云燕反应奇怪,回到家越想越觉得不对。 看到新闻介绍那帮人的凶残作案手段,吓得一身冷汗。 要不是云燕及时出现支走她们,她们说不准就出现在新闻报纸上。 她们的父母正巧是棉四厂的职工,给云燕送了难得的床上四件套和一床八斤重的大棉被,另外还给了一厚沓毛巾。 一半是鸳鸯戏水,一半是国色牡丹。 云燕给家里人分了分,喜得关淑兰一个劲儿地感叹,这么好的东西要压箱底留给灵儿大了用。 梁欣知道她被奖章,气得跑到女性朋友家住。云燕给二姨拿了四条毛巾,特意嘱咐二姨把破旧的毛巾扔掉。 这样才好每天把新毛巾挂在盆架上,时时刻刻提醒梁欣呀。 云燕收拾妥当,站在门口等黄孝荣他们。 看到谢家后门打开,谢慎泽从里面出来,云燕甜甜地笑着跟他问好:“早呀。” 谢慎泽勾勾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没良心知道主动跟他打招呼了? 云燕见他走过来,心情很好地问:“你干什么去?” 谢慎泽笑道:“上班。” 云燕没问他在哪里上班,摆摆小手说:“那快去吧。” 也就五分钟,黄孝荣和颜谨骑着自行车过来。 云燕上了黄孝荣的车座,他车座后头加了块板子,坐着舒服。 她刚坐稳,“叮铃铃”来了声音,再一看是张忠凯。 他跟着另外几个人一起,明显比黄孝荣他们紧张。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棉四厂外面,名单一式两份,大门左右两边公告栏上各贴一份。 他们到的早,但还有更早的。 云燕从车上蹦下来,喊了句:“我先过去占地方!” 她哒哒哒跑到东边公告栏,这边人少。 她先找到颜谨的名字,在另外文工团的名单。同期进到厂文工团的加上颜谨有七个人。他运气好,正好是第七名。 王嘉泉在宣传文化科名单前列,考了个第二,第一是个女孩。 剩下的是普通职工名单。 云燕从分数低的往前看,在吊车尾的几个人里,惊讶地看到张忠凯的名字! 什么?! 这家伙居然考上了! 不骗自己的工作,他也会考上? 那他还骗个屁! 云燕又气了。 明明可以靠自己,还非要吃软饭? 云燕:“” 后面她又看到黄孝荣的名字,排在第九十七名。 云燕哪怕再淡定,迟迟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些紧张。 颜谨他们挤到云燕身边。 他们的名字一下就能找到,看云燕板着小脸,赶紧过来帮着一起找。 这次考试,一次笔试和一次实践,云燕为了怕文化程度暴漏,还特意写错两道题,想着只要考到中等水准就好。 要是没考上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小燕儿!”颜谨忽然在她耳边惊喜地喊了句:“你别往中间看,你往前面看。” 接着黄孝荣也说:“对,你往前面看!” 云燕慢慢地把视线往前挪,王嘉泉更是激动地拉着她往公告牌最前端走去:“这边这边。” “你看看这是谁的名字?”王嘉泉指着最前面的名字说:“好啊你,真人不露相,居然考了第一名!” 第、第一名? 云燕震惊地张着小嘴半天合不上。 颜谨作势要给她兜下巴,被她打手。 “我就说小燕儿肯定能考上!”颜谨真心实意地替云燕高兴:“走,我请客,咱们去搓一顿。” 云燕知道自己特意做错了两题,看来是实践课表现的特别好,分数给的高。 她两项成绩合并得了九十五分,第二名也才七十九分。想也是知道,应该是文化成绩给对方拖了后腿。 她把大家普遍还在接受扫盲教育给忘记了。这不是遍地都经过义务教育的时代,那个时代还没开始。 大多数的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 颜谨跟他们兴致勃勃地商量等下吃饭的地方,张忠凯也喜气洋洋地过来。 他跟另外几个玩得好的都参加考试,只有他合格。 他容光焕发,扬眉吐气。 哪怕成绩是四百七十多名,也比考不上的其他人强。 等进去工作,谁还在乎现在的成绩。 “都别上外面吃了,巷长叫人通知咱们到他家吃庆功饭。” 张忠凯刚得到消息,美滋滋地说:“咱们绒花巷今年一共进去十七个,是十八巷里最多的!咱们总算扬眉吐气,压将军巷一头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他终于可以压谢慎泽一头。 他从头到尾把合格名单看了几遍,里面都没有谢慎泽的名字。 但他不能这样说,云燕肯定会怼他。 云燕看他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站在房顶上大声告诉诸位,他赢了谢慎泽。 云燕笑而不语。 祝福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张忠凯没这么高兴过。 在巷长家吃饭,眼睛时不时地从云燕那边扫过。 有了铁饭碗,哪怕只是学徒工,一年之后就能转正。以后年年待遇提升,吃喝都靠着棉四厂,结婚还会有职工福利房。 这下他的腰杆子硬起来,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比黄孝荣他们差。 他不会再为弄到云燕的工作而花功夫哄骗她,他可以正儿八经地跟他们一样追求她。 他猜测工作的事情结束后,云燕差不多能把想法跟大家说一说,所以目前是最好的追求的时机,再晚可就没戏。 若是真能成,他们俩双职工,衣食无忧不说,棉四厂还有自己的职工幼儿园,他们可以生两个三个漂亮孩子,往幼儿园里送去。 再把他妈接到一起住,每天饭不用做,吃吃食堂,也就扫扫屋子、洗洗衣服,生活该多么有滋有味。 等他们退休,把工作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他们的儿子。 祖祖辈辈的好日子断不了! 要不怎么说铁饭碗香呢。 黄孝荣他们在巷长的邀请下喝了点酒,明天大家要入厂报道,正式签合同,吃得差不多就散了。 张忠凯话不停,听得云燕直皱眉,后面干脆先走了。 回到家,云燕发现舒郁芬和梁欣在院子里招待别人吃饭。这可难得一见的景象。 见云燕回来了,其他人都跟她打了招呼,恭喜她即将进入棉四厂上班,只有梁欣熟视无睹。 知道云燕考了第一名,舒乐凤干脆让关淑兰去商店买了挂小鞭,在院子里放了一阵,把巷子里小孩们都吸引过来。 鞭炮放完,孩子们蹲在地上寻找哑炮。 关淑兰拉着云燕的手说:“太了不得了,居然考了第一名。上万人的考试,你第一名,那不就是万里挑一么?要我说这就是才貌双全。” 云燕对此不想大张旗鼓,想了想说:“也不是我考得多好,是慎哥教的好。他教的好些东西都考了。” 梁欣猜也是这样,她夹着花生米使劲咬着,唇角露出讥讽:“谁知道有没有作弊。” 云燕说:“自己没本事的人,才会质疑别人的能力。” 关淑兰帮腔道:“有的人花了大价钱买的工作,小心因为懒惰被人撵回家咯。” 梁欣瞥过来,关淑兰也不怕她。 她娘说了,当嫂子的就不能被小姑子拿捏。 再说早分家了,梁欣又不是正经小姑子,骂梁欣几句,心里舒坦,丝毫不怕。 舒郁芬打着圆场叫云燕过去吃饭,云燕推说已经吃饱,进到屋里休息。 不大会儿,舒瑞英进来,拉着她的手欢喜地说:“妈知道你是凭自己本事考的第一。”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自己闺女手艺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 跟云燕聊了会儿,舒瑞英叹口气:“你说小谢明明可以考,为什么不考?” 她在外面听到点不好的话,不愿意嚼舌根,感叹了一句。 谢慎泽是将军巷的风云人物,双亲在京市部队大院当首长,他当兵没多久一连升迁,转业前是团级干部。 在十八巷年轻人当中那是翘楚,多少人想要超越他超不过去。特别是绒花巷,两条巷子街对街,免不了大大小小的要比一比。 等他退伍回来,眼巴巴地都想看看他去什么单位,结果一点动静没有。 还有的煽风点火说他家在京市出事所以没分配,不过后来被巷长敲打,也就不敢再说。 听说有好几户想要跟他结亲的人家,见他没分配工作,连提都不准别人提,害怕闺女招别人笑话,谁愿意把闺女嫁给待业青年。 云燕自然知道他怎么样,于是笑着说:“人家说不定有更好的打算。” “也是,人家什么家庭。”舒瑞英说:“对了,说到这儿,梁欣和她妈买工作花了不少钱。以后你们要是进去当同事,你你离她远点。” 她是看出来梁欣跟云燕不对付,处处针对。厂里不比家里,若是弄出什么事,家底都被赔完。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云燕喝了杯热牛奶,舒舒坦坦地睡了。 报道这天。 巷长亲自领着小年轻们到了棉四厂门口。 正门关上,只许汽车通行。 两边侧门,职工们如往常一样,排着队往里进,络绎不绝。 “还有不少住在里面工人宿舍呢。” 张忠凯兴致勃勃地伸头往里面看,巷长见他探头探脑,瞪着他说:“工人身份要注意稳重,不要给咱们绒花巷丢人。做事情要勤劳、本分,不争不抢、热情大方。” 张忠凯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记住了。” “绒花巷的过来报道。” 前面人事干部喊道:“跟我走。” 巷长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进去的背影。 他们绒花巷祖祖辈辈的棉农,总算出了一批工人,后生可畏啊。 希望他们能够恪守职责,为国家多做贡献。 云燕个头矮,前后左右都是男同志,她在队伍里凹下去一块。 “里面聊过以后签入职合同,出这个门往前面走左转领工作服和工作手册。三天后发工作证。” 云燕认真地听,时不时点点头。 这里哪都好,就是前面站着的是张忠凯。 他像是有多动症,到处张望。 云燕微微侧过身,不想挨着他站。 “吃不吃?”颜谨站在云燕后面,戳戳小肩膀说:“巧克力,吃过没?” 云燕早上吃了角瓜鸡蛋的包子,还不饿。 颜谨把小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我听人家说了,有你这样毛病的就要时时刻刻备着糖,你拿好,我家还有,你要吃的习惯我再给你拿。” 他有个姐夫是糖果厂的,有时候能弄到稀罕货。 云燕闲得无聊,把巧克力掰成两半给颜谨一半。俩人吃着巧克力,一边看着门口等着叫名字。 时间过得很漫长,云燕他们先是精神抖擞地站着,后来是蹲着,最后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坐在路牙子上。 办公室又出来几个人,随后张忠凯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进到人事科。 他得意地冲云燕抬抬下巴,云燕报以“祝福”。 跟别的组一样,张忠凯他们进去二十多分钟才出来。 前面的人出来半天,张忠凯耷拉着肩膀,脑袋都要掉下了了。 颜谨好奇地问:“怎么了?” 张忠凯抖着手指了指里面,张张嘴:“算了,进去你就知道了。” 他白着脸,深感挫败,甚至有些后怕。一屁股坐在云燕边上,她看到他的手不住地抖。 云燕心如明镜儿,等到叫到她了,如巷长所说,挺着小胸脯大大方方地往人事科去。 “这是我们新科长,负责咱们总厂的人事调动和管理。” 副科长还是那位女同志,在她的介绍下,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锁定在办公桌对面的人身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是位熟人。 谢慎泽深沉地跟大家点点头,面前的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个人资料。 他从里面抽出几页,依次交代。 云燕这才知道,原来前面两轮考试过了,还得要经过人事科长的一对一面试! 怪不得张忠凯出去脸没有血色,应当是没料到谢慎泽能成为棉四厂的人事科长,掌管这次招工的生杀大权。 前段时间张忠凯没少在背后说谢慎泽的坏话,还指望这次能压谢慎泽一头。 昨天他在巷长家喝酒后,大言不惭地说要把工作证复印出来贴到谢慎泽家门上挑衅生怕谢慎泽不找他茬儿。 云燕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谢慎泽给她面试。 前面面试完的人一个个离开,只剩下云燕。 “云燕。”谢慎泽拿着她的资料,笑了笑说:“第一名?” 云燕颔首说:“对。” 谢慎泽瞥她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不错。” 云燕脆脆地说:“谢谢。” 谢慎泽沉吟道:“你本身有工作名额,根据厂里政策,属于顶班人员。咱们内部子弟不需要从学徒工开始试用,免除一年试用期。” 他一边说话,旁边的副科长翻出正式工合同递给云燕说:“你可以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 云燕点点头,认真地看合同。 副科长忍不住说:“你倒是仔细。”都是厂里一致的合同,难不成她有异议真的能给她改? 没等云燕说话,谢慎泽说:“仔细点才好。” 副科长于是不说话了。 云燕看完,在签名处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云燕。 把正式合同递上去,她轻轻地吁口气。 峰回路转,她爸爸留给她的工作,总算回到她手里。 “头一个月,你跟学徒工一起学习厂里的制度,还有思想文明建设内容。学习完再公布你们去的各自车间。” 谢慎泽总算把目光落到云燕脸上,看她一副认真的小表情,勾了勾唇说:“会有大班长带着你们,上课、吃饭、午休,还会到各个车间试工。” 云燕说:“那要住在这里吗?” 谢慎泽说:“倒是有单身宿舍,你属于一级工,可以申请。” 听到申请云燕懂了,申请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她得排队。 副科长往他们俩脸上偷偷瞟了几眼,她发觉新来的谢科长面对云同志明显话多了点。 不像刚才唬着脸,说话冷冰冰地,把一个新张的男同志吓得结结巴巴。 “在忙啊?”门没关,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云燕转头去看,发现是秋收时候厂里派到绒花巷收棉花的那位女主任。 “这位是阮主任。”副科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科新科长谢同志,这位是云同志,这次招工考试的状元。” “你好谢科长。” 阮主任留着爽利的干部头,戴着一副度数不浅的眼镜。 她侧目看眼云燕,正在回忆在哪里见过,毕竟小姑娘长得太过标志,一眼难忘:“云同志,厉害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咱们是在哪里——” “绒花巷棉田。”谢慎泽此刻适时地开口说:“她把棉花贩子给抓住了。” 阮香玲笑起来有两颗酒窝,显得很和蔼:“那我记起来了,当时就听说是位小姑娘让孩子们找到萝卜章的。后来厂里着急,特意让我去收棉花。” 云燕说:“多亏您,今年的棉花卖的好,乡亲们都很高兴。” 阮香玲连连点头说:“这就好啊,最辛苦的就是棉农。一年的汗水不能白流。” 棉四厂收棉花规定了棉花品级质量的价格,在人为能给出的价格中,阮香玲给的最合适。 谢慎泽不知有意无意地说:“对了,上次她还跟刘主任在地里打赌,刘主任输给她了。” 说的就是那次浇水的事,刘主任非要不浇水,差点让棉花减产。 这件事厂里面也有人谈论过,据说狠狠地打了刘主任的脸。 他为人心眼小,喜欢在工作上给别人使绊子。还自诩专家,承受着棉农们的尊重更是趾高气昂。 被个小丫头打脸这件事,成为他职业生涯的耻辱。 新职工分配车间,是三位主任分,其中就有刘主任。 可想而知,若是云燕运气差点,分到刘主任车间里,小鞋能让她穿烂。 这事在场的人都知道,谁都不是傻子。 阮香玲肯定也听过,沉默半响说:“谢科长,麻烦你把她分到我的车间里吧。” 谢慎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下不为例。” 第22章 阮主任过来找副科长有事,她们离开后,云燕冲着谢慎泽乐。 “别光傻笑,下面的人要进来了。”谢慎泽拍拍合同说:“不谢谢我?” 云燕乖巧地说:“谢谢你。” 谢慎泽也乐了:“待会回去一起吃饭,很快完事。” 云燕说:“那我请你吃吧,上我家吃去。” 谢慎泽说:“行。”他顿了顿说:“你在家等我。” 云燕说:“好。” 谢慎泽看她一眼,唇角勾了勾。 云燕出门,去领工人服。 后面的人已经往人事科办公室里走,她顺着门缝看到谢慎泽正在和黄孝荣说话。 黄孝荣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喂,他怎么跟你说的?” 张忠凯居然还没走,站在树下面抱着工人服说:“是不是拿了制服的就算合格了?” “正常问话。”云燕走过去说:“应该是的吧。” 张忠凯脸红的厉害,他想起自己吹过的牛,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他忍不住问:“他真是科长?还是主管人事的?” 云燕淡淡地说:“你都见过了还问什么?” 合同上,谢慎泽的大名就在棉四厂的公章下面,全权负责人事招聘。这还能有假的? 颜谨在前面几组已经见过谢慎泽,故意不提前告诉张忠凯,此刻在边上挤兑着,张忠凯脸色难看的要命。 云燕觉得他活该,敲打着说:“你说了他那么多坏话,人家也没说给你穿小鞋。你以后吃一堑长一智,别再说了。” 张忠凯沉默片刻,支吾着说:“再给我个胆子我都不敢。” 他说完,低头看到自己抱着的工人服,吸吸鼻子说:“我也是工人阶级了,我会珍惜。” 云燕没说话,上辈子他什么样云燕已经不想再想。 这辈子的路或多或少有了改变,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关系,自己走去吧。 颜谨问云燕:“你不回去?” “回的。”云燕抱着工人服说:“咱们不等黄大哥了?” 颜谨说:“他跟王嘉泉要去买书。” 黄孝荣当上工人了,学习的兴致变得更高。特意叫上王嘉泉,去弄几本进步书籍回来看。 云燕闻言也就不等了,一起回到绒花巷。 云燕跟他们告别后,进到小院。 舒瑞英小跑着过来,接着她手里的工人服摊开看:“对的对的,你爸当年也是先拿了制服回来。” 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舒瑞英喜极而泣。 云燕说:“家里还有菜吗?我叫慎哥过来一起吃饭。” 舒瑞英说:“还有鱼丸和豆腐,可以做个鱼丸豆腐白菜汤。” 云燕说:“豆腐单做吧。我有一道菜,不知道你吃没吃过。” 舒瑞英说:“你会做的都是我教的,怎么会没吃过。” 云燕说:“蟹黄豆腐,吃过?” 舒瑞英说:“真蟹黄的倒是没吃过,用咸鸭蛋做的算是吃过两次。” 云燕很有信心地说:“我也是用鸭蛋黄做,保证比你吃过的要好吃一百倍。” 这道蟹黄豆腐,还是云燕曾经出差武汉,在武汉的太子酒轩吃过。回去后,她想念不已,在家中尝试多次复刻出来的。 舒瑞英笑着说:“好,那我今天算是有口福。你先做着,咱家还有块腊肉,切点炒山葱。咱们三个人,三个菜也不寒酸。” 腊肉是舒瑞英花了钱在别人家买的一小块,留着过年吃。 云燕说:“有什么寒*酸不寒酸的。”她觉得谢慎泽应该不在意这个,请客尽心就好。 她往西屋里望了望,舒瑞英小声说:“又去她二叔家了。” 云燕无奈地摇摇头说:“那大嫂他们什么时候从娘家回来?” 农忙结束,再过一个半月进入冬季。 忙活一年,关淑兰跟大哥带着灵儿回去看看娘家人。再拿些赡养老人的钱,好让他们早点把年货备着。 舒瑞英说:“至少还得一礼拜。” “知道了,那我先去买点东西。” 云燕先到供销社买了两条杂鱼,小杂鱼便宜,二分钱一斤,两条也才五分钱。 回家里,把咸鸭蛋剥了,将小杂鱼用锅蒸好,将雪白的鱼肉和碾碎的咸蛋黄混在一起铺撒在炖着的豆腐上。 “还真是鲜香。”舒瑞英把切好的腊肉放在灶台边上,弯腰添了把柴。 云燕舀上一勺喂到舒瑞英唇边,让她尝尝。 舒瑞英尝了一小口,满意地说:“比我吃过的还要鲜灵。我竟不知道,小杂鱼的肉还能给豆腐提鲜。” 云燕推着她往外面走:“你别在这边偷艺哦。” 舒瑞英笑着说:“我都教过你多少菜,就这么一道你还舍不得告诉我。” 云燕说:“告诉你你就给别人做去了,回头大席上全是蟹黄豆腐,我想吃咸鸭蛋都买不到了。” “尽长吃心眼。”舒瑞英笑着嘀咕着说。 “阿姨,我来了。”谢慎泽站在门口想着敲门,正在犹豫看到舒瑞英转过来,赶紧打了个招呼。 他手里拎着一提溜青苹果。 “快进来坐。”舒瑞英接过青苹果放在木桌上,笑着说:“不过就是吃个家常饭菜,还带什么水果来。” 谢慎泽看了眼在灶台上忙着的云燕,眼底柔和地说:“路上遇到的顺手买的,我还给赵阿姨买了一袋,先送回去再来的。” 云燕转过头,看到谢慎泽站在枣树下,修长健硕的一个人,英姿勃发。 这个男人光是站在那儿就有一股天生的吸引力。 她赶忙低下头,挥着铲子翻了几下豆腐。 “你俩说话,我去把小山葱摘了。”舒瑞英走到墙角水龙头处,对谢慎泽说:“要喝水自己倒啊。” 谢慎泽讨喜地说:“好,我不跟您客气。” 舒瑞英笑道:“这就对了。” 谢慎泽倒真不客气,来到灶坑前拖过小椅子坐下,随手往里面塞了把棉花杆:“这点棉花杆冬天估计不够烧。” 云燕瞅他一眼,见他认认真真地帮忙:“今年卖煤球的还没来,我妈身体不好,冬天肯定要在屋里支个暖炉。” 她想好了,就在脚边支个暖炉,顺着左上角的窗户开个烟囱口。等到寒冬,喝水热饭是常事,还得洗脸、洗头、洗澡,大冷天洗衣服也得用温乎水。 她还想偶尔烤个土豆地瓜之类的。 谢慎泽说:“不是没来,是早来过了。估计你在准备考试,阿姨没打扰你。” 云燕心想,这可不行啊,她扭头问舒瑞英:“妈,你咋没买煤球啊?” 舒瑞英正在洗小山葱,蹲在地上回头说:“花那份钱做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费不着在屋里按个暖炉,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实在不行,弄俩青霉素瓶子灌点热水。” 云燕倔生生地说:“你挺得了,我挺不了,我娇气,我怕冷,我下班回家就要屋子里暖呼呼的。” 舒瑞英自己能省则省,换到对闺女,那是不能让她吃一点的苦。听她这么说,笑骂了一句:“败家玩意,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谢慎泽适时对云燕说:“我有熟人,你家要是要弄,煤球和暖炉我都给你弄好。” 云燕大声说:“谢科长说啦,他一手包啦。” 舒瑞英寻思了一下,也行吧。 云燕见母亲答应了,美滋滋地转头看向谢慎泽。发觉他望着自己半笑不笑的。 云燕说:“你不许反悔啊,谢科长。” 谢慎泽说:“你再叫一遍?” 不叫哥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当面喊工作关系了? 云燕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不少人提到“谢科长”,她哪怕再活一辈子,嘴皮子总是痒痒的,想要喊一喊。 不过谢慎泽分明不喜欢她这样喊,云燕小眼神瞟过去,见他板着脸。 于是胆大包天地喊:“谢慎泽。” 谢慎泽气笑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云燕也笑了,是当真觉得有趣。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非要在这事上较真:“慎哥。” 谢慎泽满眼含着笑意:“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喊的。” 云燕纳闷:“我妈说我就是这样喊的。” 谢慎泽说:“你整日里当我的小尾巴,骑着小三轮车追在后面,一路‘慎哥哥’的喊,忘了?” 这么肉麻,谁知道是不是框她。云燕小脸一板,不承认:“忘了。” 谢慎泽又往灶坑里添把棉花杆,没继续这个话题:“下礼拜天你别出门,我带人过来弄暖炉。” 云燕自然答应了。 等到锅里的菜好了,谢慎泽自然而然地接过盘子端上桌。 他看她们还在枣树下面吃饭,又说:“等到冬天你们怎么吃?” 云燕说:“到大姨屋里吃,有折叠桌。平时拿来拿去麻烦就在这边凑合吃一口。” 谢慎泽点头说:“那也行。” 舒瑞英把饭盆端来,今儿吃的是二米饭,大米加上糙米混在一起做的。要是谢慎泽不来,她们娘俩就吃地瓜饭凑合。 “还剩点你都吃了吧?”舒瑞英知道男同志胃口大,问完不等谢慎泽说,往他碗里盛了两勺。 谢慎泽大方地放下碗说:“这盘蟹黄豆腐做的地道,我还在部队时,遇见一位淮扬的老师傅给我们做过。当时吃过就难忘。没想到小燕儿有这样的手艺,今天太有口福了。” “那就好,你若是喜欢吃就跟她说,让她给你做。” 舒瑞英自从知道谢慎泽让云燕去问的工作的事,要不是他,这份工作指不定落在谁头上,对此感谢谢慎泽都来不及。对他说话的口吻越发温和起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收拾完碗筷后,舒瑞英对谢慎泽说:“你们俩聊着,我进屋把活儿做了。” 谢慎泽自然点头。 他回到枣树下,枣树的叶片已经落光,余下光秃秃的枝丫。 云燕抱着笸箩,正在挑枣子。 晒好的红枣干瘪瘪,要用手捏捏。如果是软的没有弹性,那就是晒坏了,放不住多久。 她埋头挑着,谢慎泽坐在她对面,也伸手挑着。 俩人面对面,一时都没说话。 云燕时不时用小指勾着飘到唇边的发丝,谢慎泽的目光从她唇上扫过,克制地回到红枣上。 也许深夜有雨,蜻蜓低低矮矮地错落飞行。 偶尔落在笸箩沿上,被两人的动作惊到,乍地挥着透明的翅膀在他们头上徘徊。 云燕喜欢这样舒适的相处,不必特意找话题,也不必担忧冷落客人,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咦,你在家啊?” 颜谨在门口驻足,探头先是看到云燕,笑嘻嘻地打了招呼,又看到谢慎泽在,习惯性地冷下一张脸。 他做不到像张忠凯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知道谢慎泽是人事科长,恨不得马上抱着他的大腿,卑躬屈膝地讨好。 他上次还想跟谢慎泽干架来着。 谢慎泽将云燕膝盖上的笸箩接过来,继续挑拣,冷不丁地说:“上次的事不是我。” 颜谨挑眉说:“那是谁?” 谢慎泽说:“谁卑鄙就是谁。” “” 一时间,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想到张忠凯。 云燕还记得颜谨被捆走那天,张忠凯心虚地揉鼻子。 颜谨先把这事压在心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云燕说:“这礼拜六下班有时间吃饭吗?” 云燕开始没反应过来:“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饭?” 颜谨眼神温柔地说:“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事?我们哥几个全等着你把事儿给定下来呢。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闻言,谢慎泽刚才清冷的目光顿时沉了沉。 他缓缓地凝视着云燕。 云燕感受到身上的视线,想了想说:“行,那就礼拜六定下来吧。” 第23章 “好,那我跟他们说一声。”颜谨走到门口,回头又跟云燕说:“明早上我来接你去上课?” 他们进厂的新工人要上大课培训,介绍每个车间的工作流程特点,还有安全生产、防火防盗、厂内规章制度等方面。 云燕:“不用了,我自己去。” 颜谨:“那好吧。” 谢慎泽起身,将笸箩放到木桌上:“我先走了。” 云燕含笑说:“谢科长,明天见。” 谢慎泽瞥她一眼:“云同志,未必能见到呢。” 云燕又问:“那暖炉和煤球?” 谢慎泽定住脚,缓缓转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等着吧。” 这男人话里有怨气呀。 云燕忍着笑目送他离开。 谢慎泽与颜谨擦肩而过的瞬间,俩人四目相对。 谢慎泽比颜谨高出半头,目光深邃地从颜谨脸上扫过。 等他走了,颜谨也告辞,关上门,讪讪地揉揉鼻子:“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 刚才那一眼还以为谢慎泽要跟他动手呢。 * 云燕的工人服腰身宽松,肩膀往下掉。 舒瑞英难得把家中电灯拉开,一针一线帮云燕改衣服。 “每天看你胃口不错,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舒瑞英摘下顶针,比量着肩线说:“再胖点才好看,你看对面梁欣,一个比你两个。” “我才不跟她比。”云燕说:“我可是模特身材,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舒瑞英说:“也是,偷摸长肉。”说着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云燕孩子气地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又比了比舒瑞英的头顶说:“我要是能跟你一样高就好了。不过也来得及,我还小呢。” 舒瑞英说:“小个屁儿,马上要给妈带对象回来了。” 云燕知道舒瑞英想要探探她的口风,其实她脑子里已经有人选了,佯装着打个哈欠说:“我要先睡了,笔记本给我找了吗?” 舒瑞英看她不想说,不想说就不说,等带回来她就知道是谁了。 经过这些天相处,她觉得他们几个都还不错,只是细的比较,或多或少不如那个孩子。 但她不能说,这辈子她跟闺女相依为命,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舒瑞英把笔记本递给云燕,云燕不知母亲心中想法。翻开笔记本,上面写着“1959年度市纺织厂先进个人”。 “这是爸得的?”云燕摩挲着笔记本,珍惜地说:“你不是一直宝贝似得留着么,不然我买本信纸用也行。” 舒瑞英说:“你爸不在身边,他从前的笔记本交给你,也算是他给你无声的鼓励。希望你以后不要自傲自卑自满,勇于发现和创造。你是他的孩子,我相信你会把工作做的很优秀,把他努力工作的精神传承下去。” 云燕点点头,抱着笔记本笑着跟舒瑞英说:“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和爸爸丢脸的。我聪明、勤快、基础好,你有我这么优秀的闺女,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这就开始夸上自己了。”舒瑞英捧着云燕的小脸说:“对,你爸的闺女就要这样有自信。” 舒瑞英今天有很多感触,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穿着新工人服站在她面前的丈夫。那时候他们俩也是这样,激动地说畅想着未来。 第二天,舒瑞英把云燕送到棉四厂门口。 云燕很害羞,又不是第一天上学,她是去上班。 舒瑞英却说:“妈想亲眼看到你走进去。”当年她爸进厂第一天,也是舒瑞英送到这里的。 于是云燕不挣扎了,整理一下工人服,左边挎着解放包,右边挎着水壶,跟舒瑞英摆摆手进到大门里。 她们上课的地方是个废弃的仓库,面积很大三百多平。摆着一排排的凳子,没有桌子。 条件比较艰苦,学习氛围很不错。 因为按照成绩排名坐的,云燕同志坐在第一排左边第一个位置。 一上午课程下来,脖子都要歪了。 还不如考中等成绩,至少能坐在中间啊。 培训大课上,云燕经常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知道她是顶班的,还考了第一名,培训老师对她赞不绝口,夸她力争上游,思想进步。 梁欣这次也在班里,她买的工作,只能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跟云燕形成了对角线。 梁欣边上的女同志几天下来,知道梁欣跟云燕有血缘关系。她看不上梁欣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故意在上课的时候跟旁边人说:“哟,这还是姐妹呢?