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养大了一代绿茶》 1. 第 1 章 炎热的天,树上的虫蝉阵阵鸣叫,吵得人心中也升起几分烦闷来。广临侯府正院外守着门的丫鬟身着薄薄的夏衫,站在遮阴的檐下,耷拉着脸皮。 “橙小姐,正是天大,夫人正在小憩呢,你还是等明日再来吧。” 檐前的阶梯上,头顶的烈日正好直直照下,四岁的女童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湖绿裙子,梳着两个小辫,头上带了两支珠花,她生得白嫩,两颊圆润润的,浑身还透着一股奶味,十分乖巧讨喜,两只小手局促的扭捏着,大眼盈盈闪动,带着泪花,眼巴巴的看着紧闭的房门,眼里是稚子对母亲的依恋喜爱,还有被拒之门外的委屈不解。 听到守门丫头这话,橙橙眼里顿时明亮起来,满是欢喜,“真的吗?明日母亲就肯见橙橙了吗?” 守门丫鬟见多识广,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连通报一声都没有,不大耐烦的敷衍:“许是这样的吧,橙小姐还是快些回你的院子去吧。” 落在阶梯下的林嬷嬷满脸心疼站在烈日下的小主子,橙橙额前的头发被打湿成一绺绺的,小脸晒得红通通的,但眼里心里都是侯夫人,林嬷嬷心里就难受得紧,堵得慌。 橙橙不知这些,只当明日母亲就肯见自己了,她高高兴兴的转过身,还生怕搅了母亲安歇,上翘的小嘴往下压着,小声说道:“林嬷嬷,我们走吧,母亲明日就会见橙橙了,橙橙明日再来。” 林嬷嬷连连点头:“欸,咱们这就回,现在天大,嬷嬷抱小姐回去吧。” 橙橙乖巧的点点头,伸出手让林嬷嬷抱,她心里很高兴,还想跟嬷嬷说上两句,但靠在林嬷嬷肩窝蹭了两下,眨了眨眼,很快就睡过去了。 郦水院离正院不远,林嬷嬷抱着人刚进院子,棋云、棋书两个大丫头就迎了上来,“怎么样了林嬷嬷?可是夫人愿意见小姐了?” “嘘。”林嬷嬷往下瞥了眼,生怕她们把人吵到了。 棋云两个立时噤声,身子往前倾了倾,放低了声音:“林嬷嬷,小姐睡着了。” 林嬷嬷点头,小姐年纪小,本就是觉多,每日晌午用过午食后都要小憩一会,只有今日,小姐连午食都只用了几口就眼巴巴的往正院跑,在正院门口站了好一会,一直强撑着。 林嬷嬷抱着人往房间走,棋云二人先把床给铺好,等林嬷嬷把人放到床上,棋书从床沿架子上取了团扇来,轻轻给小主子打着扇。 林嬷嬷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个,眉间的愁苦下意识皱成了直线:“怎的只见你们两个,春雾杏雨呢?” 棋云两个低着头不吭声,林嬷嬷哪里还不明白的?她脸皮一狠,咬牙骂了句:“吃里爬外的小贱人。” 棋云两个缩了缩脖子。 林嬷嬷见状,只能压了压火气,吩咐起来:“棋云去厨房里走一遭,看看还有没有留食儿。” 棋云点了个头就要朝外走,刚到门边又被林嬷嬷喊住了。 林嬷嬷面色复杂,想到他们郦水院如今的处境,心里也没有那等底气了,她斟酌再三才说:“拿一块银子去,若是没了,就捡盘点心来。” 棋云一走,林嬷嬷叹了声气,棋书抬了抬眼皮,呐呐的开口:“林嬷嬷...” 橙橙这一小憩就睡了大半个时辰,软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小嘴下意识的开口喊着:“嬷嬷。” 房里隐约的说话声一顿,林嬷嬷“欸”了声,脚步声由浅到重,很快到了跟前,林嬷嬷在床边坐下,温和的俯下身:“我们小姐睡醒了,渴不渴?” 橙橙眉眼一弯,伸出双手,脸上满是无忧无虑,嘴角轻轻一抿露出细牙来,舔了舔唇,“嬷嬷抱,橙橙渴了。” “好好好,嬷嬷抱。”林嬷嬷满脸笑意的把人抱起来,摸了摸她背心,让棋书取了小衣来给她换上,又叫棋云取了水来。 橙橙晌午在正院门口晒了好一会,正是口渴得紧,连着喝了一整杯水才摆手。 橙橙这几年都是林嬷嬷带着的,林嬷嬷事无巨细,从不假手于人,她日日伺候,早就把小姐当成亲孙女一般照料了。 等换好了衣衫,梳好了头发,林嬷嬷把点心端到面前:“小姐饿了吧,现在离晚食还有一会呢,小姐先用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广临侯府规矩重,府上小姐们早早就培养起来,哪怕橙橙这个年纪,也开始有定数起来,糕点一日三块,不得食多了的。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喜欢的就是点心了,橙橙抬头,见林嬷嬷说的是真的,小脸顿时高兴起来。 但她教养极好,没有胡乱拿了就要往嘴里塞的,橙橙先是眼巴巴的看了几眼点心,伸出了小手,等棋书拿帕子给她擦过,这才捡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一脸满足的坐在林嬷嬷怀里晃着小腿。“甜甜的,真好吃。” 林嬷嬷目光落在碟子里那几块大小不均的糕点上,心里发酸。 厨房里的点心分好几种,供给主子们的个个精致甜美,用材讲究,这是一等,形状不一,用材平平,供给管事们的,那是二等。 厨房的人一口咬定上等的点心被尽数拿光了,要不是棋云使了银子,连这次一等的点心都没有供给。 往常送到郦水院的点心都是上等,小姐金贵,哪里用过次等点心,也只有她们小姐心善,性子柔软,只要尝到一点甜就满足了,从不曾因为她们办事不力就大发脾气,责骂下人。 她越是这样为他人着想,林嬷嬷心里就越难受,连棋云棋书都为小主子难受。 橙橙慢慢的啃着一块点心,她还不大记事,晌午的委屈很快就忘了,笑眯眯的举起手中的点心,让林嬷嬷她们也吃:“嬷嬷吃,糕糕好吃。” 林嬷嬷柔声回道:“嬷嬷不喜欢吃点心,小姐吃。” 橙橙惊讶的捂着小嘴,又看了看手上的糕点。 这么好吃的糕点,嬷嬷怎么不喜欢吃呢,她最喜欢吃糕点了,但是上回府医说了,吃多了会牙疼的,母亲就不许她多吃了。 林嬷嬷努了努:“小姐吃,先垫垫肚子。” 橙橙确实饿了,重重的点了头,见林嬷嬷当真不吃,就自己吃了起来,林嬷嬷怕她噎着,时不时递上温水给她润润。 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杯水,橙橙就拍了拍小肚子不吃了,她从林嬷嬷怀里下来,刚要跑,顿时想起母亲之前教导过的“规矩”,小手背到身后,小腿收了回来,迈着小步子朝外边走。 母亲最喜欢橙橙有规矩了,每次都会夸她,夸橙橙以后是一位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 想起母亲,对母亲天然的依恋压过了去院子玩的心思,橙橙转身回来,走到林嬷嬷跟前,仰着小脸:“嬷嬷给橙橙挑衣裳。” 虽然母亲现在最疼爱从府外抱回来的瑶瑶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夸橙橙,亲近橙橙,但明日母亲看到橙橙装扮妥帖,肯定又会搂住橙橙好生一通爱怜的。 林嬷嬷哪里会拒绝她的:“好,老奴这就带小姐去选衣裳。” 广临侯夫人杨氏才情出众,贤良淑德,自然不喜欢花花绿绿的,林嬷嬷给小主子挑了一身粉色的裙子,连珠花都挑了一珠同色的珠花。 橙橙很高兴,还让棋书把衣裳放到床头去。 挑完衣裳,到晚食时辰了,棋云去厨房提了饭菜来,看在银子的份上,厨房这回倒是没为难,棋云提了食盒很快回来,正伺候着小主子用食,春雾杏雨两个丫头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郦水院受宠时,下人的名儿都与众不同。 春雾杏雨两个丫头跟棋云两个年纪相似,送到橙橙身边时,橙橙挑了棋云棋书两个近身伺候,春雾杏雨在外间伺候。 她们一进门,林嬷嬷就沉了脸。 春雾杏雨两个当没看见一般,走到跟前儿,敷衍的福了个礼,嘴里说着:“小主,虞秋院里缺人手呢,奴婢两个过去搭手去了。” 虞秋院是近日回府的小姐陈明秋的院子,年纪与橙橙相差无几,府上主子们心疼她在外边吃了苦头,对陈明秋十分疼爱,各种珍品往虞秋院里送。 侯夫人杨氏最心疼这个女儿,给虞秋院送的丫头婆子足足就有十来人,派头十足,哪里用得着外人的。 林嬷嬷眼眸微眯,连棋云棋书两个也愤愤,也是她之前看走了眼,竟然没发现身边还有这样吃里爬外的。 橙橙不知事,听到瑶瑶姐姐的虞秋院,大方的说道:“那你们要好好帮瑶瑶姐姐。” 大家都说瑶瑶姐姐在外边吃了苦,橙橙不知道什么叫吃苦,但她把自己最喜欢的珠花送给了瑶瑶姐姐。 母亲现在最喜欢瑶瑶姐姐了,橙橙心里有些委屈,但她向来是个乖巧懂事的性子,瑶瑶姐姐吃了很多苦,母亲多疼她几分也是应该的,她要让着瑶瑶姐姐。 顶着林嬷嬷几个不善的目光,春雾杏雨又说了:“夫人对明秋小姐可好了,身边的王嬷嬷日日都过去好几趟,明日夫人还要带明秋小姐去杨家去见长辈呢。” 丢下话,春雾杏雨扭着腰就走了。 陈明秋回府不久,还不曾见过外家人。 她们现在找到了新靠山,并不把郦水院放在眼里。 小主子心善,林嬷嬷不愿叫她知道阴私龌龊,沉着脸咬牙忍着,耳边传来两声呜咽。 橙橙先是一怔,眼里突然蓄满了大滴的泪珠,带着似被丢弃,仓皇无助的惊恐茫然,小手紧紧的拽住林嬷嬷的衣摆,稚子是那般的惶惶不安:“嬷嬷,母亲是不是不喜欢橙橙了。” 林嬷嬷满嘴苦涩,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来,哄着她:“怎么会呢,她们是胡说的,咱们小姐这样孝顺,夫人哪里不喜欢的。” 上月里有人找到广临侯府,这才知道小姐们被抱错了。 橙橙不是广临侯府亲生的。 2. 第 2 章 侯夫人杨氏善才情,为人贤惠,要掌着府上的中馈,打理府上家务,自是不得空,橙橙一直由林嬷嬷精心伺候着。 杨氏对这个女儿确也是疼爱的,时常命人送些珍品玩意来,在吃穿用度之上从来没有亏待郦水院半分,甚至连橙橙身边的丫头名都是杨氏特意挑了赐下的。 一切都从上月里彻底变了。 卫家人送来了明秋小姐,声称明秋小姐才是广临侯府陈家的女儿,要陈家把卫家的女儿还回去。 侯府乱糟糟的,老夫人马氏出面才把局面稳住。 五年前先帝驾崩,传位于慧太子,慧太子出京,带着人马从甘州一路回来,路上不断遭遇刺杀,险些葬身他处。 京城被诸位皇子王爷们把控,群龙无首,城中乱成一片,侯夫人杨氏正挺着大肚子,为了怕遭挟持,侯府仍派了马车送杨氏出城,到西边的延城暂避。 路上不太平,杨氏受了惊吓,在郊外的客栈里生下了侯府小姐,城郊客栈来不及准备,当时在产房里前后诞下子嗣的共有三位妇人。 就是在这里时,几位小姐阴差阳错的被抱错了,各家不敢在路上久待,很快就带着孩子们走了,直到被卫家找上门来。 卫家只是普通人家,一路从外地赶上京,到京那日,林嬷嬷也去瞧了,卫家人穿的是青麻衣衫,灰扑扑的,被他们送回来的明秋小姐瘦弱得很,自然叫侯夫人杨氏等人格外心疼。 据那卫家的讲,他们住在乡下,四五岁大的小孩都要开始帮着给家里做事,像明秋小姐这等年纪小的,也要去田地里薅上几把草,烧火添柴的。 卫家人讲得随意,但听在金贵的侯府主子们耳里,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侯夫人当即就搂着明秋小姐好一顿哭。 卫家还想要回橙橙小姐,好在侯府在一番问询排查后,断定橙橙小姐并非是卫家女,当年在城郊客栈遇上本就是萍水相逢,正逢侯夫人杨氏生产,下人们乱做一团,自是没心思去打听,只见那位夫人也是不少下人们给护着到客栈的,想来也是家境不错的人家。 橙橙不是卫家女,以侯府的身份地位,养个小姑娘哪有养不住的,何况都养了这几年了,并非没有丁点感情的,说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夸他们侯府仁义,由老太太和侯爷做主,橙橙便留了下来,仍是当府上小姐养着。 但这亲生的跟没血缘的到底隔了一层,从认亲事后,郦水院在侯府的位置就尴尬起来,下人们轻视几分,甚至连伺候的丫头都生了二心。 橙橙到底年岁小,虽说一直记得要让着瑶瑶姐姐,但现在方寸大乱,哪里还能记住的,她抽噎着,小手抹起眼泪:“母亲最喜欢瑶瑶姐姐。” 不是她。 她是小,但她并不是没感觉。 从瑶瑶姐姐回来后,母亲看她的目光就不同了。 林嬷嬷被她哭得心里阵阵发酸,眼里也包起了泪花,还得宽慰她:“没有的事儿,小姐莫要多想了的。” 明秋小姐才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千金,但林嬷嬷却忍不住生出埋怨。 小姐被她们护着,什么都不懂,但林嬷嬷活了半辈子了,见多识广,那位明秋小姐她看着却不是那等天真无邪的人。 从明秋小姐回府后,夫人对小姐一日日冷待下来的态度她却是看在眼中的,直到如今连人都不肯见。 还有那卫家人,眉眼都透着精明,说是从乡下来的,家中无甚银钱,本应该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路途迢迢的,他们怎么就舍得护送了一个外人上京的? 便是护送上京,若是想要在侯府讨好处,定是要好生照顾明秋小姐,这才能得了侯府感激的,哪有一五一十跟侯府说起明秋小姐吃过的苦,他们就不怕侯府迁怒他们? 林嬷嬷当时听着只觉得有些异样,现在回想才觉得违和得很,那卫家的妇人能说会道,嘴皮子厉 害,进府时,一双眼在府上金贵的物件上不知扫了多少回,岂是那等大公无私的好心人。 林嬷嬷这回的宽慰不管用,橙橙使劲摇着头,哭得一张脸都花了:“不是不是,母亲不喜欢橙橙了。” 棋云棋书在一旁也抹起了泪,她听不进,林嬷嬷只得把人抱进怀里,低声哄着。 好一阵,橙橙哭累了,在林嬷嬷怀里睡了过去,她睡着了小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小脸红通通的。 林嬷嬷看了几眼,正要把人给放到床上去,还没撒开手,橙橙又开始抽泣起来,林嬷嬷只得把人重新抱着。 “嬷嬷可要换一身衣裳?”棋云指了指,林嬷嬷胸前湿了好大一块。 林嬷嬷摇摇头,叹了口气儿:“罢了,小姐离不得人,去打点水来,我给小姐敷一敷。” 棋云点点头,转身去打水,没一会就取了水来,棋书卷了巾帕,沾上水递过去,林嬷嬷接过,在橙橙额上、脸上都给仔细敷过,镇了好一会,脸上的哭红消下去不少。 林嬷嬷把巾帕递了过去,问着:“夫人明日当真要带明秋小姐去杨家?” “春雾杏雨在虞秋院,她们应该不会胡说。” 林嬷嬷不信春雾杏雨,让棋云去问问。 杨家是书香门第,明秋小姐回府月余,夫人若是要带明秋小姐回杨家认亲,必是要提前安排的。 棋云出去没一会就回来了,侯夫人杨氏明日要回娘家不是甚密事,马房的车夫已经把马匹都安置妥当。 “马匹都洗刷好了,马车上也重新布置过,王嬷嬷今日还特意开了库房,从里边挑了好几样礼,还给虞秋院送了一回,说是夫人幼时戴过的镯子。” 侯夫人带明秋小姐回杨家是认亲,自然是不会带着小姐一同前去的,又怕明日小姐出门听到了心里难受,林嬷嬷吩咐她们:“小姐还小,记不住那么多,夜里睡上一觉,明日许就给忘了,你们多哄一哄她,不要让小姐出去给听到了。” 棋云两个点点头。 林嬷嬷守了大半夜,到后边才松了手,把人安置好后,这才回房里去休息了。 翌日一早,侯夫人杨氏便亲自带着才回府的明秋小姐登上马车去了杨家。 橙橙坐在圆凳上,甩着小腿,吃着棋书喂的早食,眼皮还有点肿,橙橙忍不住摸了摸:“棋书,橙橙这里难受。” 棋书说,“那等用过早食,奴婢又给小姐敷一敷?” “棋书你真好。” 棋书“那棋云呢?” 橙橙想了想:“都好。” 用过早食,棋书打了水来,给她敷了好一会。郦水院原本有四个丫头,但春雾杏雨现在一心巴结虞秋院,郦水院只有棋云棋书两个里外伺候,林嬷嬷昨日夜里受了累,现在还起不来。 棋云抱了换洗衣裳去针线房了,棋书还要收拾院子里外,怕小姐会出院子,棋书同她说道:“小姐,奴婢要收拾房间,现在不能伺候在小姐身边,小姐就在院子里歇一歇,等奴婢片刻可好?” 橙橙十分体贴:“你去吧,橙橙就在院子里,不走。” 小姐人小,但应下的话却没有假的,棋书得了保证,放心的回房里收拾去了。 棋书一走,橙橙四处看了眼,见没人守着,眼里一喜,很快就跑到院子的树下,抓起树下的泥就玩了起来。 林嬷嬷不喜欢她玩这些,说她是小姐,应该要行止有礼,做一个大家闺秀,大家闺秀是万不能玩泥巴的。 橙橙玩得满手泥,突然从前边隐蔽的草木里窜出一道白影,迅速的朝着门外去,橙橙吓了一跳,好一会听到外边隐约传来的一道骂声,“这哪儿来的狗!” 狗!橙橙眼前一亮,起身就朝外跑,刚到门边又顿住了,橙橙往院子里看了看,小声的喊着:“棋书。” 棋书在里边收拾,没有回应。 “快快快,去找找,哪儿来的狗,快赶出去。”侯夫人杨氏不喜欢府上养猫狗。 橙橙咬咬嘴,小声的说道:“棋书,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橙橙很快跑了出去,刚出院子,就见外边好几个丫头在东看西看的,见到橙橙,还问了句:“橙小姐,你看到一只白狗了吗?” 橙橙摇头,在丫头们身上看了看,突然指向左边:“那边。” 几个丫头顿时朝左边追去。 丫头们走了后,橙橙转身就朝后边走。沿着右边的小路,她轻脚轻手的往花草里看过去,小声唤着:“狗狗、小狗狗,你在哪里呀?” 橙橙走了好一阵没见到白狗的身影,侯府院子多,她现在已经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来了,过去就是临近的其他人家的院子来了。 她不能继续找了,要不然棋书会担心的。 橙橙正要回去,突然在墙角草丛处看到一个狗洞,她小脸一喜,沾着泥的小手把草拨开,刚要喊小狗,突然一只小手从洞另一边伸了过来,声音稚嫩:“旺财。” 橙橙呆呆的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裙子,抿了抿嘴,轻声回道:“哥哥,橙橙不是旺财。” 3. 第 3 章 小手顿时缩了回去。 墙对面五六岁的小男孩面红耳赤,他只是来找狗狗旺财的,见狗洞有一抹白,就伸手去抓,结果却抓到了别人。他结结巴巴的:“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他虽然还不曾进学,但已经启蒙过,知道一些礼仪,对面的妹妹声音奶呼呼的,听着比他还小,但小郎君做出这样的举止也是十分失礼的,父亲说过,对姑娘们动手脚的都不是好人,是嬉皮笑脸的纨绔子弟,他若是敢学了这些没有礼数的,定会备上荆条候着。 他小脸越发正经起来,微微弯下腰身,再次赔礼:“对不住妹妹。” 橙橙见不到人,但哥哥的声音很诚恳,橙橙也就原谅他了:“哥哥没事的。” 她朝自己的裙子看了看,上边已经沾上了泥,还被杂草划了好几道绿痕,橙橙有些羞赧,把裙摆往后藏了藏,好像这样就能看不见被弄脏的裙子了。 嬷嬷说的,小姐们时时都应该维护仪态,要端庄,不止头上的首饰,连身上的穿戴都要维护,若是皱巴巴的,会让人觉得举止不端庄规矩,会笑话的。 若是穿了脏裙子,比举止不端庄规矩还严重的。 橙橙连忙伸手小手在小裙子上拍起来,她手上全是泥,小裙子上越拍越脏,橙橙有些不知所措,小脸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她想起嬷嬷现在还没起来,郦水院里只有棋云棋书。 棋云棋书好糊弄,她撒娇卖乖就过去了,等她让棋云棋书给她重新换好了衣裳,嬷嬷也就不知道了。 橙橙忍不住拍了拍小手,高兴的就要回去,但她也没忘了对面的这位哥哥,她小声的跟哥哥告辞:“哥哥,橙橙要回去了。” 对面像是松了一开口气似的,立刻回道:“妹妹慢走。” 橙橙就提着裙摆,沿着小路,偷偷躲过偶尔穿行干活的下人们回了郦水院,她先推开一角,伸出小脑袋先看了看院子,见院子里没人,橙橙小脸一喜,提着裙子就朝房里跑,跟正出门的棋书碰上。 “小姐小心。”棋书吓了一跳,忙把人给拉住,等她站定,见橙橙一身的脏污,棋书张嘴就说起来:“小姐可是玩泥去了,这一身怎的这么脏的...” 棋书刚把房里收拾好,正准备出门伺候在小姐身边。 橙橙不敢说自己出门了,怕她们责怪,又怕棋书的话让林嬷嬷听见了,小手拉着棋书的裙摆扯了扯,仰着小脸娇声唤着:“棋书,我想换衣裳。” 棋书对着那张无辜的小脸蛋,也顾不得说,连忙把人带进去:“对对对,这衣裳都脏了,小姐赶紧换下来,奴婢好拿去洗了。” 橙橙跟着进去,棋书重新取了一套衣裳来给她换上,上边除了泥灰,还有一道道的绿痕,棋书刚要开口念叨两句,橙橙抬着左手,不解的问着:“棋书,旁边府上里住的是什么人家?” 棋书顺着看过去,知道小姐说的是哪家了:“那是相府。” “相府?”橙橙问。 棋书点点头,说起相府来格外恭敬:“对,那是相府钟家,咱们大周朝现在可就这一个相爷。” “相爷是大官吗?”橙橙从前就见过好多人登门,在父亲面前毕恭毕敬的,口称下官,嬷嬷们都说,父亲是当大官的。 “相爷比父亲的官大吗?” 棋书抿了抿嘴:“那是当然。” 他们侯爷是勋贵,在勋贵里算不得小,但在朝廷的正经官职是工部郎中,不过才五品官,哪里能比得了一品的相爷的。 他们小姐年纪尚小,以前从来没问过侯府临近的人家,棋书给她换好衣裳,把脏衣裳收起来:“小姐怎么问起相府了?” 橙橙紧紧闭着嘴,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方才偷偷出了院子,还遇上了相府的那位小哥哥。 广临侯府陈家与相府钟家只有一墙之隔,但两处府邸的布局排整却全然不同,侯府的府邸修整得漂亮,侯夫人杨氏擅文,曾经是京中出名的才女,侯府在她的打理下,处处透着清新典雅。 侯府是勋贵人家,多出武将,比不得清流人家透着文气,如今大周战事极少,武将比不得文臣受重,老侯爷为了让侯府转武从文,特意让长子陈志安迎娶了清流杨家的女儿为正妻。 杨氏嫁入广临侯府后,侯府全权由她打理,在杨氏的打理下,侯府处处都朝着文臣的方向走,是以杨氏极得侯府的主子们看重。 钟家府邸修筑得雍容华贵,布置奢华,用料讲究,每一处都讲究精致,透着不凡来。 刚转过假山,踏上蜿蜒的白玉桥上,穿着青色短褂的小厮匆忙赶来:“郎君,你怎的跑这里来了,奴才一顿好找,到处都找遍了,现在天大了,郎君还是回房里去吧,旺财就是跑出去玩了,一会就该回来了。” 伺候的小郎君眨眼就不见了,叫小厮吓出了一身汗来,的亏他还记得这是在相府,府上奴才、侍卫众多,决计没人敢在相府找事,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只在府上找寻起来。 “父亲可入宫了?” 小厮微楞:“相爷已入宫好几刻了。” 长相跟一尊玉一般的小公子轻轻颔首,面上有几分相爷那般的淡定自若,微微转身,在脚下一池湖水上轻浮在水面的粉蕊荷花上看了看,这些荷花一簇簇的,十分清雅美丽,荷花的边上,几尾鱼轻轻在荷花瓣徘徊。 “母亲喜欢荷花,挑一朵最鲜艳的给母亲送过去。” 小厮巧笑着:“郎君吩咐晚了些,相爷上朝前就已经吩咐过了,贵管家亲自带着人挑出来的,奴才还见了呢,那朵荷花漂亮得很,最是粉,又透着点白,荷花尖上还带着几滴花露呢,好看得紧,郡主瞧了十分高兴,还打赏了呢。” “想必这会儿母亲已经用过早食了,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刚走了几步,他顿了顿。 小厮跟在身后,有些不解:“郎君?” “过去的那处偏僻院子的角落有一处...”他本是想说墙角有个狗洞,旺财定然是从这狗洞处不见了的,等狗找到以后,就命人把这狗洞给填了的,但脑子里却冒出先前的一幕来,要填了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下去。“罢了。” 小厮摸不着头脑,小主子已经朝正院走,小厮也顾不得想方才小主子话里的意思了,连忙跟了上去。 正院是相爷和郡主的院子,他们主仆到了正院,赵郡主正用过早食,面前正摆着一盆娇艳欲滴的荷花,郡主正在赏荷。正是一早贵管家送上来的那一朵。 他上前,规规矩矩的同赵郡主行礼:“给母亲请安。” 赵郡主是雍容华贵的美人,明艳动人,她招招手:“涛涛来,这是一早送来的荷花,你也来看看。” “母亲,儿子已经大了,不能再唤儿子小名了。” 赵郡主轻嗤一声,见儿子眉宇微微蹙了起来,只得从了他,唤了个称呼:“成溪,这总行了吧?” 钟成溪这才上前。 赵郡主忍不住抱怨:“与你父亲的性子当真是如出一辙,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何必非要较真,成溪总归是没有涛涛来得亲近。” 钟成溪淡定的回道:“既然是一个称呼,母亲便叫儿子成溪吧。” 赵郡主只得不与他争辩,若是身边坐的是相爷,她还能娇嗔几句,吹吹耳边风,非要如自己愿了的,但身边坐的是儿子,赵郡主也与他争辩不起来,她把一盒鱼食推过去:“你赏赏花,喂喂鱼,母亲去一旁梳洗一下。” 荷花盆底下还有好几尾小鱼在游来游去的,钟成溪接了鱼食来,轻捻着鱼食,认真的喂起鱼来。他还不到入学的年纪,却已是坐得住的了。 赵郡主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就有七八个,她一起身,丫头们就围簇着把人迎去铜镜前给她梳妆打扮。 钟成溪安静坐在一旁,只偶尔听见几句传了过来。 “老太太不高兴相爷送花?”是母亲赵郡主轻嗤了声。 “不高兴又如何?老太太喜欢告状,本郡主也不是吃素的,女儿家可不能硬撞,尤其是跟长辈,她告状,本郡主先是装模作样的哭几声,软言软语的阐述一二,点出老太太为难本郡主,相爷心里自然知道老太太胡搅蛮缠,知道本郡主受了委屈,心就朝本郡主这里偏过来了。” 钟成溪在正院待了半个时辰便回了立春院,晌午和傍晚时还让小厮去前院里看过相爷何时回来。 连伺候在相爷身边的小厮都知道小郎君要寻相爷。 钟相回府后,先听了小厮的禀报,还不曾先回正院,先到了立春院里,“听下人说你有事?” 父子二人长相神似,钟相生得面若冠玉,只如今官威深重,一身气度摄人,忽视了几分长相。钟成溪淡然上前见礼,却突然跪了下来,伸出双手领罚:“儿子有错,儿子今日对姑娘动手动脚了,父亲罚儿子吧。” 