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作店长竟是幕后黑手》 1、第一位客人 呼……呼…… 萨可瑞努力想让自己喘气均匀一些,但长期静坐的生活并没能给她带来正常人以上的体能。 这样高强度的奔跑,更是从没有过的,她勉强坚持。 马蹄踏地声接连不断在不远处响起,最近的时候,和她只有一墙之隔。 仿佛马蹄踩踏的不是地面,而是她脆弱的心脏,萨可瑞只觉得心脏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 ——跑不动了。 早知道就应该骑着马出来的,不然也不至于现在就要被追上了! 不过早些时候,她也没想到高塔的反应会这么快。 也许是因为时间快到了,所以戒备格外森严吧,她想。 萨可瑞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体能有这么好,甚至能在听到一个拐角外的马鞭破空声后继续奔跑。 这次绝对——绝对不能被追上! 这个巷子地形非常复杂,廉价材料搭建的房屋也千奇百怪,此刻午夜寂静,只有搜查队的叫喊。 门窗紧闭,竟然没有一个人探头出来看一眼。 贫民窟的人总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萨可瑞感觉自己真的快到极限了,跑过一个拐角后停下,左右看了看,把自己缩到一堆木材后面。 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 搜查队的马匹嗅觉非常发达,她不止一次因为被马闻出来而被抓到。 要不是因为这次涂抹了掩盖味道的草药,早就被抓住了。 现在怎么办?祈祷那群人会在搜查队之前找到她吗? 萨可瑞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无措地抬头,看向木材缝隙间露出来的一点夜空。 很美的夜幕,群星点缀了黑夜的绸缎。 她看向群星的时候,仿佛群星也在注视着她。 美到令她灵魂颤栗。 “叮铃——”一声清脆的铃铛声蓦地刺穿静谧的夜晚。 萨可瑞骤然一惊! ……但是没有搜查队被铃声引来。 她立马意识到这一定是某种神秘现象。 因为那个铃铛坠在门上,而门,正浮现在一处此前绝对没有门的墙上。 搜查队的声音近在咫尺,“快点!今天晚上找不到人,所有人都别想逃过惩戒!” 没得选了! 萨可瑞伸手握住门把手。 这扇门好像根本没有门锁这种东西,把手只是个单纯的装饰品,她只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橘黄色的光晕带着暖意,她看到地板是没有任何缝隙的纯白,一块毛绒地毯正铺在面前。 和午夜昏暗寂静的贫民窟完全是两个世界。 也许是灯光太温暖了,也许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约约的香薰闻起来甜蜜无害…… 总之,萨可瑞几乎称得上毫无防备地进来了。 直到那扇似乎根本没有锁的大门自动合上,她才感到了早该到来的恐惧。 ——就算是被搜查队抓住,也好过进入一个未知来源的神秘现象啊! 她刚刚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萨可瑞回头,试着拉了拉门把手,这一次,她没能和刚才一样轻易拉开。 这是很正常的,找不到神秘现象的节点,又没有足以打破结界的能量,当然出不去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在这里被困到垂垂老矣,毕竟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人能在神秘现象里活这么久。 出不去,就会死。 萨可瑞谨慎地没敢再挪动一步,连观察周围都不太敢让眼睛直视过去。 她猜测这个神秘现象中的某一部分有情绪引导的功能,甚至能让她在刚才完全忽略未知的恐怖。 她的余光一寸一寸扫过地面。 她看到很多很多个架子,就像每一个小商铺里面摆放的那样,它们靠着墙,数量并不多。 大部分架子上都摆放了很多东西,但萨可瑞并没有来得及细看,因为有声音传来了。 在神秘现象里,什么都不发生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发生了什么,那多半是件坏事。 萨可瑞站在原地,收回目光,盯着地毯,像是能在地毯上看出一朵哀舟花来。 “呜噜——” 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和她的距离更近了。 萨可瑞苦中作乐,怎么到哪都要听声辨位啊。 她听到极细微的,肉垫和地板摩擦的声音,那东西正向她走来。 她无声握紧袖子里的那把匕首,手柄皮革上凹凸不平的秘纹被握在掌心。 但她没有找到出鞘的机会。 先是一条细长的黑色尾巴出现在她脚边,然后是一只形似猫爪的脚爪踩在地毯上。 不,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只普通的黑猫模样。 萨可瑞非但没有放下警惕,甚至更紧张了。 在神秘现象里,一切正常的,才是最不正常的。 黑猫瞥了她一眼,甩了下尾巴,然后转头就走。 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又扭头看了一眼。 ……她有不跟上的选项吗? 萨可瑞只好跟上,任由黑色的猫将她引向不知何方。 走出刚进来时的地方,是一条长廊,墙面是凹陷的,无数格子在墙面上,但这些格子都是空的。 走过长廊,黑猫转眼间消失不见。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短暂的前半生从没进入过神秘现象,能知道有关于此的知识都是一种偶然。 冷静点,并不是所有神秘现象都是恶意,如果是属于善意的,那她至少不会死的很难看。 她听见翻书声。 萨可瑞自从进入神秘现象之后几乎没有抬起头来的时候,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然后就被蛊惑着死去。 但现在,书页翻动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叫她不受控制地抬头。 也许,从她踏入这个房间开始,她的身体就不属于她了。 萨可瑞在这一瞬间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悲伤,忘记了所有不安。 像有一只手轻轻打开了她的脑袋,温柔地拂过大脑上的每一条褶皱,将记忆与情感一起翻看。 ……像翻一本书那样,翻阅她薄薄的人生。 她想到了这样的比喻,但是依旧无法清醒过来。 意识自此被分为两半,一半在尖叫着让她醒醒,一半沉沦于目光所及。 她看到了一卷书,一幅画,无可争议,无法反抗的美的极致。 ——绝不可能是人,绝不可能是来自人间的美。 她薄薄的一生枯燥无味,绝大部分记忆是高塔里层叠堆积的书,看过最多的景色是群星寂静的夜空,和窗外无声成长的哀舟花海。 人类撰写的书上,曾说这两种景色都是人间至美,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两种东西都比不上她所看到的一切。 她有些恍惚。 像喝了一杯酒那样,快要溺死。 书又翻过一页。 翻书人终于停下翻阅那本书的动作,书被合上。 仿佛连同萨可瑞的思想和情感一起被合在书里了,她感到空无。 仅存的意识在想。 啊……如果这个神秘现象假装自己是个商店的话,那翻书的存在,想必就是店长了吧。 店长好似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一样,朝她看过来。 真奇怪呀,店长坐在沙发上,看过来的时候,却是在“俯视”她。 萨可瑞快要窒息,目光让她无处遁形,无形的潮水从无可知的一切来处涌向她,要让她溺死在神的目光里。 ——神。 人类常以强者来定义美,世间最美的人,就是世间最强的人。 那么胜过了群星的存在,如此美的存在…… ——岂非天神吗? “你想要什么。” 那是神在说话吗? 蒙昧的灵魂试图从躯壳中挣扎而出,她的痛苦不言而喻,但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分明。 根本不是人类说话那样,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箴言,被抚摸大脑的那只手塞进她的脑袋里。 她不被允许听不懂。 这时,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传来,秘纹简直要刻进她的手骨里,剧烈的疼痛短暂地让她清醒过来。 她想到最重要的关键点。 “我要——” 萨可瑞终于能看清这一切,她的手掌用力过度,以至于皮革上的秘纹尝到了血的味道,开始发挥作用。 血液依旧没有停下,没有被秘纹吸收的那一部分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板上。 纯白无瑕的地板上,一滴血珠染上去,转眼间就消失了,就像被地板吃掉了一样。 她短暂清醒的意识也要被吃掉了。 但她抓紧最后的机会,迫使自己开口。 “我要您手里的书。” 时间好像停滞了,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无形的潮水没有停止挤压的趋势,将她抛入深海。 灵魂被深海挤压变形,躯壳随之失去言语的能力。 ……失败了吗…… 隔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又或者是一次呼吸那样短的时间。 那只黑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交易达成。” 伴随着祂的言语,潮水突然离她远去了,深海的海浪推着她的灵魂向上,再向上。 直到灵魂着落在布满阳光的沙滩上。 那本书轻巧从店长手里飘过来,萨可瑞下意识伸手,抓住薄薄的书脊。 轻柔抚摸着大脑的手掌将她的脑袋重新合上,缓缓离开,意识和情感又一次回到了封闭的脑海。 她看到店长好像是笑了一下。 萨可瑞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店长和猫就消失了,整个店铺都消失了,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今夜寂静,群星无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不像正经猫 时间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火势不知道是从哪里蔓延过来的,等在给甲方赶画稿的荔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困在房间里,再也不出去了。 从窗户走?可这里是44层。 ……后来可能是死了吧,她也不太确定。 荔安觉得自己运气挺差的,经常碰上这种要命的事情。 比如,街道上突然掉下来的大型广告招牌,马路边上突然吵架的两个人把她给推到机动车道,去爬山差点被人从山上推下去……太多了。 她回顾自己这一生的时候觉得,自己能侥幸活这么多回,好像也不算运气很差了。 种种事件加起来,让荔安讨厌人群聚集的地方,那里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和人沟通也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情。 总之,荔安讨厌人,最大的愿望是找个不用和人类接触的工作。 其实她最开始是想找殡仪馆的工作的,但是去应聘的第一天就出了点事……把别人吓到了,嘀嘀咕咕说什么她看起来阳气不足的样子,最后也没让她入职。 哎,她这波澜起伏的一生。 正当荔安已经开始一个个数自己碰上过的恐怖直立猿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叩在了门板上。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有点像某只被困在盒子里的猫,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有。 这一会,门又被敲了一声。 别敲了,她又没手去把门打开。 在她想到这个概念的时候,门突然就开了。 门外,并没有意识到门会这时候打开的来客收回了爪子。 黑色的,毛茸茸的,看着甚至有几分q弹,很好捏的样子。 那是一只黑猫,普通的随处可见的黑猫。 也可能不是那么常见吧,毕竟这只的黑色格外纯正一点。 “找工作吗?同志。”猫说。 嗯,是想找新的工作来着的,现在这个工作老是要接触线上的人—— ? ??? 猫在说话?! 荔安惊了,自己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一生再怎么离奇,也没有此刻看到一只猫在自己眼前说话来的诡异。 “果然还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她喃喃自语,怀疑就算在线上和别人沟通依然太勉强了。 黑猫好像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表现,举起来打招呼的爪子有些尴尬的停在空中。 过了一会儿,它状若无事地放下爪子。 “停下你不切实际的想象,我不是什么幻觉,我是来给你提供一份不用和人类接触的工作,不心动吗?” 如果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想她会心动的。 但是现在好像没有心脏,哎。 “还行吧。”毕竟也没活着,看样子不用再生活在人类社会里了。 黑猫:“……” 荔安怀疑它有点炸毛了,两只猫耳朵往后压,表情偏还一本正经装出一副人样。 诶,怪可爱的。 “真的不想要吗?” 荔安无可无不可:“那你说说看。” 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预料中的回答,黑猫人立而起。 “我打算开一家手作店,你来当店长,我向你保证这家店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类顾客,唯一的小小问题是——” “你需要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和你一起穿越的。” 荔安沉吟片刻。 想rua。 这么想着,下一秒黑猫就到了她的面前,把毛茸茸的小脑袋送到她手边。 “喂——!你想干什么!” 荔安刚伸出手指摸了一下,黑猫就立马闪现走了。 它站在门内和门外的交界,猫脸严肃:“我们以后可是合伙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你创业路上的同志!” 好吧,好吧,猫咪同志。 “合伙人?不是你聘请的店长吗?” “你靠技术入股,我靠钱入股,一人一半,怎么样?” 它终于有点放松下来的样子。 荔安眯起眼睛,“那算了。” 黑猫惊异:“为什么?!” “五五分太少了吧。”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坐在店里看店就可以了,五五分哪里少了!” 荔安弯唇笑了一下:“对于你独一无二的合伙人,五五分难道不少吗?” 毕竟,除了她,这只会说话的猫并没有其它选择吧,甚至还特地在这个她刚死亡的时间段来找她。 桩桩件件,都是它害怕她不答应的证据。 黑猫瞪大眼睛看她,过了好一会,它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那你要多少?” 她狮子大开口:“九一分,我九。” 黑猫斩钉截铁:“不行!我一太少了!这样我连成本都收不回来的!” 荔安勉强道:“那八二分,你二。” 黑猫犹犹豫豫纠结了半天,最后像被赶着一样说:“交易达成。” “等会?怎么就交易达成了?薪资福利待遇和工作时间呢?” “别问了!来不及扯皮了先穿越!” “啊——?” * 前情就是这样,荔安怀疑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早知道就坚定九一分不动摇了!连单休都没有的工作!可恶。 “换个角度想,其实你每天的工作时间也不长呀,早九晚五,一天才工作八小时。” “呵。”她冷漠。 “除非你给我rua就原谅你。” 黑猫炸毛:“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知道!你就想着怎么摸我!” 荔安表情突然一肃:“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么和我说话!” 黑猫突然停滞了,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半晌:“你……你知道了?” 荔安展颜一笑:“不知道,不过看你这样,其实你挺怕我的吧。” “啊——!你个混蛋我跟你拼了!”黑猫雷霆大怒,猛地一下像个小炮弹朝她撞过来。 荔安顺手接住,rua一下。 就在一人一猫你来我往单方面愤怒中,门铃响了。 “什么动静?” 不同于荔安的疑惑,黑猫显得很兴奋:“有客人来了!走吧走吧,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客人!” 荔安不为所动,甚至冷笑了一声。 她指向墙上的钟表,“看到了吗?” 它抬头一看,凌晨一点。 “这不在我的工作时间里,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荔安说完就没管它了,自顾自站起来,在这个形似工作室的地方摸索了一遍,成功找到了自己以前用过的东西一二三。 全是办公用品,连电脑和数位板都在,被放在一个大箱子里。 她继续掏,掏出来一个破了口的水杯。 嗯……她记得她早就扔掉了吧,怎么也在这里? 继续掏,从里面掏出一个陈年本子。 咦? 荔安自己都忘了这是什么东西,打开来一看才想起来,这是她在做自由画手时候用过的草稿本。 哎,自由画手日子不好过啊,没名气没热度还要被ai挤兑(x) 她唏嘘往事峥嵘,感慨地坐回沙发上,打开草稿本开始忆往昔。 别说,她那时候还挺热爱生活的,一看就灵感充沛。不像现在,已经被生活捶打千百遍,肉质早已q弹可口。* 正在荔安看草稿看得一时兴起手痒的时候,外面传来叽叽咕咕的小动静。 那只黑猫又在干什么?该不会是被她拒绝了于是愤怒地开始收拾小包裹准备离家出走吧? 她想了想,觉得它不能这么幼稚,于是安心地随它去了。 总不可能把店给拆了吧,这可是它入股的“二”啊。 ……大意了,早知道直接上楼了,她有发现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 荔安在心里叹气。 一只兔子一步一挪站到她面前。 皮毛看起来有点脏了,不像黑猫,也可能是因为白毛显脏吧,一点灰尘和草叶子粘上去就有点脏兮兮的了。 还有点可怜。 兔子矮矮的,她坐在这里,刚好能俯视到对方的头顶。 荔安盯着兔子插了一片树叶的脑袋看,手上顺手翻了一页。 可爱捏,想rua。 黑猫一眼就看出来她想干什么,警告道:『这可是客人,不能摸!』 嘁,她像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荔安不屑一顾。 『……呵,这是心灵交流的一种手段,你在心里想什么我都能知道,同理,我想什么你也能知道,臭荔枝。』 抛开事实不谈,它还给我取昵称啊,这难道不是宠物对主人的爱吗? 『呃啊——』 沟通暂停,荔安迅速掌握了心灵电话的掐断方式,把黑猫的愤怒掐灭在摇篮里。 她像每一个不成器叛逆小孩的家长一样,想着让它先“冷静冷静”吧。 她的目光从兔子客人的脑袋看向它的眼睛,心想人——兔来都来了,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吧。 于是她问:“你想要什么?” 兔子拘谨地站在原地,听到她说话,头轻轻晃了一下,两只长长扁扁的耳朵也跟着晃了晃。 兔子打出了暴击,荔安举手投降。 “我要——”它细声细气,像是随时会受到惊吓弹射起步逃跑一样,脑袋上有颗具现化的汗珠落下来。 “我要您手里的书。” 荔安:?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草稿本。 不是吧,为什么要这种东西啊?这不是一家手作店吗? 她拨通心灵电话,冷酷质问:『我光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猫,这手作店居然也不是什么正经店。』 说黑猫不是正经猫的时候它一声不吭,说这店不是正经店它急了。 『你——』 荔安熟练地再次掐断电话线,徒留黑猫在另一头化身急急国王。 急着吧,小汁。 她正纠结要不要把自己的青春回忆送人,黑猫闪现来了。 噫,不会要当着兔子的面打一架吧,会把兔子吓跑的吧。 黑猫扭头不看她,对兔子说:“交易达成。” 荔安扬眉,伸手把草稿本扔给兔子。 小了白了兔人立而起,伸出两只爪子抱住对它而言有些太大的草稿本。 有点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惜不能rua。 兔子眨眼就消失了。 荔安光速收回笑容,抢在黑猫质问她前先发制猫。 “加班工资怎么算?心理补偿怎么算?还有,我失去的青春回忆录你打算怎么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你的名字呢 “呵,我就知道。” 荔安表情淡漠,仿佛已经看破红尘纷纷扰扰,“没有底薪且全年无休的工作,怎么可能会照着劳动法算加班工资呢?” 黑猫已经忘了自己最开始为什么气冲冲瞬移过来的事情了,原地追着尾巴转了两圈,颇有一种“我只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咪,你不能这样为难我”的架势。 “那心理补偿想必也是没有的罢。” “喵呜~~~~” “别装可爱,现在在聊正事。” “你打算怎么赔我的青春回忆录?” 黑猫:“什么青春回忆录?那不是你的一个本子吗?那样的本子你不是有很多吗?” 有很多也不代表她非要给出去一个啊! 荔安抱臂,斜眼看它,“那可是我年轻的时候用过的草稿本,怎么不是我的青春回忆录呢?” 黑猫不安地甩了甩尾巴,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了死猫不怕开水烫的声音。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没有东西可以赔给你了!” 所有的能量都用来维持店铺的正常运转了,要不是刚刚拿走了那个祭品身上的多余能量,它刚刚就应该进入休眠状态了。 只能分到两成的能量值终究只能勉强度日,将将脱离休眠的边缘而已,更别说回到巅峰了。 它已经开始思索,等过几天能量稳定一点,就出去赚外快的事情。 荔安毫不动摇。 她当然知道这只猫什么都给不出来,但是姿态要做足,要在平时给它灌输“你欠我的”的想法,这样才能在可能存在的矛盾爆发期迅速占据优势。 会说话和空间移动的猫肯定不普通,至少是个猫猫神级别的吧?谁知道战斗力怎么样,打起来讨不讨得了好。 黑猫丧丧地趴在桌子上。 客人随时都会出现,但它的能量没有交易就只会消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现在消耗至零也不会消亡。 它不能保证,客人出现的时候它不在休眠期。 所以客人出现在荔安的非工作时间怎么办? “猫咪同志,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算。” 黑猫从爪子里抬起脸:“?” 荔安作吗喽伸手状:“兔子交易了什么东西出来?我的那八成呢?” 黑猫困惑脸:“你不是已经拿走了吗?” 交易达成就无法更改,会按照既定的规矩执行下去,即使对它来说也是如此,那个八二分的交易决定了,每次收获的东西注定有八分要流向臭荔枝。 荔安突然把自己摊在沙发上,放空大脑看向天花板。 刚刚还在想自由画手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这当股东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她忍不住疑心:这蠢猫不会交易了个空气吧?毕竟她的草稿本也不是什么很有价值的稀罕玩意。 她一手抓过蠢猫,开始从脑袋摸到尾巴尖。 黑猫试图反抗,黑猫想到自己没有能量还债,黑猫痛心疾首思虑良久最终决定肉偿。 荔安心情平和,也不打算纠结失去的草稿本了——那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有一个新的问题。 “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作为交换,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黑猫任她摸来摸去,蔫蔫的:“我没有名字。” 它根本不需要什么名字,反正它就是这么个东西。 ?不是东西?是个东西? 在黑猫陷入纠结思虑的时候,荔安说:“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想叫什么名字?” 她决定先尊重一下它的意见,然后在小白和小狗之间选一个。 黑猫无所谓:“随便,名字不重要。” “好的,随便。” 突然改变主意了,比起小白或者小狗,随便听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好了,随便同志,不要打扰我的休息时间了。” 她把随便往旁边沙发一放,起来收拾那个箱子里的零碎。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凌晨两点了,但是一点也不困。 随便还沉浸在自己是不是个东西的深刻思考中,毫无反应。 不然它就该跳起来说:‘明明是你把我抱起来摸,现在又成了我打扰你的休息时间了!’ 少打了一场嘴仗,荔安感觉手痒痒的。 她把大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感觉自己在玩收纳游戏,精神很是放松。 直到她从箱子最底下摸出来一块石头。 不是巴掌大的那种石头,也不是脚掌大的那种石头,是足有人高的石头。 这东西是哪来的? 等等,她是怎么把这玩意举在手里的?后知后觉自己成了大力水手的荔安掂着石头想。 她扭头问黑猫。 “它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但是是你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力量增强——” “你拿走了交易的八成,只是增幅点力量有什么奇怪的。” 点? 荔安把石头放在地板上,比了比自己和石头的大小,这玩意比她本人还大一点啊! 这是一点力量吗? 她摸了摸石头,确定这应该是花岗岩。 虽然她因为力量暴涨失去了凭手感判断重量的能力,但这东西不管怎么说都至少在两吨以上。 她不知道举重世界纪录是多少,但是她猜,应该是以公斤做单位的,而不是吨。 而且不止增强了力量,不然就算她举得起来,身体也撑不住这样的重量。 是对身体素质的全方面增幅。 诶?照这么说,她一直不困是不是也是增幅的一部分? 嗯……所以这东西到底哪来的? 她没买过石头啊?而且看着有点像搞绿化的…… 等等,不会是那个东西吧? 她难得迟疑了。 初中的时候,全校组织收了一次钱,就是为了绿化校园…… 这可能就是她的钱买的东西吧。 但她的钱应该买不了这么多,所以就算有别人的份,甚至名义上不属于她,依然算作是她的东西了? 哇哦。 她拖着石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工作室有哪里方便放这么大的东西的。 她只好先把石头放工作台边上,把周围的东西挪开,腾出一片空白区域来。 随便趴在沙发上看着她收拾,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 “就知道在旁边看,也不知道上来搭把手,真是的,眼里一点活都没有。”荔安喷它。 随便:? 听不懂,它只是一个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罢了。 * 萨可瑞茫然地拿着那本书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搜查队的声音,但是似乎刚刚他们搜过了一遍没发现她,所以主力往另一片区域去了。 星星好像比平时还要沉默一点。 她感觉心情还在受到神秘现象的影响,导致她现在有点想就这样原地躺下睡一觉。 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做,安静地陷入梦—— 民居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人从里面冲出来,反手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往屋里走。 萨可瑞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猝然清醒过来,借着袖子的遮掩将书藏起来,另一只手已然握住刀柄。 那人没说话,伸手在她的手背上划了几笔。 ……哦,原来是你们。 反叛军,是这次一力促成她出逃的势力。 但要说萨可瑞有多亲近他们,也不尽然。 高塔多败类,反叛军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互相敌对的势力,并不代表着它们就有本质上的区别了。 起码她现在还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很不一样的地方。 最多最多,反叛军里有不少人愿意和她说说话。 在高塔,可没几个人亲近她。 萨可瑞垂下眼睛,把匕首收起来,递给来者。 “你们的东西。” 在这群反叛军把匕首交给她之前,萨可瑞没接触过比一本词典更有杀伤力的东西。 握住刀柄,也花了她很多勇气。 “嘘——” 来人示意她安静,抓着刀鞘放回她掌心,在她手腕处写字。 【别说话,这附近还有几个搜查员】 没开灯,点了一只蜡烛,手掌拢着蜡烛朦胧微弱的光,就连这点光源,也担心会被发现。 萨可瑞看不出这人的任何特征,蒙面,手套,兜帽,斗篷,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 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什么,但每一件衣服的角落都印刻了秘纹。 那就毫无疑问了,典型的秘纹结社作风。 【秘纹结社也会掺和这种事情?】 那人不回答,把手上的蜡烛拿远了一点,转过身背对她。 光源本来就微弱,这人这么一挡,基本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拉窗帘,没有星光。 两人无言蹲在房间的角落。 直到敲玻璃的声音间断响起,秘纹结社的家伙突然站起来,熄灭蜡烛,然后快步往窗户走去。 就算这样,这人也没掀开窗帘,隔着帘布打开了窗户的锁扣。 窗外,来人跳进来。 “那两个人被引开了,趁现在走。” 不能杀人,死了人会让高塔立刻意识到萨可瑞有帮手,从而加大追查力度的。 萨可瑞记得他,是把匕首送给她的反叛军一员。 虽然秘密结社的拒绝了,但她还是把匕首又递了出去。 这东西在她手上的作用实在不大,她力气太小,耐力也不足,战斗经验更是零。 反叛军扫了一眼:“你拿着吧,原主人都没意见。” 萨可瑞歪头看向秘密结社的家伙。 那人一言不发,在她的注视下默默拢起斗篷两侧,把自己裹成一只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一切的代价 反叛军看起来很习惯这人的神秘风做派了,没发表任何意见。 “好了,今晚不会有乌云的,还是趁早出发吧,琳。” 原来秘纹结社的怪人叫琳。 萨可瑞不确定地想,这把匕首看起来好像确实是琳的。 不管怎么说都帮了她很大的忙,有空还是找个机会道谢吧。 不过听说秘纹结社都是一群非常高傲的家伙,很不爱搭理人。 萨可瑞怀疑,对方真的会在乎她的道谢吗? 琳无声点点头,同意了。 反叛军抓着萨可瑞的后衣领抗在肩上就跑。 没办法,这人跑得实在是太慢了,体能和那群研究员有得一拼。 迟则生变,得快点了。 琳默默跟着后面跑,竟然也没落下太多。 不需要躲着搜查员走,速度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除了被抗在肩上失去主观能动性的萨可瑞略有意见以外,无人发表不满。 在贫民窟边缘地带,几人躲进一个商铺,到这时候,她才被放下来双脚着地。 萨可瑞看到他们打开一条暗道,反叛军招呼她跟上。 赶路总算没有那么着急了,萨可瑞一路小跑也能跟得上。 那俩人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中间。 暗道视线昏暗,那只民居蜡烛竟还在发挥作用,被琳举在手里。 但还是很暗,萨可瑞觉得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多半是感受不到光线的。 “只要习惯了地道,摸黑走速度和正常走是一样的。”反叛军解释道。 而且摸黑走还有一大优点,就是可以在地道暴露时大大拖延敌方的追击。 七弯八拐,走过几个分岔口,终于来到终点。 萨可瑞觉得这群反叛军不说别的,是真的很有毅力。 居然能在贫民窟边上挖这么长的地道,甚至还通向不止一个地方。 这其中要消耗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都是非常可观的,毕竟这地方虽然不在高塔重点监管范围里,但也人多眼杂。 想到这里,她反应过来,他们应该买通了相当多的贫民窟原住民,甚至很有可能这些原住民也是反叛军的一员,轻易不会暴露。 推开暗道尽头的木门,人说话的声音才传来。 是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人和一只…… 萨可瑞呆住了。 那是一只鹿,通体白色。 银白的鹿角看起来似乎非常纯洁——如果上面没有镶嵌一堆稀奇古怪的饰品的话。 骷髅样式的吊坠,手骨模样的环扣,头稍微一动,这堆配饰就撞在一起,叮呤当啷。 