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梁欣抬头,死死地捏着笔,强颜欢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也是顶班的。” 旁边另外一个女同志说:“顶班不顶班的怎么了?人家就算不顶班也能自己考上。不像有的人,又没工作又没钱,还不自己考,我看就是脑子不中用没出息。” 她们俩都是最后几名进来的,比不过别人比得过梁欣。 “谁说脑子不中用?” 之前的女同志叫王欣路,她看不上梁欣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她冷笑着说:“我眼睛里是容不了沙子的。脑子不中用还算好的,有的人就是坏,把心眼全用在坏上面了。” 梁欣气急,把笔记本猛地合上,压着声音说:“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王欣路说:“我姨妈是人事科的副科长,上次她教训你我就在外面听着呢。你特意不告诉云同志可以调岗的事,不就是想把人家父亲的工作吞下来吗?真不要脸。”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人都能听到。 感受到其他人探寻的目光,梁欣无所适从地低下头,假装听课。 王欣路抬着下巴瞥她一眼:“跟她坐在一起真是晦气。” 她觉得晦气,梁欣也觉得晦气。 这人的姨妈是人事科副科长,梁欣根本拿对方没办法。要是真对着干上,兴许工作都得丢了。 她想着反正以后未必能当同事,忍辱负重几日,等到分配车间就好了。 正想着,前面的老师又点云燕起来回答面料问题。 云燕声音清脆,回答准确,大家不约而同地给她鼓掌。 梁欣望着她的背影眼睛发毒,一腔的埋怨全都记在云燕身上。 云燕对此一无所知,她早上吃的芸豆包子已经消化的差不多,只等着老师说下课,她跑去食堂抢在前面排队吃饭。 然而想法是好的,老师在宣布下课后,特意把云燕留下来谈谈话。 她是新工人当中唯一的一级工,又有阮主任提前要她,要知道阮主任从没开过这个口。 云燕自己也争气,可谓是前途无量。简单说几句话,拉拉关系,也不怕赔本。 哪怕打算做的好,云燕去食堂已经落在其他人的后面。 大家的队伍排的很长,云燕长得矮,在后面掂着脚看来看去。 “你是这次的状元云燕吧?” 云燕顺着声音看过去,面前的女同志是昨天给他们上课的老线长吴梅,负责挡车工线的。 “你好,吴线长。” 云燕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并不知道吴梅叫她做什么。 吴梅端着铝饭盒,她已经打完饭。见云燕还拿着空饭盒,指了指食堂最里头说:“那边有个窗口,没多少人排队,你赶紧过去,要是晚了荤菜都没了。” 棉四厂的食堂伙食出名的好,工人们吃饭挺积极。 头天过来,厂里就给云燕他们每人发了饭票,吃饭不用自己掏钱。 云燕感谢地说:“那我过去了,多谢你。” 她哒哒哒往最里面的窗口跑,没看到吴梅后面站着一个人,埋怨地说:“你没事作弄她干什么。” 吴梅冷笑着说:“这些天那帮老师把她夸的都要上天了,我得让她知道,到了生产线谁才说得算。” 云燕抱着饭盒来到队伍最后面,前面只有三个人,很快就到了她。 云燕松口气,里面的糖醋里脊就一份。她听人说过,棉四厂的糖醋里脊最好吃,师傅舍得放肉,不像别的地方全是面裹的。 她刚把饭盒递过去,旁边来了位中年干部,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云燕下意识地说:“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中年干部中气十足,他指着窗口上面的字呵斥地说:“这里是干部窗口,不是工人窗口,你先把这个搞清楚在跟我说话。” 云燕怔了怔,后知后觉自己被吴梅整了。 “哦,我刚没看见。”她顿时没理了,到嘴的糖醋里脊要飞走了。 其实还有点丢人,左边长长的队伍里人们都往这边看。 她小脸长的好看,几天下来认识她的人不少,都在背后说她是新任厂花。 看她被中年干部为难,隔壁队伍里有两个小伙子蠢蠢欲动,想要帮她说话。 中年干部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依不饶地说:“小小年纪就想着耍小聪明,别人都在那边排队,你怎么就那么娇气排不了?非要到干部窗口来打饭,我看就是骨子里耍小聪明习惯了。” 这话也太上纲上线。 云燕还以为棉四厂是多好的地方,原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欺软怕硬的东西。 中年干部长得像个煤气罐,挺着肚子,腰带勒在肚脐眼上面。嘴巴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的还以为云燕犯了多大的错误。 云燕忍不了,张嘴要反驳。结果一个声音打断她的话。 “汪副主任,说话不必这么难听吧?” 温和的手掌落在云燕脑袋瓜上轻轻拍了拍,谢慎泽低声说:“让你帮我打饭,怎么才来?” 汪副主任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看看云燕,又看看谢慎泽,知道自己惹到不好惹得了,忙说:“谢科长,这——?” 谢慎泽说:“上午开会来不及打饭,让云同志帮我代劳一下,汪副主任,看来你最近肝火很旺啊,平时多吃点清淡的。” 汪副主任就是个五十来岁的后勤副主任,一点实权没有,面对谢慎泽自觉矮了一头,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台阶说:“原来是给谢科长打饭,我说她怎么跑这么快,哈哈,吃吧吃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摸打量云燕,想知道她跟谢科长是什么关系。 谢慎泽眉头一挑:“汪副主任还有什么事?” 汪副主任一激灵,忙说:“没事没事,我到工人窗口加点饭,您吃着。” 云燕说:“你别走。”刚才的话被谢慎泽打断,她还没说呢。 谢慎泽以为云燕被说哭了,等她抬起小脸,发现一张倔强不服输的表情。 的确她站错队了,是她的失误,她愿意道歉。 但汪主任说的话也不对吧?一口一个干部窗口,怎么吃个饭还给他吃出阶级优越感来了? 汪副主任发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尴尬地说:“小同志,刚才是我冤枉你了,对不住了啊。” 云燕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个工人哪里受得起副主任的道歉。” 汪副主任唇角抽了抽,小同志说话也不客气啊,不跟他让一让。 谢慎泽勾了勾唇角:“你忙。” 1谢慎泽把汪副主任打发走,懒得大庭广众下跟他废话。 至于刚才的言论,他听到也不能白听。 这里是劳动人民汇聚的工厂,不是姓汪的搞阶级差异的地方。当干部的最忌讳脱离群众。 汪副主任有点打怵,谢慎泽的家庭背景他也是有所耳闻,他就是个混日子的,可不能触谢慎泽的眉头,忙不迭地哈着腰走了。 谢慎泽把人撵走,拿起饭盒送到窗口里:“糖醋里脊、干炒花菜,你还要什么?” 云燕说:“干部窗口,我不配。” “别来这套,我把我的分给你。”谢慎泽笑了:“酱烧鱼块?要不要?不要算了。” 云燕绷不住说:“要!” 别的窗口几乎都没菜了,不吃又会低血糖。 谢慎泽打好饭,她跟在后面找地方。 刚才见云燕被欺负,蠢蠢欲动的俩小伙子没想到英雄救美的会是谢科长,顿时失去上前的勇气,悻悻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离开。 云燕路过吴梅和她的同伴,发现吴梅惊慌失措地看着前面走路的谢慎泽。 在云燕路过的瞬间,吴梅想要叫住云燕,云燕理都不理她。 云燕心想,偶尔狐假虎威一把似乎也不错。 第24章 “等学完,阮主任那边你直接过去报道。” 谢慎泽找到方坐下来,背对着外面,让云燕坐在靠墙的一端,自然而然地替她挡住打量的视线。 云燕对自己的外表有自知之明,加上在背后被喊为“公狐狸精”的谢慎泽,他们俩坐在一起,少不了会有眼神过来。 见她满心满眼都在糖醋里脊上,谢慎泽把饭盒换个方向,推到她面前。 他俩一人面前一盒饭,一起吃着菜。 云燕发现谢慎泽把糖醋里脊都给她,夹一筷子到他饭盒里:“你也吃呀。” 谢慎泽无奈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见。” 云燕说:“听见了,我对阮主任第一印象挺好的。” 为了避免云燕被分到刘主任那边穿小鞋,特意点名要过去,这件事,云燕得感谢人家。 初来乍到,要是能顺利的融入集体是最好的。怕就怕有坏东西趁机欺负你。 谢慎泽在部队养成的习惯,饭吃的很快。 吃完饭,跟云燕说:“她是多年的市级三八红旗手,很优秀的一位女性领导。老是说工作不分性别,解决过不少男同志都无法解决的困难,你跟在她身边做事,可以学会不少东西。” 他边说边看着云燕吃东西。 云燕吃东西跟她性格一样,直爽不做作。吃完喝完,小嘴一擦,用纸巾包着鱼刺儿,面前还是干干净净的。 “你放心吧,我会跟阮主任多学学东西。”云燕拿着饭盒想去洗,谢慎泽摊开手说:“给我吧,你下午还有课,先回去抓紧休息一下。” “好。”云燕不跟他假客气,看他往水池去,自己转头往大教室去。 棉四厂光是食堂就有五个,她来的是最北边的离上课地方最近的食堂。 中间有个半干的人工湖,湖边有座红盖红柱的亭子,云燕打算过去坐一会儿清净一下。 毕竟大教室是铁皮仓库改建的,五百号人齐刷刷地在里面看书说话,云燕这段时间下来耳朵嗡嗡的。 今天没风,云燕从兜里把笔记本拿出来,明天就是培训的最后一天,随后就会分配车间,云燕想把各项规章制度多熟悉熟悉。 “云同志,你在这里啊。”吴梅远远地跟云燕打招呼,手里拿着一颗水灵灵的大黄梨。 她特意挤着笑,眼尾的褶子皱成三条缝。 她看云燕不理她,知道是为了刚才打饭的事,赶忙把大黄梨递给她说:“这是我在菜店亲戚特意给我留的,你看看多好啊,给你吃,咬一口都有梨汁。” 云燕转过身,全当没听到她说话。 吴梅好歹也是个老职工,腆着脸跟她说话,她还爱答不理。吴梅悻悻地说:“你别跟我见怪啊,我跟你指的是另外一个窗口,谁知道你直接往干部窗口去了。” 云燕抬起眼皮瞅着她:“你过来干什么的?” 吴梅顿了顿,对啊,她过来是想道歉,不是推卸责任的。最好再顺便打听打听云燕跟谢科长是什么关系。 瞅见他们吃饭,说亲密不亲密,说不亲密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别那么小气。”吴梅再次把大黄梨托到云燕面前说:“一颗就要两角钱,快拿着吧。” 云燕一下乐了,把她当小孩儿哄呢? 她抓起大黄梨,吴梅正要咧出笑脸,转头云燕把大黄梨撇到泥塘子里去了。 “你干什么啊!”吴梅想拦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大黄梨嵌在池塘淤泥中。 “开玩笑呢。”云燕起来,拍拍屁股蛋儿,说:“玩笑开完了,再见。” 吴梅在原地气得跺脚大骂:“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油盐不进的。” 云燕转头淡淡地说:“小心我跟谢科长吹耳边风哦。” 吴梅一下哽住了。 “对了?”云燕走了几步,转过头问:“谁让你整我的?” 吴梅并不知道她被阮主任要走的事,在吴梅看来,云燕是一号,按照顺序肯定是会分配到刘主任的几个车间里,而吴梅是刘主任其中一个车间的线长。 刘主任跟云燕的过节吴梅早有耳闻,提前站队表态,希望能讨好刘主任。 谁知道一踢就踢到铁板上。 见她不吭声,云燕抿唇笑着说:“那行,不说我也知道。” * 下午的大课没有教其他内容,而是提前把车间分配出来。 云燕是第一个,顺利地分配到阮主任的四号纺织面料车间。 大车间包括纺织和面料两项工作,具体做纺纱、织布、络筒还是剪裁、整理之类的工作,这得进车间后由阮主任分配。 同样被分到阮主任四号车间的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分配到最后,云燕看到梁欣了。 上大课这么久,她俩一丁点儿的接触都没有。仿佛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梁欣求爷爷告奶奶买下来的工作是染色车间的染色工,她非常不喜欢这项工作,觉得又脏又臭,是厂里所有工作里面最下等的。 可她没云燕有本事可以自己考,本就是考不上。极不情愿地接受了染色工的工作。 分配完,梁欣看到云燕跟其他人一起去往阮主任的大车间,对比落差,牙齿都要咬碎了。 “喏,现在带你去染色车间认识认识,这是给你的胶裤,明天上班记得穿上,不然你下了班两条腿都得被染黑。” 老师傅递过来的胶裤跟背带裤差不多,是黑色橡胶的连鞋带裤一体式的。 梁欣看着其他人拿的都是白手套,只有她拿的是黑胶裤,顿时很窘迫。 “你家怎么不多掏点钱买个好的?”老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她双手常年在染池里浸泡,掌心纹路里乌黑染料像是纹在上面的一样,平时根本洗不掉。身上的藏蓝色工人服被她穿的到处斑驳,蹭染了不少其他颜色。看起来又窝囊又脏。 梁欣看到她,似乎看到二十年后的自己。 似乎瞧出梁欣的不情愿,老师傅好脾气地说:“别以为染色工好干,要干好可不容易。还得学化学、懂配制、不断掌握新的染色方法” 梁欣抱着胶裤,不耐烦地说:“不就是个脏活儿么?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老师傅无奈地说:“好吧好吧,咱们先过去。” 与这边的话不投机不同,云燕和其他两位同志叽叽喳喳地往阮主任办公室去。 男同志小声开口:“你们说,咱们都是新蛋子,去车间以后会不会被人来个下马威?” 女同志说:“下马威?不、不能吧?” 云燕鼻子哼哼两声,怎么不能,她还享受了两波呢。 男同志对云燕羡慕地说:“你是一级工,他们应该会给你面子吧?” 云燕实事求是地说:“四级五级遍地走,我才一级,不够看的。” 女同志说:“哎,那我们更不够看的了。” 云燕安慰道:“我相信阮主任的管理能力,再说别为了没影的事消耗情绪,猜来猜去累不累。” 女同志长得圆圆胖胖,笑起来唇边两个小酒窝。她憨厚地说:“你说得也是,阮主任的大名我也听过。更何况我过来是为了挣饭吃的,不是来闹心的,不想就不想了。” 云燕笑道:“这才对嘛。我叫云燕,你呢?” 女同志说:“我知道你叫云燕,我叫周秋雁。不过家里人愿意叫我胖雁。”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云燕说:“这话怎么说?”一个姓云一个姓周,挨不上啊。 周秋雁说:“咱们都是鸟儿,哈哈。你可以叫我胖雁。” 云燕:“行吧,胖雁。” 男同志年纪比她们都大,个子很高,习惯佝偻着背。应该三十出头。他性格有点软乎,人也瘦,说起话来像是底气不足,老是结结巴巴。 “我叫吴可奈。”他闻言小声说:“你们说、说的对。咱们三个要是被欺负,一定要团、团结,反抗啊。” 胖雁说:“吴可爱?” “不是不是。”吴可奈说:“‘无可奈何’的‘可奈’。” 胖雁说:“妈呀,整得还挺有文化。你妈咋给你取这个名字呢?” 吴可奈说:“是我爷爷取的。” 胖雁继续问:“那你爷爷咋给你取这个名字?” “我爷爷六个孙子。”吴可奈照实说:“他‘无可奈何’地迎来了我,老七。一个孙女都没有,没有。” “那你名字还挺应景的。”胖雁没心没肺地说:“别人家是七仙女,你们家是七孙子。” 云燕忍不住笑出声。 “”吴可奈:“算了,不跟你计较*。” 他们到了办公室,阮主任还没回。于是坐下来等。 云燕看到胖雁从兜里掏出两颗鸡蛋,还问云燕吃不吃。 云燕谢了她的好意。 吴可奈也没要。 胖雁两个鸡蛋对着一敲,一手一个放在手心里轻轻搓了搓,鸡蛋壳齐刷刷地掉了。接着一口一个,眨眼鸡蛋就被消灭了。 一整套动作,手速和技巧并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云燕觉得她到哪个生产线都能胜任。 阮主任能者多劳,一个人手下管着六个车间。此时此刻刚从外面开完会回来,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见新同志。 “对不住了,同志们,本来应该让老师傅带你们到车间去。最近生产线太忙,师傅没能倒出功夫。” 寒冬将近,海城市各地部门的御寒服装、棉被需要赶工制作。棉四厂是市重点工厂,阮主任负责的车间更是重中之重。 她说话轻声细语,掷地有声,见到云燕他们不但端架子,还亲自倒了水一一递给他们喝。 简单地说明各个车间状况,随后领着人往大车间去。 “虽然是大车间,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面料车间和纺织车间二合一。” 阮主任来到大车间门口说:“你们三个人,两个到纺织方向去,一个到面料方向。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云燕有想去的地方,见他们俩不说话,似乎无所谓。她指了指自己说:“那我能说么?” 第25章 阮主任笑着说:“你说。” 云燕说:“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去的车间,我个人想分配到面料车间。” 阮主任问周秋雁与吴可奈:“你们俩有想去面料车间的吗?” 他们俩纷纷摇头。 纺织车间的工作比面料车间简单,换纱筒、理纱线、除杂之类不费脑。 面料车间要剪裁、缝纫、拼接等等,需要手艺,做不好还要被罚。拿的都是一样的工资,他们本身就不愿意去面料车间。 阮主任一锤定音地说:“那云燕同志就到面料车间,你们俩到纺织车间,等一会儿我给你们安排师傅。” 她让云燕先在面料车间逛一逛,自己则带着周秋雁和吴可奈去纺织车间。 云燕走到面料车间里,近百台脚踏缝纫机依次排列,穿着统一工人服的工人们正在勤劳赶工,一片嗡嗡嗡的脚踏声,场面真是壮观。 穿过缝纫区,还有二十台半自动裁剪机,正在切割大块面料。打版的师傅领着徒弟在一旁监工。 缝纫区后面是两台超大型熨烫机,型号比较老,里头装有整匹的面料做头次熨烫,熨烫后,像吐面皮似得整洁光滑,由工人在外面两两搭配卷起来。 顶前面靠墙还有对面料进行二次加工的纺织机和制作各种背带、松紧带的织带机。 云燕从头走到尾,车间里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工作,小声交流。偶尔有人看到她了,也和善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工作。 车间四周墙面上白下蓝,白墙上刷着“安全第一”的标语。另外还挂着五六面小红旗和奖状。 云燕知道七十年代车间的自动化程度低,许多生产都要依赖人力解决。有少许发达地区的工厂正在尝试着半自动化的设备,目前来看并没有普及。 棉四厂是经过合并后,成为市重点工厂,能够拥有这些半自动机器。 再过三年,改革开放政策推行,半自动化和自动化将会成为未来生产的主流。人力会被机器逐渐取代,开放市场就是开放了机遇和危急。对此,云燕既是期待又是紧迫。 对比上一辈她从小摊小贩起家,这辈子她拥有棉四厂这么大的平台,她对未来野心勃勃。 阮主任就在对面跟老师傅们介绍新同志,云燕走了一圈,找到一台空着的缝纫机坐下来,跟旁边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接过对方给的布料,开始缝线。 等到阮主任过来,她面前存放台上已经有一小摞处理好的布料。 阮主任展开看了看,旁边的老师傅也伸手按着车线上下检视。 赵师傅看了一遍感叹道:“我记得她!你早跟我说教她,我肯定不来的。” 云燕抽空抬头礼貌乖巧地问好:“您好,赵师傅又见面啦。” 云燕实践考试,这位赵师傅就在场,还说了句:“就她,准行。”云燕吃下这颗定心丸,也记住了赵师傅。 “嘿,这小丫头还是个自来熟。”赵师傅这次果不其然又夸赞道:“你看,她做的内包缝整洁又光滑,处理的精致、结实,速度还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根本不需要我教。” 阮主任自然也是行家里手,把布料整齐叠好,拍了拍说:“既然不用师傅带,那就先在缝纫区做事吧。” 云燕忙活的头也不抬,挥挥手说:“知道啦。” 阮主任也没跟她生气,跟赵师傅交代着说:“其他事情上有不明白流程的你就跟她说说。不管手艺多好,到底也是新人,难免面面俱到。” 赵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精瘦的女同志,她连连点头说:“你就放心。她父亲原先跟我就是一个流水线的,她来了,我自然会照顾。” 云燕倏地抬头:“你跟我爸是同事?” “欸,小心点。”赵师傅帮着扶着布料,往钢针前拖了拖说:“我们一个车间过,你爸在后面牵伸,我就在前面给棉花除杂,说起来那还是刚进厂的事儿呢。你爸干活仔细,是个好手,看来你也是个好样的!” 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父亲,云燕恨不得多让她说几句。然而外面跑进来一个人,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阮主任,稷县的那批棉花过不了了,李副厂长问你能不能先坚持几天,等到雨停了,再让稷县的送过来。” 阮主任蹙眉道:“你瞅着眼下的活儿,哪里能捱几天,半天都不行。” 对方也是急,他跟阮主任说:“李副厂长本来安排刘主任去汉口接料子,咱们北部的棉花已经告急。可刘主任说什么都不去,还说自己的车间不缺料子,谁缺谁去。” “老刘就是喜欢意气用事。”阮主任转头跟赵师傅说:“咱们还有多少单子要赶?” 赵师傅说:“别说眼前十天十夜赶不完,还有没到的。往年劳务局开年的工作服、床单厂的布料、劳保市场的一应劳保装备,这些眼瞅着要来了。” 阮主任跟赵师傅说:“你要是能抽出时间,跟我去汉口。老刘不去我去,总不能放任车间停工。” 赵师傅为难地说:“三天后要交一批面料,我得带着他们一起赶工啊。” 阮主任问她:“那谁还有时间?” 赵师傅想了想,摇摇头说:“都没时间,每年年底都是这样你也是知道的,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半使。” 阮主任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云燕身上。她刚来,身上还没派活,于是问云燕:“你会分辨棉花好赖么?” 云燕抬头说:“这有什么分不好的,我可是我爸的闺女。” “那棉坯呢?” “简单,烧一烧就知道了。” 阮主任松口气,笑着说:“跟我去汉口采购棉坯?” 云燕说:“行啊。” 阮主任一下乐了:“你这姑娘倒是闯荡。” 云燕问:“什么时候去?” 阮主任说:“马上去开介绍信,看几点的火车。” 云燕说:“行,等着也是等着,我先做这个。” 赵师傅问云燕:“临时出差你得跟你家人说一声吧?” 云燕停下手中的活儿,抓着面料往办公楼那边瞥了眼说:“那麻烦阮主任跟谢科长说一声,我们两家对门,他下班能跟我妈递个话。” 阮主任说:“行,那你先忙着。” 赵师傅跟阮主任一起离开,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云燕。云燕恍然不知,噔噔噔用力踩着脚踏。 赵师傅转过头问阮主任:“这丫头成年了吗?” 阮主任拍拍她的后背说:“怎么没成年,刚过十八岁。是不是比咱们那会儿出息多了?” 赵师傅颔首笑道:“我刚进厂那年也是十八,可没她伶俐,什么都不懂,成天被师傅骂。那时候也多亏他爸是我们那批人里主意最正的,大家都把她爸叫大哥当主心骨。” 阮主任说:“她跟她爸一样,年纪小小主意正的很。要新人都想她这样,咱们多省心。” 赵师傅跟阮主任多年,说话混不吝,张口就说:“做你的梦去吧,哈哈。” 阮主任也笑着摇摇头。 这时候的人不常出远门,一提出远门都觉得很难。不比云燕从前飞来飞去,几乎全国各地的棉花产地和面料基地都去过。 汉口更是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提起来谁家的热干面和豆皮好,她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阮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去汉口,转头就到李副厂长那边打申请。 不到五分钟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采购公章和介绍信。 一个小时后,棉四厂的面包车停到火车站进站口,云燕背着解放包挎着小水壶,排起进站队。 海城市到武汉距离一千三百多公里,要到京市转一趟火车。 坐了九个小时硬座,这次托人买到卧铺,云燕真是谢天谢地。 她再怎么闯荡,也受不了目前的交通环境。到京市的绿皮硬座上,鸡笼鸭笼不多说,带孩子喂奶撒尿的也正常,还有抽烟喝酒醉醺醺吹牛的。这跟她每次头等舱的环境相差太大。 阮主任见她闷不吭声地坐在下铺,递给她半个苹果说:“感觉怎么样?” 云燕装作头一次出远门,白着小脸说:“是我想得太简单。” 阮主任安慰她说:“多出来几趟就好了。每年我都要到处收棉花,你要是表现好,我愿意带着你。” “谢谢阮主任。”云燕细声细气地说:“但是厂里活儿多,我还是脚踏实地多干活吧。” “你个小机灵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阮主任比云燕想的还要和气,也没见怪,继续说:“对了,刚在厂里就想问问你,内包缝线方式能不能作为补洞手段?咱们有一批面料受损,若是可以修补,算是能解燃眉之急。” 云燕一板一眼地说:“补洞还是需要不同的线迹和成熟的技术,光是内包缝不够,我妈教过我,最好用心型的线迹和方形线迹来补,最主要的是花功夫。要是家常的小破损花不了多少功夫,要是大批量的恐怕不如采购了。” 阮主任想到仓库里有前几年被虫蛀掉的两百匹面料,要是能用上倒也好。不过听云燕的意思,那也是没办法的了。 阮主任也想过不少办法,问云燕是因为云燕的母亲本身就是出名的巧手,加上父亲也是职工,她自己的手艺也是翘楚,到底有些家传在。 “既然没办法那就算了。”阮主任又说:“这次要是没有合格的棉坯采购,咱们只能选择成品面料采购了。” 棉坯是初加工过的面料,原色未染按需使用。成品面料则是经过染色处理过,使用范围会因为染色因素受限制。 比如婚庆相关用正红,外套裤子灰蓝黑,衬衣衬裤方格碎花等。 云燕考虑着说:“那还是要选专门类型的面料厂家,货源和质量都能稳定些。若是遇到品类多的厂家,难保不是做‘炒货’的。” ‘炒货’是行内的用语,相当于“二道贩”的货,价格高不说,货源质量并不稳定。 “果然是云师傅的女儿,就是懂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师傅。” 阮主任欣慰地说:“赵师傅认识你爸,我也认识你爸。当初我们都以为你爸当年能是厂里第一位八级工。可惜天不遂人愿,多亏现在有了你,也算是后继有人。” 云燕也是特意在阮主任面前表现一下,闻言开玩笑说:“您这一路上光顾着夸我了。” “我这个人赏罚分明,做得好就要夸。若是做不好,我也会批评,到时候你别哭鼻子啊。” 云燕说:“那不简单,我争取不被你批评。积极向上,多跟你和赵师傅学习。” 这一下把阮主任逗笑了:“少拍马屁了。赶紧把苹果吃了。” 阮主任家里也有个女儿,比云燕还大三岁。只是身体不好,常年在乡下姥姥家调养,看到云燕浑身精神头,满满的生命力,还舍得动脑筋,阮主任打心眼里喜欢和羡慕。 阮主任咬了口苹果,她坐在云燕对面,觉得自己老是谈工作会让小同志时刻紧绷。她找了个话题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见到你跟谢科长坐在一起,家也近,你俩关系不错?” 云燕“咳咳”两声,心想,她的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大。 阮主任见状,解释说:“我不是打探你什么。只是听说谢科长很少跟人亲近,也不知道是什么性格。刚来厂里做事,不少女同志都对他有意思。” 云燕是她看好的人才,决不能在男女关系上受到影响。 云燕明白了,阮主任也是好心的提醒自己。说不定,打心眼里,阮主任也将谢慎泽当做公狐狸精呢。 第26章 云燕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电线杆,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说。 她对谢慎泽的感情依赖比她想的要多,两个人相处又很舒服自在,哪怕独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也不会觉得尴尬。没有话题不必强挤个话题出来聊。 他教她知识、做饭给她吃,送棉花杆、准备暖炉和煤球,还会包容她那次莫名其妙的发火,后来在颜谨找过来时,当着她的面解释了。虽然解释的很简单,但这就够了。 在危险来临时,会义无反顾地救她。 这个男人不是个油嘴滑舌、光说不做的人,跟上辈子的特性一样,用行动来默默守护他心里的那个人。 云燕猜测到自己可能就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又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想到这一点会让她惴惴不安。 若是猜错了该怎么办?她能不能承受错误答案对她的冲击?能不能接受对面门廊里谢慎泽亲吻拥抱另外一个女人? “等定下来再跟主任报告。”云燕吁出一口气,不想再内耗自己,既然自己的心有了答案,那就勇敢坚强的争取。 若是她,那更好。 若不是,就夺过来。 阮主任见云燕的小脸严肃起来,觉得自己冒昧了。哪有上班第一天就被领导问个人情况。 “感情的事不用跟我汇报,好孩子,我是怕你吃亏。你要是有主意就好。”她顺着云燕的话说:“不过他各方面的条件的确不错,也算是洁身自好。” 云燕来了精神,问阮主任:“为什么这样说?” 阮香玲也就是阮主任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你说了你也别说出去。” 云燕猛点头,一脸的小八卦。 阮香玲忍住笑说:“在你们考试前期,有个女职工给他做了饭菜送过来,他拒绝不要。女职工非要给他,一连三天,后来不知道他怎么拒绝的,女职工哭啼啼地跑了,再也没出现过。” 考试前期? 那不就是每天抽空给她做饭补课的时候么?原来还有这样的插曲,谢慎泽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阮主任又说:“他初来乍到,有模有样,工作又好。不少人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也都拒绝了。有上杆子非要介绍的,被他好一顿说。后来别的同事有的说,他是不是心里有惦记的人了,他也没否认。这样一来,给他介绍对象的,也就打消念头了。” 窗外两车交汇,忽明忽暗。 等到一声长鸣过后,天空再次明亮起来。 云燕这才开口说:“还真是洁身自好啊。” 她们聊着天,时间总算过的快了些。 到夜里,天黑下来,卧铺车厢里大家纷纷躺在位置上提前睡觉。 十一月中旬,武汉的天阴潮。 清晨,汉口火车站来往旅客步履匆匆,从出站口出来,外面的路上停着一长排人力三轮车。 云燕休息一晚,精神不错,还帮阮主任提着办公包。 阮主任在电话亭借了电话给汉口棉花厂去电话,对方说过来接的人已经到了。 阮香玲带着云燕从长排人力三轮车边上走过,踩三轮车的师傅一个个精瘦,说着夹生普通话招揽客户:“两角钱、两角钱,几远都只要两角钱呐——” 阮香玲没带云燕坐三轮车,快走到路尽头,一辆小卡车上跑下来一个男青年。 “阮主任?云同志?” 阮主任说:“是我,你是小方吧?” 小方说:“是我是我,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们的火车居然能提前二十分钟到。