4. 第 4 章 钟淮眸子一沉。 成溪是他与夫人赵郡主的独子,如今还不到六岁,只跟着他启蒙学过一些浅白的学识。 虽还不懂大道理,但成溪由他一手教导,钟淮对独子的性子却是了解的,成溪年少沉稳,心思稳健,对父母敬重,他的教导成溪都是记在了心里的,绝不会忤逆,置钟家家训于一旁。 钟淮迟迟不开口,身为相爷心腹的侍从陈安在父子俩身上看过,一位不开口,一位大义凛然,一大一小样貌神似,却都紧抿着嘴,不肯多说上两句。 连这不多言多语的性子都如出一辙。 他上前打起圆场:“相爷,小郎君正经规矩,断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小郎君是相府独子,是赵郡主成亲多年才诞下的嫡子,小郎君要是挨了打,相府就要鸡犬不宁了。 郡主和老太太都要找相爷麻烦的。 钟淮一撩下摆,在椅上坐下,目光落在跪着的小儿身上,微微抬了下颚,“说一说。” 钟成溪如玉的脸上还带着些羞愧,难以启齿一般,但他并非是那等行小人行径,不敢承认的人,钟成溪磕磕绊绊的,把自己去找旺财,最后抓了小姑娘裙子的事说了。 “父亲说过,身为男儿要顶天立地,决不能对姑娘动手动脚的,儿子没有做到,做了失礼之事,父亲罚儿子吧。” 陈安心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钟淮眼眸一斜,他便不敢再打圆场了。 钟淮跟独子钟成溪相似的面容上面无表情,只说道:“你确实该罚。” 陈安一惊。 钟淮问:“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 钟成溪想也不想:“儿子抓了姑娘的裙角。” 抓了就是抓了,他没有给自己辩解。 钟淮起身,在他房中的小桌上捡起一块小尺,渡步过去:“手伸直了。” 成溪手板伸了伸,陈安瞳孔一缩,正要劝相爷三思,小尺已经落下,“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下是你做错事的惩罚。” “啪”的一下,又一下落下。 “这一下可知为何?” 钟淮只用了三分力道,小郎君自幼金尊玉贵的奉养着,两尺下来手心都红了,钟成溪忍着痛意,轻轻摇头:“儿子不知。” “这一下是罚你做事冲动,为父教过你,做任何事都应三思后行,谋定后动,你若是不冲动,只消多等几息就能发现四周异处,后边的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钟成溪恍然:“是儿子冲动了。” 父亲说得对,都怪他太冲动,否则也不会对临家那位妹妹做出了失礼的事来。 钟成溪身为相府独子,钟家上下对他都寄予厚望,在教导他时更是花费了十分心力,亲力亲为,并不是只从浅面教导,而是见微知著,让他能从小的事情里窥见更深的含义,学会辨明是非。 见他当真知道自己的错处,钟淮脸色稍霁:“可有赔礼道歉?” 钟淮寒门弟子出身,从寒门小子一路走到一人之下,心性绝非等闲,吃过不少苦头,手掌权势后,也向来不许家中仗势欺人,在外张扬跋扈。 “儿子跟妹妹道歉了。”钟成溪想了想,“若是下回再遇上临家那位妹妹,她若是有甚要求,儿子便应下作为赔礼。” 他已经把事情考虑周到了,钟淮自然没意见,便要起身回正院,到门口,他脚步一顿,多叮嘱了句:“今日的事不必叫你母亲知道了。” 钟成溪轻轻颔首:“儿子知道。” 钟成溪也不愿叫母亲知道了自己挨了罚,母亲待他太过珍重,只是挨了两下尺子,若是叫母亲知道了,必然如同惊天大事一般,非要请了宫中的太医来为他诊治才肯罢休。 钟淮抬脚朝外走,钟成溪抬着小手,礼仪规矩的同他行礼,等父亲踏出立春院,这才转身回房里。 橙橙换好了衣裳,这回没敢再瞒着她们出门,在院子里玩了会,林嬷嬷穿戴齐整的过来了。 橙橙仰着小脸:“嬷嬷昨儿歇得可好?” 林嬷嬷一早听见小主子关切的话,心里很是柔软:“嬷嬷歇得好着呢,是嬷嬷不好,竟然比小姐还起得晚了些。” 橙橙摆摆手,十分大气的说道:“没关系,嬷嬷每日照顾橙橙很累的。” 林嬷嬷仔细在她小脸上看了看,见她似乎不记得昨日夫人要带着明秋小姐回杨家的事,心里也高兴,盼着小姐把这事给忘了,也免得再伤心一回。 那杨家说是诗书人家,文人清流,最重这些血脉规矩,从上月小姐们被抱错的事大白,杨家还没见过明秋小姐,但也给送了好几回东西,全都送到虞秋院里,郦水院这里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从前还没出这抱错的事,杨家待小姐可是处处亲近,当自家小辈一般,现在一出事,这些亲近全不见了。 林嬷嬷忍不住心寒,这被抱错也不是小姐的错,当年兵荒马乱的,听说那户人家也是殷实人家,有车马仆妇,他们小姐若是在自家家中,哪里用得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 杨家虽说不是小姐的外家,但当亲人一样处了四年,这亲说断就断,半点没有挂念的,可见从前待小姐也没几分真心。 小姐这般小,偶尔还惦念着杨家的外祖母们呢。 橙橙见林嬷嬷盯着她看,伸手在自己小脸上摸了摸,很是不解:“嬷嬷,你看着橙橙做何呀?” 她擦了擦脸,怕自己先前玩泥的时候沾到脸上去了。 林嬷嬷回神,抿唇笑了笑,他们当奴婢的可不能说主家的小话,要是传出去了,被发卖都是轻的:“嬷嬷是看着,我们小姐今儿像是又长开了些,咱们小姐生得好着呢。” 侯夫人杨氏生得温婉,小姐虽说现在还瞧不出来,但乖巧讨喜,眉眼如水,能窥见一二往后的气度风华来,也是这般,从前没人疑心她们不是母女。 橙橙虽然还小,但也是听得出好听话的,她捧着自己的小脸:“橙橙生得好,像母亲。” 母亲两个字一出口,昨日被忘了的事突然又记了起来,橙橙两颊抖了抖,眼里又泛起了泪花,但她忍着没哭,反倒叫林嬷嬷心里更难受了。 她打了自己两巴掌:“都是嬷嬷不好,看我这张嘴,好好的又把小姐给惹哭了,嬷嬷该打,嬷嬷该死。” 橙橙顾不得要哭,连忙去拉林嬷嬷的手,小脸上急得很:“嬷嬷不打,嬷嬷不打,橙橙不哭了。” 林嬷嬷停下手。 橙橙抱着她的腿。 林嬷嬷把人抱起来,勉强挤出笑:“好好好,嬷嬷不打了,咱们小姐也不哭了啊,老奴方才见墙角那株野草都开花了,小姐前儿不是说要亲自去看么,嬷嬷领你去看好不好?” 橙橙轻轻点头,她这会儿有些焉嗒嗒的,靠在林嬷嬷肩上,蹭了蹭。 林嬷嬷抱着人就去了院子墙角处,郦水院如今伺候的人少,这院子都比不得从前收拾得干净,到处都留着冒出来的几簇杂草。 杂草里长出来的花小小的,不显眼,胜在多,一丛一丛的,倒也有几分赏心悦目,跟花园里精心伺候的牡丹秋菊自是比不得的,林嬷嬷抱着人哄了好一会,橙橙总算添了几分笑模样,顿在地上看起了小花。 郦水院如今就三个下人,里外都要人操持,林嬷嬷也闲不得,交代了橙橙在院子里玩,得了橙橙答应后,就里外忙起来了。 晌午,橙橙用了午食,小憩了片刻,在房间里玩了会,等夕阳西斜,外边凉快了些,这才出了门,又去看墙角的小花。 她刚蹲下,小手在小花上摸了两下,郦水院大门被推开,住虞秋院的瑶瑶姐姐带着奴婢走了进来。 陈明秋也才四岁的年纪,她长得跟侯爷陈志安有几分相似,五官带着几分硬朗,今儿她穿了一身鹅黄的襦裙,头上、手上带着铃铛,一走动就叮当作响的。 陈明秋见顿在院子角落里的橙橙,嘴角轻蔑的撇了撇,很快又重新挂上假笑,慢腾腾的走了过去,在石板路上站定,没往泥路上走。 她可是侯府小姐,可不是陈明嘉这个假千金,跟乡下的泥腿子似的。陈明秋故作天真的问着:“橙橙妹妹,你在做什么呢?” 橙橙还是很喜欢这个才回府不久的瑶瑶姐姐的,还朝她招呼:“瑶瑶姐姐,你快来看。” 陈明秋:“橙橙妹妹看就行了。这些路边的小野花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橙橙妹妹要是想看花还不如去花园呢。” “对了,橙橙妹妹,你知道我今天去哪里了吗?” 陈明秋对郦水院的事一清二楚,知道陈明嘉昨儿还哭了一场,她故作不知:“妹妹肯定不知道,母亲带我去杨家了。” 橙橙瘪瘪嘴,鼻子一酸。 陈明秋继续说:“橙橙妹妹肯定不知道,我遇上知遇表哥了,知遇表哥真好,还给我送了见面礼,知遇表哥还说了,我是他最喜欢的妹妹,橙橙妹妹你有哥哥吗?” 橙橙楞楞的看着瑶瑶姐姐。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连眼眶都开始红了,心里好像有一股气往上冲一般,“橙橙、橙橙、橙橙也有!” 她今天也叫了哥哥的! 5. 第 5 章 陈明秋全然没把橙橙说的放在眼里。 杨知遇是外家杨家这一辈的嫡长孙,比他们大三岁,今年正式入学了,杨家本是诗书人家,杨知遇更是天资聪颖,是杨家这一辈最有才学的人。 杨知遇除了在读书一道上很有天分,待他长大,更会考中状元,走上朝堂,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一步步高升,成为权倾天下的杨相。 陈明秋还记得上辈子,她不过只是个农家女,在被广临侯府找回来时早已嫁为人妇,嫁的同样是乡下的泥腿子,每日蓬头垢面,连多吃上一口鸡蛋都要跟婆母小姑吵上几架,是任人践踏的泥。 陈明秋也曾见过城中的贵女们,她们香车宝马,奴仆成群,出入各种珍宝店铺之中,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威风极了,而她却只能站得远远的,不敢细瞧,生怕招了贵女们不悦,惹来祸事。 贵女们便是天上的云彩,叫陈明秋嫉妒得眼都红了,恨不得取而代之,也投上这样一个好胎,日子过得不如意,陈明秋就开始埋怨父母,怪他们把她生得不好。 可连陈明秋都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不是乡下农妇生的女儿,而是遥不可及,是侯府的亲女儿。 回了侯府后,陈明秋以为从此以后她就能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了,侯府怜她多年吃苦,也确实对她好,布匹衣料,山珍海味,丫鬟仆妇都拨给她调遣,陈明秋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直到她被侯夫人杨氏带出去,陈明秋才知道,她这个侯府的亲女儿身份在陈明秋眼里自是身份高贵,但在外边一众贵女眼里,她只是个笑话,哪怕有侯府这层血脉,她们看她也是沾着泥腥味的。 那些贵女们追捧,夸赞的只有取代她身份,备受侯府宠爱的陈明嘉,陈明嘉自小熟读诗书,礼仪周全,盛名在外,陈明秋跟她相比,只一个照面就被比了下去,让她羞窘得无地自容。 这份羞窘在见到杨知遇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杨知遇那时候还不是未来权倾朝野的杨相,但已经入了朝堂,他穿着青色的官服送陈明嘉回府,举手投足是那样赏心悦目,生得如翠柏一般,陈明秋曾经见过的那些少爷公子的都比不得他,跟她嫁的乡下泥腿子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杨知遇是她的亲表哥,但他眼中却仿佛只有陈明嘉,对她这个遭遇苦难的表妹不屑一顾,连多看一眼都不肯,对陈明嘉却百般呵护。 陈明秋眼睁睁的看着陈明嘉如天之娇女一般,赢得了所有人的赞美,受尽了宠爱,从小官夫人到丞相夫人,成为命妇之首,受尽爱戴,如同悬挂在天上的明月一般,叫人只敢远观。 世上人人都知道出身自侯府的陈明嘉,却不知她陈明秋,陈明秋万般不甘,却又莫可奈何,在浑噩扭曲中度过了一生。 陈明秋没想到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她已经身在了农家里,好在她如今还小,让卫家把她送了回来,卫家为了跟侯府搭上关系,哪有不肯的,甚至卫家说那些做事的话都是陈明秋教他们的。 只有她过得越惨,侯府就越会心疼她,最后也如她所料,母亲等人对她更心疼几分,往虞秋院送的东西甚至比上辈子她回侯府时候送来的还贵重一些。 上辈子那些贵女们瞧不起她,嫌她不识字,不懂规矩,是乡下那般畏缩的做派,上不得台面,但现在不同了,她早早就回了侯府,在侯府里长大,再也没有人会轻看她了。 陈明嘉不过是仗着侯府撑腰才能盛名在外,高高在上,现在她这个亲生女儿回来了,这些都应该是她的,甚至连跟大表哥的这门亲事也该是她的,她才是侯府的亲女儿,是陈明嘉这个小偷,是陈明嘉抢了她的亲事,她不过是拿回来罢了。 只要她牢牢把大表哥把住,她就能成为丞相夫人,受命妇们敬重,而陈明嘉也会被她踩在泥地里,再也不能翻身。 陈明秋一想到以后众人的讨好,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情,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橙橙,用一种怜悯般的语气说着:“是吗?橙橙妹妹说有便有吧。” 橙橙不解陈明秋的话,但她下意识的不喜欢,小脚跺了跺:“橙橙就是有!橙橙有哥哥!” 瑶瑶姐姐太讨厌了,她再也不把圣福玉佩给她了! 橙橙气鼓鼓的往房里跑,跑到林嬷嬷面前跟她告状。 陈明秋嫌弃的看了眼被橙橙踩过的地,地上还留下一串沾着泥的小脚印,陈明秋生怕沾到了,也不愿进郦水院里,带着人就走了。 出了门,她神情一变,像是一个好姐姐一般,叹了口气,路上下人纷纷跟她见礼,仆妇们见她的方向,小心的问了句:“小姐可是去郦水院看橙小姐了。” 陈明秋往郦水院暼了眼,轻轻点头:“是呀,不过橙橙妹妹不理人了,听说橙橙妹妹今儿心情不好。” 仆妇们撇撇嘴,对郦水院又看轻两分。 明秋小姐可是他们侯府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纡尊降贵去看郦水院那位假千金,郦水院那边竟还给明秋小姐脸色看,实在是不讨喜。 林嬷嬷听到外边有动静,正想出来看一看,就见小姐气鼓鼓的跑了进来,怕她撞了,林嬷嬷连忙把人拦住:“小姐可慢些,要当心,千万别磕着了。” 橙橙鼓着脸,小胸脯还一起一伏:“嬷嬷,橙橙的圣福玉佩呢?” 林嬷嬷道,“在柜子里呢,嬷嬷给小姐收得好好的。” 侯府这等人家,玉佩可是不缺的,但小姐的这块圣福玉佩却不是简单的玉佩,是小姐前年随着夫人去寺庙上香,得大师亲自供在庙里四十九日,点化过的,整个京城都只有这一块,其他人都没有的。 大师说小姐福缘深厚,这块玉佩戴在身边能保她平安康泰,小姐一直戴着,确实从未生过病痛。 橙橙跑去柜子里,见她的圣福玉佩还在,又把柜子阖上,“橙橙的,橙橙再也不给瑶瑶姐姐了。” 她还带着气话,林嬷嬷想了想,心里有些数了:“明秋小姐可是来过。” 橙橙点点头,她还不会完整表达,颠三倒四的学着瑶瑶姐姐方才的模样,比手画脚的给林嬷嬷告状,“橙橙有哥哥,瑶瑶姐姐坏,橙橙不给她圣福玉佩了。” 林嬷嬷听了个大概,心里也气得很。 她早就觉得这个明秋小姐不是个好的,小姐跟着她总是受灾,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果然是没错的,从她一回来,她们郦水院就没个安宁的时候。 林嬷嬷忍不住叮嘱:“小姐要记住了,以后离明秋小姐远一些。” 橙橙使劲儿点头,小身子靠在林嬷嬷怀里,想着瑶瑶姐姐说的话,撅着嘴嘟囔着:“知遇哥哥坏,是大坏蛋。” 知遇哥哥明明说过最喜欢她的,但他现在最喜欢瑶瑶姐姐了,橙橙也不要喜欢知遇哥哥了。 广临侯府有三房人,二房三房都有子女,但大房中跟橙橙年纪上下的小姐却是没有,以往侯夫人杨氏不时会带着她去杨家跟表兄妹们一起玩,杨知遇年纪最大,橙橙经常被他带在身边,橙橙很喜欢他。 瑶瑶姐姐回来后,橙橙很是高兴,觉得多了一个玩伴,大方的把自己珍藏的珠花,首饰等送给瑶瑶姐姐,她听嬷嬷们说过瑶瑶姐姐吃过很多苦,便准备把圣福玉佩送给瑶瑶姐姐,有了圣福玉佩,瑶瑶姐姐以后就不会吃苦了。 “橙橙要自己留着。” 橙橙不懂为什么瑶瑶姐姐回来后,父亲母亲、知遇哥哥,甚至府上的下人们都不一样了,跟她想的不同,她还小,说不出来,但却也能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在流逝。 “对,这样珍贵的玉佩,我们小姐要自己戴着,谁都不要给。” 从明秋小姐回来后,小姐就没有把圣福玉佩时时戴着了,林嬷嬷知道她们小姐心善,定是想着把玉佩送过去,原还想着要好生劝一劝,其他那些送去的珠花首饰便也罢了,这玉佩却是送不得的。 至于那杨家的公子,本就没有沾着血脉,以杨家如今的态度,以后怕也是不会认她们小姐的了。 “咱们小姐以后也是有哥哥的。” 待小姐找到了亲父母,自然也是有兄弟姐妹的。 橙橙使劲摇头:“橙橙有,橙橙现在就有。” 林嬷嬷日日伺候在她身边,小姐到底有没有哥哥她如何不知道的,便哄着她:“好好好,我们小姐有,有这位哥哥。” 说到名讳处,林嬷嬷顿了顿。 橙橙闻弦知雅意一般,贴心的补充:“是旺财哥哥。” 6. 第 6 章 橙橙觉得虽然跟旺财哥哥只见过一面,但旺财哥哥已经比知遇哥哥还重要了。 知遇哥哥有很多妹妹,但旺财哥哥只有她喊,是独属于橙橙的。 林嬷嬷没再追问,府上有许多仆妇的孙辈们便是取名叫狗剩,旺财之类的,她只当小姐认识了府上哪位仆妇的孙子,也并未放在心上。 小姐虽不是侯府的血脉,但好歹也是主子们认下的小主子,若是让她同侯府正经的小姐们玩耍,难免会被小姐们欺负,若是府上家仆的孙子当玩伴,是万不敢对小姐不敬的。 林嬷嬷很是操心,把方方面面都顾忌到了,依小姐如今的处境,有仆妇的孙子当玩伴反倒是上乘选择。 林嬷嬷对这位叫旺财的小儿十分满意:“好好好,以后小姐就同这位旺财哥哥一同玩,让他当你的玩伴。” 橙橙重重点头。 有了旺财哥哥,她好像也没那么伤心了。 橙橙很快就把瑶瑶姐姐的事给忘了,跟在林嬷嬷身后,看她在房中四处转悠,不时在各处台面上摸一摸,查看是否干净。 她垫着脚,跟着也在台面上摸了一把,一只小手背在身后,学着林嬷嬷那般在手上捻了捻,板着小脸,摇着小脑袋:“不错。” 房中从前一直是春雾杏雨在打扫,如今这二人巴结虞秋院去了,她们的活计就落到了棋云棋书头上,她们两个要忙里忙外的,里外的洒扫也要她们,很少有时间能一直伺候在橙橙身边了。 郦水院是侯夫人杨氏曾经亲自给小姐挑的,离侯夫人杨氏住的正院近,里边的布置精致,院子不小,洒扫要费一番力,便是橙橙跟在林嬷嬷身后一处一处的查验都花了好一阵。 到傍晚,棋云棋书两个忙完,回了小姐身边伺候,橙橙心疼她们劳累了一日,连忙摆手:“你们去休息吧,橙橙不要人伺候。” 棋云棋书都不肯,“奴婢们是伺候小姐的,哪里能下去休息的。” 棋云棋书说什么都不肯,一入夜,橙橙早早的就上了床,穿着薄薄的小衣,橙橙裹在薄被里,散着发,催促她们:“橙橙要睡觉了,你们也下去睡觉吧。” 棋云棋书两个忍不住失笑,她们哪里不知道小主子是什么意思呢,分明是心疼她们忙了一日,想让她们快些去歇息罢了。 两人心里一片滚烫,也只有她们小姐才会如此体贴的为下人们考虑,并没有把她们当做只会伺候人的,认为她们应该操劳,小姐是看得到她们辛苦的。 小姐这样贴心为她们着想,她们拼了命也要把小姐照顾好。 棋书二人放下床前的纱帘,在退出去前,仍免不了担心:“小姐要不要留我们一人下来守夜的?” 橙橙连忙摇头:“不要不要,橙橙有林嬷嬷,林嬷嬷在旁边呢。” 主子房里都免不得有下人丫头守夜,方便更好的伺候好主子,若是有事也能立时发现,前两年林嬷嬷和棋云棋书在外间里轮流守夜,今年林嬷嬷搬到隔壁房里,同橙橙的房间只隔了一道门,橙橙喊一声林嬷嬷就来了,橙橙一点也不害怕。 在她的再三催促下,棋云棋书两个朝她福了礼,退了下去。 她们并没有回房,而是转去了隔壁寻了林嬷嬷:“嬷嬷,要不同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说一声,再给安排两个婢子来。” 并非是她们偷懒不肯干,而是她们本就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原本就只伺候小姐的,现在要做其他的事,小姐身边便无人伺候了,几日便罢了,若是一直下去如何能行,看春雾杏雨那两个小蹄子的模样,现在是找了靠山,不打算回来了。 林嬷嬷阴沉着脸,“不成。” 春雾杏雨刚去了几日,林嬷嬷就私下去找过王嬷嬷了,但王嬷嬷的意思是叫她们忍忍,还劝她莫要着急了的,明秋小姐才回来,橙小姐的奴婢过去帮忙,正好让她们的关心更亲近几分,何况侯夫人杨氏给虞秋院拨了不少人,春雾杏雨过去也只是搭把手,过不了几日就能回来了,用不着再安排人来。 “她们都过去半月了,才不是几日。”棋书抱怨。 她们也不是去虞秋院搭把手,是把虞秋院那位当新主子了,郦水院的门都不沾的。 虞秋院的明秋小姐才回来不久,阖府上下都围着她转,正是金贵的时候,林嬷嬷也怕闹起来连累了小姐的,让小姐背一个“姐妹不和”的名头来,小姐本就不是这侯府亲生的,若是得罪了侯府的亲生女儿,往后的日子怕不好过。 棋云迟疑的问了句:“林嬷嬷,你说那件事可是跟...” 林嬷嬷横了她一眼,打断道:“好了,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了,都过了半月了,她们两个的事我心里有数。” 林嬷嬷翌日一早就发难了。 她忍了半月,心里早就憋了一股子气了,拦下了正要去虞秋院的春雾杏雨:“去哪儿?” 春雾杏雨是二等丫头,若是从前还会怕掌着郦水院的林嬷嬷,但现在她们自觉入了虞秋院那位的眼,已经没把林嬷嬷给放在眼里了,随口说道:“瞧嬷嬷说的,自是去虞秋院搭手帮忙,明秋小姐才回府,各房的小姐们都给虞秋院送了礼,我们也是为了橙小姐好,让人知道郦水院也是出了力的。” 林嬷嬷像是没听见她们的话似的,也随口说道:“行了,以后不必去了。” “凭什么!”春雾杏雨一惊,春雾声音一尖。 林嬷嬷往小姐的房里看了眼,生怕小姐被她们给吵醒了的,脸一黑:“大清早就大喊大叫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林嬷嬷在郦水院威信深重,春雾杏雨到底有顾忌,不敢跟林嬷嬷硬碰硬,只能勉强挤出笑,语气软了几分:“林嬷嬷,我们可是去虞秋院帮忙搭手的,就是小姐也是应允过的,若是突然不去了,未免叫人说我们郦水院的闲话。” 倚在窗户边的棋云棋书两个轻哼一声,现在知道别人说郦水院的闲话了?她们日日往虞秋院去,这阖府上下早就说闲话了。 更难听的不是没有,说虞秋院那位正主回来了,她们郦水院往后只有依着虞秋院过活了。 林嬷嬷看着她们问:“帮忙搭手?” 春雾杏雨连忙点头。 林嬷嬷冷笑:“既然只是帮忙搭个手,是什么活计用得着你们一去就是去一日的?你们仔细与我说个明白,待会我去虞秋院里问问,看什么活计要这般久,可还需要再借几日,王嬷嬷也只说是搭把手的事,怎的瞧着不是这等小事的。” 春雾杏雨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虞秋院里仆妇奴婢多,哪里用得着她们动手的,只是盖上个名儿,每日过去跟虞秋院的仆妇奴婢们说说小话罢了。 虞秋院的明秋小姐见她们在虞秋院里也是高兴的,这才让她们两个壮了胆,觉得有明秋小姐在背后给她们撑腰。 闹到明秋小姐面前她们倒不怕,明秋小姐还小,又是从府外回来的,随口糊弄几句就过去了,但王嬷嬷替夫人管着府上的下人,一双眼最是锐利,是糊弄不过她的,要是叫王嬷嬷知道了,她们两挨板子都是轻的。 林嬷嬷在外边训人,棋云棋书两个便伺候着橙橙起床,给她洗漱好,把早食端了来,橙橙不挑食,一边吃着棋书喂来的早食,一边悠闲的甩着小腿。 等用过早食,棋云从壶里倒来一杯水放在橙橙面前,橙橙接了水润了润,又朝外边看了眼,见棋云棋书现在还在身边,瞪圆了眼:“你们不忙了吗?” 棋云棋书笑了下,林嬷嬷都亲自出面了,春雾杏雨眼见是翻不出大浪来了,她们自然不用在多做活了。 “奴婢两个以后还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 橙橙以前身边都有她们两个伺候,这突然她们经常不在身边,橙橙其实也不习惯,现在知道她们回到身边来,橙橙格外高兴:“太好了,橙橙最喜欢你们在身边了。” 棋云棋书也忍不住笑:“奴婢们也是。” 等她们主仆出了房门,林嬷嬷已经训完话了,春雾杏雨正端着水,拿着布在洒扫,林嬷嬷盯着她们,不让她们偷懒。 橙橙见了她们也很高兴,她生来性子就柔软,对谁都是笑模样的,几步跑到面前:“你们也回来了吗?” 春雾杏雨勉强挤出笑:“回小姐,奴婢两个回来了。” 虞秋院处处好,她们自然是一心向着虞秋院,但林嬷嬷的样子,她们说要去虞秋院搭手这个由头显然是走不通了。 春雾杏雨相觑一眼,见过了虞秋院的好,她们自然是不愿在郦水院伺候了,好在这些日子她们在虞秋院交道走动,等再去托人走走关系,想来是用不了两日就能正式去虞秋院里伺候了。 橙橙点点头,难得正经着小脸同她们说道:“那你们要好好干,棋云棋书干了好多事的,可辛苦了。” 林嬷嬷今日把这两个小蹄子的气焰给压了下来,可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就放过她们的,林嬷嬷眼中闪过笑意,朝橙橙轻声哄着:“今儿院子里许是有些忙碌,小姐不如去外边玩一玩的。” 橙橙出院子的时候不多,一听就答应下来了:“好。” 她急匆匆的带着棋书出门,生怕林嬷嬷又反悔了的,小腿飞快的朝院门跑去,等出了郦水院,她还长长的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正要抬腿,橙橙面对几个方向又犹豫起来。 左边的房檐院子众多,连成片似的,隐约见到细心培养的各色花朵,刹是繁华。 棋书小声问道:“小姐?” 橙橙毫不犹豫的往右边走:“橙橙去找旺财哥哥。” 棋云棋书都被林嬷嬷叮嘱过几句,知道这位旺财哥哥是小姐最近的玩伴,是府上仆妇的孙子。 橙橙还记得路,带着棋书一路走到荒凉的小院子,棋书蹙着眉头,正想同小姐说已经走到府边来了,想把人给劝回去,橙橙尽直走进院子里,直直的扒开墙角被杂草遮挡的狗洞。 “小...” 橙橙小耳朵往狗洞贴,在听到对面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后,高兴的叫了一声:“哥哥!” 对面没有回应。 橙橙高兴的小脸慢慢淡了下去,不是旺财哥哥,她正准备离去,还带着稚嫩的声音缓慢传来,还竭力带着沉稳,“可是陈家妹妹?” 橙橙:“旺财哥哥!” 钟成溪性子果决,在决定用一个条件作为给邻家这位妹妹的赔礼后,这两日在这个时辰都会过来走一走,他已经到了一刻了,正以为今日遇不上了,正要离去。 钟成溪抿了抿嘴角,如玉的脸显得十分端正,听见这个称呼,他并未不悦,只纠正橙橙:“妹妹,我不叫旺财。” 7. 第 7 章 钟成溪在做出决定后,便命人查过了广临侯府。 广临侯府与钟府虽毗邻而建,但两家基本没有往来,广临侯府陈家以武发家,祖上曾煊赫一时,到如今广临侯陈志安这一代,广临侯府已经没落下来,广临侯陈志安只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只挂着广临侯这个名头在京城里还占着一席之地。 相府是文臣首位,往来的也都是朝中文官,与京城的勋贵武官们甚少结交往来,钟成溪是钟府下一任主子,钟淮早早就安排了人手到他身边听他调遣,无需禀报当家主子们知晓,钟成溪一吩咐下去,很快广临侯府的事便汇集成册摆在了案上。 对广临侯府的隐秘事,钟成溪没有去探究的心思,只把关于广临侯府大小主子们的看了就阖上了。 府上奴仆的小子们断是不会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玩的,多是在下人房待着,也有其他的小子们一同玩耍,若是在府上到处走动,怕是会顶撞了主子们的,广临侯府的侯夫人杨氏是文臣之女,在规矩方面是极为看重的,无人会违背侯夫人杨氏的规矩。 钟成溪便猜测是广临侯府的小主子四处走动,无意走到了这处来,他看过广临侯府的名册,听着极为年幼的声音,以及“橙橙”这个小名,与名册上记载的侯府大房的嫡女陈明嘉正对上。 两家相邻,广临侯府真嫡女回府动静不小,相府自然知道,钟成溪也听母亲赵郡主与婢子们说起时听过几句,只是万万没料到母亲赵郡主嘴里的人竟然就是那日碰到的临家妹妹。 钟成溪有些愕然,但他向来处变不惊,在知道了橙橙的身份后,很快便把这些忽略,他还欠陈家这位妹妹一个赔礼,此事便能揭过,陈家妹妹是谁并不重要,左右往后他们再不会有交集的。 广临侯府真假嫡女的事更是侯府的私事,与他们外人无关,钟成溪更无意去探究。 钟成溪添了句,解释得更清晰了些:“旺财是一条狗。” 他这样说,陈家妹妹清楚了吗? 橙橙蹲在狗洞前,只能看见慢慢渡步过来的宝蓝锦衣下摆,直到钟成溪站在狗洞前,轻声同她说着话。 橙橙小手捧着自己的下巴,微微仰着小脸:“橙橙知道了,旺财是白狗狗。” 旺财是钟成溪养的一条白狗,性子十分活泼,偌大的相府都不够它四处撒欢,有了这个狗洞,旺财经常跑到隔壁侯府府邸里,陈家妹妹见过也并不稀奇。 钟成溪微微颔首,缓缓说着:“正是。” 橙橙眼一亮,十分好奇:“哥哥,你还有狗狗吗,黄狗狗,蓝狗狗...” 橙橙平时乖巧懂事,但到底是小孩,性子也有活泼的一面,尤其是在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邻家哥哥面前,便越发没有顾忌,钟成溪是个端方的人,橙橙问,他便认认真真的回答:“对不住妹妹,我只有一只白狗,就是你见过的旺财,并没有黄狗狗,蓝狗狗等。” 橙橙没有听见有其他颜色的狗狗有些失望,撅了撅小嘴儿,但很快她有其他的问题了:“哥哥,你还养猫猫吗?外祖母家有一只猫可好看了,不过母亲不喜欢,不让橙橙养。” 橙橙难得遇上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小嘴叽叽咕咕的讲了起来:“橙橙可喜欢了,橙橙还会喵喵喵呢,哥哥你会喵喵喵吗,就是这样的,哥哥你跟着橙橙学。” 她张着嘴,学得有模有样的:“喵。” “哥哥,你跟着橙橙学。” 钟成溪眉心轻轻蹙起。 橙橙蹲累了,小屁股一下坐在了地上,小脸往狗洞贴近:“哥哥?哥哥你是不是不会,橙橙不会笑话你的。” 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林嬷嬷都会爱怜的夸她贴心懂事。 钟成溪从未做过这样幼稚的事,依他的身份也无人敢让他做这种事,钟成溪原本要拒绝的,但陈家妹妹叠声催促,他还欠着陈家妹妹一个赔礼,钟成溪不好拒绝,下意识跟着张了嘴,声若细蚊一般,耳朵都红成一片:“喵。” 得了临家哥哥的回应,橙橙觉得跟邻家哥哥的关系更贴近了些,高兴的拍着手:“喵喵喵。” 橙橙等了好一会,对面都没有声音,甚至连邻家哥哥身上穿的宝蓝锦衣下摆都没有动一下。 橙橙只能提醒他,“哥哥,该你了。” 钟成溪难得无措起来,眼里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应付。 相府地位特殊,平日走动的人家极少,府上如今住着的只有钟淮夫妻,老太太两个,小姑钟灵。 往下的孙子辈只有钟成溪一个。 钟家已经分家多年,老太太薛氏膝下有二子一女,次子便是钟淮,官居一品,住在京城,钟家大伯钟长贵居在老家安阳,与妻子王氏开了一间食肆,膝下有二子一女。 钟成溪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外祖昌王府上倒是有几位,但王亲宗室的子弟个个少年老成,规矩礼仪周全,绝不会有这等肆意玩闹之时,他们在一起时谈论的都是诗文、书写,品鉴各种奇珍等,从不会探讨这等些微小事,肆无忌惮的玩闹。 陈家妹妹还是小孩心性,一心只想着玩。 这位陈家妹妹与他过往接触的人完全不同,钟成溪不知该怎么跟陈家妹妹这样“真正”的小孩相处。 他清了清嗓:“陈家妹妹...” 橙橙嘟着嘴:“哥哥,我叫橙橙。” 钟成溪默了默,退了一步:“橙橙妹妹。” “哥哥。”橙橙笑眯眯的,突然想起来还不知到哥哥的名字:“哥哥,你叫什么?” 相府独子的名讳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钟成溪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下意识把小名说了出来,“叫我涛涛哥哥罢。” 钟成溪三岁启蒙,启蒙后这个小名他便不许人再用了,如今除了母亲依旧会叫这个小名外,府上的人多是已经忘了。 “涛涛哥哥。”橙橙高兴的往狗洞里扑,不住的念叨着这个名儿。 “涛涛哥哥比知遇哥哥好听。” 钟成溪有些疑惑,但他并不是好奇的性子,只当随口一听罢了。 橙橙已经气鼓鼓的说了起来:“知遇哥哥最坏了,是个大坏蛋,他不喜欢橙橙,橙橙也不要喜欢他了,橙橙喜欢涛涛哥哥,涛涛哥哥比知遇哥哥好...” 钟成溪听她说了许久才听明白,橙橙妹妹嘴里的知遇哥哥喜欢上了其他的妹妹,惹了橙橙妹妹不高兴了。 橙橙难得说上这许多的话,还不忘了问他:“涛涛哥哥,你会只喜欢橙橙一个人吗?你不要跟知遇哥哥一样喜欢瑶瑶姐姐,不喜欢橙橙好不好?” 橙橙妹妹嘴里的瑶瑶姐姐,说的正是广临侯府才回府的亲女儿陈明秋,钟成溪在册子上见过。 他诚实的说道:“我并不认识她。” 瑶瑶姐姐回来后,橙橙原本很高兴,大家都说瑶瑶姐姐在外头吃了苦,要让着她,橙橙才不是小气的人,但身边所有人都喜欢瑶瑶姐姐去了,橙橙心里有些委屈,也有些不高兴,但她怕大家说橙橙不懂事,连哭闹都不敢大声了的。 她小身子扑了过去,胸前扑了一地的杂草,眉开眼笑的:“对!涛涛哥哥只认识橙橙。” 涛涛哥哥只是橙橙的,不是瑶瑶姐姐的。 她也有只属于她的了! 钟成溪顺着声音轻轻低头,就见不大不小的狗洞里冒出了半个头,发梢上还沾着泥,一朵粉色的珠花在头上颤颤巍巍。 钟成溪眉心几乎打成了死结:“地上脏,橙橙妹妹快些起来吧。” 橙橙现在最高兴了,高兴得心里跟喝了糖水一般,钟成溪只见她的头摇了摇:“橙橙是压在草上的,橙橙不是压在地上的,草软软的,涛涛哥哥你也趴下吧。” 钟成溪脸色一变,险些要落荒而逃。 自打他懂事起,便从未这般毫无规矩过,钟成溪最是不喜散漫之人,陈家这位妹妹每样都犯了。 橙橙在地上只趴了一小会,她还记得林嬷嬷教过的规矩的,很快就起来了。 钟成溪脸色好转。 “涛涛哥哥,你最喜欢做什么?橙橙最喜欢在院子里玩了,橙橙的院子可好玩了,院子里有花有草,还有一颗大树呢,大树底下还有虫呢,你玩过虫吗?虫好玩吗?” “读书,并未,橙橙妹妹,贪玩是顽劣行径,是不可取的。” “哦,那涛涛哥哥你...” 钟成溪从不知小孩会这样有精力,尤其是陈家妹妹这样的小姑娘,在钟成溪的记忆中,他见过的姑娘们大都文静,见过礼后很快就被嬷嬷们给带下去了,哪里会这样说个没完。 昨日祖母还说想要母亲为相府添一位千金,钟成溪不由得有些惊恐,若是妹妹也如同陈家妹妹这般精力旺盛,往后怕是没有安宁的。 钟成溪规矩严谨,这般站着也有半个时辰了,眉间都沾上了疲惫,回话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有些不耐,眼见艳阳高照,钟成溪看了眼头顶的烈日,他从小学君子之道,下意识为旁人着想几分,朝橙橙说道:“时候不早了,天儿热起来了,橙橙妹妹快些回去吧。” 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罢了,寻常得很,今日之后也不会再有往来的,钟成溪稍添了两分耐心来,“橙橙妹妹,上回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赔礼,橙橙妹妹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可应橙橙妹妹一个条件。” 橙橙难得有人陪着她玩耍,现在并不想回郦水院去,她歪了歪小脑袋:“橙橙没有想要的。” 钟成溪想尽快把这件事揭过,劝道:“橙橙妹妹再好好想想。” 无论是何等的奇珍异宝,只要他有的,都可以任橙橙妹妹挑选一件作为赔礼的。 橙橙重重点头,皱着小脸思索起来,突然她眼中一亮:“橙橙要涛涛哥哥当哥哥。” 当亲哥哥,以后谁欺负橙橙,橙橙就可以叫涛涛哥哥帮忙了。 她很快取下自己戴着的圣福玉佩,从狗洞里递过去:“涛涛哥哥,你来当橙橙的哥哥。” 二伯家就有哥哥,二伯家的姐姐就有堂哥们帮忙,瑶瑶姐姐也有知遇哥哥,橙橙也有涛涛哥哥的。 涛涛哥哥收下橙橙的东西,他就是橙橙的亲哥哥了。 橙橙最聪明了! 面前的小手脏兮兮的,偶尔能见到一点白,手上托着一块玉佩,链子笔直的垂在地上,若不是有这一堵墙挡着,钟成溪相信她定能奉到面前来,分明是那般活泼,但对哥哥却又格外执拗。 鬼使神差般的,他轻声回了个:“好。” 8. 第 8 章 钟成溪没有收下玉佩。 橙橙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惊喜,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涛涛哥哥答应了。” 涛涛哥哥最好了,他连橙橙的玉佩都不收! 虽然看不见人,但橙橙还认真的看着墙,仿佛对面站着的正是涛涛哥哥一般:“涛涛哥哥,你是大好人!” 她迈着小腿跑出了破院子,棋书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不等棋书主动开口,她主动上前把自己的小手放在棋书手里,催促她:“棋书,我们快回去吧。” 她要跟林嬷嬷说,以后橙橙也是有哥哥的了。 这可是涛涛哥哥亲口承认的,不是橙橙在说谎。 脚步声走远了,钟成溪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带着些懊恼。 双福从远处小跑了过来,面上忧心得很:“公子,天热着呢,还是快些回去吧,要是过了暑气,郡主该担忧了。” 钟成溪面上不大好看,嘴角抿了抿:“走吧。” 他深深看了一墙之隔的广临侯府,不大不小的狗洞口原本郁郁葱葱,现在杂草软塌塌的铺在地上,像是被重物压过似的,露出破院子里边的荒凉来。 钟成溪话少,一路上只主仆两个的脚步声作响,双福这些伺候在小主子跟前的小厮早知道小主子的性子,他们夫人赵郡主在挑人时特意给立春院安排了好几个能说会道的,指着他们让小主子的性情开朗些,不过小主子喜静,尤其这两年不开口时,气势像极了相爷身上那股子不怒而威,反倒叫他们不敢在小主子面前造次。 立春院近在眼前,在踏进院子前,双福只听前边的小主子问了句:“你说,我是好人吗?” 钟成溪目光有些恍惚,他长这么大,听过的赞美不知多少,别人都夸他天资聪颖,夸他虎父无犬子、龙章凤姿,夸他气度沉稳,以后也定是人中龙凤。 那些人夸他时的模样钟成溪如今还记得的,他更知道这些人不留余力的夸他、捧他,自然并非是当他真是少年英才,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什么样的没见过?他们看中的是他相府独子的身份。 他若只是普通世家的子弟,哪里能得这些“大人物”们亲口夸赞。 他的父亲钟淮是大周如今唯一的相爷,他的母亲赵郡主是昌王府嫡长女,自幼在宫中长大,是先帝的亲侄女,如今慧帝的亲堂妹,关系甚笃。 却从来没人夸过他是好人。 钟成溪不是无知孩童,能分得清真心还是假意。 橙橙妹妹的话最为真挚,绝无假意,仿若是她就是这般断定的,也才这样开口的。 双福心头一慌,连忙挤出一抹笑说道:“公子自然是好人,天大的好人,咱们立春院谁不记得公子的好?都说能伺候在公子身边是天大的福分呢。” 主子当前,当下人的谁敢在主子跟前说主子坏话的。 钟成溪站定,轻轻的在他身上瞥了一眼:“是吗,那你说说好在哪里?” 双福一张脸顿时苦了起来。 “公子、公子的好太多了,公子,公子对我们和善,公子对我们还大方,每月里赏赐不断,大家都记得公子的恩情呢。” 双福想破了脑袋才把话给圆上,他这话倒也并非全是编造,他们公子是相府独子,府上的好东西几乎都往他们立春院流,公子金尊玉贵的,对金银黄白这些俗物向来不看重,赏赐下来也极为大方。 公子对下人倒也不苛刻,只需把分内的事做好便是,只公子喜静,院子里规矩多,挑剔几分,下人难免犯错,如履薄冰的,觉得难伺候。 钟成溪也不在追问,像是随口一问似的,随意点点头:“行,记着就行。” 进了立春院,院子里干活的下人纷纷朝他们福礼,双寿迎了上来:“公子,书房已经洒扫过了,笔纸也都摆置好了。” 他们小主子每日这个时辰都要看一个时辰的书。 钟成溪抬腿朝书房走,书房里边干净整洁,处处都归置齐整,钟成溪在书桌前落坐,却没像往常一般捡了书看让他们退下,反倒朝管着钥匙的双寿说着:“去开了私库,从里边挑一件礼出来,要小姑娘能用的。” 双寿只管听命,向来不管别的,按着腰间的钥匙串便去了。 钟成溪本打算应下一个条件,赠上一件赔礼此事便清了,他跟邻家那位陈家妹妹自然也再无瓜葛的,谁知不止没摆脱,反倒是给自己招了一位妹妹来。 他倒是不在意,只确实有些懊恼,虽不知为何应了下来,但到底是自己应承的,他还不至于不认,便当她几日的哥哥,陪她几时片刻罢了,何况他性子沉闷,陈家妹妹性子活泼,许是用不了几日便受不住不再来找他了,也算是还了这桩赔礼。 这兄妹做不了几日,但钟成溪仍然按认亲仪程让人备下一份礼,哪怕只有一日半日的,也该是他这个当兄长的备礼。 钟成溪把事情理清,确定并未遗漏,这才把事情放下,认真看起了书。 橙橙今儿最高兴了,嘴里还跟戏班子唱戏的一般哼唱起来,往日都不爱回院子,今日却走得又重又快。 她们回了郦水院,院子里外已经被重新洒扫了一遍,连院子墙角的杂草都被拔干净了,春雾杏雨的气焰被林嬷嬷给压了下去,再不敢趾高气扬的,现在被林嬷嬷指着抱了院子里外的纱帐去换洗,没个停歇的时候。 她们二人在虞秋院时尽是浑水摸鱼了,跟那些碎嘴的妇人婆子一起说长道短,多日来过得舒心得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跟府上的小姐们一样享福着呢,如今被林嬷嬷压着干活,养出来的白嫩皮子又红又肿,让她们两个叫苦不迭的。 棋书一推开门,橙橙便跑了进去,高高兴兴的抱住了林嬷嬷的大腿:“嬷嬷!” 林嬷嬷对着春雾杏雨的凶狠半点都不见了,慈祥得很,笑容满脸的:“我们小姐回来了?外边可好玩着?” 外边自然是好玩的,橙橙笑嘻嘻的捂着小嘴,朝林嬷嬷招了招手。 林嬷嬷顺着弯下腰,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怎么了?小姐要跟嬷嬷说什么?” 橙橙在她耳边偷偷告诉她:“嬷嬷,橙橙认哥哥了,涛涛哥哥答应做橙橙的哥哥了。” 之前那是客气的称呼,见礼时互相问候,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哥哥跟之前的哥哥不一样了。 林嬷嬷见她眼中全是欢喜,心里也高兴:“好好好,我们小姐也有哥哥了。” 橙橙迫不及待的想跟林嬷嬷说她的涛涛哥哥有多好,把自己颈项挂着的玉佩从领子里拿出来:“涛涛哥哥答应做橙橙的哥哥了,橙橙给涛涛哥哥玉佩他都不要,涛涛哥哥最好了,比知遇哥哥好。” 瑶瑶姐姐的知遇哥哥没有她的涛涛哥哥好。 林嬷嬷神情一凝,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玉佩上,“小姐怎的把这玉佩拿出来了,这玉佩金贵,小姐自己留着才是。” 橙橙看着她:“可是橙橙要认哥哥呀。” 万一不给东西,涛涛哥哥不同意怎么办。 林嬷嬷趁机说着:“当真要认下小姐做妹妹的,哪里会贪小姐这块玉佩的?只有不贪咱们小姐玉佩的,那才是真心要跟小姐好的。” 橙橙小脸上满是不解:“真心?” 她现在还小,还有许多道理不懂,林嬷嬷无法同她解释,只再三跟她强调:“对,谁想要小姐玉佩的,都不是真心对小姐好的,咱们可不能上当。” 橙橙最听林嬷嬷的话了,她重重的点头,很快又高兴起来,还学会了举一反三:“涛涛哥哥对橙橙是真心的。” 林嬷嬷没见过小姐嘴里的这涛涛哥哥,哪里敢断言的,再则他们郦水院如今处境不好,想落井下石的可多着呢,她们小姐年幼,被人哄骗了也说不定的。 这圣福玉佩可是宝贝,谁不知道满京城只有他们小姐一人有的,这样珍贵的东西,只要有点见识的仆妇小子们,谁都不敢拿的。 林嬷嬷还是头一回从她们小姐嘴里听见涛涛哥哥长,涛涛哥哥短的,小姐如今正是跟这涛涛哥哥关系好的时候,她要是说点不好的,小姐心里怕也是不舒坦,林嬷嬷心里门清,橙橙说,她便笑眯眯的应和:“是是是,涛涛哥哥好着呢。” 等橙橙说了好一会,林嬷嬷这才关切的问着:“我们小姐都说了好一会话了,渴不渴的?棋云正在房里拾掇呢,小姐要是渴了快进去让棋云给小姐倒杯水润润的。” 橙橙今儿说了许多话,确实渴了,林嬷嬷说完,她便点了点头:“那好吧,橙橙先去喝水了。” 林嬷嬷含笑看着:“去吧。” 林嬷嬷把棋书留了下来,等橙橙一走,她便把棋书叫到一旁问了起来:“怎么回事?那涛涛你可认识,是哪个嬷嬷管事家的孩子?” 小姐都认哥哥了,她当然要打听清楚了,留在小姐身边做玩伴的,从家里上下到人物品貌都是要查一查的,若是不合适,也要尽快把人隔开才是。 棋书摇头:“回嬷嬷,没见到人。” 棋书跟着小姐出门,连她都不知道小姐是何时转到那里去的,还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狗洞的。 她身为奴婢,小姐在玩的时候,只需要站远些看着就是,别的无需去插手,也因此倒是不知小姐说了些什么。 棋书把自己隐约见到的同林嬷嬷说了,林嬷嬷沉下脸,沉吟了好一会:“这样说来,这位涛涛是相府上哪位嬷嬷管事的孩子了。” 她原本以为这涛涛哥哥是侯府上的,只要是在府中,凭借着多年的根基人脉,侯府的嬷嬷管事家中的事总是能打听一二,把人物品性给摸清楚的,但要是别的府上的,她这多年的根基人脉就丁点用都没了。 别看两家离得这样近,但四时节日,生辰庆贺,两家都是没有走动过的,相府是什么人家,他们广临侯府便是有心想巴结一二,人相府不一定给这个面儿。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连给宰相守门的下人都有这样大的脸面,何况是嬷嬷管事们的孩子,便是哄骗了她们小姐金银珠宝的,东窗事发了,人家还有依仗,不一定怕呢。 林嬷嬷一时也被为难住了,心里埋怨府上干活的躲懒,那墙角多了个狗洞都不知道的,若是早些给补上,哪里有这些事的。 只现在说这些都无用,林嬷嬷想了好一会,这才拉着棋书再三叮嘱起来:“既然是相府上的人,咱们手伸不了那么长,往后若是小姐出去,你便盯紧点,若是发现那叫涛涛的哄骗咱们小姐的东西,你便把人给哄回来,尤其是小姐身上带的那块圣福玉佩,万不能叫落到旁人手上去,可记住了?” 棋书回道:“嬷嬷放心,奴婢记住了,一定盯紧了小姐,不叫她被人给骗了的。” 林嬷嬷还是不放心,但又别无他法,只得作罢。 隔壁府的这小子太贼了,定是看出她们小姐心善财足,这才哄着把她们小姐认作妹妹。 9. 第 9 章 橙橙今日在外边玩了好一会,把衣裳都弄脏了,她喝了水,棋云便捧了衣裳来给她换上。 橙橙捂着小嘴,大眼朝外边瞥,见林嬷嬷没有进房里来,躲过一劫般的拍了拍小胸脯:“嬷嬷没看见。” 棋云忍着笑意,“是呀,嬷嬷没看见,奴婢赶紧给小姐换上,等会要是被嬷嬷给发现就不好了。” 橙橙都不用棋云哄,伸出双手,还催促她:“快,好棋云,快给橙橙换上,不要嬷嬷知道了。” 棋云很快给她换好了衣裳,慢慢的给她整理着,橙橙这会儿放了心,还说起来:“嬷嬷为什么没看见橙橙衣裳脏了呀?” 从前她要是出门把衣裳弄脏了,林嬷嬷第一个就看见了,橙橙给林嬷嬷保证过好多回的。 棋云:“许是今日林嬷嬷累着了。” 橙橙仰头看她:“嬷嬷累了吗?” 棋云点头,跟她说起来:“是啊,别看林嬷嬷没做事,但她一双眼可利着呢,这院子里有哪出脏的、落了灰的,林嬷嬷都知道,一直盯着春雾杏雨两个洒扫里外呢。” 偏生春雾杏雨又是偷懒耍滑的,要是没有林嬷嬷盯着她们,还不知道得敷衍成什么样呢。 这半个月她们去虞秋院享福去了,把活计丢给了她们,她们每日要做自己的,还要把她们的活计做了,可比她们累多了,她们这才做了一二时辰便受不住了,倒是比大丫头还娇气呢。 棋云棋书年纪都不大,有事也不会闷在心中,现在林嬷嬷又不在,她便没管住嘴:“要奴婢说,小姐当初就不该放他们去虞秋院搭手帮忙,虞秋院人不知多少的,全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挑的好手,哪里轮得上她们去帮忙的,人家还怕她们毛手毛脚呢。” “她们就是去吹牛,去混日子,反倒把自己的事儿给拍拍屁股落下不管了,现在回来了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奴婢看着,她们这是还怀念着在虞秋院的好日子呢,巴不得去虞秋院伺候那位小姐去。” “她们对咱们郦水院不上心,想着躲懒,林嬷嬷时不时的便要敲打她们几下,给她们安排事情,指点她们,可不是受累了么...” 棋云正碎碎念着,棋书走了进来,一进房里便听她在小姐面前抱怨,连忙呵斥了句:“棋云,在小姐面前可不许胡说。” 棋云吓了一跳,朝棋书身后看了看,没见到林嬷嬷的身影,不忿的回了句:“我可没胡说,这可是大家有眼的都看得到的。” “你还说!”棋书瞪眼,“小姐才多大,你跟她说这些做何?” 林嬷嬷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回小姐身边伺候了,谁知道听棋云在小姐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她胆子也太大了些,林嬷嬷可是再三交代过的,不许她们拿这些在小姐面前说。 何况小姐年幼,便是说了又如何,不过是平添烦恼的?林嬷嬷是郦水院的管事嬷嬷,她们有事只管秉到林嬷嬷面前,自有林嬷嬷会处置的。 被棋书连着呵斥,棋云这才不说了。 棋书奉着笑,见橙橙头上沾着泥,忙道:“小姐发上沾泥了,奴婢重新给小姐鬓个发可好?” 橙橙轻轻点点头。 棋书把她抱到铜镜前,把橙橙有些散乱的发松开,取下头上的珠花,拿着一把玉梳轻轻的给她梳头,动作十分轻柔。 透过昏黄的铜镜,橙橙见到棋书在背后小心伺候,也能看见棋云背着她们在换被子,她们都在干活,没有出声,房里十分静谧,橙橙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她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橙橙觉得她们心里都是不高兴的。 只是让橙橙十分不解,她们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棋书的语气重,所以棋云不高兴了吗? 就像橙橙被人说了以后,心里也是不高兴的,会哭。 鬓发在各家里都有讲究,按年纪来做判定,像橙橙这个年纪,发量少,短,便用不着如同大姑娘一般做复杂的鬓发、挽发,戴各种贵重的首饰,她只要把发挽上,鬓上一朵两朵珠花也就够了,容易得很。 棋书拿玉梳细细密密的先梳过一遍,轻轻抖了抖,又拿了巾帕轻轻擦拭过,这才挽了两下发,取了两支红色的珠花戴上也就好了。 “好了,咱们小姐可真漂亮。” 橙橙这个年纪爱美,她凑近了些,在铜镜前晃来晃去的,昏黄的铜镜里,里边倒影的人跟着她摆动着小身子,分明看不大清模样,但橙橙可满意极了,也跟着点头:“橙橙好看。” 好多婶姨们都夸过橙橙的,说橙橙最漂亮了。 棋书含着笑,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小姐饿不饿,奴婢去厨房提了午食来。” 橙橙摸了摸小肚子:“饿了。” 橙橙身边两个大丫头,棋云和棋书各司其职,棋书多是跟在橙橙身边,棋云则是替她跑腿,这会儿棋云不得空,棋书便准备走一趟,她先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点心放到橙橙跟前:“小姐要是饿的话便吃上一块点心,奴婢这就去提。” 