房间里,站在鹿旁边的斗篷人——显而易见也是秘纹结社的社员——介绍道:“这是我们社长。” “……” 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鹿社长的反叛军珈什也惊了。 他委婉问道:“这些……是什么新型秘纹印刻装备吗?” 那只鹿笑了,很难形容一只鹿笑起来的样子,总之萨可瑞非常确定它是在笑。 它一笑,头就往后仰,配饰又开始吵吵嚷嚷。 斗篷人诡异地沉默了两秒:“是的,藏在饰品里的装备会更加不起眼,在关键时候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虽然主要是社长的个鹿爱好……但恕他实在说不出口,感觉说出来的话,结社的格调都降低了。 琳走上前来,站在鹿的旁边。 两个斗篷人站在一块,要不是琳手上拿着蜡烛,萨可瑞都分不出来谁是谁。 “那我们就先走了,恕不奉陪。” 明显比琳活跃多了的斗篷人挥了挥手。 鹿社长看起来也不爱说话的样子,但是并不高傲,伸出一条鹿腿捣了一下琳的后背。 半晌,琳说话了:“嗯。” 然后转头就要走。 一人一鹿连忙跟上。 只剩下珈什和萨可瑞面面相觑。 “你的顶头上司为什么不在这里?” 萨可瑞其实更想问的是秘纹结社为什么和你们结盟了,但是她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由她一个前高塔成员说出来总归不太好吧。 毕竟她还没正式加入反叛军,目前只是合作而已。 珈什挠头:“临时有事,没空来吧。” 萨可瑞:“好吧,我以为我成功出逃这件事至少能让她挪出一个晚上的时间。” 她问:“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并不是离开贫民窟就算胜利,高塔的耳目几乎无处不在。 珈什在屋子里找了一下,在桌子上找到一枚徽章。 “戴上吧,能暂时改变外表,但无法隐藏你的灵魂。” “接下来,你有两条选择。” 萨可瑞侧耳倾听。 “一,我护送你去总部;” “二,我给你地图和路费,你可以自己去南汐港湾。” 萨可瑞其实不是很想去反叛军总部。 但是去南汐港湾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你知道,那是除了我们总部和秘纹结社以外,唯一能避开高塔耳目的地方。” 萨可瑞当然知道。 但是她还是想挣扎一下:“我就不能跟着秘纹结社的人走吗?” 虽然她其实哪都不想去。 珈什指了指她身上的徽章:“那就是他们能给的东西了。” 萨可瑞吐气:“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 中途休息时,萨可瑞也没把那本书拿出来,反而借着一路上的小动作,把书给藏到了衣服夹层里面。 她还记得那只黑猫说交易达成。 店长给她的东西是本书,那么作为代价,她又支出了什么呢? 她确信那不是任何实物,除此以外,记忆也没有丢失,情感依旧存在。 萨可瑞无言坐在树根上,在黎明到来前,看到星辰的余晖。 星星一整晚都很安静。 ——不对。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她离开了高塔,以前也有离开高塔的时候,群星会格外安静一点,很少说话。 但不是完全沉默,像现在这样,沉默到堪称死寂。 心脏一跳。 萨可瑞和群星的联系被切断了。 这就是代价吗? 她不甚清明地想。 * “噫——连我两岁盘的泥巴都在,真的好诡异啊。” 荔安在巡视自己将来的工作场所。 从工作室出来,是一条非常宽敞的走廊,大小不一的格子镶嵌在墙壁上,看起来很适合放点手工作品展示。 然后就是这个房间了,像个商铺,货架林立。 ——如果上面没有摆她两岁盘的泥巴的话,看起来将会非常高级。 她人生中制作过的所有东西都摆在这了,按着次序看过去,有一种看见走马灯的错觉。 荔安这才有了点自己确实死了的实感。 她观赏了一遍自己的所有手工作品,最后不得不承认: 她果然在手作方面颇有天赋,就算没有黑猫,她迟早也会踏上这条道路,最终成为手作大师。 随便直言不讳:“自恋鬼。” “哼。” “跟你这种黑心资本家没什么好说的,我要工作了,别打扰我。” 随便惊异地看向她:“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工作什么?” 才翻过自己的青春回忆录,又看了一遍自己活着的时候所有的手工作品,荔安手痒了。 “给我自己工作,别想太多。” 她想,那块石头来得刚刚好啊,就拿它当材料好了。 她想着雕刻个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还没想好,不过这不重要,凿子拿在手上自有灵感会冒出来的。 荔安回到工作室,打算先凿个过瘾,再去看看楼梯上面那层有什么。 ……啊哦,事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荔安遗憾地发现自己的锤子,凿子,锉刀等都坏的差不多了,用起来很勉强。 “什么手作店啊,连给店长提供工具都做不到,也太抠了吧。” 随便狂甩尾巴,生气,但不能说。 它还记着自己欠她心理补偿和加班工资,心虚。 随即它想到了什么,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算了算剩余能量值。 够了。 它悄悄出门。 荔安不知道它离家出走了,正在试图让工具变得更顺手一点。 她毕竟很久没玩雕塑了,东西都不能用了也是可以预见的,而且本身也是业余爱好者,工具不算齐全,也没有备份。 就在荔安努力磨刀的时候,随便从门外又跳进来。 背着个布包裹,像动画片里会出现的样子。 随便把包裹扒拉到桌子上,抖落出一堆明显超过包裹容量的乱七八糟工具。 荔安扫了一眼就看到工具范围从锤子榔头到刻刀剪刀,非常齐全。 “哪来的?” “我在外面捡的。” 荔安不信,工具有使用痕迹,但可以看得出来,使用者非常爱护。 而且这些工具看起来很精致,是成一套的,边边角角还有非常漂亮的花纹。 “真的吗?” 随便理直气壮:“放在外面的不都是我的东西吗?” 咋滴,不服? 荔安抽了抽嘴角:“……” 懂了,偷的。 * 与此同时,某不知名斗篷人一摸,发现扣在带子上的东西不见了。 “社长,你是不是拿了我的工具袋?” 鹿社长呦呦叫了两声作为语气词,“不知道啊,我没碰过你的东西。” “怎么?弄丢了?” 斗篷人把可能藏工具袋的地方摸了个遍也没找着。 琳以为他长虱子了,默默往边上挪了挪。 鹿社长安慰他:“没事的,大不了回去重新买一个。” 斗篷人潸然泪下:“但我已经没钱了。” 想买,就得拿以前做的秘纹印刻装备来换了。 他还试图垂死挣扎:“不应该啊,我记得我一直放在身上的。” 琳不说话,此时把一枚袋子扔在地上,袋子骨碌碌从草地上滚过。 这算她丢弃的。 斗篷人惊喜拦截。 这算他捡到的。 刚掉下去的眼泪被隔着面罩擦掉,他感激涕零。 “师妹!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还是太弱了 “这是什么人?” “高塔又要抓谁啊?” “这日子没完了,我看这搜查令上的姑娘也就刚成年的样子,能干出什么事来,高塔也真是的。” 现在是上午五点,人并不多,但高塔张贴的搜查令还是让很多人关注了几眼。 萨可瑞远远站在人群外围,看到了那张搜查令。 当然是她的。 看来一个晚上都没抓到萨可瑞,已经让他们发现了异常。 高塔里会占卜预言的人才很多,但是很可惜,那枚徽章不止能改变外形,同时还有社长附加的秘纹,专门用来应付这种人。 黑发的姑娘把一缕碎发顺到耳后,“走吧,好像没什么看头。” “嗯。”珈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普通人看不到灵魂,也就发现不了萨可瑞。 要是碰上了能看到灵魂的高手,那也得先跨过他,才能带走萨可瑞。 护送萨可瑞的除了他,没有更多的护卫了,毕竟人越多,越容易引起群星的关注。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只挑选一个实力足够强,同时不乏细心的人。 两人离开人群,买了些补给,决定休息一会再赶路。 萨可瑞有点想知道琳会在哪里,她还有两份谢意没有传达。 不过秘纹结社既然已经和反叛军结盟,琳又是负责接头的人之一,那就迟早会再见面的。 她不再纠结这件事情。 她盘腿坐在阳台地板上,借着一点晨光,慢慢把那本书拿出来。 她知道珈什就在隔壁房间一直守着,大概率整天都不会睡。 但是风险总是有的,没有什么更好的机会。 萨可瑞拿着书,打开之前还是祈祷了一下。 ……希望她不会出事,或者,最少最少,不要死得太难看。 她像以往一样试图得到星星的指引,但是她忘了,她已经失去了和祂交流的能力。 和神明交流的能力作为代价,交换得到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萨可瑞试图翻开书。 ……失败了? 为什么翻不开? 做好的心理建设都白费了,她想尽办法也没能让这本书打开。 包括且不限于在上面滴了自己的一滴血。 本来以为一路上书页没有打开的样子,是因为需要人去翻动才会打开。 她没想到根本打不开。 不应该。 至少当时店长是很明确地打开过的。 一点少了什么她没想到的东西。 或者,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人类能翻阅的存在。 萨可瑞有点无望地想着。 * 荔安在雕刻。 别说,随便顺来的那一堆工具真好用。 她想了一下,决定雕一棵树。 这石头方方正正的,她决定一面拿来做树冠,另一面做盘根交错的树根,中间削成树干。 先凿出大致轮廓。 黑猫在台面上追着尾巴玩。 然后在某个时刻停下了,它看着桌子边缘的破口水杯陷入沉思。 嗯……破了个口肯定不重要了吧。 不不不,敢推下去就死定了,臭荔枝会杀了它的! 但是……这杯子放得离桌边这么近,随随便便一碰就会掉下去吧,也不是它的责任呀。 不行不行,就算荔安不追究,但它可是半神啊!它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个破杯子蛊惑! 随便攥住肉爪。 不要小看半神的自制力啊! 荔安淡定地做雕刻,刚敲出树干的轮廓,就听见“哐当——”一声响。 比她雕刻的时候那石块掉在地上的声音还大。 她看过去,连随便的影子都没找着。 低头,看见地面上一摊水杯碎片,七零八碎,向她控诉着黑猫的罪行。 【你在搞什么——】 荔安正要质问,被随便掐掉了心灵通话。 “?” 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 荔安长吁短叹,决定等会结束工作之后,就把随便摁过来处理这一片狼藉。 现在,还是先把事情完成吧。 楼梯道,一只黑色脑袋在墙面后露出一点。 它现在不敢和荔安进行心灵沟通,害怕。 但是那一瞬间,手欠超过了对荔安的畏惧,“唰”地一下,那个杯子就掉下去了。 现在去跟她解释是杯子自己长腿跳下去自尽了还来得及吗? 荔安只是觉得这家伙越来越像个猫了。 至少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这家伙只是个披着猫皮的怪物,但现在…… 和一只真的猫又有多大区别呢? 荔安凿了个差不多,感觉还是一点也不困,于是把石料收拾收拾,找个了箱子放着。 这石头比较大,处理出来的碎石也偏大,感觉能做个别的什么东西,总之,先留着吧。 上二楼,依旧没见到做贼心虚的黑猫。 二楼布局和卧室差不多,基本就是把公寓里那套家具都给带来了。 荔安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一只随便,两只随便,三只随便…… 不行,完全睡不着,而且很无聊。 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作出了一个能让曾经的所有催稿甲方都感动到落泪的伟大决定。 下楼再把那个雕塑完善一下吧。 虽然荔安以前没有强迫症,但她觉得自己现在有了。 只要想到有这么个未完成的东西放在那里,她就感觉刺挠。 她又跑下楼,重新拿起凿子。 先从树根开始细化吧。 * “我们真的要带反叛军那群人去找『树根』吗?” 捡到一个新工具袋所以避免了后续损失的山桔问道。 白鹿没点头也没摇头,深沉地眺望远方。 “当然了,孩子,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了。” 正好,也让它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吧。 山桔捏了捏拳头:“别装了,社长,不然回去咱们再开一个公投会议,会议题目就叫《禁止社长装逼》怎么样?” 鹿社长缩了缩脖子,那堆恐怖风饰品又开始响。 鹿眼溜圆。 山桔无语凝噎,早知道上一次的会议题目应该改成《严禁社长将恐怖风饰品带出门》。 而不是《为了防止社长在外乱说话丢人现眼,于是尽可能减少社长说话的机会》。 唯一靠谱的琳却说:“快点,那边催的很急,队伍前两天就到南汐港湾了。” 近期减员的数据也发过来了,很难说对方到底有没有把那片禁地当回事。 山桔扁嘴:“我就知道那群人玩不转这些东西的,一开始居然还拒绝帮助,反叛军里能有几个擅长秘纹和神秘现象的人啊。” 秘纹结社常年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底蕴深厚,反叛军却是近几十年才崛起的势力,这方面的人才储备很是捉襟见肘。 鹿社长带着两人往南汐港湾赶去,“琳,给柯金烛发消息。” “告诉她——” * 【高塔已经派了一队搜查官,正在前往南汐港湾,预计七小时后到达。】 【带队人目前未知】 柯金烛看了一眼消息提示。 啧,在高塔里有高层内应就是方便。 反叛军崛起的时间太短,安插在高塔里的间谍,最高的也只有一个副部长。 秘纹结社却有内应坐到了能够参加『高塔谕令』的位置。 她叹气,这就是不得不承认的差距了。 对方手里必然有更详实的『树根』资料,但是一直拖到现在才求援,也是没办法。 两个势力间的关系比起普通朋友,更接近刺猬。 当下利益大体一致,能够露出柔软的肚皮抱团取暖,以后呢? 要是事情能解决,少不得反过来用尖刺针锋相对。 事事依赖秘纹结社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她目前没得选。 柯金烛站起来,把通讯器收好,眺望远方。 断壁残垣,寸草不生,朝阳的光线在这里都失去温度,死寂和荒芜在此处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风也不会从这里经过,最顽强的草籽似乎都遗忘了这里。 南汐港湾已经看不到海水了,原本是码头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些铁板,混乱地竖在地面上。 如果只是废墟就好了。 短短两天,这片废墟折损了四个人。 四个,看起来并不多的数量,但这次来的人,加上柯金烛也才十个人。 四个已经占到了将近一半了。 而且来的人都是优中选优,除了珈什被她派去接应萨可瑞以外,几乎可是说行动部和秘纹部最优秀的精锐都在这里了。 照这样继续下去,不超过四天,所有人都要在南汐港湾折戟。 终究是太弱了。 南汐港湾本身已经足够复杂,而现在秘纹结社正在路上,高塔也要掺和进来。 柯金烛大概猜到高塔为什么突然要来南汐港湾。 因为萨可瑞。 她现在应该处于无法被观测的状态,但不会保持这个状态一辈子。 想要彻底摆脱高塔,王国境内就这么几个地方,别的地方不好找,南汐港湾却是一直在这的。 她担心的不是高塔即将到来的搜查官和未知的带队人。 而是高塔后续很有可能会增派的人手。 和秘纹结社相比,反叛军人数众多,但反叛军和高塔比,又是绝对弱势。 对方轻易就能派出一队搜查官,反叛军扣扣搜搜也只有这一队。 反叛军的时间不多了,南汐港湾不会等任何人。 “老大,快要天亮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手下问她。 柯金烛是这次行动里级别最高的人,另一个仅次于她的是秘纹部副部长。 夜间不要行动,不只是来自曾经的经验,更是这两天折损人数带来的血的教训。 群星总是夜间更活跃一些。 柯金烛拿出通讯器又看了两眼,“再等一会。” “等秘纹结社的人来。” “所有人养精蓄锐,不要接触神秘现象。” “高塔的人也在路上。” 高塔—— 有人握紧拳头。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很少有人真的会喜欢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 柯金烛冷声:“我们的目标是『树根』,尽量避免和高塔的冲突。” “除非必要,不要动手。” 几人应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是神的思念 秘纹结社三人赶路中途。 鹿社长拿出能量检测器。 离南汐港湾越近,能量检测结果就越活跃。 它活跃到极端濒临爆炸的程度。 最迟这周就能让所有人见识一下能量大爆炸是怎么样的。 所以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没人真的想见识一下,除了高塔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并不担心大爆炸,也从没找过位于南汐港湾的『树根』。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鹿社长是见过『树根』的。 但那个时候,它的意识也几近崩溃,记忆模糊残缺,除了确定了这东西的存在,并不记得具体是什么。 但它确定,那是能够和世界顶尖的秘纹印刻相抗衡的力量。 无限接近于神明的力量。 想到这,鹿社长收起能量检测器,眺望南汐港湾的方向。 快到了,最多还有半个小时的行程。 它刚要回头慰问一下,顺便问问山桔有没有带吃的。 然后它发现琳和山桔不见了。 如果只是山桔不见了,那它不会很担心,毕竟他入行多年,底牌很多,看着不着调但轻易不会陷入绝境。 但现在,消失的还有琳,不爱说话拒绝社交但是很靠谱的琳。 而它甚至没发现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这么样的力量能够蒙蔽它的感知,带走它的学生? 它试图占卜。 失败了,水晶球碎的彻底。 鹿确定这周围没有任何神明的思念——也就是神秘现象——所以。 它的心沉下去。 刚刚还想着树根是堪比神明的东西,结果现在真的碰上了。 真真正正属于神明降临人间的力量。 * 琳是突然发现有扇门的。 但是当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受蛊惑般靠近,打开了门。 门铃作响。 琳跨过门槛,走进去。 山桔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情况不对啊!琳,你清醒一点!” “这里是『神的思念』!” 虽然更多的书籍上将这种存在记作神秘现象,但秘纹结社的人更习惯称呼为神的思念。 大概是受到了真正见过神明的社长的影响吧。 琳毫无醒过来的迹象,无知无觉地要往里面走。 山桔认为这个思念应该拥有很强的情绪引导作用,否则比他靠得住的琳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岔子。 他咬牙切齿:“我们要去南汐港湾找树根的,琳……” “快点醒醒。” 一旦进入神秘现象,失去的时间就不是几个小时那么简单了,也许会以年做单位。 那时候再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什么脚踩高塔,什么拳打港湾,什么一举拿下树根。 失去时间,都是做梦! 不知道为什么,社长一直不见鹿影,他俩整这么大动静也没被社长发现。 山桔努力拖琳的后腿,平时宝贝的不行的秘纹装备都扔了出来。 但凡是有点用的都拿来阻止琳了。 但琳即使失去意识,秘纹水平依然是摆在那里的,并不比他差多少。 她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进神的思念。 顺便把挂在腿上的山桔也给带了进来。 他短暂地感受到了温柔的气息,带着春风里万物生长的蓬勃。 很温馨的香薰,让人沉迷。 但这只是暂时的,清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大树顶端的絮语。 山桔迅速清醒过来。 琳看起来也冷静多了,反手握住一把弯刀。 前不久新印刻的装备匕首在上一次行动的时候丢了——送给反叛军,辗转送给萨可瑞。 所以她一直用着原本的弯刀。 “……我拖累你了吗?”琳低声说道。 “你带我出去就不算。”山桔用气音说话,他从地上爬起来,手有点哆嗦地掏出一把树叶。 树叶是普通的树叶,但每一片印刻的秘纹却不是普通的秘纹,足以称作世间顶尖的暗器。 手在拽人的时候磕到门板了,有点疼。 琳抿唇,半步上前,将同伴挡在后面。 得找到节点才行。 虽然琳是后加入秘纹结社的,但这一行从来不是什么学的越久力量越强。 秘纹不看天赋,它只看你愿意放弃的概念。 你放弃的概念对你而言越重要,你能获得的力量就越强。 琳还在戒备中,脚步声突兀响起。 没有任何征兆,那个不知名的存在穿过长廊。 祂站在不远处,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唇角弯出一点笑意。 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神的思念,却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存在。 平时储备的理论知识在此刻恰到好处涌入脑海。 【……如果你遇见了神秘现象的衍生生物,并且力量层级和神秘现象完全不符。】 【恭喜你,你遇到了真正的神的思念。】 神秘现象是神遗落人间的思念。 可神和人的差距远远胜过人和蚂蚁的差距。 于是神明的一点思念都足够危险,好比人随手倾倒在蚁巢的一点水。 洗手都不够,却能让蚁巢倾覆。 而超出思念容量上限的力量层级——只能是神在人间的倒影。 山桔手都有点发抖。 他也算是长见识了,要是能逃出去,就能和社员吹牛说自己可是见过神明的人了。 要是能逃出去的话。 上一个从神之倒影下逃出来的人,是鹿社长。 再上一个,据说是高塔谕令的与会人。 他和琳捆在一起也比不过这群佬中佬啊! “你想要什么?”祂问琳。 琳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下来。 就算没有他们,外面还有社长托底,南汐港湾那边不一定会出事。 对,冷静下来,现在要做的是顾好自己。 琳坦然回答:“我没什么想要的。” 她最想要的东西,早就靠失去一个概念得到了。 祂不无遗憾地说:“是吗?” ……是吗? 人是这世上最欲壑难填的生物,怎么可能有人没有遗憾。 她只是不想说而已。 况且,说了就有用么。 不过,这个神之倒影看起来比书上写的要平静很多,没那么喜怒无常的样子。 大概是运气好吧。 祂转向山桔,“你呢?也没什么想要的吗?” 山桔想肯定地说是。 他说不出口。 和神明做交易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搭上命也未必能得到心之所念。 但是。 但是。 “嗯。”山桔感受到树叶在掌心带来的疼痛感,树林间穿过的风也穿过他的灵魂。 他看到神之倒影微微歪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动作,让祂看起来有些人间的温度,而不是一幅画一般,惊人的美,同时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漠然。 “那你为什么要哭?”他听见祂问。 他哪里哭了? 山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没有水迹的凉意。 他没哭啊。 * 早上九点,荔安细化树根到一半,又听见了门口传来的铃声。 啧,到上班的点了,没法给黑猫继续做愧疚教育了。 她抬手拍拍碎屑,去看看新来的客人。 穿过走廊,她看见两个披着斗篷的动物。 墨绿色鳞片密布的蛇类立起上半身,蛇信子在空气中颤抖,像捕捉信息那样。 另一只动物趴在地上,支楞着试图站起来。 那看起来像是一只鸟,也有点像鸭子,羽冠艳丽,外形精致。 虽然随便不在,不知道东西都是什么价格,不过荔安觉得不是很有所谓。 毕竟客人都这么可爱,把她盘的泥巴白送出去也没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站在后面的那只鸟半趴在地板上,不知道为什么在打颤,甚至能看到屁股上的翎羽。 半晌,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小别致还挺东西。 她感慨一下,然后先问了那条小蛇。 小蛇把自己盘起来,鳞片摩擦,斗篷上的兜帽半耷拉着,镶嵌在头颅上的纯黑色眼睛看起来分外干净。 它说没有。 嗯?所以动物之间也会有手拉手一起来买东西的友谊吗? 她想,是那只鸟想买东西吧,蛇可能只是来陪陪它的。 于是她问了。 出乎意料。 那只鸟居然哭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但是它哭得这么惨,竟然说没有。 泪水混杂着它的谎言一起消失在地毯里。 荔安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做交换,买不了想要的东西吗? 就算这样,也没必要一边哭一边撒谎吧。 荔安难得有点麻爪。 她试图call随便,让它出来处理小动物的这点小心思。 【……那你不准揍我。】 【嗯。】 【……也不准质问我。】 【行。】 随便高兴起来了:【那——】 【再废话就别来了。】 荔安冷漠地挂断心灵电话。 随便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满脑袋的泥巴。 去滚泥塘了? “你想要的,你给不出价码。”黑猫也冷漠,面对交换不起东西的穷逼。 荔安发现它说的可能是真的。 因为那只鸟不再哭得那么伤心了。 泪水无声划过栗色脸颊,它脸上变得一团糟。 漂亮小鸟吸了吸鼻子,闷不吭声。 看起来很可怜。 旁边的小蛇游走在它周围。 黑猫说得干脆:“你也给不起。” 嗯? 所以这不是陪同来的,这也是个顾客。 小蛇看起来倒不伤心,只是抬头看了随便一眼,又低下头去,把自己默默盘起来。 荔安觉得它安安静静地也很可爱。 “好了。” 荔安制止了黑猫的言语,她觉得让它来处理小动物的交际也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思索片刻,然后说出了故乡的经典台词。 “来都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也许是交易 【不行——我可不是做慈善的,总之不等价的交易是绝不会达成的!】 黑猫严肃拒绝了荔安的想法。 好吧。 【那打欠条成吗?】 黑猫勉为其难。 【勉强,不过应该可以试试。但你想让他们打什么欠条呢?】 好问题,荔安自己也不知道。 她决定让他们写。 她摸出一个新的草稿本,决定就当欠条。 “把你想要的,你能付出的,都写下来吧。” * 琳看了看这个本子。 后知后觉发现没有笔,目之所及也没有任何看起来能让她当颜料使用的东西。 她垂下眼。 然后果断地咬破手指,用血在纸上落笔。 【我想要……】 写什么样的东西才是最安全的呢? 血液汇聚在指尖,在它滴落之前,琳继续写。 【——南汐港湾的树根】 至于她能付出的,那些秘纹印刻装备肯定是不够的。 她的灵魂也不能写上去。 其实琳不觉得这场『交易』会达成。 因为她早就失去这个概念了。 但她也不打算忤逆神之倒影,所以…… 琳迟疑了一会。 【为此,我愿意付出云端商行的所有财富。】 写下来的一瞬间,纸张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焰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些渗入骨髓的寒意。 她一惊,下意识松开手。 书本浮在空中,那一页纸却在火焰中逐渐消失。 与此同时,琳的心里突然出现了新的概念。 『与祂的交易』 秘纹的得失规则从来没有人打破过,就算是神明也从没有听说过能够逆反的存在。 因为秘纹就相当于神的语言,你要如何打破语言的规则呢? 但现在她感受到了。 于是一点希冀也忍不住冒出来。 她想,也许她真的能得到树根呢? 神明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写下交易内容。 站在祂脚边的黑猫却说:“交易达成。” 那个过于像人却又不是人的生物笑了一下,“等你拿到树根,你会失去云端商行的所有财富。” 琳冷静下来了。 这个结果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人间的财富,真的能和无限接近于神明的力量相比吗? 黑猫似乎有看透人心的力量,但绝没有喜欢帮人解惑的爱好。 它只是转向山桔。 它笑起来带着一种似人非人的感觉,无端诡谲。 “到你了。” 它有些兴奋道:“让我看看,你能为了你想要的,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山桔伸手接住浮在空中的书。 他倒是不用咬破手指了,因为手掌过于用力,树叶早就划开了他的皮肉。 血液掉在地上,无声消逝。 他满手都是血,甚至要擦掉一部分才好用来写字。 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亡者复生呢? * 荔安收回欠条。 “你不是说他们给不起代价吗?这些都是他们现在就能付出的代价吧。” 随便心情激荡,“那是因为他们写的都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啊。” “他们最想要的,是给不出代价的。” 无论是概念复苏,还是亡者复生。 付出灵魂也未必能让天平归于平衡。 显然那两只动物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件事。 虽然是欠条,能量值还没到手,但是随便已经激动起来了。 光是一个云端商行便是不菲的财宝,最重要的甚至不是这些财富,而是流传千百年的财宝上,人类寄托的心念。 这可比一个神放在祭品身上的那点思念有价值多了! 荔安不明所以:“所以,为什么那只鸟的愿望是——” “让一棵树长得好好的,不受虫害,寒暑不侵,枝繁叶茂。” 黑猫嗤笑,它总是在面对别人的事情上流露出几分原有的傲慢。 “人类就是这种生物,蠢到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还以为神的箴言就是不可违逆的一切。” 荔安抽出扫把。 黑猫顿时炸毛,它瞬移到荔安一下子打不到的位置。 “等等你说好了不揍我的!” 荔安扯了扯嘴角,“去,把工作室打扫干净,我就不收拾你。” 随便委屈巴巴地闪回工作室,掏出一块破抹布开始辛勤打扫卫生。 “一块碎片都不能留,要是我发现你打扫不到位……” 意味深长,不言而明。 黑猫一个激灵,“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对了,你之前消失去干什么了?滚泥塘?” “不是啦,我是出去赚外快了。” 因为不敢面对荔安,又不知道去哪里,干脆出门赚能量值放松一下心情。 虽然也没赚到就是了。 * 不久之前。 那只黑猫是突然出现在鹿社长面前的。 鹿社长当然立马警觉起来了。 前脚一个神明,后脚又来一个可以蒙蔽感知突破防线的东西。 怎么想都是来者不善,早有预谋。 黑猫懒懒地蹲在一块石头上。 “别想那么多,太没意思了。” “那两人不会有事的。” “只要交易达成,他们就能出来了。” 鹿社长皱眉,“什么交易?” 那琳怎么办,她早就抛弃这个概念了。 黑猫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对鹿社长的警觉不以为意。 “交易就是交易咯,用你能给出的一切,来换你心里想要的东西。” “至于你的那个小徒弟嘛……那有什么关系。” “秘纹法则可限制不了那位。” 鹿社长是见过神明的。 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这个神早就陨落了。 但即使是那个神的鼎盛时期,也没有逆转秘纹法则,否则它现在就不会还是一只鹿的样子。 “怎么样?想不想重新成为人?” 黑猫凑上前来,眼睛亮得惊人,竖瞳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感受到了吧,周围所有人都不记得你曾经是个人了,只有你自己还记得,但即使是这样——” “连你自己也开始淡忘人的概念本身了。” 越接近秘纹能量的上限,身边人就会越发遗忘它抛弃的那个概念。 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抱着曾经的记忆度过无人理解的余生。 鹿社长不为所动。 如果是在它刚刚失去人的概念的时候遇到这只黑猫,也许它真的会答应。 但现在它不会这样做,它余下的生命和灵魂都要奉献给更有价值的事业。 “比如拯救这个国家的人?” 黑猫看破人心,说的话也不带拐弯,直来直去。 它也知道面前的鹿——曾经的人——如今意志坚定不为所动。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黑猫提起另一个话题。 鹿社长却说:“不如先把我的学生们还给我,我才好跟你赌。” 黑猫厌厌的:“都说了,达成交易,他们自会出来的。” “交易不起心里最想要的东西,次一点的愿望总交易的起吧。” “好了,让我想一想赌约是什么呢?” “如果我不想和你赌呢?”鹿社长直觉黑猫接下来要说的东西绝不是它想听到的。 黑猫撇下嘴角,瞳孔竖起。 “不行——你没有拒绝我的力量。” “不打一架怎么知道。” 白鹿说这话的时候,就已经动起来了。 漫天蛛网落下。 * “所以你跟人家老师打了一架。”荔安无语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怪不得浑身泥巴。 感觉放这家伙出去的危害性比较大啊,天天祸害别人。 “那你赢了吗?” 黑猫人立而起:“我当然是赢了!” 荔安一个眼刀扫过去,它立马又趴下,扒拉着爪子底下的抹布继续擦地。 “说归说,手上动作不要停。”她冷酷无情。 “后来呢?