我本来想着抽一口烟过去正正好。” 小方人如其人是个方脸,眉毛很粗,眉梢向下耷拉,眼睛有神,看起来像是个大头的囧 他殷勤地把两位尊贵的采购人员送上卡车,手握着方向盘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咱们厂里还剩下最后一批棉坯,品级是A级,知道您二位要来,昨天有人找我们要我们都没给,厂长特意给棉四厂留着呢。” 阮主任感慨地说:“到底还是老同学雪中送炭啊。” 云燕望着她,阮主任说:“当年我跟他们厂长还是小学同学,后来有缘分在甘肃下乡的地方遇见过。等回城以后,他被分配到大城市武汉,我呢,就回到我的故乡小海城去了。” 云燕才知道有这样的渊源。 小方听了直说:“对的对的,我们厂长要我好好招待您,咱们先到国营饭店吃饭,厂长已经等着呢。” 到了国营饭店,对面一位皮肤很白的中年男人冲他们挥手。 “这位是伍厂长。”阮香玲跟云燕小声介绍:“待会若是聊到棉坯的价格——” 云燕了然,老同学团聚在前,各自为工厂牟利在后。有些话需要她这个“外人”来说,价格由她来砍比较合适。生意场上就是这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做事比较方便平衡。 因为是早餐,伍厂长给安排的是热干面和豆皮,给阮香玲配了碗清酒,云燕自己要了份蛋酒。 武汉的蛋酒是用米酒冲泡的,米糟在碗底,放些白糖,打个鸡蛋,铜壶的开水一边冲一边拌,鸡蛋被滚水烫熟,发酵的米粒飘着淡淡的酒香,云燕一口气能喝两碗。 “这里的苕面窝和欢喜坨也是一绝。”伍厂长叫小方一样端来一份,都是刚从油锅里炸出来的。 小方跟云燕坐在对面,笑着问:“云同志知道什么叫做‘苕’吗?” 云燕眉毛一挑:“傻子。” 小方失笑道:“在我们这里‘苕’有骂人傻子的意思,不过这里的‘苕’说的是红薯。苕面窝就是红薯面窝。” 云燕自然知道这个,不过是逗他的。 她小口小口咬着苕面窝,外面裹的面酥酥脆脆,里面的地瓜块又香又糯,吃起来并不觉得腻。 阮香玲则夹起一个欢喜坨吃。 欢喜坨是用糯米面炸成的金黄色丸子,外面裹上满当当的白芝麻,外酥内软,甜而不腻,芝麻飘香。讲究点的师傅会往芯里加上一勺红糖,口感甜润,值得细细品尝。 吃饱喝足,伍厂长坐到副驾驶,小方开车带着她们到了江畔的汉口棉花厂。 这个月份,江水已经冷了。不过江边游泳的人不少。一个个黑黝黝的,穿着泳衣接二连三地往水里蹦。 云燕记得主席同志曾经数次横渡长江游泳,《水调歌头游泳》就是在武汉横渡长江后挥毫写下的著名诗词。 由此武汉人民对长江游泳有骨子里的敬佩和喜爱。不光是夏天横渡长江,冬天冬泳的人也不在少数。 途径江畔,绕过老百姓们常走的小路,顺着坡往上,依稀能见到三三两两穿着工人服的人。 比起畅快游泳的同志们,过来上班的职工们面无表情,脸色没那么好。 云燕默默地想,大抵不上班才是百灵良药。听到下班铃响起,整个人都能活泛起来。 开了五分钟,可以看到汉口棉花厂的敞开的大铁门。 行驶进去,左手边是五座全封闭仓库,右手是纺织加工车间,对面是二层水泥办公楼。 阮主任与云燕这次要在这里采购二十吨棉坯。 “来,尽管随便看。”到了仓库,伍厂长大手一挥,招呼云燕和阮主任说:“咱们的棉坯还往上海服装厂供应,瞧瞧,挑不出一点瑕疵。” 伍厂长的棉坯光滑细腻,肉眼的确看不出瑕疵和杂质。云燕用手摸了摸,柔软舒服,有亲肤感。 她趁伍厂长与阮主任交谈的空隙,叫小方取来一小块棉坯,她来到外面刚掏出火柴,小方就乐了:“行,今儿算是遇到行家了,你烧吧。烧完咱们得价格更好谈了。” 云燕见他不反对,干脆把火柴按到他手里说:“方同志,要不你来吧。” “怕火啊?”小方一语中的,心眼还挺好的,帮云燕点起棉坯,淡蓝色的火焰卷着一丝白色的烟雾,等到烧完,灰烬是纯白色的。 云燕等到温度下去,用小棍碾了碾,跟小方竖起大拇指说:“你们厂的棉坯真纯,一点杂质没有,是好东西。” “那必须的啊,不是我说,咱们棉坯还往汉阳送呢。那是什么地界,‘汉阳造’这三个字说出来你也知道,多少军工企业在那边。咱们的东西绝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甭管小方怎么说,到了仓库里,阮主任跟云燕俩人一唱一和,战略配合打的十分优秀。 伍厂长被杀的无奈,最后给了个低廉的价格:“这是第一次买卖,你们大老远过来,我让着你们,下次要是有需要还麻烦二位第一时间想到咱们厂啊。” “谢谢你,我懂行情价格,的确给了我们很大的优惠。”阮主任笑吟吟地说:“咱们公归公,私归私,等以后你到海城去,我一定给你安排好。” 伍厂长脸色这才好些:“你们要是能多待几天,我带你们坐轮渡、去龟山蛇山看看?” 阮主任摆摆手说:“谢谢老同学的好意,我们厂里光是二十吨棉坯还不够呢。” 伍厂长心想,砍价的时候就看你跟那个小丫头蛋儿一口一个“伍厂长”叫的多欢,砍的我爹妈不认了,砍完知道是老同学啦? “那还要棉坯?”伍厂长腹诽归腹诽,到底是大气的人,直接说:“那要不然过完年再给你们发二十吨?再多我可就拿不出来了。”开春也是旺季,别的地方抢着要都排着队呢。 “你肯定要给我留的,这批货用的好,那后面咱们把合同仔细谈谈。” 阮主任亲自来一趟,这条线得打通。伍厂长买她的面子,她也要把人家的供应线带起来。旺季伍厂长愿意抽出几十吨帮忙,淡季她也要伸出手帮忙,相互惠利才是长久之策。 只是过完年再来货,可以顶上春季的用度,不过目前还有些紧张,云燕便问:“咱们这里哪里还能收到棉坯?” 小方在一旁开口说:“棉坯没有,棉花倒是可以去黄陂看看。我听人家说那边的棉花还可以,就是价格高。” 阮主任说:“要是棉花的话那更好。价格的话我们收的多,可以慢慢谈。” 伍厂长跟阮主任签完合同,听闻她还需要一批棉花,理解地说:“也是,哪怕我给你的棉坯价格再低,对于你们本身就拥有纺织工艺的工厂来说,但凡掏点钱出去都亏。哈哈。不过听说那地方水有点深,我没跟他们有交道,咱们的棉花都是从宜昌来的,没走黄陂。” 云燕瞅了阮主任一眼,到底去不去得领导发话。 阮主任犹豫了一下,厂里的需求迫在眉睫,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去看一眼。 她想着光天化日之下,法治国家,还能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伍厂长于是安排小方开车送他们到黄陂。 去黄陂的路不大好走,要从108国道开半小时转到湖北省道再开半小时。 黄陂是个小县城,这时候还没有归为武汉的行政辖区,后来被规划成武汉的辖区后,成为黄陂区,这也是二十多年后的后话。 经过李集、汪集,小方越往前面开速度越慢。 路上与人打听有没有售卖棉花的地方,路上的人纷纷摇头,表情怪异。 途径一个小型商城,小方靠边停下车说:“我去问问,记得这附近有个棉花厂,应该不远。” 等到他下车,关上车门。云燕的目光顺着他的背影往里看。四层楼的小商场不是综合性的商场,是一家小型的布料城。布料城左右两边还有两条纵深的巷子,巷子里有卖袜子、鞋垫、床单被套等等摊位。 “私人的?”云燕皱眉,离着经济改革还有三年时间,目前应该不会大范围的进行个人买卖,所有的买卖行为必须是集体的,否则就会被判定为投机倒把。 阮主任摇摇头说:“我看地上有油漆画的编号,应该不是。听说武汉有一个著名的批发市场,会不会是这里?” 那地方云燕曾去过:“那是汉正街,在汉口江畔,不在这里。” 阮主任说:“一个地方一个政策,咱们外来的说不好。” 云燕点点头,看到阮主任忽然打开车门。 “那边有卖棉花的同志。”阮主任惊喜地说:“我过去问问,他们应该知道有什么地方收购棉花的。” 既然收购那肯定能对外销售。 云燕也跟着下车,往车头前面走了几步,云燕看到卖成袋棉花的小贩并不在少数。 阮主任走到最近的一个小贩面前,询问道:“你好,同志,我想问问我要是大量采购棉花,应该去哪里购买比较合适?” 小贩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她双手飞快的摆手说:“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别来找我!” 后面云燕和阮主任分头又问了几个小贩,都像是被谁封了口,别说不告诉她们买棉花的地方,甚至连贩卖的小量棉花也不给她们俩摸碰。这样的反应令人寻味。 云燕和阮主任两人面面相觑。 云燕劝说阮主任不要再找了,她不经意间发现马路对面蹲着两个寸头男人,正在抽着烟望着她们。眼神阴狠,不像好人。 云燕拉着阮主任往车上走,边走边说:“阮主任,咱们上车等方同志吧。” 正跟阮主任说着,小方从小商场里飞奔下来:“上车上车,我找到地方了。” 云燕先让阮主任上了车,她接着也上了车。 小方把小卡车缓缓发动,离开的瞬间,云燕看到马路对面的两个人骑上摩托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云燕低声说:“有人跟踪我们。” 第27章 车行片刻,尾随的两个人依旧在后面。 小方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汉口与黄陂距离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一般不会到黄陂县城来。 “我往旁边拐过去。”小方开车按照询问的路线往右边转弯,开了五分钟,那辆摩托车再次跟了上来。 阮主任回头看到摩托车,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手里没有东西,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们。 又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小方开车下到附近购买棉花的村子,只见摩托车从他们车旁开过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方松了口气说:“看来是顺路。走吧,咱们快点问问这边的村集体有没有棉花卖,要是价格谈拢,咱们直接装车。” 云燕频频往后面看,总觉得那辆摩托车是想确认他们的地方,见他们到了地方才走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兜,上次拿把折叠水果刀还在兜里揣着。摸到小刀,她才安心。 阮主任真心感谢小方,她拉过路边挖蚯蚓的小孩询问:“你们村干部都在什么地方上班?” 小孩指着远处唯一一栋刷着口号的平房说:“那边。” 阮主任正要往前走,忽然来了一个女人,问:“你们是揍么斯滴?”(你们是做什么的?) 小方用方言告诉对方要收购棉花。 女人似乎很害怕,往四周看了眼,叫过刚才挖蚯蚓的小孩,转头就走。 小方想要叫住她,阮主任说:“算了,咱们找村干部问问。” 他们沿路往平房去,土路两旁家家户户都有棉花在院子里摊着晒。这边天气潮,储存不足大量的棉花,时不时需要拿出来晒晒。 “的确是出棉花的地方。”云燕嘴上这样说着,眼睛不断地往边上看。原本在自家院子干活的人们,被刚才的女人嚷了什么,纷纷停下动作,相互间看着眼色。 他*们表现的太奇怪。 到了村委会,正好村书记在里面办公。似乎有人丢了东西,怀疑是另外一个人偷的,俩人用方言霹雳吧啦地对骂。 小方见怪不怪地说:“这边人就是这样,吵破天也不会动手。就喜欢磨嘴皮子,跟你们北方人不一样。” 云燕零星听到他们蹦出来的词儿,开始骂的挺脏的,后来见有人来了,他们相互间骂的斯文多了。怪有集体荣誉感的。 村书记听到小方说要购买棉花,赶紧把吵架的两个人轰出去。他用夹生普通话说:“你们想要多少?” 阮主任说:“你们村现在有多少存量,若是质量价格都合适,我可以都买下来。” 村书记站在门口,不断往外面看。他小心谨慎地说:“你们有手续吗?” 阮主任把介绍信和采购章给他看了。村书记个头不高,一米六左右,长得圆卜隆冬,看起来很和气。 他仔细看了介绍信,激动地说:“你们是棉四厂的?海城棉四厂很有名气的啊。怎么着到我们这里来了?” 阮主任说:“是跟汉口棉花厂有业务往来,顺便过来看看。” 村书记表现的很激动,他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唤道:“狗儿,去把你婶子家的棉花拿过来给领导们过目。” 狗儿是个十二三的少年,跑的很快,转眼就抱来一麻袋棉花站在办公室中间打开说:“领导们赶紧看,看完我要收起来。” 阮主任觉得棉花不错,点头说:“棉花可以。” “棉花是好棉花。”云燕半天没说话,仔细检查了麻袋里的棉花,开口道:“你们村子里怎么怕见生人?” 狗儿脱口而出:“还不是——” “哪里怕见生人,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狗儿正要继续说,被村书记打断:“去去去,大人说话,你钓你的虾子去。” 云燕看到狗儿欲言又止,伸手拦住他说:“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们不采购。” “领导啊,咱们棉花在这里你们看过了,质量绝对没问题,价格我也说了,一市斤比武汉定价给你们的还要便宜两分钱,你们要就赶紧拿走,把钱交付。若是不要,就快点走,买卖不在仁义在,我不害你们。” 阮主任本来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定下来,听到云燕的话,也觉得村主任似乎藏着事。到黄陂一路过来,大家一听到他们要收棉花吓得噤声,这个情况明显不对。 村主任似乎听到外面的摩托车声音,他缩了缩脖子,要钱还是要命中选择了要命。 他推开门探出头,幸好没看到别人,随即说:“你们要是不买就赶紧走,别来忽悠我。有些话我不好说,并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 狗儿这时义愤填膺地说:“你就是贪生怕死!隔壁村红儿爹被棉霸打断腿都要反抗他们,就你缩着脖子做人,真让我看不起!” 棉霸?! 云燕飞快地问:“该不会是骑着摩托车的两个平头吧?” “什么?你们已经见过他们了?”村书记吓得胖肚子开始颤动,他呼吸急促地说:“你早说啊!你早说我还跟你们磨叽什么,你们赶紧走,现在马上就走!” 小方梗着脖子说:“我们要反抗恶势力,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屈服!” 云燕推了他一把说:“那些是地头蛇,咱们惹不起。可以先离开以后跟公安机关报告。” 上次她解救两位少女,虽然受到了嘉奖。但她妈到底给她劈头盖脸地教训一顿。遭过一次,云燕比上次谨慎,催促着小方启动汽车,并跟阮主任说:“咱们换个地方?” 阮主任蹙眉说:“沿路跟着我们,想必是知道我们要采购棉花。现在没个动静,不知道那帮人是怎么打算的。这边到处都是小路,万一在路上埋伏” 云燕说:“那更要跟厂里知会一声,总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困在这里。越是耽误时间越危险。” “你说的对,咱们马上离开。”阮主任登上卡车,云燕在后面踩着踏板正要往上去,低头一看忽然喊了声:“糟了,咱们车胎的气被人放掉了!” 小方赶紧下车,他围着小卡车转了一圈,六个车胎全被扎破:“不能开,开了会把车辆轮毂压坏,车就废了。” 云燕爬到后车厢,找到一个锄头和锤子分给他们。她伸着脖子看了看,没发现跟着他们的平头,于是飞快地下车往村委会跑去。 村书记还以为他们走了,刚要锁门看到云燕飞奔过来,慌慌张张地挡着门说:“干、干什么?!我不跟你做买卖了!” “电话,我要打电话!”云燕急迫地说:“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你要是害怕就赶紧走,把办公室腾给我们。” 村书记反对道:“那怎么行啊,办公室是公家的地方哪里能随便给你们使用——诶诶!!” 云燕不跟他废话,冲到办公室开始给有关部门打电话,还没打就被冲进来的村书记挂断:“你要害死我啊,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他们是一伙儿的怎么办啊?” 云燕手一顿说:“是一伙的?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事已至此,村书记没有隐瞒全说了:“他们都是汪集的兄弟,大概有三十多人。每次附近十里八乡棉花收获,他们都会用极低的价格压迫棉农收购棉花。汪集村集体有自己的棉花厂,他们根本不种棉花,全都是压迫老百姓底价收购到棉花厂,然后高价卖出去。” 云燕恍然大悟,怪不得过来前伍厂长说这边的棉花好归好,但价格高。 想起这个,村书记几乎是老泪纵横,他哽咽地说:“外面晒的那些棉花实际上都是从汪集棉花厂高价买的。说出来太难受,我们都是棉农,到最后要用棉花还得去买!就是因为他们强迫我们把棉花全部卖给他们。” 阮主任随后来到办公室,听到这里问:“那你们要卖给我们的棉花是?” 云燕笃定地说:“应该是他们自己私藏的,要不然不会那么害怕棉霸过来找茬。” 村书记连连点头,几乎带着哭腔说:“他们肯定发现我们藏着棉花。上个村子里有人藏棉花被他们知道,村书记的两条腿都被打断。藏棉花的男人家,手被敲断,一辈子种不了棉花了。你们是大工厂的领导,求求你们有没有办法救救我们,我们、我们真的要逼的走投无路,上报无门啊!” 云燕气的小胸脯急促喘气,她握着话筒的手,不能直接打给本地部门。这帮棉霸在这边作威作福,难保没有保护伞给他们撑腰。 “我知道怎么办了。”阮主任当机立断:“给人事办公室打电话,我有号码。” 云燕看了她一眼,飞快地拨着号码,阮主任边往外面看,边说:“打通以后找谢科长,我记得他说过在这边当过兵,说不定有熟人能过来帮咱们!” 云燕拿着话筒的手一紧,的确,此时找部队是最靠谱的。 “喂——”电话里传来纪副科长的声音:“这里是棉四厂人事科,哪里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蹬踹,外面有人喊着:“想断咱们财路的都在里面!” 村书记差点跪下,他赶忙跟小方一起顶着门,希望能多坚持几分钟。 “找谢慎泽!我是棉四厂出来采购的云燕,我们在黄陂姚集被一伙棉霸盯上,需要救援!” 纪副科长在电话那边发出手忙脚乱的声响,很快谢慎泽的声音传出来:“云燕?” 云燕说:“我在黄陂县姚集——” “明白,请你保护好自己,拿好防身武器找地方隐蔽。”谢慎泽的声音快而清晰地说:“等我——嘟嘟嘟——” 电话线被人从外面剪断,狭小的办公室被人四面包围。带头的棉霸嚷嚷道:“赶紧给我滚出来,要不然我把你们全都烧死在里面!” 村书记吓得老泪纵横,他没有主意,急切地问云燕说:“打开门我就会被他们砍死啊,咱们绝对不能打开门啊!” “绝对不能开门。” 云燕此时没有强硬的社会关系,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几次三番帮助过她的谢慎泽,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谢慎泽。 他让她等,她就一定要等到他。 “守住门!” 第28章 云燕弯下腰,把办公桌往门口拖,阮主任见了,赶紧过来帮忙。 云燕从门缝里看到外面有十多个人,每个人手里拿着棍棒,耀武扬威的包围着他们。 外面踹门的感觉到里面的坚持,他们不再说硬话,开始哄骗村书记说:“不就是卖点棉花吗?多大个事情。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要卖也没有多少,能挣几个钱?你把门打开,我们看看是什么人要断我们的财路,不找我们买棉花,找到你们。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收拾你,只要你把门打开你就立功了。” 村书记辩解道:“我是让他们找你们买的,他们打算去的!” “少废话!我的人都看到你让一个小鬼从别处抱棉花过来!快开门!” 村书记呼吸一滞,脸色肉眼可见的白起来。 村书记为了加大门口的阻力,跟小方一起坐在办公桌上。闻言,他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打不开,他们、他们捆着我呢。” 云燕理解他,并且喊道:“我们已经跟报案了,他们很快就来,我劝你们赶紧走!” 她话音刚落,那边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说:“我们这边有几十个兄弟。法不责众,知不知道?我们人多,杀人都不犯法!” 放屁! 阮主任低声说:“谢科长会跟这边公安局报案吧?” 云燕也压下声音肯定地说:“会的,他知道咱们电话线被断,会想办法的。” 小方手里握着锄头,门再次震动,外面的棉霸见里面的人软硬不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斧头开始砍门! 小方的肩膀差点把插进来的斧头砍中,他跟大家一起手忙脚乱地把办公桌立起来挡着:“这样咱们坚持不了多久啊!” 村书记忽然松开手,往后面的窗户跑去。 小方说:“回来啊,我这边撑不动了!” 村书记一个上了岁数圆坨坨的大叔,推开窗户利索地站在窗棱上,姚集依山而建,办公室后面外面就是山坳。 阮主任失声道:“咱们还能坚持,你不要跳下去!” 村书记疯狂摆手说:“跳什么跳,我这里有梯子,咱们赶紧往山上跑!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云燕跑到窗户边,村书记已经顺着麻绳软梯往下爬,他爬到一半冲云燕招手说:“快下看吧小姑娘,别被他们抓住祸害了你!” 云燕回头,看到小方用后背顶着办公桌冲她摆手:“走走走,我快顶不住了。” 说着身后又传来几声暴力破门的撞击声。 云燕拉着阮主任,托着她站在窗户上:“抓紧,下去!” 阮主任说:“你也下来!” 云燕伸手握了握四五厘米粗的麻绳,从上面爬下去至少有十五米的高度,少说也有四层楼。麻绳梯子下面还挂着一个体量大的村书记,云燕抿唇说:“你先下我再下,不要浪费时间,还有小方等着呢。” 阮主任看到她眼睛里的坚定,干脆地从窗户翻到软梯上开始往下爬。 云燕反身拿着小刀,对小方说:“你过来,快点下去。” 小方不可置信地说:“你疯了吧?!” 云燕眼睛里闪着熊熊火焰:“我最后一个下,要把梯子切了!摔死这帮狗东西!” “好!”小方闻言坚持了半分钟,等到下面有呼喊声,小方迅速放弃守门跑到窗户边翻下去。他速度比阮主任和村书记快的多,几乎是一边下一边滑。 云燕随即跨在窗棱上,转眼间,大门被劈开一个窟窿。挥着斧头的黑皮光头看到云燕蹲在窗户上一愣,当场哈哈笑出声:“老三说的没错,的确有个绝色!看我抓不抓的住她!” 他后面是个满脸麻子的瘦猴,看到云燕的长相也是欣喜,一脸色痞地说:“好妹妹别害怕,哥哥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哥哥请你吃饭,只要你乖乖听话,今天这件事咱们不往你身上算。” 云燕多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转头往踩上软梯。 麻绳软梯在半空中飘飘摇摇,云燕看到他们继续砍下面半扇门。她在刚才已经把左边那根绳切了四分之三的粗度,她体重轻,光是一根绳足够承受她的重量。 在她下到一半的时候,她干脆把另外一根麻绳也砍了一半。等到她从离地两米多高的距离跃下去,站稳,一抬头看到黑皮光头从上面窗户探出头,他旁边还挤着瘦猴,两人争抢着想要先下。 在他们身后还有七八个人,表情狰狞恐怖,光是看就觉得恐怖。 村书记软着腿,被小方搀扶着在前面带路,踉跄着领着他们往山上跑。 云燕跑到一半回头,看到瘦猴后腰上别着西瓜刀正踩着麻绳梯子往下来。 云燕咽了咽吐沫,瘦猴就跟麻杆一样瘦,该不会他人下来了,麻绳还没断吧? 也许是当真老天偏爱,云燕还没有担忧完,黑皮光头也踩着麻绳梯子往下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就你下来的快!” 云燕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转头哒哒哒地继续往山里跑。 黑皮光头往下走了几步,发现绳子晃的厉害,抬头看到左边绳子被人提前砍过,来不及愤怒,他把力气往右边挪,抬脚蹬了下面瘦猴一脚:“快点快点,绳子被砍过!” 瘦猴定睛一看,指着黑皮光头右手的绳子说:“他妈的,赶紧上去!” 黑皮光头没等反应过来,左边麻绳应声断裂。他还没来不及庆幸提前将重心挪在右边,紧接着右边麻绳在他手边崩裂! 云燕从山坳里往山上爬,她死死抓着岩石上的树根,耳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十五米的高度,加上地上的碎石树根,这两人不死也残废! 爬到上坡的四人,站在一排望向下面躺着呻/吟的两个坏东西,村书记见没有回头路了,腿也不软了,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说:“山里面有个小仓库,是我们村偷藏棉花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咱们可以过去躲着,等到有人救援,村子里肯定会有人带他们过去找咱们!” 云燕询问阮主任:“怎么样?撑得住吗?” 阮主任指尖轻微的颤抖,本来是有些害怕。但见到年纪轻轻的云燕冷静对付那些人,她当领导的也不能太露怯,至少不能拖后腿! “走,我们往山上去!”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荒山野岭并没有开发登山石阶,大家都踩在泥土里,手抓着旁边的树杈往上爬。 也许黑皮光头与瘦猴两人摔的够狠,他们一直来到树林里的小仓库,也不见后面有追兵。 小仓库面积约莫两百平,全是木头做的。屋顶被处理过,上面盖着迷彩色的帆布。一来防水,二来从对面的山往这边看,也能伪装起来。 棉花装了半仓库,云燕发现棉花的大小和形状还有颜色各不相同,应该是村里人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藏过来的。也不知道花费多少功夫,装了这么多。 村书记哆嗦着手指挥小方把门用铁锁锁住,抚着心口,沙哑地说:“架子下面有水桶,里面的水是井水,可以直接喝。” 云燕嗓子也冒烟,走过去看到一桶铁箍的木桶,里面当真有水,她用手捧起,小口尝了一下,没有别的味道,于是招呼阮主任说:“快来喝。” 阮主任已经走不动了,她虚脱地挥手说:“你喝吧,我得歇会,再这样下去心脏病要犯了。” 小方不知从哪里拿了两个碗,给阮主任和村主任一人舀了一碗水。 云燕喝了两捧,擦了把脸。 现在肯定不能再下山,山下那帮棉霸想也知道一定气急败坏地到处找他们。不用说,第一选择就是往山上找。 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坐火车转车过来花了两天半。 云燕不知道谢慎泽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她找个角落坐下,拿起半块砖摆在面前开始磨小刀。 小方忍不住说:“够彪悍的啊,要不是你咱们都得被抓了。” 没等云燕说话,阮主任说:“她是见义勇为先进分子,上个月刚跟我们那儿的小青年抓到三个流窜犯,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佩服佩服。”小方凑过去,蹲在云燕边上说:“大姐,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云燕停下磨刀的小手说:“你再喊一声?” 小方咽咽吐沫,看到被她噌噌噌磨的泛着银光的水果刀,往后一步说:“妹儿啊,咱们怎么办啊?” 他算是看出来,云燕是真人不可露相。 仓库没有窗户,只能勉强从木头与木头的缝隙往外面看。这里的情况比在办公室好,云燕冷静地说:“等着。” 至于等着谁就不用多说。 阮主任休息了半晌,喝点水缓过神儿,靠着墙边眯着。到了后半夜,云燕实在睡不着想要起来往外面看看,阮主任的声音忽然传来:“这件事刘主任脱不了干系。” 往年都是刘主任在附近采购,他从襄阳棉花基地一路往这边收购,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休息的时候,村书记说了,棉霸嚣张也是这两年刚有的情况,刘主任也是这两年开始不往这边走,他是一定知道这里有棉霸。 “他明明知道这边有危险还要引咱们过来。”云燕从缝隙里看到的都是黑漆漆的树林,没有别的动静。她转过身靠着墙重新坐下。 阮主任闷声说:“他是想要一箭双雕。” 云燕跟刘主任在棉田里比试得罪过他,另外阮主任跟他有什么过节,云燕真不知道。 阮主任抿着唇淡淡地说:“厂里明年要评选车间总负责人。我跟他都在竞争名单里。” 这样一说,云燕想起来,上辈子张忠凯给一位姓刘的负责人当狗腿子,暗中送过不少礼物,后来让张忠凯混得个车间副主任的职务,该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上辈子看来他赢了阮主任,不过这辈子,云燕眯着眼睛靠着墙上,攥着兜里的水果刀想,我若是平安回去,你就别想升官发财了。 第29章 快天亮时,云燕警觉地醒过来。 村书记怕归怕,呼噜打的挺响亮。小方在门口坐着,打着瞌睡。云燕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到墙边躺着,她过来看着。 小方正要说话,云燕做个嘘的手势,从缝隙里往外看。小方咽了咽吐沫,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地叫,云燕跟他摆摆手,他点点头压低声音说:“你饿不饿?” 云燕没看到外面有人,吁了口气,坐下来昂头说:“有点,还行吧。” 小方说:“我看到外面有秋笋” 云燕蹙眉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他们要是搜山,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个仓库。” 小方捂着肚子,他饿的胃疼。云燕既然说了,他也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总之等着吧。 小方回到墙边,他们用棉花垫着铺在地上凑合了一宿。小方值了半夜,此时又饿又困,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云燕把小刀掏出来攥着,小脸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没听到有动静。她轻轻地往后靠,想要靠在门上,陡然听到一声很轻的金属声。 她抬头猛然看到门缝当中出现一个铁钩,正在掏铁锁的锁眼。云燕顿时屏住呼吸,侧过身子悄悄往外面看,不看不知道,门缝外面闪动着不少人影。 云燕蹑手蹑脚地跑到阮主任他们那边,叫醒阮主任。阮主任睡的不实,轻轻一碰就醒了。云燕捂着她的嘴,指了指外面,阮主任点点头,云燕松开她。 小方刚躺下,听到云燕过来也起身往门那边看,脸色凝重,眉头皱在一起。 他推醒村书记,村书记的呼噜声陡然停住,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云燕心想“糟了。”果不其然,外面掏锁眼的那帮人听到里面呼噜停止,判断他们醒了过来,心急地伸进来手指,勾着锁头直接掏。 他们都是一帮偷鸡摸狗做多的人,开锁简直是小意思。 小方见到已经插入锁眼开始拨动,抓过云燕的水果刀拔腿跑过去,往那人的手背刺过去! 对方瞬间松开手,嗷地一声嚎叫,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小方见了,吓得后退几步。 云燕跑过去,接过水果刀,大声说:“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们的人马上就会到!到时候就等着束手就擒!” 外面的人还在谩骂,小方的举动刺激了他们,云燕隐约听到有人说:“烧死他们!” “残了两个兄弟,我要他们死!” “天王老子来了,是他们自己躲进去的,被烧死了谁又知道!” 