橙橙懂事的摆摆手:“你去吧,橙橙不会乱跑的。” 棋书得了她保证,这才去了。 橙橙从碟子里拿出一块翠绿的糕点,却没有吃,她从圆凳上下来,几步走到棋云身边,伸出手:“棋云,给你。” 棋云神色有些勉强:“小姐,你这是?” 橙橙手又往前伸了伸:“给你吃,醪芳糕可好吃了,甜甜的,你吃了心里就高兴了,就不会哭了,橙橙每次哭了,只要吃到了甜甜的糕点就不会哭了。” 棋云鼻尖一酸,接过了糕点,塞进嘴里。 橙橙看着她:“是不是就高兴了。” 棋云一边吃一边点头,声音有些含糊:“对,高兴了。” 橙橙朝她露出大大的笑来,“那下次橙橙哭了,你也给橙橙拿甜甜的糕点吧。” “好!” 棋书去了没一会就回来了,进了房里,她先朝棋云看了眼,觉得房中有些不对,这才提了食盒到桌上,把里边的饭菜给摆了出来。 几道菜摆在桌上,棋书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棋云皱着眉:“怎的全是这些大荤菜。” 他们小姐年纪小,肠胃哪里受得了这样大荤的菜,平日里厨房里给备下的都是好克化的饭菜,菜色也清淡。 棋书脸上也泛起了怒气来:“厨房那边说这就是给咱们郦水院准备的。” 自从小姐的身份不同,郦水院遭了不少亏,好歹她们小姐如今还挂着名儿呢,各处办差的也不敢克扣太狠了,去厨房里提食盒时也常常被推,让她们侯上小半个时辰才给。 这些便也罢了,她们郦水院如今立不起来,要在这府上讨生活,被为难几下也不碍事,但往前各处可都不敢当真下手的,今日去厨房领食盒,棋书原本都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谁知她刚去,厨房便把郦水院的食盒给了她。 棋书还当厨房那头是放过她们郦水院,不准备为难了,谁知他们直接下狠手了。这样的饭菜给小姐吃,不出两日定是要请大夫的。 棋云阴着脸,把桌上摆好的饭菜又装了回去,把食盒的盖子盖上,正要提,棋书一手压在盖子上:“做何去?” “找他们去!”棋云胸膛一起一伏的:“你也看到了他们是怎么对我们郦水院的了,要是不闹一闹,只怕他们还当咱们是软柿子,想捏就捏呢。” 她提着就想走,棋书没让。 “你不要冲动,去厨房里闹无济于事,反倒遭了人记恨。” 棋书苦心劝着:“一切等林嬷嬷回来再说。” 厨房可是侯夫人杨氏身边的高嬷嬷掌着的,是夫人从杨家带来的心腹管事,厨房油水足,里边牵涉的也多,她们贸然找过去,闹到了主子跟前儿,主子们碍于颜面让厨房把饭菜给换了,但也只是换了,有夫人护着,谁敢找高嬷嬷的麻烦。 但她们反倒把高嬷嬷给得罪了,高嬷嬷掌着厨房,只随意暗示下边几下,以后她们郦水院的吃食便会遭到各种麻烦为难,如今许只是重荤重油的菜,以后可能还会有剩菜剩饭,生冷硬饭,再找回去,厨房还有各种理由推脱,让她们等半晌才给还是好的,若是直接克扣了,这一时半会的厨房里没有,她们还得挨饿。 她们势单力薄,去厨房里闹,吃亏的是她们。 “你又不是第一天当下人的,怎的今日这般冲动起来,这各处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不成?咱们两个可得罪不起那些背后有人的。” 棋云知道棋书说的有理,只是心里不甘心。 月前,虞秋院的明秋小姐还未回府时,她们郦水院还是香饽饽,作为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谁见了她们不是姐姐长,姐姐短的,恨不得同她们结八拜之交一样,看人人面上都是和睦亲切的。 明秋小姐一回府,那些围在身边恭维的全散了,人人都亲切和睦的脸一下就变了,各各尖酸刻薄,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踩,说话便是阴阳怪气,去到哪里都要被为难。 像之前在她们下边的二等丫头春雾杏雨这两个,从前也是麻利人,说话清清脆脆的像个好人,再老实不过,郦水院一失利,她们转头就攀上高枝,还想踩她们郦水院几脚,只差没把看不上明白的说出来了。 这中间的落差之大,她们虽然没说,但心里都有数,棋云出门办事的多,听到的更难入耳,一直都闷在心里。 棋书如何不知的,她微微叹了口气,在棋云肩上拍了拍。 她转头,见小姐眨也不眨的看着食盒,心里不由得发酸:“小姐可是饿了?方才的糕点呢,咱们再吃两块糕点垫一垫好吗。” 橙橙在糕点上看了眼,指了指被装好的食盒,眼中很是期盼:“橙橙不能吃这个吗?” 橙橙曾在家宴上看到过这些菜色的,她虽然没吃过,但这些菜油油的,颜色赤赤的,可比特意给他们准备的饭菜香。 橙橙很想尝一尝。 她以前也说过想尝一尝,但母亲都不让,林嬷嬷也不让,母亲还命人把这些菜端得远远的,现在林嬷嬷不在,橙橙仰着小脸,伸出手指,小声同她们商议:“棋云棋书,橙橙就吃这么一小块好不好?” 棋云棋书虽平日里喜欢纵着她,但在这种事上却不会同意,“小姐,这赤酱浓墨的,虽瞧着色泽鲜艳,但这菜色是给府上要使力的人吃的,主子们脾胃弱,可不能多食了的,便是逢年过节的,桌上也只会摆上两三道,做个添味儿罢了,那还是厨子特意换了法子做的,与这个还略有不同的。” 橙橙张着嘴,有些急:“橙橙,橙橙也使力的。” 她每天都使用了好多力气的,可累呢。 棋书哭笑不得的,连棋云在她的胡搅蛮缠下也淡了要去厨房闹一场的心思,同棋书一起哄着人。 橙橙自是没吃到。 林嬷嬷回来后,听棋书讲了经过,提了食盒便出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换了个食盒回来,里边的饭菜是厨房里特意给小主子们准备的。 食盒没在眼前,橙橙也不再闹着要吃大荤菜了,今日闹了这么一场,早就过了她平时用膳的时辰,肚子饿了好一会了,等林嬷嬷提了食盒回来,她大口大口的吃着,刚吃完没一会,眼皮就往下坠,很快睡着了。 橙橙做了个美梦,梦里她的面前摆了一桌子的大荤菜,没有见过的涛涛哥哥把所有好吃的放进她的小碗里,还一个劲儿的催她:“妹妹,这些都给你吃。” 橙橙翻了个身,一脸满足的砸着嘴。 10. 第 10 章 外边虫鸣阵阵,树上知了也不停歇,叫人心生几分烦闷。 小姐睡得正香甜,但她们却知道今日的事却还没过去,棋云棋书两个找了林嬷嬷:“嬷嬷,以后可怎的办?要是他们在给小姐换上这种重油大荤的,咱们小姐可受不住。” 林嬷嬷是侯夫人杨氏亲自挑的,真假嫡女的事未出前,她们小姐可是夫人的亲女儿,夫人给她挑的人自是不会差的,林嬷嬷在府上当差多年,杨氏当年看中的便是她沉稳可靠的性子,在府上资历足,又与其他人牵涉不多,正好能让橙橙收为心腹管事。 现在虞秋院那位真千金身边伺候的下人数目多,但却没有一个有林嬷嬷这样能办事的人。 林嬷嬷今儿提着食盒出门了小半个时辰,眉间的倦怠更重了些,染上些阴沉,却没跟她们说是如何解决的,只说道:“咱们郦水院现在的处境你们也是知道的,走错不得,以后再有这种事,塞两块银子图个清净。” 厨房油水足,高嬷嬷靠着这份差事吃得盆满钵满的,高嬷嬷贪心,眼里只看得见好处,这样倒也好,在吃食上没人卡着,洒几块银子给下边的也算是上下通融了。 她们郦水院现在不同,只能拿银子开道。 连林嬷嬷都说了这样的话,她在这府上可比她们两个根基深多了,棋云棋书面面相觑,呐呐的开了口:“嬷嬷...” 林嬷嬷今日费了不小的劲,现在有些头重脚轻的,她还不大放心橙橙,叮嘱她们:“我去歇息一会,你们多看着点小姐。” 棋云棋书两个送她回房里:“嬷嬷你放心,我们两个会好好守着小姐的。” 林嬷嬷点点头,关了门。 橙橙下晌醒来时已经不早了,房里棋云棋书两个都不在,也没见到林嬷嬷,橙橙眼咕噜转了转,掀开小被子,在被子上滚来滚去的,一会抬起小脚丫,翘着腿。 林嬷嬷老说当姑娘的要言行规矩,要仪态端庄,万不能抬脚抬腿的做些不雅的动作,这不是高门千金们该做的事。 但橙橙最喜欢滚来滚去的玩了。 橙橙捂着小嘴迟迟的笑,眼都眯了起来,这两日林嬷嬷老是不在身边,她不止能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玩,还在院子里玩了泥巴,还去了外边玩,林嬷嬷也没发现她弄脏了小裙子。 橙橙想着,要是林嬷嬷一直这样看不见她玩就好了。 正想着,门口传来了动静儿,橙橙刚捡了小被子给自己盖上,棋云棋书两个说着话进了房中。 “小心点,这橘子能放好几日呢,别给磕坏了的。” 棋云抱着半框橘子,跟棋书一进门,棋书转到内室,刚到床前来,见橙橙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她,快步走了过去:“小姐醒了。” 橙橙已经醒了好一会了,还在床上玩了,但她不敢说,还特意跟棋书强调:“嗯,橙橙刚醒。” 橙橙低着头,很是心虚。 棋书替她取了床边的衣裳来,并未见到,便信以为真,“小姐可要起来了?刚主院送了半框橘子来,小姐可要吃一个。” “要,橙橙要起来。” 橙橙伸出手,让棋书抱起来,由着棋书给她穿衣,朝外室看了眼,不解的看着她:“橘子?” 棋书并没有因为小姐年幼便随意敷衍,小姐是她们郦水院的小主子,这郦水院大小事都应说给她听一听的,便解释跟她起来:“是琅宣伯府送来的,说是今年庄上的橘子又大又圆,甘甜味美,便摘了几大筐送到了老夫人的主院里,老夫人吃不了这么多,便留了一筐,余下的让人给每个院子各分了一些送来。” 橙橙想了好一会:“琅宣伯府是筠筠姐姐家吗?” 逢年过节时,马家的筠筠姐姐都会来侯府拜访,她年岁比橙橙大一些,很是知礼懂事,会照顾她们这些年纪小的妹妹,橙橙也很喜欢筠筠姐姐。 棋书把衣裳给她穿好,又仔细理过,在腰间还给她挂上一个小香囊。 “对,正是马筠筠小姐,她是琅宣伯府的小姐,也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 琅宣伯府是老夫人马氏的娘家,也是京城勋贵,老夫人如今健在,伯府同侯府也经常往来,但她们小姐是大房的女儿,早前还是侯夫人杨氏的亲女儿,与杨家自是走得更近一些,对杨家的兄弟姐妹更熟。 小姐年幼,那些私底下的脏的臭的自然不能叫她知晓,怕移了情的,但这些关乎人情往来的,正该说一说,也让小姐听一听,等以后记熟了心里就有数,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些脉络交际。 橘子不是甚金贵物,京城里什么物事都有买卖,但这是伯府送来的,又是老夫人赏下来的,自是不同。 橙橙从榻上下来,在棋书面前转了转,等棋书重新给她梳好了头发,这才出了内室,她一眼就看到外间桌上摆着的橘子了,棋云把筐子里的橘子挑了好些出来,整齐的摆在木盘上,个个仿佛晶莹透亮一般。 橙橙惊讶的张着小嘴,站在桌边很是好奇的盯着,她朝身后的棋书看了看,见她没反对,伸着小手试探的在盘中的橘子上点了点。 “棋书,这就是橘子吗?” 她没有去过庄子上,不知道橘子长成什么模样,从前吃的果子都是厨房里已经备好了送来的,哪里用得着当主子的亲自动手的。 棋书回道:“回小姐,这正是橘子。” 橙橙:“原来橘子长这样啊。” 橙橙只比桌子高上一点,她想拿一个橘子,但一手够不上,只能垫着小脚,双手从木盆里捧了一个橘子出来。 琅宣伯府的橘子是庄子上精心养出来的,一个橘子便有好几两重,橙橙力气不够,刚转身便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棋书吓得脸都白了:“小姐!” 橙橙满脸笑的仰着小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橘子捧高一些,要递给她:“橙橙没事,橘子给棋书,给你吃。” 棋书一下涌起了千头万绪,心里暖呼呼的,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小姐吃,这些橘子都是小姐的。” 橙橙向来大方,郦水院里,她最信赖林嬷嬷,其次便是棋云棋书两个了,见棋书不要,她又抬了抬,定要她接下:“橙橙给棋书的,橙橙有。” 她举了一会,手臂都开始酸了,棋书终于从她手上接了过去:“奴婢多谢小姐。” 橙橙朝她漾开笑,又跑到了桌边,一个一个的点着木盘中的橘子:“这是给林嬷嬷的,这是给棋云的,这一个给母亲,这一个给父亲。” 她把身边每一个人都数了一遍,盘子里还余下一个。 虞秋院的明秋小姐回来后,她们小姐时时惦记着,戴首饰时想着明秋小姐便给虞秋院送一份,穿衣裳时想着明秋小姐会给虞秋院送一送,吃食、玩具更是送了好几回。 便是这两日瞧着小姐与明秋小姐有些不和,但她们小姐性子大气,气一气也就过了,不会计较的,这橘子新鲜,小姐没想着虞秋院也有,这一个也定是给明秋小姐留的。 橙橙指着最后一个,“这一个给涛涛哥哥。” 涛涛哥哥给她吃了好多的肉肉呢,她也要给涛涛哥哥吃橘子。 棋书眉心蹙了起来。 她婉言提醒着一二:“小姐,这是琅宣伯府送来的橘子,在外边可是买不到的。” 橙橙听了很是高兴,重重的点头:“涛涛哥哥肯定也喜欢吃的。” 涛涛哥哥喜欢吃,以后肯定会给她更多的肉肉吃了。 棋书本是想说这橘子金贵,哪能给旁人的,但橙橙年幼,并不懂棋书话中暗藏的意思,直到林嬷嬷来,棋书才松了口气。 棋云跟在林嬷嬷身后,身后提着食盒,有了午时的事,棋云去厨房里提食盒时不敢大意,任厨房的下人客客气气的,并不像往常一般为难,棋云还是趁机揭了盖子朝里边看了眼,就怕厨房又使坏给他们换成重荤重油的饭菜。 她把食盒揭开,把里边的精致可口的饭菜给端了出来,看林嬷嬷的眼中满含敬佩:“还是林嬷嬷有法子,奴婢才去便领到了,给盒子的丫头还给了个好脸,都是林嬷嬷先前打点得好。” 棋书给她使了个眼色,棋云便顿住,不再往下说。 林嬷嬷这些日子着实疲惫,操心过多,方才才歇息好,总算精气神好了些,对棋云的奉承倒是没否认,目光落在桌上盘中的橘子上:“这是?” 棋书把老夫人院子里送橘子的事说了。 林嬷嬷眼中一亮:“当真是主院送的?” “这是自然,琅宣伯府送来的,奴婢哪敢随意编排。” 月前侯府真假嫡女的事一出,到近日侯夫人不愿见小姐,叫她们郦水院在侯府的地位岌岌可危,侯府各处都想踩上一踩,林嬷嬷为此没少耗费心力周旋,但效果甚微。 她不是主子身边的心腹管事,人微言轻,人脉根基大多不买账,主院送了橘子来,这可比林嬷嬷四处周旋有用,也难怪厨房当差的下人们见风转舵,侯夫人虽掌着后院,但老夫人才是府上拍板的人,老夫人往郦水院送橘子来,便是上边的主子们还记着郦水院,当她们小姐是正经小主子的。 橙橙坐在圆凳上,等棋云取了巾帕给她擦了小手,同林嬷嬷和棋云说着:“嬷嬷一个,棋云一个。” 她晃着小腿,吃着棋书喂的饭,小脸上尽是满足,香甜得很,林嬷嬷也是得主子赏过不少好东西的,一个橘子自是受得住,“好,那嬷嬷就谢过我们小姐了。” 橙橙摆摆手,小脸正正经经的:“不必谢。” 用过晚食,天色早已黑尽,郦水院各处点着灯笼,并不是太明亮,昏黄中又透着暖意。 夜里没有可玩的,橙橙在院子里待了会便被叫进房里了,等洗漱完便昏昏欲睡起来,不一会就睡下了。 棋书趁机同林嬷嬷秉着:“小姐可惦记着隔壁那位小子,连橘子都给他留下了。” 林嬷嬷原本也想着不给,但想着她们郦水院如今的日子又好过两分,便也不计较这么多了:“罢了,这橘子金贵,不是在主子跟前儿有脸面的也吃不上,但只要这个叫涛涛的没有坏心,念在他给小姐做玩伴,这橘子就让他尝一尝,知道橘子是什么味。” 11. 第 11 章 主院里送了半筐橘子,院子里分了分还剩下不少,橘子能放好些时间,放在一处也不会坏的,橙橙十分大方,还让她们吃了再去拿。 她比划着一个小手指,伸出来给她们看:“橙橙吃得少,橙橙吃这么少就可以了。” 林嬷嬷和棋云棋书两个听得心里软成一片,主子们都有脾气,无论是大主子还是小主子们,在下人们面前总是高高在上的,再是脾气温和的主子,奴才们也不敢在主子跟前造次。 只有她们郦水院的小主子,也不知生父生母该是何等软和之人,竟生下小主子这般愿意为下人奴婢着想的小主子来,她们能被挑中来郦水院当差,这是她们的福分。 小主子还小,她们哪里会跟小主子抢吃的,却也欢喜的受了小主子的好意,等小主子睡下了,这才回了房。 郦水院里除了管事的林嬷嬷有单独的房间,丫头们都是住在同一间房里,棋云棋书要伺候在小主子身边,日日回去都要晚一些。 她们刚进门,就见与她们同一房春雾杏雨两个站在棋云棋书二人的柜子前,手上拿着她们摆在上边的橘子,见棋云棋书两个回房来,她们丝毫没有被主人家当场撞破的羞愧,拿着橘子质问起来:“这橘子你们是哪里来的?” 棋云棋书要伺候在小姐身边,得了赏便拿回了房里,她们一心惦记着伺候在小姐身边,便也没开了柜子,把橘子放里边锁起来。 房间里只住了她们四人,往常时候得了赏她们也是摆在台面上的,等夜里回来后再来收拾一回,便也没想这么多,小姐大方,往前给赏赐时,这院中人人都有份,连春雾杏雨两个二等丫头也不例外,但这回小姐却没提起她们。 春雾杏雨早就习惯了小姐赏下来的东西她们有一份,这回见棋云棋书两个有,她们却没有,心里就不高兴了,大有她们不说清楚不罢休。 棋云性子急一些,心中腾的升起了火气,她和棋书是大丫头,春雾杏雨只是二等丫头,从前一起当差时,虽说她们郦水院少有那些勾心斗角,一直和和睦睦的,小姐对她们也没分主次,向是一视同仁,有她们的一份也确实不会少了春雾杏雨两个的,但春雾杏雨在她们眼里一直是知分寸,懂规矩的,对她们也恭敬。 现在也就去了虞秋院半月,便目中无人了,棋云棋书两个一直忍着,现在一直在她们下边的丫头都欺到头上来了,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棋云几步走过去,把她们手上的橘子一把拽下来,瞪着眼冷哼:“与你们有何关系?” 棋云一立起来,春雾杏雨就缩了缩,她们一直屈居在棋云棋书两个之下,被她们使唤着,天然就觉得矮了一头,但很快她们挺直了腰板,冲着棋云讥笑起来。 现在跟以前不同,现在她们也是有靠山的人了,棋云棋书是大丫头又如何?郦水院现在的处境,在郦水院当大丫头还不如别的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呢,她们已经不用看她们的眼色了。 “怎么没关系了,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偷的了,小姐待咱们这样好,咱们自然要帮着小姐盯紧一点。” 棋云气得脸色铁青,她们被挑来伺候小姐这几年,从来没有存过私心,哪里容得了她们这样污蔑,棋云胸膛不住起伏,要跟她们理个清楚,被棋书一把拉住。 棋书扯了扯她的衣摆,上前两步,把棋云给挡在了身后,沉着脸看着她们二人,她还没开口,春雾杏雨却像见到了林嬷嬷在跟前儿一样:“我们偷没偷不是你们两个二等丫头能定的,你们要是不服气不如现在去问问林嬷嬷。” “我跟棋云问心无愧,没动过这郦水院半分,反倒是你们,张口就污蔑我们行窃,恐怕是你们两个早有前科吧,毕竟贼喊捉贼。” 棋书逐一驳了她们的话,现在小姐睡下了,她们要是想闹到林嬷嬷面前,必是要惊动小姐的,这定会惹得林嬷嬷不高兴,棋书是笃定她们两个只敢动动嘴皮子,她可不会跟她们吵闹起来,若是把小姐吵醒了,倒是她们不对了。 春雾杏雨确实不敢,林嬷嬷今日才对着她们发了威,她们被指着干了一天的活计,现在哪里还敢去林嬷嬷面前。 春雾杏雨两个眼中飘忽不定,显得定气不足,很是心虚,棋书只当她们是被林嬷嬷的名头给镇住了,到底伺候了一日,也着实倦了,打嘴仗她们也赢了,便不再跟春雾杏雨两个计较,招了棋云把橘子给缩到柜子里,收拾一番便上床歇息了。 翌日,天不过蒙蒙亮,整座城像是从沉睡中逐渐苏醒起来,广临侯府的下人们已经起了身,厨房里早已经忙开了,各房主子们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不时去吩咐上几句。 广临侯府在侯夫人杨氏的治理下,规矩严明,越发有文人家中的举止风度,府上的主子们都要给长辈晨昏定省。 侯夫人以身作则,从嫁到广临侯府这些年,每日前往主院给老夫人晨昏定省从未断过,亲手服侍,不假于人,最是孝心,连陈家的族人们提起侯夫人杨氏,也是满口赞叹。 侯夫人这些主子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下边的小主子们也要给夫人们请安,长辈们起身时服侍在侧方能彰显孝心,以示恭敬,赶在长辈们起身前,便要洗漱穿戴好赶去先候着。 老夫人心疼后辈,免了小辈如此折腾,让他们多睡一会,橙橙在四岁前都是如此,早两月刚过了生辰,便也要学着给长辈请安问礼,但顾念着他们还小,只让他们过了辰时再去给夫人们请安。 如今夫人不愿见,橙橙去不了正房,林嬷嬷也不催着她起身了,等着天大亮,棋云从厨房里提了早食来,林嬷嬷这才转身去了内室里。 她走动动静轻,到了床边,只见小姐身上盖着的薄被已经被掀开了,一条腿搭在上边,胸膛均匀的起伏着,圆润的小脸颤颤巍巍的,睡得香甜。 林嬷嬷只看着,便觉得心里阮成了一团,她俯下身,轻声唤着:“小姐,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小姐,该起了。” 喊了几声,橙橙便撅了撅小嘴,还没睁眼便先软软的喊着:“嬷嬷。” 林嬷嬷忙应着:“欸,老奴在呢。” 橙橙揉了揉眼睛,很快清醒了,她还不大想起身,朝着林嬷嬷伸出手撒娇:“嬷嬷抱。” 林嬷嬷哪有不乐意的,把人从床上抱起来,取了床头的衣裳给她看:“好好好,嬷嬷抱,嬷嬷给小姐穿衣裳,这个颜色小姐可喜欢?” 林嬷嬷手上拿了一条紫色的裙子让她看。 橙橙这个年纪,还没有到分辨美丑之时,所有颜色鲜艳的她都喜欢,见到小裙子,她也不在林嬷嬷怀里赖着了,从林嬷嬷怀里下了地,让林嬷嬷给她穿衣裳。 穿好衣裳,林嬷嬷给她洗漱好,又挽了个发,今日没给她戴珠花,林嬷嬷给她挑了支真珠钗别上,十分衬这紫色裙子,一见便是大户人家娇养出的闺秀。 橙橙扭着身子转了转,问林嬷嬷:“橙橙好看吗?” 林嬷嬷点头:“好看,我们小姐最好看了。” 橙橙摆着小手,“橙橙饿了,该用早食了。” 她还有好多事情哦,还要给涛涛哥哥送橘子的。 橙橙其实很喜欢吃橘子,林嬷嬷说涛涛哥哥都没吃过,橙橙现在就想把橘子送到涛涛手里,让他尝一尝。 外边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食,橙橙没让棋书喂,自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早食简单,一碗芝麻粥、蒸饼、两碟小菜,棋书伺候着,细声提醒:“小姐慢些,不急的。” 橙橙认真的:“橙橙急的。” 棋书不明所以。 等橙橙用完早食,抱着一个橘子往外跑时,棋书这才明白过来。 橙橙等了一会,对面才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橙橙十分高兴,忍不住靠近了些:“涛涛哥哥。” 钟成溪手上拿着一个小匣子,这是昨日双寿便已经准备好了的,他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同橙橙见礼:“橙橙妹妹。” 橙橙抱着橘子有些吃力,她又不愿交给棋书抱着,只能先放在地上,现在涛涛哥哥来了,橙橙便忍不住要把橘子捧到他面前了,她把地上的橘子捧着,从狗洞里递过去,声音里都是期待:“哥哥,橘子给你吃。” 橙橙知道涛涛哥哥没吃过,还给他形容:“橘子甜甜的,橙橙很喜欢。” 钟成溪低头,目光落在沾着泥的橘子上,眼中有什么突然化开,让喜洁的他忽略了上边的脏污来,钟成溪心里有些触动,送到他面前来的各种珍贵奇珍都有,他见多了,心里早就生不出波澜,却是第一次有人递上一颗橘子给他,他还没有把礼给陈家妹妹,她反倒先送了。 钟成溪忍不住弯下了腰身。 如玉的指尖刚触碰到橙黄的橘子上,橙橙满含期待的问了起来,“涛涛哥哥,你收了橘子,会给橙橙吃大荤大肉吗?” 就像在梦里一样,涛涛哥哥把那些都留给了她。 钟成溪顿住,刹那的波动很快消失,他缓缓起身,在那颗橘子上看了眼,像是洞悉了她的目的,却还是实诚认真的回着她:“不会。” 12. 第 12 章 橙橙脸上一愣,似乎有些傻眼了。 “涛涛哥哥?” 橙橙撅起小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在梦里把大荤大肉都留给她吃的涛涛哥哥,现在见了面后就不同意了。 是涛涛哥哥也觉得好吃,所以不愿意给橙橙吃了吗? 橙橙转着眼,小手往前伸了伸,虽然见不到一墙之隔的钟成溪,但她小脸上却还带着两分讨好:“给涛涛哥哥吃。” 定然是涛涛哥哥还没吃橘子,所以不给橙橙吃,等涛涛哥哥吃了橘子,橙橙再跟他说,涛涛哥哥肯定愿意的了。 钟成溪淡淡扫了一眼,半垂着眼,橙橙妹妹的目的他这会儿再清楚不过,但钟成溪却并没有因为她非诚心而恼怒,钟成溪调查过广临侯府,如今的广临侯府虽比起从前的煊赫已经落败,但在京城里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橙橙妹妹既然是侯府的女儿,照理应是不缺吃喝用度的。 广临侯府出了真假小姐的事,橙橙妹妹虽说如今已经不是侯府的亲女儿了,但以侯府的家底,养一个姑娘是决无难处的,像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会在吃喝上去短了的,以免招人笑话。 钟成溪年纪不大,但他心思沉稳,从下边的调查里也能看出广临侯府正是由勋贵转入清流的时候,清流之家更重名声,广临侯府若是聪明,就不会做出这等授人把柄的事。 正因他如今年幼,对外的看法还只是凭着调查来的一张信纸,对广临侯府并不了解,钟成溪实事求是,不愿只看一面之词就下定论,便把怀疑压了下去。 他把目光放在橘子上:“妹妹的橘子哪里来的?” 橘子在京城里算不得金贵,相府贵为文臣之首,奉到府上来的东西更是珍贵,每一样都是挑了上好的送进来。 