赌约是什么?” * 对如今能量值远远不达巅峰期的黑猫来说,胜利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它虽然是半神,但它是更高维度世界的半神,和这个世界的神明体系是两回事,战力上完全碾压。 所以战胜不了此世神明的鹿社长,当然也战胜不了更高级的生命体。 ……黑猫的力量胜过它往日见过的神明,那把学生们带走的,又该是什么样的存在?带走他们,就只是为了交易? 黑猫原地跳了跳,感觉打一架骨头都轻松不少,天天趴在店里果然不是个事。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既不会缺胳膊少腿,也不会失去灵魂变成傀儡。” “只是祂的小小爱好而已。” “好了好了,现在该说说我们的赌约了。” 鹿社长不说话,躺在地上,看着日上杆头。 快十点了吧,刚刚有感受到通讯器在响,因为联系不上琳所以来找它了吗?不知道港湾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黑猫自顾自继续说:“赌约内容嘛,就赌你会不会死在这条路上。” 这条你坚定不移选择的道路,会不会就是最终葬送你的道路。 黑猫并不是长于观测未来的半神,只能隐约感受到,于是难免好奇。 现在走的路么…… 鹿社长头也不抬:“那我赌会。” 黑猫有点惊讶,它瞬移到白鹿面前,伸出肉爪戳了戳鹿角。 那些首饰也在刚刚的战斗中损坏了不少,现在总算没那么响叮当。 “那我就赌你不会死好了。” “赌注呢?”白鹿摇晃着站起来。 黑猫抽抽眉毛,它还真觉得自己会赢啊。 “如果我赢了,你就把那具神明的尸体送给我。” 鹿身人心的家伙大言不惭。 “如果我赢了。” “你要完成我未竟的道路,不得扭曲,不得违约。” 黑猫盯着它看了半晌。 它说:“交易达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别开我罐头 荔安举手,她现在已经知道这家伙都干了些什么了,但是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还记得你一开始说这是个手作店吗?我怎么感觉来的那群小东西都把这当成万能许愿店?” 随便汗流浃背,这就要被她发现了吗? “可能,嗯,大概是因为店里的手作太少了吧。” “哎呀,而且店刚开业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啦,接点业务范围之外的活也不奇怪啦。” 是吗? 荔安狐疑地看了它一眼,最终决定不去纠结这点小事,她跨过黑猫,走到工作台前。 “那两小东西的愿望你打算怎么办?” 她该不会有外出工作内容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随便抓着抹布抖了抖皮毛。 “我我我,我自己去嘛。” 随便蔫了吧唧的,这一去又要消耗点能量值了,这样搞下去,猴年马月才能重回巅峰甚至更上一层楼啊。 哎。 它早该知道的,就算是没有记忆的神,交易起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可能也是她的某种本能吧。 这么想着,两袋饼干突然出现在它面前。 她说:“就算是猫猫神吧,那你不要吃饭的吗?” 要的要的! 猫猫神两眼发光,这都是能量值啊,和那些赌约欠条不一样的,立马就能到嘴里的能量值啊。 随便放下抹布,抱着饼干跌入幸福的海洋。 荔安本来也想吃点早饭(午饭?)来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丁点也不饿。 看着自己的一堆食物储备也没有想吃的欲望。 干脆废物利用,拿这些东西来进行“对黑猫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计划吧。 有了食物的投喂,随便潜力大爆发,瞬移不要钱似的用,飞快的完成了整个工作室的打扫任务。 “那我走了哦,挥挥~”黑猫仿佛浑身都在散发着小花花,两袋饼干下肚就变成这样了。 荔安无语:“……嗯,早去早回。” 这说话还带波浪号了,投喂计划看起来比她想得还有效一点。 目送猫猫神离开后,荔安选择继续工作。 天呐,她自己都没想到有这辈子还有这么勤奋的时候。 不算中间被打断的话,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七个小时了。 甚至现在依然精神亢奋,完成雕像的心格外迫切。 也许在完成之前,她都会保持这个状态。 荔安继续雕琢。 树根细化到50%花了她三个小时,然后接下来每一个10%都要花掉至少等量的时间。 乐观估计,她只要继续不吃不喝,就能在明天凌晨一点钟完成树根了。 * 随便现在非常幸福,这是它穿越到地球上之后,能量值最充裕的一天了。 为了活命,它慌不择路穿梭时空,在就近原则下选择了刚死亡的一个生命体。 一只黑猫,甚至营养不良。 于是堂堂半神很快无师自通卖萌技巧,在早市,菜场,鱼摊等多个地点进行了卖艺也卖身的行为艺术。 它早就知道那个地方住了一位神明,不是它这种半神。 而是正儿八经的神明。 但是祂好像出了点意外状况,不仅失去了记忆,还因此被执行固定程序的世界意志排斥,人生在死去活来中不断徘徊。 它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它大可以把神格依附在一个真神身上,借助对方的力量,然后壮大自己。 它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其他生命体内部的,这些身体都太脆弱,本来就是尸体,维持不了太久。 它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要是对方一切正常的话,它就真成附庸了;但现在对方失忆了啊!它大可以目标达成后悄咪咪溜走。 简直是天赐良机! 接下来仿佛世界意志都在帮它,祂在人间的躯壳终于死了。 它趁机潜入,试图达成协议。 想到这里,随便痛彻心扉。 它早该知道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祂给我饼干吃诶。 这么一想,随便又心情平和了。 不就是当附庸嘛,其实想想,半神晋级不了的话,迟早是要进行到这一步的。 当荔安的附庸也不错,至少祂对它最高的要求就是打扫卫生和外出工作了。 作为真神来说,祂甚至是颇为仁慈的那一档。 糟七糟八地想事情,加上瞬移,很快随便就到地方了。 它爬上荒芜废墟。 这就是他们说的南汐港湾了。 它眯起眼睛,感受到残留在这里的神力如潮汐般涌动。 怪不得明明叫港湾,但是既看不到海,也看不到船只。 神明的战争把这里的一切都毁了。 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繁华的港湾之一,如今早已无人问津,放眼望去,旧世界的残骸散了满地。 这么活跃的能量值,却不能吸收,真的太可惜了。 随便扼腕,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感觉过不了多久就要爆炸,然后全消散了,这也太浪费了吧! 它隐藏身形,在废墟间跳跃穿梭,很快就看到了一队人马在休整。 包扎的包扎,望风的望风,总共六个人的小队,居然还有队长和指挥。 它凑过去看那个队长的通讯器。 对方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不自觉地向上抬了抬通讯器。 可恶,以为这样它就看不到了吗? 随便无声哼哼,充裕的能量值让它能够做到很多事情。 它飞起来,继续凑过去看。 是鹿社长和琳的消息,报了平安,以及很快就到。 啊——是它的尸体保存罐和财宝暂存罐! 随便还心心念念着白鹿手上的神明尸体,和琳的商行财宝。 至于山桔的那棵树嘛,不着急,等它把树根送到琳手上,再去解决一棵树的问题。 它高兴地摆了摆脑袋。 柯金烛皱眉,不着痕迹地四下观察。 她给朝霜打了个手势。 秘纹部副部长会意,一颗鱼眼石滚落在地,确定屏蔽罩已经展开,他才问道。 “怎么了?” 柯金烛过了一会才说:“刚刚感觉不对劲,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朝霜点点头,也没把屏蔽罩给撤了。 柯金烛敛眸。 刚刚绝对有什么东西在附近,看不到摸不着,但它的目光从没离开。 屏蔽罩展开后倒是消失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感兴趣了,还是真的被屏蔽在外了。 毕竟屏蔽罩的抗击打上限很低,如果是神秘现象的衍生生物,来几下就能破坏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黑猫只是去找它的罐罐了。 毕竟虽然这个队长也有点小秘密,但是一看就是不好交易的家伙,不如先去守着罐头。 * ……又是突然出现,毫无自觉地突破防线闯进来。 黑猫自得地甩了甩尾巴,并不看两个学生惊吓到快要跳起来的表情。 “又见面了,我的尸体保存罐。” 尸体保存罐:“……” 它竟然也有对别人无语的时候。 “你也太不礼貌了吧,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罐头吗?” 黑猫疑惑地看了它一眼,颇有“不然呢”的意思。 它换了个人继续说:“这个是我的财宝暂存罐。” 财宝暂存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山桔满脸问号:“就这么自然地略过了我是什么意思啊?” 黑猫都懒得理他,写的愿望也不值钱,给的东西更不值钱。 抠门的人类,你甚至不愿意给出你的灵魂。 琳居然也会吐槽:“……被称为罐头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大概是有熟悉的社长在身边,这两个小东西说话都比在店里大声。 俩人总算以正常的感官看到了黑猫。 真的,真的就是很普通的样子,在它不说话也不做表情的时候。 它一做表情,那张猫脸上出现人的神态,多少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也是哈。“山桔讪讪。 “所以你跟过来干嘛?真要帮我们拿到树根?” 黑猫伸了个懒腰:“当然是防止我的罐头被别人开了。” 死了就遭了,拿不到东西还白打工。 它阴测测说:“而且,如果你们再不快点,那边就有人要出事了。” 它在离开那支队伍前,感受到了屏蔽罩以外能量的波动。 那只小队可是有两个伤员的,搞不好一波就寄了。 其实这个事情多少和黑猫也有点关系,毕竟这么个鲜活的半神晃过来晃过去,不吸引一些东西的视线就怪了。 但它是绝不会自责心虚的那种类型。 “哪边?” 黑猫努了努嘴:“就那。” 它难得好心提醒:“我刚刚有听到他们喊领头的那个叫柯金烛。” 这下不必多说了,一行人抄近路快跑赶过去。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队伍已经不见了。 鹿社长四下看了看。 “应该是突然移动到这里的思念,把他们卷进去了。” 它抖了抖鹿角,手骨模样的环扣被精准地抖落出来。 黑猫盯着闪闪发光的饰品发呆。 虽然打架的时候毁了相当一部分,但毕竟鹿社长的角比较长,挂的饰品也多,而且随便离开以后,这货绝对又往角上挂了不少东西。 这会又开始丁零当啷。 黑猫喃喃:“要不你以后去开五金店吧,应该会很适合你的。” 饰品上的手骨浮在空中,然后突然动了一下,嶙峋白骨张开,像握住了什么一样,倏然抓住。 ——思念的大门在此刻打开。 鹿社长心平气和:“算了吧,我还是更想要能安心躺平的退休生活。” “什么都不需要做,逛逛首饰店就很好。” 为此,它愿意付出它的一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愚蠢的祭品 【去南汐港湾。】 在萨可瑞试图打开书但失败了的当天中午,她终于又听到来自云端的声音。 在萨可瑞眼里,星星就是陪伴她长大的伙伴,即使这个同伴有些捉摸不定,但她依然愿意为了这份友谊付出很多很多。 她还以为再也听不到祂的声音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祂一点也不提和店长交易的事情,但是没有彻底失去和祂的联系总归是件好事。 从失而复得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萨可瑞有点茫然。 去南汐港湾……吗? 会死的吧。 那里密布着神秘现象,据说超规格衍生生物遍地都是。 近百年来,能从南汐港湾活着出来的,一巴掌都数的完。 萨可瑞有些迟疑:“一定要去吗?” 她好不容易才从高塔逃出来,不太想又跳进另一个火坑。 【你不想去?】 小伙伴这么问,萨可瑞又觉得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其实也不一定会死的对吧。 比起自己会怎么样,她更在意祂会不会对她失望。 “还好吧,但是为什么突然要去南汐港湾呢?” 【树根出现了,找到它,交给我。】 萨可瑞听不懂。 『树根』是什么?为什么需要这个东西? 但星星看起来没有再帮她答疑的样子了,祂只是说。 【甩掉那个看守。】 原来在祂眼里,珈什只是看守吗? 萨可瑞有点发愁,没有珈什,她怎么躲过这一路的追捕,又怎么保证基本补给。 更不要谈去南汐港湾要走过的地区本身就有一定危险了。 但星星再次消失了。 萨可瑞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完成星星的愿望。 她挑了个理由把珈什支走,大概是因为她一直都挺配合的,珈什不疑有他。 然后她翻开珈什的背包,找到那份终点位于南汐港湾的地图。 她扒拉了点补给放进自己的背包,背上就走。 珈什少了点补给不会有任何事,实在大不了打猎也能解决问题。 但萨可瑞常年静坐,身体素质比普通人都差,让她打猎,她最多能去掏松鼠窝。 她顺着路线一刻不停,出发。 * 远在南汐港湾的黑猫突然笑得前仰后合。 天呐,天呐。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类,无知且愚蠢,鲁莽且短拙。 祭品再次踏上命定之路。 山桔被它吓了一跳:“神明都像你这样吗?”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黑猫瞥了他一眼:“你见过几个神明?” 这就比较上了。 鹿社长出来和稀泥,打断他们:“好了好了,门已经开了,快点进去吧,我维持不了多久。” 团队里多了个成员(随时可能消失甚至背刺版),依然是最可靠的琳率先响应。 她握住弯刀,一步踏入。 山桔紧随其后。 只剩下两个非人物种在门外。 鹿社长眨巴眨巴圆眼:“一起进去吧。” 黑猫皱眉,它还想着过会看好戏呢,那支队伍的死活跟它关系很大吗? “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进去?” 鹿社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能量探测器。 离门最近的时候,应该是这个探测器屏幕最亮的时候。 再亮一点,就让人忍不住怀疑也许下一秒就会爆炸了。 “树根应该就在里面,等会还有高塔的人要来,他们肯定也能找到正确的位置,然后打开门的。” 白鹿笑得无害,“你不是要保证琳拿到树根吗?” 黑猫盯着它看了两眼,然后突然跳上它的脑袋。 爪子拨着鹿角上的首饰。 白鹿知道,这是默认了。 尽管黑猫难辨善恶,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觉得这场交易很无趣,转头就放弃了。 但祂依然是局外的突破点,时机得当的话,兴许会有意料之外的变化。 它需要变化。 比战斗意志,秘纹结社比不过反叛军。 比秘纹印刻,又比不过高塔。 不上不下,靠什么拿到树根? 别说什么盟友拿到就等于自己拿到了,都是屁话。 一个足以在瞬息间毁灭一个王国的东西,盟友拿在手上,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敌人更能让自己晚上睡不着觉。 白鹿走进门里。 装备持有者也进入以后,门就消失了,手骨环扣重新回到鹿角上。 随便抓着一把饰品玩,突然觉得这鹿的兴趣爱好也不错,除了这堆玩意响得很大声以外。 进入神的思念后,能量探测器就终结了自己的使命,彻底报废了。 白鹿检查了一下,过载了。 树根如果不在这里,那也是个相去不远的秘纹装备。 鹿社长终于有空抬头观察周围,找找之前掉进去的那个小队在哪。 但是稍微有些出乎意料。 没有扭曲,没有恐怖,甚至看起来毫无危险性。 海浪拍打礁石,迁徙的鸟群从天空掠过,船只在这里停泊,雪白的帆和蔚蓝的海勾勒出人间的画框。 人们搬运着货物,商谈业务,吹牛聊天。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很有生气,也很安逸。 琳说:“应该是南汐港湾以前的样子。” 那个断壁残垣百年前有过的辉煌,和这片海域干涸前的浪花。 山桔弱弱提议:“要不我们先躲一下吧……回头率也有点太高了。” 和平安宁的生活里,在港湾看到了两个装扮格外神秘的人,和随行的鹿和猫,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秘纹结社虽然早已成立,这一届的社长也还不是鹿社长,但其实从古至今,结社一直是少数人才知道的存在。 有的人见过,还以为是喜欢穿斗篷的怪人,秘纹领域从来不是普通人能了解的。 还有琳手上的弯刀,大概是离生活太遥远了,她甚至听到有人在谈论是不是模型,看起来很漂亮。 她默默收拢斗篷,将弯刀趁机收回。 鹿社长还记着自己在外面要少说话,观察了周围,抬起蹄子捣了捣两个人的后背。 它往人群外走。 两个学生迅速跟上。 远离港湾的地方,也有人居住。 白鹿在植物和建筑的阴影处走过,尽量不吸引别人的注意。 “这里。” 不多时,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柯金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你是祭司吗 萨可瑞没什么反侦察的意识,也没有时时掩盖行踪的习惯。 她会在翻越灌木丛时不经意留下脚印,也会在吃完东西后没有打扫得很干净,留下食物残渣和偶尔的木炭碎片。 但行动部头号精英珈什非常确定,他遇到了职业生涯以来最难追捕的对象。 哪怕这个人连基本的反追踪意识都没有。 仿佛全世界都在帮萨可瑞逃往南汐港湾那样。 树林间的留下的脚步被蛇虫鼠蚁覆盖,偶尔遗落的食物残渣被秃鹫叼走;路过城镇不得不进行补给的时候下了大雨,人们闭门不出;她前不久走过的桥梁,过不了多久就会断裂。 一切都是刚刚好。 珈什知道,他离萨可瑞已经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所有痕迹都被世界处理干净。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连高塔也捉不到萨可瑞的行迹吧,只要敌人得不到好处,这件事就没那么糟。 不过珈什也不是傻子,萨可瑞拿走了地图,终点大概率是南汐港湾。 他给总部发了消息。 总部建议他直接去港湾,但不要深入。 柯金烛带队的人马已经失去通讯信号,生死不知。 ……南汐港湾,又是南汐港湾。 怎么之前一百多年没出过什么事,现在又好像是个人都在往里面挤。 珈什叹气。 他以前光是知道萨可瑞在高塔内部地位很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高。 毕竟她看起来实在是平平无奇,好像高塔就这么养着她,甚至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她连高塔近期活动都不知道。 几乎没有任何实权但地位极高的人。 他本来以为萨可瑞没有特殊才能的,但现在看来,她至少,至少是能够直接和神明沟通的。 所以,是祭司吗? 放下目前不太重要的思考,珈什也顺便放弃了对萨可瑞的追踪,实在是太难了。 绕点路去南汐港湾——萨可瑞多半会走近路,那近路上的长梯,桥梁,石架,多少都要出事。 * 两队各怀心思但目的大致相同的人终于碰头。 柯金烛的队伍并不齐全,一部分人在这休息,另一部分人出去探索这个神秘现象了。 柯金烛表现得像是她从没有委婉拒绝秘纹结社的掺和一样。 “所以神秘现象会移动是切实存在的?” 她以前还以为是记录者意识恍惚,自己走进去却不自知。 当然,这样的认知其实也怪不了她本人。 毕竟经历过且活下来的人实在太少了,反叛军内部留存的记录也非常少,有关于神秘现象移动的记录,合在一起也就三张纸而已。 不得不肩负起沟通大业的琳点了点头。 “很罕见。” 非常非常非常罕见。 要么是神秘现象过于活跃——刚刚诞生还没有稳定下来。 要么是附近出现了神明级别的能量波动,导致现象汇聚。 想到这,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踩着社长脑袋的黑猫。 怎么看跟这家伙有关吧。 柯金烛没什么异议,问他们借了点药膏,给团队里的伤员上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有些东西没有被一起带进来。 琳也帮了点忙,然后她问:“你们进来之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最好还是找到节点为上,毕竟是百年前就留下来的思念,不好去赌它的力量承载上限有多高。 最差最差的情况,就是这里也有神之倒影,那就完全不能通过打破力量承载上限硬生生冲出去了。 这也是柯金烛最疑惑的地方:“没有,什么也没有,而且能量探测器一进来就坏了,哪都检测不出来。” 不然至少能看看能量异常的地方吧。 正说着话,朝霜带着两个人回来了。 他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古怪,像是看到鱼在天上飞,鸟在海里游,哀舟花长满人间那样古怪。 他不多说什么,拿出留影放给所有人看。 留影是很基础的秘纹手段,同时也很稳定,要知道,越少和越简单的秘纹就是越稳定的。 尤其是在能量过于活跃的地区,更能显出优势来。 留影是海岸交界处,码头和船只连接的木板上人来人往。 但就和朝霜一样,所有人都露出了堪比见到神之倒影的表情。 ——那个站在码头上的人,不正是萨可瑞吗? 可这里是百年前啊! * 一阵激烈的讨论,最后还是鹿社长提出了最让人信服的猜测。 “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应该才是萨可瑞。” 而她大概率是萨可瑞的母亲。 思维和秘纹领域的人并不在一条线上的柯金烛提出异议。 “这里是百年前,萨可瑞的实际年龄只有十八岁不到,这一点我们早就确定过了。” 她要是百年前就出生了,那少说是个和鹿社长同时期的人吧。 鹿社长整理思绪:“能够让生命体暂时停止生长的手段是切实存在的。” 除了像它这样抛弃和寿数相关的概念,就是在生命体上印刻秘纹。 不过……这个手段属于绝对禁术。 秘纹领域甚至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面对在生命体上印刻秘纹的人,所有人都有义务将之处决。 每一个新入行的人都会被反复强调,严禁此类恶劣行为,哪怕印刻对象只是一只蚂蚁。 柯金烛想了想。 萨可瑞关于自己从小长到大的记忆还是较为清晰的,那么在她停止生长时的年岁应该很小。 很有可能就是现在。 “所以,附近应该有高塔的人吧。” 她指的是这个神秘现象里面。 * 南汐港湾之外一公里处。 “长官,已经到了。” 说话的人一身打扮乍一看和秘纹结社相去不远,都是神秘风做派。 秘纹结社惯于在外隐藏身形,大多是出于在群星下隐藏自己的念头。 而眼前这人却不一样,赤红色斗篷上大片大片样式繁复夸张的秘纹,比起功能性,似乎更在意能够被关注。 蚂蚁般的人类,也渴望被群星关注。 被称呼为“长官”的人一言不发。 半晌,长官从披风下伸出手,发出粗粝嘶哑的声音。 “出发。” 正午温热的日照下,水塘边的野草也在惬意摇摆。 在野草的倒影边,一个手背在水中的倒影格外显眼。 放眼望去,整张手背都看不分明,没有戴着手套,是真切的肉质,印刻的秘纹快要将血肉淹没。 和斗篷上似乎出自一人之手的秘纹印刻。 奢靡,华丽。 试图将人打扮成装饰品,包装进漂亮的红色礼物盒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三方已汇聚 “哈。”黑猫的笑声轻飘飘的。 但所有人都瞬间注视了过来。 鹿社长摇摇头:“我哪里说错了吗?” 柯金烛早就注意到了那只古怪的黑猫,但出于维护两个团队间关系的心理,她也没主动提起。 “不。” “不是你。” 黑猫叹息一般,又带着微妙的笑意。 “——三方汇聚。” 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白鹿思考了两秒:“高塔已经来了吗?” 诸人脸色一变。 柯金烛把手臂上的绷带裹紧了一点。 要是全聚在一个神秘现象里,躲也躲不掉,少不得要打一场了。 黑猫从鹿的头顶跳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悠闲地伸了个懒腰。 “给你们一个忠告——” “太阳落山之前,分散点躲起来吧。” 不仅是神秘现象内外的高塔派遣队,还有南汐港湾本身的事情。 黑猫甩了甩尾巴,转头就走。 它想去看看连走路都不会走的小祭品。 也没人上去拦它,几个人面面相觑。 柯金烛跨越式提问:“它是谁?” 鹿社长非常坦然,它在面对盟友时,尽量还是说实话的。 “我也不知道。” 柯金烛皱眉。 “可能是神吧。” 总觉得哪里不太像,不过可能就是这种类型的神,比较喜欢看热闹。 “……” “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柯金烛闭眼。 见过神之倒影还能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至于见过神明的人。 哈哈,还没听说过呢。 鹿社长目移:“应该不会有事吧。” 山桔试图将话题扳回正轨:“要不还是先想想躲在哪里?” “祂都那么说了。” 南汐港湾当然出过大事,但是高塔内部相关资料捂得很死。 连鹿社长的眼线都不知道,毕竟那个是南汐港湾事件之后才加入高塔的。 “一直躲是行不通的吧,不然怎么出去?” 柯金烛想得有点远,直接想到了活下来之后的事情。 “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吧。”鹿社长遥望码头方向。 它多少还是有点猜测,大概率是高塔在这里发动了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 小概率……那就不能细想了。 * 细碎的石屑从雕刀的边缘滑落。 在无人在意处消失不见。 树根一点点被打磨出完整形状,从粗糙的树干蜿蜒而下。 像一条条怪异的蛇。 持刀人专注地雕刻。 荔安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她的精神兴奋过头,甚至一度失去了疲惫感。 树根精雕细琢,终于隐约看见最终的轮廓。 每一条灰色的树根末端,都连接着一块石头未经打磨。 荔安放下手里的工具,换了更精细的刻刀。 她已经想好要将这些石头刻成什么模样。 * 躲当然是不会躲的,但众人也提前踩点了适合躲藏的地方。 趁黑夜到来前,还是多观察观察吧。 疑似萨可瑞母亲的存在果然还是很引人注意。 两方各派了一个人去盯梢她。 她怀里抱着牙牙学语的裹着布的小孩子,就这样站在港湾那一站就是半天。 朝霜提出自己的想法:“她应该是在等船吧。” 琳:“嗯。” 琳话很少,朝霜正好也是个比较寡言的人。 两个闷葫芦凑到一起,半天也就说了这两句话。 黄昏时刻,她等的船终于来了。 抱着孩子的母亲登上船只,她慢吞吞地走过硬木板桥,没有人挤她,但她像是腿脚不便那样迟缓。 朝霜看出来她不是腿受伤:“她只是不想上船。” 这样的人也并不少见。 毕竟百年前交通很不方便,这次登船,很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次回到故土。 背井离乡,总是要鼓起一些勇气的。 “……不,”琳说,“舍不得故乡的人不是这种表情。” 那种人脸上会带着思念,带着不舍,登船前还要回头看看身后的故乡。 但萨可瑞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她表情寡淡,也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这就算交流完毕了,两人结束了一整个下午的枯燥盯梢,自顾自收拾起秘纹装备。 她绝不可能就此平淡出海。 否则萨可瑞怎么会出现在高塔,一无所知的羊羔模样。 朝霜在琳行动之前拦住了她,“小心。” “高塔的人随时可能会进来。” 算一算时间,高塔也快找到这个神秘现象了。 琳略一点头,带着她的弯刀潜入阴影处。 朝霜也收拾好装备,换了个方向慢慢向萨可瑞靠近。 虽然看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知道,其他人正四散在各处,随时都会出现。 作出和当年命运截然相反的行为,也许会打开节点。 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萨可瑞和她的母亲平平安安登船,离岸。 远处山坡上,一只黑猫探出头来。 它若有所思望了望天空。 太阳快落山了。 残阳如血,大片大片的游云如火烧,快要融化,或者死去。 人类就是不爱听话,总是喜欢作出最优选以外的抉择。 但偶尔,也会有惊喜。 * “就是这里,能量波动异常点。” “动手。” 几个搜查官开始尝试打开神秘现象,长官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看他们忙忙碌碌。 赤红色的斗篷恍惚间也和落日重合,分不清是本来就这样的颜色,还是被太阳点染成如此。 门开了。 几个搜查官都没敢先动,站在一旁等候发令。 “进去。” 长官说话总是很简短,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嗓子受了伤,还是天生就不爱说话。 “是。” 第一个进入神秘现象的死亡率是最高的,但没有人敢争吵进去的次序。 本来带队的应该是个部长级,人选都定的差不多了,结果临出发前突然换人了。 新的带队人没人见过,陌生的,沉默的,但是级别高的吓人。 长官走在最后面,直到所有人进去,他才迈步。 映着熔金落日,秘纹静静地在皮肉上流淌。 像永远不会止息的血河。 高塔啊。 * 山桔有点焦虑。 “我们真的不躲起来吗?” “不行,这个神秘现象应该就是当年南汐港湾一夜覆灭的那件事。” “大概率有神之倒影,躲到哪里都没有用,不如赌一把,搏出个生路来!” 柯金烛鼓励他:“现在怕死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山桔叹气。 道理他都懂,但有几个人真能不怕死?何况很可能是无意义的死亡。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 “船上——” 轮渡上,一角灰色衣摆扬起,熟悉的秘纹标志着它的来历。 是高塔! 目光所及,明面上只有两个人,正在向母女二人靠近。 其中一人伸出手。 像一个索要的架势。 山桔顿时心不跳手不抖了,手脚利索架起设备。 通过传音装备,两人听到嘈杂底噪中,一道不甚清晰的声音。 “没有人可以什么代价都不付出。” 短暂的沉默对峙后,母亲将怀中婴儿递过去。 萨可瑞还在睡觉,很安详的模样,偶尔咂咂嘴。 柯金烛已准备好通知所有人动手。 但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码头边,空间忽然扭曲,一张无形的门被打开。 赤红色的斗篷被海风扬起,像无声的宣告。 一个个红斗篷从门外走进来,直到最后一个人关上门。 那人高的有些过于突出,常年低头看人带来些微的弓背,甚至给他带来了几分兽类的感觉。 斗篷下,视线扫过整个港湾。 “杀。” 长官冷硬地下达指令。 他们不是来打开节点出去的,他们是来搞破坏的。 杀光所有人,就能轻松找到反叛军和秘纹结社,拷问出萨可瑞的下落,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柯金烛皱眉,眼疾手快通知所有人见机行事,不要轻易暴露。 高塔的人气势汹汹,有备而来;后面还有神秘现象本身的危险在暗处,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险象环生。 她正要转移阵地,扭头却看见山桔一动不动蹲在原地,这人完全呆住了。 她拖着山桔离开。 山桔一瞬不瞬盯着那最后一人的身影,眼球划过他的斗篷,再到隐约露出的皮肤。 无声的愤怒山呼海啸般涌来,驱散了他此前的忐忑不安,仅有的理智拉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人——完完全全是个秘纹改造体! 是活体秘纹印刻! 这不是山桔第一次看到这种手段,而那份秘纹,显然比他上一次看到的更精进了。 在上一个改造体的经验基础上,高塔调整了已有的秘纹,进行了更进一步的优化。 树叶从袖口滑出,落在指尖。 林间的风一同吹来,带来平和而安宁的土壤气息。 不,不能杀了他。 要留着他,死人是问不出东西的。 秘纹活体印刻是一种非常,非常残忍且极端的手段。 因为秘纹根本不是用来印刻在生命体上的东西,它从一开始就只是一种工具,像锤子,像刻刀。 用来雕刻石像自然是恰到好处,用来雕刻生命体的灵魂…… 则是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痛苦,折磨程度胜过人类史上任何一种记录在案的刑罚。 坠入地狱受千百万年的惩罚也不过如此。 而其带来的危害,则更加恐怖。 上一个有明确记载的印刻活体,在日夜不息的极端痛苦中失去自我,牺牲掉『灵魂』的概念,换得无穷尽的力量。 一举反杀制造者。 但代价是就此成为行尸走肉。 在恶意和痛苦浇灌下诞生的杀意,支配着那个可悲的躯壳,杀光了一座城的人。 那座城至今没有人敢居住,更没有人敢经过或是停留。 一座空城,一座死城。 从那里蜿蜒出来的河流都是血液的延伸。 真正字面意义上的—— 血流成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人间的一切 神的思念中的高塔尚未动手,从现世而来的刽子手已经举起他们的武器。 屠向毫无抵抗意识,更缺乏抵抗能力的平民。 