云燕的瞳孔猛地收缩,仓库由木头建造,除了房顶有个窗户可以往上爬,其他没有任何逃生的地方。 外面的人似乎对烧不烧仓库产生了矛盾,他们仿佛瓮中之鳖被困在当中。 唯一的出口就是房顶,小方用箱子和椅子垫起来,希望能从房顶上逃出去,熟料房顶上站着一个拿着火把的人! 云燕眸中火光闪烁,鼻腔里有股刺鼻的味道。再一看,门缝里有液体流了进来,云燕抱起水桶泼过去:“他们在倒汽油,他们真的要烧死我们!” 阮主任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镰刀,掰着云燕的肩膀让她往后去:“我跟他们拼命!” 云燕最怕的就是火,与其让她在火里挣扎,倒不如一起冲出去,说不定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墙体被燃烧,冒着黑烟。门缝下面被水稀释的汽油竟被人点起来一块,顺着汽油往仓库里流动。 小方拿着扫帚疯狂地往外面扫,扫帚很快燃烧起来,他改变方式,猛地往地上拍。汽油带进来的火势四处流窜,人为根本控制不住。 周围的空气变得炙热,云燕陷入火海。外面的人就等着他们挨不住冲出去自投罗网,要是被他们抓住少说也要活剥层皮。 村书记哆嗦着身子,抖的仿佛像是被电打过。他微微颤颤地站在门前转头跟云燕和阮主任说:“等一下我扑向他们,你们要是有机会你赶紧跑!跑走以后记得到政府给我们伸冤!” 云燕捂着口鼻,浓烟呛的她不住的咳嗽。外面的人还在叫嚣让他们千万在里面苟命,不然出去一个砍死一个。 小方心一横,推开村书记,拿过阮主任手里的镰刀说:“我打头阵!” 村书记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扶着脚诶哟半天没起来。 云燕知道他们非出去不可,他们要是真在里面被烧死,说不定那帮人还会推诿责任,说他们是自己被烧死,跟他们没关系。 云燕攥着水果刀,火风吹的她柔发飞舞,她目光坚定狠下心说:“开门!” 外面的人兴奋非常,摩拳擦掌地等着他们出来。黑皮光头和瘦猴是他们的好兄弟,他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同一时间,在树林里,有数十双眼睛盯着他们。在他们兴奋异常之时,战士们带着武器接近了他们。 大门打开的瞬间,云燕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响。甚至有几声枪声! 云燕只听到有人大喊:“卧倒!” 云燕头上被一只大掌盖住,她顺势趴在地上。她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低声说:“谢慎泽!” “正在解救人质。”谢慎泽穿着迷彩服,跟对讲机对话,说完给外面打了个手势。外面一圈人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跟数十名持械匪徒战斗在一起! 云燕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围着他们的人比想象的要多。也许是真的刺激到这帮人,他们不光持械过来,还在地上摆放着半人高的汽油桶! 在云燕面前被拧着胳膊贴在地面的匪徒,乍一看跟黑皮光头有七分相似,只是年轻了些,应当二十出头。他目光狠毒地盯着云燕,嘴里骂着方言,被战士一个后肘打断,拽扯起来。 阮主任他们身边也有战士保护,她的脚边赫然放着几袋水泥。 云燕缓了几秒,目光从汽油桶和水泥扫过,胸腔里爆出怒火。这帮人,是要杀人灭口啊! 谢慎泽显然注意到这一点,他来不及跟云燕多说什么,待到情况被控制住,数十名棉霸被跪压在地面上,所有人的目光却被仓库失控的大火吸引。 “烧、烧山了、烧山了!”小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不断往山上蔓延的火势说:“快跑,不跑就来不及了!” 西北风吹来,火势拔地而起。 云燕被烟火呛红了眼眶,在隐隐约约之中,她看到仓库里面有个圆胖胖的身影! 是村书记!他的脚刚才扭伤来不及跑出来。 “去南边!”谢慎泽倏地从地上爬起,速度快的异常!没等云燕开口,他已经背离着她,冲向大火当中。 云燕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见到那年冲进火海却再也没出来的关淑兰,历史已经被她改变,然而前进的车轮无情的将一切重演。 云燕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阮主任见她还在原地没有撤退,跑过来要拽她,云燕摇摇头说:“还来得及,我还可以等他。” 旁边跑过来的战士说:“同志,马上向北面撤离!” 云燕定在原地,恍惚了一下,忙推着阮主任说:“你快走,你快走。” 战士又喊了声:“全部人员向北撤离。往逆风的方向跑!” 云燕察觉到不对,她指着逆风的方向,那边是个山谷地带。如果火势烧的快,不但不会让他们有逃生的机会,反而会被困在低洼地带出不去,正确的应该是找开阔或者有水源的地方才对! 她忙跟战士说:“要往南边去,那边有条小溪,小溪后面是个平地,可以往那边避火。”谢慎泽说的南边应该也是那边。 云燕看战士犹豫,补充着说:“是谢慎泽说往南边去的。赶紧抓紧时间!” 战士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说:“好,我去通知首长。” 云燕再次转过头,她的心跳的厉害,仿佛置身于火海的不是谢慎泽,而是她自己。 她望着岌岌可危的门梁,害怕它倒塌,害怕一切在她眼前重现。仓库被烈火环绕,谢慎泽迟迟没有出来。 门梁开始晃动,一旦堵上,谢慎泽没有逃生之路。 云燕已经感觉到皮肤灼热,她紧紧捏着拳头,恨不得冲进去把谢慎泽找出来。 她的心仿佛在火焰上炙烤,在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可以窥现内心的恐慌。 为什么还没有出来?她还有话没跟他说! 云燕已经听不到阮主任焦急地喊她离开的声音,门梁被火焰包围,整个仓库四面火光,眼看就要倒塌,岌岌可危。 就在大家都以为谢慎泽出不来了,纷纷按照小溪的方向撤退,火海云烟中,云燕的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从漫天火光中背着救出的村书记,迈着坚定的步伐冲出火海! 随即等待在外面的战士们将村书记接下来,迅速撤离。 谢慎泽取下已经干硬的口罩扔在地上,弯腰咳嗽了几声,他大口呼吸着空气缓了半响。 几步之遥,云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谢慎泽猛地抬头,四目相对,他招招手,云燕跑了过来。 谢慎泽站直身体,铮铮铁骨傲然挺立,丝毫不畏惧火海。他扫视眼前的情况,低声说:“南边的路已经堵死,敢不敢跟我从小路走?” 云燕迅速地往他身上扫过,除了被烧破的迷彩服,还有轻微擦伤泛红的小臂,谢慎泽身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伤口。 云燕抓着他的手臂说:“我敢。” 谢慎泽短促地笑了声,随即在前面带路。 谢慎泽应该是了解过地形,穿梭在树林小路上。半空中漂浮着燃烧物的黑絮,火海在身后燃烧追逐,谢慎泽在前面带路,云燕捂着口鼻跟着他的脚步往山崖亦步亦趋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豁然出现山崖。 “只要到对面的山上,我们就能安全。”谢慎泽低声说,随后定住脚,看着脚下五米高的岩石。他们得从高处下到低坳再攀爬到对面山上。 “我先下去。”谢慎泽随后双腿屈膝下跳,在下落的瞬间往右边凸出的岩石上踏了一脚。眨眼间,他灵活平稳地站稳脚,抬头展开修长的双臂,望着云燕担忧地说:“你敢不敢——” 没等“跳”字说出来,云燕闭上眼睛向前迈了一步。风声在耳边忽地掠过,不等她睁开眼睛,熟悉且精悍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了她。 两个呼吸紧密交融,心跳隔着胸腔激烈传来。 “这么心急?”谢慎泽在她耳畔低声道:“算你自投罗网么?” 第30章 云燕发现,这个男人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成熟冷肃,压在骨子里不为人知的深处,带着些许的让人恼火的顽劣。 譬如此刻,他自然地紧握着云燕的手,踏过脚下的土块和根茎。他挡在前面开路,炙热的大手丝毫不放松对云燕掌心的力度。云燕可以感受到强硬的力量感,却也不会疼,一切控制的刚刚好。 他们从山坳往山上翻越,身后山火来势汹汹,火光浮动。 “累不累?”许久,谢慎泽开口说:“歇一下?” 云燕气喘吁吁地停下脚,转过头看向身后,已经有无数人影迎逆而上,数百米的距离,大火和救援人员们展开了激烈博弈。 “快到了,下去再休息。”云燕嗓子发紧,脸蛋浸着薄汗,粉扑扑的。 谢慎泽不留痕迹地从她脸上扫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新的,擦擦脸。” 云燕发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应当是救村书记被烟火熏烤的。谢慎泽额头上的汗险要流到眼睛里,云燕拿着手帕,掂着脚说:“闭上眼睛。” 谢慎泽从善如流地闭上眼,感觉到小姑娘轻柔的呼吸在他下颌吹拂。他心跳如雷,忍不住攥着她的手腕,以防她听到自己的激烈心跳声。 云燕却说:“你好像受伤了,不能流到眼睛里。” 她保持着右手被攥着手腕的姿势,用左手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不知道谢慎泽怎么想的,松开攥着的手,忽地将她的右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结实精悍的触感,钢筋铁骨一样的胸怀。云燕想要抽回手,他却纹丝不动地说:“怎么了?” 云燕:“” 谢慎泽面不改色,继续让云燕给他擦汗。 云燕只当他是无意的行为,却没见到谢慎泽微微上翘的唇角。 片刻后,谢慎泽双眼刺痛的感觉好了些。他们俩各自分开,谢慎泽在前,云燕在后。 云燕见他定着脚步,缓缓地向后伸出手:“怎么不走?” 谢慎泽摊开大手,一本正经地说:“把手给我,当心迷路。” 云燕没做多想,伸出小手跟谢慎泽相握。 又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前方出现石阶小路。 他们在山里没绕多久就被后赶来的救援人员发现。 谢慎泽轻轻松开云燕的手,两人保持一步距离站着。 “你们没事吧?”阮主任拿着湿毛巾过来,云燕接过来擦了擦脸,眼睛晶晶亮地说:“我没事,谢科长的眼睛不大舒服。” 再次听到“谢科长”的称呼,谢慎泽淡淡地说:“多谢云同志的担忧,不碍事。” 很快医务人员过来检查,用生理盐水给他冲洗了眼睛。 火灾很快得到控制,多亏姚集的老百姓都挂念着逃上山的村主任,看到山里冒烟,二话不说,拿着盆桶装上水就往山上赶。 云燕裹着毯子坐在车里,旁边是闭目养神的谢慎泽。医护人员检查过说问题不大,点上眼药水修养几日就好。 云燕没看到气焰嚣张的棉霸们,想必是被抓捕带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战士过来开车,将他们送到当地公安做笔录。 云燕这才知道,谢慎泽在昨天挂掉电话后,迅速与老战友联系,并且直接跟省公安厅报案,得到了有效重视。随后借了厂里的车,自己开了二十多个小时赶了过来。 考虑到这边棉霸持有危险械具,本地驻守部队与省厅双方联手,共围剿棉霸七十六名,缴获改制土枪七支、弹药若干、火药六匣、□□三十二把、斧头十五把、赃款赃物不计其数,还在统计当中。 另外被解救的村书记在亲人的陪同下,游说其他被压迫的村民对犯罪分子实名指控,经过他的努力,附近七个村子的村干部带领村民站了出来,包括曾经因为私藏棉花被打断手脚的隔壁村书记及村民,他们都将用自己的血泪对这帮罪人进行指控。 ****** 金秋步入尾声,初冬拉开序曲。 云燕在医院检查完身体,与谢慎泽、阮主任登上返程的火车。 小方送站时信誓旦旦地说:“你们放心,回头村里老百姓给你们送棉花,一定把谢科长开坏的小汽车给你们送回去。保证你们厂没有损失。” 经过统计,黄陂县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共有棉花五十吨!听到这个数字,云燕都傻眼了,真不知道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他们是怎么储存的。 她坐在窗户边,掰着手指头算,目前的行价是一千五到一千八一吨,而黄陂的村民为了感谢他们与棉霸的斗争,扫除了棉霸,把价格自降到一千元一吨。 这样厂里也需要开销五万元。而这批棉花按照百分之八十的加工效率初步统计,若是全部做成床单也有五万张,如此庞大的数字,大大的缓解了棉四厂的原料短缺问题。 谢慎泽和阮主任正在沟通跟厂里的报告该怎么做,说了半晌,抬头发现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打盹。 阮主任感觉身边的人站起来,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云燕裹在身上。 想起过来时自己对云燕的提醒,再看到谢慎泽为营救云燕做出的种种行为,阮主任觉得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用有色眼镜观察人。她对她的行为表示歉意,一路上对谢慎泽都很客气。 如此差别,谢慎泽自然能发觉。他依旧跟在厂里一样,说话做事极有分寸,并没有因为阮主任的态度改变而改变。这倒更让阮主任欣赏。 他们这趟车是从汉口火车站直接开往锦州,不需要从京市转车。到了锦州会有厂里司机接,驾车到海城市五个小时。 云燕在火车上昏睡一天,换到小汽车上终于清醒过来,眼睛贼亮,一看就是精神头足了。 谢慎泽见她醒了,自然地把买的锦州小烧鸡的鸡腿掰下来递给她,云燕咬了一口,带有松木的熏香,鸡肉里浸着料汁。 坐在前面的阮主任发现,一路上谢慎泽完全没有掩饰对云燕的挂念与照顾。是围困的事刺激到他了?懂得主动追求女孩啦? 阮主任把水壶递给谢慎泽,谢慎泽拧开顺手递给云燕:“先喝口水。” 云燕接过水壶,喝了两口,又被谢慎泽好声劝着多喝了两口。 前面阮主任抿唇笑着,靠回到座椅上。 看小年轻的谈恋爱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儿,她一顿。 这俩人处了吧? 坐在后座的云燕不知道阮主任操着老母亲的心,她打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山楂糕给大家分着吃。 窗外沿途的风景不断的后掠,云燕打了个哆嗦,感受到一丝凛然的寒气。 冬天就要来了啊。 她转头看到谢慎泽摇上窗户,身上只穿了件T恤。他火力旺,感受不到寒意,一路上开着窗户,发觉云燕冷了把窗户关上。 他嘴里叼着一条山楂糕慢慢嚼着磨牙,侧着的脸棱角分明硬朗。此时眉眼温和,全然不见冲向火海时的凛然。 偷偷打量完谢慎泽,云燕把目光挪到面前的靠背上。阮主任奔波疲惫,闭上眼眯着。 云燕打瞌睡时记起一件事。 关于阮主任的一件事。 一九七六年的棉四厂在暑期遭遇过一次重创。保安巡逻发现车间的旧机器冒烟起火,正在加班加点带人赶工的阮主任发觉时已经晚了。 她因为某次出差,被犯罪分子捉住,打断左腿。车间机器爆炸时,她无力出逃,丧失生命。 这件事上过海城人民日报,云燕在前日的刺激下,恍然察觉,新闻里逝世的那位车间主任就是阮主任。 她的腿应该是在黄陂被犯罪分子打断的,好在这辈子保住了。 而阮主任会在暑期淡季加班加点的工作,亲自在车间里值守,是因为新上任的刘总负责人安排的任务量太大,以至于她不得不将报废的旧机器重新安排使用,最后导致了车间爆炸。 旧机器的使用有审批流程,刘总负责人在事后声称是阮主任背着他自行安排机器重启使用,他根本不知情。 人已死,棉四厂损失四间车间和大量受伤工人。一连导致一九七六年到一九七八年间订单无力完成,大约在一九七九年底,厂里领导接受谢慎泽的建议,下岗热潮拉开序幕。 记得张忠凯在阮主任遇难后,参加完葬礼,酒后吐真言地说过,“那是姓刘的杀人灭口”“阮主任要举报他贪污受贿”。 “想什么呢?”谢慎泽见云燕不知不觉地蹙着眉,他握拳摩挲,仿佛柔滑的小手还在他的掌心里。 云燕侧过头,紧抿着好看的唇,轻声地用前排听不到的声音说:“你觉得刘主任是什么样的人?” 谢慎泽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认真思酌道:“投机取巧分子。” “!”云燕屏住呼吸,止不住诧异地说:“为什么?” 谢慎泽什么样的人,云燕和阮主任遭了事,他挂断电话脚还没迈出办公室的门就已经想通其中的关窍。他本打算回去后,找个机会让云燕注意点刘主任,结果云燕自己先提出来了。 谢慎泽压低声音勾勾手指,云燕了然。毕竟是在背后蛐蛐人,她往中间挪了挪。谢慎泽压住要翘起的唇角,感受到云燕的外套与他手臂轻轻摩擦。 他转头在云燕耳边轻声说:“他这个人喜欢踩高捧低,很有官僚做派。心眼比针鼻还小,对领导习惯奉承巴结,对下属打压刻薄。你上次给他没脸过,被厂里跟他不对付的人笑话过好一阵,这件事我瞧着他能记一辈子的仇。” 加上大家都知道,总负责人的公开选拔要开始了,他跟阮主任都在竞争。阮主任比他有人缘、有技术,吃苦耐劳,风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次若是提拔不起来,这辈子就会止步在车间主任的岗位上。可想刘主任铆足劲,绞尽脑汁的想要得到升职。按照他的性子,明面上的事比不过,自然会来阴的。 云燕听到心里去了,更是把眉头蹙的紧了。 从锦州出发四个小时,再过一个小时到达海城市。 云燕跟大家在路边休息透气,然后继续上车。 进到海城地界,周围的一切熟悉起来。云燕忽然听到谢慎泽在旁边说了句:“今天是星期一。” 云燕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谢慎泽来了句:“你没赶回去。” 啊! 云燕记起答应颜谨的事,上个星期六晚上要跟他们吃饭。 云燕泄气地想,这下好了,只能等到这个星期六了。 后面谢慎泽闷闷地没说话,等到小汽车开入厂区缓缓行驶,前面阮主任先下车的空档,谢慎泽淡淡地问了句:“你决定好要跟谁处了么?” 云燕倏地转头,却见谢慎泽偏过头不肯与她对视。 云燕忍住笑意说:“决定好了。” 谢慎泽幽幽地说:“你还记得上次答应我的事么?” 云燕记得自己欠他一件事,谢慎泽要找她要个东西,她迟迟没给:“记得。” 谢慎泽终于把头转过来,眼神冷漠淡然地说:“诗集。” 云燕:“什么诗集?” 谢慎泽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说:“你上次看的诗集是我的,麻烦你还给我。” 云燕微怔,时间仿佛静止。陪伴在她最痛苦时刻,给于精神支撑的诗集居然是谢慎泽写的。 张忠凯偷的是谢慎泽的诗集。 这个爆炸消息,被谢慎泽清清淡淡的说出来,给的冲击却不小。 云燕听到自己问了一句:“你要回去做什么?” 充满浓厚爱意的情诗,总不能是他随便抄着玩的。 谢慎泽盯着她的表情,语气没有起伏地说:“送人。” 云燕双手垂在腿边,无声的握拳,定定地看向他:“送人?” 谢慎泽颔首说:“嗯。” 云燕笑了:“行,等着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云燕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 同事们拿着鲜花和水果围着她,慰问这次艰难的出差。 在热情洋溢和部门领导的嘉奖下,云燕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荒漠。她无法理解谢慎泽的话,诗集被她两辈子翻来覆去的看,里面无疑是写给心爱的女人的。 在谢慎泽的种种行为之下,她觉得不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感情。她自信却不自恋,谢慎泽心里应当也有她的才对。 她在纷纷扰扰的赞许中,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大掌的温度转瞬间变的冰凉,刺痛她的心脏。 云燕被人群包围着往车间里去,谢慎泽站在车门边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有五天。 这是一把高悬在谢慎泽头上的利剑,旅途中坦然的照顾也许会成为其他男人的专利。 她对他们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他认为自己的身份只是对门的哥哥、曾经往来过的异性、童年的玩伴。 等到他真实面对自己的情感后,他越发的想要得到属于他的小姑娘。 星期六。 谢慎泽笑了。 感情只属于勇敢的人,既然小姑娘没表现出要向他这边踏上一步,那他不介意推上一把。 在他的认识里,云燕太小了。从跌跌撞撞的学步,咿呀咿呀说话,到现在站在他面前,还是一个尚未绽放的花苞、是个对感情懵懂无知的少女、是对人生以后的情感之路没有过多打算的小姑娘。 谢慎泽能感觉到云燕对他的好感与接受,可他无法分辨这是对一个“哥哥”还是一个“男人”身份的认同。 归根结底还是患得患失。 如果云燕下乡回来后,两个人保持距离,他或许能克制住对她的情感。 但显然现在晚了。 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并不适合他。 谢慎泽勾勾唇角,眼前已经没有云燕的身影。他还有大把的事情积压处理,转身进到车内。 云燕抱着花,被胖雁按在椅子上接受大家的掌声。 “来来来,这是阮主任请咱们喝的汽水!”吴可奈跟另外一名男同志抬着汽水筐送到地上说:“领导不在,咱们还把任务完成了,这是咱们的奖励。” 说着,吴可奈一手抓起两瓶汽水,一个是荔枝的一个是橙子的问云燕:“你喝哪个?” 云燕说:“橙子的!” 胖雁赶紧说:“我也要橙子的。” 吴可奈利索地把两瓶撬开,将橙子的递给云燕,又把荔枝的塞给胖雁,胖雁刚要抗议,吴可奈又抢到一瓶橙子的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我不喝,给你留着啊。” 胖雁满意了,把手里唯一的吸管递给云燕,自己用掌心把瓶口一抹,爽快地咕噜咕噜喝起来,一口喝掉半瓶。 豪迈的一个嗝儿打出来,胖雁心满意足。 在他们集体休息的空档,少不了询问这次出差的同事,吴可奈也忍不住说:“听说抓了好多匪徒,你们开始被他们包围了是不是?你还砍人啦?” “我砍的是麻绳,没砍人。”云燕捧着汽水说:“抓起来七十多人,一个栓着一个,老大一串了。” 胖雁把剩下的半瓶喝完,从兜里拿出碎花小手帕擦擦嘴,吴可奈顺手把橙子汽水递给她,她抱着汽水瓶坐在云燕边上说:“我听说要不是你把麻绳砍断,你们就要被抓住了?啧啧啧,太可怕了,咱们这种小姑娘要是遇到那些坏蛋,简直无路可逃。” 她俩坐在一起,体型落差比较大,活像是一个老面馒头边上放着一个小鸡蛋。小鸡蛋连连点头认可道:“后来阮主任也奋起了,拿着镰刀要守门,被我们拦住了。” 多亏拦住了,要是那时候冲出去,阮主任的腿就断了。 大家又围着七嘴八舌问了好些当时的情况,听到仓库着火,漫山遍野全是山火,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纷纷噤声。 胖雁解决完第二瓶汽水,从兜里掏出两颗鸡蛋:“下午加餐?” 云燕嘴上说着不要,大眼睛定着胖雁表演。果然跟第一次见到一样,行云流水间,两颗鸡蛋消失在胖雁的嘴里。 云燕打心眼佩服,为她鼓掌。 吴可奈还在问云燕那帮人会怎么处理,这也是其他同事关心的问题。 云燕记得谢慎泽提过,说:“他们性质恶劣,少不了把牢底坐穿。”带头的黑皮兄弟等人,更是要挨枪子。 胖雁感叹地揽着云燕的肩膀,对大家说:“瞧瞧咱们小燕儿多勇敢,要是换成我,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了。这次就算市里不给嘉奖,咱们厂里肯定也会有。” 吴可奈认同地说:“还弄了那么多低廉的棉花回来,足足五十吨,比外头便宜一半!” 胖雁直爽地说:“咱们得把缝纫机踩冒烟啦!” 闻言,大家哈哈大笑。 梁欣和同事送染完的布料,她又脏又累地推着车,抬头看到云燕被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她一时没注意脚下,被排水管绊的踉跄一下,跌倒在杂物桶边上。 她边上的同事差点被她也带着摔倒,站稳后,骂道:“你怎么这么废物!” 梁欣顾不上与她争吵,赶紧在被云燕发现之前躲在推车后面。 云燕只往这边瞟了一眼就看到梁欣,梁欣这人干什么都不行,吃什么都没够,典型的废物点心。只有跟她妈吵架时,嘴巴淬了毒专门往她妈伤心地方戳,窝里横说的就是她。 云燕不给她过多关注,阮主任回来让大家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工作。 云燕发现阮主任本是高兴的脸,去了一趟厂长办公室,回来表情就不好了。 想着她们俩算是过命的交情,云燕关心地问:“被领导批评啦?别往心里去。你看我就很少往心里去。” 云燕的顶顶头上司就是阮主任。 “我用不上小丫头安慰。”阮主任要被气笑了,干脆坐到她边上,拍了拍缝纫机上面的布料说:“人算不如天算啊,二号车间的两台剪裁机坏了,厂家人没空过来,多给他们费用也不来。” 云燕太知道机器厂家那帮人的尿性,现在还是计划经济,卖方市场,动不动卖货的人拿乔。 哪怕人过来了,先要宴请两日,顿顿四菜一汤。吃饱喝足睡到日上三竿,过来拿着钳子敲敲打打,身边禁止有任何人观看,免得偷艺。 也就五分钟,机器修好了,完了你也别说对方敷衍,还得把本地特产大包小包给师傅带上,免得人家下次不来。 至于修好以后能管多久,人家是不关心的。若是招待不好,让你机器在车间放上一年半载,也就算是废了。 阮主任说完,见云燕杏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还眨眨眼。 “怎么了?” 云燕小脸含笑:“你猜。” 阮主任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不由地说:“猜什么?难道你别告诉我你会修?” 云燕站起来拍拍手,把布料抱给旁边的同事,转头笑吟吟地说:“走,去看看。” 阮主任震惊地说:“你真能修啊?那可是国营机器二厂的新机器。” 云燕当然知道怎么修,上辈子她为了挣钱还在七八、七九两年倒卖过棉四厂废弃的机器,为了能多挣点,头悬梁锥刺股地学过机械维修,还拆过机,那是一看一个准儿。 云燕知道棉四厂的机器没什么大毛病,平时被工人们维护的很好,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修缮起来简单易学,这就是为什么厂家过来的人不愿意有人在边上看,或许也就是一颗螺丝松了。 旁边工友都听到她们的对话,等到云燕提着工具箱和阮主任离开大车间,顿时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这个云燕真有本事。” “她是厂里的子弟,从小就会的本事。” “她爸当年也是个能人,八成跟她爸学的,我要是有这样的爸该多好。” 梁欣一口后槽牙要咬碎,她艰难狼狈地把布料抬到墙边架子上,就听到她同事阴阳怪气地说:“姐妹差别真大啊,人家怎么什么都会呢?” 梁欣气的胸脯起起伏伏,顾不上推车,快步离开大车间。 她身后的同事年纪比她大十多岁,本来想把工作卖给梁欣,只要一百五。梁欣不要,还买了跟她关系不好的那人的工作,花了整整两百元。 见了梁欣她就来气,作为老人,她时不时就呛梁欣几句,有机会给她穿穿小鞋,知道云燕和梁欣的关系,更是拿出来挤兑梁欣。 其实梁欣也是冤枉,买工作是她二叔帮忙联系的人。要知道一百五就能买下来,她何必多花五十的冤枉钱。她不知道,多花的五十元,其中有一半进了她二叔的腰包。 “EVG223型的发动机齿轮容易卡壳,把后面挡板卸下来,这里有两颗螺丝松开,里面就是发动机。”云燕拿着起子,灵活地拧着十字螺丝,拧起一颗用牙咬住,继续拧下一颗。 二车间的负责人忧心忡忡地说:“云同志,你可千万小心点。厂家的人说过了,私自打开出了问题他们是不管的。” 二车间的负责人望着阮主任,欲言又止。他只是个快要退休的小老头,要是云燕修好了倒是好,要是没修好,他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三十岁啃老儿子,当真是赔不起啊。 “没事的,我有数。” 云燕拧开并卸下二层挡板,看到发动机。她一点不藏私,特别是记起阮主任丧生在机器爆炸中,巴不得更多的人会维修知识。 要是从前她也不出这个头,可阮主任明年就会发生惨案,棉四厂的经营也会遭到重创。在那之前她本来还想找机会排查机器,这些也不用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开机器了。 把齿轮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卸下来,发动机动力装置后面有个凹型的不锈钢薄片,云燕用个巧劲儿把它取下来拿给阮主任等人看:“应该是平整的,你们看,这个已经弯了。” 小老头哆嗦着手,伸着脖子看,惊喜地说:“弯了,是真的弯了!” 阮主任含笑说:“对,弯了。”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们,望着云燕的眼神从怀疑到了敬佩。最前面站着的胖雁插着腰说:“这是我姐妹,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 云燕跳下机器,拿着锤头一点点将薄片敲平,随后利索地将它按在刚才的位置上。 她没等着全部安装完再开机,而是跟吴可奈说:“把电源打开。” 第32章 吴可奈跑过去开机,轰嗡——机器重新成功启动,发出运行的嗡鸣声。 大家纷纷凑上前,有的手快的拿起一摞废布料放上去剪裁:“好了,是真好啦!” 阮主任拍拍云燕的肩膀,伸手扶着她从机器上蹦下来。 小老头刚才还出言反对云燕修理机器,觉得她在吹牛,这下不得不赞叹地说:“云师傅,辛苦您啦,那边还有一台。” 云燕很干脆地说:“好!”好久没碰机器,她手已经痒了。 云燕往旁边那台机器去,身后的人跟着呼啦啦一起往那边去。 小老头悄么悄地跟阮主任说:“今年运气好呀,得了个宝贝。”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个宝贝。”阮主任帮云燕捡起落下的钳子,面带笑意:“真是跟咱们解决了大难题。我还以为这闺女不会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的。” 小老头说:“嗐,也不看看她爸是谁。原先厂里的机器她爸都摸过。” 不等云燕自己找理由,小老头帮她把理由找好。 阮主任一想,也是。 吴可奈对修理机器报以很大的热情,他帮着云燕打下手,将裁剪机的后挡板安装上。然后挤到人群里,继续帮忙。 第二台裁剪机比第一台多费了几分钟,不是钢片弯了,而是里面需要打机油润滑,再换一块齿轮橡胶带。 云燕三下五除二把两台机器修好,迎来一阵掌声。特别是女同志们,看到云燕身为女性能把男人做好的事情做的更好,眼睛里满是羡慕与钦佩。 其实在云燕看来,修理机器挺简单的,关键在于敢上手、敢顶住“拆开我们就不修了”这种厂家来的压力。 阮主任搂着她的肩膀,真想亲她一口。 小老头让人去给机器厂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咱不伺候啦。 “一回来你就忙活,下午早点回去休息,提前两小时下班。”阮主任一锤定音,揽着云燕的肩膀往外走,后面跟着一群跟屁虫。 