钟成溪见过的奇珍异宝实在太多,更别提这一个小小的果子,但他现在定睛看过,才发现这橘子虽比不得送到相府上来的,但也小不了多少,瞧着也应是精品了。 橙橙捧了好一会了,小手忍不住颤了颤,听了涛涛哥哥问,还是高高兴兴的回道:“是祖母!” “祖母让人给橙橙送了好多橘子来,好大好圆,橙橙给了林嬷嬷,给了棋书,棋云,还有涛涛哥哥!” 说到激动处,小身子往前扑了扑,手上的橘子顺着手垂顿时掉了,滚了几个圈,停在了钟成溪的脚边。 橙橙懵着小脸,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钟成溪如玉的脸上面无表情,却还是弯着腰身,把脚边的橘子捡起,拂手掸了掸,等橘子洁净了,重新放回到橙橙手上,提醒她:“妹妹拿好了。” “给涛涛哥哥呀。” 钟成溪嘴角浅浅的笑闪过:“妹妹吃就好。” 橙橙昨日夜里吃过了,但林嬷嬷不许她吃多了的,橙橙虽然很想吃,但她知道一点,这个橘子是送给涛涛哥哥的,是给涛涛哥哥吃的,橙橙不能吃,她摇着小脑袋:“涛涛哥哥吃,橙橙不吃。” 钟成溪几乎没见过这样倔强的人,他都说不用了还非要奉到面前来,似乎他不接下就不罢手,钟成溪与那些表兄妹们往来,大家都是点到即止,在府上,爹娘也都尊重他,下人们敬他是主子,向来听命,橙橙妹妹是第一个不听他的。 钟成溪心里却没有厌烦,他头一次心里升起了两分不同的情绪来,甚至是逗弄的兴趣,脱口而出:“我要是不给你大荤大肉吃呢,你也给吗?” 这似乎把橙橙给问住了。 她有些不解,“涛涛哥哥为什么不给橙橙吃呢?” 她都给涛涛哥哥吃的。 钟成溪小孩子气的回道:“就是不给。” 橙橙看了看手中的橘子,小脸上也有些不高兴了,她心里还有些委屈,她都主动给涛涛哥哥吃橘子了,涛涛哥哥竟然连肉都不舍得给她吃的。 就跟,就跟她之前送给瑶瑶姐姐的朱钗首饰一样,林嬷嬷说的,这是肉包子打狗。 但橙橙是说话算数的乖孩子,父亲说过做人要诚信,她都说了这个橘子是给涛涛哥哥的,就,就是给涛涛哥哥的,橙橙大义凛然的把橘子递了递:“给涛涛哥哥。” “但,但下回橙橙不给涛涛哥哥带了。” 橙橙才不是冤大头呢。 “要是涛涛哥哥也给橙橙吃,橙橙就继续给涛涛哥哥带。” 橙橙并没有把话说死,要是涛涛哥哥也给橙橙带吃的,那他们就是有来有往,橙橙就不是肉包子了。 橙橙摇头晃脑的抿着嘴笑,她最聪明啦。 钟成溪才认识邻家这位妹妹两日,对橙橙还并不了解,钟成溪本以为以陈家这位妹妹对大荤大肉的执着,在知道他不肯同她交换后,会把橘子给收回去,他虽出身富贵,却也并非是闺中男儿,父亲贵为相爷,经他手的卷宗数不胜数,在能阅览的卷宗上,钟成溪看过不少因钱财、名利,或各种事对簿公堂的的案例,人性最是经不起验证。 对卷宗上的人来说,那些钱财名利足够让他们翻脸,但之于橙橙这位邻家妹妹来说,她手上的这枚橘子也称得上精品,对她而言也不是随手可弃之物,她要是收回去也是正常的。 他们只称得上萍水相逢,甚至连彼此名讳都没相互告知,用不着为了一个陌生的人去故作大度。 出乎钟成溪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收回去。 在知道他的意思后,她依然给了他,却也没有继续良善下去,还知道约定下次,提醒他再没有机会了。 钟成溪顺从的从她手上取走了橘子,橙橙正要收回手,手心上放上了一个匣子,钟成溪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昨夜里挑的,给橙橙妹妹的。” 橙橙看着手上的匣子,顿时高兴起来了,把方才的不高兴全都抛了,“涛涛哥哥你真好!橙橙最喜欢涛涛哥哥了。” 涛涛哥哥比知遇哥哥好,知遇哥哥都没有给她送过礼。 钟成溪抿了抿嘴儿,对上橙橙这样直白的告诉,心里也有两分高兴,但很快就被他给压了下去,父亲说过,好话如同蜜罐里的糖一样会叫人迷失,忠言逆耳,听着不中听,却最是事实,钟成溪早早把父亲的教导记在心里,不喜身边人说奉承好听话,他把这话记在心里,如今面对着邻家的橙橙妹妹,钟成溪难得多嘴的同她说起来。 “妹妹如今年纪虽还小,但女孩子名声珍贵,尤其是什么“喜欢”这样的词,妹妹如今还小,说说也无妨,但千万要记得,这样的话以后最好少说了。” 橙橙妹妹并非是广临侯府的亲女儿,若是侯府的人珍重她,以后也自然会让人教导她这些规矩,但若是广临侯府的人不珍重她,对她的教养不放在心上,橙橙妹妹不知这些礼仪,再说上这样的话便要招人议论了。 口舌是非为一等利器,换做是男儿家,这世道对男儿家宽容,对女子却诸多苛刻,便是如他的母亲赵郡主,身为昌王府嫡长女,先帝亲封的郡主,身为尊贵,皇室宗亲,同样免不得要为了世道妥协,扬出恭敬婆母的名声去。 橙橙妹妹如今的年纪尚且还不知事,说一说倒无所谓,但再过两年,这些直白的话就不宜出口了。 橙橙现在最是喜欢涛涛哥哥了,钟成溪说什么她都含糊的点着头:“那橙橙以后只给涛涛哥哥说,不让别人听见了。” “我也不行。”钟成溪连忙开口。 橙橙歪了歪小脑袋:“为什么?” 钟成溪自幼学的是君子之风,橙橙妹妹如今什么都不懂,但他却是懂的,自然不能去瞒哄了她,去引导橙橙妹妹对他说这些。 “这个词是一个极为慎重的承诺,只能对着你未来的夫君说这话,在幼时对着亲朋说一说无碍,等你懂事了便知道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了。” 他用橙橙能听懂的语气说着:“若是对谁都说这话,便是不正经了,别人会对你指指点点的。” 橙橙半懂不懂的,但涛涛哥哥说的指指点点,夫君这些她都是知道的,父亲就是母亲的夫君,母亲就是长大了以后就嫁给了父亲的。 母亲喜欢父亲。 橙橙觉得再懂不过了,她也不要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对涛涛哥哥这样认真,橙橙身子下意识趴在了草地上,放低了声音:“橙橙知道了,以后不说了。” 钟成溪松了口气。 橙橙妹妹太小了,对她说话跟双福双寿等都不同,他们一听吩咐就明白了,甚至不用他吩咐就已经备好了一切,但橙橙妹妹不同,她还需要人引导着她知事。 好在橙橙妹妹已经听了个大概。 草屑沾在了脸上,有些发痒,橙橙用手拨开了,在四处看了看,见只有几步之外站着的棋书,她对着狗洞,轻声说着:“涛涛哥哥,橙橙刚刚说了喜欢你,以后长大了是不是要嫁给涛涛哥哥?涛涛哥哥是要当橙橙的夫君了吗?” 她不是对谁都说啊,她只跟涛涛哥哥说了。 她肯定是喜欢涛涛哥哥的。 对面好一阵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橙橙透过狗洞,分明看见了对面有一抹白色的下摆,就这样寂静的站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的。 橙橙知道那是涛涛哥哥,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想去勾他的衣摆,但一直勾不到,橙橙只得喊着:“涛涛哥哥?” 钟成溪脸上满是复杂,目光中还带着惊诧之色。 他刚刚被吓住了。 钟成溪怎么都没料到橙橙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被打得措手不及,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钟成溪继承了父母的好样貌,面庞如玉,小小年纪已经能窥见往后的风姿来,他出身好,幼时跟着母亲赵郡主拜访过许多人家,那些夫人们看他的模样无不称赞,还曾在母亲赵郡主面前婉转打听过他的亲事,表示出想与侯府结亲的想法来。 母亲把这些打听的都回绝了,只说等他长大后再寻,连宫中都拒了,回来后还曾调侃过钟成溪,说他比他父亲还受欢迎,钟成溪脸皮薄,从这回后便再不肯跟着母亲赵郡主出席各种宴会上。 但钟成溪明白一点,他身为相府独子,往后的亲事必然是门当户对,两姓之好,否则在祖母和母亲的威慑下,只能做一个影形人了。 这一点不止钟成溪知道,他们这等的世家子弟都从小明白要走的路。 钟成溪恢复了平静,只当橙橙妹妹是无心之言,只认真说着:“不成的,橙橙妹妹长大以后,侯府自会给妹妹寻一个好夫君的,你不能叫我夫君。” 橙橙明媚的大眼眨巴两下,涌起了水雾:“涛涛哥哥不喜欢橙橙吗?” 涛涛哥哥不让她叫,肯定跟瑶瑶姐姐一样不喜欢橙橙。 钟成溪有几分头疼,他有心想跟橙橙妹妹说清楚,但橙橙妹妹有许多道理都听不懂,钟成溪快刀斩乱麻一般,面无表情的朝着墙轻轻“嗯”了声。 “我不喜欢圆润的。” 13. 第 13 章 橙橙低头在自己稍显圆润的小身子上看过。 须臾,眼里的水雾化成泪珠,瑶瑶姐姐回来的时候,母亲和婶子们就说过瑶瑶姐姐太瘦弱了,不如她圆润,要好生补一补,橙橙分得清圆润和瘦弱。 瑶瑶姐姐是瘦弱,她是圆润。 橙橙很伤心,涛涛哥哥又要跟知遇哥哥一样只喜欢瑶瑶姐姐了。 橙橙自幼懂事,连哭的时候都只是颤着肩,眼泪大滴的往下掉,连一声都不肯发出,格外叫人心疼。 棋书离了好几步,直到见到小姐颤着的肩才反应过来,棋书连忙过去,心头一股火气,对对面那位把她们小姐惹哭的小子十分不满,林嬷嬷说过,说这小子许是相府哪位管事婆子的孙子,有相府这块招牌在,他们只能客客气气的,侯府的丫头婆子自然是比不得相府的丫头婆子们金贵。 她们小姐自幼就如同开心果一般,最是乖巧懂事,连祸都没闯过两回,都说她们小姐心善,但心善却不是别人能随意欺负的理由! “我就,我就知道涛涛哥哥你也喜欢瑶瑶姐姐了,你跟知遇哥哥一样,你们都是大坏蛋。” 橙橙愤怒的瞪着墙,仿佛要把墙瞪穿一般,十分的失望,让钟成溪听着,仿佛他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一般。 钟成溪一头雾水。 橙橙妹妹说的瑶瑶姐姐他知道,是广临侯府才接回来的亲女儿陈明秋,那位知遇哥哥他已经从橙橙妹妹的嘴里听说过好几次了,钟成溪向来不喜多管闲事,对这位知遇哥哥是谁更是不知晓的。 对橙橙妹妹的无理取闹,钟成溪并不难接受,母亲赵郡主便时常这样,时常说着就开始胡搅蛮缠的,钟成溪早就习惯了,许是女子都是如此,但他仍认真解释:“橙橙妹妹,你说得不对,我不认识他们的。” 橙橙现在哪里听得进去的,她捂着耳朵摇头:“橙橙不听,你不喜欢橙橙。” 亏她还惦记着涛涛哥哥,亲自给他捧了橘子来,没想到他跟知遇哥哥是一样的。 这个橘子白送了。 棋书走到身边,橙橙身边有了熟人,心里更委屈了,眼巴巴的仰着小脸,伸出小手:“棋书抱。” 棋书心疼坏了,府上的婆子们扯下脸皮吵架时个个凶狠得很,拽头发骂上几日都能不停歇的,她们这种年轻的丫头们脸皮薄,吵架最是不好意思,这会儿棋书都想学着那些泼妇婆子们一样指着骂上一番的。 棋书还没开口,橙橙抱着她,朝着来时的郦水院方向指了指,催促她:“走走,走,回去。” 她现在不想见涛涛哥哥了。 棋书只能把要给小姐撑一撑的心思放下,忙不叠的抱着人走:“好,奴婢这就抱小姐回去。” 她回去定要好生同林嬷嬷说说,林嬷嬷原来猜测的果然没错,这相府的小子果然是个贼子,就是故意接近她们小姐的,而且也着实没耐心的,这才见了三回便忍不住露出了马脚,以后定然不能叫小姐再跟他接触了。 橙橙重重点头,两只小手圈着棋书的脖颈,小手碰到了木匣子,她眨巴着朦胧的眼,一点眼里还在眼角悬挂。 这是涛涛哥哥给她的。 橘子没有亏。 听着对面的脚步声渐远,钟成溪略有些无奈,他还准备再跟橙橙妹妹解释他不认识那二人的,谁知橙橙妹妹不愿听了。 钟成溪只能离去,走到半途,小厮双福迎面走了来,见了钟成溪,忙上前来见礼:“公子今儿回得真早,公子,双寿准备的礼可送出去了?可叫人满意的?要不要再备上一份的?” 一早公子出门时手上还拿着昨儿双寿准备好的礼,现在公子手上的礼已经不见了。 钟成溪不知邻家的橙橙妹妹喜欢什么,只按照寻常推测,让双寿准备了小姑娘喜欢的首饰,他本也是准备问问橙橙妹妹可喜欢这礼的,若是不喜欢他再给她挑一件的,但现在不欢而散,也没机会问了。 橙橙妹妹今日气愤离去,还骂他是大坏蛋,想来以后是不愿再见他了,这样也好,在他原本的想法里,便觉得橙橙妹妹认他做哥哥不过是一时兴起,做不得真,小孩在对比下突然做的决定哪里能维持的?他念在赔礼的份上,便想着当她几日的哥哥全了这赔礼的,今日之后这“兄妹之情”想来就断了,他这赔礼道歉便算完了,与邻家这位橙橙妹妹再无瓜葛了。 他淡淡摇头:“不必了,以后都不用再备礼了。” 橙橙欢喜的捧着橘子过来,回去却眼角都带着泪,这叫林嬷嬷几个心疼坏了,林嬷嬷极为自责:“都怪我,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让小姐跟这小子接触的,也免得小姐再伤心一场了,让嬷嬷好生看看,可是这小子说话不中听了,小姐放心,等嬷嬷遇到,嬷嬷帮小姐骂他!” 相府的人又如何,还不是跟她们一样都是小厮。 棋书抱着橙橙一回来就被林嬷嬷接了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生怕她伤着了哪里,取了绣帕给她好生擦了擦。 等橙橙没有掉泪了,林嬷嬷看向棋书:“回来没被人给瞧见吧?” 棋书四处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嬷嬷放心,没人看见的,小姐聪明,平时常有人走的路都给避开了,再说了,那些势力的没事都往正院那边的院子跑,那边偏僻,寻常都没几个人去的。” 林嬷嬷点点头:“那就好,还是要小心些。” 但随后林嬷嬷又想着,现在那小子把她们小姐给惹哭了,以后她们小姐都不会过去的,谁还能看见的,也是她太小心了些。 小姐跟回来的明秋小姐不同,明秋小姐是侯府的亲女儿,有侯夫人护着,便是有事也有夫人掩下去,但她们小姐不是,要是让人知道了她们小姐跟相府上的下人小子往来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难听的呢。 橙橙已经止了泪,她哭过后脸上鼻子都沾着红,棋云忙去打水来给她敷了,橙橙把手上的匣子举起来,让林嬷嬷她们看:“嬷嬷,涛涛哥哥给橙橙的。” 林嬷嬷一听就笑道:“小姐以后莫要再涛涛哥哥的叫了,他都把你惹哭了,听嬷嬷的,以后不理他了。” 林嬷嬷目光落到橙橙手心的匣子上,林嬷嬷原本是不以为意的,多看上几眼后,林嬷嬷眼神一凝。 “这是那涛涛哥哥给的?” 林嬷嬷是越过橙橙朝棋书问的,棋书是跟着去的,定是清楚的。 棋书没见到对面的人,但确实是见到小姐从通过狗洞里把匣子拿了回来的,她看着那匣子,有两分警惕,“奴婢听对面那位说的,说这是昨儿夜里挑出来的,嬷嬷,可是这匣子有问题?” 林嬷嬷沉着脸:“问题大了。” 橙橙不解的在林嬷嬷和棋书身上看过,不解他们怎么只看着不打开。 棋书看过去,林嬷嬷已经从橙橙手里把匣子拿过去了,橙橙还想让她打开,她想看看涛涛哥哥给她准备了什么,林嬷嬷却没开匣子,指着匣子表面的料子指点着棋书:“你只看见了整只匣子,却没看见这匣子的料子是用了紫檀做的,匣子小,却做得精巧无比,连一点粗糙痕迹都没有,这样的匣子,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备,小门小户的连见都不曾见过。” 她也是在侯府当差多年,这才练就了这点眼力见,看出这匣子的不同凡响来,棋书进府年头不久,还差了些火候。 棋书吓了一跳,指着匣子说道 :“这匣子是紫檀做的?可,可是那叫涛涛的不是管事的孙子吗?” 棋书没见过,却也是知道紫檀名贵的,主子们赏赐下人,多是赏金银,寻常的首饰等,像这等动辄成百上千两银子的东西是断然不会轻易赏赐下来的。 林嬷嬷当差这么多年,在府上也称得上根基深广,据她所知,便是侯夫人杨氏身边的高嬷嬷最多也不过得到过一套镶过几颗宝石的头面,那是夫人念在高嬷嬷衷心伺候多年,在高嬷嬷娶儿媳妇时特意赏下去的,给高嬷嬷做脸面,高嬷嬷家里看重得很,轻易不拿出来的。 如高嬷嬷这等伺候多年的老仆都没有这等东西,相府上的小子随手一出就是一个紫檀匣子,实在 是叫人震惊。 林嬷嬷一时也没头绪,只能感叹:“果然是相府。” 一个管事婆子的孙子都这样财大气粗。 橙橙一直没见到里边的东西,忍不住催促起来:“嬷嬷,看,看。” 林嬷嬷只能把紫檀的事压下,打开匣子,里边绸缎上摆着一支镶嵌着几颗真珠的珠花,模样也是小巧精致,是专门给小姑娘带的,倒是算不得昂贵,连她们小姐都有好几支。 林嬷嬷见到这珠花,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 林嬷嬷先前心里有些猜测,觉得那相府小子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只是在相府当差罢了,就敢随手送出紫檀匣出来,如今见到里边寻常的珠花,似乎更印证了她的猜测,许是为了在姑娘家面前炫耀,这才把家中藏着的紫檀匣给偷了出来,如此的下作行径,她们小姐是万不能跟这种人继续接触下去的。 珠花林嬷嬷收下了,橙橙拿在手上玩了玩,往头上别了别,凑上脸问林嬷嬷和棋书:“嬷嬷看,橙橙好看吗?” 林嬷嬷跟棋书都点点头。 林嬷嬷把匣子放到一边:“这匣子过两日给还回去。” 橙橙一听还回去,仰着小脸看。 林嬷嬷替她拂了拂耳边的碎发,意味深长的说着:“小姐要记住,咱们可是好人家的女儿。” 14. 第 14 章 橙橙还不懂林嬷嬷话里的意思,但她懂事乖顺,向来很听林嬷嬷的话,认真的点着头:“橙橙记住了,橙橙是好人家的女儿。” 林嬷嬷满意的夸着:“咱们小姐真是聪明。” 这样贵重的东西她们是肯定不能收的,每户好人家的女儿自幼便会由长辈教导着,让她们不能眼皮子浅,尤其是女儿家,名声贵重,一回名声有瑕,以后连亲事都不好说。 她们小姐虽不是侯府亲生的,那也是侯府的小姐,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传出去她收了下人小子的贵重物品,无论这缘由是否是这小子偷了家中私藏之物,但总归东西在她们手上。 普通老百姓少见这些贵重木料子,觉得贵重得很,但在大户人家眼中也不过是拿来随手点缀装饰一二,她们要是贪了这一个匣子,外人就该说她们眼皮子浅了,她们小姐又不是侯府的亲女儿,林嬷嬷知道那些人说话多难听的,连小姐亲生父母家都能扯出来,贬低那家和她们小姐的。 林嬷嬷防患于未然,小姐身边现在丁点差错都不能出,,更不能因为一个匣子坏了名声的,林嬷嬷看了看橙橙,她们小姐是绝不能再跟相府家的下人小子有联系了,她把匣子交到了棋书手上:“匣子交给你,得空把它给还回去。” 棋书郑重的点点头:“嬷嬷放心,明儿一早我就给还回去。” 棋书两个在郦水院当差的时间也算不得短了,做事虽比不得经年的老人,但在丫头里也称得上有头有尾的,把匣子交到她手上,林嬷嬷也是放心的。 “你跟棋云说一声,把你们房里给整一整,过几日王嬷嬷会重新挑两个丫头来郦水院当差。” 棋书问:“那春雾杏雨两个...” 林嬷嬷冷笑一声儿:“人家自然是找到了好去处,成功攀上了高枝了,嫌弃我们郦水院活计太多,不能时时伺候在主子跟前儿呢。” 侯夫人杨氏身边的王嬷嬷专门管下人差遣调度,王嬷嬷发了话,春雾杏雨这两个小蹄子是必走无疑了,连关系都打通了的,王嬷嬷看在林嬷嬷的份上,先派了人来给她说上一声,还说给她们郦水院挑两个老实的丫头来。 听着倒像是为她们郦水院好,但春雾杏雨两个都是二等丫头,听王嬷嬷的意思,这送来的两个丫头可不是二等丫头,许是三等丫头,或者是从下等丫头里头挑出来的。 林嬷嬷心里怒得很,春雾杏雨两个吃里爬外的丫头她早就看不顺了,但在林嬷嬷心里,要换也是换两个跟春雾杏雨一般的二等丫头来才是,王嬷嬷用三等丫头,下等丫头来,这就是没把她们郦水院当回事。 从前送到她们郦水院来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现在连送来伺候的丫头都是随手挑的了。 但她们郦水院如今处境尴尬,小姐的地位不稳,上边又没有护着的,便是林嬷嬷不高兴也毫无办法。三等丫头便三等丫头吧,只要送来的人能干活计,跟春雾杏雨那两个小蹄子不一样吃里爬外就行。 棋书还有些疑惑,“她们两个哪里有门路的?还能得王嬷嬷亲自叫了人来说?” 这两个小蹄子要真有那么大本事,也不会只是二等丫头,早就爬到她们头上当一等丫头来了。 林嬷嬷摇摇头,她也不知,只听王嬷嬷派来的人是这样说的,还没有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的。 小姐跟相府那小子每回见面都是一早时候,现在去也找不到人的,棋书准备明日一早去把紫檀匣子还给他,自从昨日春雾杏雨两个拿了她们桌上的橘子后,棋书跟棋云已经商议过了,把重要的东西都放柜子里锁上,也免得再跟她们争吵起来。 紫檀匣子贵重,棋书更是不敢随意放置的,回房放进了柜子锁上,这才放了心,到小姐身边继续伺候着。 棋云打了水来,林嬷嬷亲自给她敷了敷,等晌午橙橙小憩后,脸上就瞧不出哭过的样子了。 外边还带着热气,橙橙坐在阴凉的树下,一边小桌上还摆着一叠剥好的橘子,一叠零嘴,棋书拿着团扇轻轻替她摇着。 橙橙晃着小腿儿,吃了一块橘子,眼睛顿时眯起来了,她正想跟棋书说说话,郦水院大门被打开,陈明秋带着仆妇丫头们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陈明秋身边光是一等大丫头都有四个,二等丫头也有四个,虞秋院里还有两位三等丫头和两个做杂事的仆妇,整个虞秋院里的丫头仆妇都是围着她转的,一出门,顾明秋也会带上大丫头,二等丫头,她们一进门,瞬间就把郦水院给填满了似的。 陈明秋浑身珠光宝气的,头上的珠花便有四朵,衣裳上还镶嵌着各色宝石,走起路来叮咚作响,上辈子陈明秋见过的那些贵女便是这样打扮的,身上还带着阵阵香风,仆妇成群的围着,一出门便知是贵人出行。 陈明秋一眼就见到了坐在树下的橙橙,这份悠闲的模样一下就让陈明秋记忆里那个优雅端庄的女子重叠上了,那时她已经回府了,因为举止畏缩,侯府特意找了两个从宫里退下来的嬷嬷教导她规矩礼仪。 宫中的嬷嬷要求严格,她们虽是被侯府请来的,当面不曾说过甚,但陈明秋格外敏感,一直认为宫中的嬷嬷在心里瞧不起她,她们只夸过陈明嘉,她们拿陈明嘉跟她对比,在看她笑话呢。 陈明秋对两位宫中的嬷嬷出言不逊,还得了个不服管教,顽劣的坏名头,那两位宫中的嬷嬷架子大,还不肯再教她了,不过是侯府花银子请来的,她是侯府的小姐,是主子,还说不得不成? 偏生侯府没一个这样想,反而都训斥她,说她好赖不分,说她已经被养坏了,处处拿她跟陈明嘉来对比。 陈明秋还没见到陈明嘉的时候,已经从身边每个人的嘴里听过了陈明嘉的大名,侯府小姐出身,嫁的清流人家,夫君名满京城,端庄大方,京城的贵女们对她也十分推崇,陈明秋向来不喜欢有人压在自己头上,何况在陈明秋看来,陈明嘉还是抢了她风头的人,陈明嘉的一切美名本就该是她的才对,还未见到人,但陈明秋已经极不喜陈明嘉。 等她真正见到陈明嘉时,也是这样的场面,陈明嘉就那样端坐着,她一进门,陈明嘉便朝她看来,眼里清淡无波,只朝她客气的笑了笑,疏离得很,整个人宛若高不可攀一般,半点没把她陈明秋给放在眼里,叫陈明秋更是愤恨不已。 陈明秋险些没控制住,她使劲压了压,才把上辈子的不满给压下去,陈明秋带着人走过去,身上环佩叮咚作响,陈明秋十分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时候,到了跟前儿,她隐隐朝橙橙抛去一个得意的目光,她身上的每一样都是珍品,是母亲心疼她受苦特意为她寻来的,陈明嘉可没有,穿得寒酸得很。 “妹妹,姐姐是来跟你说一件事的。” 橙橙虽然现在对瑶瑶姐姐不如最开始的欢喜了,但她向来乖巧知礼,仍是唤道:“瑶瑶姐姐。” 陈明秋拉起橙橙的手走到树下落座,高兴的看着她:“妹妹,你院子里的春雾杏雨手脚麻利,我才回来不久,妹妹就好心的把她们送去给姐姐搭手了,我院子里还有好多事,以后也让她们来给我帮忙吧。” 橙橙眼里满是不解:“帮忙?” 陈明秋故作无辜的点点头,仔细在橙橙脸上看着:“是呀,我觉得她们挺好的,就让她们来我院子里了,我已经秉过母亲了,王嬷嬷过两日就会给你挑两个送来。” 林嬷嬷等人正奇怪这件事,陈明秋就明目张胆的跑来她们郦水院里告知,半点不怕得罪了她们的,棋书当即脸色一变。 橙橙尚且年幼,不曾接触到这些阴私之事,不知道陈明秋还有这样一层用意,她对陈明秋的话一知半解的,小脸认真的点了点,十分大度贴心:“让她们跟姐姐。” 没有瞧见想象中的变脸,陈明秋脸上的笑逐渐淡了,不放过橙橙一丝一毫的表情:“她们都跟了妹妹这么久了,妹妹就没有不舍得?” 上辈子她一直活在陈明嘉的阴影下,陈明嘉一辈子顺风顺水,不止有官夫人的头衔,身边还有几个忠心的大丫头,个个对她都死心塌地,这辈子她要一一夺去陈明嘉身边的一切,首先便是要把忠于她的丫头给夺过去。 按陈明秋所想,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陈明嘉必然要哭闹一番,她在出面故作委屈,让人觉得陈明嘉性子霸道,不懂姐妹谦让,但现在陈明嘉的大方出乎了陈明秋的意料,上辈子她们不是主仆情深,还成了别人嘴里的夸赞吗?如今怎的她把身边的丫头都要走了,陈明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橙橙实诚的摇摇头,水灵灵的大眼看过去,很是狐疑:“橙橙为什么要不舍得呀。” 她身边有棋云棋书啊。 15. 第 15 章 陈明秋没想到陈明嘉会无动于衷。 来时她已经想过了陈明嘉的各种反应,却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连半点舍不得都没有的,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从郦水院要丫头走,为的就是让陈明嘉难受,看着陈明嘉伤心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只有看着陈明嘉这般她才能畅快,若是陈明嘉半点都没有伤心,那她把人要去又何用? 