但是反叛军和秘纹结社都没有出来。 这毕竟只是时代的旧影,是早已发生过的过往,是神明回忆中的思念。 换而言之,这些看似是活生生的人,其实早已死去,如今在这的,不过是神残余的微薄能量。 山桔已经平复好心情,和柯金烛转移阵地。 “要不要……”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柯金烛表情凝重:“情况允许的话,最好活捉。” 能活捉才是最优选择,但是大多数时候,只能带走他们的尸体。 搜查官不比搜查员,搜查员尚且还因为惩戒而畏惧高塔,不得不服从于高塔。 搜查官则是是真的绝对忠诚,高塔的中坚力量,很少会这样结队出没。 柯金烛思索,带队人的来头恐怕比她想得还要不简单。 那群搜查官看起来非常服从那人的命令,没有丝毫迟疑。 至少是部长往上的级别。 要是能活捉就好了。 两人的念头在这一刻重合,尽管目的不同。 * 另一头,鹿社长单独行动。 它终于找到看热闹的黑猫,看起来很欢快的模样。 大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拿出一捧瓜子吃起来的架势。 当然没有瓜子了,神秘现象里哪有黑猫乐意吃的东西。 尽是些不能吸收的能量值,看着就馋人,偏偏是假的。 就跟那些长得和食物一模一样的捏捏似的,这不是勾引猫嘛! “晚上会有什么?”鹿社长直接问了。 它现在觉得对这只黑猫就是要直接一点才好,绕来绕去只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随便抖抖耳朵。 “你猜。” 真欠啊。 总是被别人这样想的鹿社长,有一天居然也会这么想。 “有神之倒影,对吧。” “嗯哼。”黑猫发出似是而非的声响。 得,鹿社长知道现在是聊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了。 这黑猫只想看热闹,至于会不会死人,根本不在祂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祂只要保证它不死就行了,甚至连琳也是可以去死的,因为只要拿到树根,交易就结束了。 黑猫终于大发慈悲,说了句有点用的话。 “树根会在黎明到来前出现。” 鹿社长精神一振,它上次感受到树根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能再次见到这种神明级别的力量,说不兴奋是假的。 就算不出于任何政治目的,仅凭秘纹研究者的本性,它也很难拒绝树根的诱惑。 黑猫发出有点吊诡的笑声,鹿社长发自内心觉得祂如果少这样笑的话,绝不会这么像个邪神的。 祂说:“黎明降临时,如果树根不在琳的手上,那我就亲自动手。” 人类啊,你绝不会想知道那会是个怎样的场面。 鹿社长一转头,黑猫已经消失不见。 它思虑片刻,还是准备前往码头,去找萨可瑞的母亲。 那个抱走萨可瑞的高塔成员太让人在意了。 只是当它看去时。 船只已经燃烧起来了。 海面上漂泊的轮渡在火焰中沉沦,那雪白的船帆在如血晚霞中缓缓倒塌。 似乎有“嘭”的一声,分不清是因为船帆坍塌,还是因为布匹为这份大火增加了可燃物,导致火势更甚。 雪白的帆和蔚蓝的海在这一霎那远去了。 人间的画框寸寸碎裂。 旧影中,人群的哭嚎和尖叫再次构成新的图景。 来自地狱的绘图。 鹿社长快马加鞭赶往轮渡,没在夹板上看见萨可瑞的母亲。 它挤过要死要活抢着跳海逃生的人群,这会居然没人在意一头鹿是怎么上的船了,它往船的内部走去。 内部的隔音似乎做的很好,平民的哭声都被隔绝在外了。 所有想活命的人都跑出去了,只有极少数连跑都不敢跑的人还留在房间里,剩下的人,则目的难明。 走廊是很漂亮的装潢,再向里走,甚至还有悠然的音乐响起。 伴随着火焰燃烧一切的细碎哔啵声。 它是在大厅中央看到那个怪人的。 疑似萨可瑞亲属的人类。 火焰舔舐着黑胶唱片机,音乐在火蛇中不复安宁,逐渐扭曲成尖锐刺耳的不明噪音。 那个怪人就在火焰包围中缓缓起舞,单人舞,不太熟练但很优雅的舞姿。 血液顺着她的手臂滑落,随着她的舞姿聚成一滩血洼。 她的表情是那样享受,甚至让人忘却了这是火灾的中央。 烟雾化身死亡的阴影,在大厅上方形成薄云般的模样。 这里的温度显而易见是过高的,来不及逃出的尸体分散在各个角落。 白鹿看见了那两个高塔成员的尸体,死状看起来称得上安静祥和。 表面没有伤口,应该是某种精神方面的秘纹装备,一击致命。 火蛇蠢蠢欲动,吞噬掉周围的一切后,朝着中央缓缓游走过来。 鹿社长知道,它带不走萨可瑞的母亲了。 她根本一心求死! 它准备离开了。 而在这里轰然倒塌的前一刻,隔着厚重的烟雾和纷乱的火势,它没能看清那怪人的表情。 带着思念,带着不舍,目光看向某个方向,一瞬不瞬。 一滴有别于血液的液体滴落。 转眼间又被高热化作烟雾散去了。 【fez……】 【别原谅我。】 * 稍微用了些占卜的手段,白鹿终于在一个豪华房间里发现了萨可瑞。 看起来一岁都没有的小孩茫然地缩在襁褓里,环顾四周,没有母亲,也没有熟悉的任何事物。 只有一只奇怪的大只不明生物在盯着她看。 小孩子本来就是一种说哭就哭的生物,何况母亲还不在身边。 “呜哇哇哇哇哇——!” 哭声震天响,把白鹿急得团团转。 它只有四个蹄子,怎么把小孩抱起来哄啊! 它甚至试探着晃了晃自己的两只鹿角,寄希望于那堆稀奇古怪的配饰能讨小孩子的欢心。 哈哈,没有用。 鹿社长彻底绝望了,天知道,它在面对神之倒影时都没这么绝望过。 但就在这时,声音突然消失了。 黑猫从莫名角落里跳出来,超大声不耐烦地说:“所以我讨厌人类小孩嘛!” 烦得要死,叫声还特别尖,吵的耳朵疼。 白鹿无语。 祂直接把幼年萨可瑞给禁音了。 它纠结了一下,然后咬住襁褓,拖拖拽拽背在背上。 要快点离开了,这艘船快要塌了。 黑猫撇嘴,直接跳到它头上来。 鹿社长给自己加了个保护,然后直接从火海里冲出去。 只有幼年萨可瑞享受到了额外的屏障保护。 等它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随便用爪子拨了一下它的吊坠,萨可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的禁音,这会又开始莫名其妙的咯咯笑。 黑猫意味深长:“你知道,一百多年前,这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吗?” 鹿社长警觉起来,像个战神那样冲向甲板,羚羊一般地腾空起跳,稳稳落在码头上。 这会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满地都是尸体,只有海上还飘着不少人,他们试图离开码头。 血色蔓延。 白鹿挪开蹄子,却发现早就沾了血迹,索性不再管。 “发生了什么?” 搜查官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秘纹结社的社长虽然是机密文件。 但这么个生物一跳出来,很明显不是神秘现象本该有的存在。 四周,赤红斗篷包围过来。 鹿社长感觉心口有点难受。 也许是血太多了,也许是因为那斗篷混着血色,秘纹和血液一样流淌着。 它冷下脸来。 黑猫却全然不在乎已经被包围的事实,只是叹息般仰头。 “看天上。” 天上? 群星在夜幕间闪烁,无声言语。 迁徙的候鸟也不敢鸣叫,翅膀扇动,试图飞跃这片尸山血海。 但是,在某一个瞬间。 时间仿佛凝滞,固定,所有的一切都被封存。 人间,成为一颗把玩在神明掌心的琥珀。 候鸟停止扇动翎羽,海洋的浪花停在半空,久久不曾落下。 白鹿以为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可它听到了萨可瑞的笑声。 小孩子的笑声是很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全然欢喜。 星星似乎也被感染,慢慢眯起眼睛。 滴答—— 秒针终于,终于在这漫长的寂静中,走向下一个刻度。 白鹿却猝然扬起它的脑袋,那个雪白圣洁的鹿角顶向天空! 它的速度已经快到极致,整个思念里都不会有哪怕任何一个人反应得过来! 保护性屏障瞬间扩大,莹蓝色的界限流光闪烁。 ——但是太迟了。 太慢,太慢了。 哪怕全世界能够比这一步更快的人连一个巴掌都数不满。 但是。 在神明的面前,还是太慢了。 即使只是一个神之倒影而已。 * 石屑落在地上也没有声音,只有刻刀摩擦过石块,发出爬虫般的细细声响。 也不知道随便那边怎么样了。 好几个小时一点动静也没有,居然还有点不适应了。 大概是远离人群太久了,她还有点思念随便叽叽喳喳的闹腾劲。 收拢思绪。 刻刀抬起又落下。 最后一缕日光沉沉坠入世界尽头之前,也尽到自己的最后一分义务。 昏暗的光芒照亮苍白的树根,下坠。 直到树根的末端。 世界终于看到,那人间的嶙峋白骨。 每一个树根,都连接着一张枯萎的人脸。 年老,年幼。 男人,女人。 在这个石雕作品上,人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公平! 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不止名利而已。 还有无数崇高或渺小的灵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空白的脸庞 比大海和天空更加明澈的湛蓝屏障转瞬间绽开裂纹。 仿佛海浪被礁石切割得琐碎。 白鹿这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些围困过来的搜查官了。 他们也受到了神明的影响,虔诚又疯狂地跪拜在神迹之下。 鹿社长知道。 ——祂是来带走萨可瑞的! 原时间线中,萨可瑞这时候应该还在被大火包围的船只中。 从某个角度来想,祂似乎是来救这个孩子的。 但鹿社长根本不这么想,危机感拼命拉响警报。 活了一百多年的白鹿从不是空长岁数,它也有自己的底牌。 但还没等它这样做,另一股力量从星空急坠。 流星划破长空,有那么一刹那,照亮了整个港湾。 * 【最差最差的情况,就是这里也有神之倒影。】 琳面无表情,在不久前自己的想法上打了个叉。 不,还有更差的情况。 ——比如有两个神之倒影,且祂们还打起来了。 绕是前不久才见过神之倒影的琳都隐隐有些崩溃。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识一下真正的神的思念。” 朝霜遥望天空慨叹,夜幕遮掩下,看不清神情。 他们两个一开始分离,后来又在海域附近再次汇合。 只能说这港湾虽大,但能躲藏的地方实在是少。 琳无言地拉了拉兜帽边缘,试图把整张脸都藏在兜帽下。 朝霜能一下午只讲两句话,现在却有些难以抑制的亢奋。 神之倒影是多少秘纹研究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啊,哪怕大多数见过的人都死了,依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但他很快强行冷静下来,此行的目标是尚未出现的树根。 得先有命出去才行。 这地方离社长处还有些远,战火一时半会烧不到这里,但总得给那位社长帮上点忙吧。 这时,一声清冽凛然的破空声在身后乍响。 利刃擦过刀鞘,铮然嗡鸣! 铿锵一声巨响! 朝霜头也不回原地滚开,反手掏出火器就是一枪。 刚刚架住来袭者致命一击的琳也跳开,弯刀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上面镶嵌的宝石看起来都美妙绝伦。 其实真不该怪那些人以为这把弯刀像模型,因为它美到不像一把武器。 一把杀人的利器。 两人蹲守一下午也增加了一点基础默契。 至少在这个紧要关头,在这个狭小到难以闪躲的空间里,他们的配合堪称默契。 直到最后。 琳的弯刀毫不迟疑地斩下去,吹毛断发的利刃咬断人骨也不在话下。 来袭者头颅滚落在地。 失去了斗篷的遮掩,琳看到这人的脸。 这个搜查官的脸颊两侧竟然有秘纹印刻! 她甚至感到了毛骨悚然。 她只在秘笈上见过这样的技法,高塔会这样做其实严格来说并不在她意料之外。 毕竟他们什么干不出来? 但是她没想到,高塔会给每一个搜查官都拿来印刻。 而且…… 朝霜收起火器拖着左腿走过来,刚刚滚开的时候过于用力,导致左脚踝有点扭伤。 借着月色,在混乱的战争余波中,他看清那秘纹的每一条纹路。 【神明呀——】 【我向您献上这无知的羔羊——】 【在星辉之下,它的灵魂为您收藏。】 他们雕刻每一个搜查官的灵魂,然后将灵魂层层打包,装进一副尚且属于人类的躯壳中。 作为华丽而珍稀的礼物,双手奉上。 而所有涉及到灵魂的领域,都是禁区。 朝霜平时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从没有一刻这么冷漠,愤怒在冰洋下聚起风暴。 他说:“我以前见过这些搜查官,他们那时候还没有被印刻。” 那是前几年的事了,这几年高塔的动作越来越大,但搜查官出现的越来越少,哪怕他是副部长,也不知道高塔竟然敢这么做。 人奸。 将同胞的灵魂献给神明,以求神明高高在上投来的一瞥。 何其可悲! 琳“嗯”了一声,这不是她杀的第一个搜查官,但以前她也没发现这种情况。 她摸了摸斗篷内兜,掏出一个打火石。 火焰将这具尸体淹没。 之后,两人一番商量,决定往高处走。 现在海域已经极其不稳定了,海浪一重叠着一重,一浪高过一浪。 候鸟的尸体在海中沉浮,暴风雨在乌云下蓄势待发。 去高处,避开大海的怒吼,同时帮社长解决掉那些搜查官。 这一路当然并不顺利,这个思念很大,但躲不过神明战争的余波,且港湾处地势平坦,高处只有寥寥几个。 路上,他们又合力杀死了一个搜查官。 但是很快就碰上了麻烦。 那人并不像其他搜查官那样,习惯于暗处游走。 过于高大的身形矗立在两人面前,庞然的阴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或是不容冒犯的狮子。 琳横刀在前。 她要上山,在高处布下秘纹装备来帮社长,谁也别想拦着她。 “轰隆——!” 雷雨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到来,沉重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地的乌云带来磅礴雨势。 电闪雷鸣。 狂风骤雨中,斗篷扬起决然的弧度,兜帽被灌满了风雨,也顺势掉下来。 琳讨厌夜晚。 但闪电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刀光却在这一刻胜过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前劈砍过去! 这一击,琳已用尽全力! 身后,左脚踝受伤的朝霜给她打掩护。 枪声被隐没在雷鸣之下。 那人既没拔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好像并不在意,却又在某一刻瞧见了这刀光。 他伸出手。 刀刃撞进他的手掌。 却分明响起了金石交击声! 弯刀被牢牢握住,控制在半空中不得寸进。 雨水浸染衣料,琳看到他的手掌。 没有任何遮挡,没有任何防护,更没有莹莹亮起的屏障。 人类的血肉绝不可能坚固至此! 秘纹攀着青年的指骨爬行,流动起来像是长虫,一点一点啃食人类的血肉。 下一秒,子弹袭来。 青年稍稍侧身,躲开了这枚雨夜中的子弹。 琳得以借着这个机会抽回弯刀。 近身战从来是琳的长项,在一众四肢不勤的秘纹研究者中,琳无疑是个异类。 她身上不会带很多秘纹装备,最重要的只有她的弯刀。 不……绝对不能和这个怪物打近身战。 雨水模糊视线,泥泞也会妨碍行动,但这个人仿佛根本不受影响。 太从容,也太冷淡。 甚至能够想象斗篷下的那张脸上的表情,必然冷漠至极。 琳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无数战斗的方案在她脑海中掠过。 但在下一个瞬间,被突然响起的鹿鸣打断。 她从来,从来没有听过社长会这样嘶声呐喊。 ——老师! 琳下意识扭头看向码头处。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非常错误的选择。 那野兽般的红色斗篷已经袭来! 视线彻底暗下去之前,她看到无光的雨夜里,如同神话浮雕中走出来的巨鹿。 神圣高洁,凛然不容侵犯。 ……老师,你还是头一次耍帅耍的这么成功啊。 青年放下手里的琳,在泥泞山路中缓步走来。 朝霜行动不便,似乎是知道自己走不掉了,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甚至笑了出来。 “我早想问了。” “你们这些人天天戴着那个大兜帽,怎么看得清路的?” 他虽然也是秘纹领域的研究者,但习惯和他们并不相同。 或者说,反叛军的秘纹虽然发展较为落后,但理念却与高塔和结社截然不同。 青年停下脚步,下一秒,他已经退出三步之外。 “嘭——!” 是他刚刚偷偷留在泥地里的炸弹,在性能上牺牲了爆炸范围,换来的爆炸伤害却是堪称恐怖的。 可惜。 他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 这高塔豢养的野兽当真拥有野兽般的直觉,反应也快到惊人。 又一个人体倒地声响起。 至此,联手能够轻易解决两名搜查官的双人组全军覆没。 在短短十五秒内。 带队人却还没离开。 风雨将斗篷死死压在他身上,视线却穿过兜帽,他遥望远方的白鹿。 神明的战争中心,白鹿背着婴孩,屹立不屈。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那双剔透的鹿眼也看向他的方向。 青年拉住兜帽,感受到雨水划过手背,渗透到手臂。 ……好烫……好冷。 * 鹿社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这一群人失踪这么久,思念外面恐怕也是早就风起云涌了。 它既要护着萨可瑞,又要在神的争夺中管好自己。 偏偏还有只黑猫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别急嘛,我说了会让你活着的。”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它可馋那具神明尸体很久了。 白鹿不言语,它决定暂时忘记这跟邪神没差的存在。 它甚至在这危机时刻花了足足两秒钟来衡量得失。 最终还是决定这样做,因为后面还要拿下树根,整晚鏖战。 决心已下,鹿社长不再犹豫。 饰品叮当。 它的身形一寸寸膨大。 断裂的木板码头在它蹄子边上,像个玩具积木搭成的玩意。 轮渡在风雨中飘摇,也好似能托在掌心观赏的玩具。 没人在意那些死在思念中的普通人,那些神明回忆形成的能量聚集体。 黑猫却已经厌倦了这场纷争——毕竟看得到却吃不了实在是一种折磨。 它的目光投向远方。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雨水鞭笞着最后一个活下来的普通人。 她茫然地趴在木板上,说不出话,也做不了任何表情,只剩一片空白。 最后一个浪头打来,在海面上掀起龙卷之前。 那个微不足道的木板被掀进大海深处。 无人在意,无神在意。 * 嗯……最后一个小石块,就雕一个面无表情的普通人吧。 普普通通的眉眼,并不如何惊艳的面庞,空白茫然的神色。 似乎谁也不是,但是却是全部,是一切的基石。 荔安手执刻刀,一分不错,落下最后一笔。 自此,树根已经彻底雕刻完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应当是祭品 荔安放下刻刀,坐回沙发上。 她的大脑有些放空,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不间断工作,有点贤者状态。 随便那家伙居然还没回来。 不就是拿个树根吗?没良心点的话,在马路边上就开始开挖了。 ……它不会从种树开始的吧? 荔安沉思,荔安想想觉得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荔安叹气。 她已经有点无聊了。 但是又不太想现在开始细化树冠或者树干。 放着吧,等随便回来了再动工。 手作店里安安静静的,那些她还活着时创作的手工作品立在展示架上。 它们不说话,它们看着前方。 * 牺牲掉一部分血肉,白鹿成功变成庞然巨物的模样。 但这牺牲是有意义的。 之前它在神明面前撑开屏障都勉强,现在却能在神明斗争中心保全自己和萨可瑞。 那只黑猫惊人的沉默,不知道在憋什么坏事。 鹿社长甩了甩头。 它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南汐港湾会变成百年后这番模样了。 旧神,新神。 萨可瑞有相当的特殊性,能够和神明搭建链接,也许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强神的力量。 这是新神需要她的原因,同时也是旧神无论如何都要反对的原因。 但是…… 鹿社长迟疑地划掉曾经的猜想。 萨可瑞绝不是祭司,她的状态,她的能力,都完全不是一个祭司该有的。 但是如果她是祭品就说得通了。 神明只需要她的灵魂和身体,灵魂用来增幅力量,身体用来承载神明的投影,作为祂行走于人世的躯壳。 至于旧神,其实白鹿早就见过了。 要知道,祂的尸体现在还在白鹿手上呢。 这世界上每一个王国都有至少一个神明。 除了比较平和的神,剩下来的总要打一架,分出个生死来。 毕竟,除了另一个神,没有人可以让神明陨落。 这也是秘纹结社和反叛军最大的分歧点。 秘纹结社认为现在应该尝试跨过神明的屏障联系外界,以寻求和另一个神的合作。 但反叛军觉得,迎来一个新神,又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呢?祈祷这个新神是个善神吗? 即便如此,反叛军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人类是无法杀死神明的。 祂们高高在上,祂们的威严不容冒犯,祂们的力量无人可挡。 白鹿一声呦鸣,赶走一直在蹄子边上给它刮痧的搜查官。 它想,就是这一战,新神打败了旧神,成为这个王国新的支配者,成为高塔新的主人。 它得帮旧神,让过去的命运翻转,才能从思念中逃脱。 幸好这也只是神之倒影,而不是真的神明降临。 否则白鹿现在早就带着萨可瑞溜了,能溜走都算它是当世最强秘纹者。 白鹿还在奋力拼搏,试图打开一条生路,两个学生都顾不上联系。 黑猫却突然笑了。 “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已经对黑猫的笑声开始ptsd——假如白鹿知道这个词一定会用来这样形容的——的白鹿警觉起来。 它很快就发现了。 或者说,整个思念还清醒着的外来人都发现了。 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那东西自深海浮现,熠熠生辉仿佛星星降临人间。 穷极人类想象极限的美,在它的面前,人类的言语都变得苍白,什么瑰丽辉煌,现在不足以形容它的全貌。 人间至美,人间至强。 ——『树根』 鹿社长确定,自己当年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它当年生活困苦,十分窘迫,哪怕知道南汐港湾的情况神鬼莫测,依然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偷偷溜进了港湾。 它那时候没什么大志向,其实只是想进来找找有没有吃的。 但黎明降临前,它看到了神明死亡前的最后一幕,和树根的模糊虚影。 那是它第一次如此直接感受到神的威严,哪怕祂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 此时此刻,思念之外,暗处的纷争已经开始了。 在他们集体失踪后的八个小时内,几个势力已经撕了好几个回合,互相倾轧,明争暗抢,只为了南汐港湾现在的归属。 很多级别不够高的人相当莫名。 那么个寸草不生的生灵禁区,抢来又有什么用? 珈什也觉得有些奇怪。 那鬼地方一百年来无人问津,如今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他一路快马加鞭,眼下终于快要抵达南汐港湾了。 总部传来了新的指令,让他前往某个坐标,因为那里的能量值峰值再一次大幅度增强了。 那鬼地方的能量峰值竟然还有上升的空间。 至于萨可瑞,总部的意思是尽力就好,毕竟站在她那边的,是一个真正的神。 反叛军现在还没有可以和神抗衡的力量。 不知道那家伙赶路赶到哪了,珈什根据萨可瑞的体能算了算她的脚程,觉得应该比他晚,但不会太多。 毕竟还要考虑到全世界都在帮她的这种状态。 珈什进入南汐港湾,前往坐标点。 与此同时,萨可瑞灰头土脸的从密林中钻出来,终于看到了南汐港湾的曙光。 她现在的模样,如果出现在荔安面前的话,大概会是一只土灰色的兔子。 衣服上没几处干净的,手和脸倒是干净点,因为路过流水还能洗一洗,别的就更不用提了,背包被她当做坐垫,一顶帽子更是遮风挡雨,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一切。 萨可瑞跌跌撞撞跑出灌木丛。 前方就是南汐港湾,传说中的禁区,周围上百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里面只会更加荒芜。 据说神秘现象随处可见,神之倒影都不算罕见。 萨可瑞喝了一口水,又掰了半块饼干吃下去。 饼干又干又硬,很难嚼,也很难吃。 她这辈子受过的苦,都没这几天赶路受的多,还偏偏不敢坐任何交通工具,怕被高塔直接瓮中捉鳖了。 她跺了跺脚,感觉脚上的水泡已经不怎么疼了之后,继续向前。 她得帮星星拿到树根。 虽然这么说了,但是…… 那种没有人的荒芜之地,真的会有树吗?更别说什么树根了,要上哪挖呢? * 匕首悍然刺穿猩红斗篷,金属的尖端从身体的另一头冒出来。 血液汩汩流出,竟然也看不出颜色深浅变化。 这斗篷早已完全被血液覆盖了本色,腥味隔了很远都能闻到。 柯金烛没什么表情,掀开兜帽一看,果然,这个也是秘纹印刻体。 她还以为去年抓到的那个是个例外……又或者,至少在去年的时候那是个例外,而今年,高塔已经基本全面完成了对搜查官的秘纹改造。 呵,这种倒人胃口的作风,倒也不令人意外。 她一甩匕首,血液划出一条弧线,从匕首上离开。 她速度一向很快,手腕一个转折就能把匕首收进袖口,快到看不清动作。 柯金烛自从发现那队搜查官之后,就一直在暗处狩猎他们,逐个击破。 可惜没有任何俘虏的机会,就算她不杀掉,对方也会很快自爆。 差点给柯金烛炸没了半条命。 幸好没出大事,还能跑能跳能用匕首,不算损失很大。 柯金烛靠着一把匕首就足够当暗处的狩猎者,观察良久,耐心等待,出手就是致命杀招,带走一个搜查官的性命。 她已经杀了五个搜查官,剩下的没有再见到,大概被其他人处理掉了。 但有一个人绝对还活着。 那个带队人。 柯金烛给自己扯了一截布料当绷带,然后就在搜查官身上摸尸,把装备挑挑拣拣放在身上。 她准备回头去找找其他人,至于神明的战争…… 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柯金烛对秘纹装备的应用虽然很精通,但论对秘纹的本质了解则完全比不上那些专门研究的人。 她从来没正式加入过秘纹领域。 找到秘纹部副部长才好问问看能帮上什么忙,不然匆忙加入战场只会让鹿社长更加束手束脚。 结果在找到队友前,先找到了珈什。 柯金烛一把把人拽进隐蔽处。 “你怎么也来了?我不是让你去护送萨可瑞的吗?” 珈什缩了缩肩膀:“事情是这样的……老大,你先听我解释。” 他把萨可瑞支走他,一个人带着地图就出发如有神助的事情浓缩了一下,成功得到了老大冷淡的一瞥。 柯金烛知道现在不是谈惩罚的事,天大的事都得活着先回去再说。 她深吸一口气,暂时不打算追究珈什的责任:“所以她现在还没进来,但是也快了。” 珈什弱弱点头,对的对的。 “行,我知道了。” 事情更加复杂起来了,这件事细算前因后果,甚至并不完全是珈什的责任。 如果是那个神明指使萨可瑞前往南汐港湾,那只是支开珈什都算这小子走运,毕竟杀了他才是更直接的方法。 柯金烛吐了一口气,“看见码头那边了吗?” 珈什点头点头。 “我能帮什么忙吗?” “离那远点。” “把队友都找回来,活着要找,死了也要找。” 柯金烛知道,这次行动损失惨重,虽然这都是可以预见的,甚至所有人出发前都是写好遗嘱的,但她还是想对所有队友负责。 就算是死了,也要至少带一个遗物走,给其亲友一个交代。 码头处,空间缓缓扭曲,熟悉的空间波动后,门再次被打开。 灰头土脸的萨可瑞从门外走进来。 柯金烛看到她了。 但同时也看到了,神明倏然垂下的目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勇气由爱生 像命运的初见,又像缘分的重逢。 在极短时间内,新神的意志向她靠近,而旧神张开屏障。 萨可瑞的徽章伪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在能够看穿人类灵魂的神明面前。 伪装后的黑发被扭曲,眨眼间褪去。 按理来说,萨可瑞如果是个普通人,那她现在就应该立马躺平,以期待死的时候能好看一点。 但她真的不是。 哪怕她看起来再怎么平平无奇,她也是被神明另眼相待的那一个。 萨可瑞傻了一样呆在原地。 她感受到一种寒冷刺骨的感觉,那是神明的武器,还是祂的杀意? 神的战场向她靠近,她却有些恍惚。 ……好美…… 像书里见过的雪原,苍渺无际,银白色的雪毯铺盖在原野上。 也许会很冷,冷到冻伤冻死,但是很美。 如果有人见过萨可瑞在面对荔安时的模样,应该会很快发现。 她在面对神明时很容易陷入自己织就的幻觉牢笼。 白鹿厉声嘶鸣,快步赶来,挡在她面前。 也短暂地隔绝了萨可瑞的视野。 她霎时清醒过来,握紧手中匕首,扬声道:“鹿社长!是你吗?” “呦呦——” 仿佛神话生物的白鹿叫了两声。 萨可瑞抬头,在白鹿的背上看见一只黑猫。 ——!!! 为什么和那个手作店的黑猫长得一模一样啊!? 黑猫显然也发现她了,祂笑起来。 祂旁边的那个布包裹里面也传来笑声。 亏得萨可瑞听力很好,否则很难在战火纷飞的夜晚听得到一个婴儿的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萨可瑞扒着鹿社长的后腿往上爬,她爬得很努力。 从没锻炼过的萨可瑞惊奇发现,也许是这段时间长途跋涉的原因吧,她居然也能爬得这么快。 萨可瑞趴在白鹿的背上,不敢抬头看星空。 ……她第一次见到星星,其实也像是在冰原。 萨可瑞实在不敢也不愿意去细想其中的重叠之处。 她只是爬到婴儿身边,凑近,借着屏障微弱的莹蓝流光看清婴儿的模样。 …… 黑猫好像在笑,笑得很吵,像每一个看了一个现场喜剧的人那样放声大笑。 萨可瑞无法思考。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孩子,这个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 ……如果时间往回退,退到她也是一岁不到的年纪时。 ……她是不是和这个婴儿长得完全一样? “人类真擅长自欺欺人,你接下来不会打算去想这幼崽其实是你的双胞胎姐妹吧?” 轻易看穿人心的黑猫幸灾乐祸。 ……那会是什么? “当然是你自己咯。” 黑猫这时候倒是很乐意解答她的疑惑了,虽然萨可瑞并没有问出口,看起来也并不想要一个回答。 祂四处乱窜,凑过去看萨可瑞的表情。 她的脸色几乎是完全放空的,思维和表情一样迟钝起来。 随便抖了抖耳朵,好心道:“可惜了,你要是再早来一点,还能见着你妈呢。” 妈妈? 她有妈妈么? 冰原之下,暗流涌动的冰川封存了过去的全部。 记忆的钥匙“叮啷”一声砸在冰面上,随着水流缓缓下坠。 好疼,好疼好疼。 头好疼。 萨可瑞痛苦地抱住脑袋,她闭上眼睛。 婴儿天真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和她一般无二的脸庞在她眼前闪回,黑猫的话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 一遍,一遍,又一遍。 妈妈! 无知觉的泪水从羊羔的眼眶中逃走。 钥匙沉没在冰川底部。 但记忆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萨可瑞低语喃喃:“妈妈……” “我的头好疼。” 比赶路时被石子绊倒在地上还要疼,比抱在怀里的大部头掉下来砸到自己还疼,比匕首上的秘纹陷进她的血肉里还要疼。 萨可瑞养尊处优的前半生,能拿来做对比的疼痛只有这些。 她疼到控制不住泪水。 萨可瑞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什么童年的伙伴,什么星星,从一开始就是她自找的。 祂没骗她,只是从来没告诉过她真相。 她的眼球无意识颤抖,恍惚间感受到了什么,目光一点一点滑向那艘焦黑的船只。 她张嘴,却说不出话。 黑猫眨了眨眼:“天赋还不错嘛,这就已经有基础的灵感共鸣了。” 于是祂决定再给这个小天才加把火,刺激一下,看能不能更进一步。 “看见了吧,你妈就是在那艘船里自焚的。” 祂笑起来竟然也像婴儿一样,单纯只是在笑。 “你猜她死前说了什么?” 脑海中的画面一寸寸闪回,冰原的囚笼天塌地陷,冰川融化成汪洋。 萨可瑞盯着那艘勉强能看出船只模样的轮渡。 船上发生过的一切涌进她的脑海。 从一片树林,到船只建成。 从航行,到停泊在南汐港湾。 人群尖叫逃亡,只有一个人安然地在大厅里起舞。 音乐混着尖叫声轰击她脆弱的意识。 火灾淹没那人的一瞬间。 萨可瑞已经知道答案。 【别原谅我。】 黑猫啧啧称奇,居然真的有用,不过以她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灵感共鸣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别发呆了,菲斯,想想你妈为什么要去死。” ……对,对了,妈妈是为了她去死的。 妈妈是因为高塔去死的。 在名为爱的浇灌下,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飞速壮大。 旧时的冰原上,新的植被在生长。 即使是恨意,也未尝不是一种希望。 萨可瑞突然平静下来——她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少年握紧手中匕首,抬头,看见群星在夜幕上窃窃私语。 她的那颗星星,正向她袭来。 困住自己的牢笼,当然也能由自己打开。 她不再想到冰原或是深海。 她想到妈妈。 