也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缝衣服之类的活儿稍微学一下就上手,可修理机器这可是一般人干不了的工作。要不怎么说厂家修理工能拿乔呢,就是会的人太少。 阮主任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见到大家望着云燕炙热的眼神,她站住脚跟他们摆摆手,催促他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她跟云燕走到外面说:“后面肯定会有人找你学修理,你愿意教给别人吗?” 这已经不是铁饭碗,相当于金饭碗。 “没问题!”云燕不愿意藏私:“只要愿意学,其实不难,厂里要是有不要的机器,可以给大家练手。类似的功性能机器核心技术大差不大,哪怕型号不同改动的也不大。” 早年是这个道理,等到改革开放后,不少企业使用进口机器,那又是另外的道理。 阮主任见她一口答应下来,欣慰地说:“这先不着急,你自己也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云燕自然答应下来。 今天能提前下班,云燕把工位上的手套拿走,上面沾了机油,回去得好好搓搓。刚走到车间门口,李师傅叫住她:“云同志,你等等。” 云燕回头看到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型熨烫机你会修理吗?” 算李师傅倒霉,正是赶工的时候,车间突然停电,等到再来电,原本运行正常的大型烫染机却不动弹了。 云燕一听就明白,厂里的VDS778型号的熨烫机就是有烧电路的毛病,她甚至怀疑爆炸的也是同型号的机器:“应该是线路烧了,得换成新的电源线。要铜丝的。” 李师傅说:“这么说你会换?我看线路板在机器最里面,得开机。电工师傅们不干,外面线路可以修,他们不肯拆机。” 云燕把手套从兜里拿出来,现在还早,她一边戴一边说说:“我试试,应该没问题。” 李师傅大喜过望,她快步走在前面带路,频频侧过头跟云燕吐槽说:“每年到这时候咱们厂区电路荷载过度总会跳闸,每次都会伤了机器。厂里也不知道修修。” “机器越来越多,早晚会修的。”云燕笑着说:“毕竟以前都是手工作业没有半自动机器,老电路不稳定难免的。” 她们一起到电工那里要了些铜丝电线。开始电工不愿意给,知道是用来修机器的,勉为其难给了些。给的时候,还让云燕写了张条,证明是她自己自愿开机,他们不担责任。 云燕也不介意,龙飞凤舞签完字,跟李师傅一起来到车间。 李师傅心气不顺,一路上都在骂那帮电工。老大的男人,还不如小丫头蛋子胆子大。 北面三车间是阮主任手下专门负责布料烫染的专业车间。里面人并不多,加一起不过十来人,全都是半自动作业。 云燕到的时候,大家愁容满面。地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染好的布料,就差烫了。要是堆久了,布料相互浸染掉色,后面还得重新染色。 梁欣正在辛苦搬布料,万万没想到又在这里撞见云燕。 她以为云燕考了个第一就够了,可云燕总是在她措不及防的时候打她的脸。 李师傅在车间是个老人,阮主任见了也会给几分面子。她向来见人说话不留情面。刚刚还批评梁欣布料放的不规整,转头就跟云燕有说有笑地进到车间里。 梁欣来不及躲,干脆不躲了,她想看看云燕到底有什么本事把机器修好。下乡几年,感情她是去进修了?怎么别人不会就她会? 八成是歪打正着。大家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谁有什么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云燕不给梁欣多余的目光,她戴上绝缘手套,让后面跟来的吴可奈去把车间的总闸拉下去。 车间里顿时连灯泡都灭了下去,大家全都噤声。虽然听说云燕会修机器,但没有亲眼看到多少还是有怀疑。 云燕人长的小巧漂亮,手也不大,拿着沉重的扳手开始拧螺丝。开始几下没拧动,还是吴可奈过来帮的忙。 梁欣一脸冷笑地看,她靠在墙边上眼睛不带眨的看着云燕。 云燕说换电线就换电线,中间还让吴可奈上手试了试,把吴可奈激动坏了*。 这东西需要仔细,云燕换完第一台机器花了二十多分钟。她没让人想把电源打开,免得把其他机器给晃坏,这台修完,她就到旁边去修第二台。 遇上有螺丝卡住的地方,她不免敲敲打打。梁欣见了又嘀咕着说:“还以为是她妈的破收音机啊,敲两下就能好。” 梁欣旁边的大姐不想听她冷嘲热讽地说话,瞪了她一眼说:“你行你咋不上?” 梁欣双臂交叉,死猪不怕开水烫似得说:“我没她显摆。” 大姐都快笑出声了:“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染色车间里还有活儿没干完。 要是平常梁欣还想着图个好表现去干干活,此刻眼里只有云燕没有别人。见她死盯着云燕,大姐自己先走了。她得回去跟刘主任好好说说,这个买了工作的新同志就知道偷奸耍滑,不好好做事。 云燕一口气换了六台的线路,到第七台,外面已经见黑了。李师傅看她小脸有了疲惫的神色,好言劝着说:“要不让后面两台等到明天再修?先把前面的打开试试?” 她还着急做染烫呢,要是今天能修好,晚上她可以跟工人们一起加班赶工。 云燕把后面两台机器看了看,其中一台是电路问题,明天一早就能换好,铜丝也不够,得去找电工要。 另外一台有点小毛病,她暂时还没判断出来是哪里的问题,回去得想想。 “行,那先把电源打开吧。”云燕把后面两台机器的后置电源线关闭。 车间里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时刻,吴可奈自告奋勇地跑过去开电闸,三二一,伴随着管灯亮起,烫染机轰隆隆的有了电,开始喷出白色雾气。 李师傅高兴的不得了,冲上去给云燕一个大拥抱:“我太喜欢你了,你可太优秀了!” 云燕被她直白的话弄的不好意思,她指着最边上的机器说:“里面应该是有个零件出了问题,现在不能拆机,我明天中午过来修。” 李师傅说:“不着急,别把你累的够呛。这几台修好就够用了。” 她没想到云燕说修好就修好,平时要是等修理工过来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今天能使用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云燕临走前,李师傅往她怀里塞了两个黄桃罐头:“算不得什么,你快提回去吧,等会天就要大黑了。” 云燕是真的不想要,她修机器主要是怕机器爆炸害了阮主任的性命,若是没交情倒还好,有了交情难免会上心。 另外棉四厂的下坡路也是因为爆炸开始的,她还想要在棉四厂多混两年,等到外面形势好再由此作为平□□立出去,更不会让棉四厂早早出现上辈子的下坡路。 云燕不收,包括李师傅在内的其他同志都要她收。后来阮主任也过来了,她下班听到这里有动静,知道了来龙去脉,干脆跟云燕说:“这是他们的谢礼,你也不能白加班,你拿着就拿着,我是你领导,我批准了。” 云燕这才把黄桃罐头手收下。 回到家里,她妈早早地做好饭在家等着。看她抱着黄桃罐头回来,接过一罐撬开倒海碗里,让大家分着吃。 知道是云燕修机器别人送的,舒瑞英感叹地说:“你真是你爸的亲闺女。当年你爸也总拿点好吃的回来,也是别人送的。” 望着红烧带鱼、五花肉炖粉条、酸菜汤,云燕吸了吸鼻子,不敢跟舒瑞英提起遭遇的事,免得当妈的忧心。 家里吃饭的地方换到大姨屋里,二姨和梁欣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梁欣有了工作,母女二人就在自己屋里开小灶,其他人也不管她们。 舒瑞英看到梁欣下班回来重重地关上门,也不知道生什么气。 “咱们吃饭。”云燕才不管梁欣心气顺不顺。 ****** 第二天早上。 关淑兰做的早饭,抠抠搜搜地往疙瘩汤里放了勺猪油渣,还真挺香。 云燕还在思考那台机器的问题,端着饭碗吸溜着疙瘩汤,忽然脑子瓜一亮,二话不说往厂里去。 等李师傅到车间开门,竟看到云燕端着饭碗站在那儿冲她乐呢。 阮主任远远见了,跟旁边的李副厂长说:“瞧瞧这丫头,帮咱们厂里干活都要中邪了,端着饭碗就来了,都来不及放下。” 李副厂长很欣赏云燕的精神,从她进厂以后,接二连三的优异表现让他对云燕这位同志重视起来:“咱们要抓紧培养人才,不能让人才失望啊。多给他们机会锻炼,以后也能在厂里大展拳脚。” 阮主任不听他的套话,笑着说:“人才自然需要好待遇留下。她现在也就是一级工,出差、缝纫、修理机器,忙的一刻不歇,一个月也才三十六元。” 李副厂长沉思片刻,往车间内正在忙活的身影看了眼,笑着摇摇头没说话就走了。 阮主任这次就是给他吹吹风,让他别光顾着给人画饼子。落实下来的奖励才是真的,虚头巴脑要不得。 云燕把那台机器的风扇打开,看到里面积了厚实的棉絮,这跟她判断的一样,机器过热导致运行失败。她正要把风扇卸下来洗刷,吴可奈拿了过去,自告奋勇去了。 阮主任见了笑着说:“进厂不到一礼拜你就有徒弟了。” 云燕笑着说:“都是同事,帮我打下手呢。” 阮主任围着机器走了一圈,看到云燕往里面上了机油,应该是趁着维修将机器维护了一遍。她佩服地说:“厂里不会让你白干活,回头我给你申请补贴。” 云燕倏地抬头:“真的!?” 阮主任乐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财迷。” 云燕说:“我有好多用处呢。” 阮主任不知道云燕的远大抱负,只当她跟其他女同志一样想要的确良想要小皮鞋,笑了笑说:“那我一定要帮你争取上。” 云燕细声细气地说:“也别太强硬,得罪领导就不好了。” 阮主任乐着说:“我不比你懂啊。” 云燕嘿嘿笑了笑,没跟阮主任透漏自己想要把她弄成总负责人的事。 她是阮主任手下的人,她表现好,自然给阮主任加筹码。至于刘主任,她会想到办法对付。 阮主任手下一共有五十多台正常使用的机器,还有十来台置换下来需要修缮的机器,云燕打算在冬季前把它们都检查一遍,一定要把危险扼杀掉。 ****** 忙了一天下来,云燕疲惫地回到家。 进到家门,看到院子秃叶的枣树下站着谢慎泽。 这个人实在太出挑,穿着厂里灰蓝色的制服,却能在人群当中被一眼注意到。 因为当过兵的缘故,每次都要把扣子系在最上面,仿佛当年的风纪扣,顶在他的喉结上。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太多皮肤,却有股克制且禁欲的吸引力。 要是他不来,云燕都要忘了。 她没说话,进屋去找诗集。 谢慎泽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云燕出来后,面无表情地把诗集递给他。 谢慎泽正要开口,就听云燕说:“我累了要休息,你先回吧。” 谢慎泽拿着诗集,深深地看了云燕一眼。 云燕挑眉:“还有事吗?” 谢慎泽笑了笑:“我还能有什么事。” 他二话不说转身走掉,留着云燕在原地牙痒痒。 这人绝对有点毛病。 第33章 礼拜五这日,云燕继续检修。 吴可奈中午和下班时间总会跟着云燕前后转,云燕知道他想要学维修,也就教教他。另外还给他找了本机械原理的书看。 不止是吴可奈,除了休息时间过来喊云燕吃饭的胖雁,另外还有一名男同志总是在云燕周围打转。 他是隔壁车间新调来的打版师傅周楚,三级工,要说跟修理机器八竿子远,可一休息就过来,过来也不看机器,眼睛就偷偷往云燕那边瞟。 云燕忙着整理机器没发觉,吴可奈也不知道,反而是办事路过的谢慎泽觉得不对。 可能都对云燕抱有心思,谢慎泽一眼就发现了蹊跷。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周楚也没想藏。他希望云燕能够主动发现他对她的感情,然而云燕的心全然不在他身上。 胖雁过来找云燕吃饼干,自从知道云燕容易低血糖,胖雁时不时过来投喂。 胖雁家情况跟别人不一样。她家上面有三个哥哥就她一个女儿,不管是爷爷家那边还是姥姥家那边,她是唯一一朵金花。 在重男轻女比较多的时代,她家跟其他家庭截然相反,是真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特别是嘴巴,一丁点的亏欠都没有。 她喜欢云燕,乐意跟云燕分享小零食,云燕修理机器,她就坐边上等。云燕忙完,俩人就开始叽叽喳喳八卦吃零食。 云燕坐在小马扎上,周楚借机过来,给云燕拿了水煮苞米。 云燕不想吃水煮苞米,她被谢慎泽二话不说要走诗集的事气得睡不好觉,不肯承认自己自恋,更不想去猜测谢慎泽喜欢的人是谁。一早上没胃口,摆摆手谢过周楚,并没有接受他的苞米。 周楚也不在意,他前阵子听人家说云燕跟谢科长走的近,还以为他们俩有什么。这两天看到两人没什么交情,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想来也觉得好笑,但他还是想确定一下,在云燕小口小口吃饼干的功夫,他拐着弯费老大劲儿总算把话题拐到谢慎泽身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你俩上次在食堂吃饭,大家都以为你俩是一对呢,你可不知道,多少姑娘伤透了心。” 云燕蹙眉说:“伤不伤心跟我没关系,我跟他也没关系。” 周楚挑眉说:“是吗?” 云燕没见到门外有个人站着,手里还端着一碗剥好的鸡蛋。 谢慎泽早上过来,路过云燕家,舒瑞英似乎没有发觉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把煮好的鸡蛋让谢慎泽带给云燕,还说早上云燕没吃饭。 谢慎泽在办公室里特意用温水泡了泡,忙完要紧的公事,鸡蛋也加热好了,干脆给剥了,亲自给云燕送过来。 他大概能猜测到云燕生气的地方,他也是被她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气到了,借此想要相互给个台阶,找个机会跟她聊一聊。 都已经礼拜五,眼瞅着礼拜六要定下来。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然而等到他端着鸡蛋站在门口,听到云燕亲口说他们并没有关系。 算他活该,这滋味可不好受。 云燕歪歪头,瞥见门口有个人影离开。谢慎泽的背影云燕一眼就认的出来,甚至还记得交叠在一起的两人掌心的温度。她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到门口,看到门边放着一碗鸡蛋。 鸡蛋光洁热乎,还被剥了皮儿。云燕脱下手套,拿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口,跟上来的周楚不赞同地说:“也不知道谁放的鸡蛋,你也真敢吃。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云燕笑颜如花地说:“坏不了,就是味道有点怪。” 她这样一说,胖雁和吴可奈也纷纷看了过来,周楚忙道:“怎么怪了?” 云燕又咬了一口鸡蛋说:“好像是被醋泡熟的。” 胖雁跑过来,看到碗里还有两颗鸡蛋,对云燕眨巴眨巴眼睛,云燕笑着说:“别说我不给你,鸡蛋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更何况醋做的鸡蛋,你吃了伤胃。” “那好吧。”胖雁其实很想尝尝醋鸡蛋是什么味道,可能会酸死个人吧,但是云燕吃着的表情却充满笑意 她虽然好吃,但是她不傻。 刚刚分明看到的是谢慎泽的送来的,但凡换个人胖雁就敢伸手抢,但是谢慎泽谢大科长的蛋,她是万万不敢动的。 这几天,厂里面有了很多传闻。云燕显然是其中的中心人物。 胖雁和吴可奈也被人找出去问过,不是修理机器的事,而是问他俩知不知道厂花到底要选择谁做对象。 厂里传的纷纷扬扬,据说还有胆子大的押宝,颜谨和黄孝荣俩人不分上下,王嘉泉的票数也不少。 这年代的娱乐多数茶余饭后的八卦交流,作为厂里一致认同的厂花同志,到底会花落谁家,可是厂里目前的头号新闻。 胖雁揉揉鼻子,跟美人做朋友不容易呀。 “吃去。” 胖雁手里被云燕塞了一把干枣。知道这是云燕自己家晒的好枣,胖雁二话不说揣到兜里不给吴可奈抢走的机会。 谢慎泽好心送鸡蛋去,回到办公室心情却不大好。 他反应过来,小姑娘肯定是故意说的。 为什么? 气他呗。 下了班回到家里,他认认真真地抄着诗集,脑子里却不断播放云燕的话:我跟他没关系。 诗集拿回来,但谢慎泽不开心了。 当晚夜里十二点半,张忠凯关上门窗准备睡觉。 一个人影从他家院墙翻到屋内,套上麻袋给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张忠凯想要呼救,嘴巴又被人堵住活该他偷谢慎泽的诗集,还栽赃人家。人家心气不顺,可不是要揍他。 他吓得要死,等到暴徒走了以后也不敢动作,直到天光大亮,他妈过来叫他起床 张忠凯鼻青脸肿跟猪头没什么两样,他妈见了差点没认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他疼的一宿没睡着,罪魁祸首谢慎泽倒是总算能静下心,认认真真地抄了一晚上的诗集。 张忠凯上班的时候还在想,到底是谁动的手。 跟他有仇怨的人除了谢慎泽没别人。一个是诗集的事,一个是举报栽赃的事不过谢慎泽这人当兵回来以后,整个人收敛不少,应该不会给人套麻袋的事吧。 云燕不知道这些事,礼拜六还在兢兢业业地踩着缝纫机。 中午休息时候,颜谨特意过来一趟,揶揄地说:“嘿,我还以为你这位大忙人又要出差去了。” 上礼拜六他们到过国营饭店点好菜,等了三个小时,找到云燕家里才知道她出差去了。 颜谨以防万一,过来知会一声。 看到云燕缝纫机上放着脏兮兮的手套,感叹地说:“还真是大忙人。” 云燕在厂里算是出名了,人漂亮能力强还是单身。要不怎么说他们哥几个火急火燎地想要把名分定下来呢。 “晚上咱们约在大门口,一起吃饭。”颜谨不打扰云燕了,摆摆手说:“那我先走了。” 云燕加班呢,点点头说:“好,我知道的。” 颜谨反而摇摇头,心想知道个屁,她心里是最没数的一个。哥几个紧张的不行,她啥事没有。 “走了啊。” “晚上见。” 颜谨到办公楼拿新下来的红头文件,路过副厂长办公室听到里头有人吵架。 他瞥见门缝里阮主任和刘主任俩人,相互杠上了。要不是提到“云燕”,他也不会站着偷听。 阮主任过来跟李副厂长打报告,云燕这些天把厂里挤压的机器整修一遍,已经证明自己的水平,肯定不比厂家那边的修理工差。阮主任的意思是索性让云燕多兼个职位,另开一份工资,不能让人才白出力。 刘主任听了不同意说:“职工给厂里做事怎么还要贪求回报?想当年我们给厂里开荒,没日没夜的忙,谁好意思提个加工资?咱们是为了厂,也是为了国家,给国家做建设,思想荣誉高于一切,可别整的太物质,俗气!” 李副厂长本来要批准,闻言把钢笔放下来。主要云燕资历太浅,多少十八岁的同志还在四处寻工作,她能弄到市重点工厂的一级工,其实已经不得了。 这下给了刘主任的可乘之机,絮絮叨叨地在一边念,恨不得把云燕涨工资的行为归类于被资本思想腐朽。 颜谨气不过,想要进去跟他理论。就听到隔壁门被推开,谢慎泽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出来,跟他擦肩而过,径直到了副厂长办公室。 别人的面子不买,谢慎泽的面子肯定要买。见他过来,李副厂长忙说:“快来坐。”说着还亲自起身给谢慎泽倒水。 谢慎泽坐也不坐,水也不喝,盯着刘主任说:“我记得你手下还有三台机器待修理,给厂里打了报告,接待费用五天一百元。还不算给厂家修理工的差旅费。一年到头至少得三千吧?” 刘主任手一顿,没想到他能知道这个。 李副厂长皱着眉,他自然知道每年厂里花费出去的接待费有多少。 谢慎泽转头问阮主任:“云同志刻苦专研机修知识,并且勇于实践,给厂里解决了燃眉之急。”他咬重“燃眉之急”四个字后,又说:“若不是她修理的及时,订单不能及时交付,咱们得赔付多少你算过吗?” 阮主任知道他跟云燕是一帮的,马上说:“那还能少吗?去年二季度就是因为机器坏了没赶上,陪了人家建阳监狱四千块钱呢。这次只比上次的更多,足足有三家单位等着呢。要是耽误了,赔个万把块都是少的。” 李副厂长明白谢慎泽的意思了。刚才他差点被刘主任绕进去,光以云燕的身份年纪和思想来考虑事情,远没有往大局方向看。 刘主任找补地说:“咱们聘请一个有资历的修理工不行吗?” 李副厂长是亲眼见过云燕做修理,在他看来不比一般的师傅差。甚至可以说,操作起来更熟练,典型的技术好,胆子大。 谢慎泽反驳刘主任:“眼前有好的不要,你要找外人进厂,是想替我人事科做事还是早已经有看好的人呢?” 刘主任哪里敢跟谢慎泽打擂台,他忙说:“怎么可能会有人选,我也就随口一说。” 谢慎泽淡淡地说:“随口一说啊?你的随口一说,很容易让厂里的人才心灰意冷啊。咱们能不能多给厂里打算,少整一些别的?” 刘主任赶紧说:“什么别的,根本没有别的。” 别提给谁扣高帽子,厂里一切要以盈利为主。放着省心省钱的办法不用,非要多花钱肯定有私心。 再说,谁不知道刘主任跟云燕的矛盾。 明眼人都知道,刘主任听见云燕要涨工资,故意上眼药呢。 “行了行了,他就是个车间主任,哪里有眼界看别的。”李副厂长没注意刘主任低沉的脸色,转头问阮主任:“是要加多少工资?” 阮主任想着怎么地也要给云燕多十元钱的工资,她刚要开口,谢慎泽突然说:“熟练电工师傅一个月多少?” 阮主任说:“能自己干活的,至少二级或者三级,一个月少说五十元。” 谢慎泽说:“可电工修不了机器。” 阮主任瞬间明白谢慎泽的意思,笑盈盈地说:“那是当然的。你不知道,云同志去找电工要点铜线,他们还让云燕签免责呢。他们是一天责任不想担。” 李副厂长把茶缸放下来,眉头皱个川字:“还有这事?” 去年刘主任接过厂里电力方面的工作,闻言忙说:“不是一个工种,当然不会。” 谢慎泽说:“云同志还是个裁缝工呢。” 刘主任:“” 李副厂长想了想,对阮主任说:“她兼职修理,就按照三级电工的百分之六十的工资给她,你看呢?” 云燕目前工资一个月36元,三级电工是48元,按照百分之六十也有28元。 阮主任在心里大概算了,60多元的收入相当于五级工的工资,当然是足够的。 刘主任失声道:“这也太高了!她才进厂多久,许多老师傅都没她高!” 谢慎泽淡淡地说:“那让他们修去。” 刘主任:“” 李副厂长摆摆手,不想再因为这个耽误时间。他还没老糊涂,算的出来对比给机器厂家的成千上万的招待费和维修费,厂里一个月多给出二十多元钱,投资回报可是大多了。 第34章 李副厂长提笔签字,一气呵成。刘主任见事情定下来了,气的掉头就走。 谢慎泽在他后面出来,幽深的眼神望着刘主任离开的背影。 “回头先别告诉她,等着发工资给她个惊喜。”阮主任出来,看着站在走廊上的谢慎泽,还以为他要抽烟。 阮主任兜里有烟,是专门给老师傅们准备的,加班有打瞌睡的时候,累了她就递根烟上他们到外面休息休息提提精神。 阮主任掏出烟:“抽吗?红梅。” 红梅烟盒通体的白,上面印着艳红的梅花枝。谢慎泽转瞬间想到那张六亲不认的小红嘴,他本来不抽烟的人,接过一支红梅烟,叼在嘴里咬了咬烟蒂。 阮主任还要问问年底人事考评的事,正要开口,走廊上来了位穿着长袖布拉吉的女同志。 对方胸前搭着两根粗油辫,手里提着一网袋柑橘。眼睛不大,是弯弯的笑眼,特别是见到谢慎泽站在这里,更是笑得妩媚。 阮主任认识这位女同志,不是别人,是李副厂长家的独生女,李天鹭。她人如其名,身体修长秀气,气质很好,是市里文工团的演员。 谢慎泽见她来了,又咬了咬烟蒂。 李天鹭抓了两个柑橘先塞到阮主任手里说:“这是我在长沙演出去了橘子洲,在橘子洲头买的。” “哟,难不成主席同志去的那个橘子洲头?”阮主任接过柑橘,金灿灿的柑橘自带甘香,很是清新。 李天鹭仿佛刚见到谢慎泽,大大方方地叫了声:“谢同志,原来你还抽烟啊。” 谢慎泽没说自己不抽烟,就是牙痒痒。可犯不着跟谁解释这个。他略点点头,算是跟她打招呼了。 李天鹭又从网兜里掏出两个大柑橘,捧到谢慎泽面前说:“我爸那儿还有好烟,他不抽烟,回头我给你拿来你抽。喏,吃橘子,特甜。” 谢慎泽接过柑橘,终于开口说了句:“谢谢。” 阮主任看看他,又看看李天鹭,当下明白了。这是对谢慎泽有意思啊。她可是见过不少厂里男青年给李天鹭示好的,人家正眼瞧都不瞧。 不过瞅着谢慎泽那样儿,再想到在火车上对云燕的那副德行,小伙子真是两幅面孔。 阮主任拿着柑橘跟谢慎泽说:“下午去办公室跟你说。” 谢慎泽颔首。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谢慎泽眼底的淡青色。昨晚他上半夜揍人,下半夜抄诗,熬到现在眼睛没合上过。要不是当过兵底子好,早就眯过去了。 阮主任正要离开,听到楼梯上哒哒哒有轻快的脚步声。她走到楼梯口一看,嚯,忍不住问:“小云怎么来了?” 云燕一抹汗,小脸不爽地说:“我来告状!” 李天鹭发现谢慎泽微怔了下,随即赶忙将嘴上的红梅烟取下来想扔掉。 可云燕已经从楼梯口走过来,见到谢慎泽拿着烟,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杏眼一翻,嘀咕了句:“抽不死你。” 谢慎泽:“” 李天鹭:“” 阮主任憋着笑问:“告什么状?” 云燕停下脚步,转过头,又快又脆地说:“电工那边不给铜丝线,说铜丝线太贵不能用,一毫米都不给。可修机器需要材料,总不能让我上外面自己买去吧?好说歹说就是不行,多金贵的玩意,非要我找领导批!” 阮主任好笑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硬生生地推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说:“他们的材料是有定数的,不过你的情况也能理解,我帮你去协调,你消消气,别告状了。” 毕竟刚给她涨了工资,再去告状,多少影响不好。 李天鹭眼界高,很少仔细打量厂里的女工人,在她看来都是脏兮兮灰突突的。今儿要不是谢慎泽的反应非常,她也不会多看云燕一眼。然而这一眼看过去,她愣在原地。 文工团里漂亮姑娘不少,这样肤若凝脂、明眸皓齿的女同志却是少见。比起后天锻炼的挺拔,她的气质与脸蛋是浑然天成的,美的让人舒服,忍不住多看几眼挪不开目光。 阮主任既然打包票了,云燕嘟囔着说:“好吧,他们要是下次再为难我,我还得过来告状。” 阮主任好笑地说:“是是是,告状精。”说完,顺手塞颗柑橘给告状精。 告状精一路奔过来,正好吃个橘子歇歇。 她不着痕迹地从谢慎泽和李天鹭两人身上扫过,非但不觉得柑橘甜,反而酸得很。 谢慎泽脑子里也有想法。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到了晚上,云燕说不定成了谁的对象。 谢慎泽眼不挪地看着她,奈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看着云燕,李天鹭看着他,顺着目光瞥在他藏往身后拿着红梅烟的大手若有所思。 告状精多一个眼神不给谢慎泽,吃完橘子,雄赳赳地来,气昂昂地走。 谢慎泽本来站在原地,看她马上要消失在楼梯口,扔掉烟,拔腿跟了过去。 李天鹭死盯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 云燕下到一楼,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谢慎泽喊她:“等等。” 云燕回过头,背着小手歪着脑袋瓜:“有事吗?” 谢慎泽说:“有。我想约——” 云燕笑盈盈地打断他:“抱歉呐,谢科长,我还得去修机器,不重要的事咱们改日再聊呗。” 不重要? 谢慎泽被她气笑了。 俩人面对面站着,有些事情哪怕没说开,也是心知肚明。偏偏云燕的气没消,说完冲他戏谑地眨眨眼,完事还真走了。 谢慎泽知道云燕下班时间,定定神,大不了下班堵她去。 他往楼梯上走,李天鹭迎面下来,伸出手说:“把橘子还给我。” 谢慎泽:“在上面,我给你拿。” “得了。”李天鹭也不眯着笑眼了,冷飕飕地说:“抽烟口臭牙黄,老了自己遭殃,哼。”说完小辫一甩,走了。 谢慎泽:“” ****** 秋风萧瑟,天际苍茫。 偶有南去的飞鸟从远空飞过。 下班的人擦肩摩踵,工作六天,总算可以休息了。关系好的相互约着吃喝打牌,家中有事的琢磨着怎么出门。 云燕背着自己缝的小布包,里面带着她的宝贝扳手起子,来到大门口。 颜谨从广播室一路小跑过来,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看见黄孝荣、王嘉泉还有张忠凯已经围绕在云燕边上,他咽了咽吐沫不免紧张。 四位青年才俊本就打眼,加上厂花一人。 有消息灵通的,用胳膊顶了顶边上的人,大家不免期待礼拜一上班那天,看看厂花跟谁走在一起。 成全一人必定会使另外三人落寞,有的女同志开玩笑,这四个随便给她哪个都行。 云燕见颜谨来了,指着自行车说:“走吧,再不去待会没地方了。” 颜谨紧张兮兮地说:“就这么急?” 云燕抿唇笑了笑说:“你不乐意就不去呀。” 颜谨“啧”了声,嘀咕道:“脾气越来越大了。” 黄孝荣最近还在夜校里跟王嘉泉一起学习,不知什么时候配了副眼镜,倒是比从前看起来文雅些。 他穿着挺括的中山装,板板正正地站在那里就能收获许多目光。 旁边王嘉泉的脸色总是欠些血色,工作后脸上气血倒是好了不少,应该是作息饮食规律了。他站在黄孝荣身边丝毫不逊色,像是挺拔的新竹。 云燕轻轻咳了声,看大家都看向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她琢磨了半个月要怎么跟他们开口,临近关头不免有些怯意。好在这三位品行都不错,应当做不出由爱生恨的举动。 反观靠着墙不停把脖子歪来歪去的张忠凯,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灰布裤子,兴许知道自己没多大机会,只在一旁偷摸看着云燕,不多说话。 云燕见他在那里动来动去,像是大只的多动症儿童。她受不了地说:“你能不能别动了。” 张忠凯转过头,云燕见到他的正脸,吓了一跳:“你脸怎么了?” 张忠凯脸消了点,但还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哼哼着说:“摔的。” 云燕太了解他了,心中腹诽,八成是嘴欠得罪谁了。他挨的每一顿揍都是应得的。 黄孝荣此刻也说:“人既然到齐了,咱们走吧,过去还要一会儿。” 颜谨也想着赶紧定下来,不然整个心没着没落的。他刚迈开步子跟着大家往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等一等。” 要是换做其他人喊,颜谨不觉得有什么。可喊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谢慎泽! 谢慎泽这东西平常一点好事不干,记得小时候每次他们聚在一起要做什么,谢慎泽但凡出现就没有好事,回回都让他们四兄弟在桌子腿相会! 不光颜谨眼皮子跳,其他三人也都面色不善,没办法,童年的心理阴影让他们PTSD了。 颜谨用手指戳着云燕的肩膀,推搡着说:“走走走,快走。” 云燕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肩膀一扭,躲了过去。 颜谨看到谢慎泽越来越近,心想完了,肯定全完了。 谢慎泽本想着早点过来,临下班李副厂长过来约他去喝酒。他应付完李副厂长,一路跑过来的。 见谢慎泽出现,其他在远处偷偷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气。 厂*花的魅力也太大了吧? 黄孝荣皱着眉头,与王嘉泉俩人不着痕迹地挡在云燕面前。 谢慎泽看都不看他们,直接说:“让开。” 张忠凯晃悠悠地站出来,抬了抬下巴说:“该让开的是你。” 谢慎泽心想,昨天下手还不个够黑,他娘的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看他们之间弥漫着火药味,云燕赶紧推开前面的人,问谢慎泽:“有什么事?” 谢慎泽吃一堑长一智:“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这话落下,那四位全都不好了,心中的阴影无限放大,桌子腿就在眼前。 云燕与谢慎泽四目相对,谢慎泽说:“我想试试。” 试试? 试什么? 这话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了! 云燕的心漏跳一拍,呼吸顿了顿。 张忠凯赶忙回头说:“什么叫试试?