陈明秋心里堵得慌,但上辈子陈明嘉惯会装模作样,她不知道被骗过多少回,陈明秋轻易不敢信她的话,万一这只是陈明嘉的对策,为的就是降低她的心里,让她觉得陈明嘉当真不在乎两个丫头,那她岂不是就不会要她们走了? 她才不会这样便宜了陈明嘉的! 陈明秋决定来个重击:“既然妹妹没有舍不得,那过几日我就把她们给带走了。” 陈明秋看着陈明嘉眼里并没有露出被她发现后的慌乱,只是眼瞪得圆了些,橙橙还悠闲得甩着小腿,重重的点头:“嗯嗯。” 橙橙不明白为什么瑶瑶姐姐要反复提这件事,她明明都已经同意了,让春雾杏雨跟着她走了,她为什么还老是问呢。 春雾杏雨是二等丫头,平常负责郦水院洒扫,轻易不会在主子跟前儿伺候,橙橙见她们的时候也不多,只从前春雾杏雨是郦水院的人,她们郦水院人不多,橙橙得了好东西,也想着她们一二,给她们分一份。 橙橙心思都放在了碟子里的零嘴身上了,瑶瑶姐姐来的时候她才刚吃了一口,对给小姐吃的东西,林嬷嬷最是谨慎,府上对小姐们的膳食也严苛,怕她们重口腹之欲,从前瑶瑶姐姐来时,橙橙欢喜得很,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奉到瑶瑶姐姐面前,但现在橙橙还在生气呢,她才不给瑶瑶姐姐吃,而且瑶瑶姐姐今日奇奇怪怪的,橙橙虽年纪小,却也是有感觉的,瑶瑶姐姐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陈明秋没有达到目的,反衬得她跟小丑一般上蹿下跳的,叫陈明秋一下变了脸色,她的脾性本就称不上好,现在连装模作样都懒得遮一下了,起了身连一句告辞话都没有,带着下人就走了。 现在她才是侯府的亲女儿,陈明嘉不过是他们侯府的养女,是要靠他们侯府施舍过日子的,陈明秋心里对陈明嘉又是忌惮又是轻蔑,她笃定陈明嘉不敢得罪了她这个侯府亲女儿的。 一出了郦水院,陈明秋满脸的趾高气扬顿时一收,郦水院的院子离正院这些主子们住的地方更近一些,侯夫人杨氏当初特意为橙橙挑了离正院不远的郦水院,谁知橙橙非是侯府的亲女儿,如今陈明秋回来了,要再挑一处离得近的却是没有,只能挑了一处比郦水院远一些的虞秋院。 杨氏对陈明秋这个女儿百般疼爱,怜惜她遭了罪,隔三差五便有东西流进虞秋院里,仆妇下人们见风转舵,知道虞秋院的明秋小姐才是夫人的心头肉,也时常在虞秋院流连,指着哪日能巴上去。 陈明秋走在路上,便有仆妇们巴结上来:“明秋小姐又去郦水院了?小姐心肠可真是好。” 明秋小姐才是这侯府的亲女儿,正儿八经的千金,但回回都见她往郦水院去,也不见郦水院的过来,郦水院那位也不是真的,实在拿乔了些。 陈明秋眯了眯眼,半点没有在郦水院的趾高气扬,陈明嘉上辈子在外头名声好,都夸她心胸宽广,反倒说起她陈明秋来,都说她心胸狭隘,比不得陈明嘉大度,陈明嘉不就是会装模作样了些么,故意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副和善的模样,引得别人都推崇她,陈明嘉可以,她自然也行。 陈明秋看不上这些讨好巴结的人,但对他们的阿谀奉承却也是极为受用的,她忍着心中的不耐,笑盈盈的:“我是当姐姐的,自然该去看妹妹,再说了还不知道妹妹会不会生气呢。” 问话的婆子眼中一亮,拐着弯的打听起来:“小姐这话何意?橙小姐为何会生小姐的气呢?这中间指不定有什么误会呢。” 婆子故作劝说,陈明秋自然听出来婆子暗里的打听,这些下人婆子最是碎嘴,传得到处都是,陈明秋正愁着不知如何宣扬出去,这婆子就送上门来,陈明秋顺水推舟的说道:“说起来也怪我,妹妹前些日子送了两个丫头到虞秋院来搭手帮衬,我见这两个丫头手脚不够麻利,便想着从妹妹的院子里要去,请了王嬷嬷给郦水院送两个手脚麻利的过去,虞秋院人多,稍差一些也没事,但谁知...” 陈明秋顿了顿,这婆子已经上钩了,必然会追问下去,婆子也确实像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勾着背,压着声儿小声问着:“谁知什么?” 陈明秋摇着头,轻叹了一声:“谁知,也没什么,妹妹也同意了。” 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丫头婆子,便是主子一个字都能浮想联翩的,何况是陈明秋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明显这要丫头的里边有事,婆子心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弯,但哪位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她还是分得清的,婆子朝陈明秋恭维着:“也是小姐心善,橙小姐就是一时想不通,以后也定能明白小姐你的良苦用心的。” “许是这样吧。”陈明秋只说了声儿便带着下人走了。 婆子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高兴得在原地都了好几圈这才匆匆走了。 陈明秋一走,橙橙立时从碟子里捡了颗梅子果脯,酸酸甜甜的她极为喜欢,橙橙还不忘了伺候的棋书,给她也捡了一颗递过去,仰着小脸,脸上全是稚气纯真,并未受到陈明秋的影响:“棋书,给你吃。” 小姐年幼,还不知明秋小姐今日来的目的,但棋书却是心知肚明的,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欺压她们郦水院呢,而且一点隐瞒遮掩都没有,是知道她们奈何不得,只能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的。 虞秋院简直欺人太甚了,棋书气得很,为她们小姐委屈呢,直到现在见小姐没被明秋小姐影响,心里这才好受两分,接下了小姐手里的果脯,勉强挤出笑来:“奴婢谢小姐赏。” 橙橙眼眸清澈,仿佛感知到了棋书的情绪,她踮着脚尖,抬手在棋书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挺着胸膛,拿出了自己小主子的威风来:“棋书,你不高兴吗?谁惹你了,你告诉橙橙,橙橙给你做主。” 她可是郦水院的小主子,她要保护好她们。 棋书一低头,就见小姐脸上的关切,压下心里的酸楚,忙道:“小姐,奴婢没事,你看奴婢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橙橙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又见棋书确实好好的,只能点点头,又告诉她:“那好吧,要是谁惹你了你可要告诉橙橙。” 棋书应下了。 林嬷嬷在知道虞秋院的明秋小姐来过后,沉默了片刻,便让棋云棋书两个继续做事去了。 “以后你们多看着点,别让小姐跟明秋小姐多接触了的。” 从外头回来的这个明秋小姐心眼子也太多了,哪里像是几岁的孩子,比自小在府上长大的还厉害呢,才回府就知道狐假虎威了,就跟那些老谋深算的一样,她们小姐心思单纯,哪里斗得过的。 她们郦水院如今处境艰难,上有侯夫人杨氏不喜,下有虞秋院的明秋小姐针锋相对,实在难捱了些。 橙橙下晌在院子里坐了坐,现在天太热了些,她整个人都没甚精气神,连晚食都只用了几口就不想动了。 棋书举着勺子哄着:“现在还早着呢,小姐再多用几口,免得夜里饿着肚子了。” 天本就燥热,厨房里准备的又是热汤热菜,自是叫人没胃口,爷们有厨房准备的凉食解热暑,但妇孺体弱,凉食用多了容易坏了身子,女子身体贵重,万不能出这种差池的。 不讲究的人家凉食、凉水什么都碰,妇人倒是无碍,若是闺阁女子,身子要受了寒气,等出嫁后便是要出问题的。 橙橙撅着嘴,额边一缕头发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橙橙不想吃。” 棋书吹了吹:“小姐看,奴婢已经吹了,现在已经凉了些了,小姐再吃两口。” 橙橙没有食欲,但在棋书再三的劝说下,还是皱着脸吃了一口便不肯干了,棋书还要劝,房外传来了动静,传进耳里很是吵闹,橙橙顿时朝棋云看去。 棋云朝她福了个礼,便出去查看,很快她就回来了:“回小姐,是春雾杏雨回来了。” 这两个小蹄子知道过几日就是虞秋院的人了,现在张狂得不得了,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全然不把郦水院给放在眼里了,正撞到林嬷嬷手上。 林嬷嬷自知道虞秋院的明秋小姐到她们郦水院来的事心里就不得劲儿,明秋小姐是主子,她们奈何不得,只能忍着,但春雾杏雨两个小蹄子凭什么?还是当真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当上了凤凰不成? 她奈何不得当主子的,还奈不何两个丫头了? “林嬷嬷正盯着她们,让她们干活呢,今日的活计还没干,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躲在外边哪里享福去了,现在还没去虞秋院呢,就想着当甩手掌柜,不想伺候了。” 林嬷嬷说了,她们要是不愿干,立马收拾东西走人,既然都不是她们郦水院的人了,那也没必要住在她们郦水院。 春雾杏雨去虞秋院的事做不得假,但现在王嬷嬷还没给郦水院挑人,虞秋院现在也没她们的位置,春雾杏雨心里明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动手做活,在心里把林嬷嬷给恨透了的。 橙橙对常年伺候在身边的棋云棋书最熟悉,最依赖林嬷嬷,对春雾杏雨两个在外间伺候的丫头鲜少接触,闻言只点了点头就不管了。 棋书趁机又劝了几句,喂了几口饭食,等橙橙用了小半碗,这才不劝了。 夜里凉了下来,橙橙高兴的在院子里玩了一个时辰,这才在棋书的伺候下回房里歇下了。 翌日,棋书一大早先从柜子里取了紫檀匣子出来,避开人群,去了府上角落里,等着相府那小子来,但迟迟没有等到人,棋书只得先行回去了。 一连三日,棋书都没有见到人,手上的紫檀匣子沉甸甸的,宛若烫手山芋一般,棋书只能把事情报到了林嬷嬷面前。 林嬷嬷也没好主意了,那隔壁相府的小子她们除了知道叫涛涛,别的是一概不知。 她们小姐金贵,隔壁相府的小子还想着哄骗她们小姐呢,哪有不出现的,定是他偷窃家中的紫檀匣子被发现了,这才来不了。 16. 第 16 章 马车停在了相府大门,门口的小厮眼一凝,一下就认出来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几步走下台阶,当先一步掀开车帘,弯着腰请出里边的人:“公子回来了。” 钟成溪一身白衣,仪态端正,从容步下马车,轻轻点了个头,带着双福往府上走,随口问着:“母亲可在?” 今日并非是休沐日,父亲身为相爷还在宫中伴驾议事,母亲赵郡主广交好友,手帕交无数,时常帖子下到相府请赵郡主赴宴,赵郡主也欣然前往,钟成溪先问过,若是母亲不在,他便等母亲回府后再去请安。 下人回道:“郡主在府上。” 钟成溪脚步一顿,随即转了方向,朝着父母居住的正院去,路上奴仆不断,见了钟成溪,纷纷朝他见礼。 相府规矩严谨,伺候的下人丫头们都是经过了赵郡主身边,出自宫中的嬷嬷们□□过的,一言一行皆按宫中的婢子要求,赵郡主为人洒脱,最是不喜下人嚼舌,一经发现便要逐出相府。 赵郡主晌午小憩了会,刚起身一会,正斜斜靠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由着身边的丫头摇扇,发间的流苏垂落,各色珠宝点缀在乌黑的发间,本就明艳的美人越发雍容。 钟成溪从外边踏进来,像是不曾见到这幅美景一般,微微垂眸,离着两步朝赵郡主福礼:“母亲。” 赵郡主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睁开眼打量起眼前的儿子,轻轻掩嘴,声音里还带着慵懒:“怎么不在王府多待几日?” 钟成溪在昌王府住了三日,三日前王府车架亲自来相府接了他过去,再等一年钟成溪便七岁,到入学的年纪了,要提前定下他的入学之处。 昌王府有府学,有进士大儒坐镇,小世子更是在宫学读书,昌王府接了他去与表兄弟们在学里多接触一二,让他提前适应进学,赵郡主是嫡长女,先帝亲封郡主,王府里郡主的院子还留着,钟成溪在昌王府上时便住在这处院子里。 王妃疼爱钟成溪,每回都要留他住上小半月才肯放人的,赵郡主骤然见到儿子从王府回来,一时还有些疑虑,随后她突然坐起身,摇扇的丫头退到一边,赵郡主招了招手,让钟成溪近前,拉着他上下打量,眼神逐渐锐利起来:“怎么回事,是不是王府有谁欺负你了?是赵浑那小子还是赵彰那小子?” 赵浑赵彰是她嫡亲大哥,昌王府世子赵颖实的两位嫡子,比钟成溪大几岁,赵浑是嫡长子,昌王府以后的世子,赵彰是嫡次子,其他的侄儿们都是庶出,钟成溪是她与相爷的嫡子,那些庶出的侄儿们不敢得罪他,只有赵浑赵彰二人有这个底气。 赵郡主是昌王府嫡长女,自幼在宫中长大,性子骄纵,仗着先帝和王妃的疼宠,向来目中无人,她的嫂子都不敢掠其锋芒,每回回王府,侄儿们在她面前都十分乖巧。 钟成溪随父,瞧着沉默寡言,性子沉稳,但与几位表兄相比到底小上几岁,何况他过于安静了些,赵浑赵彰又性子活泼,便是欺负了他一二,他也不会在长辈面前告状。 钟成溪住在昌王府时时时顺意,知道他喜静,外祖母和几位表兄们在待他时都极有分寸,并没有母亲赵郡主嘴里的仗着年纪身份欺负他。 钟成溪不着痕迹抽出手,如实解释着:“王府待儿子一应都好,并无任何不妥,表兄们也是面面俱到,时常遣了下人给儿子送礼来。” “当真?涛涛,你有父亲母亲,便是在你外祖家也不用怕,凡是都有父亲和母亲为你做主的。”钟成溪性子太静了,又喜欢把话给憋在心里,赵郡主怕他顾忌着情分,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肯露出分毫。 钟成溪略略有些无奈,肯定道:“母亲放心,当真没有事。” 赵郡主见他说得肯定,想着儿子承继了她与相爷的聪慧,想来也轻易不会叫人欺负了去,也不在意钟成溪这般正经的模样,重新靠在了贵妃榻上开始闭目养神:“既然如此,那你何不在王府里多住上些时日,左右家中也无甚大事。” 钟成溪到底年纪不大,做不到不喜形于色,赵郡主说完,他脸色微微一变,只赵郡主闭着眼没有看见,王府对他这个外孙当真极好,一应供应都与赵浑赵彰两位表兄一般无二,钟成溪时常去王府小住,对王府十分熟络。 换做往日去王府小居,钟成溪会在王妃膝下尽孝,会多住些时日才会回府,但这回去,钟成溪总是对相府有些牵动,惹得钟成溪心中有些烦闷,所幸便告辞回了府,他向来不喜把心中话对外说,便是在父母面前也是寡言的性子,只道:“下回去多住几日也使得的。” 赵郡主早就习惯了钟成溪这般,只轻轻颔首,她瞧着精气神不大好,眉心微微蹙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钟成溪便福了礼出了正院。 府上的女主子除了母亲赵郡主,还有祖母薛氏,钟成溪规矩足,从王府回府后,如今给母亲赵郡主请了安,便准备去老太太的主院里请安,却被丫头给拦了下来。 丫头压着声儿,朝着里边看了看,说道:“老太太才歇下不久,现在还没起来呢。” 钟成溪只得先回了立春院,等夜里再来给祖母薛氏请安,这回去王府,他身边只带了双福一个小厮伺候,双寿留在立春院里管事。 钟成溪回了立春院,双寿便先来汇报院子里的情况:“这几日院子一应照旧,不过昨日宫中赏赐了几匹布料下来,立春院分了两匹,已经收进了库房里了。” 父亲钟相深得天子信重,母亲赵郡主与天子兄妹情分深厚,宫中时常便有东西赏赐下来,钟成溪不知见过多少。 “府上有什么情况?” 钟成溪察觉有几分不对,母亲赵郡主有小憩的习惯,但往常这时早就开始梳洗打扮起来等着父亲家来了,祖母也向来不会这时候还未起身。 双寿脸上带着为难:“便是因着这宫中赏下来的布匹。” 钟成溪轻轻点头,他在心里已经有预料了,听到双寿的话并不意外,“继续。” 双寿便说起来,宫中把进贡的料子给相府送了好几匹来,府上的女眷在接到后自是高兴的,谁知宫中送的料子并不是送来让她们挑,而是分成了好几份,指明了要给谁的。 他们郎君是相府独子,得了两匹,正院的郡主和老夫人各得了三匹。 正院和主院的事,双寿知道的不多,钟成溪对此也十分迷惑,宫中这赏赐按理并没有不对,大家都得了布匹,谁也怪不着的,钟成溪想了会,实在不懂这其中的波折,只得先放下了。 双寿在禀报完府上的事后,又禀报起了钟成溪走时交代的事情,去府角瞧一瞧旁边广临侯府的姑娘有没有来过,双寿只听命于钟成溪,向来是钟成溪如何吩咐便如何做,不曾有过迟疑。 他跟双福都是公子身边的小厮,相爷在教导公子时他们也跟着听过,相爷曾再三叮嘱过公子不能对姑娘动手脚,不能学了纨绔去戏弄姑娘们,公子吩咐去盯着广临侯府的姑娘,到底有违相爷教导,是在做错事,双寿不敢说大声了的:“奴才这几日都按照公子说的去府角看过,不曾见到公子说的那位姑娘,倒是见过有个丫头每日都来一回,待上约半刻后便离去。” 双寿:“公子,还要继续盯着吗?” 钟成溪默了默,摆摆手,很快下了决定:“不必了,我亲自去。” 父亲教导过他做事要有头有尾,便是邻里的陈家妹妹不愿再见他,他也应该跟陈家妹妹最后说上一声,如此才称得上一句有始有终,把这件事告结,把事情想通,从在王府时就有些烦闷的心思顿时一扫而空。 钟成溪饶有兴致的捡了书看,在书房里小憩了片刻,外边日头已经落了下来,钟成溪轻轻掸了衣摆,带着双福往主院去给祖母薛氏请安。 钟家是寒门起家,祖籍在安阳,钟淮没考中前,一家老小都在安阳居住,如今钟淮贵为相爷,老太太两个也跟着享了福,住在这相府里头,老太太两个上京多年,但从前的做派却也丢不掉,老爷子嫌下人伺候得不舒坦,特意在院子里开了块地来种地。 老太太则不然,她前半辈子苦够了,如今儿子成了相爷,她自然要风光享福,吃香喝辣,房间里到处都摆着各种奇珍,色彩斑斓的放在房间里做一堆,钟成溪甚至还看到了昨日宫中赏下来的三匹布匹,如今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钟成溪到时,小姑钟玉春正同祖母薛氏说着笑,小姑钟玉春生得跟祖母相似,脸似银盆,瞧着便富态,她又会说话,祖母不少奇珍都被她哄了去。 小姑钟玉春是三年前才投奔相府的,她在安阳出嫁,三年前和离后便跟着镖局押送货物一起上了京,投奔二哥钟淮,如今跟着老太太两个都住在主院里。 薛氏浑身穿戴着金银,她已经好几日没瞧见钟成溪了,见钟成溪过来,连忙朝他招手:“涛涛,你不是去王府小住了吗,怎么回府上来了?你告诉祖母,是不是你在王府受他们欺负了?” 钟成溪近前,又在祖母面前解释了一遍:“祖母放心,我在王府好好的,这次没住两日,下回去多住几日就行了。” 薛氏十分慈祥:“好好好,没事就好,你不在这几日,祖母还不习惯呢,立春院里下人伺候得可还好?平时用度够不够,要是不够你就跟祖母说,祖母这里还有不少金银,全都给你。” 钟玉春撇撇嘴。 钟成溪轻轻扫了她一眼,认真回拒了:“孙儿不能要,父亲说过,等以后孙儿长大了,自己便能挣下家业的,祖母的金银便留着花销吧,若是祖母要给,便给姑姑吧,给姑姑充作嫁妆,她身边有银子才会过得好。” 薛氏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在他这张如玉的脸上仿佛见到了儿子钟淮当年在他们面前立下誓言的模样,薛氏心中感慨:“你的样貌性子跟你父亲都格外相似,他当年也是这样,要不是他勤奋刻苦,也不会考中,如今还当上了大官。” 薛氏最喜欢同孙子说从前在安阳的事,他们的田地,村里的那些人,远在安阳的大伯一家。 钟成溪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他耐心极好,连坐姿都规规矩矩的,等薛氏有些乏了,这才告辞。 钟玉春给母亲薛氏捶着腿,半是娇嗔着说道:“娘真是疼涛涛,涛涛有我二嫂这个当郡主的,一点金银算什么的。” 薛氏喝了口茶水润喉,这才说道:“我不疼他疼谁?涛涛可是你二哥的嫡子,咱们相府的独子。” 钟成溪是独子,连兄弟姐妹都没有,他长得神似钟淮,薛氏一见他就欢喜,赵郡主成亲多年才诞下钟成溪这个嫡子,生产时又受了罪,以致再难生产,他们夫妻只能有这一个独苗苗,她也只有这一个独苗苗的孙子,自然疼得很。 双福跟在钟成溪后边,“公子,咱们是回立春院还是去正院?” 钟成溪去王府是为了之后进学的事,他还需要同父亲禀报,便朝着正院走:“先去正院见过父亲。” 王府请了进士大儒,赵彰表兄和其他几位表兄们都在府上的府学读书,钟成溪这两日在府学里听大儒讲学,确实受益匪浅,但他听了外祖母的意思,外祖父有心想让他入宫学,与赵浑表兄一起在宫中读书。 宫学是宫中皇子和宗室子弟读书的地方,由翰林院的侍读侍讲们讲学,翰林院的学士们学识丰富,览天下奇书,是最有学识的,钟成溪心里有些想法,但还需要同父亲商议。 主仆两个到了正院,却见外边平日里守着的下人都没了踪影,钟成溪站在廊下,只听见房里边传来一道娇斥,“钟淮,你竟藏私房!你老实交代,你为何藏私房,是准备拿这银子做什么?是不是想在外边养几个外室?好啊你,我没想到你竟然还存了这等心思,去,你把她们都接进府来,我倒要好生看看!” 在钟成溪的记忆中,几乎没见过父母闹红脸的,母亲赵郡主在外人面前骄纵跋扈,甚至在他这个当儿子的面前也丝毫没有隐藏,连跟祖母斗法都不避讳他,但在父亲面前却是娇声软语,一派天真,从来没有大声的时候。 父母争吵,正好让他给撞上了,也难怪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被调离了,钟成溪面上有两分尴尬,父母的私事他当儿子的不便插手,钟成溪动了动,正想带着双福离去。 正要走,房门突然打开,在钟成溪眼中,一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父亲,当朝相爷捂着脖子从房中急匆匆的步了出来,见到站在门口的钟成溪,钟淮丢下句:“劝劝你母亲。” 钟成溪见他指缝间都渗出了血丝,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母亲在父亲面前从来端庄贤淑,仪态举止优雅,但现在只因为藏私房便把父亲挠成这样,叫钟成溪着实惊着了。 他以后是断然不会藏私房的! 钟成溪小小年纪便知这女子向来会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有了父亲珠玉在前,钟成溪对女子突然翻脸的认知更深了,他站在原地,还不曾听从父亲的话进去劝劝母亲,里边瓷器碎裂声传来,钟成溪顿住脚步,带着双福回了立春院:“母亲还在怒火之中,现在去恐让母亲越发不宁,我们先回去吧,等母亲先好生想一想,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回了立春院,厨房里送了晚食来,钟成溪让双寿去库房里拿了药膏,让双福送到前院书房里去。 双福问着:“公子不如亲自送过去,正好叫相爷知道公子的一片孝心。” 双寿接替了双福的位置,站在一侧给公子布菜,钟成溪轻轻摇头:“你送过去吧,我就不去了。” 父亲位高权重,是所谓的一人之下的相爷,是文武百官之首,大权在握,官威深重,以父亲的身份地位,是并不愿叫人瞧见他狼狈的时候的,哪怕是在儿子面前也一样。 钟成溪是理解的,便是他也是如此,许多时候也不愿叫人知道了他的不足,他的狼狈的时候,更愿意在人前展现出相府公子光鲜亮丽、沉稳可靠的一面。 到如今他一直都做得很好,唯一一回便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下便冒犯到了临家的陈家妹妹,对她做出了不好的事情来,陈家妹妹倒是见到了他不好的一面,但陈家妹妹年幼,尚且不知事,又隔着一堵墙,这才叫他保住了颜面,不至于无颜见人。 连他都是如此想,更何况是父亲了。 钟成溪从有记忆开始,父亲便一直在朝中奔波,十分繁忙,他见到父亲时候不多,钟成溪更多的是在母亲赵郡主身边长大的,母亲赵郡主对他倾注了关爱,钟成溪对母亲也十分依赖。 只如今他年纪渐长,虽不再如同稚子时那边闹着要母亲哄着,要母亲伴着,面上更注重规矩礼仪,似与母亲生分了些许一般,母亲在他面前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性子,但在钟成溪心中却是如同从前一般的,不曾变过。 在父亲和母亲之间,他自然是选择站在母亲这边。 双福得了话,捧着药膏正要走,刚到门口就被钟成溪给叫住了,钟成溪目光闪了闪,嘴角动了动,迟疑着说道:“父亲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男子不应该与女子诸多计较,你转告父亲,尽快把私房交给母亲吧。” 17. 第 17 章 双福苦着脸出了门。 郎君的吩咐他不能不听,但相爷可是相府的顶梁柱,看一眼都叫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敢造次,哪里敢替郎君传这话的。 说起来,这府上最好伺候的地方反倒是他们主母赵郡主的正院,郡主对身边伺候的下人大方,也不愿计较,只要能入了郡主的眼,各种赏赐不断,一步登天。 钟成溪慢条斯理的用着饭食,他用膳极有规矩,奉行食不言寝不语,动作行云流水,每道菜用了两三口便放下了箸。 大户人家对膳食都有规定,相府也不例外,像这般晚食,是万不能随心用的,吃得滚瓜肚圆是普通人家,大户人家若是这样挺着个圆肚,是要被人笑话的,吃上六七分就足够了。 双寿管着立春院的钥匙牌子,是专门替钟成溪跑腿的,少伺候在钟成溪身侧,见公子放了箸,双寿也懂规矩的退到了身后候着。 钟成溪歇下没多久,双福便从前院书房回来了,钟成溪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福心领神会,立马说道:“回公子,奴才已经把公子的话转给家主了。” 