妈妈的寡言少语,妈妈的寸步不离。 其实妈妈对她说过的话真的很少,但萨可瑞知道,并非常确信—— 妈妈爱她。 勇气由爱而生。 勇气使她拔刀。 ——斩向神之倒影! 那本交换来的书从她怀里掉下来,夜雨中的风拂过。 从没有被打开的书页轻轻颤动。 终于掀开第一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哀舟呀哀舟 苍白的魂魄虚影从书页中挣脱,皎洁的翅膀在月光下美到不可思议,像一缕飘渺的薄烟。 它伸手,从背后轻轻抱住萨可瑞。 非人种纤长到足有正常人两倍大的手掌覆盖上祭品的手背。 匕首燃起苍白的火焰。 如弦月般斩下! 萨可瑞完全不擅长战斗,连挥刀的基本方法都是几小时速成的。 要知道,她连用菜刀或者水果刀的经验都没有。 所以这一刀斩下的姿态堪称平平无奇。 只有初学者饱含愤怒的火焰。 苍白火焰将神之倒影包围,几乎是眨眼间,春风野火一般吞食神明的思念。 它随着萨可瑞的心意膨大,以神之倒影作为养料,飞速茁壮。 甚至看起来不像什么火焰,而是某种尚未被戳穿假象的生命体。 你曾经的勇气只够握住匕首。 但现在,由爱而生的勇气足够你向神明挥刀。 冷焰直冲云霄。 瓢泼大雨不知是什么时候退去的,厚重的云也远离火焰覆盖的区域。 天空转眼间澄澈干净,弦月重新挥洒它的光辉。 群星死亡般寂静。 萨可瑞偏头去看背后是什么,感觉上是没有任何东西的,但手背上好像有点凉。 而且她已经看到了纤长透明的手指。 长到仿佛能轻易握住她的整个脑袋。 那个——总之绝对不是人的——东西长着一张和妈妈一模一样的脸。 但除了头颅,它的其它身体部位更像是蜘蛛。 那双手竟然就是最像人的部分了。 “你看到的,就是你最思念的。”黑猫懒懒说着。 似乎是因为使命已经达成,蛛女缓缓离她而去,虚幻的魂魄回到书页中。 萨可瑞这时候才意识到,书自己打开了。 可她还不知道原因。 因为要攻击她的是神明吗? 黑猫不理会她的疑惑,指使她:“看到海上那个发光玩意了吗?” “去,把那东西带回来,送给琳。” 随便知道,萨可瑞一定能拿到,最主要的原因是这片地方已经没几个能打的了。 鹿社长在火焰无差别的燃烧两个神明的倒影之后,那个巨大的身形开始缩水,最终回到和曾经相差无几的大小。 它晃了晃身体。 然后猝不及防倒下去。 黑猫灵活起跳,优雅落地。 萨可瑞没有防备,摔在地上。 “鹿社长?”她拍拍手掌上的泥沙坐起来,去晃社长的那对鹿角。 上面的首饰这次彻底全部损坏了,社长的鹿角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轻松。 鹿社长竟然还有点意识,喃喃:“别晃……” “我太累了,先睡一会。” 话音刚落,这只鹿就已经昏死过去般睡着了。 萨可瑞确定了一些鹿社长是真的没事——而不是强撑着其实快死了——之后决定去拿到海上那个东西。 她不知道黑猫为什么要让她去拿,但不管怎么说,黑猫帮了她很大的忙,她也愿意帮黑猫做点什么。 这次南汐港湾的海水还没有干涸。 黑猫看着她走过沙滩,找了个木板,然后就浮在海面上向树根靠近。 不会游泳还敢这么玩,真当没高手啊。 不过高手还真没有能拦她的。 鹿社长不用多说,已经快睡成死鹿了。 柯金烛身受重伤,收拾搜查官绰绰有余,但想跟刚苏醒灵感共鸣的萨可瑞比就难了。 至于唯一没有受伤的那位嘛…… 他是绝对不会拦着萨可瑞拿到树根的。 随便想到这,又有点想笑。 命运啊,你玩弄人间。 海面上,萨可瑞已摇摇晃晃站在树根下。 她伸手。 璀璨的发光体自行落在她掌心。 同时,记忆也涌进脑海。 在屠刀下哭泣求饶的人,在火灾中仓皇逃窜的人,在海面上艰难求生却不知道能去哪里的人…… 所有脆弱但璀璨的生命,构成这一颗能量集合体。 她无声落下泪来。 不是她很想哭,而是构成树根的所有灵魂在哭泣。 他们在哭,哭自己的命。 无师自通般,萨可瑞握紧树根,闭上眼睛。 海域风平浪静,浪花也小,不至于打翻祭品那小小的木板。 然后无数星光从深渊而来,从地心和深海跋涉到人间。 树根散发出巨大的光芒。 神秘现象在逐渐解体,崩溃。 因为历史的走向被改变了,它也就不复存在。 但在海洋消散之前,星光破土而出。 那是漫山遍野的哀舟花,它们在山坡,泥沙和海面上生长。 幽蓝色好似小舟的花瓣,托起每一个残破的尸体。 哀舟呀哀舟,请引渡每一个无辜的亡魂。 * 神秘现象彻底坍塌之后,萨可瑞找到了琳。 琳躺在地上,身上的斗篷变得脏兮兮的,兜帽都掉下来了。 露出琳的上半张脸。 萨可瑞帮她把兜帽扣回脑袋上。 被惊醒的琳一把抓住手腕,然后琳才意识到不是那个怪物,慢慢松开手。 她从地上站起来,四下环顾,没有见到高塔的带队人。 “抱歉。” 萨可瑞摇摇头,也站起来,把树根递给她。 琳有点茫然,但很快就想到了那张欠条。 “是那只黑猫让你来的?” 萨可瑞挠挠下巴:“我来这不是因为祂……不过祂确实说了要把这东西交给你。” 琳没有迟疑,接过树根,收进怀里藏好。 一切都有代价,但树根的价值几乎是无穷的。 四周的人也慢慢靠拢过来,搜查官尽数死亡,只剩尸体摊在地面上。 反叛军的队伍总共只剩下三人,秘纹结社倒是没少人,但鹿社长昏迷中,而且—— “山桔?”琳扬声问。 无人应答。 柯金烛却说:“高塔的带队人也不见了。” 很难说是对方带走了山桔,还是山桔跟踪对方走了。 琳脸色一沉,要是山桔被带进了高塔,那就真的难以救援。 得先联系上结社,占卜一下山桔在哪,然后再想怎么把人找回来。 柯金烛收刀归鞘,她其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但还是硬撑着。 “走吧,先离开南汐港湾。” 既然树根已经到手了,虽然不是在自家手上有些遗憾,但危机当头,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 南汐港湾可不止这一个神秘现象,再来一个,一帮老弱病残能当场团灭。 而且外面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神秘现象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甚至同一个神秘现象前后时间流速都是不同的。 他们在里面度过了不到一天,外面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被雨淋的狗 离开港湾后,数人分道扬镳。 萨可瑞没跟反叛军走,她有些问题,大概只有结社能解答。 她帮着琳把社长抬起来,像搬运尸体那样把社长搬着走。 然后在某一个转角后,琳突然感到手中一沉。 她把社长放在地上,往回快跑两步。 还是迟了一步。 萨可瑞不见了。 琳不信她凭空消失了,只会是被人带走了。 是高塔么? 她并不长于占卜,当下也拿出水晶球试图找到山桔和萨可瑞的下落。 没有任何结果。 琳收回水晶球,把鹿社长艰难地背在身上,往最近的安全屋去。 她已经给所有能联系到的社员都发了集合信号,只希望他们能快点赶到。 * “叮铃——” 无聊到翻箱倒柜的荔安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期待门铃响的一天。 大概是因为进来的都是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吧。 动物比人友好有趣多了,她想。 然后荔安放下一堆从犄角旮旯里摸出来的东西,穿过走廊。 一只湿漉漉还披着斗篷的小……大狗? 很奇怪的一只狗,但那个斗篷上面的花纹花里胡哨,看起来很漂亮。 ……话说回来,这里的东西都是喜欢穿斗篷的类型吗?这都是她遇见的第三个了。 荔安目光下移,这和条大型犬——像是杜宾的类型——相比,两眼冒蚊香圈晕晕乎乎的兔子就显得特别迷你可爱了。 熟客呀,居然这么快就来第二回了,这回没在脑袋上插叶子,改成皮毛滴水了。 等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该不会是觉得草稿本不行,所以来问个说法的吧? 她目移。 小兔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地从蚊香圈状态脱离出来。 它这次没有上次那么畏生了,可能因为不是第一次见面吧。 它说:“我没有东西可以用来交易了。” 嗯?不是来找那本书的事的? 荔安松了口气,还有点微妙的遗憾。 兔子垂了垂脑袋,耳朵耷拉下来,犹犹豫豫道:“我想知道怎么打开那本书。” 它丧气地说:“我老是打不开。” 合着还是售后问题,荔安想了想,自己也没给草稿本上面抹胶水,怎么会打不开呢? ……虽说一只兔子非要打开她的草稿本还是让她有点想笑。 真的太童趣了,最好是在荔安十岁出头的年纪在这才好,轻轻松松和小动物们打成一片。 荔安比较了一下草稿本和兔子的大小。 “它对你来说太重了吧。” 正在这时,随便不知道从哪跳回来,看样子是完成了树根挖掘任务回来汇报的。 这猫张嘴就开始胡扯:“你需要,你想要,你能够打开的时候,它会为了你打开的。” 荔安瞥了它一眼,没打算拆它台。 兔子好像也被说蒙了,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又开始冒蚊香圈。 不过好像还真被随便糊弄过去了。 荔安的目光略过兔子,落在从进来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一个动作也没做过的直挺挺站着的淋雨大狗。 * “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巫猎听到祂这样说。 但他已经不太确定自己的耳朵和大脑是否还在正常运作了。 他张了张嘴,问:“……你是谁?” 因为喉咙也被印刻上秘纹,所以在痛感的支配下,巫猎几乎避免所有说话的机会。 牵扯皮肉,会带来无边无际的疼痛。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祂这么问题,又好像这个答案非常重要那样。 神明注视着他,眸光快要把他刺穿,钉在云端的悬崖上。 但祂还是告诉了他答案:“如你所见。” 只是答案能不能被人类所理解,则完全不在祂的考虑范围里了。 如他所见……群星中的哪一位吗?或者是指扮演祂的那个身份,所谓的店主? 巫猎短暂地想了一会,然后就断掉了。 因为他很快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痛感是源源不断的潮汐,有起伏,有波澜。 你不知道下一秒涌上来的潮水是粼粼微波,还是滔天巨浪。 …… ………… 巫猎沉默站在原地,等待痛感的离去。 像一个趴在木板上的人,祈祷海浪不要将他掀翻。 萨可瑞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现在干什么都不合适。 突兀的沉默,这人好奇怪,总是说着说着就停下来。 巫猎不知道萨可瑞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哪怕一丁点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一个祭品。 那些攀附在衣物上的雨水没有随着大雨的离开而消失,依旧残留在布料中,在不知不觉中渗透。 雨是冷的,但皮肤却传达来被烫伤的错误痛感。 对巫猎来说,每一次下雨都不能算作雨。 应当是下铁水才对,那种烧到融化的上千度滚烫铁水。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铁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极端严寒,冷到快要将时间凝滞。 过了一会,不知道是多久的一会,巫猎才慢慢找回一点零散的感知。 在极端痛苦中,人类的躯壳会忘记经历的时间,好像这样就能伪装那些痛苦其实并不如何存在了。 明天还会继续到来。 而等待太阳升起,灼烧他的灵魂,也成了他对“明天”的所有印象和期待。 ……期待。 必然是期待的,否则他要如何面对这几乎无止尽的漫长人生。 巫猎轻轻眨了眨眼,神明依旧注视着他,没有任何催促或感到意外的意思。 “我想要,不会让我感到痛苦的东西。” 无论是不会带来新的刺激的东西;还是能让他就此摆脱痛苦的东西;甚至是被祂杀死,从此脱离这个负累的躯壳。 都是巫猎所期待的。 祂招了招手,巫猎不受控制地上前。 他弯腰低头,半跪在地上。 余光看到神明手中一闪而过的亮色光泽。 那东西从祂掌心脱离,向他的脖颈凑近。 巫猎在这一刻甚至紧张了一下。 他担心自己死的不够快,还要体会将死未死的痛感。 只是体会过一次,就足以在他的灵魂上留下烙印,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但是没有,那东西轻轻扣在他的脖颈上。 明明是来自外界的新刺激,却没有带来又一轮的强痛感。 雨水和刀刃都会使他疼痛,但这颗好似风铃的东西没有。 甚至是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哪怕是呼吸带来的痛苦,行动间摩擦布料带来的痛苦都被掩盖了。 淋了一百多年雨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重见天日。 * “所以那是什么?” 荔安往工作室走,边走边说:“我以前一烦躁就会用的东西,声音特别好听,轻音乐的感觉。” “晃一晃,听一会它的声音,心情立马就平静下来了。” 当然也就不痛苦了,毕竟痛苦其实都是自找的,真想摆烂有的是办法。 随便觉得还行,至少那只狗看起来确实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 走廊过半,荔安突然想起来,“我这次不会做了亏本生意吧?” “那个铃铛我还蛮喜欢的诶。” 居然忘了问报酬是什么,亏大了。 随便伸了个懒腰。 “不会亏的……这一单绝对不会亏的。” 那只狗已经为您献上全部的忠诚。 为此,甚至甘愿斩下神的头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友情也长久 思念逐渐消失,两人回归现实。 萨可瑞抱着书往角落里缩了缩。 巫猎没理她,这个高塔的走狗短暂离开了一会,然后从隐蔽处拖出来一个人。 萨可瑞看着那个昏迷的人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想,应该是山桔吧。 她没有能分辨斗篷上秘纹差距的能力,只是凭直觉认为这是山桔。 巫猎看向她:“把他喊醒。” 萨可瑞觉得这真是个怪人。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选择抓住山桔衣领子就开始晃。 山桔捂着脑袋醒过来的,还嘶了一口气,很有是被硬生生打昏过去的意思。 他警觉地从地上跳起来,远离巫猎退了两步。 “你——” 可能在巫猎眼里,收拾两个人和收拾一个人差不多吧。 他冷淡地说:“跟上。” 所以,这个怪人选择让两个人自己走,丝毫没有限制两人行动的意思。 萨可瑞偷偷戳了山桔一下,两人短暂愤怒了,超级瞧不起人啊,觉得他们两个联手跑不掉吗?! ……好像还真跑不掉。 山桔身上的秘纹装备一件不剩,只有个隐蔽功能的斗篷还在。 萨可瑞……那就更不用说了,真正的战五渣。 两人不知道的是,巫猎只是在之前抓他们的时候,被他们两人的体温烫到了。 精神和物质意义上的烫。 虽然现在不会再被新刺激伤害到,但他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习惯。 他习惯了疼痛,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忍耐。 如今他已决定要把这些习惯都用来潜伏在暗处。 潜伏在高塔,在不久后的仪式中,给他们带来致命一击。 以此,作为神明馈赠的小小还礼。 当然,如果可以—— 他想为祂奉上更有价值的东西。 曾经的高塔猎狗眼球向上转动了一下。 ……还有什么比群星更有价值的东西呢。 * 鹿社长做了个梦,它难得睡得这么死,这么久。 于是做的梦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大概……也有一百年了吧。 那时候它还是个人,尽管出于某种未知的心理,它藏起了旧神的尸体,但是贫穷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它依然吃不起面包。 为了吃饱饭,白鹿加入了高塔。 它在秘纹方面大概真的很有天赋,明明加入时还是个普通人,在小小牺牲了一个概念后,短时间内级别层层上调。 它遇上了巫猎。 两人为了吃饱饭进入高塔的人当然是很有共同语言的,而且两人都爱说爱笑,性格上很有共鸣之处。 相处不多,但私交也还不错,至少说是普通朋友并不心虚。 直到白鹿被当时的上司,同时也是它的老师带走了。 它那时候以为是一个新的印刻任务。 老师说,希望它放弃“人类”的概念。 周围的守卫却分明昭示着不是“希望”,而是“必须”。 白鹿当然不愿意。 谁愿意放弃“人类”的概念?那和失去一切又有什么区别? 灵魂非人,躯壳非人,所有人都会在时间中慢慢忘却你曾经是个人。 不过它没得选。 也许早在加入高塔时,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它终究是被老师盛赞当世秘纹天赋最高的人,尽管已经不再是“人”。 它依然逃了出来。 自那以后,它四处游荡,在某个机缘巧合下,加入了秘纹结社。 至于巫猎……他是逃不出来的,他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天赋和能力。 尤其在白鹿成功出逃后,高塔更是加强了管理。 心照不宣的,巫猎成为了它在高塔的眼线。 会在出任务时状若不经意留下只有它能看懂的记号,偶尔看守没那么严的时候,还能给它发来通讯。 后来,巫猎突然断联了半年。 那半年,白鹿从以为他反悔了不再替它做这个眼线,再到他其实已经死了之间不断猜想。 它没想到,他被选中成为秘纹印刻活体。 被选中的活体不止巫猎一个,但只有他活了下来。 也许,对他并无什么特殊天赋的评价不太公允,至少他在活体印刻实验中表现了生命如野草般的韧性。 在每一个将死未死的边缘,他都用尽全力活下来了。 再次出现,就是“高塔谕令”的与会人巫猎了。 …… 回忆的梦境到此终结,早已成为秘纹结社社长的白鹿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自己,一声不吭地盯着看。 看得鹿心里瘆得慌。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发出了“还是让琳来看看吧?”“对对对,师妹在哪呢,刚刚是不是还在这呢?”的声音。 直到一个人鹤立鸡群地扑上来,趴在白鹿的肚子上就开始哭嚎。 “老师啊——老师!你可算醒了!” 一群人就像被小孩哭声唤醒未知按钮的幼儿园学生那样,纷纷挤了上来,呜噜呜噜叽叽喳喳。 “闪开!我先赶回来的!我要先跟老师说话!” “滚蛋!我驻扎在那么远的地方,都多少年没见过老师了!我先!” “我先!” “我!” 白鹿缓缓闭上眼睛。 ……哈哈,学生们还是这么活泼。 “都让开,老师需要静养。” 琳仿佛天神降临,面无表情把这群人扒拉开来。 一群斗篷人眼巴巴看着琳。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 琳看起来快要裹紧斗篷,把自己完全藏起来了。 鹿社长叹气,还是接过重任:“好了,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对吧?” 琳拉住兜帽,试图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山桔和萨可瑞现在都在高塔,根据占卜结果。” * 萨可瑞被关起来了,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坚定想要和山桔关在一起这件事也没能达成,高塔退而求其次,把山桔关在她隔壁。 她被关押的地方环境很好,可以说和她原本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差别。 高床软枕,水晶吊灯,美酒佳肴。 山桔藏在兜帽下的眼神都藏不住怨念。 ——明明都是被关押,怎么他就是稻草床,细蜡烛,白米粥! 两人偷偷摸摸聊着天,试图探讨越狱的可行方法。 脚步声从监狱进门处传来。 两人立马回到该待的位置,噤声。 那是个穿着长袍的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萨可瑞听到看守恭恭敬敬地喊:“大祭司。” 而大祭司正目标明确地朝她走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树冠枝条间 大祭司一步一步向萨可瑞靠近。 萨可瑞有点紧张。 毕竟刚刚还在讨论越狱计划,现在就碰上了一看就身份很高的人,她很难不紧张。 大祭司停住脚步,站在牢房一步外。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沙哑的:“萨可瑞·菲斯。” 萨可瑞打了个激灵。 大祭司无端地笑,从胸腔发出点气声,有点接近于嘲笑。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萨可瑞当然不知道,但多少也从回忆里猜到了点。 “旧神的祭司,新神的祭品。” 你是旧神选中的祭司,也是新神最契合的容器。 矛盾无法调和,于是祂们在南汐港湾为你打了一架,不止是因为积怨已久。 大祭司伸手抓住牢房的铁杆,声音离得更近了,有一种残酷又温柔的感觉。 “你的母亲更是绝无仅有的蠢货,和高塔交易,还以为自己能保全一切。” 与高塔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萨可瑞不知道妈妈为了什么去和高塔合作,但她其实知道,妈妈为此短暂地放弃了她。 那又怎样呢? 妈妈用性命换了她能够继续自由活下去的一点可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尽管妈妈赌输了,萨可瑞并没有自由,但她依然很满足。 看到那个回忆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这世界上有人爱她。 全无保留的爱,纯粹的爱。 大祭司轻哂:“而你,和你的母亲同样愚蠢。” “以为和反叛军结盟,或者和秘纹结社一起,就能逃出高塔?” 天真到令人发笑。 萨可瑞不搭理她,转过头盯着墙面看。 “反叛军无知至极,一群蝼蚁,也想违抗高塔,违抗神明。” “秘纹结社那群老鼠则更加可笑,连在群星下露出真容的勇气也没有,竟然还敢和反叛军结盟。” 萨可瑞心想,这大祭司话可真多。 她是不是也在高塔待了这么久,也没人说说话,精神都不正常了。 大祭司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仪式将在三天后举行。” 浅淡的目光在祭品身上逡巡:“你最好别抱有能逃跑的侥幸心理。” 萨可瑞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在哪里听过你——” 她被打断了,大祭司突然撤开搭在铁栅栏上的手,阴沉沉地看着她。 “管好你自己。” 然后大祭司转身就走,看起来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过了一会,似乎是确定大祭司真的走了,山桔悄摸靠过来。 两人隔着铁栅栏面面相觑。 山桔:“这是什么意思?” 萨可瑞皱眉思考,她一定在记忆里听过一模一样的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我的干妈。” “我小时候,她对我挺好的。” 山桔瞪大眼睛,旋即又提醒她:“她之前对你好,不代表她现在还会对你好。” “一百多年连个面都没见一次,这能有什么感情基础?” 他说的有道理,但萨可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视了。 “仪式在三天后举行,你说外面那群人是不是也在等三天后。” 三天后,将是高塔离胜利最接近的时候,同时也是它防守最严密的时候。 山桔赞成这个想法,如此重要的时刻,高塔只会比任何人都迫切。 但正是因为这样,反而比平时更有可能露出破绽。 俩人无言对坐,山桔突然叹气。 萨可瑞:“怎么了?” 山桔说:“我在想,我种的树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神明会完成他的愿望吗? * “那只小鸟的愿望,你完成了没?”荔安戳了戳黑猫。 随便抖了抖皮毛:“当然还没有,不要着急嘛,我过会出去把上一单的报酬给收了,然后顺便把这件事完成。” 这点小事,它才懒得出多大力呢。 荔安很有信誉精神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毕竟那只鸟真的很爱哭,她怕因为这件事没办好,害那鸟来找她哭诉。 那她绝对会直接把随便丢出去谢罪的。 进入工作室,黑猫被石像惊到了。 它跳到桌子上:“你雕了个什么?!” 荔安不明所以:“一棵树啊,有什么奇怪的?” 随便看看她,又看看半成品雕塑。 “那树根上连接的是什么?” “人脸啊,”荔安理直气壮,“你眼神已经开始退化了吗?” 随便哽住,它当然看的一清二楚,但是—— 神格苏醒的迹象比它想得早很多,或许一开始这个神格就没有受伤,只是单纯失忆了。 就是不知道,祂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了。 想到这,黑猫觉得自己的能量回复也得到了保障,于是又高高兴兴在工作室里跑酷蹦跶。 荔安只觉得莫名。 她走回工作台前,拿起锤子。 接下来,她要细化树冠。 黑猫看到树冠间垂下枝条。 它确定,在细细枝条中悬挂着的,绝不会是树叶或鸟巢。 * 深夜,萨可瑞躺在软卧上,有些睡不着。 她被带走的太突然了,还没跟琳道谢,琳一定看到了她从神秘现象里出来,手里还拿了一本书,却什么都没问她。 她翻了个身。 按照这几天的观察,琳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甚至包括琳的老师。 书…… 萨可瑞摸了摸枕头底下,手指碰到了坚硬的纸质。 这本书看起来实在无害且普通,所以并没有被高塔的人收走。 这对萨可瑞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她大可以找机会,在仪式开始前把书带在身上。 无论如何都是一条额外的出路。 回忆一遍又一遍过筛。 她想到妈妈。 ……其实她不信干妈会抛弃她,哪怕已经过了上百年。 也许她应该在这几天假装配合,安静地等待仪式的到来。 等待属于她的一场祭祀。 她轻轻叹气。 安静的牢房另一边,传来山桔细细的气音。 他说:“你也没睡啊。” 两人悉悉索索爬起来,窝在两个牢房距离最近的角落,又开始聊天。 萨可瑞承认了:“嗯,在想白天的事情,根本睡不着。” “哦。” “你呢?” 山桔沉默了一会:“我还在想那棵树。” 要是神明完成了他的心愿,一定会来找他要报酬的对,对吧。 他希望神明会来找他。 萨可瑞好奇地问:“所以是什么树?” 山桔没说那棵树,他说:“你听说过榕族吗?” 萨可瑞博览群书,她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山桔那么在意一棵树。 榕族有一个习俗,会将死亡的族人尸体埋在一颗树下。 树生长的越好,代表族人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越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给祂带句话 那是一棵长势很好的树。 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翠绿的枝条从树叶间隙垂落。 一看就很有生机,不像荔安正在雕的那个。 灰白的大理石雕出来的树看起来异常苍白,有一种格外阴郁的感觉。 随便绕着树转了两圈,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毛。 庇佑一棵树实在是太简单了,要是让以前那些家伙知道它如今连这种活都接,能直接成为半神界之耻。 分出点能量值就搞定了,黑猫在两份欠条中纠结了一下,然后决定先去找小鸟。 免得他过几天死了,那它可就亏大了。 * 牢房很小——确切来说是山桔的牢房很小,毕竟萨可瑞的牢房那是相当宽敞。 所以这次山桔终于看清楚,那只黑猫是从阴影中跳出来的。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然后祂那一双和猫一般无二的竖瞳看过来。 死寂般安静的牢房里,山桔慢慢坐起来。 萨可瑞应该已经睡了,此时此刻只有那只黑猫和他。 他想到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然后又想到欠条上的内容。 祂是来找他要东西的。 山桔突然说:“我想起来,我应该见过你。” 早在进入那个神的思念之前,早在欠条达成之前。 黑猫动了动眼球,左右转动一下,似乎在评估他是个什么东西。 祂的安静给了山桔继续说下去的余地:“在我和社长去接应萨可瑞的那天,” “我丢了一个工具袋。” “那是我身上唯一一个工具袋。” 他笑了一下:“我是个很穷的人,钱袋倒着晃也不会多掉出两个硬币。” “所以我把那个工具袋保养的很好,也看的很紧。” 贫穷的研究者说:“所以,它是绝对不会无故失踪的。” “而且我后来冥想的时候,感受到秘纹的力量进一步增强了。” 山桔这辈子只放弃过一个概念,力量的增幅很快被他联系上那个失踪的工具袋。 “你拿走了它,并以力量作补偿,对吗?” 虽然山桔不知道为什么堂堂神明要拿走一个工具袋,但是祂本来就是一个很奇怪的神明,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太意外。 堂堂神明沉默了半晌,阴测测开口:“你知道的太多了。” 既小本生意之后,半神的第二个耻辱出现了! 山桔有点紧张,但林叶的清风使他安宁。 祂不会杀了他的,至少在报酬到手之前。 随便还沉浸在自己穷酸抠搜的日子里,深感虎落平阳被犬欺。 然后就听见这个不长眼的小鸟说:“我想增加欠条的内容,相应的,我也会增加报酬。” 又有生意上门! 随便支楞起来,立刻把耻不耻辱这种不能吃的小事抛之脑后。 赚能量值嘛,不寒碜。 “关于仪式——” 随便打断他:“让我帮忙解决掉那个神可以,但你出不起价。” 出卖灵魂也不够亏掉的零头。 最重要的是,随便现在没这么多能量值可以挥霍,打一架逸散的能量大可以用来干别的生意。 除非让荔安帮忙,理论上神格已经有了初步复苏的迹象,解决个低位面神明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凭什么呢? 而且即使是随便,也不敢赌荔安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祂脾气好归好,那也是神明限度内的好,普通人类是很难体会到荔安这种微妙游离的善意的。 山桔沉默了一会。 对面的牢房plus豪华版里,传来萨可瑞细细的声音。 “那加上我够不够?” 随便大翻白眼:“不够。” 天赋高的人它见的多了去了,自己能成神之前什么也不算。 对面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动静,过了一会,萨可瑞轻手轻脚走过来。 看守其实是不怎么管他们的。 一来是萨可瑞的特殊地位摆在那里,二来,这满墙的秘纹也不是刻着好看的。 她盘腿坐在地上,托腮:“那本书肯定也是不够解决神明的吧。”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代价换来的东西,吞噬神之倒影绰绰有余,但神明本身可不是倒影这种浅薄存在。 “没听说过有人见过真神还能活下来的。”萨可瑞叹气。 她补充:“除了遇见你的人。” 随便哼了两声,知道自己异想天开就少给它扯这些不现实的东西。 生意泡汤了,它打算要回原本的报酬。 但萨可瑞提出了新的猜想:“我听说群星之间,有某种人类不能理解的联系。” 要知道,每个王国都有自己的神明,但这些神明之间基本不会互相侵犯领土。 祂们只会同样默契地保持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关系。 不是心灵感应这种东西,最可靠的猜想是,群星轨道盘旋之间的某种尚未可知的“灵感”。 随便点头,有理,继续说。 它在脑子里把半泡汤的生意抖落出来,觉得也不是没可能成一单。 萨可瑞整理思绪,最后说:“如果只是让你帮忙带一句话,可以吗?” “带什么话?带给谁?” 她说:“带给店主。” “就说,祂觉不觉得,最近的手作作品上缺了点什么?” 萨可瑞早在第一次进入手作店时,在意识短暂清醒的时候,看清了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里。 那是一个近似于工作室的地方,边角处一块骨骸般的苍白巨物矗立着。 而第二次进入时,店主也是从工作室走出来的,她注意到了神明轻轻拍打衣袖的动作。 所以,祂近期大概率是有处于制作过程中的手作作品的。 随便真的站起来了,它这会顾不上装猫,眼睛直直盯着萨可瑞。 声线不再刻意夹着试图伪装可爱猫咪,配上这副外貌更加诡异起来。 “你确定?” 祭品抿唇,给出肯定的回答:“嗯。” 黑猫人立而起,语调不起波澜之下,却又有种隐秘的兴奋。 “你现在没什么能用来交易的东西,除了能力和天赋,和那本书。” 这是有的谈的意思了。 虽然它说的几样,都不是萨可瑞能轻易给出的。 “那我呢。”山桔紧跟其后,他的声调有些颤抖。 “我可以给出所有的秘纹力量,够吗?” 黑猫就这么站着思考了一会。 “你得到的书,加上他的全部能力。” 萨可瑞立即道:“成交。” 神明眯了眯眼睛,慢慢地又趴回地上,重新伪装起一只猫的模样。 “交易达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营救桔计划 “三天后?” “对,三天后是萨可瑞的成年礼,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高塔一定会选择在那天举行仪式。” 鹿社长翻了翻记录。 “对了,”它收起记录,脸色有点奇怪,“云端商行那边……” 琳不动如山:“作为代价被收走了,一夜消失,没有任何痕迹残留。” “我去看过商行的员工,他们还在继续生活,但是没人记得云端商行。” 