就他这个态度就不行。” 颜谨难得跟张忠凯统一阵线,帮腔道:“没错,我们哥几个可比你认真多了。你赶紧的,哪凉快上哪儿去。走走走走,咱们别跟他废话。” 谢慎泽不理会他们,定定地望着云燕。 这一刻过的格外漫长。 云燕忽然笑了,轻轻地说:“那一起吃饭吧。” 第35章 一行人到国营饭店,要了个包间。 女服务员站在门口瞟了眼,径直走到云燕面前:“点菜。” 云燕今天带了钱,她打算自己做东,本来也是欠他们的。请完以后,能当朋友继续当朋友,要是当不成朋友也算好聚好散。 “铜锅涮羊肉,这里是肉票。”云燕掏出来正要给服务员,谢慎泽开口:“我来。” 黄孝荣本想着他年纪最大,这一顿怎么着也轮不到云燕请客,传出去像什么话。可他没谢慎泽动作快,关键是服务员眼里看不见他。 大圆桌,六个人坐在一起。谁都想跟云燕挨着坐。 偏偏谢慎泽不知有意无意,安安稳稳地坐在云燕左边,还把自己脱下来的外套和云燕的小破手套放在她右边的椅子上。 颜谨心里直犯嘀咕,真是小心眼。 谢慎泽又加了二斤羊肉,要了几瓶汽水,另外加上豆芽、油菜、猪血、牛杂等。 他主动掏钱,其他人也就不上赶子了。 其实他坐在这里,黄孝荣他们大概能猜到云燕的想法。最近一段时间,云燕总是跟谢慎泽在一起走动。 在厂里他们也听说谢慎泽奔赴千里救援被围困的云燕。光是这一点,冲着“英雄救美”四个字,他们也是比不上的。 颜谨心中总是不服气的,但想着谢慎泽的确比他有男人味,还救过他,硬是把话咽下去了。 黄孝荣上次就跟他们说过,别把事情闹的太丑。追求姑娘是好事情,要是闹的不好看就成了丑闻。他们刚进厂不久,要是闹腾起来,不光是影响以后的个人问题还会对日后发展有影响。 王嘉泉站起来撬开汽水隔着桌子递给云燕,云燕站起来够,没够着。瞅了谢慎泽一眼,谢慎泽坐在那儿伸手接过王嘉泉的汽水放在自己手边,拿起一瓶橙子汽水用筷子一别,瓶盖轻轻松松打开,顺手给云燕倒杯子里了。 王嘉泉真是佩服极了,站在桌子对面还是张忠凯把他拽下去坐着。 黄孝荣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希望不大,但多多少少还有些渺茫的希望。一直盼望着今天云燕能给出答案,眼下一看,只要不眼瞎就知道云燕什么意思。这哪里还是给答案,这是人家小情侣公开了。 等着上菜的功夫,颜谨不死心地咳嗽一声说:“要不咱们先把话说了吧,省着吊着心,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 张忠凯招来服务员想要啤酒,谢慎泽瞅着服务员说:“不要啤酒。” 张忠凯:“咋的,还怕我们喝完酒闹事啊?” 谢慎泽瞥他一眼,就张忠凯他能揍十个。但今天说了找云燕有事,他不想在别的方面耽误。 黄孝荣开口说:“改天再喝。”他是真的怕兄弟几个伤了心,喝完酒闹事。 既然话到这里,云燕端着杯子站起来,里面橘子汽水还冒着泡泡。 她抿着唇望着他们,他们也都看向她。 云燕环视一圈,最后把杯子往谢慎泽杯子上一顶。 谢慎泽面上没表现出来,内心翻江倒海。 他挑眉说:“什么意思?” 云燕知道非得把话说明白了,她干脆地说:“对不起大家,这些天我心里有个人选,那个人是——” 颜谨忽然说:“别说了别说了,我根本不喜欢你,我就是追着玩的。” 王嘉泉咽了咽吐沫,垂下头说:“我也不想听了,没什么意思。” 云燕不知道他们闹哪出儿,她低头看向谢慎泽。 谢慎泽眼睛亮的可怕,他注视着云燕,低沉地说:“说名字,我想听。” 张忠凯倏地站起来说:“你别得理不饶人啊,我们不想听了还不行吗?” 谢慎泽皮笑肉不笑地说:“懦夫。” 这话相当于炸了油锅,黄孝荣赶紧拉住张忠凯:“咱们怎么说来着?小燕儿选谁都不许生气、不许闹事!” 王嘉泉抚着胸口闭着眼睛喃喃地说:“说吧说吧,让我把命交代在这里就好了。” 云燕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轻声说:“我想跟谢慎泽试试!” 谢慎泽本来得意地勾起唇角,顿时翘不起来了。这个答案怎么有些不对劲。试试是什么意思? 颜谨猛地拍着巴掌说:“试试?行啊!试试就试试,要是谢慎泽不行,咱赶紧给他换下去啊!” 王嘉泉停下抚胸口的手,眯着眼睛说:“我还有机会?” 谢慎泽实属作茧自缚,谁让他自己先说要“试试”。知道小姑娘作弄他,谢慎泽叹口气,端着杯子说:“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这人要处对象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我说试试的本意真不是不认真,让小燕儿误会了我的一片赤诚之心,是我的不对。” 云燕昂头看着他,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神里却很认真。特别是没端杯子的手,垂落在裤缝边,不自然地摩挲着,这是紧张了? 颜谨听不下去:“得了,你对小燕儿好点就行。就你这张脸,以后别让她操心,要不然我一个打不过你,我们四个一起肯定能打过你。” 谢慎泽往他们身上扫了一圈。颜谨感受到他挑衅的视线,蹦起来说:“怎么?还真想跟我们练练?” 谢慎泽今天表现的异常乖巧,示好地说:“再来点鸡肉丸子?” 颜谨一顿,嗤笑着说:“你也有今天。挺好。”转过头跟云燕说:“你放心跟他‘试试’,我帮你盯着他,我跟你说,追他的人也不少呢。” 云燕惦记着下锅里的羊肉片是不是熟老了,闻言抬头说:“我知道他浪。” “”谢慎泽在哄堂大笑中,咔咔咔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云燕就说了两个字:“橘子好甜的吧?” “我真没吃。”谢慎泽小媳妇般给云燕夹了羊肉片,又找服务员要了两盘,涮着给云燕吃。 黄孝荣摇摇头,得了,就这变脸的速度,他是比不上了。 张忠凯知道自己没机会,被云燕一连拒绝过两次,今天算是第三回。他站起来,把面前羊肉全都下到锅里,反正谢慎泽请客,他得吃个痛快。 显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除了怕吃太多流鼻血的王嘉泉,其他人硬是要把店家的羊肉吃空。 谢慎泽无所谓,肉票哪有小姑娘重要。 他偏心眼地又要了个小铜锅,换着花样给云燕涮着吃。给他们的是羊肉片,给云燕的是比普通羊肉片更好的小羊羔肉。这还是国营饭店的人看他大手笔,特意过来问的。一斤比普通羊肉贵一倍。一共也就两盘,全给下云燕的小锅里了。 最后结账,大家呼啦啦散开,恭请谢慎泽到前台。 颜谨感叹地说:“我居然吃到姓谢的饭了。” 云燕跟过去,本想着自己掏,看到账单默默地放下,站在三步开外面带微笑地看着谢慎泽。 买单的男人真帅。 结完账,云燕和谢慎泽走了几步发现后面跟着四个尾巴。她哭笑不得地说:“你们先回吧。” 黄孝荣望着谢慎泽说:“慢点。” 谢慎泽像是不懂他的意思,捞过云燕的小手在掌心里攥着。 黄孝荣明白他这是在示威,既然俩人相处上了,的确没有外人插嘴的地方。 黄孝荣忍住心中苦闷,左手勾着颜谨右手勾着张忠凯,脖子一歪,示意王嘉泉自己跟着。 主要是王嘉泉瘦弱,根本不是谢慎泽的对手,跟在屁股后面知道回家就行。 大家心情忧伤,各自回家抚慰心灵。 谢慎泽跟云燕并肩站在路口,目送他们离开,谢慎泽询问:“要不要去星星湖走走?” 云燕还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正好吃多了消消食,于是答应了。 说来也是奇怪,俩人这样就算是在一起了吧?怎么一点实感都没有。 谢慎泽骑自行车带着云燕往梧桐山公园去。礼拜六晚上过去溜达的人不少,云燕坐在自行车后面,小心地拽着他的衣摆。 前面路不好,谢慎泽回了下头说:“抓好,前面颠。” 刚说完,呼吸一滞。白瓷般纤细的手臂从后面揽住他的腰,接着云燕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说:“知道了。” 他不自然地吸了下小腹,本就结实坚硬的腹部有些僵硬起来。 云燕在后面轻轻的呼吸,隔着衣服能感觉温热的气息一丝一缕地透到皮肤上。 谢慎泽感受到她的亲近,这才渐渐地有了两人已经开始处对象的实感。 自行车骑不到湖边,云燕等谢慎泽在小路口停好车,俩人并肩往湖边去。 经过上次遇到危险的地方,谢慎泽偷瞧着云燕的脸色。小姑娘的胆子比他想的要大。 晚秋的公园虽然萧条,抵不住火热的恋爱情愫。人多的时候,云燕大大方方地表示要跟谢慎泽在一起试试,俩人真独处起来,感觉完全不同。 小路的尽头就是星星湖畔,谢慎泽陪着云燕站了好一会儿。 上次过来遇到的萤火虫还在半空中悬荡。只是身边的人由颜谨换成了谢慎泽。 上次她还很自在,这次谢慎泽站在她身边,云燕连呼吸都放轻了。 “有什么重要的事?”云燕转过头,撞见谢慎泽深邃的眼神,她垂下头说:“不会是哄我的吧。” 谢慎泽从怀里内兜掏出一本崭新棕色牛皮的笔记本,递给云燕说:“想把这个给你。” 云燕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用楷书写的熟悉诗句。 啪,她把诗集合上,惊讶地望着谢慎泽:“给我的?” 谢慎泽挑眉:“你不是说笔迹太潦草么?” 上次在云燕家门口,他问云燕诗集怎么样,云燕就是这么说的。 云燕再次把诗集打开,细细地看。谢慎泽的楷书法度严谨,笔力雄健,不见一丝潦草和敷衍。 正如他对云燕的态度。 云燕抿唇望着他,不由得说:“怪不得眼底青了。” 谢慎泽很是受用地说:“这么关心我?别人都没发现。” 云燕眯着眼,把诗集抱在怀里问:“那张忠凯的脸嗯?” 谢慎泽把目光挪到平静的湖面上,脸上见不到一丝涟漪:“他自己摔的。” 第36章 自从云燕在梧桐山公园遭了事,晚上舒瑞英同志给她安排门禁,必须要在八点半之前到家。 吃完饭已经不早,在星星湖边上说会儿话,就到门禁时间。 谢慎泽送云燕到门口,站在门边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的小姑娘。 云燕先跟舒瑞英打了个招呼,转头出了门,靠在墙边抬头看向谢慎泽。 谢慎泽挡在她面前,好想亲她一口。 云燕似乎察觉到,嘟囔着说:“家门口可不能耍流氓。跟你再说两句我就进去了。” 谢慎泽理解地说:“明白,我现在还没过明路,等过了明路我再进去给你妈打招呼。” 云燕失笑道:“你急个什么?” 谢慎泽说:“先前跟你妈提亲的人不少,让我看看你家门槛是不是被踏平了。” 云燕笑着推了他一把:“别乱说。” 谢慎泽攥着她的手捏了捏,远处小广场集市散场,有人往这边走。他松开手叹口气。 云燕说:“你回吧,谢科长。” 谢慎泽无动于衷。 云燕软软地说:“慎哥,你回吧。” 谢慎泽满意地说:“明天早点起来,我让按暖炉的师傅过来。” 云燕点头说:“那早上过来吃饭?” 谢慎泽说:“这么粘人?” 云燕面无表情地转身要走,谢慎泽笑出声,拦住她说:“明早上我吃了再来。” 云燕背着他摆摆手,谢慎泽无奈地说:“小没良心的。” 隔日谢慎泽说到做到,不光是暖炉师傅来了,还买了四百斤的煤球送到墙根下放着。 云燕昨夜看他新写的诗集,不小心睡的晚。谢慎泽到的时候,她还捧着碗吃面条。 谢慎泽打趣儿说:“伙食不错。” 云燕还没说话,舒瑞英从屋里出来,她见谢慎泽开口道:“小谢,今天多谢你帮忙,真是麻烦你了。一早上吃了饭没有?” 谢慎泽装的像个人似得说:“吃过了阿姨,一点不麻烦,就是两句话的事。你看这个高度怎么样?” 舒瑞英看到暖炉师傅在墙上窗户上掏个洞,按了个碗口粗的烟道。她满意地说:“可以可以,这个高度正好。” 转头舒瑞英看到墙角堆着的煤球,她早上不在家,到别人家做活儿去了,晌午回来看到这么多煤球着实吓了一跳:“这得好多票吧?你回头算算一共开销多少。”舒瑞英犹豫着说,担心煤炭票不够使。 谢慎泽瞟了吸溜面条的云燕一眼,话里有话地说:“先不着急,过几天再一起算。” 到时候彩礼还得往上加呢,哪里要未来丈母娘还给他的道理。他从一开始就表示跟云燕是以结婚为目的的相处,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给未来过明路打下坚实的基础。 好在舒瑞英在绒花巷是个懂理的人,谢慎泽知道未来丈母娘不会太为难自己。 就是多年在俩家看来的兄妹关系一下成了对象,得花点时间让大家接受吧。 装暖炉花了大半天的功夫,装完暖炉谢慎泽到底被舒瑞英挽留吃了一顿饭,吃完以后又把煤球重新整齐的摆了一遍。 谢慎泽回去后,云燕抱着灵儿出去串门,没发现舒瑞英含笑的神情。 礼拜一早上,谢慎泽接云燕一起上班。 他骑着自行车,云燕坐在后面,大大方方地进到厂里。此举不言而喻,当天棉四厂的人都知道,厂花跟谢科长处对象了。 上午头也不抬地踩缝纫机,到中午吃饭,谢慎泽已经在食堂里打好饭菜等着。 云燕坐在他对面,六人一张的桌子,居然没人往他们身边凑。 今天食堂买了新鲜鱼,做了鱼籽豆腐。谢慎泽给云燕夹了两筷子鱼籽,又把她碗里的葱根和蒜块夹到一边。 别的菜里还有胡萝卜丝,云燕不喜欢吃,自然而然地送到谢慎泽碗里。 吃到一半,云燕忽然笑了。 谢慎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云燕乐着说:“怎么咱们俩就没个热恋期,感觉像是老夫老妻呢。” 谢慎泽也乐了:“我也想激情,就怕把你吓到。到底细水长流好,日子要慢慢的过。” 用另外的话说,是放长线钓大鱼。一开始就把鱼吓跑了,谁能赔?先憋着就憋着,总比从前强,现在还能捏捏小手呢。 吃完饭,谢慎泽把俩人的饭盒一起拿着去水池,云燕跟在后面磨磨唧唧地走。早上起得太早,有点打瞌睡。 要是水池边没人刷碗,她肯定要靠在谢慎泽的后背上眯一眯。 见她懒洋洋的,谢慎泽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厂里哪里没人,可以让她眯一会儿。要说小姑娘确实辛苦,裁缝的活儿动不动要加班,业余时间还要管修理,脑子和体力都消耗,能不累么。 他琢磨着实在不行让她到他办公室睡去,反正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趴在桌子休息一会儿,也算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还在想,远处见到胖雁跑过来。 “坏了坏了!”胖雁饭都没吃,从几个食堂一路找过来,好不容易见到云燕了,一张嘴就是这个。 云燕打着饭盹,困倦地说:“怎么了?”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总不能说工资发不出来了吧? 胖雁忿忿不平地说:“刘主任到车间找茬,说你把机器修坏了,轮到他们车间用用不了!” 谢慎泽站住脚,跟云燕说:“我陪你过去问问。”话里话外都是给她撑腰的意思。 胖雁在边上看的稀奇,谢科长成了他们自己人啦。听说谢科长很有背景,不知道会怎么收拾刘主任。 云燕却不让谢慎泽给她出头,单位里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让对象出头像什么话。 再说她可以保证机器检修没有问题,不存在她把机器修坏。 云燕还不知道谢慎泽和阮主任俩人当着刘主任的面一唱一和给她涨工资的事,就觉得刘主任有病,咬着她不放。 事实上也是这样,从一开始看不顺眼,现在不管云燕做什么刘主任都想好好的教训她一番。 特别是要提拔总负责人的敏感时期,云燕俨然成为阮主任的左膀右臂,打击云燕就是打击阮主任。 要不让等到阮主任上位,云燕鸡犬升天,以后免不了给他穿小鞋。 不得不说,刘主任是什么样的人就习惯用什么样的思维去揣测对方。 谢慎泽听云燕的话,也相信云燕能把事情处理好。他送云燕到车间门口,看到刘主任和阮主任都在场,李副厂长也被叫了过去。 另外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是梁欣。 云燕看到梁欣第一眼就能笃定是她在中间搅混水。刘主任见她来了,下意识地往谢慎泽那边瞟过去。 谢慎泽站在云燕身后不说话,只是跟李副厂长还有阮主任点了点头。 刘主任还不知道谢慎泽跟云燕俩人处对象的事,三角眼往他们俩人之间来回看了看,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不过又觉得自己感觉错误,毕竟谢慎泽是什么样的人?大家挤破头进来的棉四厂,也不过是人家下基层锻炼的地方。他的起点是绝大多数人的终点。 云燕先往机器那边看,刘主任见谢慎泽没动静,松了口气。 “机器警报响了一中午,梁同志实在受不了想要把电源拔掉,结果后面挡板掉下来,里面卡着这么个东西。”刘主任把小一号的扳手在大家面前晃了晃,云燕一眼认出这是她的扳手。毕竟其他人用的都是大一号的扳手,云燕觉得上下班背着重,特意买的小一号的。 “怪不得我扳手丢了,原来被你拿去了。”云燕直接问梁欣说:“是在我屋里偷的还是在车间偷的?” 梁欣理直气壮地说:“你别胡搅蛮缠,就是在机器后面掉出来的,你看把里面的电线都卡断了。你说你每天修理机器,到底修的什么东西?原来车间这台裁剪机最好使,你修完就不能用了!不断的发警报,我们都不能干活了。” 云燕走到机器后面,仔细看了看说:“就算真的扳手掉在里面也不会把线路卡断,我都给换成铜丝线,根本断不了。要是真的卡断了,它也不能报警。” 刘主任指着云燕说:“你别乱说啊,我找的老师傅马上过来看,明明就是你的缘故你怎么能说不会报警?不报警它中午响个什么?” 云燕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它肯定报不了警。” 阮主任在边上一直盯着刘主任,开口说:“为什么不能报警?” 云燕解释说:“因为卡断的线是备用线,我还没往主机上面插呢。想着机油润完以后再插上,等到过年哪怕主线路有问题,我一时忙不过来,备用线路也能自动启动。” 阮主任说:“那就是你根本就没插电?” 云燕说:“对啊。”她转头幽幽地问刘主任:“没插电的玩意能报警?” 刘主任不着痕迹地往梁欣那边瞥了眼,梁欣眼珠子一转说:“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分明就是被你卡断的线,你居然说没用?就是想要逃避责任。谁知道那么多台机器你是不是都弄坏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呢,还把厂里的机器全都摸了一遍。要是都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云燕冲着她冷笑着说:“我要是不会修理,那边车间坏了多年的机器是怎么启动的?” 梁欣胳膊在胸前交叉,抬着下巴说:“敲啊,我亲眼见到你敲机器来着,这不跟你在家修你妈的收音机一样么?” 云燕都要笑了,这是没脏水也要创造脏水往她身上泼啊。 李副厂长不会修理机器,但也听出点问题。他知道云燕跟梁欣俩人似乎有血缘关系,这样闹起来说不定跟个人私事有些关联。 但厂里的事情远比私事要大,若是为了私事故意坑害同事,他也要追究的。 另外他内心多少偏向云燕,毕竟刚给她涨了工资,今天还是发工资的时候,要是云燕真的失误,打的也是他的脸。 刘主任找的老师傅快要到了,刘主任知道厂里会维修机器的人少,老师傅是原先在机器厂家那边特意挖角过来的,是他的人。他手里有对方的把柄,不怕老师傅不为他说话。 这时候,谢慎泽低头跟阮主任说了几句,阮主任随后突然开口说:“这台机器是贵州产的72型裁剪机,我记得咱们郭厂长家的女婿是从贵州机器厂调过来的,不妨找过来一起看看。” 刘主任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金同志事务繁忙,何必特意找过来。” 云燕明白他们肯定是勾结在一起故意要整她,与其用他的人,真不如顺着阮主任的意思把金同志找来。 人家是郭厂长的女婿,在厂里除了老丈人的脸色谁的脸色都不看,这样说话才有个准儿。 先到的老师傅站在门口,略有些驼背。他见到一屋子的领导就他岁数大还什么都不是,面上有些尴尬。另外知道刘师傅的意思,他大约能猜到是让他来做什么,更是不敢随意开口。 胖雁自告奋勇去找金同志,巧不巧金同志跟郭厂长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打乒乓球,闻言郭厂长也一路过来了。 “我也不能白给你们看,总得有点彩头。”金同志没着急看机器,这人有点没正形,说话总是笑嘻嘻的。 郭厂长站在李副厂长边上,板着脸说:“好好做你的事。” 金同志往云燕和刘主任之间看了看说:“肯定有一方是被冤枉的,也不能让人家白被冤枉,大家说是不是?” 胖雁当即说:“是!” 吴可奈被挤在门口,周围里三圈外三圈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他伸个脖子张了张嘴也说了个“是”。 与他们坚定的相信云燕不同,看热闹的人里面有几个人说话不大中听,总不过是看云燕每天风风火火的不顺眼,觉得云燕没什么真本事,就是靠着长得好看被阮主任留在身边的。 金同志笑着说:“那咱们拿什么当彩头呢?” 刘主任瞧不上地说:“她能有什么,她拿什么我出双倍。” 云燕淡淡地说:“这个月工资。” 刘主任:“行。”云燕目前的工资再翻倍可就一百二三十了。 金同志点点头:“那咱们就定下来了。出云燕同志一个月的工资,若是云燕同志的问题,罚一个月工资给刘主任。若不是云燕同志的问题,刘主任就出她双倍的工资给云燕。” 说着他招招手,让老师傅过来,他没有把胳膊搭在老师傅的肩膀上说:“您要不把眼镜戴上吧?我担心你看不太清楚。” 第37章 老师傅上衣口袋里有眼镜,他戴上眼镜听刘主任在旁边说:“你真得仔细看看。” 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他找点茬出来。 云燕不为所动,让地方给他们检查。 金同志和老师傅俩人一前一后对机器进行检查,金同志看起来不着调,干活还挺利索,不管老师傅的阻拦,直接拆机,看的老师傅眼皮子直跳。 他一边拆机一边指给老师傅看,各种的没问题,老师傅不停地往刘主任那边看,可惜自己就是找不出什么茬儿。 金同志拆完,零碎的一地。大家小心地围在周围,他捏起一段蓝色塑胶管线说:“机器报警是因为这根线被人位剪断,故意破坏厂里财产。” 阮主任先一步说:“之前机器运转正常,那是不是可以证明云同志的修理方法没错?” 金同志先看了老师傅一眼,鸡贼地让老师傅先开口。 老师傅实在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地说:“没看出有问题。要是没修理好,头几天机器不可能正常使用。” 金同志拍着巴掌说:“还用机油把咬合地方润了,腐朽老化的零件也换新的,避免了机器出毛病。要是不被人为剪断电线,这台机器再用个三五年不会出一点问题。您说是不是啊?” 老师傅知道他是郭厂长的女婿,不敢睁眼说瞎话,不停地点头哈腰说:“是的是的,云同志做的很好。就是不知道谁故意把线剪断想要陷害她。” 刘厂长大步走上前,拿着电线说:“说不定是老鼠咬的。” 金同志说:“那可真是铁齿钢牙,咬的地方这么齐整。” 刘主任一时语塞,瞅着郭厂长和李副厂长过来。他们都当过工人,看一眼就知道到底是人为还是鼠害。 郭厂长说:“咱们厂里居然有了害群之马。” 李副厂长说:“我会调查清楚,在机器遭到损害之前,究竟有谁靠近过这台机器。” 云燕忽然说:“要说别人我可能没有头绪,我就想问问梁欣同志,为什么你一个染色车间的会到剪裁车间来,你要是送材料送完就能走,在这里硬掺和别人车间的事情做什么?” 她话音落下,众人把目光挪到梁欣身上。 胖雁也说:“是啊,管她什么事啊?”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谁不知道她们姐妹俩人不合,顿时对梁欣的出现表示质疑。 梁欣忙说:“我是听到机器警报才过来的,别狗咬吕洞宾。” 谢慎泽慢悠悠地说:“一台机器要三千元,足够报警立案。小张,去派出所,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问口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阮主任慢声细语地说:“对的,咱们厂里就得杜绝歪风邪气。今天要不是金同志和老师傅给云燕同志正名,咱们厂里得损失一个人才。” 云燕感激地看了眼金同志,这么顺利就是因为他,加上他的老丈人是厂长,说话有分量,直接断绝了老师傅想要陷害她的途径。 刘主任只想跟梁欣撇开关系,听梁欣的话他真以为云燕没别的本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只得说:“行了行了是我错怪云同志,我道歉。” 云燕笑了笑说:“没什么好道歉的,毕竟你输我两个月工资呢,什么时候给我?我请大家吃饭。” 要是纯讨要,恐怕其他人不会帮腔。听到云燕要拿刘主任的钱请客,在场的人都在起哄。 刘主任说:“还没发呢。” 金同志不嫌事大地说:“会计科已经做完账了,叫个人领过来。咱们做事有始有终,这个彩头给出去才算完。” 刘主任没办法,叫人去了会计科拿了他这个月的八十多元的工资,因为不够,又找人借了四十元,当着大家的面数清楚了,青着脸递给云燕。 云燕拿在手里不禁问:“你是不是给多啦?”她一个月三十六元怎么给她一百多? 刘主任说:“咱俩谁有病啊?自己涨工资了不知道?” 云燕杏眼瞪的圆圆的,谢慎泽冲她点点头。李副厂长看郭厂长也迷惑,特意解释了一番,郭厂长颔首说:“能者多劳的同时就要多得,不能让人才灰心。适当的奖励是应该的。” 云燕脆生生地谢谢李副厂长也谢谢郭厂长。 胖雁忍不住说:“我的老天爷啊,她这下一个月得有五十元了吧?” 吴可奈已经挤进来了,小声说:“你没听李副厂长说的么,按照电工的百分之六十工资算,一个月得有六十六左右。” 胖雁激动的要跳起来,要*知道他们进来的试用工一个月才二十元。 梁欣本来就忐忑不安,哪怕不是她剪的,此时丢了刘主任的面子她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不过就是想要找机会整整云燕,真没想到还让刘主任破费了。 知道云燕一个月拿到六十多的工资,她眼珠子红的滴血。 云燕谢过一圈,要把一半的钱拿出来请客。阮主任笑着说:“你也太实在了,拿十来块钱出来买点瓜子汽水就扣了。” 云燕想了想拿给胖雁二十元钱,胖雁跟商店的人熟,买东西能称好点。胖雁很乐意这份跑腿的活儿,云燕还偷摸让她有多余的自己买四个卤煮的大鹅蛋,叫她自己揣着。 刘主任等人则等着公安同志过来,其中梁欣成为调查的重点。 让云燕意外的事,还真不是她剪断的线。 公安同志顺藤摸瓜,根据中午目击者的证言,找到一位二十二岁的新进厂的工人。 这人叫佐佑,最后在公安同志的审问下交代,他剪断电线是为了下午能够休息,他好跟相亲的女同志去梧桐山公园约会。 他趁着车间同事都去吃饭,赶紧把电线剪断又安装上,为了拧开螺丝,四处找包,没想到在梁欣的解放包里发现了云燕的扳手。 梁欣为了找扳手到车间,她还以为是云燕发现了。她来的时候,吓得佐佑赶紧跑了,慌张之下把扳手落在机器后面。 机器报警,梁欣自以为抓到云燕乱干活的证据,忙不迭地去找刘主任。 刘主任也看云燕不顺眼,自以为“证据确凿”,整了这么一出闹剧,搭上一个月的工资不说还欠了四十元。 云燕等人回到大车间,身后还能传来刘主任的谩骂声。 梁欣偷窃扳手的事,会在厂里通报批评,罚一个月的工资。至于佐佑,他的个人资料会通过人事科直接批准开除。后续的就交给公安同志看怎么处理。 刘主任骂的话太脏,云燕下午脑子里嗡嗡,还有他骂人的声音。 空隙休息的功夫,大家吃着胖雁跑腿买回来的各种零食,相互之间说着话。 云燕趴在缝纫机上眯了会儿,胖雁正要给她盖件衣服,云燕倏地抬头:“我知道了。” 胖雁被她吓一跳问:“知道什么了?” 云燕眼睛贼亮地说:“知道刘主任的小尾巴在哪里了。” 要是刘主任今天不骂梁欣,她还不会想起来。毕竟对于她太久了,奈何刘主任骂人的动静太大,太深刻。 胖雁还想细问,云燕拉着她说:“下班跟我去吃饭,今天得了意外之财,咱们庆祝一下。再把阮主任和吴可奈叫上。” 胖雁说:“真的啊?那咱们到哪里去吃?” 云燕想了想说:“应该是国营饭店。” 胖雁压低声说:“那可不便宜。” 云燕笑着说:“有好戏看自然是划算的。” 胖雁还没明白云燕的意思。 反正到了下班有好吃的,她高高兴兴地去隔壁干活了。 阮主任还很诧异,好端端的云燕要请吃饭?要是为了中午的事,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她跟着工人们喝点汽水,抓把瓜子就够了。 云燕却神神秘秘地说:“去了有惊喜,事关重大。” 阮主任知道云燕不是个谎报军情的人,要是有事那肯定是真有事,于是跟她约好下班一起去国营饭店。 除此之外,云燕还叫了谢慎泽还有金同志。 金同志还在谢慎泽的办公室里抽烟,闻言笑着说:“我还以为她真认不出我了。” 谢慎泽说:“上门女婿不好当,嫁出去就不回娘家了。” 金涵涵是将军巷的人,早年跟谢慎泽是哥们。后来谢慎泽要去当兵,金涵涵分配到贵州上班。 后来厂里需要机器修理,金涵涵是本地人,就被派过来。一来二去跟郭厂长的女儿看对眼。女儿不能外嫁,家里舍不得,金涵涵无所谓,干脆到这边工作。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就打趣他是上门女婿。 金涵涵也不在意,碰上别人要他帮忙的事,也总以“上门女婿”自黑,说回家要问问婆家人,他做不了主,里外里还清净不少。 “她当时小又不是傻,当然记得我。”金涵涵掐了烟,拿起谢慎泽办公桌上的电话给郭厂长那边打过去,跟老丈人请假,晚上去吃饭。 李副厂长正好带着公安同志过来调佐佑的个人资料,闻言说:“带我一个啊,我好久没喝上了。你们只要跟我喝,我请客。” 金涵涵想拒绝来着,谢慎泽却说:“行啊,咱们下班准时过去。” 等到李副厂长走,金涵涵摇摇头说:“我还以为小妹就请咱们呢。” 谢慎泽站起来,推开窗户透气,皱着眉头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说:“我感觉没那么简单,阮主任也过去。” 第38章 他们过去吃饭的人多,云燕也不急,慢悠悠地跟着大家往那边走。 走到半路上,谢慎泽看出来,她好像是要故意耽误点时间,磨磨蹭蹭的。 李副厂长着急喝酒,跟谢慎泽说:“叫你对象快点,一路上鞋带绑八回了。难得小金跟咱们一起,你跟她说我请客,也不叫她陪我喝酒,别跟我磨叽了。” 谢慎泽知道云燕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着说:“您别急,正好中午饭吃多了,消化消化,待会好陪你多喝点。” 这话李副厂长爱听,转头拍拍小金的肩膀说:“你有觉悟吗?” 金涵涵无奈地说:“有啊有啊,你放心我已经跟我婆家请好假了。” 众人闻言大笑。 云燕磨叽半响,到了国营饭店,里面没多少人。 李副厂长想要个大厅坐,人来人往别人不喜欢他喜欢,喝酒的人就要热闹。 谢慎泽低声问了云燕,转头跟服务员说:“哪个包间有人?” 服务员说:“北面一号有人,其他包间可以随便坐。” 结果谢慎泽要了北面二号的包间。 进了包间,李副厂长二话不说,叫服务员上两瓶牛栏山。上了牛栏山他开始主动给大家倒酒。 酒还没喝两口,隔壁包间里突然开始爆粗口骂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 李副厂长倒酒的手一顿,意料之外地说:“再喝一口,不能白来。” 李副厂长是个彻底的酒徒,倒也没到酒鬼的份上。要不然也不能当上副厂长。 到年底是评优的时间段,评上优秀对定级有帮助。不少人到年底就开始走动。 李副厂长走到国营饭店门口,看到刘主任那年凤凰大二八,心里掂量些道道出来了。 云燕同志小小年纪,主意还挺正。怪不得刘主任冤枉她,她能那么平静的原谅了,原来还有后手。 李副厂长还以为抓到刘主任让职工请吃喝的现场,这件事可大可小,放在他这里口头批评教育是免不了的,再多也就没了。 结果他刚放下酒杯,隔壁包间里女服务员嗷地一嗓子:“强/奸啊!!” 谢慎泽转眼冲了出去,金涵涵紧跟在后。云燕等人跑到门口,看到隔壁包厢有刘主任和一名女职工。 对方还穿着蓝色工人服,桌子上酒瓶已经干了,桌面上放着两条白塔香烟和几包猪油糖。 云燕发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大团结。 