钟成溪点点头,便不问了,他只是让双福走这一趟替他传了话,表明他的态度,父亲是相爷,最是懂大局,会衡权利弊,不必非要等他亲口回答,他定是会选择好的。 双福是近身伺候的小厮,他一回来,双寿便退下去,他要清点立春院一应,临了多嘴了句:“公子,咱们院子里要备一些姑娘用的头面首饰吗?” 钟成溪是男子,送到他面前来的礼多是笔墨纸砚、书画等书气浑厚的,或是各种奇珍异宝,平日接触的人家规矩不少,对男女有别看重,钟成溪与各家小姐们也只是见过礼,点头之交,且钟成溪自幼老成,并不喜欢与姑娘多接触,连跟王府的表姐妹们都不曾单独相处过。 他要双寿准备姑娘用的,双寿翻遍了立春院的私库,最后才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匣子里找到一珠普通的珠花来,未免怕这珠花太过寒碜,双寿便随手拿了个紫檀匣子装上。 钟成溪默了默,缓缓开了口:“不必准备了。” 成溪自幼学君子之道,尤其在面对姑娘的时候,无论年纪,都应该目不斜视,不应该盯着姑娘细看,钟成溪自也是如此,更不会把那些记在心里的,对姑娘家惯常用的他全然不知,对双寿准备的也并无意见,但钟成溪见过母亲赵郡主对首饰格外挑剔,常常要耗费半个时辰在上边。 钟成溪虽觉得姑娘梳洗打扮很是繁琐,但母亲都如此,想来姑娘都是差不多的,钟成溪本是准备让邻家的陈家妹妹看看喜欢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他再让双寿备一些让她挑的,只还没等他问,便惹了陈家妹妹不高兴。 等明日他见过陈家妹妹,好生同陈家妹妹说清楚告辞的话,此事彻底了结,他跟陈家妹妹就是萍水相逢过的陌路人,也不必再准备这些了。 “是。”双寿心里有了数,摸到腰间的钥匙上退了下去。 双福麻利的倒了杯水递到面前来:“公子喝口水。” 钟成溪从一旁多宝柜上取了本书来,他依窗靠着,难得放松下来,分明还是几岁的孩子,但他身姿修长,眉宇与相爷一般无二,抬头一瞥就叫人生出压迫来,钟成溪只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起了书。 双福沉不住气,弯着腰,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公子,奴才明日想告两个时辰假,还请公子应允。” 钟成溪翻动一页书,双眼落在书上,好一阵,双福有些站立不安,钟成溪的声音才传来:“行,你告假吧。” 双福忐忑起伏的心顿时放松下来,如今心里充满了感激,连忙把熏香往窗拨了拨:“公子当真是大好人,奴才对公子万不敢忘的,这夜里蚊虫多,熏一熏它们就散了。” 钟成溪看了会书,站起身:“不早了,安歇吧。” 翌日,双寿到了身边服侍。 钟成溪由着他伺候着洗漱更衣,等用过早食,这才禀报起来:“昨日夜里相爷把身边的陈安派去了正院里,说是让夫人亲自审问他在外的行踪。相爷位高权重,自是不屑说谎的。” 钟成溪本就深信不疑:“父亲为人正派,风光霁月,是正人君子,自是不会背着母亲行不端之事的。” “那郡主...”双寿住了嘴,不敢再妄议主子之事。 母亲赵郡主对父亲的人物品性自是一清二楚,母亲赵郡主先发制人,倒打一耙,许是因为母亲更恼怒父亲藏了私房,这才口不择言,妄加揣测了,钟成溪再是少年老成,但到底年纪不大,连人情世故都还未了解通透,何况是男女之事。 父亲既然把身边的陈安都派去了正院,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跟母亲和睦如初了,钟成溪放下了父母之事,看了看天色,出了立春院,并未让双寿跟着。 橙橙待在郦水院里好几日了,这几日天热,林嬷嬷拘着人不许往外跑,今儿瞧着阴了些,橙橙缠着林嬷嬷磨了好一会,林嬷嬷这才松口让她出院子,只在门口透透气。 橙橙在院子里都快闷坏了,哪怕只在门口这巴掌大的地方也高兴得很,郦水院是侯夫人杨氏亲自挑选的,里边处处精巧,布置得体,但对橙橙这些孩子来说,院子里边再好都比不上门口铺就的石头有趣,橙橙还记得林嬷嬷的嘱咐,当着外人的面不能去玩泥巴,万不能损了小姐颜面,橙橙最听林嬷嬷的话了。 到了院子外边,橙橙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慢慢渡着小步,背着小手,她睁着眼朝四处看了看,见外边没有走动的仆妇下人,小脸笑眯眯的,但很快她小手捂着嘴,林嬷嬷说了,小姐们要笑不露齿的,不然别人要笑话她了。 橙橙紧紧闭着小嘴,在门口走来走去的,没一会被路边的虫蚁吸引了,捧着小脸在一边看,一道阴影落下来,把巴掌大的地方遮盖,橙橙不解的抬起小脸,弯着腰的仆妇朝着她笑:“橙小姐在看这些虫蚁呢?” 橙橙身上半点没有小主子的架子,高高在上的,对这些婆子也向来客气,她小脸很是认真,给婆子打招呼:“嬷嬷。” 婆子朝半开的院子里看了眼,没见到平常形影不离伺候在身边的棋书,心头一喜,努了努嘴:“橙小姐,这虫蚁有什么可看的,哪里是你这等小姐该看的,小姐们读书绣花,坐在干干净净的绸缎上才是真,这才是小姐们该做的,就比如虞秋院的明秋小姐,那才是有咱们侯府小姐的派头呢。” 橙橙一知半解的,她知道什么是读书绣花,读书就是拿着书认字,绣花就是女红,她去杨家的时候,杨家的姐姐们就是这样的,但她还有些不解,仰着小脸脆声声的问着:“嬷嬷,什么是派头呀?” 婆子对上她满脸天真的目光,她原本说这话是抬高了虞秋院的明秋小姐的,既点了小姐不应该这样做,又说明秋小姐才是正经,本是捧着明秋小姐暗地里踩一踩郦水院的橙小姐的,若是换做其她小姐们,哪里听不出来的,但偏生橙小姐懵懂无知,她都不懂这踩高捧低的,说了也是白说。 婆子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就是威风。” 橙橙状似理解了,嬷嬷是说瑶瑶姐姐威风呢,瑶瑶姐姐威风,嬷嬷们也都喜欢她,橙橙心里有些酸涩,她突然就不想看虫蚁了,橙橙撅了噘嘴,准备回院子去了。 林嬷嬷最喜欢她,棋云和棋书也喜欢她。 婆子听了会儿郦水院里边的动静,十分笃定的说着:“橙小姐,春雾杏雨两个明日就去虞秋院吧?” 婆子十分羡慕,自以为是的劝着,“橙小姐你也是,这春雾杏雨好歹是郦水院出来的丫头,如今找到了好去处,你这个当主子的怎么能阻拦呢,如今她们还不是要走了,橙小姐早点全了这主仆之情,她们还能记着你的好,哪像现在这样,你不愿放人,反倒招人记恨上了。” 橙橙心里本就突然有些不大高兴,又听婆子口口声声不愿放人,她急急解释着:“橙橙没有!橙橙让她们走的!” 婆子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这强留的瓜不甜,橙小姐你可别强求了,夫人最喜欢明秋小姐了,你应该顺着点才是,这样夫人才会喜欢你的,明秋小姐大度,上回夫人送给明秋小姐的东西在郦水院被发现了,明秋小姐可是什么都没追究呢,也是老奴多嘴了,橙小姐你好好想想。” 婆子也没理,扭着身子就走了,橙橙站在原地,跺着小脚,眼中包起了泪花来,小脸上尽是委屈,很快大颗大颗的泪珠滴了下来。 钟成溪闲庭信步般的走在路上,先时还有下人远远见礼,等他走到偏僻的地方,已经见不到下人的影子了。 他去昌王府时命双寿每日都过来看过,双寿这几日都没有见过陈家妹妹的身影,钟成溪今日过来也并没有指着能见到人,左右是在府上,他日日来上一回,总是会遇上一次,再好生跟陈家妹妹说清楚的。 到了地方,钟成溪低头便见被杂草遮挡住的狗洞,他等了一会,没听见对面有声儿,这在他的预料之中,钟成溪走上几步,靠在树下,他会在这里多等上一时半刻,若是还没有见陈家妹妹,他便明日再来了。 好一会,钟成溪正准备回去,对面传来了呜咽声,是谁躲在这偏僻的地方偷偷哭着,下人们有时在主子跟前没讨到好便会如此,钟成溪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正要轻声离去,不把人给惊动了的,呜咽声突然大了起来,抽噎着:“橙橙,橙橙...” 钟成溪正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往前走了两步,迟疑的开了口:“橙橙妹妹?” 对面鸦雀无声,在钟成溪以为听错了声时,元胖胖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狗洞里,扎着一朵珠花,橙橙十分无助,爬在狗洞边,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涛涛哥哥,你也不见橙橙了吗?” 钟成溪默了默,他蹙着眉心,显得有些为难,但他向来不会撒谎,说违心话,认认真真的跟她讲道理:“是妹妹没来。” 18. 第 18 章 橙橙这几日被林嬷嬷拘在郦水院里,虽说院子里有些烦闷,但为了让她好生待着,棋云跟棋书什么都顺着她,连零嘴也给她准备了不少,把橙橙哄得找不着北,侯夫人杨氏定下了不少的规矩,林嬷嬷也不敢违逆,对橙橙的管束也严格,鲜少有这种时候,也忘了要找钟成溪的事。 小孩本就忘性大,她当时生气,一会也就好了,还把那朵涛涛哥哥送的珠花放到匣子里放着的。 涛涛哥哥比她大不了多少,橙橙对这位新认下的哥哥很是依赖,这是与侯府主子与林嬷嬷她们这些长者面前不同的,在长者面前,橙橙乖巧懂事,但在年纪相仿的面前,难免会活泼几分。 钟成溪的话不留情面,没有因为橙橙是小姑娘就避而不谈,橙橙眼角的泪还悬挂着,小嘴微张,对涛涛哥哥这样肯定还有些错愕心虚,但小姑娘脸皮薄,橙橙也不例外,小脸都红成了一片,恼羞成怒的朝中对面说着:“涛涛哥哥你坏!” 钟成溪对她不肯认错并不意外,母亲赵郡主便是这样的性子,只要一提就恼羞成怒,仗着长辈的身份不许他说下去。 但父亲从小就教导他,做人要实诚,他身为人子,母亲赵郡主身为长辈,他不好规劝,陈家妹妹跟他本来是萍水相逢,钟成溪一惯不喜欢去多管闲事,但见陈家妹妹还不知悔改,钟成溪想着她的身世,橙橙妹妹不是广临侯府的亲女儿,侯府对她的教导怕是不上心。 橙橙妹妹认他这个哥哥不过是童言无忌,赌一时之气,算不得真,钟成溪对此十分清楚,他原不过是想着陪她几日全了这桩事,余下不理会其他,但想着陈家妹妹的身世来,钟成溪想了想,还是多嘴了两句,认真的同她说起来:“橙橙妹妹,我父亲说过,做人要实诚,说谎便是能瞒哄一时,也总有揭穿的时候,你年纪小,万不要走错了路。” 钟成溪一片肺腑之言,绝没有其他心思。他身边的表兄弟们都有身边的长辈们教导这些,伺候的下人们更是深谙为奴之道,他没有同其他人说过这些,以长的身份去说这些也是头一回,语气难免会硬一些,父亲教导他时便是这样直言教导的,钟成溪已经习以为常,也是这般跟橙橙妹妹说话。 橙橙被他这样说,连继续哭都忘了,小胸脯气鼓鼓的,鼓着脸重复:“涛涛哥哥坏,你坏!” 她先前好伤心难过,婆子的话让她心里又气,橙橙本来是准备去找林嬷嬷的,但林嬷嬷最近照顾她已经很累了,橙橙不想再麻烦林嬷嬷,跑着跑着就跑到了这里,还见到了涛涛哥哥。 橙橙是喜欢涛涛哥哥的,让她都忘了先前的不高兴了,但涛涛哥哥太坏了,他都不哄一哄橙橙! 说着,她又想起了方才的婆子,又忍不住伤心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涛涛哥哥跟嬷嬷一样坏,你们都欺负橙橙...橙橙听话,橙橙已经让给瑶瑶姐姐了呜。” 橙橙不懂,明明她都已经让给瑶瑶姐姐了,为什么嬷嬷还要叫橙橙让,橙橙已经让了的。 钟成溪如玉的脸上一片沉静,听着对面传来的呜咽声,还带着不解和委屈,丝丝缕缕的传进他耳里来,让钟成溪心里也生出了两分涟漪,忍不住生出两分愧疚来,他以为是他语气太重,这才又把人给惹哭了的。 作为男子汉,把姑娘惹哭了并非是君子所为,钟成溪虽然认为他并没有说错,但若是把人给惹哭了,也是他做得不对,钟成溪执手给橙橙赔礼:“对不住妹妹。” 橙橙瘪着嘴儿,一下楞住了,圆滚滚的眼里还有些愕然,小嘴轻轻抿了抿,回着:“没、没关系,橙橙,橙橙不生气。” 邻家的橙橙妹妹先前还气鼓鼓的不愿承认,但现在又这样软绵绵的,钟成溪本是对这位陈家妹妹的私事不愿去沾染的,世家公子们大都喜欢明哲保身,不让自己卷入麻烦之中,钟成溪同样如此,但现在他的心好似被撞了一下,让钟成溪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 “侯府的嬷嬷欺负你了吗?” 橙橙瞪着眼,重重点头,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身子往狗洞处倾了倾,把洞边的杂草压塌了不少,叽里咕噜的跟涛涛哥哥告状:“她可坏了,是坏嬷嬷,不让橙橙玩,还让橙橙要让着瑶瑶姐姐...” 橙橙是头一回身边有日日能说上话的玩伴,从前只有杨氏带着她去杨家时,她才有好几位兄弟姐妹一起玩一玩,府上跟她同龄的小姐只有二房三房的庶女,侯夫人杨氏不喜她跟庶出的玩,橙橙在府上大都是只有丫头陪着。 在瑶瑶姐姐回来时,橙橙是最高兴的,她掰着手指数:“橙橙有给瑶瑶姐姐送珠花、零嘴,橙橙最喜欢的布匹,绢花,橙橙都让了的。” 钟成溪眉心微微蹙着,他轻轻低头就能看见爬在地上的橙橙妹妹,钟成溪何时见过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没规矩的,他身边的人都是仪态规矩,动作典雅,偏偏两回见到没规矩的仪态都是橙橙妹妹做的。 但现在橙橙妹妹还在说话,贸然打断别人也是一件失礼的事,钟成溪自然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来,只能紧紧蹙着眉心,抬起头,不看橙橙妹妹的仪态,听着她前后的叙述起来。 橙橙只有四岁,还不能轻重有序的讲述,说话时也颠来倒去的,钟成溪一开始静静的听着,好一会在橙橙的叙述中,他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橙橙妹妹是说陈明秋来你的院子问你要丫头?她的东西还在你的院子里被发现了?” 橙橙说的时候,只有被婆子冤枉时的委屈不解,她还不懂事,不知道陈明秋主动去郦水院要人的举动意义,也不知道陈明秋的东西被发现在她院子里代表了什么。 钟成溪虽是相府独子,但天资聪颖,年少沉稳,早就知事了,相府的主子只有几位尚且还有龌龊,何况是像昌王府那等宗室王族,嫡庶,正妾等各种勾心斗角并不少。 母亲赵郡主并不想叫独子做被蒙住耳朵的人,算计时从来没有背着他,教他如何驭下,橙橙妹妹没有察觉,但钟成溪只一听便知道了个大概。 刚结识橙橙妹妹时,他便命人查过了广临侯府的情况,只简单看过了广临侯府的主子们的大概情况,别的没有去了解,竟不知堂堂侯府,府上的丫头婆子竟然这样没规矩。 橙橙妹妹非是广临侯府的亲女儿,但广临侯府身为勋贵,家大业大,养一个女儿并不困难,橙橙妹妹寄人篱下,难免会受些冷待,但侯府定是不会缺了她的吃喝穿用的,因此钟成溪也不愿插手了别人家的私事的,世家们大都如此,是有讲究的,钟成溪便以为广临侯府也是如此,谁知广临侯府这样不讲规矩。 一个下人已经敢明目张胆的欺压到主子头上来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的?若是换做相府,府上有这样的婆子,只怕早就被管事的嬷嬷们拖下去打板子了,甚至都无需报到母亲赵郡主面前来的。 还有那陈明秋,竟然没有半点容人之量,但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看侯府主子的意思,奴仆下人都是看主子的眼色行事,主子看中时,他们百般巴结讨好,阿谀奉承,主子厌恶时,也是这些奴仆下人迫不及待跳出来扣上罪证。 橙橙重重点头,手里还拽着两根杂草,急急的跟钟成溪证明:“涛涛哥哥,橙橙真的给了!你信橙橙,婶婶们和嬷嬷们都说过要橙橙让让瑶瑶姐姐的,橙橙让了的。” 她生怕涛涛哥哥也跟嬷嬷一样,认为她没有让瑶瑶姐姐,橙橙说着,低下了小脑袋,小手抓着地上的杂草扯动,似等着一个宣判。 钟成溪不是无知孩童,自然能分辨出橙橙妹妹的话是真是假,橙橙妹妹没有说谎,“嗯,我知道。” 橙橙蓦然一喜,眼中顿时明亮起来,她仰起了小脑袋,若不是有狗洞阻挡,她几乎会奔到钟成溪身边去。 钟成溪放缓了声音:“橙橙妹妹怎么不去寻侯夫人做主?” 橙橙顿时垂下了小脑袋:“母亲,母亲不见橙橙。” 母亲只见瑶瑶姐姐,还带瑶瑶姐姐去了外祖杨家,连知遇哥哥都只喜欢瑶瑶姐姐了。 橙橙妹妹话中对侯夫人杨氏极为依恋,钟成溪微微有些侧目,橙橙妹妹若是知晓侯夫人杨氏并非亲生母亲,是断不会这样委屈不解的,但橙橙妹妹丁点异处都没有,她恐怕并不知道侯夫人杨氏不是亲母。 钟成溪便不再提及侯夫人杨氏来,橙橙妹妹在如今还不知道杨氏非亲母,依着广临侯府的下人那般懒散,以下犯上的规矩,恐怕对橙橙妹妹不怀好意,她能被瞒住这般久,可见身边是有得力的丫头婆子维护住的。 钟成溪莫名心头软了两分,紧蹙的眉心疏散了些,天色已经不早了,钟成溪从橙橙满身的脏污上移开眼,橙橙一身裙子色彩斑斓,手上,衣裳上沾着泥,混着杂草的汁水,比起第一次见,钟成溪觉得倒是没那样刺眼了。 “时候不早了,地上脏,橙橙妹妹快些起来吧。” 橙橙在他的提醒下,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小裙子,她已经是知道美丑,知道干净脏乱的小姑娘了,橙橙连忙把手背在身后,小手扯着裙摆,不好意思了。 “给,擦一擦。”一张洁白的手帕从洞里递了过来。 橙橙认识涛涛哥哥以来,只透过洞里见到过涛涛哥哥的下摆,听过涛涛哥哥的声音,她的眼睛没有放在手帕上,盯着钟成溪的手,只觉得涛涛哥哥的手跟她的玉一样好看。 19. 第 19 章 橙橙第一回在这里遇见钟成溪时,他伸手扯住了她的裙摆,橙橙当时被吓住了,直到钟成溪收回手才反应过来。 钟成溪弯着腰,把自己的一方白手帕递了过去,世家公子们大多有些洁癖,各种随身的用品从不沾上第二人,钟成溪同样如此,平日里若是外出,他会多备下一方不常用的手帕,但在府上时,只带了常用的一方。 橙橙妹妹身上脏了,身为男子,自该是递上手帕解姑娘的难处,钟成溪得父亲教导,只略微迟疑,还是把自己的手帕递上了,好一会没有接过去,手背上却有轻轻的碰触传了过来,叫钟成溪一惊,下意识就想缩回来。 橙橙比钟成溪小不到三岁,但钟成溪的手却比她大不少,手指修长,橙橙的手指胖乎乎的,很是柔软,她手上全是泥土绿汁,跟钟成溪那般洁白如玉的手全然不同,橙橙也知道手脏,在碰触到涛涛哥哥时还有些羞怯的缩了缩,但很快她又偷偷伸了伸小手,好奇的在钟成溪洁白如玉的手背上轻轻点了几下:“涛涛哥哥,你的手好漂亮啊。” 橙橙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喜欢香香软软,漂亮的东西了,从前她最喜欢母亲的怀里,又香又软。 钟成溪受惊一般把手缩了回去,一张如玉的脸红了一片,宛若被非礼的良家女子一般,钟成溪身份金贵,除了父母长辈们,无人会这样去碰触他,等他大一些知事了,钟成溪与父母长辈们相处都端庄规矩,余下的兄弟姐妹和认识的郎君公子们,也从不会做出勾肩搭背的举动来,一举一动端方有礼,下人们知道他不喜近身伺候,也万不会失礼,这还是头一回被姑娘碰触了。 钟成溪又怒又气,但顾忌着橙橙妹妹是姑娘家的身份,钟成溪还带着难以启齿眼里满是震惊:“橙橙妹妹,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你是个姑娘家,简直、简直是有失体统!” 橙橙不解涛涛哥哥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她眼里满是不解的问道:“涛涛哥哥,什么是有失体统呀?橙橙不明白。” 以前母亲和嬷嬷们都经常夸她的,说橙橙最是懂事知礼了,她若是主动伸手,都会露出高兴的模样的,涛涛哥哥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想到母亲,橙橙现在已经不若刚被拒之门外那样伤心了,她撅了撅嘴,林嬷嬷都说了,母亲不见橙橙不是不喜欢橙橙了,是母亲要忙着府上的事,瑶瑶姐姐才回府不久,母亲只能先顾着瑶瑶姐姐,等母亲不忙了就能想起橙橙来了,到时候母亲肯定会跟疼瑶瑶姐姐一样疼橙橙,把橙橙搂在怀里好生爱怜的。 钟成溪冷静下来,听橙橙的话是当真不明白,他虽推测橙橙妹妹身边有一二得用忠心的丫头婆子,但到底丫头婆子只是下人,所知浅薄,在教导方面有所疏忽,橙橙妹妹如今在广临侯府又是这样的处境,便是伺候的丫头婆子有心怕也是无法,只能等着侯府的意思,钟成溪心里莫名生出了两分柔软,认真同她说着:“橙橙妹妹,自古男女有别,你现在还小,便是做出这样的行为也无伤大雅,但过两年你就不能这样做了,到时候你就得跟公子郎君们行止有礼了。” 他跟橙橙妹妹萍水相逢,因为一件事牵连在一起,今日他的本意本是跟橙橙妹妹说清楚的,便是并非如此,他又当真不是橙橙妹妹的亲兄长,有些道理也轮不到他来开口。 钟成溪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到底他听到了橙橙妹妹的话,了解到了橙橙妹妹在府上的境地,既然他都知道了,自然不能什么都不管,既然伺候橙橙妹妹的丫头婆子无法,他多叮嘱两句也算是给橙橙妹妹赔礼了。 “尤其是举止,是千万不能过界的,不然便会惹下许多口舌之非,过两年橙橙妹妹可以学认字了,侯府定会请了女先生来,橙橙妹妹便好生跟着女先生学,等你认字了,便能了解其中的意思,也会知道许多道理了。” 钟成溪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等说完,他顿了顿,等着橙橙妹妹好生去理解。 涛涛哥哥这样认真的叮嘱,橙橙认认真真的听进了耳朵里,小脸上也很是认真,重重的点点头,但她到底年纪太小,对钟成溪说得这一段道理似懂非懂,她思考了好一会,仰着小脸:“涛涛哥哥,那橙橙现在可以过界吗?” 对面沉默片刻,好一会都没有动静儿,橙橙忍不住往前,整个人贴在了墙上,衣裳上沾了黑灰,她竖着小耳朵静静的听着,生怕涛涛哥哥已经走了。 “涛涛哥哥,你怎么不回橙橙?” 钟成溪面色复杂,橙橙妹妹年纪小,怕她听不懂,他已经少用长篇大论了,但橙橙妹妹仿佛没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这叫钟成溪有些挫败。 自他懂事起,在他身边的无一不是聪明忠心的,便是不够聪明的也手脚麻利,忠心耿耿,能把他的杂事打理妥当,谨遵相府规矩,在他身边聪明的,几乎他一个眼神便有所猜测,把事情安排妥当,但橙橙妹妹不是他身边伺候的奴仆,他也不能用对奴仆的语气同她讲话,轻不得重不得,叫他觉得十分棘手。 钟成溪看了看天色,压下心绪,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这次来是来跟橙橙妹妹说清楚的,橙橙妹妹没有听懂话不要紧,但只要记着,总是会明白的,他做到了该做的,不该再多管闲事下去,“橙橙妹妹,时候不早了。” 橙橙心性不稳,被钟成溪一句话又转移了注意力,她跟着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已经洒落下来,便是偏僻的院子也添上了几分闷热,她出来已经很久了,该回去了。 橙橙楞了楞,她是哭着跑过来的,先前林嬷嬷交代了让她在院子门口玩耍,但是橙橙没有听话,跟被坏嬷嬷说哭了,也忘了回院子就跑了,现在林嬷嬷跟棋云棋书该着急了。 橙橙小脸上很是心虚,手心扯着自己脏兮兮的裙摆,她没有听话,不止没有在院子门口玩,还把裙子给弄脏了,林嬷嬷肯定会觉得橙橙不乖的,她也没有做一个好小姐。 钟成溪没有等到回应:“橙橙妹妹?” 钟成溪心里七上八下的,猜测着橙橙的反应,也生怕是自己先前哪句话冒犯到了橙橙妹妹,姑娘家阴晴不定也是常有的事,母亲赵郡主便时常这样,叫人捉摸不透,他正要问询,呜咽一声传来,橙橙妹妹的声音里都沾上了哭腔,有些慌却对着他格外依赖,仿佛钟成溪便是那个能定心的人:“涛涛哥哥,橙橙又把衣裳弄脏了,嬷嬷要生气了。” 涛涛哥哥虽老爱说一些橙橙听不懂的话,但橙橙就是觉得他沉稳可靠。 钟成溪为人君子,便是有心开口,还是先选择了回答橙橙妹妹的话,却没回她嬷嬷生气要如何,反倒是认真的问道:“橙橙妹妹身边跟着的丫头呢?” 橙橙低着小脑袋,很是心虚:“橙橙,橙橙是偷跑出来的。” 橙橙并不是完全不知事的,她听了棋云说的话,知道明日春雾杏雨就要离开郦水院了,王嬷嬷会重新给郦水院挑人来,但王嬷嬷挑的人要明日才来,棋云要在府上走动,春雾杏雨收拾行礼,棋书要做活,连林嬷嬷也要抽空守着她们一二。 林嬷嬷和棋云棋书都忙,她们还要照顾她,只有橙橙闲着,橙橙不想再给她们添了麻烦的。 钟成溪眉心微微一蹙,他本以为橙橙妹妹便是哭着跑来,身边也应该有跟着下人才是,就是有两个吃里爬外的丫头要走,只要看着人把人扫地出门也就罢了,跟这等丫头哪有什么可说的。 也只这广临侯府如此不讲规矩,伺候在小姐身边的丫头可以随便要走,要换做讲规矩的人家,这等不忠心的丫头早就遣出去。 钟成溪突然一凝,先前橙橙妹妹说广临侯府才回府的那位小姐陈明秋的东西被发现在橙橙妹妹住的院子里,钟成溪虽与侯府这位橙橙妹妹结识不久,但橙橙妹妹年幼,连些许深的道理都不懂,只是懵懂无知的稚子,行事风度没有妒气,便是生气了也只敢偷偷躲着哭,胆子着实小。 这样的性子自然不会有胆子敢拿了陈明秋的东西放在院子里,伺候在她身边一二忠心的丫头婆子想必更是不会私自做主,而能令陈明秋的东西藏在了橙橙妹妹的院子,还正好叫人发现,院子里必然有内应,里应外合才会这样顺利,而如今正好橙橙妹妹院子里走了两个丫头,事情到底如何几乎已经能够想见了。 “偷窃”、“妒忌”,这任何一个词按在头上都会叫人鄙夷,何况是姑娘家,只会更叫她们无颜见人,橙橙妹妹年纪小,还不知口舌是非的厉害,若是此事不水落石出,待她长大,这样的事情被翻了出来,几乎能毁掉一个人。 钟成溪不愿见她如此,他虽有了猜测,但钟成溪还是思虑后如实告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橙橙妹妹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让人等急了,妹妹回去后,让你最信任的人去翻翻那两个要走的丫头,找出不属于她们的东西来。” 橙橙不解的抬起头:“春雾杏雨?” 她不懂为什么涛涛哥哥要让她去翻春雾杏雨的包袱。 钟成溪轻轻点头,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妹妹回去吧,照实跟你那位嬷嬷说便是,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橙橙听话,朝着院子外走,还跟他告辞:“橙橙这就去,橙橙回去了,橙橙下回来找涛涛哥哥。” 钟成溪张了张嘴,但不过是一犹豫,就听见跑动的声音,很快就走远了,钟成溪只能把话给压下去,准备下回定要跟橙橙妹妹说清楚。 20. 第 20 章 橙橙一身脏兮兮的,不敢让府上的丫头婆子看见了,她虽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但心里却下意识的远离了这些丫头婆子,仿佛知道被她们撞见了会发生不好的事。 林嬷嬷知道了最多会不高兴,会朝橙橙碎碎念,但要是婆子丫头们知道了,橙橙突然就想起了把她气哭了的婆子,瞧着面色慈善,弯腰弓背,但句句都叫人听着难受,叫橙橙可怕的了。 侯府的偏僻之地,往来的丫头婆子少,都不往这里来,嫌这里不够繁华,都喜欢往府上主子们住的院子去,少有几个不得宠的下人,倒是见了个飞快跑走的身影,一身脏兮兮的,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哪个主事家里的,这些在府上长大的,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挤破头都想去主子身边的,但年纪小的家仆不一样,最是不喜往主子身边凑的。 要到郦水院附近了,附近的婆子丫头也多了起来,橙橙蹑手蹑脚的躲在角落里,等她们都过去了才使劲儿的往郦水院跑,都顾不得先推开门看看林嬷嬷在不在里边的,进了郦水院里,她这才放松下来,悄悄朝里边张望。 郦水院不小,各处都要人伺候着,春雾杏雨明日就走了,她们早早得了王嬷嬷首肯,已经是确定要离开郦水院的了,有了王嬷嬷发话,就是林嬷嬷也阻拦不了,她们也不怕林嬷嬷再威胁她们了,借口要收拾行礼,连活计都不肯干了。 林嬷嬷偏生还当着拿她们无法,就这么一桩小事,闹到王嬷嬷跟前儿也无济于事,何况王嬷嬷是侯夫人杨氏的管事嬷嬷,肯定是偏袒虞秋院那边的,只能把这口气给压下来,王嬷嬷挑的人要明日才来,今日春雾杏雨两个的差事都落在了棋云棋书头上。 她们二人不得闲,林嬷嬷也从一早就未停歇过,直到方才棋书来说小姐不见了,才叫林嬷嬷心如擂鼓,险些晕厥过去。 小姐在门口玩耍的时候她也是看过好几眼的,人都在,棋书走动时也会看上一眼,谁知一会的功夫人就不见了的,林嬷嬷心里急得很,连忙让棋云棋书出去寻人去了。 小姐人不见了,林嬷嬷哪里还有心思干活,她连春雾杏雨都顾不得守着了,为了怕事情传出去,林嬷嬷再是着急也不敢叫她们知道了的,连吩咐棋云棋书出去找人都是避开了她们的。 橙橙一进门林嬷嬷就看见了,看见小姐从头到尾的脏污,林嬷嬷险些叫了出来,她在侯府伺候多年,何时见过小姐们是这般模样的?小姐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姐的性子林嬷嬷是最清楚的,乖巧懂事,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是喜欢发脾气的,能听进话去。 林嬷嬷一直觉得她一手带大的小姐跟其她小姐不同,她们小姐身上半点架子都没有,还会心疼人,是一等一的好主子,其她的小姐都比不得她们小姐的,林嬷嬷哪里知道小姐竟然会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叫林嬷嬷猝不及防,她险些要叫出来,想着春雾杏雨还在,怕她们听见,林嬷嬷生生压下心头的翻涌,等把小姐牵到房里了,这才开口:“小姐去了哪里?可是让嬷嬷们担心,一顿好找。” 橙橙心虚,她一直是林嬷嬷嘴里的好小姐,夸她是侯府最得体的小姐,任由林嬷嬷牵着她进了房里,还不敢抬头看林嬷嬷,橙橙在林嬷嬷面前向来不说谎的,一五一十的说道:“橙橙、橙橙去见涛涛哥哥了。” 林嬷嬷一听这个名字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还以为小姐从上回回来后就不会见隔壁相府那个管事家的孩子了,连这几日也没听小姐提起过,已经把人都给忘了的,小孩本就忘性大,何况本就只见过几面,又数日没见过了,忘了也是正常的。 如今小姐又突然跟那个叫涛涛的小子联系上了,林嬷嬷脑子里第一个便怀疑起这个涛涛来了,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把小姐给哄住了的,她们小姐心思单纯,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可比不得从小就伺候人的心眼子多。 相比小姐突然不顾大家小姐的规矩仪态,林嬷嬷更担心她被人给蒙骗!规矩仪态都可以慢慢教,但小姐要是被人给哄住了,往后别人指哪儿往哪儿,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林嬷嬷斟酌再三,才勉强笑笑:“小姐回来就好,棋云棋书出去好一会了,找不到人定会先回来说一声的,小姐下回去哪里可要先跟嬷嬷们说一说,不然我们都该着急了。” 林嬷嬷没有一开口就说那个叫涛涛的事,更没有劝小姐往后不要同涛涛联系了,小姐心里现在信任他,听他的,她要是贸然说了小姐该不高兴了。 “小姐这一身都脏了,嬷嬷先给小姐把衣裳给换了。” 橙橙重重点头,林嬷嬷没说什么重话,但橙橙心里就是很内疚,她急急保住:“嬷嬷,橙橙,橙橙以后一定会告诉嬷嬷的,嬷嬷别生气。” 林嬷嬷心里弯弯绕绕好多道过去,但面上却越发显得柔和,她这种在大户人家当差多年的老嬷嬷,看人都是一把好手,轻易就能拿捏住别人心里,何况是橙橙这样大的孩童,更是一眼就能看明白,林嬷嬷牵着她的手往内室走:“好,嬷嬷不生气,只要小姐好好的,嬷嬷就高兴。” 橙橙回来的路上格外忐忑,林嬷嬷一惯规矩严格,对她的要求也严,橙橙心里知道林嬷嬷都是为了她好的,但她在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也怕这回林嬷嬷会训她,对她失望了,但谁知林嬷嬷不但没有怪她,反而对她说话轻言细语的,叫橙橙害怕的心里一下就平缓下来,对临嬷嬷更依赖了。 棋云棋书被派出去,在府上找了一圈,她们出去的时候林嬷嬷还吩咐过,让她们偷偷的找,不要叫别人给看出来了,广临侯府家大业大,她们小姐本就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若是再传出不见的话,对小姐声明也有碍,上边主子们也会责怪下来。 棋云棋书两个面色如常,丝毫不敢露出分毫叫人察觉,在府上足足找了一个来回都没见人,两人心里都急切得很,但记着林嬷嬷的话只得生生憋着,到回了郦水院,两人半点不敢耽误,直接找了林嬷嬷:“林嬷嬷,我们把府上都找遍了,没见到小姐。” 连府上都找不到,光靠她们自己是压不下来的了,必须要禀报到主子跟前儿去了。 林嬷嬷沉着脸:“不必找了。” 棋云棋书两个面面相觑,“可是...” 林嬷嬷朝内室指了指,橙橙今日哭了好一阵,又玩闹了这么久,方才林嬷嬷给她换好了衣裳后,橙橙便一直打困,被林嬷嬷哄着去歇下了,林嬷嬷告诉她们:“小姐已经回来了。” 棋云棋书两个彻底松了口气,小姐不见了,她们二人又急又慌,脑子里一会想着小姐去哪里了,若是小姐出了点事可怎么办?她们伺候在小姐身边几年,是看着小姐一点点长大的,小姐若是出了事,她们难辞其咎。 林嬷嬷对着她们,脸上的慈祥之态已经收了,脸色却比先前更沉了,棋云棋书两个心里忐忑,迟疑着问道:“嬷嬷,怎么了?” 林嬷嬷眯着眼,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线:“小姐先前又去见相府那小子了。” 棋书为了还匣子,连着去了数日都没见到人,小姐回回去却都能撞见人,还一撞一个准,这叫林嬷嬷如何不怀疑相府那管事家的小子有问题? 分明是别人盯上她们了,只在小姐面前出现,棋书这样一个大丫头去便不出现,棋书虽说比不得经年的婆子,但也是有些见识的,那是生怕在棋书面前说话漏了馅呢,但小姐就不一样了,小姐这样年幼,还不能分辨是非,只要多哄上几句就哥哥姐姐的叫了,自然是只盯着小姐哄的。 若说是什么巧合的鬼话林嬷嬷是不信的,这一回两回是巧合,回回如此那可不是巧合,那就是装神弄鬼了,侯府龌龊不少,林嬷嬷在府上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这些阴私手段的。 她把这些给棋云棋书两个讲了,掩下心里的担忧,同她们交代叮嘱着:“往后你们定要把小姐给看好了,那紫檀匣子也要尽快的还回去,免得被人给找上门来,到时便是说不清楚的了。” 棋云棋书不如林嬷嬷见多识广的,听得心里阵阵发凉,连忙追问:“嬷嬷,那相府的小子到底图的是什么?” 林嬷嬷也在想她们小姐有什么可图的?若是虞秋院的明秋小姐没回来前,她们小姐是这侯府的亲生女儿,别人亲近她们小姐自然是有利可图,是为了跟侯府打好关系,或是普通的关系走动。 但自从虞秋院的明秋小姐回府,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她们小姐是侯府养女,身份比之从前一落千丈,在她们郦水院的仆人丫头心里,自然是觉得她们一手养大的小姐千好万好,但在那些贵人主子眼里却全然不同,是看不上侯府养女这层身份的。 林嬷嬷想来想去,也只有图人这一个理由了,她们小姐不是侯府亲女儿,便是往后的亲事都不能跟侯府其她的小姐们比,侯府若是待她们小姐真心,给她们小姐找一户家世清白的人家已是有情有义的了,想嫁到高门大户却是走不通的。 眼见她们小姐嫁不去那些大户人家家里,但她们小姐又是侯府金尊玉贵当小姐养大的,知书达礼,等过几岁兴许还能跟着认字读书,普通人家娶一个这样的姑娘回去,那也是走了大运的。 那相府的小子年纪不大,家中又是为相府做事,许是也有这个意思,把主意打到了她们小姐身上,现在先趁着小姐小,又是给名贵的紫檀匣子,又是把她们小姐给笼络住的,等她们小姐长大,他们再登门,言明赠礼的事,这私相授受的名头一盖,又扯出相府这门大旗,使人传出几分谣言来,小姐碍于流言蜚语,不嫁也得嫁。 林嬷嬷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越发觉得她猜得不错,那相府小子一家老小指不定正是这样计划的! 当真是狠毒的心肠,她们小姐这样小就已经开始算计起来了,若她们当真是眼皮子浅的,被三瓜两枣的糊住了,以后便是要吃这大亏的。 “紫檀匣子,下回定是要把这匣子给还回去!” 这紫檀匣子如今在林嬷嬷看来可不是一个名贵匣子,这分明是一个把柄!是毒物! 棋云棋书跟着连连抽气,她们对林嬷嬷说的没有半点怀疑,重重的点头,棋书定了神:“奴婢下回亲自跟着小姐一起去,定会把那匣子给还回去!” 就如同林嬷嬷说的,小姐才是她们要放在首位的,至于那春雾杏雨左右也是要离开她们郦水院的,便随她们去了。 橙橙歇了一会就醒了,一醒来就见到守在床边的棋书,橙橙心里一喜,但又怕麻烦了人,还很是大方的说着:“棋书你去忙吧,橙橙不用人照顾的,橙橙不乱跑了。” 棋书取了床头的衣裙来仔细替她穿上,回道:“棋书已经不忙了,就伺候在小姐身边,哪里都不去了。” 橙橙本就年幼,身边有人陪着时她也高兴几分,但她懂事,知道她们都很辛苦,这才想着替她们分担一些。 她偷偷朝棋书看了看,见她模样温和,跟从前一样,并没有为难,嘴角弯了弯:“那好吧,棋书不忙了,那就陪着橙橙吧。” 她从床上起身,配合着棋书,等着棋书替她穿好了衣裳,自己就坐到铜镜前,等着棋书给她梳头了。 橙橙喜欢各种颜色的珍宝首饰,她拉开桌上精巧的多宝匣子,在里边摆放齐整的首饰上看过去,最后挑了一朵并不起眼的珠花递给棋书:“橙橙带这个。” 棋书伺候在身侧,小姐身边的东西都是她在打理,匣子里每一件首饰珠宝都是棋书整理的,甚至每一件首饰的来历她都一清二楚,小姐拿出来的这件,棋书一见就楞住了,这件并不是之前主子们送来的,也不是郦水院四时得的,而是隔壁相府那个小子送的。 因着送来的珠花不起眼,像这样的珠花匣子里还有好几朵,棋书整理时也没上心,还放在了最边上,没想到还是被小姐给找了出来,棋书没有接,只略微试探着说道:“小姐怎的挑上这朵了,不如换一朵颜色鲜艳漂亮的,咱们小姐生得好,正适合戴各种颜色的珠花,这一朵有些素雅了。” 橙橙在珠花上摸了摸,没有听棋书的话重新挑一朵鲜艳的珠花:“这朵是涛涛哥哥送的,涛涛哥哥送的好看,橙橙带。” 棋书心里一个咯噔,看来林嬷嬷果然没说错,侯府那小子是打算用好话来哄骗她们小姐呢,这珠花样式并不突出,甚至在小姐的首饰匣中格外朴素,实在说不上一句好看,便是这样的小姐也说好看,可见已经被那个叫涛涛的笼络住了。 橙橙坚持要带,棋书没办法,只好接过了珠花给小姐带上,橙橙坐在铜镜前,捧着小脸,高兴的摇晃着脑袋,还问棋书:“橙橙好看吗?” 小姐生得自是极好,这府上的小姐们只她们小姐最灵动秀美,便是随意带一支珠花也漂亮得很,棋书真心实意的夸着:“小姐当然好看了。” 橙橙对着铜镜臭美了好一会儿,这才带着棋书去了外间,外边还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橙橙朝棋书看过去:“是旁边传来的。” 棋书不必去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也没瞒着小姐,毕竟那二人明日便要离开她们郦水院了,让小姐心里有个准备也好:“是春雾杏雨两个在收拾呢。” 那两个小蹄子如今攀上了高枝,以后要去虞秋院当差了,瞧不上她们郦水院,又生怕她们郦水院占了她们便宜的,恨不得连一根针也要找出来带走的。 橙橙点点头,“哦”了声。 突然他想起了涛涛哥哥叮嘱她的,涛涛哥哥说了,要她跟嬷嬷说,橙橙险些都忘了的,她急急的跟棋书说:“棋书,嬷嬷呢,橙橙有话要跟嬷嬷说。” 棋书见小姐着急的拉着她,忙道:“嬷嬷在院子里,小姐在这里等一等,奴婢这就叫嬷嬷进来。” 听了她的话,橙橙这才放开手,棋书便出了门,没一会就把林嬷嬷给带了来。 橙橙几步跑上前,拉着林嬷嬷的下摆,仰着小脸,等林嬷嬷弯下腰,便轻轻的跟她说起来:“嬷嬷,涛涛哥哥说了,要去翻春雾杏雨的包袱。” 林嬷嬷一愣:“翻包袱?翻包袱做何?” 翻丫头的包袱,这传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橙橙蹙着眉心,仔细想着涛涛哥哥的话,她还小,涛涛哥哥说的话有一些已经忘记了,“涛涛哥哥说她们坏,翻了包袱就知道了,橙橙跟嬷嬷说了嬷嬷就知道了。” 林嬷嬷先前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等橙橙说上几句,她这才问道:“那个涛涛如何知道她们坏的?” 橙橙拍着胸脯:“是橙橙说的呀。” 她突然像是记起来一般,颠三倒四的把她跟涛涛哥哥说讲给了林嬷嬷听,林嬷嬷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已经从小姐的话里听懂了那个涛涛的意思,连棋书都约莫听出个大概来。 明秋小姐的东西在她们郦水院里出现,她们小姐被冤枉,受了委屈,林嬷嬷自然也心疼,从前她一直没往这上边想,都是在郦水院好几年的人,那春雾杏雨从前也麻利勤快,没有露出半点别的,便是后来她们换了副面孔来,林嬷嬷也只当她们是攀上了高枝,有了底气,还没有往这上边想过。 如今被提醒,林嬷嬷心里便一下破除了迷障一般,突然把事情看了清楚,棋书在一边忐忑起来:“嬷嬷,这如何能去翻的...” 林嬷嬷良久才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若是想要寻个东西,自然是有无数的法子。” 更叫林嬷嬷忌惮的是,这相府上管事家的小子,竟然心计这样深! 21. 第 21 章 要对付奴婢最是容易不过了,随便按上两个由头就能叫她们毫无反抗余地,林嬷嬷在侯府多年,对这些阴私脏污早就见怪不怪,正因见过太多,叫林嬷嬷便是有了根基人脉,却也不断告诫自己要小心,不敢行差踏错了的。 郦水院本就人少,小姐更是不知事的年纪,她们伺候得轻松,也无需争来算计,踩着旁人上的,比不得其他院子里光是伺候的都十来人,为了在主子跟前出头,得主子重用,只能勾心斗角,把挡在前头的拉下去了才能叫主子看得见的。 虞秋院现在是受重视,丫头婆子都想往那里挤,想去明秋小姐面前露脸,春雾杏雨两个连小主子都敢背叛,就为了搭上虞秋院,她们现在是如愿以偿了,但那虞秋院丫头婆子那么多,谁是当真真心欢迎她们过去的?就凭她们二人能争抢得过伺候在明秋小姐身边的丫头?现在她们是高兴了,以后是有的哭呢。 从前看在一同在郦水院当差的份上,她们又一直恭敬客气,手脚麻利,这才把林嬷嬷都给蒙蔽了过去,靠着一个相府的人提点才让林嬷嬷醒悟过来,但相比要在她们二人身上动手,林嬷嬷反倒对提出这件事的那小子更忌讳。 春雾杏雨两个蠢货,不知道留在郦水院才是最稳妥的,但她们想往上爬林嬷嬷也能理解,当下人的,有几个不想跟着主子混出头的?她要诊治她们也有的是手段,早在怀疑起来后,林嬷嬷心里就有了对策,连春雾杏雨两个该有的反应都能预料到一二。 反倒是相府那小子才叫她深感不安,犹如实质一般的压迫在四周,这相府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里边水深得很,便是一个管事婆子家的小子都有这样的见解,比这些得用的丫头还要聪明许多,等那小子在相府那等地方多待上几年,再大一些,心计更深一些,她们怕都不是对手了。 林嬷嬷忍不住低头,正对上橙橙仰着小脸看过来,她对林嬷嬷满脸信赖,仿佛只要告诉了林嬷嬷,她就什么都不必担忧了,自有林嬷嬷会帮她处置好了的,林嬷嬷忙朝她露出安心的笑,让她放心。 “小姐放心,嬷嬷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橙橙重重点头。 棋书等了好一会没见林嬷嬷有吩咐下来,忍不住问道:“嬷嬷,咱们现在要做什么?难不成就这样放任她们?” 小姐从前有赏赐可没有一回少了她们的,果然跟林嬷嬷说的一样吃里爬外,竟然还诬陷小姐!棋书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按头让她们认罪招供,再赏她们几板子,让她们知道背主的下场! 林嬷嬷往下人房的方向瞥了眼,淡然的回道:“不急,明日一早才是好时候。” 林嬷嬷是郦水院的主心骨,棋书万不敢不听的,只能把急切的心思给压了下去,在橙橙身边忙前忙后的伺候着,这才不去多想了的。 夜里,棋云棋书伺候了一日回了房,里边春雾杏雨两个丫头正笑着说话,见她们进门顿时闭了嘴,没过上一会,两人看了眼,眉梢又得意起来,大声嚷嚷着,“明儿咱们就去虞秋院了,虞秋院的房间可好了,里边一应什么都有,要不说明秋小姐才是咱们夫人的亲女儿呢,那虞秋院的布置满府上谁都比不得的,连下人都跟着明秋小姐享福了。” “可不是么,夫人对明秋小姐有多好咱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里边就没一样不珍贵的,明秋小姐也大方,可不会那等抠抠搜搜的,上回琅宣伯府送的橘子,明秋小姐可是一个没留下,虞秋院里人人有份,都说明秋小姐心肠好,是大好人!也幸亏咱明儿就走了,也要跟着虞秋院的姐姐们吃香喝辣去了。” 除了她们坐的床,行礼早就收拾了妥当,连一根针都没留下来,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丫头婆子都会做人的,奉行留一线,往后也好想见,便是要走,也会和和气气的,有一起当差的情分,往后若是有事也能相互帮上一把,除了早有恩怨的,鲜少有把不和给摆在明面上,除非是笃定了以后不会打交道的。 春雾杏雨自持靠上了虞秋院,现在已经不把郦水院给放在眼里了,自然不会想这样长远的事,何况上回橘子的事她们还记得呢,其他人都得了,就她们两个没有,这是故意在针对她们,棋云棋书还偷偷藏在了柜子里锁住,深怕她们偷吃一般,最后背着她们给吃了,从那回后就开始不对付了,现在她们也不怕得罪人,自然是怎么神气怎么说。 棋云不如棋书稳重,听她们抬着虞秋院踩她们郦水院,当即就要跟她们理会一番,被棋书给压了下来,她小声劝着:“你忘了林嬷嬷怎么说的了?等到了明日她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现在犯不上跟她们置气,让她们再神气一晚。” 棋书在棋云手上拍了拍,只说了句:“她们爬得高,才摔得重。” 棋云这才冷静下来,朝阴阳怪气的春雾杏雨两个看了看,冷哼一声,背对着她们躺下。 一大早,林嬷嬷就站在了院子廊下,今儿她穿得齐整,宝蓝的褙子连一个皱褶都没有,头发更是梳得水光油亮,还特意戴了两支银钗,只站着便叫人觉得不好亲近。 再等上一刻,侯夫人杨氏身边的王嬷嬷便会带着挑来的丫头到郦水院来了,郦水院的两个二等丫头是虞秋院的明秋小姐指名要的,王嬷嬷管着府上的奴仆调任,又是杨氏的心腹,知晓明秋小姐在夫人心里的分量,为了卖虞秋院一个好,这才亲自从郦水院提了人准备带去虞秋院里。 棋云棋书也已经起身了,棋书伺候在小姐床前,林嬷嬷吩咐过了,让她在里边守好小姐,莫要让外边吵了小姐安歇,棋云守在大门,朝着正院的方向看,隐隐见了几个走过来的人,打头的身体圆润,背着手,颇有威严的模样,身后落下几步跟着两个瘦弱的着丫头打扮的人,棋云朝林嬷嬷点了点头。 林嬷嬷抬起头,眼眸一眯,周身气势顿时一变,抬着腿就往丫头们的房里去,没一会就从里边拽出两个行礼来,身后春雾杏雨两个焦急的追了出来。 春雾杏雨也起身好一会了,她们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愿出门见了郦水院的人,只等着王嬷嬷来才准备出去,跟着王嬷嬷去虞秋院里,林嬷嬷推门进来时她们还一惊,林嬷嬷威严,她们在林嬷嬷手下当差,对林嬷嬷天然就畏惧,但随后想着今时不同往日,二人也不怕了,正要开口,林嬷嬷先义正言辞的指责她们偷了小姐的朱钗首饰藏在行礼里,拿了她们的行礼出去,二人只得急忙跟着。 林嬷嬷一手提着一个行礼站在院子中间,把她们二人的行礼往地上一扔,顿时只听清脆的声音传出来,包袱里的衣裳首饰洒了一地。 “我的包袱,你个老东西在做什么!”紧随其后的春雾杏雨两个眼都红了,急忙上前要去捡地上的包袱,被棋云给拉住。 棋云忍了她们许久,现在终于不用继续忍下去了,死死的拽住她们不许她们上前,“好好待着,偷了我们郦水院的东西就想一走了之,你们这是做梦呢,等林嬷嬷先检查了的,你们要是没偷自然会放你们走!” 王嬷嬷就是这时候到的。 跟在身后的丫头懂事的推开门,露出里边的情形来,王嬷嬷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踏进了门,不高兴的说着:“这是在做什么?像什么话的,咱们侯府那可是有教养的人家,林嬷嬷...” 这二人可是虞秋院的明秋小姐指名要的人,现在在郦水院被人搜了包袱,伤的是明秋小姐的颜面,也会让夫人不高兴,王嬷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提醒她一句。 王嬷嬷一到,落在春雾杏雨二人眼中,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连忙朝王嬷嬷呼喊:“王嬷嬷,王嬷嬷,你快救救我们,我们可是明秋小姐的人,郦水院的人这是不把明秋小姐放在眼里,你快教训教训她们!” 王嬷嬷眼里闪过不悦,她管着府上的丫头婆子,最是不喜这等没规没矩的丫头了,偏生她们又入 了明秋小姐的眼,王嬷嬷只能不与她们计较。 林嬷嬷早就准备好了说词:“王嬷嬷,我们小姐的朱钗首饰不见了好几样,郦水院里一共就我们几个,也不能平白无故的丢了,她们二人既然如今身在郦水院里,自然也要查一查,清清白白的出了郦水院的大门,往后谁也怪不到她们头上,若不然某一日小姐的东西出现在虞秋院,连明秋小姐的名声都要被牵连。” 林嬷嬷算准了王嬷嬷这个时辰来,正好让她做个见证,她侧了身,同春雾杏雨说着:“你们也别叫委屈,除了你们,我们也一视同仁,每个人都要查!” “我们不想查!我们要去虞秋院当差,你快放了我们!” 王嬷嬷深深在林嬷嬷身上看了眼,她是看出来了,林嬷嬷是打定了主意要查了。 临门一脚要出这个大门,往上飞了,这个时候被拦了下来,这可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图谋的了,是打定了主意要人翻不了身的,王嬷嬷淡淡的朝春雾杏雨扫过,眼中还夹着几分讥讽。 “我们郦水院可是有账目的,每日的开销,收支,赏下去的东西,每一件都是有记载的,该是她们应得的,我们也不会昧下。” 林嬷嬷早有准备的取出账册出来。 春雾杏雨瞪着大眼,目光死死落在她手中的账册上,脸色一下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