他们有了新的工作,新的人生轨迹。 没人记得,一天之前,影响力依旧冠绝王国的云端商行。 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她确实是不善经营的,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而且加入秘纹领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云端商行就此消失,对所有人来说,都未必是件坏事。 鹿社长点点头:“我还担心了一下,你要是没想开怎么办。” 虽说觉得琳不看重这些身外物吧,但毕竟是传承了近千年的巨大财富,就这么支付了出去,难免心态失衡。 琳继续沉默。 作为她的老师,社长也习惯了她的沉默。 除非必要,琳是很不愿意说话的。 过了一会,琳拿出一枚布袋,“树根。” 鹿社长拒绝了:“就放在你那里吧,你拿着我也放心。” 毕竟琳是全结社最靠谱的人了……拿在它自己手里都没琳拿着安心。 琳也不多说什么,收回袋子。 外面有人梆梆敲门,声音隔着一堵墙,听起来闷闷的。 “社长!琳!开会议啦!” 鹿社长立马垮下脸来,苦巴巴地说:“我能不去吗?” 琳诚恳地说:“应该不行。” “哎。”社长叹气。 白鹿不爱参加会议是很有原因的。 毕竟任谁被公投表决“在外少说话”,“去哪都得有人陪着”以及“尽可能不要使用血肉献祭”,都很难继续高高兴兴地参加会议吧。 尤其是它在不久之前正违反了其中一条。 真正的老实孩子琳问:“您不是能一票否决的吗?” 就算否决掉,也没人会忤逆社长的。 鹿社长表情安详,它还没来得及戴上新的暗黑风首饰,这会看着真有两分纯洁模样。 “那多扫大家的兴啊。” 何况,它其实知道,社员们只是想它能好好地活着。 哪怕他们都忘了社长本来是个人,依然会在潜意识里认为社长这样鹿的状态是很不好的。 这种潜意识表现出来,就是限制社长的危险出格行为。 于是琳沉默了半天。 她这种没什么情感起伏,同时也缺少人际交往的人,是不太能理解这种纠结感情的。 她绞尽脑汁,最后安慰道:“这次公投会议题目不是《禁止社长装逼》。” 好吧,鹿社长承认,它被琳安慰到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 * 一群社员叽叽喳喳像树林中的鸟雀那样吵闹,站在椅子上的,坐在桌子上的,还有瘫在地上的。 群魔乱舞,一看就是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样子,很有秘纹研究者的风范。 直到有一个人发现了:“社长和琳来了!” 一群鸟雀飞回自己的位置上,试图通过目视前方来表现自己其实还是很乖巧的。 鹿社长还能说什么呢? 它怀着和上刑也没差的心情坐上主位。 琳拉开主位下唯二的空位坐下去,另一个空位和她正对着。 那本来是山桔的位置。 “咳,咳——” 一个社员捧着一张纸站起来,先咳了两声,示意全场目光看过来。 社员:“本次公投会议主题是《营救山桔计划》!” 这话刚一出,场面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有试图提建议的。 “可是山桔现在在高塔吧,过段时间就要举行仪式了,一旦仪式成功,山桔肯定也早死了。” “救人要趁早,我建议现在就出发,打高塔一个措手不及!” 有不太看好的。 “但是高塔近期戒备一定很森严,比过去百年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戒严,没有一定级别,连高塔内都走动不了。” “就是啊……那里全都是新神的眼睛和爪牙,无处不在,救人的难度也太高了。” 甚至有哭丧的。 “山桔——山桔啊!你怎么就走了呢——?” “公投会议没了山桔可怎么活啊——!” 琳:“……” 她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大部分公投会议她都是全程发呆过去的,反正也没什么重要事情。 琳现在觉得山桔真的也挺不容易的,虽然他很有可能乐在其中。 “安静。” 琳很少说话,但一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至少无论是讨论还是哭丧,都立马停下来了。 她语调平平:“我需要切实可行的方案。” 一群人终于能正常讨论,最终一致得出结论:“仪式当天营救山桔。” 那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时机。 一旦失败,不止是山桔,整个秘纹结社都毁于一旦。 神明行走于人间之时,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卖白菜的活 荔安还在雕刻树冠,但可能是之前为了树根花了太长时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导致她现在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立马雕刻完毕。 慢慢来吧。 她手持刻刀,石屑簌簌洒落。 随便刚好在这时候出现在下方,被淋了满头碎屑。 它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然后狂甩皮毛。 荔安抓着它往沙发上扔去。 “你别这时候烦我,我还在构思呢。” 她习惯了边雕边想,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把细节都确定好。 完完全全的灵感派,坚信只要雕到那一步,灵感就会自己冒出来的。 随便嗷呜大叫。 荔安:“?你鬼喊什么?” 它从沙发上爬下来,溜溜达达走过来。 “有一份报酬已经到手了,你看。” 它伸出肉爪,指向工作室一边的墙壁。 在荔安的注视下,墙壁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向两边打开。 她扬眉:“密室?” “不算啦,就是把工作室给扩建了一下。” 黑猫爬到椅子上,用脑袋拱着她的后背,示意她快进去。 荔安从善如流地走进密室。 ——! 她一进去,差点被闪瞎了双眼。 满目琳琅,堆金叠玉,目不暇接,金银满屋。 什么叫黄金屋,这就叫黄金屋! 荔安震惊了,合着那欠条上的云端商行真就是个商行啊! 她还以为是小动物说着玩的。 随便走在前面带路,见她没动,还回头看她。 “来呀,这些都不重要的,真正的宝贝都在后面。” 荔安沉默了,所以说果然不是正经手作店吧。 哪家手作店这么暴利啊! 继续往里走,哪怕荔安并不懂小动物们的历史,也能轻易看出这些都是奇珍异宝。 岁月在珍宝上留下痕迹,像蕴藏千百年的酒,只会更加醇厚。 黑猫在这堆宝贝之间来回横跳,非常满意的样子。 “卖白菜的活啊……”荔安没忍住吐槽。 随便不乐意听这个:“干这个哪有卖白菜轻松?” 它得意仰头,站在一顶翡翠王冠上得瑟:“要不是我点醒那只兔子,它们哪里能拿到树根。” 跟兔子有什么关系? 算了,荔安对动物世界的纷纷扰扰不感兴趣,只要挖树根的时候没破坏环境就行了。 她拿起一本册子,翻开,里面记载了所有财宝录入的时间。 竟然看得懂,很平常的阿拉伯数字。 荔安随便一翻,五百年历史,再一翻,八百年历史。 ……没想到,那条小蛇才是所有小动物里最有钱的。 黑猫在金银珠宝里打滚,这样的生意才是最值得! 从头到尾说两句话就结束了,除了防止客户死了有点麻烦以外就没什么了。 比它接下来要说的好多了! 随便有点纠结,瞄了荔安好几眼。 荔安沉浸在自己什么也没干突然一夜暴富的喜悦中,没注意到这明显欲说还休的小动作。 否则她一定会从现在就开始警觉的。 随便磨磨蹭蹭走过来,黑色的皮毛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幸好周围金碧辉煌,硬是没给它留出多少藏匿的空余。 它说:“有个家伙让我给你带句话,你要听吗?” 要听它现在立马就说,把这一单赚到手。 不要听的话……那随便只好含泪毁约。 荔安……荔安没反应,她还在翻书。 长见识了,动物世界居然也有这个国家那个国家的,看起来还有挺多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势力划分。 比如什么高塔,什么结社…… 随便炸毛,原地起跳,踩住那本册子。 “你都不听我说话!” 荔安放下册子,撩了撩眼皮反问道:“你能说什么有营养的话?”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认真问了一句:“什么话还要让你带?” 不对。 她想到这猫猫神没点利益绝不动弹的架势,警觉起来:“对方给了你什么?” 随便谄媚地摇了摇尾巴:“就是那只兔子呀!” “它让我给你带句话,之后把那个草稿本给我。” 荔安无语。 她就说,兔子要草稿本有什么用,现在拐弯抹角地要还回来。 “那你说吧。” 黑猫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咳咳。”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作品上少了点什么?” * 少了点什么……吗? 其实荔安是觉得少了点东西的,不是树冠,刚刚翻记录册的时候她就想好树冠要雕什么了。 是树干。 只雕刻出树的纹路来好单调,她想在上面镶点什么。 比如珠宝,或者翡翠。 但是在密室逛了一圈,也没看到很合适的东西。 “所以你到底缺了什么?”随便是真的好奇,到底什么才能让一个将要完成初步复苏的神格满意呢? 要知道,这里的财宝可都不是普通财宝。 漫长岁月中寄托的人的心念足以提供相当能量值,填补初级神格的能量缺口是够格的。 但是祂通通不满意。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到现在还没选好。”荔安无语。 也是,随便猜那东西应该是还没出现,否则以神的本性,怎么可能现在还没拿到手。 它不打算纠结这个,只要荔安想,祂就一定会得到。 至于兔子的打算,也比较明显。 一个王国容不下两个神明,就像旧神和新神的一战, 如果荔安真的是这个王国的神明的话,那她和新神也迟早该打一架。 兔子试图提醒她早点动手。 随便替自己的客户悄悄可惜。 荔安根本不是王国内的神啊,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何必斗争。 它又想,还是见识少了。 * “话我已经带到了,”说着,随便发挥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毕竟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看并不值这么多报酬。 “报酬我今天不收,过几天我会再来的。” “希望那时候你们还活着。” 不然它还得抓着他们死之前的空隙快速穿梭空间,火急火燎把报酬收回。 在萨可瑞和山桔的面面相觑中。 随便想,那真是一点半神的风度都没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给找点麻烦 “所以,关于高塔即将举行的仪式,各位有什么想法?” 鲜为人知的反叛军驻地中,仅有部长及以上可参加的高级会议,有人问。 “秘纹结社有个社员也被抓进高塔了,如果有可能,尽量要将他也带出来。” “三天?时间太短了,看来高塔确实着急了。” 高塔怕反叛军吗?不见得,但至少确实觉得反叛军有令高塔都觉得烦人的影响力。 柯金烛提议:“这三天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贫民窟那边不是都布置好了吗?” 她笑道:“正好,给高塔找点麻烦。” * 高塔近期格外加强了戒备,大量被秘纹改造的搜查官都被派出来维护秩序。 但搜查官再多,也不过是几百上千级别的多。 而在高塔从未在意过的贫民窟里,蜗居在那里的人们有数十万之多。 蚁多还能咬死象。 何况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 虽然秘纹改造体并不被定义为人。 贫民窟最近总有人试图叛乱,于是高塔也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地方。 还有这么一群人在夹缝里苟延残喘。 肯定是那群反叛军干的好事,一群贱民也加入了这群异教徒。 高塔决定派人前往清洗贫民窟。 “——不要试图用自己没有加入我们这种话来求饶!” 反叛军总部派来贫民窟宣讲的成员站在桌子上,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们连听都不会听的!” 深刻了解高塔作风的成员说:“他们只会清洗这里!” 清洗的意思是—— 全部,所有,不分黑白对错,只要是个人,就处理干净。 高塔不会在乎,在塔的四周生活的人群。 毕竟只要满足神的欲望,就能获得一切。 凡人?不过是试图反抗神明旨意的可怜虫。 反叛军成员语气缓和下来,说:“我完全理解大家的担忧。” “选择留下来参加本次行动的人可以上来签字了。” “想离开的,不用签字,过一会有人带你们走地下通道离开。” 有一句话,谁也没说出来,但谁都知道。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行动了,如果没能阻止高塔的成功……也不用再想着对抗高塔这种玩笑话了。 高塔绝对没有意识到,贫民窟才是对他们最仇恨的地方。 这个地方甚至没有属于它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被高塔审判驱逐的人群聚集起来,才慢慢称呼为“贫民窟”。 八成以上的人都自愿留下来。 多少连成年礼都没举行过的孩子也抢着要留下来,陪自己的家走过最后的时光。 总部成员眼含热泪:“我会和大家一起,守到最后。” 直到外部行动得到胜利,或者贫民窟被彻底血洗。 * 漩涡中心,萨可瑞和山桔无所事事地开始数天花板上的秘纹数量。 “30,31,32……”外界的任何行动都影响不到这里。 山桔有气无力:“第一天还有大祭司来过,现在什么人都不进来看两眼。” 就连看守都不进来了,甚至没有人给他们送饭。 三天一粒米都没吃过,山桔倒是还能忍耐,萨可瑞已经饿到不想说话了。 山桔用气音笑她:“你没挨过饿吧。” 萨可瑞默默转身。 过了一会又问他:“加入秘纹领域,怎么还会挨饿?” 就算穷到这种程度,随便卖出去一个印刻装备也能原地暴富。 “那都是我加入结社之前的事了。” 他像一个感受到自己死期的人那样,开始对周围的人充满了倾诉欲,试图将所有埋藏在心里的话都在死前说个干净。 山桔视线放空,仿佛越过了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秘纹,看到了苍蓝晴空。 “那时候我还有喜欢的人呢,我们差点就在一起了。” 萨可瑞没说话,她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悲伤。 但她又觉得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是非常脆弱的,是需要同类的陪伴的。 于是她问:“那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山桔语气平淡:“因为她死了。” “吱呀——”牢房的大门在这时候被打开,一队人走进来。 把两个饿了三天的人分别押走了。 萨可瑞被围在搜查官当中,她没去看山桔,她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和语气一样平静。 但是,他的心情绝不是这样的。 他给亡人栽下一棵树,甚至愿意付出代价让神明保佑那棵树。 所以,他绝不会甘愿让凶手继续活着。 萨可瑞看过高塔内很多资料——它对以前的她来说几乎是全开放的,只是那时候她对很多事都没兴趣。 记忆回到一个记录册上。 那个她唯一见过的榕族姓名,是在萨可瑞之前的,高塔的上一个通缉对象。 萨可瑞已准备好迎接一切。 那些曾经也被她遗忘过的灵魂提醒她,唯有这样,才算赎罪。 她怀里抱着书,也没人把书带走,尽管仪式开始前一定会被人拿走,她也想到了解决方案。 妈妈的虚影在她身侧,无人察觉,冲她微笑。 萨可瑞握紧书脊。 妈妈……保佑我。 * 荔安终于从富贵迷人眼的状态里走出来,安心回归朴素的日常。 她没那么喜欢金银珠宝,只是这么庞大的数量摆在眼前,也很难不心动。 她雕刻的时候,随便就趴在旁边看她雕刻。 偶尔,日光照拂过层层台阶。 荔安也会觉得,有只闹腾小猫也不是件坏事。 而且她雕刻的时候,随便并不敢惹她。 整个工作室里就只剩下刀刃和石料摩擦的声音。 黑猫一动不动。 它已经知道荔安在雕什么了。 浓密的树叶阴影中,苍白的枝条从顶端垂落。 ——扼住一只灰头土脸的兔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30 第24章 仪式的落日 “你怎么想到雕个兔子?”随便问荔安。 荔安短暂收工,原地打了一套广播体操。 她答:”想到就雕了,这还要理由?”她这种直觉派连草稿都不怎么打,当然更不需要理由。 那个被兔子要走的草稿本可是她唯一一本。 不过,非要说的话—— “可能是因为最近看那只兔子有点多,雕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到它。” 随便沉默。 就知道不该问这个,根本不会得到真实答案的。 祂必然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神格的呼唤,迫不及待将所见的一切都变成自己的东西。 但凡神格不是尚未复苏,这些雕刻对应的东西,都得是荔安的。 不会太远了。 黑猫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压迫。 “那你下一个打算雕什么?”下一个,你想要的东西。 荔安做完体操的最后一个动作,感觉活动得差不多了。 “嗯,可能是一只鸟吧。” 她笑:“兴许是鸳鸯也说不定呢。” 她总算想起来那只五颜六色的鸟是什么品种了。 忠贞不渝,生死相随的鸳鸯。 * 山桔被一队人带走,是和萨可瑞完全相反的方向。 牢房的待遇不同,这押着走的待遇竟然也不同。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离开了那个环境后,他总算能联系上结社了。 被强行扒掉斗篷的山桔沉默地被押着走,控制着呼吸的节奏缓缓起伏。 结社最新的研究成果,通过利用心跳和呼吸的节奏,来进行单程通信。 尽管坏处非常多,但能够在极不稳定的情况下进行超远程隐蔽通信,足以压过所有缺点。 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清晰,愤怒成为堆积的柴薪,只等待一点火星。 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情况,把他押着送进一个新的牢房。 ……话说早了。 这牢房条件连之前待的都不如。 也没人来说给山桔送点牢饭,大有就这样把他饿死的意思。 他躺在冷硬的地面上,感受到腹部空空荡荡地凹下去。 太可惜了。 只是饿几天是不可能饿死他的。 山桔闭上眼睛,通信完毕,降低呼吸频率,同时减少身体消耗。 他相信结社已经开始行动,就在今天。 他要为今晚养精蓄锐,做足准备。 饿几天可不会让他握住暗器的手发抖。 * “山桔应该是被转移了。” 之前三天音信全无,刚刚却突然发来了长长一段通信。 应该是担心通信内容不能完全传输过来,他还重复了好几遍。 一群人一窝蜂挤上前来,“什么什么?山桔师兄说了什么?”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琳深吸一口气,一掀斗篷,从人群中心逃离。 通讯器被她迅速转交给社长的脑袋,然后无声无息躲进阴影处。 鹿社长顶着脑袋上的通讯器:“……” 它哭笑不得:“琳,你放在那里我够不着。” 它早就习惯了琳对旁人视线的躲藏,这还是结社内部,都是同学,她还能多坚持两秒。 换成陌生人,一秒钟她都待不下去。 白鹿也不觉得非要让琳改掉这样的习惯。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在这一行是个很不错的习惯。 而且它觉得,琳就是需要这样的生活方式,没必要为了什么去改变。 它抖了抖脑袋,通讯器滑掉下来,被它伸出的蹄子牢牢接住。 然后它习以为常地把通讯器放到地上,开始查看山桔发来的消息。 【仪式具体时间应为黄昏日落之时。】 【小心守卫,核心圈巡逻的都是搜查官,均为秘纹改造体。】 【据萨可瑞所说,大祭司是她的干妈,但近百年来一面都没见过,可信度存疑,建议适当试探。】 然后就是消息重复发送了好几遍,之后似乎是确定消息应当全无遗漏了,一条新的消息弹出来。 【草莓味面包和橘子味汽水,谢谢。】 【整整被高塔饿了三天,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社长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除了挨饿没吃什么委屈。 它总是忍不住关心社员的身心健康,他们毕竟不是它的什么下属,更多时候,其实是很纯粹的师生关系。 得知山桔师兄被高塔活生生饿了三天的社员们群情激奋。 要把自己压箱底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带给山桔。 鹿社长大汗。 倒也不必带那么多吧……那边还有装满一整个麻袋的是搞什么啊! 山桔就这么大的胃,吃撑死也吃不下多少的。 鹿社长叹气,然后选择让山桔自求多福。 ……他应该想到了这条消息发出来的后果的吧。 无论山桔是否知道,他们都得出发了。 黄昏即将到来。 * 萨可瑞在一个陌生房间里待着。 她环顾四周,不熟悉的陈设,不认识的服饰。 还有这一群帮她洗漱换衣服的陌生侍女。 还以为祭品用的衣服会更白净一点呢。 萨可瑞心想,这衣服花里胡哨的,完全不符合她在书里看到的模样。 总体是非常鲜艳的红色,鎏金秘纹印刻其上。 在这太阳将落未落之时,秘纹在日光下缓缓流动,爬行。 她是没学过任何秘纹基础知识的,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和巫猎还有搜查官们身上的斗篷倒很有相似之处。 萨可瑞摸着衣角思考,如果说她是因为祭品才穿成这样,那他们为什么也穿成这样? 祭品…… 也许是为了神明降临人间后,能够第一眼看到高塔为祂准备的礼物吧。 书被她藏在了房间的边角,现在得找个机会把书拿回来。 萨可瑞正打算说点什么,指使这群人换个地方,好让她有点不被一直看着的时间。 门开了。 来人缓步走进,一群表面侍女实则看守的人无声退开,她们低着头退到一边,站得相当整齐。 那人站在她面前,这次身后没有跟着别人了。 大祭司说:“出去。” 她说的平静极了,隐含的意思又让侍女们无法违抗。 毕竟她才是真正的神之意志代行者。 即便今晚过后就不再是了。 神终将亲临人间,到时便再也不需要所谓代行者。 在短暂的沉默对峙后,侍女们悄声离开房间。 这群人仿佛是哑巴,从来不会说话的那种,就连走路都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们在这里的时候,又仿佛根本不存在。 好机会,萨可瑞心想。 就是不知道干妈来是跟她说什么的。 她的干妈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太阳彻底落山后,你的存在,就会彻底从这 世上抹去。” 萨可瑞知道有时候周围没有人,不代表没有人能听见,为了贯彻她与干妈的不熟设定,她继续保持沉默。 毕竟在高塔眼里,她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记得了,更别谈一个上百年没见过面的干妈了。 大祭司缓缓踱步,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掠过。 “到那时,人间才是真正的神明游乐场。” 她发出点带笑的气音:“你和我,所有人,都应当是神明的私有物。” “现在,不过是将一切都拨回正轨。” 萨可瑞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把这些话给记下来,然后趁着干妈转身的一瞬间,弯腰低头飞速掏出藏在底下的书。 她把书塞进怀里。 干妈肯定听到了这点动静,但她不为所动。 只是懒怠地看了萨可瑞一眼。 “我知道你们拿到了树根,但你不会觉得那就能阻止仪式吧?” 大祭司警醒她:“只是一部分人类的思念合集,是做不到这一切的。” “既然是蝼蚁,就该趁早放弃。” 萨可瑞懂了,说明树根还是有用,虽然不能阻止仪式,但带来点棘手的麻烦不成问题。 她抱住怀中的书,想法却飘到一家手作店里。 虽然只是一个神秘现象,但是神之倒影和神本身也是有一定联系的。 而且……那只黑猫真的异常古怪,能够自由地穿梭在现实世界和神秘现象之间。 在南汐港湾的时候,她曾经和琳短暂地聊过这只黑猫。 琳告诉过她自己的猜想。 那只黑猫必然是神,甚至通过寄生在一只猫的身上,从而达成了行走于人间的目的,但就算是这样的神,也只是店主的宠物。 店长只会是更高级的存在。 萨可瑞临到头又有点忐忑,祂真的会来吗? 对祂而言,这种级别的神明似乎相当不够看……是否会为了争夺王国归属而打一架这回事,也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大祭司打断了她的思路,“太阳快落山了。”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在落日余晖下转过头来,神色隐没在阴影处,看不分明。 萨可瑞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跟着她的脚步走出这个房间。 仪式快开始了。 整个黄昏的时间都将奉献给神明。 * 比起结社的其他人,琳是单独行动的,原因很简单,一来只要不遇见那个近战怪物,她对付普通搜查官还是没什么问题。 一个能杀,两个能打,三个能跑。 多一个人反而束手束脚。 更重要的是,树根还在她身上,万一琳死了,树根就会失去束缚。 在被人再次收回期间,会造成什么破坏都是不可知的。 总之离她远点,出事误伤队友的概率也能小点。 琳顺着山桔给出的信息选定方向前进。 她在高塔警戒线外围耐心等待。 终于,警戒线内一侧突然骚动起来,这一侧为数不多的警戒又离开了几个人。 其他社员在配合她,方便她潜入高塔。 琳抓住机会,拢住斗篷,在防守的短暂空白时间内成功潜入。 隐蔽下来后还顺手给其他人发了消息。 【一切顺利。】 然后就没再看了。 毕竟那群家伙分分钟能刷上百来条无用消息,基本都是些【好耶!】【琳好厉害!】这种回复。 至于琳是怎么知道的嘛……谁都有新人时期,第一次认认真真汇报成果,然后就被社员鸟群式吵闹欢呼糊了一脸。 自那以后,琳就深刻明白了社员们的本性,再没看过一条群消息。 正如此刻,她无声从一个巡逻的背后走过。 仅仅一步之遥,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有这么一个外来者。 只要琳愿意,她甚至可以成为真正的隐形人,哪怕是大摇大摆直接进去,也不会被高塔的外围巡逻发现。 核心巡逻是搜查官,那时候就不太行了,毕竟这群人才是高塔真正花了大力气豢养的猎犬。 鼻子也和真的狗一样灵敏。 她准备先去把山桔捞出来。 当然,那地方当然是有陷阱的,高塔怎么可能放着这么一个秘纹结社的人什么都不干,只是饿几天。 无非是转移结社的部分视线,好让仪式进行的更加轻松。 而且琳敢笃定,来的人不够多,就会全部折在这里。 如此轻松就能大挫结社的方案,高塔只会比她想得更周到。 但高塔也有视野盲区。 好比他们一定会认为树根在社长手上,而社长是不会为了一个社员就放弃整个王国的人的。 又比如他们错估了山桔的力量上限,以为饿他几天就会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琳从阴影处走出来。 四周的看守像是看到火光的飞蛾,迫不及待地冲过来。 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他们的冲锋。 她只是拔出刀。 刀刃嗡鸣声响彻整个监狱! 树根即使不去主动使用,依然对拥有者有着增幅效果。 琳的近战水平本就不俗,如今更是恐怖! 就算对上那个印刻活体,她也有信心一战。 何况面前这些看守丝毫不能和那个怪物相提并论。 牢房内。 山桔睁开眼睛。 饿了几天导致有些无力的手指搭在铁杆子上。 冷硬的铁质让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了几分。 来了。 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几个社员,不过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牢房内的两个看守一动不动,依然坚守岗位,丝毫没有因为听到外面同事的哀嚎就出去看两眼的意思。 山桔无害地笑,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大哥,你听外面这动静……” 他的声音太小,以至于根本听不分明,其中一个看守站起来,朝他走来。 囚徒的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 他轻声:“不如下去陪陪他们?” 翡翠般的新叶不知从何而来,在他指尖露出一点绿色端倪。 然后在眨眼间消失,绿意没入咽喉。 血液后知后觉顺着叶脉流淌出来。 看守才反应过来事情的全部经过,生命最后的呐喊还没来得及告知同伴,第二枚伪装成树叶的暗器已经出发了。 凌然划破空间,借着此人身形的遮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二号看守眼前! 等二号看守终于发现异常的时候,属于人类的脆弱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了翠绿色的新叶中。 对被黑猫加强过的山桔来说,这两个人的反应都太慢太慢了,像是拍摄影视作品会用到的慢放手法。 他在几秒内解决掉这两个家伙。 然后静静躺下,等人来。 他又够不着钥匙,只能希望外面的人解决得快一点。 不然他真的要饿扁了。 山桔哀叹。 而和外面一群看守厮杀的琳也不负所望,短时间内就将现场的所有扑火飞蛾清理干净。 她终于有点理解那个怪物的行为了。 所有依然属于人类的反抗在她面前什么也不算,最多是手持利刃的小孩。 既不明白怎么挥刀最有杀伤力,也不明白自己手上拿的其实只是把萝卜刀。 毫无威胁,打起来没有丝毫悬念就会奔赴黄泉。 琳甚至感到了一丝无聊,一面倒的战斗就是这么令人提不起兴趣。 她踏过铺满整个监狱外围的血色地毯,提着刀推开大门。 里面的看守一点声音也没有。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琳谨慎地四下观察,隐蔽前行,但这小小的监狱内毫无动静,仿佛看守们都死了似的。 哦……原来真的都死了。 “师兄。”琳试图喊醒安详地躺在地上的人影。 太安静了,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和那两个看守一样到地狱之中去了。 山桔躺在地上无力地哼哼。 琳从尸体上找出钥匙,打开牢门,他依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她思考了两秒,然后把几个袋子扔在地上。 袋子被塞到容量极限,这会砸在地上一下子就撑开了袋口,食物从里面骨碌碌滚出来。 一袋面包滚到山桔脸蛋边上,他动了动鼻子,属于食物的诱人味道钻进鼻腔。 看起来随时会饿死的某人原地坐直上半身,倏然睁开眼睛。 这么多吃的?! 从几个袋子里滚出来的食物把这个几平米的牢房铺满了。 使得山桔的嘴角飞速上扬,幸福几乎要具现化成花瓣洋溢在他周围。 满身都是血的师妹却以冷酷杀手姿态打断了他的美好畅享。 “你快点吃,补充完体力就去另一边,我们要去接应反叛军的人。” 山桔飞快往嘴里塞面包,鼓鼓囊囊发言:“他们,来干嘛?” 处理仪式的话,怎么想都用不上反叛军的人吧,在秘纹这方面,他们也就懂个皮毛,勉强入门而已。 “帮我们解决掉核心圈的搜查官。” 搜查官人数并不多,但结社的人数更加稀少。 而且对面身经百战,结社更多是一群单纯的研究人员,比战斗经验,除了琳能单方面碾压,其他人都是很难比得上的。 山桔点点头。 也是,虽然反叛军在秘纹方面研究得很浅薄,但在战斗方面可就太擅长了。 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能力,都远在结社大多数人之上。 帮反叛军避开秘纹陷阱,顺利打入核心圈,解决搜查官,对结社来说是非常大的助力。 饿了三天的山桔看起来能吃下一头牛,但在第三袋面包下肚之后,他就站起来了。 两人简单地把地上的食物给收拾起来,袋口扎紧。 这可都是社员们对山桔的关爱,他是舍不得扔在这的。 山桔怀里揣着一瓶牛奶一包饼干就出发了,直接边走边吃,节约时间。 两人出来一看,晚霞比地面上已经凝固的血液看起来新鲜多了。 火烧云在天际无声飘浮,落日熔金般流淌在满地尸体上,并不如何好看的一幕,只有刺鼻的血腥味令人印象深刻。 琳和山桔对视一眼。 仪式已经开始了,事不宜迟。 第25章 人间地狱般 今天的高塔格外肃穆。 萨可瑞跟在大祭司后面,亦步亦趋上楼。 她走过一层又一层的台阶,每一层的人却安静地仿佛不存在,没有任何表情,守卫着高塔。 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但是高塔势力范围内真的有座高塔。 这座王国最高建筑的顶层,萨可瑞以前从没来过。 小孩子总有这样那样的好奇心,她生活在高塔,却又不能踏出高塔一步。 于是在整座楼里上下蹿,这个不给她上去的顶楼,她终于在今天一览无余。 尽管可能这就是她的灵魂埋葬之处。 萨可瑞抬头,夕阳如血。 顶楼的数人也朝她看过来,带着审视和评估。 里面大多数人萨可瑞都见过,但她和他们是没什么关系可言的。 准确来说,她和高塔绝大多数人关系都不好。 毕竟她是个一有空就想着叛逃的大麻烦,常年给这群人增加工作量。 理论上和她关系最好的,应该是生活中离她最近的侍女长。 但自从她的第一任侍女长,因为擅自送给她一颗果子就被带走,从此再也没出现过之后。 萨可瑞就学会了疏远此后所有侍女长,并且萌生了叛逃的想法。 萨可瑞深吸一口气,她有点紧张,大概是无限接近死亡带来的恐慌。 