女职工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她丈夫正在外面结账,听到动静赶忙跑回来。看到新婚妻子如此这般,他不顾大家的阻拦冲上去要打刘主任。 “你是畜生吗?结个账的功夫对我媳妇动手动脚!” 包括云燕在内,其他人都傻眼了。 特别是云燕,她记得张忠凯原先说过,每年这时候刘主任都会在国营饭店“吃饭”,大家轮番请客喝酒,希望能评优秀。还有的免不了送钱送礼,云燕早上路过刘主任办公室听到他有饭局,就想赌一次。 她万万没想到刘主任喝了酒能化身禽兽,对求他办事的年轻女职工做出这样的事,关键人家对象也在这里,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 刘主任其实也很懵逼,他看着满屋子的同事,口不择言地说:“我、我没要强迫她,我、我就摸了摸她的手——” 女职工哭哭啼啼地指着他说:“大家都听好了,他承认摸我了!我要赔偿,我要赔偿!” 她对象也说:“对,我们要赔偿!他是厂里的领导,他对我媳妇有非分之想,厂里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谢慎泽低头看了云燕一眼,云燕跟他对视,俩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刘主任算他倒霉,他还以为别人求他办事指望拿钱还揩油,谁知道对方来势汹汹,希望得到更高的补偿。 这年头行贿没有负法律责任,受贿的人反而会被关大牢,难保会有人以此为威胁,来让领导帮忙办事。 女职工其实也就是想在饭店里喊一喊,招来服务员做证,她跟她对象俩人要求刘主任给他们私了,将利益最大化。真是没想到隔壁不光有厂里的人,连李副厂长和谢科长都在,这下事情不想闹大也得闹大。 等到公安的人过来,见到刘主任和云燕他们,直接点点头问:“又怎么了?” 女职工赶紧指着刘主任说:“他要强/奸我!” 她想的很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坐实,她是受害者的身份,她不怕丢人,那就没什么好丢人的。 刘主任百口莫辩,过来的服务员大姐对他劈头盖脸地骂:“孙子玩意,在俺们饭店干下三滥的事,我眼睛看的真真切切地,你的手摸了她的手,你还要往她腿上摸!你那个眼神,色眯眯的,像是人家没穿衣服,呸,真不要脸,还是个当领导的,平时就这样霍霍人啊?” 云燕知道没她出场的机会了,感谢大家,她可以吃瓜了。 刘主任一身酒气,被人指证,桌子上地面上还有受贿的礼物和大团结,任他怎么解释已经没用了,公安同志直接立案调查。 录完口供,云燕他们重新回到包间,大家闷不吭声地吃了一顿饭。 吃完云燕想去结账,被李副厂长拦了下来。糟心是真的糟心,可眼下还得往长久的地方看。 他抿着唇咽下最后一口酒,跟阮主任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请——” 阮主任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站起来拿着自己的包走到门口说:“我去结账,谁都别跟我抢。” 云燕他们知道,刘主任倒台,能成为总负责人的只有阮主任了,她也明白,干脆提前请客算了。 第二天,云燕他们上班事后,厂里广播发了通告,刘主任被停止拘捕,他的工作暂时由陈师傅负责。 云燕开始还不知道陈师傅是谁,后来见到陈师傅才知道原来是隔壁车间的小老头。小老头每天就盼着自己早点退休,当了代理主任还不高兴,嘟嘟囔囔地骂了刘主任一天。 到了十二月,厂里评优结果出来了,阮主任是年度先进个人,云燕是优秀职工。 过了两个礼拜,到了十二月底,漫天的飞雪下,云燕被宣布成为车间四线的线长,负责四线裁缝任务的安排和验收。 苦冬让人难熬,外面鹅毛大雪飘飘摇摇,云燕在小屋里抱着玻璃瓶咬着地瓜干磨牙。 谢慎泽把室内烟筒检查一遍,又出去用撮箕装了煤球进来,云燕看他掀开门帘,小脸红扑扑地说:“别盖上,我都出汗了。” 谢慎泽疼小姑娘,第一场雪后又往这边送了二百斤的煤球,舍得给云燕早晚的烧。 不多会儿,灵儿抱着小老虎进来,径直往云燕床上爬,云燕拉了她一把。 谢慎泽见了说:“不然把你屋子外扩一点,北面还有地方,把这边墙敲掉,另外给你弄一间独立的屋子出来。” 云燕粘舒瑞英厉害,不同意:“我就要挨着我妈睡。” 谢慎泽说:“你给你妈当小尾巴。” 云燕言外有意地说:“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可贵。” 谢慎泽凝视着她片刻,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可贵。” 云燕心底发软,抿着唇想了想递给他一条地瓜干。 谢慎泽:“” 好吧,他算是明白了,她的小姑娘对感情的表达或许有点害臊。但他不害臊不就得了。 他起身叼着地瓜干,拍拍灵儿的脑袋瓜说:“我在你屋里藏了两颗大白兔奶糖,你去找找?” 灵儿机灵地说:“不去,我要看着你!” 谢慎泽:“”他还想支走小灯泡,好摸摸小姑娘的手。闻言他顿了顿说:“谁让你来的?” 灵儿小手一摊说:“给我奶糖我就告诉你。” “行。”谢慎泽当真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挑挑拣拣给云燕五六颗,给了灵儿两颗。剩下的还得留着后面骗小孩用。 灵儿也不介意,塞到嘴里说:“那天我妈听到你要亲——” 云燕马上捂住她的小嘴说:“别乱说。” 灵儿掰着她的手说:“我当然没乱说呀,我听到才说的!” 谢慎泽乐得只拍桌子,跟云燕说:“你怕个什么啊?你都摸过我的手了,便宜都让你占完了,还不给我名分,小心我跑了。” 云燕失笑道:“那你下礼拜过来,我先跟我妈通通气。” 谢慎泽顿时来了精神:“正式拜见丈母娘?” 云燕说:“想什么呢,就是对象见见对方家长,又不是提亲。” 谢慎泽用一副看渣女的眼神看着云燕,嫌弃地嚼着地瓜干说:“也行吧,先把名分占着,至少光天化日之下摸摸小手不犯法。” 他们约定好以后,谢慎泽到底在云燕家里吃了顿晚饭才走。 礼拜一,满地积雪。 云燕提前起床,打算把雪扫扫。屋里不见舒瑞英的人,透过雾气的窗户,她看到舒瑞英在大门口跟谁说话呢。 云燕穿着棉袄出门,果不其然听到谢慎泽说话的声音。 再一看,谢慎泽手里还拿着铁锹,房前的雪已经被他扫到路两边,干净极了。 谢慎泽还得扫自家的雪,跟云燕眼神交汇打了个招呼然后走了。 舒瑞英感叹地说:“到底是当过兵的人,就是乐于助人。” 云燕忍不住说:“他还帮助谁了?” 舒瑞英站在门口看了看:“好像就咱们家。” 云燕若无其事地问:“那为什么呢?真是奇怪。” 舒瑞英猛地看向她,甚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嘟囔着说:“这也没病啊,怎么说不出人话呢。” 云燕一激灵:“那我说什么?” 舒瑞英到底是过来人,别说他俩眼神整日黏糊糊的,光是谢慎泽隔三差五就过来,她就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是自打谢慎泽勤快过来以后,黄孝荣和颜谨他们就不怎么来了,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哥几个没干过他呗。 舒瑞英还以为自家姑娘玩弄人家的感情,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醒,等着云燕跟谢慎泽一起去上班,舒瑞英好忧愁。 第39章 云燕上午忙完,中午吃完饭,回到车间,面前一堆需要她检验的服装。 春季服装版型变动大,刚开始不好上手,有些工人做的不那么好,就得重新返工。 她检查完,阮主任叫她:“待会过来收碎布料的,你看紧点,那俩人喜欢玩称。我昨天上称称了五百斤的碎布料,你看他们称多少,要是少了咱们别卖了。” 云燕盯那批碎布料已久,赶紧说:“我个人可以买吗?” 阮主任疑惑地说:“你要哪些做什么?” 云燕挽着阮主任的胳膊来到废料仓库,随手在地上抓一把碎布料展开:“巴掌大小的布料论斤卖了可惜,倒不如利用起来做点别的当商品。正好我妈她们在家里想找点事情干,我可以买回去让她们在家里缝。” 阮主任看了眼碎布头不解地说:“这么零碎的布料能干什么?” 云燕往两边看了看,没别人,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做裤衩呀!” 阮主任“哎呀”一声,嫌弃地笑说:“这怎么行呢。” 云燕说:“都是纯棉的好料子,大家都认的确良,要我说还是纯棉的舒服。小一点的做成三角的,大的做成四角的,素纹的给年长的同志,鲜艳的给年轻的同志,你看看这不全有啦?” 阮主任倒吸一口气。现在都是计划经济,大家没有自主经营的头脑,公家的东西就是公家的,真没想过能自己使用。阮主任觉得云燕的主意不错,但是得得到厂里的批准,要不然也属于非法经营。 云燕当然要去找厂里批准,她就想着要挂靠在厂里,弄个厂里出产的品牌,作出来的裤衩卖出去块八毛的,蚊子再小也是肉,分给厂里一部分算是分红,厂里能把废料合理处理,转成持久收益,不比卖破烂强呀。 不说别的,光是农村也有个体经营挂在生产队下面。说是村里的产业,每年给村里老百姓一部分分红,再提供就业岗位,村集体得领导们巴不得有人这样干。 “行吧,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你去跟郭厂长商量,他要是同意,以后碎布料都给你。”阮主任说着,抬眼问她:“这批碎布料卖五分钱一斤,也就二十五元钱,但是你还得算上人力的工费、材料费自己考虑好。” 云燕当然想好了,她趁着还没上班,抓紧时间到了郭厂长办公室。 云燕已经是郭厂长脸熟的职工了,见她来了,笑呵呵地说:“云同志是有什么事啊?上次的事情解决的不满意?” 上次刘主任已经被开除,因为受贿和流氓罪去劳改了。梁欣污蔑云燕的事全场通报警告,再有下次也会被开除,以后得日子也不好过。 过去的事情云燕不会翻来覆去的品,她骨子里是个实际的商人,抓到手里的利益才是真的。 听到她说想要把碎布料整合起来卖裤衩,郭厂长无奈地笑着说:“主意很好,但是咱们厂成立这么多年,没有先河啊。而且你也知道,有些职工会拿着碎布料往家里做抹布、帕子,或是纳起来做被面,这样会让大家心里不舒服的。” “不会心里不舒服。”云燕脆生生地说:“我要的是提高大家的收益,把废料转化为利润。也不是我自己挣钱,我跟厂里分红,给缝纫的姐妹们发额外的工资,不比得几块破抹布强?若是实在想要,我也可以每个月留下一小部分的碎布料,谁要谁拿。” 郭厂长长得圆圆胖胖,一副和蔼客气的模样,像个好脾气的弥勒佛。遇到职工也乐呵呵的打招呼,对反应问题的人也很有耐心。可云燕知道,棉四厂能成功合并市里其他纺织厂、面料厂、那都是他的手段。用句话来说,没有雷霆手段,哪来菩萨心肠。 他骨子里就是个在高位有眼界和能力的领导。棉四厂在他手下十五年越来越好,过两年他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棉四厂就走了下坡路。 而且目前政策渐渐宽松,只要郭厂长肯点头,其他的没有太大问题。 “我考虑考虑。”郭厂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大包花生糖,递给云燕说:“给你们阮主任,叫她分给大家。” 云燕知道不能逼太紧,郭厂长自有定夺。她抱着糖往门口走了两步倏地回头说:“为什么给糖?” 郭厂长笑着说:“我要当姥爷了,哈哈。” 云燕也很激动,领导心情好,那托办事也就成功了一半。她小嘴抹了蜜似得给了祝福,引得郭厂长直说:“你自己往兜里多揣点啊,等孩子生下来,你跟小谢去吃饭。” “欸!”云燕笑盈盈地答应了。 她快走到车间猛然发现,原来郭厂长已经知道她跟谢慎泽处对象了啊。她挠挠头,厂里的事还真瞒不住他。 云燕听话地往兜里揣了两把花生糖,撞见阮主任过来,笑嘻嘻地说:“郭厂长给的。” 阮主任一副知道了的神态说:“他闺女昨天去医院检查,看来结果不错。小金也是个好孩子,别看平时不着调,中午见着他问厨房李师傅怎么做营养餐呢。” 云燕说:“疼媳妇的男人都值得尊重!” 阮主任点了点她的鼻子,又抓了把花生糖给她塞得满当当的:“怎么样,同意了吗?” 云燕捂着兜说:“领导需要琢磨琢磨,咱不敢揣测。” 阮主任笑着说:“没当场拒绝就是有希望,走吧进去吧,下午还有任务呢。” 进门前,阮主任特意交代:“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事情成也好,不成也罢,你知我知郭厂长知就行。” 云燕明白的,批了那就是过了明路,她可以大张旗鼓的干。要是没批,免不得其他人动这个心思,人多了容易弄的不大好看。 云燕晚上加班,加完班去办公室找谢慎泽。 谢慎泽最近也忙,看到云燕过来头也没抬,点了点办公桌。 办公室没别人,云燕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盒稻香村! “你先垫垫肚子,我马上完事。”说着谢慎泽把钢笔吸了吸墨水。 云燕晚上没吃完,吃了里面的松子细饼、云片糕。又往谢慎泽嘴里塞了块栗子糕。 “听说你要干大事。”谢慎泽忙完揉了揉后脖颈,靠在椅子上瞅着云燕:“打算好了?” 云燕说:“我还想晚上跟你说呢,你怎么知道的?我要干当然是打算好的。” 谢慎泽笑着指了指墙:“隔墙有耳。” 云燕不信:“少来这套,骗小姑娘呢。” 谢慎泽说:“你不就是我的小姑娘么。” 云燕盯着他笑。 谢慎泽认输说:“是老金跟我说的,郭厂长去年派他到沿海地区学习,想问问那边状况。对比着来。” 云燕说:“难怪,阮主任还让我别跟其他人说,原来郭厂长先说了。那老金是态度呢?耳旁风有没有好好给我吹呀?” 谢慎泽说:“你叫他老金做什么,那么亲密。” 云燕揶揄地喊了声:“老谢,你别吃醋,我也这样喊你。一碗水我肯定往你那边斜。” 谢慎泽起身要过来收拾她,云燕赶紧抱着稻花香盒子起来,比划着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谢慎泽拍拍腿。 云燕又盯着他。 谢慎泽有耐心,云燕心急呀,最后磨磨唧唧地放下稻花香的盒子,揽着他的脖子坐在腿上。 谢慎泽埋头在她脖颈吸了吸,一股好闻的玫瑰花味,应该是用了他给买的玫瑰花精油抹头发。 他的小姑娘浑身香透了才好,要用他给的香,全沾满他喜欢的香味。 云燕觉得痒痒,缩了缩脖子,细声细气地说:“求你办事怎么那么难呢,到底怎么样呀?” 谢慎泽说:“明天估计能批下来。回头挂在棉四厂下面,省的有人背后眼红。” 云燕忍不住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大口:“真是好消息!” 谢慎泽说:“我也没帮什么忙,就是给你通个气。倒是你自己主意挺正的啊。” 云燕听出点味道,侧着头搭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今天突然说要卖碎布料,我也没个准备。要不然我早就跟你商量了。” 谢慎泽失笑着说:“我也不是霸道的人,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会做好的。哪怕你跟我先说,我也是支持你,这是不变的。” 还有后话他没说,哪怕云燕做不好,他也愿意给她兜底,只是他明白小姑娘自尊心强,也有能力做好,这种废话就不要说了。 其实云燕也想跟谢慎泽商量着来,谢慎泽的眼力和思想绝对是超乎常人的,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将自己拔高到那般程度,让上辈子的云燕够不着、攀不上。 现在谢慎泽说相信她能做好,云燕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喜欢跟他说知心话,能感受到满满的爱意。就这样坐在谢慎泽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腻乎。 谢慎泽拍了拍她的背,继而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 ****** 正如谢慎泽所说,隔日早上云燕就被叫到郭厂长办公室。 这次郭厂长问的更仔细,云燕一一回答。 “那厂里有空置的车间,可以给你使用,厂里跟你四六分红怎么样?”郭厂长正在吃早餐,面前摆着两颗鸡蛋和两个包子,他递给云燕一个鸡蛋,云燕坐在他对面摆摆手:“我吃过了。” 说完她再回答郭厂长的问题:“车间就不要了,我想租南边废弃的厂房。” 郭厂长差点被鸡蛋噎着:“厂房?你要做多大规模?” 云燕说:“目前可能就是一个车间二三十人的规模,以后可说不准了,咱们棉四厂的裤衩质量好、花样多,肯定能远销、畅销!” 郭厂长饮下半缸茶水,提点道:“要是能赚大钱,厂里何必要把这份差事拱手让给你来做呢?” 云燕认真地说:“厂里的订单都是标准化的大订单,对口市内各个单位和集体。见过给职工发工作服的,没见过给职工发裤衩子的。” 郭厂长拍掌笑道:“咱们厂的规模的确看不上小打小闹,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咱们厂给你提供厂房你要给租金,提供材料你要给材料费,人员你自己招,销路自己找,还是厂里四成你六成分红,要是有责任啊——” 云燕干脆地说:“我担!” “好!”郭厂长说:“有魄力,这样才是干大事的人。我批了!” 第40章 “什么?做裤衩?”舒瑞英老脸一红说:“这东西能卖吗?谁家不都是自己做的,哪有出去买的。” 关淑兰早就想干点什么,云燕张罗什么她都是支持的,再说就利用业余时间去干活,平时还能带孩子,别提多好了。 她跟舒瑞英说:“你闺女已经把原先的小二厂收拾出来了,现在是咱们的地盘。我已经叫了姐妹们过去帮着打扫,大家也不说什么,反正干什么不是挣钱,这样要是能多给家里补贴点,我扯着大旗张罗人。” 舒瑞英不是思想守旧的人,她看向坐在一边的大姐舒乐凤。 舒乐凤抱着灵儿说:“你别顽固不化了,巷长已经亲自带人过去看了,说是给咱们绒花巷增加了就业,还创收,大家高兴都来不及呢。” 舒瑞英解释说:“我不是反对,我就是不知道有谁会买。” 舒乐凤说:“棉四厂出来的东西,肯定能上供销社卖,平日里大集小集,摆着摊卖、走街串巷的卖,反正靠着棉四厂手续齐全咱们什么都不怕。” 关淑兰等不及要过去,她拉着舒瑞英说:“快过去看看吧,咱们自家人去晚了像什么话。” 舒瑞英是在别人家帮着带了两天孩子,累的腰酸背痛回来得到爆炸消息。她当然希望云燕能有出息,也难免怕她年少不经事。 她们到了原先的小二厂,舒瑞英在路上还怕没人过去干活,结果过去可好,见到云燕正在登记过来上班的人。用她的话说是“兼职”。 “咱们是按件发钱,合格多少给多少,但是大家不要贪快影响质量,要是不合格要扣材料钱的。” 云燕一个个跟大家说,排队的人老长了,不光有老有少,还有一些男同志。工作不分男女,只要愿意干,会干,云燕都要了。 “这一批材料不多,大家忙的可以拿回去做,按照我给大家的样子做,验收也是按照这个验收。要是不回去,就在厂里做也行,当天结钱!” 关淑兰从麻袋里抓出一把碎布料,感叹地说:“这么好的东西一想着从前卖破烂我就心疼,要是都给我缝缝补补该多好。没想到今天如愿了,还能挣钱了。” 云燕看到她们过来,冲她们呲着小白牙乐。 胖雁和吴可奈过来帮着登记分布料,一时间不可开交。 舒瑞英开始有点抹不开面子,毕竟做的是裤衩子,到了现场看到大家争先恐后的要干这份工,都傻眼了。 云燕忙完过来,跟舒瑞英说:“妈,我给你派个活呀?” 舒瑞英说:“什么活?” 云燕说:“你就帮我验收,你看这个裤衩,是我缝的。你按照大中小三个号码,检查车线、款式,我给你开工资。” 舒瑞英还没开口,关淑兰忙说:“也给我弄个活儿啊!” 云燕说:“那个麻袋的布料就是你的,你照着样子做出来,回去慢慢缝啊。” 关淑兰说:“那以后再有你记得都给我留着,我指定天天帮你缝裤衩子。” 云燕自然是要关照她的,一口答应下来。 她跟棉四厂签了合同,后面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附近的供销社申请供应。大家跟她没有合作,但知道棉四厂,这就是大厂的好处。也没什么为难的地方,毕竟大厂的东西还物美价廉,云燕休息时候一口气谈了十多家供销社,给出的价格基本上都是在一块钱一条,她自己算了,一条裤衩除去成本她能挣三角钱呢。 等到后面大家接受从外面买裤*衩,行情再好点她更要整些花活出来,让她的裤衩成为潮流一线裤衩。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这份活儿有人看的上有人看不上,背地里嫌着丢脸的也不少,梁欣和她妈算一个。不过梁欣犯过错误,不敢再得罪云燕,每天下班要么除去玩,要么就在屋里把门一关,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流。 礼拜天上午,云燕给几个供销社送了裤衩。 晌午到厂里等加班的谢慎泽。 谢慎泽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上门的礼品,骑着自行车到了云燕家门口,先回家一趟,大包小包的提过来。 云燕见他表情严肃,不由得说:“来我家那么多趟了,你放轻松点啊。” 谢慎泽说:“这不一样,从前是邻居看邻居,现在是丈母娘看未来女婿,我一定要好好表现。” 云燕以前跟舒瑞英说了谢慎泽要过来,往常也不会特意提起,舒瑞英在家想了想,干脆去买了鱼回来,敲敲打打汆丸子。汆好丸子配上胖头鱼的大鱼头,煮了一锅鲜香的田园鱼丸汤。 煮好鱼汤,另外灶台里的地瓜粉蒸肉还做好了。加上去供销社买的小烧鸡和一道蒜苗腊肉,硬是给谢慎泽做了四道荤菜! 谢慎泽夹着尾巴进屋跟未来丈母娘打招呼,随后谈完话,昂着头得意地出来:“咱们可说了,以后你要是欺负我我随时过来告状。” 云燕坐不住,蹲在大姨屋里木质沙发上缝裤衩呢。不光她还有关淑兰、舒乐凤也都在缝。 谢慎泽见她们在忙,伏小做低地给云燕穿针引线,逗得关淑兰和舒乐凤偷着笑。 这还要告状,这不拿捏的死死的。 她们多少也能猜到云燕跟谢慎泽在一起,这些天成日的混在一起上班下班,风里来雨里去的接送,还给修了暖壶买了煤球,谁那么好心眼呀,不就是惦记家里养的小姑娘么,大尾巴狼想要叨走么。 过了明路,谢慎泽更是无所顾忌。吃饭给云燕挑鱼刺,捡香菜,扔蒜头,熟练的不像话,舒瑞英在对面坐着品着就知道在厂里云燕过的什么日子。 等到谢慎泽要回家,舒瑞英给他装了糟的虾蟹酱。这是她亲手凿的,里面发酵好的虾蟹透着淡紫色,还有丁点小的肉块在里面。不爱做饭的时候舀上一小半勺,能下一大碗饭。 还可以用来炸鸡蛋酱当面条卤子,还能蘸着蔬菜卷干豆皮吃。 每年舒瑞英做的不多,都是细细挑过的虾蟹做的,从来不送人,都给云燕留着吃。 谢慎泽抱着“不外传”的虾蟹酱心里真是美。他跟舒瑞英告辞,走到门口舒乐凤过来塞给他三条大裤衩说:“好歹也是第一次上门,这是咱们家的特产,拿着穿去吧。” 说完大咧咧地拍拍谢慎泽的肩膀,感叹说:“也不知道号码小不小。” 谢慎泽再厚脸皮也撑不住,又不能说裤衩子大,那岂不是说他物件不行。也不好说裤衩子小,他脸皮没厚到那样的程度。 加上给他的裤衩红艳艳的,挂门上都能辟邪。他一个初哥,实在张不了嘴。 憋了老半天,云燕一路给他送到家门口,才抓着花裤衩说:“绒花巷的待客之道就是与众不同啊。” 云燕乐完了,学着舒乐凤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老谢同志,不要辜负群众的热情,挑三拣四可不好啊。” 谢慎泽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我可没你挑剔。” 云燕照着他胸口给了一拳:“你再说?” 谢慎泽倒吸一口气:“你们车间的重活都给你干了吧?手劲怎么这么大?赶紧给哥哥揉揉胸脯。” 云燕忍不住想要再次重拳出击,谢慎泽一下笑了:“我知道你喜欢的。” 云燕小脸一变说:“瞎说什么呢。” 谢慎泽也不继续说这话,掏了钥匙开了门说:“女流氓的本性早晚要暴露,我把话摆这里了。” 云燕冲进去要踹他,谢慎泽一把拉着她的手把人抵在墙边,过来就亲了上去。 呼吸交融间,云燕捏着拳头的手被他揉开,强硬的十指相扣。 后门还没关,隐约有过路的人经过。云燕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战栗感袭击,她受不了了伸手要推他,结果双手被按在头上。 谢慎泽觉得自己吃了一颗甜蜜的糖,细腻的翻来覆去的碾压品味,让他流连忘返。 离开以后,他紧紧抱住纤细的腰身,把头埋在颈窝里低声说:“咱们结婚好不好,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云燕不知道他居然能吻的这般有情/欲,缓了缓,放柔声音说:“我又不是真的女流氓,我会对你负责的。” 谢慎泽低声笑了下,在她颈窝蹭了蹭鼻尖:“那你就是答应了?” 云燕说:“你不是说是以结婚为前提处的对象么?” 她既然跟他处上了,那就是默认了。 谢慎泽总算放开她,看到红透的小脸,伸手捏了捏:“你好软啊。” 云燕脸更红了,打掉烦人的手说:“我回去了。” 谢慎泽说:“我家那边我会通信的,你放心,都会处理好。” 云燕相信谢慎泽能处理好,从他家晕乎乎的出来,到了自己家门口,还忘不了谢慎泽的嘴唇的温度还有大手的炙热。 舒瑞英刷完碗,见到云燕回来,看她脸红问:“怎么脸这么红?” 云燕知道瞒不住过来人,干脆转移目标说:“都是大姨,好端端给慎哥裤衩,还不让人害羞了啊。” 舒乐凤从窗户里探出头,不乐意地说:“那我还少挣钱了呢,再说,我要给红包,你妈说没这规矩,等着结婚再给,你说我还能给什么。” 舒瑞英说:“这得先见了男方的双亲,男方双亲给了以后小谢再过来,然后我再给。现在他们还是处对象,给红包不就是定下来的意思了么。” 想到谢慎泽故作脆弱,指责她是女流氓,动不动要名分的样子。 云燕突然扭头说:“那他下次来你就给吧。” 舒瑞英说:“什么?” 云燕说:“我俩是以结婚为目的处对象的,目前看来结婚的可能性很大。” 舒瑞英笑着说:“只是可能性,不是百分之百呀?” 云燕不敢瞪舒瑞英同志,只有嘟囔着说:“那就百分之百要结婚,反正你把他当女婿看就成了。” 舒瑞英一拍大腿说:“我还巴不得有这么个好女婿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1、第 41 章 第41章 1977年3月,棉四厂劳动动员大会。 车间总负责人阮主任上台讲话,动员大家要着重做好今年的工作。 逢四年一届的纺织行业大比武即将开始,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都与跃跃欲试,希望能在国内纺织行业得到好的排名。 云燕此时已经是三级工,手下带着机器维修小队,吴可奈、胖雁俩位卧龙凤雏,加上另外两名新招的机器工,成为棉四厂第一个机器修理小队。 去年一年,他们为厂里节约将近七万元的专项维修资金,得到郭厂长的大力称赞。 今年云燕的维修小队有自己的专门维修工工服。灰色上装前面四个口袋,裤装侧面也有两个口袋,专门用来装修理工具和各种螺丝、钢丝。 云燕兢兢业业地过了去年一年,修理技术更是突飞猛进。在她的带领下,棉四厂没有发生爆炸,阮主任还活的好好的。 她浑身充满朝气地来到专属维修办公室,大开间,墙上全是工具,还有给他们特配的茶水台。 对比隔壁狭小的电工办公室,待遇属实不错,云燕也算是彻底在电工面前扬眉吐气。 原来她找他们借点工具拿点铜丝线多难啊,现在可好,求着云燕想要转到维修小队,云燕挥挥小手,不要。 开年第一天动员大会结束后,云燕下了班,先到她的裤衩厂看看情况。 随着棉四厂订单越来越多,碎布料也越来越多,购买裤衩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家经过比较,还是棉质的裤衩穿着舒服。而且棉四厂的图案漂亮,价格比自己做还要低,省事又舒服,谁不喜欢呢。 云燕除了基础款的三角裤、四角裤外,还做了带着小蝴蝶结的女士裤衩,特意跟打版的师傅说了,要把裆部用细棉布,加长加柔。 东西越做越好,批量生产价格越来越低,但净利润也是逐年上升。 郭厂长看了去年的厂里年度报告,吃惊的发现在他眼里云燕做的小作坊居然给厂里带来了三万多元的净利润。要是卖废品,估计全年也就百来块钱。 另外也是说,云燕年纪轻轻已经成为罕见的万元户啦! 云燕的裤衩厂,除了梁欣和她妈之外,几乎是全家上阵。 大哥也不出去干活了,帮着妹子送货。舒瑞英和关淑兰分配和检查货品,舒乐凤负责带人打包。 现在他们有了专门的包装,不再是像三无产品,堆在一堆卖。棉四厂裤衩每一条有了独立的塑料袋包装,还被整合成三条一组、五条一组的促销形式。 云燕忙的像是个小陀螺,除了维修队和裤衩厂,她得知今年有全国纺织比武大会,主动跟阮主任请缨,希望开发出防缩水喷烫工艺,简单地说,就是让大家买回去的棉制品洗后不缩水,先一步在销售前定型。 云燕知道改革开放在即,必须要增加棉四厂的竞争力,抵住外来进口商品的倾销冲击。 她深刻地认识到想要在一个行业混出名堂,必须要把名号打响。而她要开发的工艺其实在上辈子已经有人开发出来,是模仿国外的技术来的。这辈子她想要抢先注册专利,拿到她在行业内的通行证。 谢慎泽一如既往地支持云燕的工作,见她忙,从市里回来就静悄悄地等候在一旁。等她忙完,骑着自行车回家吃饭去。 他喜欢看小姑娘风风火火干大事的样子,自然他也不会落后。 “今天你怎么样?”云燕揽着谢慎泽的腰,春暖花开,人心也荡漾。 谢慎泽去年底跟她说了一件事,他在基层锻炼两年,市里有重要岗位需要他过去任职。 上辈子云燕不知道这件事,而谢慎泽则是一直在棉四厂,后来干脆收购棉四厂没有离开过。 知道这辈子谢慎泽选择了一条更广阔的路,哪怕他们每天见面成了每个礼拜见面,她也想要支持他。 谢慎泽踩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后续需要慢慢调整。其他的也还行,就是有几个老家伙早就该退休了,还站着萝卜坑指指点点——” 谢慎泽装可怜地说:“初来乍到觉得我好欺负吧,等以后——诶哟——” 云燕才不信他会被欺负,掐了把他的腰,明显感觉到他吸了吸腹部,揶揄地说:“等以后你慢慢收拾他们是不是?” 谢慎泽笑了笑说:“啧,怎么能这样呢,好歹是同僚,要有同僚爱。” 云燕不信他的鬼话,忽然想起谢慎泽的妈给她通的信,转述给谢慎泽说完,又跟他吹着耳边风说:“让伯母不要再给我寄好吃的了,你看我去年一年长了五斤称,忙成那样还长了五斤。” 他俩刚在一起没多久,谢慎泽见过舒瑞英以后,转头跟京市家中父母打了报告。 他当初固执己见地留在绒花巷,双亲就察觉到肯定有什么幺蛾子。后来听到说他是为了跟云燕才留在绒花巷,真是松了口气。 好歹也是知根知底,在眼皮子下面当邻居的。父母当年什么样的品行,孩子如今是什么样的品行,他们都知道。赵阿姨每次跟他们通话也会不断地夸赞云燕。 他们知道谢慎泽是个固执的人,从小到大认定的人那是改不了。先前谢慎泽在绒花巷一年不跟他们联络一次,有了云燕后隔三差五跟他们寄照片、打电话。 他们也只有他一个儿子,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太了解了,欣慰的同时也知道是云燕让谢慎泽改变的。 再见过云燕的照片,那是更喜欢了。还当着谢慎泽一口一个厂花叫着好玩的,现在看来别说厂花,到文工团当台柱子也是绰绰有余。 既然儿子和对象俩相处的好,京市双亲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也喜欢女儿,没想到生了头活驴出来,性子又倔又臭,有了云燕以后,成日里寄衣服食品,还有各式的头绳、发卡、甚至还有远洋来的化妆品。 云燕开始觉得挺好的,后来越来越多,她的小屋子哪怕扩建了还是不够放,思来想去自己说担心伯母会不高兴,还是让她亲儿子开口好。 哪料到谢慎泽完全不搭茬,他觉得他的小姑娘就适合用好东西,别说多,他还嫌少了。帮着偷偷要过京市的果脯、稻香村、烤鸭等等,云燕是一概不知自己已经在伯母心里有了吃货的印象。 谢慎泽吃完饭,礼拜天可以休息一天。春暖花开可以出去到河岸边放放风筝,或者到梧桐山公园野餐。 云燕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礼拜天能睡懒觉的时候,外面听到谢慎泽敲窗户的声音。 