坚硬的书脊硌在柔软的腹部,一点安全感又涌上来。 大祭司恰在此刻沉声:“开始吧。” 祭品被放置在中央。 高塔数人分站在不同方位。 无穷无尽的秘纹犹如血河,在顶楼静谧流动。 萨可瑞眨了眨眼,看到大祭司站在她对面。 祭品背对着太阳,迎向黄昏,身后隐隐露出一角的星辉。 * 巫猎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原地。 事实上,所有守卫着高塔的人,都像雕塑一样静默着。 这座塔里的所有人,其实都是仪式的一部分。 如果说萨可瑞是那顿正餐,那他们就是餐后甜点。 巫猎就这样等着,直到一道人体落地声在塔底响起。 他的五感是最卓越的,远超人类的上限,轻易就能从风声中捕捉到遥远的声音。 那群人已经悄无声息处理了下面所有的看守,一分钟后,二楼的人就会发现异常,然后发出警报。 很巧的是,巫猎正在二楼。 他无声抬起眼,面前,是所有对他毫无防备的搜查官们。 脆弱地像玻璃器皿的搜查官们。 …… 琳潜入二楼,她以为她会在二楼数一数有多少看守,分别分布在什么位置。 但是没有。 血腥味简直要冲天,整层楼都仿佛是抽象派画家的创作现场。 大片大片不甚清晰的血迹泼洒在墙壁上,巨大的玻璃窗面上,人体的部分器官顺着窗花滑落,拖拽出长长的血痕。 地面黏腻到几乎无法落脚,尸体堆积出赤色洼地。 像深红色的沼泽,择人欲噬。 唯一站着的人就格外显眼一些。 还是个熟人。 琳反手握住弯刀,刀面折射出有些兴奋的战意。 她还没试过,树根增幅后的她和这个怪物相比,孰强孰弱。 巫猎看了她一眼,不作反应,这人转头朝楼上走了。 走了? 琳皱眉,甚至是背对着她走的,也未免太自信了点吧。 但她又忍不住看了看这层楼,满地的搜查官尸体,所有人都死了,潜入成功的消息还能再瞒几分钟。 是他们预想中最理想的情况。 但这个情况里不包括对面的守卫长官叛变了。 琳在这是个陷阱还是巫猎真的叛逃了之间,短暂犹豫了一下。 不,高塔是打算让这群人填饱神明的胃口的,杀死大量的点心,用来诱敌深入,不符合高塔的利益。 她给楼下的人发消息。 【有个长官因未知原因背叛高塔,杀死了二楼的所有守卫。】 不管群消息是如何震惊,琳跟着上了三楼。 她难得用上秘纹装备,尽可能隐藏所有移动会带来的声响。 她得对所有人负责。 巫猎一身血污走上三楼。 有个守卫走过来:“长官——” 很快,他就失去继续说话的能力了。 因为巫猎已经握住了他的咽喉。 …… 等反叛军和结社的结盟冲上三楼的时候,再次见识到了比二楼更加惨烈的,堪称人间地狱的景象。 琳在血泊中用尸体的衣服擦拭弯刀,见他们上来,抬手指了指天花板。 “他又上去了。” 琳合理怀疑,就算今天他们都没有来,这人也会杀穿整座高塔,直到杀上塔尖。 所有人相顾无言。 山桔摸着下巴,真诚发问:“他在发什么疯?” * “你得让我给他们发条消息吧!”鹿社长难得有点生气。 黑猫追着尾巴玩,抽空敷衍白鹿一下。 “有什么消息非要这会发?” 它深沉教育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你想破坏塔尖的仪式秘纹,就得一直待在这个环境里,信号不稳定很正常的啦。” 算了,白鹿看开了。 虽然没跟学生们说巫猎是内应,但它相信两方碰头也能发现的。 ……吧。 不行还是很紧张,没它看着那群学生,他们会出什么事都不知道。 鹿社长叹气。 巫猎是个半哑巴,琳也差不多,只能希望其他人能积极和巫猎沟通了。 黑猫不理它,自顾自玩尾巴。 不用点东西转移注意力,它都担心自己等会就扑到那具神明尸体上了。 用神明尸体做材料,形成整个秘纹阵法,也是白鹿这百年来探索出来的全新道路,在黑猫的加持下开始运转。 今天是运行第一天。 黑猫开始打滚。 “你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它是为了保障一下白鹿的生命安全才来的,要不是赌约实在诱人,它现在应该还在看荔安雕刻。 结果到这差点被馋得流口水。 黑猫边打滚边盯着神明的尸体。 它不知道荔安到底想要什么,但一具神明的尸体就算不是祂想要的,也能让祂高兴一会吧? 就算拿去当手作材料,那都是最顶尖的材料。 鹿社长不知道它在想什么,只是遥遥指了指黑猫。 “你口水流出来了。” 黑猫随便在布料上拱了拱。 “——那是我学生的斗篷!你不要乱擦啊!” 嘁。 黑猫呲牙。 白鹿没招,只能在心里替无辜斗篷惋惜。 往好处想,这可不是普通人的口水,这是神明的口水——不,就算这样也还是太恶心了。 阵法突然启动,鎏金秘纹围绕着神明尸体缓缓绽开。 鹿社长集中注意力。 极遥远处。 塔尖的秘纹阵法在同一时间启动。 第26章 备用的祭品 萨可瑞再一次感受到了冰原的冷寂,寸草不生的荒芜,和极低温下冻到产生发热的错觉。 山桔之前跟她保证过,会在仪式开始后到达。 现在他们还没来,如果萨可瑞现在动手,只会提高救援难度。 但如果他们根本来不了呢?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们。 萨可瑞忍耐着低温导致的肢体僵硬和思维迟缓。 自从她拥有那种奇怪的能力之后,面对这些幻觉牢笼的忍耐力都上升不少,不然她上次可做不到在店主面前把那几句话说完整。 可能是眼睛逐渐冻出问题来了,萨可瑞感到视线昏暗,几乎要看不到太阳的光辉。 ……又或者说,太阳快要完全掉下去了呢? 但就在这时,视野中,一线亮眼的红色飞溅出来。 浓稠的液体溅在周围人的脸上,溅在地上,模糊了秘纹阵法的线路。 萨可瑞陡然感觉到压力减轻了不少,她抬眼望去。 这个一来就直接杀人的家伙,竟然不是秘纹结社或者反叛军的人,而是高塔自己人。 她努力辨认斗篷上的秘纹图案,不确定地想,像是那个长官。 他也要背叛高塔? 一个呼吸的时间,塔尖乱象丛生,站在这里的几乎无一例外是高塔谕令的与会人,高塔真正的上层,无可置疑的权与力的巅峰。 但同样的,他们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如此困境了。 花费数十年培养出来的祭品一心叛逃。 亲手打造出来的战斗怪物在此刻反水,刀锋向内。 有人色厉内荏地喊叫,有人顶着别人身上溅出来的血还试图镇定地和巫猎谈条件。 但萨可瑞根本没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大祭司依旧站在原地,没看她,也没去看这场荒诞的闹剧。 重重脚步声响起,这次上来的真的是熟人了。 琳握着弯刀,弯刀还在滴血,她和她遥遥对视。 萨可瑞却无端感到不安。 这个高塔准备了数十年的仪式,这个从她出生就开始筹划的祭祀,真的会被这么轻易的破坏掉吗? * 琳很难说自己看到了什么样的画面。 远方是暗沉的天色,近处是恢宏的秘纹阵法,萨可瑞站在最中央。 她大概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也沾了血,表情空白的时候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混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明明杀死负责节点的人就可以阻止阵法的持续运行。 而且社长也在远程提供帮助,让阵法的短期救急手段失效,致力于负责人死亡的一瞬间就让这个节点彻底报废。 萨可瑞在担忧什么? 琳跨过几具尸体朝中心走去。 一看地位就很高的人站在萨可瑞不远处,看起来似乎是祭司这种存在。 山桔还在后面跟别人一起负责抵御,防止被包抄,不然还能问问他这人是不是就是大祭司。 “别过来——” 萨可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喊着让琳离开。 琳后退几步。 大祭司依旧站在原地,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巫猎已经朝这里走来。 但她没有动,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夕阳下。 萨可瑞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大祭司不是不想动,而是她早就不能、也根本动不了了。 一点月影自火烧云后探出头来。 不知从何时起,阴云密布,天色昏暗,风沉淀在空气中,连空气也凝固。 凝固成一块包裹着所有人的琥珀,时间也成为有形的存在,徘徊在所有生灵身边。 萨可瑞一点一点抬头,她看到站在她对面的大祭司。 她的干妈。 那才是高塔真正的核心,准备了近百年的后手。 她也是个祭品,是萨可瑞献祭失败后的保障。 无论如何,神明都会到来。 大祭司终于动了,在所有人都不能移动的当下,她堪称悠闲地缓步走来。 悲伤却在同一时间涌上萨可瑞的心头。 她还没来得及跟她抱怨“你怎么这一百年都没来看我”,或是说说她还很小的时候干过的蠢事,又或者是妈妈当年失败的计划…… 现在全都没有可能了。 那个在她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声纵容她,假装很严厉但是拐弯抹角提供信息的干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神明朝她走来。 冰原之上,狂风裹挟着细雪和冰屑奔涌而来。 萨可瑞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理智和大脑一起,在冰川下沉沉坠落。 她跌坐在地上。 被破坏的秘纹阵法已经不再运转,但一部分自成体系的循环还在运作,维持着无用的功能,在苟延残喘的边缘挣扎。 书从她怀里掉出来,硬质书脊砸在地上,沉闷的声响短暂唤醒她的意识。 之前在牢笼里的时候,萨可瑞曾和山桔讨论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环境的影响,比如对面有神之倒影,但她和山桔其实都更倾向于她自身的原因。 现在,验证这个猜想的时间来了。 祭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一条被抛掷岸上,疯狂汲取周围空气的鱼,徒劳挣扎,露出痛苦的表情。 萨可瑞随手抓起地上的武器,很巧,那是她唯一会用的短刀,近似匕首。 她看起来比将要攻击的对象还要痛苦。 在所有人像标本一样矗立原地的时候,萨可瑞摇摇晃晃站起来,握紧手中刀刃。 她朝神明挥刃。 刀刃倒映出月影,于是这一刀也好似弦月。 神明是不会流血的,但神寄宿的,那曾经属于人类的躯壳会。 被刀刃穿透的,人的身体正在汩汩流出鲜血,血泉仿佛没有尽头,她——祂的表情也毫不痛苦。 萨可瑞露出接近哭泣的表情。 她的猜想没有错,在付出了她如今唯一的亲人的当下。 书无风自动,缓缓掀开一角。 拥有朝神明挥刀的勇气,才拥有打开这本书的资格。 * 荔安雕完最后一个悬挂在树枝间的小石雕。 那是一条身体僵直的蜥蜴。 在不眠不休雕刻了这么多天之后,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困倦。 荔安放下刻刀,转身朝楼上走去。 她准备休息。 至于那个尚未完成树干部分的雕像,还是先放着吧。 第27章 差一双眼睛 人类的身体流血似乎丝毫影响不到神明。 同时还有更要命的事情。 萨可瑞的短刀能够攻击到的对象,当然也能反过来攻击鞜樰證裡到萨可瑞。 无形的压力如潮水,空气被挤压到变形。 萨可瑞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颠倒,在她这层薄薄的人皮里翻滚。 但是一点冷意却搭上她的肩头。 虚影从书中缓缓浮现,像一缕飘渺的青烟,缓缓抱住她。 苍白的和纸张一般无二的火焰骤然燃起! 火光顺着扭曲的空气向上攀爬,照亮太阳将落未落的天际。 苍白的火焰比起红色似乎显得更加冷一些,但它真正的危险之处从不是温度如何。 而在于它直接灼烧灵魂,以血肉为柴薪。 不过,在神秘现象里能够轻易吞噬神之倒影的白焰,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依旧相形见绌。 但是蛛女依旧抱着萨可瑞不松手。 萨可瑞的理智缓缓回笼,从无限遥远的虚空回到她脆弱的大脑中。 她看着蛛女和妈妈一般无二的脸庞。 泪水无声滑落。 神不会被这样的火焰烧死,尽管是个非常棘手的麻烦,但依然比不过祭品的吸引力。 备用品虽然也很好,但有满分作,谁还想看优秀作呢? 萨可瑞试图伸手抱住蛛女,但是没有成功。 手穿过虚影,只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像某个起得很早的清晨,走在太阳都还没出来的走廊上,薄烟笼罩着走廊,缓缓走过,就能感受到那点寒凉的冷意。 她只沉湎于过去两秒不到,然后她大喊:“树根!” 琳并不是完全不能动的,大概是树根的加持,使她即使是在神的威压下依旧得以行动。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刻。 她丢出那一枚袋子,树根从袋子里掉出来。 它依旧美到不似现实,散发的光辉足以让月华也短暂退却。 和白焰加在一起更加梦幻而危险,神明也要暂避锋芒。 披着大祭司外壳的星星退开两步。 【你不愿意让我寄生?】 不愿意。 萨可瑞更加用力地握紧刀柄,被欺瞒数十年的愤怒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哪怕是让我去送死也会答应你吗? 星星不说话了。 祂选择更加极端但有效的破局方法。 虽然强行突破会使这个壳子损坏到相当程度,但祂本就只需要一段时间而已。 这个壳子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坚持到祂能够寄生萨可瑞,就足够了。 于是祂穿过树根的流光,和火焰苍白的底色。 这会给祂和这具躯壳带来损伤,但没关系,只要能寄生萨可瑞—— 萨可瑞茫然地看着神明向她靠近,人类的皮囊千疮百孔。 然后。 祂夺过萨可瑞手上的刀,以绝不符合逻辑的方式,反手将刀刃送入心脏。 再添一道伤口。 可这次却不像一开始萨可瑞的那一刀,勇敢有余而伤害不足。 心脏是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尤其是对一个已经快要抵达极限的身体而言,这是雪上加霜,足以致命的一击。 萨可瑞无措地抬头,看见祂——她正好也在看她。 是她以为早就死去的大祭司,是她以为此生再不相见的干妈。 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泪水代替她言语。 大祭司没死,但现在却真的要死了,甚至是她一手谋划的死期。 她暗示萨可瑞要动用树根,又默许萨可瑞偷偷带上书,在双重加持下,她终于有机会让神的躯壳彻底消亡。 ……即使那就是她自己,她的灵魂会同身体一起消亡。 但这都没关系。 短暂地在与神明争夺身体权中占据上风的大祭司努力扯出一点笑容。 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但她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面对故人的孩子。 不要害怕,不要惊慌。 你的妈妈给你带来了自由的可能,而这一切,都要在今天收尾。 我是来让你从此自由的,不是想看你哭的。 ……别哭,孩子。 萨可瑞像真正濒死的人那样大口大口喘气,依然汲取不了生存所需的氧气那样。 她捂住心脏,感受到被刀刃穿过的尖锐痛感和极寒。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彻底离开她了。 神明无法寄宿在这样的躯壳里,只能被迫脱离。 这就是大祭司想要达到的目的。 神明是会受到『规则』影响的,想要在人间行走,就必须寄宿在躯壳中。 否则百年前南汐港湾那一战就不会让新神受这么重的伤,花了近百年的时间休养生息。 祂这十几年才逐渐恢复,将萨可瑞正式从冰封状态解除。 而现在,神明无处容身。 * 荔安躺在床上,久违地进入梦乡。 一个稀奇古怪,光怪陆离的梦。 一群小动物跟木头人一样杵着,丝丝缕缕的黑烟从一条蜥蜴里钻出来。 汇聚成一只海胆一样的巨型生物。 荔安思索,难道她真的是压力太大了吗? 想想似乎也很正常,这么长时间没睡觉,导致精神错乱了吧。 她在梦里保持着诡异的飘浮状态,像个幽灵。 四下环顾,一扭头却看到了熟悉的黑猫。 荔安:“?”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黑猫大翻白眼:“这不是梦!我也不在这里!” 还不是荔安的原因,害的它突然灵魂出窍了,把它吓一跳。 随便转而疑惑起来:“你来这干吗?” 这有你想要的东西? 黑猫深知,神几乎从不做无用的事情。 荔安看了它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海胆模样的东西。 就在黑猫准备骂她臭荔枝不准装哑巴的时候。 荔安慢吞吞地说:“你看到它的眼睛了吗?” 黑猫低头,“看到了。” 如果那个神格的具现化,在祂眼里算眼睛的话。 荔安微笑,用着能让黑猫悚然的语气说。 “你觉不觉得,我的雕像的树干部分。” “——刚好就差这一双眼睛。” 第28章 什么都不算 这双眼睛比荔安在密室里见到的所有珍珠都要珠圆玉润,比所有宝石都要璀璨。 非常,非常,非常美的一双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荔安觉得自己有点饿。 她飘在天空中,盯着那只巨型海胆,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吃东西饿出毛病来了。 怎么看到个海胆都开始分泌唾液。 黑猫在旁边抖毛,一声不吭,生怕自己下一秒也被荔安抓去当她的石雕。 虽然大概率不会,毕竟理论上它已经是荔安的附属了。 随便抬头瞄了一眼荔安的表情,专注又认真,执着地盯着那个倒霉蛋神明。 它又忍不住扯了扯耳朵。 好嘛,这下彻底不用担心白鹿的安危了,毕竟最大的危险来源很快就要消失了。 可惜是个梦,荔安想。 怎么就是个梦呢? 这么完美的珍宝,这么契合树干的珍宝。 哎,也是,现实里根本不会有这么完美的东西吧。 荔安遗憾。 下一秒,海胆终于察觉到危险的来源,抬头看过来。 那双比天空更澄澈的眼睛,比海洋更神秘的瞳孔看向她。 荔安只觉得好饿。 反正是梦,理论上做什么都可以的吧。 她有些懒怠地想,据说人在自己的梦里,就是世界之主呢。 于是海胆顺从她的心意被无形引力原地拔起,被迫向她靠近。 随便无声哀嚎,唰一下抬起肉爪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这令神害怕的惊悚一幕。 毕竟只要是个神,很难不对这种说拔掉神格就拔了的场面感到恐惧。 对神明而言,神格就是最重要的部分,胜过一切。 因为哪怕身体消亡,灵魂受损,只要有神格,就能继续活着,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 随便要不是有半神格撑着,早就因为能量值不足而死亡了。 更别谈拖着一只普通猫的壳子找到荔安。 想到这,它甚至有点嫉妒这只低位面神了。 竟然能找着一个人类小天才当载体,虽然没成功,但这运气比它好上不知道多少。 另一边,荔安心满意足地把玩着手里的海胆眼睛。 她举起眼珠,对着有点昏暗的月亮仔细瞧了瞧,越看越满意。 海胆安静地趴在一旁,被她挖走眼睛之后就这么一动不动了。 过了一会,从似乎是眼眶的部分冒出渺渺黑烟,整只海胆的坚硬外壳都在逐渐化作烟雾,轻薄到一阵风刮过,就轻易吹散了。 一只眼熟的杜宾犬跑过来,牙齿尖利地咬住海胆柔软的内部,硬生生把它扯碎。 随便咽了咽口水,她的狗都这么血腥,这么暴力。 “你什么时候睡醒啊?” 你感到满足了吗?你对这个神明的神格满意吗? 你饱了吗? 荔安欣赏了半天,然后回答了它的问题:“别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感觉这个梦要结束了。” 别那么快结束,她还想多看两眼呢。 梦境摇摇欲坠。 在太阳彻底坠落,最后一道日光隐没时。 荔安醒了。 她习惯性地想去拉开窗帘,拉开才反应过来,外面一直都是白茫茫一片。 也不知道这个手作店是在什么个诡异位置,每次看窗户外面,就是什么都没有,最多能看看天色,分辨一下是白天还是夜晚。 等随便回来,问问它下班时间怎么出门——那个门根本推不开,像个摆饰。 现在是晚上,荔安好像只睡了一会就醒了。 甚至感到精力充足,还能再战五天。 荔安难得感觉这份工作也还不错。 别的不说,光是五天睡一会就能充能完毕的能力,多少熬夜死宅的梦中技能啊。 她放下窗帘,开灯。? 什么东西被灯光照到,反射光给荔安闪了一下眼睛。 她眨了眨眼,适应灯光后看过去。 非常熟悉的东西,正摆在她的床头柜上,而不久之前,它还被她盘在手上玩。 荔安沉默了,梦里的东西竟然还能带出来吗? 真心想事成。 反正都能穿越了,动物都能说话,心想事成也没什么奇怪的。 荔安心满意足地带上两只眼珠,下楼去工作室完成最后的雕刻部分。 * 事情就这样堪称荒谬的结束了。 神明谋划了上百年的仪式,为此冰封了数十年的祭品,勤勤恳恳养伤…… 什么都不算。 在那位店主的眼里,什么都不算。 萨可瑞还处于迷茫中。 她们几人合力逼出神明的本体,接下来本应该是场鏖战。 但是……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空空荡荡的。 萨可瑞当然期待过店主会来,但是真正面对神明的时候,其实她什么也没去想。 她只想将神明斩于马下。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她最后的亲人离开人世,准备背水一战的时候……祂就这么来了。 像下午茶时,从碟子里捡起一块点心填肚子那样轻易,将神明扼杀了。 萨可瑞向前挪了两步,精神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下来,导致她脱力地坐在地上。 她坐在大祭司的旁边,就这样守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想什么。 直到一个毛茸茸的玩意踩到她的头顶。 黑猫那古怪的腔调从上方传来:“朋友,想复活她吗?” “……什么?!”萨可瑞迟钝地反应了几秒,然后骤然仰头。 黑猫被她一吓,从她头上丝滑地跳下来。 “这有什么的?” 它伸出肉爪戳了戳大祭司僵硬的尸体:“她还没完全死,而且你付得起价钱。” 不像部分人,死得太彻底了,而且大部分人连询问代价的资格都没有。 萨可瑞甚至没有问价格,直接答应了。 随便很高兴,它喜欢不讨价还价的大方客户。 “用你的能力和天赋作代价,交易达成。” 萨可瑞眼都不眨一下,看着大祭司的身体慢慢不再像尸体一样僵硬,才松了口气。 她有些紧张地问:“为什么她还没醒?” 黑猫这会心情大好,一点也不介意回答一下客户的小小问题。 “累的,睡几天就能醒了。” 萨可瑞彻底放心,问:“为什么你说她没彻底死亡呀?” 明明怎么看都是和灵魂一起消亡的样子。 黑猫甩尾巴,话真多。 “因为蜥蜴能假死。” “不过多放一会就能真死了。” 萨可瑞不说话了,她怕黑猫不耐烦直接走了,这得有个售后服务才好吧,万一出问题了呢? 想了想,她把那本书给祂,这是之前交易的东西。 黑猫收下了,转头就消失了。 萨可瑞猜祂是去找山桔了,至于山桔去哪了,那她就不知道了。 塔尖场面太混乱了,人来人往,尸横遍野,血浆满地。 琳帮她把大祭司搬离塔尖,顺便告诉了她山桔的去向。 “他之前去问巫猎了,然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第29章 灵魂的意志 山桔拦住了巫猎。 这个秘纹印刻活体看起来跟变态杀人狂没什么区别,手上拎着神明尸体上分离的脑袋。 神明的脑袋当然也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基本只在似是而非的古老传闻中有人拥有过。 不过没人敢拦他,甚至没什么人问他带着神的脑袋要去哪里。 但山桔不是为了什么脑袋来的,他只是想问:“像你这样的秘纹印刻活体,报废后,尸体会被高塔放在哪里?” 巫猎看了他两眼,难得开口说话:“塔底。” 他对山桔没什么印象,但是他确实在资料中见过他的。 那是上一代最成功的秘纹印刻活体,在普通社会里的人际关系脉络里,有山桔这个人。 山桔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他要去找一具尸体,然后带着尸体回家。 * 黑猫一直没来找他,但山桔没想到这回事,他已经想不了其它任何事情了。 塔底是个尸体存放处,山桔一层一层台阶走下去。 这里好安静。 她在这里待着会很无聊吧,她以前特别喜欢交朋友,她是喜欢和人聊天的。 山桔停住脚步。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像是近乡情怯的感觉。 万一……她不在这里怎么办? 山桔踟躇了一会,然后穿过长廊,转角。 寒意扑面而来。 这里存放了大量的尸体,所以高塔用冰块来保存他们。 山桔慢慢穿过无数个冰封棺材。 然后直觉般停在一个冰棺面前。 其实隔着冰块看起来并不清晰,模模糊糊的,因为他的靠近而温度上升,沁出一点水珠。 水珠顺着冰的纹理滑落。 一点蔚蓝苍穹般的色彩随着水迹折射出来。 ——那是她眼睛的颜色。 山桔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半阖眼的模样,他什么也没想。 ……这时候应该想点什么吧,比如“爱”? 黑猫在他背后的阴影里走出来,他都没察觉。 祂发出了“嗤”的声音。 明明灵魂都还没放弃抵抗,自己却先一步投降了。 随便不想点醒这样的笨蛋,它只是来收报酬的。 山桔眨了眨眼,侧过身看到黑猫,他了然:“拿走吧。” 除了这具冰棺,他什么都不需要。 黑猫麻溜地抽走他的能力,还有他的所有财富。 那点财产是欠条的报酬,很少,但是是他的全部。 黑猫也走了,塔底的坟场只剩下他。 山桔左右看了看,把冰棺背在背上,又沉又冷,他背起来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甚至产生了一种虚幻的幸福感。 时隔二十一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我们回家。” * 山桔终于能带着她的尸体回家,他把她埋在树下。 在榕族的习俗里,人死后是不需要留下什么的,尸体埋在树下,成为它的养料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棵树便足以寄托一切人间的思念与爱。 据说,树长的越高越茂盛,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就能生活得越幸福。 山桔带着一手泥土,靠着树干缓缓坐在地上。 他上一次见她,其实不是在她死之前,而是在她死后。 她死后,留下的执念和牵挂。 那时候,他已决心加入秘纹结社,从此再也不受人掌控,不用饿着肚子,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死去,或者是被带走。 【那么,你打算放弃什么呢?】梦里,她的残魂问他。 山桔说:“我还不知道。” 这世界上对他而言重要的概念实在没几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要放弃足够重要的概念。 可他拥有的又太少,于是一个也舍不得松手。 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放弃“爱”吧,山桔。】 【我死的时候就在想,我要是走了,你现在还会想我,还会喜欢我,等时间久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山桔着急地伸手,想要剖明的心意却被摁住。 她手指竖起,示意他安静。 【嘘——】 【我想你一直,一直爱我,只爱我。】 【不要爱上别人,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我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所以我想到了——】 她笑起来和以前一样,很温柔的样子。 【你放弃“爱”吧。】 从此失去爱别人的能力,只爱她就够了。 他倚靠着树,和她过往的点点滴滴依然如在眼前,他也感受不到曾经的满心欢喜。 明明,他是为了她,才决定拥有力量的。 可这就是秘纹,这就是神的语言的法则。 人类永远会有遗憾。 人类永远不知满足。 一枚树叶慢悠悠从枝头飘落。 他闭上眼睛。 刚好落在他眼皮上。 他会一直守着她的坟墓,直到他们一起,魂归故里。 * 荔安收到了来自小狗的礼物。 就是那个上一次来时披着奇怪斗篷的杜宾犬,给她叼来了一大块看起来软绵绵的东西。 她伸手一捏,超轻粘土。 ……为什么狗会带超轻粘土给她,怎么想都是带骨头更符合常理吧。 收完债回来的随便大为无语,虽然是低位面的神,但好歹也是个神啊。 在她眼里,这种存在的头颅竟然只配当超轻粘土用。 挥别没有再穿奇怪斗篷的杜宾犬,荔安被随便推着进了密室。 “什么好东西遮遮掩掩装神秘?” 黑猫神气地仰头:“反正肯定比你手上那堆超轻粘土好!” 毕竟那只是一个头颅的分量,它手上这个可是一整个神明尸体。 荔安已经看到了。 她沉默不语。 随便好奇:“你看到什么了?” 它是不太能看到的,毕竟是荔安自己经过神格扭曲看到的奇怪玩意,不过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真相。 荔安随口说:“你自己送的东西自己还不清楚是什么?” 她思索:“这个得先拆开来吧,不然也太乱了。” 说完,荔安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经过她的亲手接触,随便总算知道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大量的纸张堆叠在一起,一眼看过去数量相当可观,颜色更是五彩缤纷,材质也是多种多样,薄厚不一。 荔安边把这堆纸给分门别类放好,边问:“你每次怎么出门的?为什么我推那个门就打不开?” 害她差点以为这黑心工作连出门散心都不给。 随便快要被祂的言下之意给气得压耳朵。 它要是有困住祂的本事,还能在这当个附属?! “你想出去的时候就能出去了,这里怎么可能困住你啊?” 这里可是荔安的领地啊。 只是之前神格尚未苏醒,隐隐感受到出去容易遭遇危险,才潜意识里困住自己,让自己别出去。 荔安狐疑地看了它一眼,不过随便也没跟她撒过谎,可能真的是唯心力量吧。 比如死宅本能还是不能接受出门,毕竟进店的都是小动物,不能保证外面也全是小动物,没有人吧。 “哦,对了,还有这个。” 黑猫把祂的草稿本掏出来。 荔安将自己的青春回忆录随便放在一边,等会收拾完纸,就带去工作室。 随便不吭声了,趴在黄金堆上看祂。 神格已经达成初步苏醒,神性随之复苏。 这本就是它追随荔安的目的,如今却忍不住怀疑起来,这家伙真的不会走上歪路吗? 祂的神格不把人当人,不把神当神,甚至把它当猫——它明明也是个半神啊! 祂偏要扭曲现实。 又或者说,在荔安的眼里,这就是现实呢? 第30章 双子失踪案 荔安收拾好东西,左手一摞纸,右手一堆轻质粘土,那本草稿本被她扔给了随便,没手拿了。 她回到工作室,将东西都放好。 别说,往这一坐,材料往面前一摆,灵感就自己找上门来。 但是首先得把那个石雕给安置好。 荔安端起石雕,在那个长廊上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空位,将石雕放好。 调整一下位置,好让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能正对走廊。 廊上柔和的灯光照下来,眼珠看起来就更绮丽了。 荔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便跟在她后面,问:“那你现在要出门吗?” 荔安问完反而不急着出门了,反正外面也没什么意思,至于说看看风景,哪有什么风景好看的,看看电脑上的缓存风景照不就够了吗。 “这样,等下一个客人上门之后,我再出门吧。” 还是先捣腾新的灵感吧,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 17号保护区出了个失踪案。 报案人说是他们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失踪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即使非常可惜,但是绝对不会有猎人协会的人亲自上门来问话的。 但协会成员来了。 有人轻轻叩门:“我是猎人协会的成员。” 他长得脾气很好的老好人脸,尤其是协会证明往前面一摆,看起来就更可靠了。“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一对中年夫妻把门推开一条缝,透过这条缝,露出两双黝黑的眼睛,和有些粗糙的双手。 “协会?” 舟北听到来自这对夫妻极低的一声,“怎么又是协会。” 他面色不改,继续站在原地,没有得到对方的允许就不会走进门里。 事实上,这正是会有猎人前来关注一场失踪案的原因。 舟北神情温和,“我们是为了您二位的女儿们来的,这场失踪案也许牵扯到了吸血鬼。” 和猎人协会内部的蛀虫。 门内,声音停了一阵,然后那位母亲忍不住先推开门,她看起来非常担忧。 “白璃和翡真的被吸血鬼带走了吗?” 舟北不说她的猜想是否正确,只是堪称轻声细语地问:“方便让我们进来吗?有些话可能面对面说会更好一些。” 门里又安静下来,舟北隐约听到了夫妻二人的争执声。 他们两个人对协会的防备非常高。 要知道,在17区这个几乎全部由协会执政的,在整个保护区阵营中离吸血鬼最近的区域里,他们这样的高度戒备是非常罕见的。 整个17区都在协会的庇护伞下,大部分居民对协会是非常敬重爱戴的。 这时,邻居听到动静,也偷偷打开自家房门看热闹。 “你就让人家进去呗,协会怎么可能把你家两闺女骗走。” 毕竟失踪的不是他家的孩子,难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要我说,指不定之前那个就是吸血鬼变的。” “你懂个屁!”失踪者的父亲探出脑袋,怒骂一声。 然后又仔细看了看证件,纠结半晌,还是放他们进来了。 大概是觉得如果对方心怀不轨,那基本不太可能这么平静地站在外面,毕竟这个临时调查团有五个人,全是身强体壮的青年人,直接抢劫不比在这演戏划算? 