她的东屋去年夏天隔成两个小间,彻底跟舒瑞英分开睡了。 谢慎泽更方便的敲窗户,名分地位稳固,也不怕被人说什么。 云燕推开窗户,看到谢慎泽一脸窃喜。这是很少见的表情。 谢慎泽说:“把你新裙子换上,跟我去个地方。” 云燕纳闷地说:“大清早,去什么地方?小笼包?馄饨?葱油面?” 谢慎泽笑容可掬地说:“去火车站。” 云燕第一反应是,火车站能有什么吃的。 谢慎泽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开口道:“你未来公公婆婆来了。” 云燕长着小嘴久久没有合上,半晌砰地关上窗户,开始换衣服。 谢慎泽在外面乐得不行,小姑娘明显是慌神了。也难怪的,平时在电话和信件里聊的再好,总比不上见面。 谢慎泽的父母到烟台出差,途径海城,想着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在这边,就想着登门拜访。 工作来的突然,他们过来的也突然。 舒瑞英和舒乐凤知道以后,特意让关淑兰夫妻不要去裤衩厂,赶紧买菜收拾家。 谢慎泽父母来的虽然仓促,背的礼物却丰厚。 舒瑞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见云燕和谢慎泽把人接了过来,亲热的交谈。 街坊四邻见到云燕家来人,有的好事的问:“哎哟,这是来提亲了吧?” “这些东西别说提一家,提十家也够了啊。” 院子里堆满了礼品,真不知道一路上从京市怎么拿来的。要不是谢父还带着两位警卫员,估摸还真拿不过来。 绒花巷好久没喜事了,见了有外地过来说亲的,大人小孩忍不住往门里看去,见到一地的东西,不得不承认云燕找谢慎泽是找对了,高门大户的人家就是不一样啊。 谢母跟舒瑞英关系不错,年轻时候在一起玩过。亲亲蜜蜜地交谈,说了说两个孩子的事。 “他爸要调到南洲去任军区司令员,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能趁这个机会过来,好姐妹不要怪我们仓促啊。” 舒瑞英对谢家满意的不得了,忙说:“怎么会呢,两个孩子大了,咱们做亲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还是你们有心,尊重我们家小燕儿,百忙之中特意过来,我心里很感动。” 谢母听着很窝心,拉着舒瑞英的手说:“我找人算过今年五月二十八号是个好日子,你看?” 舒瑞英说:“我看孩子们的意思,他们愿意就行。” 谢母又把目光转到云燕这边,问都没问谢慎泽:“你觉得怎么样?” 云燕倒是瞅了眼谢慎泽,感受到他发自肺腑的迫切之感,想着的确俩人早一点晚一点办喜事都行,那何必要往后拖。他们在一起一年多,谢慎泽对她关心爱护,她真的觉得自己没选错人。 “我觉得没问题!”云燕脆生生地说完,明显感觉谢慎泽吁了一口气。 她好笑地望着谢慎泽:“你有意见吗?” 谢慎泽说:“我能有什么意见,让我当上门女婿我都乐意。” 谢父一身军装,正气凛然,听到如此不着调的话,忍不住咳了两声。 云燕忍不住笑了:“那就五月二十八,咱们把结婚证拿下。” 谢母站起来走到云燕身边,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我俩在城里给你们安置的房子,原先是给他奶奶住的。不是楼房,就是个小院子。他奶奶身体不好,如今常年在京市调养,不如送给你们俩。” 云燕对于谢家的底气太知晓了,谢母嘴里的小院子,绝对是一等一的洋楼别墅。她忙说:“谢谢伯母。” 谢母笑着说:“等下次再见面,就该改口了。” 谢慎泽眼睛不挪地看着他的小姑娘,见她眉眼弯弯的笑,心底柔软万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2、第 42 章 第42章 “其实就是通过高温、拉伸、预缩处理,在制成服装前,先将纱线和纤□□定处理。” 云燕棉四厂领导会议上,对她研发出来的防缩水技术进行解释。 郭厂长点点头,跟边上的李副厂长和周副厂长等人说:“这就是阮副厂长手下的得力干将。你们看,在其他厂家追求的确良这类稳定性极强,却低舒适的面料下,哪怕暂时的有高利润,咱们的工人还是坚持以人为本的精神,咱们这一行,就是得让老百姓穿的舒服、穿的久。” 云燕发表完自己的专利讲话,然后跟厂里领导展示着洗水后同样两件服装的大小比例,显然她的防缩水技术是成功的,大大的改善了棉布材料的劣势。 “不光可以用在棉布上,还可以用在真丝、羊毛等容易缩水的全部布料上。”云燕把洗过的服装递给厂里领导让他们仔细看,自己又对这个技术进行进一步的讲解。 “那咱们厂里有了这样的技术,还怕别的产品比咱们卖的好吗?” “到底是年轻人,思想先进,像我们是根本不会想到能研发这样的技术出来。” “也不知道这样一台机器得花费多少?”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云燕不是慈善家,她跟郭厂长商量过,可以免费给厂里五台防缩水的烫熨机,如果再采购,那就是她个人的利润。毕竟专利在她个人手上,她是不会拱手让人的。 郭厂长也明白这一点,要不是云燕还有个裤衩厂在棉四厂下面挂着,云燕八成要把技术回收。在商业面前不需要讲感情,云燕还是给了厂里机器,这倒让他感谢自己当年同意租给云燕小二厂。 小二厂就是如今的裤衩厂,俨然是云燕的基地。生意越做越红火,也有眼红的人想要掺一脚,都被郭厂长打消了年头。 有些人就在乎蝇头小利,不知道云燕能给厂里带来的真正利润。瞅着她一年几万元的手艺,不知道厂里因为她节省了多少、获得了多少。 郭厂长得了云燕赠送的专利机器,散会以后,又叫云燕到办公室里好好的交谈一番。 云燕知道,郭厂长在京市也有关系。想必是听到一些风声,对她个人跃跃欲试的创业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的人不知道云燕折腾什么,可郭厂长知道。但凡政策放松,云燕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受棉四厂的管控,以后她在服装行业只会越来越好。 她现在顾念着棉四厂,也是念着旧情,就冲这一点,郭厂长跟她说话又放缓了声音。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云燕遇见金涵涵,她把结婚邀请函递给他说:“五月二十八,国营饭店。” 金涵涵拿着邀请函笑着说:“这么正式,那我的红包也得包大点,不能两毛三毛的凑合了。” 云燕知道他在开玩笑,笑了笑说:“嫂子跟俩孩子都好?” 金涵涵去年当爸爸了,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当时难产人差点没了,幸好有位主任医生在下面巡诊,拼了全力把大的小的救了回来。 后面金涵涵彻底放飞自我,干脆暂时停职在家伺候媳妇和俩闺女,想等着大一点再回来上班。 云燕遇到他还挺意外的。 给出邀请函,随便说了说话,提到云燕的专利,金涵涵感慨地说:“你跟老谢俩人就是闷声干大事的。我爸一回家就跟我夸你们俩,特别是你,那可是专利啊,解决了棉布的老大难问题,现在你在我爸面前说服比我在他面前说话好使多了。” 云燕笑嘻嘻地跟他说会儿话,远处吴可奈跑过来说:“师傅,那台机器还是短路了,咱们是换新的零件还是再修修?” 金涵涵摆摆手,让她忙去,自己慢悠悠地去办公室了。 云燕跟吴可奈边走边说:“我检查过老化的厉害,还是申请报废安全点。” 吴可奈点点头,接着说:“赶紧批了最好,每天那台破机器浪费时间修理。别等着二十八号你结婚的日子又坏了,我可不去修。” 云燕说:“你给胖雁说了?” 吴可奈说:“说了,她说她身残志坚一定会到。” 胖雁上礼拜为了摘树上的白槐花,踩断树枝骨折了,当时还没发现骨折,上班上到一半,云燕发现她脚背越来越高,逼着她到医务室,医务室的医生是市中心医院退休下来的,捏了捏她的骨头说:“还是去市里拍个片子。” 去了医院,拍完片子直接说骨折。 她是在厂里工作时间偷摸摘的槐花,阮主任有善心,给她报销了医药费,不过也批评了。 就这样,她打完石膏还不往托人给云燕送一袋槐花来。告诉云燕熬粥也好、摊鸡蛋也好,都是香香的。 云燕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到了办公室,云燕把报废的申请打完,看到吴可奈欲言又止,就问他:“有什么事就说。” 吴可奈看了看她的脸色说:“我听说五月二十八还有个人结婚。” 云燕说:“谁?” 吴可奈说:“梁欣。” 梁欣后来跟上辈子一样,拿了工资就搬到厂里的宿舍来了。她妈还是去她二伯家干活。云燕对此不表示什么,反正人家当妈的乐意,作为姐妹的舒乐凤和舒瑞英俩人都没意见,她更是没意见。 她们原先住的西屋改成灵儿的房间,小姑娘到了上学年纪,有了自己的床和桌子,地方还大,欢喜极了。 就为这个房间,梁欣还找关淑兰要了八十块钱买断。以后西屋就跟梁欣母女没关系了。 “她结她的,我结我的。”云燕知道上辈子梁欣是依靠刘主任,刘主任当了副厂长,她行贿得到了一个车间主任的职务。 可如今刘主任倒台,管事的阮主任只看能力和品行,正经的两袖清风,她没有可乘之机,倒是比上辈子结婚结的还早了些。 云燕现在是修理小队的队长,也是小队另外四个人的师傅。 听到她跟吴可奈说梁欣的事,新来的郑度鸣过来,神神秘秘地说:“你大忙人肯定不知道,上个礼拜染色车间闹翻天了,有个女的闯了进去,说梁欣偷了她家的镯子。把公安同志都惊动了。” “她又偷东西了?”云燕惊诧不已,上次梁欣偷了她的扳手厂里还通报批评来着。 吴可奈也说:“那是她拿的吗?” 郑度鸣还没来得及说,一边的肖敏说:“怎么不是?人家抓着她的胳膊撸起来,玉镯子就戴在她胳膊上呢!” 云燕无语地闭了闭眼睛,她知道梁欣好高骛远,也有心气,万万没想到手这么脏。多亏她们分家了,要不然真是丢人。 厂里人都知道她跟梁欣虽然是表姐妹,但是不合,现在看来也是有好处的。 “也不知道她还结不结的成了。”肖敏耸了耸肩,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云燕说:“师傅,你看看这样走线对不对?” 云燕课余时间要教他们修理机器,另外也会布置题目。她拿着笔记本看了看,满意地说:“对,聪明。” 得到师傅的称赞,就算肖敏年纪比云燕还大上四岁,脸上还是忍不住笑意。 上班时间云燕带着他们在厂里进行机器按月保养检修,下了班径直坐车到市里的新家,那是公婆给的婚房。 谢慎泽离得近,下班十分钟就到了。他正在打扫,见到云燕过来了,先把人拉着亲了几口。 云燕从包里掏出家人剪好的红双喜的剪纸,还有漂亮的窗花,另外还给家具带了大红色的帘盖,他们还得一个月才能住进来,先挡挡灰。 关淑兰和丈夫还给置办了床头柜与书桌,这是他们夫妻俩亲手做的。 谢慎泽不让云燕干活,自己扫完地又拖了一遍,然后带着她去吃饭。 “就吃酸辣粉?”谢慎泽觉得有点单调,云燕倒是觉得很好,四月的天,偶尔会下雨,天气潮湿,吃点酸酸辣辣的清爽。 他们坐在摊位前面,谢慎泽把自己碗里的笋干夹给云燕。云燕把香菜夹给谢慎泽。 俩人抬头相视一笑,开始吃饭。 吃完饭,他们到糖果厂把喜糖取了。 “家具好了,喜糖有了,酒席也不用咱们操心。”谢慎泽想了想说:“至于咱们新婚穿的衣服你能抽得出时间吗?” 云燕说:“当然可以,别人做的我不喜欢,我有我自己的品味。” 谢慎泽被逗乐了:“行,你有你自己的品味,我相信你的品味。” 俩人前后跑了大半个月把婚礼需要的东西置办好,到了结婚这天,国营饭店只安排了他们一对。 照理说,现在结婚都简单。可谢家是什么样的门户?不光是谢家双亲、亲友和关系密切的各界人士都过来了,还有谢慎泽曾经的战友们、同事们。 云燕棉四厂的同事来的也不少,大家乌泱泱地全过来恭喜她,她小脸一整天都喜气洋洋的。 舒瑞英坐在主位上,接过谢慎泽递过来的改口茶,欣慰地说:“把她交给你我放心。” 谢慎泽则利索地喊了声:“妈!” 舒瑞英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改口红包,递给谢慎泽,谢慎泽转头就塞到云燕兜里,看着台下人直笑。 云燕也得到大红包,兜里鼓鼓的装不下,最后还是让关淑兰帮着拿的。 胖雁在下面和吴可奈他们在一桌,几个人吃着八菜一汤,肚子圆鼓鼓的。 “也就是咱师傅有这样的排场。”胖雁他们偶尔还会到裤衩厂帮忙,早就跟云燕穿一条裤子了。 他们一起给云燕送了三台缝纫机,这可是云燕巴不得的。她厂里生意好,缝纫机远远不够,可又要有票,她买不到,没想到让他们给买到了。 到了晚上送走宾客,云燕被谢慎泽打横包进房间。 火红的床面上放着大枣、花生、桂圆、莲子,谢慎泽放下媳妇,就把窗帘拉住,并关上了灯。 云燕感觉到火热的气息,这是她从没有感受过的冲动和亢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3、第 43 章【VIP】 第43章 一年后。 “怎么样?”云燕对着镜子擦拭着头发,外面大地洁白一片,她眼里温柔地望着谢慎泽。 谢慎泽从外面回来,换下落雪的大衣,洗过手才过来捧着云燕的小脸深深地亲吻。在翻来覆去的触碰后,云燕忍不住推开他:“怎么老是没够。” 谢慎泽眉眼都是爱意地说:“就对你这样。” 云燕笑了。 谢慎泽提起刚才的话,跟云燕说:“已经开了代表大会,改革开放开始了。” 云燕激动地深深吸了口气。 对,没错。 在一九七八年的十二月,国家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浪潮。 为了这一天,她等的太久了。 谢慎泽深深地看着她,忽然笑着说:“我发现你还挺有眼光的。” 云燕纳闷:“怎么了?” 谢慎泽点了点梳妆台上的合同说:“你不是想把棉四厂收购下来吗?” 云燕点头说:“不过还是有点吃力。要是郭厂长还在肯定不行。幸好新换的领导是个守旧的人,跟不上政策,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谢慎泽伸手摸着她半干的头发,指尖顺着发丝到她的脖颈。在云燕不知道的后颈上,还有他昨夜凶狠之际落下的痕迹。 云燕这次掏干了积蓄,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十五万全都用来收购棉四厂。 不了解的人想到她承包一家岌岌可危的工厂,觉得她就是个冤大头。 只有谢慎泽等熟悉的人知道,云燕在裤衩厂里存放了多台纺织面料机器,还有一些倒闭厂家的原材料。 这些都是以极低的价格买进的,就等着收购棉四厂以后,将工厂作为一个半自动化的进步企业。 棉四厂后面两年多的时间换了领导,整个厂风气大变。进来不少关系户、懒户。 新厂长是个酒囊饭袋,早晚要进去。 在万元户还稀缺的年代,云燕花费十五万收购棉四厂,一时间成*为绒花巷人人谈论的热点话题。 新厂长想要贪上一笔,云燕需要平台。 在不断的接触商谈下,云燕在79年新年期间,成为棉四厂的新厂长。 不过棉四厂这个名字已经成为过去式。 “‘云燕纺织服装厂’!”舒瑞英站在新招牌下,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自己闺女是个干大事的,真不知道闺女能干这么大的事。 阮主任成为服装厂的副厂长,她跟云燕俩人身份对调,云燕成了她领导。 阮主任对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偶尔还会提点。 原棉四厂的职工,经过云燕、谢慎泽和阮主任等人的筛选,留下了两千二百人,其他人全都遣散。 谢慎泽拿着名单,从政府办公室出来,送到云燕面前说:“可以同志闲散人员到这些地方报道,全都是缺人的。” 云燕跟谢慎泽商量过被遣散的工人应该何去何从,在谢慎泽的调整下,愿意继续工作的人,会有工作机会。不愿意工作的,等到年底厂里给一笔买断费用,算是尽心意。 “看看,这二十台机器全是全自动化的。”吴可奈如今成了修理队队长,对于器械那是了如指掌。每当有新机器进来,废寝忘食的研究,看到有好的功能,巴不得宣传的全厂都知道。 胖雁家里给介绍对象,她走了走云燕的关系,还以为想安排多不得了的岗位,最后让云燕给她对象安排到了食堂。 胖雁对机器维修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后厨适合她。她跟她对象俩人成了后厨鸳鸯,每天研究菜谱,给职工各种各样的惊喜。 “云厂长,今年咱们的新职工资料你过目?”金涵涵伺候完老婆孩子,想回到棉四厂,棉四厂不在了。 云燕看中他为人处世的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骨子里对家庭和友谊却是忠贞的,于是二话不说让他干人事科长,这可是重中之重。 金涵涵也不负众望,这一年到头做事漂亮,还涨了工资。 云燕老成地说:“周强胜在吗?” 金涵涵说:“他劳苦功高,对咱们厂里做了多大的贡献,肯定有他。” 云燕说:“行,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金涵涵笑着说:“对,您是厂长,关键时候把把关就行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云燕冲他捏起拳头,金涵涵从善如流地说:“我还有事,忙去了啊。” 云燕点点头,背着小手乐悠悠地往车间里去。 原先不知道为什么郭厂长喜欢背着手,现在当了领导觉得背着手的感觉真不错。 路上遇上不少职工,纷纷跟云燕打招呼,云燕颔首。 车间里,吴可奈还在跟外厂过来学习的人员介绍本厂的专利技术,有了专利,防缩水的机器只能从他们这里订购,里外里又是一笔很大的收益。 云燕在车间里溜达一圈,掐着点下班。 明天是周末,说好的要到娘家吃饭。 云燕过去的时候,谢慎泽已经到了。 他跟舒瑞英俩人处的好,公婆把云燕当亲闺女的疼,舒瑞英也将他当亲儿子的疼。 哪怕知道他成日里就是中山装、干部服,还是免不了给他做上几身新衣服。 舒瑞英手艺好,比厂里裁缝工做的仔细。 针脚漂亮,款式新,哪怕是谢慎泽穿着也觉得大方得体。 云燕在边上帮着抻了抻衣角,用手比量着下摆,点点头。 舒瑞英笑骂道:“在厂里当够领导,回家就别当了。” 云燕哈哈笑着说:“我觉得你衣摆留的尺寸跟我厂里打版的不一样。” 谢慎泽搭茬说:“那必须不一样,你厂里的服装那就是大中小号的码,我的衣服是咱妈亲手定制的,自然有差别。” 云燕瞅了他一眼,真是嘚瑟。 等到饭点,关淑兰拉着灵儿笑呵呵地回来了。 灵儿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举着试卷跑到云燕跟前儿说:“你看你看我数学得了一百分!” 云燕摸着她的头说:“哇,你可真棒啊,你就是咱们的状元。” 关淑兰从篮子里掏出一包核桃酥,大大方方地放到桌子上:“大家吃啊,我去帮忙做饭。” 关淑兰这几年在厂里帮忙,一家两口子都挣钱,手里有了积蓄,做事也大方起来。 加上这个家没她抠唆的对象啊,原先她跟云燕不好跟梁欣不好,巴不得一口吃的都不给她们。 现在梁欣因为盗窃婚也离了,还在劳改,她跟云燕的关系好的不能再好,肯定舍得掏腰包了。 云燕拿起一块核桃酥塞到灵儿嘴里,小孩儿眼巴巴瞅着呢。 云燕挽着袖子说:“嫂子,我跟你一起。” 谢慎泽也想挤过去,被舒瑞英叫住说:“你就别去了,快把我看看电视机怎么不亮了。” 一家子各忙各的,小院子里闹哄哄的,却藏不住满溢出来的美好幸福的情感。 云燕吃饱饭,天色擦黑,跟谢慎泽俩人到梧桐山公园散步。 公园大门拆了,岗亭也没了,随便谁都能进去。 云燕跟谢慎泽来到星星湖边,仿佛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谢慎泽跟她十指相扣,听云燕轻轻地说:“你觉得梧桐山上会有凤凰吗?” 这话不是随便问的。 她触景生情想到上辈子在梧桐山上守护着的谢慎泽,大家都说他在等他的凤凰。 谢慎泽垂头看着她,虽然不理解她话语的意思,还是拉着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亲一吻:“凤凰有没有我并不在意,我只要我的小麻雀。凤凰虽好,却不敌我心爱至宝。” 云燕倏地抬头,看到他眼神中的认真,她忍不住看了看周围,已经没人往这边走了。 云燕踮起脚,在他唇上主动落下一个吻,还没来得及离开,被谢慎泽揽住腰,紧靠在一起加深了这个吻。 结束后,云燕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胸膛,埋怨地说:“要是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谢慎泽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天经地义。” 这话太理直气壮,云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谢慎泽见她站着累,把外套脱下来铺在草地上。 云燕抱着膝盖坐下,听谢慎泽说:“你似乎很喜欢看这座山。” 云燕点头说:“对,这座山当年对我来说是真的一座触不可及的高山。我够不着、攀不上可现如今就在我面前,让我觉得天意如此,我深感珍惜。” 谢慎泽拉住云燕的手,轻轻地说:“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去攀、去够,在我的能力之内,我争取让你所有都垂手可得。” 云燕赶紧说:“不行,咱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啊。你的身份要是犯了事都不是小事。” 这可把谢慎泽逗坏了,知道云燕在担心,他安抚地说:“你放心,我也倍感珍惜现在的生活。” 云燕靠在他的肩膀上,此时此刻真想回家好好的亲亲他、摸摸他。 谢慎泽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清凉的吻,陪着她看着不远处的梧桐山。 云燕学着他的样子,拉着他的手,深情地亲了一口。还没等谢慎泽感动,云燕突然呕了一声。 谢慎泽:“”真是难为你亲一下我的手了。 他闻了闻自己的手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刚才水龙头那里他还洗过。 云燕又把他的手拉过来亲了一下,随即“呕——” 谢慎泽:“” 此情此景,你亲一下我的手就要吐?! 谢慎泽不依了,抱着云燕的脑袋瓜照着嘴巴来了一下,结果云燕更是跪在地上吐 这日子没发过了。 谢慎泽麻木的望着梧桐山,怀疑人生。 别人是七年之痒,倒也不至于亲一口就吐吧? 星星湖畔萤火虫一闪一闪,围绕在即将崩溃的傻乎乎的准父母面前,飞上飞下,像是他们即将到来的孩子,聪慧又活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终章】 第44章 1990年,海城市。 云燕纺织服装城前面的十字路口,交警同志正在指挥交通。 下班高峰期,云燕纺织服装总厂的正门缓缓打开,乌泱泱一片骑着自行车的工人往外走。 若是从高空向下俯瞰,上万人穿着整齐划一的工作服,井然有序地从工厂各个大门离开,是非常壮阔的景象。 等到人群逐渐消失,剩下零星几个。地下停车场悠悠地开出一辆劳斯莱斯。 在国内也就那么三五台,工人们成日的见,开始觉得新鲜,现在也就那样,往路边转了转车龙头。 “祖宗!你们两口子怎么还不来!”颜谨在大哥大的那头焦急地说:“请大师算的吉时吉日,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自己把彩剪了!” 云燕原在闭目养神,刚从国外回来,她还没倒好视察。闻言睁开眼睛淡淡地说:“还有两个小时剪彩,你咋不先把你自己剪了。” 颜谨崩溃地说:“你不是说要先见一见你家裤衩子代言人吗?我家当红明星给你们代言裤衩子我都没说什么,你还是人不?” 云燕当真没想过自己的裤衩厂能成为远销国内外的大品牌。在手下拥有众多时尚服装品牌的如今,云燕当年建成的云燕牌裤衩成为一枝独秀,简直是国民裤衩。 原因也无他,在多年前防缩水技术专利运用在产品上,就已经红遍全国。站在改革开放的风口浪尖,云燕并没止步,不但使用了这项专利技术,又开发出新的专利面料——弹力莱卡。 舒服、弹性、柔软,与之匹配的还结实坚韧、潮流时尚、物美价廉。 若是能代言国民品牌,走入百姓的千家万户,是许多明星梦寐以求的事。 云燕伸手摸了摸枕着她的腿睡觉的女儿,要不是这个小家伙喜欢那位歌手,她也不会优先选择对方。 好在重活一世,有黑料的人品差的,她都能知晓,对于这位明星她也是比较喜欢的。 大哥大那头很快传来声音,过不了几年就会火边大江南北的楠姐,客气柔和地说:“云总您别见怪,颜总是太激动了。毕竟是咱们市里地标建筑,他迫切地希望您能够过来捧场。” 云燕笑着说:“我去接了我丈夫就来。用不了一个小时。你让他放心。” 楠姐马上跟颜谨说了,颜谨接过电话把她赶到远处,嘀咕着说:“还真当自己是一姐了,咱们的电话都敢插嘴。你要不是首富,你看她对你客气不。” 楠姐当时就不乐意了,裤衩子她都代言了,还要怎么样。虽然是她高攀了这个品牌,想要维系好品牌关系,但也是人之常情啊。要说能跟品牌创始人直接通话,肯定要好好表现! 云燕并不在意,娱乐圈的事她也听过不少。只要做好代言人该做的本分就行,她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人情往来。 跟颜谨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女儿已经睁开眼睛。 云燕嘱咐前面开车的司机把空调调高一点,柔声问:“畅畅不在睡会?” 谢彬畅是云燕和谢慎泽的独生女,12岁,当年生她的时候云燕难产,后面谢慎泽说什么都不让她再怀孕。再加上谢慎泽的工作,必须要带头落实独生子女政策,夫妻俩一商量,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还要什么满汉全席,不生了。 女儿聪慧上进,长着一双跟云燕一样的漂亮杏眼。 放暑假云燕就把她带在身边参与工作,是完全按照继承人培养的。畅畅也争气,都说虎妈无犬子,她简直跟云燕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姥姥和大姨姥她们什么时候从国外旅游回来啊。” “快了,下个月。” “灵儿姑姑说日本有个游乐园,非常好玩。” “那是世界第一个迪斯尼,寒假带你去?” “好呀好呀。”畅畅兴奋地想了一会儿,应该是肚子饿了:“爸爸说,他们食堂做了肉丸子,你说会不会给咱们娘俩带呀。” 云燕一下乐了:“会给咱们馋娘俩带的,每次不都带了。” 谢慎泽在省里重要机关任命一把手,如今才三十出头,以后前途无量。 不过他在外面再怎么叱咤风云,回到家就是个深爱着妻子和女儿的好男人。 他也遭受过各式贿赂与围猎,因为坚守爱与本心,成为无法被击溃的城堡。 轿车停到厅外,谢慎泽正在往外走。别人手里提着公文包,他提着一袋特意到食堂买的肉丸子。 没人敢说他什么,更是效仿。 谢慎泽无所谓,管你们怎么学,对老婆孩子的爱是学不走的。 谢慎泽的司机小跑过来帮着开车门,炙热的空气卷到车厢里,一家三口并排坐在后面。 畅畅看到肉丸子,激动地抱着爸爸的脖子,往他左右脸颊上亲了亲。 有外人和孩子在,云燕勾着他的脖子就打算贴贴脸。奈何男人这辈子改不了要不够的毛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知道妈妈的顾虑,畅畅嘴里咬着肉丸子,小手捂着眼睛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谢慎泽大手在畅畅头上赞许地拍了拍,得意地冲云燕抬了抬下巴。 云燕太知道这男人的两幅面孔,在外面是高不可攀的领导,在家里就是个粘人精。 大哥大此刻又响起来,这次是谢慎泽的。 “谢领导,我们已经到了,你们到哪儿了?”黄孝荣作为隔壁市车企老总,也被请过来给颜谨的娱乐公司捧场,兄弟们冰破前嫌,这些年相互扶持,倒是比当年感情好上太多。 “再这样喊,我就让司机掉头了啊。”谢慎泽笑着说:“给嫂子问好,我们已经到东特广场前面,再过二十分钟能到。” 这时王嘉泉的声音插进来:“我们院校今年的财政拨款——” 谢慎泽面无表情地说:“大好的日子别让我说你,你们院校花的是钱么?那就是流水。回头我再跟你掰扯。” 王嘉泉哼了声说:“给省里创造多少人才你怎么不说。你当大官我不跟你掰扯,我抱你大腿,赶紧给我报告说的那个项目设专项,肯定对省里有大用处。” 云燕拍了拍谢慎泽的手背,上面筋管清晰,非常有力量感。 谢慎泽抓着云燕的手亲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那咱们礼拜一详细说,这件事我知道了。” 王嘉泉应了一声,接着黄孝荣把电话又拿过去说:“听说今天张忠凯也要来,你们别打架了。他现在过的远不如你,就是个下岗工人。” “不就是下海过来走动走动旧关系么。”谢慎泽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当年该揍的揍过了,也就算翻篇。以后张忠凯就是个路人,无所谓他要做什么,他也不会帮。 他看了眼云燕,云燕正在跟畅畅一起偷吃肉丸子,见他扫过来,赶紧把最后一颗塞到自己嘴里嘟囔着说:“你们食堂的肉丸子太好吃了,回头问问要不要到我厂里来呗?” “恐怕不行,是我们退休职工再就业,挪不动地方。” “好吧,那就劳烦谢领导每个礼拜给我们带啦。” 谢慎泽好笑地替她擦了擦唇角,多大的人在他面前还跟小孩子一样。 他擦完云燕的,畅畅也把下巴抬起来,谢慎泽也给她擦了擦。 汽车经过最后一个红绿灯,终于到达谨尚国际娱乐公司的总部大楼前。 谢慎泽品了品这个名字,跟他每年底扫黄打非的那些KTV没什么大区别,要不是了解颜谨,八成派人过去查个底朝天。 云燕下了车,看到大楼下面已经搭好舞台。舞台的记者席上已经到了不少记者。 看到市里独一辆的劳斯莱斯到场,纷纷冲过来拍照。 司机下车准备开车门,谢慎泽低声问云燕:“准备好了吗?” 云燕挽着他的手点点头。 这点记者算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 畅畅坐在车后座上默默地掏出暑假作业本,她年纪小,家长不让她出镜免得遭遇危险。冲他们挥挥手:“我会乖乖到颜叔叔办公室写作业,明天带我去吃麦当劳哦。” 云燕和谢慎泽相视一笑,迎着无数记者,下了车。 看到市内首富与领导齐下车,男俊女靓,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大展拳脚。多年来在任何场合只要出现都是伉俪情深,说不羡慕是假的。 记者们疯狂拍照,他们顺着红毯走到前面座位。 颜谨和黄孝荣等人远远地过来迎接他们,相互在镜头前假客套着。 市内地标建筑随着几人在台上的剪裁落下帷幕,鞭炮烟火不断地放。媒体新闻注定成为明日头条。 张忠凯没被邀请上台,不过还是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在席位上分发名片,虽然多数都被人扔掉,也乐此不疲。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认识这么多社会各界的顶尖人物,他得抓住一切机会。 在他忙来忙去的空档里,瞅见警戒线外看热闹的老百姓当中有个熟悉的女性身影。她穿着盗窃入狱前,棉四厂的工人服,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浪汉。 张忠凯眯着眼睛打算仔细看,那位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 被记者包围着的云燕,笑容灿烂,正在诉说对未来十年的行业期待。如今只是省内首富,但她知道她会沿着设定好的路线走的更高更远。 旁边是爱人的陪伴,楼上有亲人的等候。还有相互信任的友人相互扶携。 对她而言,不管是七零、八零、九零,以后的千禧年和新纪年的开始,都是充满着极大的机遇。 身有野心,走的更远。 心有爱意,不畏艰难。 这一世,她珍惜珍重,让爱铺满未来的路,未来每一时每一刻也会不忘初心地走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