而且……他们家哪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大费周章筹谋。 舟北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腿上,他旁边的人则掏出纸笔,准备将对话全程记录下来。 他说:“能方便再说一遍事情的具体经过吗?” 中年夫妻对视一眼,净是愁容。 “他们说只是在宴会门口站着说几声欢迎光临,就能赚一笔钱了。” 舟北轻轻点头。 可以理解,长相精致的双胞胎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对夫妻看起来非常在乎失踪的女儿们,并没有为了钱就不管女儿的意思。 这一点很奇怪,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放心自己的双胞胎女儿就这么跟人走了呢? 不想想对方是骗子的可能吗? 夫妻沉默半晌,隔了好一会才说:“他们说是猎人协会举办的庆功宴。” 母亲慢吞吞补充了一句:“他们也给我们看了证件。” 舟北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尚且能面不改色。 他边上负责记录对话的茶雾则根本忍不住,当下脸色铁青,好好的一个本子被她抓出褶皱。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舟北适时地表现出一点悲伤和同情。 “看来是个早有准备的谋划,利用大家对协会的信任做出这种事情,实在令人愤怒。” “无论对方到底是不是猎人协会的成员,我们都会给两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夫妻俩表情稍微好转一些了。 “目前已经有至少十三名同事在外寻找失踪者留下的痕迹,我们会尽可能快的将她们找回来。” 夫妻二人慢慢放下了对临时调查团的戒备。 “其实我们也不指望还能找到白璃和翡了,要是真的是吸血鬼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母亲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了,她有些哽咽地停住。 父亲深吸一口气,愁容满面,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舟北继续问话:“两位还记得更有价值的线索吗?比如对方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面貌特征。” 夫妻开始回忆,断断续续说出不太确定的各项特征。 * 离开居民楼,茶雾破口大骂:“一群蛀虫!一群畜牲不如的东西!” 吸血鬼中固然有能够变形的存在,但他们基本不可能为了两个普通人类就在17区冒这么大的风险,要知道,这里可是猎人数量最多的区域,路上擦肩而过的人群中也许就有一个便衣出行的猎人。 有这异能,假装协会高层不是更好? 茶雾说出了临时调查团几人的想法。 他们怎么敢!顶着猎人的身份,用着猎人协会的名义去做这么低贱的事情,欺瞒伤害无辜的普通人! 愿意驻守在17区的猎人大多有一定的追求,对吸血鬼更是深恶痛绝。 真正被吸血鬼伤害过的人,才是对吸血鬼仇恨最深刻的人。 舟北问她:“把问出来的信息传给协会,顺便问问外出的那批人有没有新的线索。” 茶雾闭上眼睛,精神的触角在风中飘浮,顺着燕雀归家的方向,直达协会。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能力,被称为异能,异能者往往比普通人更容易成为猎人。 因为异能是一种,只有在生死之间才能诞生的能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学生如羔羊 荔安慢吞吞折纸。 纸张叠起,手指压过弯曲的长隙,缓缓压平,留下一条笔直的痕迹。 她有一段时间没玩折纸了。 不过今天上手重温一下,感觉也没忘记太多。 至少手上这把纸刀,她还是叠的很顺畅的。 一张薄薄的银色彩纸在她手底下转而变成一把雁翎刀。 刀刃窄且薄,侧面看弯曲形似大雁翎羽,传统古刀的一种,看着就很有杀气。 荔安抄起纸刀,自己挥了两下。 纸张就算被层层折叠,也还是过轻了,挥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隐隐约约的破空声。 荔安握着纸刀,经过走廊,来到几面墙的架子前。 她打算把这东西挑个架子放,收在走廊上感觉没什么意义。 正好在她还在纠结的时候,铃声响了。 很清脆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咚”。 客人倒在地上晕晕乎乎,手脚挣扎试图站起来。 荔安弯起眉眼。 真可爱,冒冒失失的四蹄扑棱也很可爱。 荔安分不太清羊的种类,但它的卷毛看起来又软又弹。 她想,那就当是绵羊好了。 至于到底是不是,其实也不重要。 看着年纪不大的绵羊终于依靠自己的四只蹄子站起来。 然后一个快要实质化的问号从它脑门滑下来。 荔安正要说话。 绵羊已经窜到角落里——中间它还试图推门出去,但推不开——试图把自己藏进架子里面。 荔安换了个姿势抓刀,让纸刀刀锋向另一边。 然后她问:“你为了什么来这里?” * 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被骗了! 白璃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 她刚从宴会上逃出来,暂时还没有吸血鬼发现她逃跑了。 但是吸血鬼的地盘好大好大,她照着一个方向跑了好久也没看到边际。 直到她误打误撞闯进这里。 其实和吸血鬼的风格很不相像,这里的灯光温暖明亮,浅淡的香薰闻起来就让人心情缓和,高大的架子依靠着墙壁矗立着。 但这可是吸血鬼的领地! 握着刀的店主没靠过来,看起来脾气好到能等她开口回答。 但白璃有点不敢,哪怕不算店主很有可能是吸血鬼这件事,她也完全不敢说话。 她比纸更浅薄的人生,她普普通通的经历,没有哪怕一点经验来告诉她。 ——为什么她看到店主就感到喘不过来气。 ——为什么她想就这样跪下来,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安静地匍匐在地。 白璃努力不跪下来,她想,可能这就是大人物的气场吧。 最后她挣扎着,靠着墙角蹲了下来。 蹲下来感觉好多了,至少比站着舒服。 白璃仰头,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店主手上的那把刀。 她呆住了。 那是一把银质刀。 白璃对刀一窍不通,但是对银的辨认是17区居民的基本功,她绝不会看错。 那是完完全全由银打造的刀。 所以店主不可能是吸血鬼,否则早就死在这把刀下了。 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把玩。 白璃松了一口气。 但她腿软,还是站不起来。 可怜的中级教育学生并不知道,吸血鬼中也有并不害怕银质的存在。 因为这是高级教育才会教的内容,这种吸血鬼在血族中也是高级存在,轻易不会出现。 白璃就这样蹲在墙角,努力仰头看店长,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店主是好人是坏人,但她下意识认为对方是可以信任的。 她闷闷不乐地说:“我想回家。” 然后白璃焦急地问:“您能帮帮我吗?” 和她一样被骗被抓来的普通人还有很多,而且,那里面还有她的孪生姐姐。 白璃做不到丢下别人一个人回去,她这次跑出来是想求救的,但跑了很久也没跑出去。 店主在看她的眼睛,过了一会说:“我可以给你东西。” “你要自己帮自己。” 白璃丧气地低头,她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 她自己?她又不是猎人,她前几天才完成中级教育的毕业考核,过段时间就该挑个喜欢的高校继续学习了。 她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打架都没打过,要怎么从几十个吸血鬼的宴会里面把所有人救出来? 白璃心里最好的结局,就是她及时找到了猎人协会的救援。 ……虽然她就是被协会成员骗过来的,但她心里还是很向往协会,每一届的人生心愿写的都是想加入协会工作,她可以做个文职,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猫走到她面前。 它把尾巴搭在她胳膊上。 “你不会就打算这样下去吧?” 白璃瞪大眼睛,惊吓压过了自怨自艾的悲伤。 ——猫怎么会说话!? 店主轻轻招手,黑猫又溜达回去,坐在店主脚边,尾巴收好,把自己盘起来。 是店主养的宠物吗? 不,也可能是还没学到的什么异能,也许是能让猫说话,也许是具现化一只会说话的猫。 总之,接受过中级教育的学生坚决不相信现实里的猫会说话。 被这么一打断,白璃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她看向店主,然后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那把刀。 学生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她说:“我想要这把刀。” 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了,万一她其实是个被埋没的天才猎人呢。 白璃自我安慰。 黑猫蹲坐着,打破了她的幻想,“你什么都没有。” 它笃定地说:“除了灵魂,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值得交换。” 她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羔羊,没有天赋,也没什么能力。 她只有灵魂可以交换。 羔羊挣扎了一会。 白璃不知道灵魂交换出去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对异能的贫瘠认知无法提供帮助。 但她知道,今天晚上如果没法杀掉所有吸血鬼,就一定会有人死去。 她握拳,想要救人的心理又占据上风。 “好。” 她没见过虚无缥缈的灵魂。 但她见过很多脚踏实地生活的普通人。 没有人应该死在吸血鬼的宴会上。 * “我要小绵羊的灵魂有什么用?” 荔安无力吐槽。 怎么这次也是拿在手上的东西被客人买走了,拿在手上有交易概率up的buff? 黑猫美滋滋甩尾巴:“再普通的灵魂,那也是个智慧生物的灵魂。” “也是最上等的材料,最优质的能量,实在不行也可以差使。” “再说了,能用她的灵魂交换那把刀,明明是她赚了。” 荔安不做评价,她觉得随便这么说话怪黑暗的,反正她是不觉得一把纸刀有多珍贵的。 算了,这也不重要。 黑猫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你又打算干嘛?” 荔安摆出一打彩纸,“叠点东西出来。” 说不上为什么,但交易达成后她简直思如泉涌,迫不及待要把脑海中的东西先叠出来了。 “叠什么?” “一座城。” 第32章 笼中双生子 “那你不出门了吗?” 荔安停下动作,然后又拿起一张纸。 “叠完手上这一个就收手。” 黄昏下,随便看着祂将纸张叠出形状。 那是一个纸人。 一个面部空白的女生。 她一只手抱着书,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雁翎刀。 荔安想了想,又拿出画笔,给纸人画了张脸。 活泼天真,长相精致的一张脸。 巴掌大的纸人被荔安放在走廊里,她挑了个很宽敞的空位摆好。 她说要叠一座城,就是真的要叠一座城。 小小的纸人在空荡的展示位上眺望远方。 它身处空寂虚无之城。 荔安总算满意,拍拍手抖落纸屑,然后她走出长廊。 门就在那里,她之前一直推不开,但是现在…… 挂在门上的铃铛轻响,昏黄日光铺满地面,唯一一个问题是这里太空了。 没有什么树,零星几根野草在地面上散落。 看起来土质很差,沙土混合,幸好没有风,不然沙子纷纷扬扬能让荔安当即返回。 黑猫溜溜达达跟出来:“你想去哪?” 荔安回头一看,没有店面的模样,只有一扇门。 她关上门,于是连门也消失了。 环顾四周,都是一样荒无人烟。 荔安说:“就当散步了,随便走走。” 她有看到一串形似小动物的脚印还没被掩盖,干脆跟着走了。 黑猫在心里叹气。 归属神明脾气挺好,但就是太容易饿了怎么办? * 白璃一刻不敢停,尽管她已经很累了,但还是继续努力奔跑。 她害怕来不及。 幸好那把刀并不重,她握在手里觉得还可以接受,和异能科目的专业书差不多重,尽管那本书她才看了个开头。 但银做的刀应该是比一般刀都要重一点吧,还是说这把刀是中空的? 往外跑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也没跑出去,跑回来反而感觉没用多久。 白璃已经听到了宴会开始的声音。 心脏悬起来。 刀柄握在手心的感觉十分陌生,刀刃比菜刀看起来锋利多了。 但是白璃连菜刀都没拿过几次。 里面至少有二十个吸血鬼,因为光是他们这些被抓来的普通人就有十几个,里面甚至有一个猎人。 白璃突然有些胆怯,也许把这把刀交给那个猎人会更好一点?但她直到白璃偷偷跑出来的时候,都还处于昏迷状态。 时间不会因为思考而暂停,它像无人阻拦的溪流,从山崖最高处倏然坠落,瀑布一般匆匆流逝。 门内的一声巨响把白璃吓到差点松开刀。 里面打起来了。 白璃咬牙,单手推开古堡厚重的大门。 她一只手还握着血族地区堪称禁忌的银质刀刃,但没有任何一个吸血鬼看向她。 白璃愣在当场,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两个人在吸血鬼的包围圈里互相殴打,撕咬。 一个是之前一直昏迷的猎人,而另一个人却过分无比熟悉,她有着和白璃相似的容貌,截然不同的神态,带着陌生的凶悍。 ——她的孪生姐姐,翡。 那个猎人之前受了很重的伤,以至于现在和一个普通家庭出来的人打起来都力不从心。 翡屈起胳膊,肘部重重击打在猎人受伤的地方。 猎人晃了一步,她喘着气,腰腹的鲜血不断流淌下来。 黑色的制服浸满血液也看不出异常,但是光洁的地板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白璃听到吸血鬼的吞咽声。 和他们吵闹至极的欢呼和窃语。 “还是猎人的血更香一点……” “真狼狈啊,被一个普通人打成这样,哈哈哈哈。” “连异能都放不出来了?两个人肉搏有什么意思,不如异能对打,至少场面更好看点。” “虽然这样玩也挺有意思的,但是我已经饿了,你们不饿吗?” 吸血鬼们舔了舔嘴唇。 怎么不饿?满地都是血液,看着刺激,细想想实在是可惜。 这可是个活生生的猎人啊,活捉猎人的机会可没几次,这么多血洒地上不都浪费了? “那个谁——”有个吸血鬼喊到一半,又忘了那个普通人的名字——谁会记食物的名字? “动作快点,杀了那个猎人,就让你也成为血族!” 远处,笼中的人类蜷缩在一起,不敢说话,也不敢看。 萤石散发的光亮并不清晰,镶嵌在四周的墙壁上。 昏暗的光下,两个缠斗的影子突然倒在地上。 翡将猎人撞倒在地上,她看起来没受什么伤,脸上还算干净,只有灰尘,没有血迹。 翡的脸色很冷。 白璃胸腔里流淌的血,却还要更冷一点。 她看到光下摇晃的影子,上方的人举起拳头。 然后重重落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刀刃晃过无人察觉的烁光,没入一个吸血鬼的胸膛。 “啊啊啊——!!!” 在身体彻底消散前,吸血鬼发出了鬼生最后一声惨叫。 也成功唤醒了沉浸于观赏困兽斗的其他吸血鬼。 欢声笑语和低低窃语声霎时全部消失了。 在被无数双赤红色的眼睛盯住的时候,白璃什么也没想。 她异常平静地将刀收回身前。 她想。 这把刀确实比菜刀锋利多了,切割吸血鬼的身体时的手感比切豆腐还要轻松。 这一刻,两个搏斗的人也发现了异常,齐齐停下动作。 猎人看到,这个带着一股狠劲的女生,和不远处拿着银质雁翎刀的人极其相似。 不止是模样,就连神情都恍若没有差别。 尤其冷漠,又带着凶悍。 双生子都是这样相似吗? 猎人有些恍惚地想着,她失血过多,视线都很模糊。 更别说和她对打的是个普通人,是个17区出来的无辜人,就算对方下一刻可能就会被转化成吸血鬼。 但至少,在翡还是人的时候,猎人做不到对她下狠手。 猎人的全称是吸血鬼猎人。 从不是杀人的职业。 第33章 在生死之间 白璃和翡对上视线。 翡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她折回来。 她知道白璃要问什么。 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猎人打架? 你为什么真的想杀那个猎人? ——你为什么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白璃是完全无法理解翡为什么要这样做的。 于是她将暂时无法言说的愤怒都灌注在刀刃上。 托这把刀的福,几乎没几个吸血鬼敢靠近白璃,毕竟被划上一刀就可以迎接惨痛死亡了。 白璃挥刀毫无章法,毕竟她连用菜刀的技巧都没有,更别谈杀人的武器。 她短暂地依靠武器优势占据上风。 翡从地上爬起来,她没说话,看了一眼自己的孪生妹妹,转头就消失在了萤石照不到的阴影处。 猎人看着她悄无声息离开,却做不到上前阻拦。 她有点站不起来。 废了好一会的功夫,猎人才依靠着桌子站稳。 她现在喘气都有点费劲,有种不安的预兆。 下一秒,银质刀刃脱手而出,滚落在地。 伴随着这声清脆的“当啷——”声。 剩下来的数个吸血鬼将白璃围住,他们伸出獠牙和利爪。 白璃捂住手腕。 刚刚有什么她没看到的东西划过来,把手腕割伤了,才导致刀掉在地上。 伤口是细长的一条线,却很深,以至于白璃手腕动都动不得。 血液短暂地悬挂在半空,然后沉沉滴落。 萤石晦暗难明的光亮下,一线银白色若隐若现。 这次真的完蛋了。 白璃想着,竟然也不觉得如何难过。 没救出人很可惜,但是杀了十几个吸血鬼,对她来说,也很够本了。 ……就是没看到翡去哪里了,这里说不准在什么地方还躲着几个吸血鬼,要是她被抓走怎么办? 白璃不能理解她伤害别人的意图,但到底是共处十几年的亲生姐妹,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离翡更近。 巨大的痛楚将白璃围住,她感觉到血液在极速流逝。 意识开始模糊不清,獠牙像一张巨网,将她的灵魂都蒙住。 她想到一些不怎么靠谱的宗教信仰。 据说人死后有灵魂,归于天地间。 不过,白璃的灵魂,应该属于那个店主吧。 可惜那把刀最终也没能发挥本该有的威力。 ……放在她这种人的手里,果然还是太浪费了吧。 意识跌落深渊。 但是,熟悉的吸血鬼身体灼烧声响起。 银质刀刃再次被人捡起,贯穿一个毫无防备的吸血鬼。 顺着刀刃向上看,是猎人还在淌血的手。 “醒醒。” 她呼唤白璃。 白璃只觉得自己好冷,她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但是睡在雪地里。 下一秒就要冻死在睡梦里。 有人在喊她,她模模糊糊地想。 对。 有人在喊她。 爸爸妈妈还在等她,姐姐悄悄走了,她还没把她找回来,她还没加入猎人协会。 她还有这么多的遗憾。 她不想,也不能停在这里。 白璃从雪地里醒来。 学生睁开眼。 她想起那本才看了个开头的异能科目专业书。 第一章,开头的导言第一句话。 【异能的觉醒,在生死之间。】 猎人正和几个吸血鬼对峙。 对上一个猎人,这群吸血鬼总是更谨慎一点。 毕竟无数前辈的血泪教训告诉他们,所有猎人都有死了也要再拖一个血族下地狱的精神。 他们的意志力总是惊人的坚韧,令吸血鬼不解。 好比眼前这个猎人,天知道她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猎人看到白璃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目光相接。 她直觉般闭上眼。 昏暗的城堡内,刺眼光芒骤然炸开! 这一次,几个吸血鬼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在光芒下蒸发了。 无声无息,只有被照亮的城堡见证一切。 没来得及捂住眼睛的笼中人多少都有点不适,生理性泪水不停涌出。 猎人距离最近,即使反应已经非常迅速,依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她捏了捏眼皮,感觉自己快瞎了,本来就看不清东西,现在基本什么都不看到了。 而且、有点、想晕。 白璃刚清醒过来,就看到那个猎人晃了两下,然后义无反顾向地面扑去。 白璃慌张地跑过去,探了探呼吸确定对方没事才安心。 然后她捡起地上的刀,把笼子给切开了。 这把刀异常锋利,切开牢笼也和切吸血鬼一样轻松。 然后白璃把刀挂在腰间,没有刀鞘让她觉得有点危险。 她又拖又拽把猎人背在身上。 她比猎人矮了一个头不止,背人也非常困难。 而且这个猎人太重了,白璃只能半背半拖着对方走。 其他人互相搀扶着跟在她身后。 白璃走出古堡。 她回头,没看到翡。 ……姐姐,你到底在干什么? * “竟然是光……” 吸血鬼转了转眼球,真是非常危险的异能啊。 早点处理掉才好。 他注视着半跪在地上的人。 不,她之前还是个人类,但现在不再是了。 吸血鬼意味不明地笑:“你妹妹的异能看起来比你更优秀。” 翡轻声说:“但她是个胆小鬼。” “而且,您也不能说我的异能一定不如她吧。” 确实,光虽然危险,但只是对血族而言。 而翡的异能,大规模杀伤性不足,但成为顶尖刺客却绰绰有余。 吸血鬼不置可否:“早点把她处理掉,还有那个猎人。” 猩红的眼睛盯着她,“我想你是不会心软的,亲爱的翡。” “对吗?” 翡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当然。” “那只是我刚掌握异能,还不够熟练。” 一点恶意的笑容在她脸上浮现出来,“下一次。” “下一次,她绝对没有今天这样的好运气。” 吸血鬼满意地点点头,正好在这时候,一只信鸽飞到窗边。 他取出信件,脸色倏的一变。 是玛塔,这家伙的消息可真是过于灵通了。 翡等他说话。 吸血鬼却冷淡地说:“你不用待在我这里了。” 翡抬头,原本深绿色如翡翠的眼睛如今成为深红。 她适当地流露出不解。 吸血鬼冷哼一声,“你去玛塔公爵那。” 第34章 她讨厌我的 “失踪案依然没有新的进展,但是我们有一个成员在外出时突然断联了。” 负责超远程沟通的茶雾皱眉:“谁失踪了?大概在哪片区域。” 联络人继续说:“是『九一』” 协会内部,猎人各有代号,对于代号的审核也非常宽松,只要内容不违法不重复,就能通过。 很巧,茶雾认识九一。 “最终消失区域为17区边缘地带东南向五千米之外。” “我们希望临时调查团可以去一趟,九一的失联很可能和失踪案有关。” 茶雾点点头,九一的异能虽然杀伤性不强,但想让她失联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她对周围几个同伴转述了这件事,然后临时调查团调转方向,赶往边缘地带。 * 白璃发现自己对“光”的感知更敏锐了。 她以前只能感受到光的温度和明亮程度,但现在,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光的形态和它微妙的变化。 有一种看了半辈子哈哈镜,现在突然换成了正常镜子,清晰到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白璃抬起头,确定不是自己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 这里的光在重复,正如周围荒芜的景象仿佛永远不会有变化。 她走过的路一直在重复。 白璃深吸一口气,把后背上的猎人又往上扒拉了一些,这人快滑掉下去了。 怪不得之前走那么久都走不出去,这里根本就是一段反复重播的影像。 她不知道怎么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合理地运用异能。 她扭头看了看猎人,还没醒,至于不远处互相搀扶艰难行走的其他人,那就更加指望不上了。 先歇会吧。 天色也暗下来了,没有太阳,赶路就更加危险。 篝火虽然显眼,但没有火焰的温度,有些人可能会被冻死,而且火焰也在某种程度上驱赶吸血鬼。 猎人的眼球在眼皮下轻轻滑动。 她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 九一睁开眼睛,那是一个篝火,里面有衣服,还有一些树枝。 可燃烧的东西不多,所以篝火也很小。 那个握着雁翎刀的人坐在她边上,看到她醒来还有点惊喜。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太好。 九一在心里想,失血过多手脚无力,吸入的迷药过量导致现在还有点影响,强光照导致眼睛不舒服。 总之,头晕眼花,全身上下就没几个好的地方。 九一摇头,没说什么,慢慢从躺转为坐起来。 白璃问她:“你知道怎么打破这个一直在重复的空间吗?” 不打破这里,他们就会像一群仓鼠一样,在这个滚轮上不停奔跑,无论如何也只能看到相同的风景,没有出路。 九一当然知道,只要这里不是侯爵及以上的吸血鬼领地,那她就能用异能强行突破。 但她现在用不了异能,迷药里掺了异能抑制剂,而且她现在站都站不稳。 等她恢复异能,至少也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九一不好说这话,听上去就容易让人丧气。 于是她说:“我昏迷前留了标记,协会的人很快就能找过来。” 一群普通人面面相觑,不说话。 信任建立起来很难,但想打破就简单多了。 没人说什么不好听的,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猎人实在称职,堪称无可挑剔地将其他人保护得很好。 九一也知道案件的部分细节,这里的人不全是17区的,但基本也是被“猎人”哄骗来的。 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但协会内部受影响很大,在进行全员审查,她还没回去,还是她失联前朋友告诉她的。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种审查很可能会在不久后通过立案,成为常态化管理的一部分。 不过协会内部的事情就没必要和普通人说了,九一坐在原地,没人回应也不觉得尴尬。 她在观察这周围的空间,判断属于什么层级的异能。 普通吸血鬼是最底层的,除了种族加成外基本没有异能,最低级的男爵也是有异能要求的。 九一觉得这至少是伯爵层级的异能,有点不太乐观。 她现在的异能也就是能和伯爵抗衡。 白璃坐在她边上,用那把刀拨弄燃烧的树枝。 她不无期待地说:“希望他们早点到,大家好久没吃东西了,太饿了。” 再饿下去也走不动路了。 九一更饿,猎人的日常活动量决定了大食量,几天滴水未进,加上重伤在身,她非常不好过。 但她也比普通人能忍,而且看见生的希望的时候,就更能忍耐了。 白璃安静了一会,然后突然问她:“你见过变成吸血鬼的人吗?” 九一点头。 她的邻居就是被转化成吸血鬼的,第一个投名状就是她全家人的性命。 她当时因为一点意外,没能回家,反而逃过一劫。 九一知道她想问什么,这人一脸学生气,什么心事都藏不住。 十一岁就待在猎人协会的人非常平直地说:“如果她变成了吸血鬼,我会杀了她。” 白璃缩了缩肩膀,迷茫和伤心混合着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姐姐,也不知道如果翡真的变成吸血鬼,那时候她要怎么办。 她动了动嘴唇,最后也没好意思开口。 ……如果翡变成吸血鬼,她能不能养着她,保证翡不会外出伤害别人的那种。 ……想想也不可行吧,说出口都太过分。 白璃盯着火焰,这使她的眼睛有点干涩。 她迟疑地说:“……她可能是讨厌我的。” 应该,也许,大概。 不。 是一定。 白璃喃喃重复了一遍:“她讨厌我。” 翡讨厌她。 白璃终于在今天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猎人看了她一眼,竟然还有复杂的家庭关系。 白璃安安静静地用刀尖戳树枝。 为人父母是不是都做不到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分成两半,平均地分给两个孩子。 哪怕是一对双生子? 九一不会安慰人,她的人际关系里也全是比铁还硬的猎人,打小就没有积累安慰他人经验的机会。 为数不多的经历告诉她,这时候安慰基本是没有用的,不如直接转移话题。 于是她调转话题:“你觉醒的异能是光,对吸血鬼很有杀伤力。” “如果你想进一步发展异能的话,可以考虑加入协会。” 白璃毫无被转移话题的意识,被猎人带着走。 她说出自己在书上看来的知识:“那我也要起代号吗?” 九一:“嗯。” “你的代号是什么?”学生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九一。” 奇怪的代号。 白璃问:“代号可以随便取吗?” “可以,只要不违法,不和其他人重复。” 不涉及黄赌毒就行,九一心想。 白璃想了想,然后问:“猎人一般是什么代号呀?” “你的朋友也是猎人吧,都是什么代号呀?” 代号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信息,猎人协会每次新加入成员都会公示代号,只是白璃从来没关注过。 九一想了想她朋友的代号。 ——『AAA广告位待招』『专修下水管道』『找死专业户』 九一冷酷地说:“我没有朋友。” 第35章 闻起来好吃 白璃以为戳到了九一的痛处,连忙止住问话。 这么一打岔,她也不去想翡的事情了,只打算到时候再说。 白璃正在思考自己的代号。 九一问她:“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她其实更想问这把刀哪来的,吸血鬼的地盘怎么会有一把银刀,但是她对自己的聊天水平很有数,未免出现矛盾,干脆不问。 等协会那群人去问吧。 白璃低头看了看,雁翎刀被她拿在手上当烧火棍使——实在是没有别的东西能用了——看起来依然非常夺目。 很漂亮的一把刀,火光在刀刃上流动,削铁如泥,斩鬼除恶也不在话下。 她突然想到了:“就叫『裁决』吧。” 这样的代号听起来也不错。 九一明白了,刀和她的代号都叫裁决。 也行,反正没跟别人重复。 她心里已经将白璃当做后辈,自然是有问必答。 拥有光这样的异能,是否成为猎人也只是她想不想而已。 * 荔安走了没一会,就看到一个古堡,很Q萌的哥特造型。 再往后看,不远处是一片建筑群,风格统一,非常可爱。 “那是什么?” 黑猫:“蝙蝠们居住的地方。” 荔安点头,怪不得是哥特风。 “总觉得我刚刚走过来好像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她沉思。 黑猫:点蜡。 只能祝那个不知名倒霉鬼好运了。 荔安站在古堡门口,幸好门没有小到只能容纳小动物进出。 她握住把手,“你说我这样算不算私闯民宅?” 黑猫直言不讳:“不算,动物没人权。” 好可怕的发言。 荔安在心里点评,然后毫无负担地推开古堡大门。 走过来的时候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但是古堡里还有更香的味道。 她像个闻着食物的味道一路飘过来的幽魂一样,轻轻推开门。 发光石头镶嵌在墙壁上,光线昏暗。 荔安还思考了一下,这石头不会有辐射吧? 她顺着香味一路走上三楼。 三楼尽头处,一只黑色小蝙蝠倒挂在天花板上。 啊哦,碰上民宅主人了。 * 提丰脸色难看极了。 他才把新到手的好苗子被迫送给玛塔,现在又撞见了个怪人。 ……不,绝对不是人,但也不是血族。 提丰作为侯爵,眼界并不低。 但也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存在,非人非鬼,那应该是什么? 来人的脚边蹲着一只黑猫,猫投来隐约是怜悯的一瞥。 来者不善。 提丰想要后退拉开距离,他很少有如此迫切的时候,飞快地动用异能折叠空间。 走廊瞬息间被无限拉长。 提丰的异能足以让一段空间成为无限循环的圆,只要困在里面,就永远不能出来。 但是没用。 来人只向前踏了一步,他的异能构成的空间就寸寸碎裂。 空间壁垒竟然也会像玻璃一样脆弱,转眼间碎成无数无形的碎片,化作流光,乖顺地趴在来人掌心。 提丰面目扭曲。 他这一招从来百试百灵,同级别几乎没有人能强行打破。 就算是玛塔公爵来了也要吃点苦头。 她——祂温和含笑,不容置疑地说。 “你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没人理解提丰的又惊又怒。 从来只有吸血鬼吃人的份,哪里想到自己还有被吃的一天? * 小蝙蝠真的太客气了,给两脚兽吃零食竟然不收钱。 荔安大为感动。 并决定以后饿了也可以来蹭顿饭。 随便瞅瞅那个可怜鬼快要被吃空的异能,又瞅瞅觉得自己吃了顿夜宵的荔安。 祂竟然没直接把那个吸血鬼都给吃了,还留了一条命。 随便大为感动。 神格初步复苏之后总算没那么贪心了,还知道可持续性竭泽而渔了。 荔安自觉散步结束——虽然看起来更像散步散到小吃街然后嘎嘎炫了一顿。 她正想问随便怎么回去,但在她想到这件事的时候,门就已经在她身边浮现出来。 荔安开门,回到手作店,然后惊讶地发现店面升级了。 面积扩大了两倍有余,架子从偏木质变成了一种奇怪的玻璃材质,看起来流光溢彩。 荔安伸手,按在架子上,凑近观察。 不是光致变色玻璃,就是单纯的玻璃下有流水一样的光线。 要是关了灯一定更好看,她想。 然后暖色光线在下一刻消失。 店内却没有随之暗淡下来。 细碎星光缓缓流动,像静谧安宁的银河带,群星清浅呼吸,沉眠于故乡。 荔安喜欢这个升级特效。 随便心想,那些交易来的能量被祂用来加速神格复苏,但强抢来的能量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给领地用了。 所以地盘变得更大了。 如果荔安没有把那个神的眼睛镶嵌在树上,店铺早就扩大几倍了。 想到这,它又有点想叹气。 好歹是个空间系高级异能,就这么拿来当贴图素材。 算了,荔安高兴就好。 荔安不知道猫猫神在心里蛐蛐自己,她欣赏了一会,然后回到工作室里。 新的灵感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 茶雾指路:“这边。” 她的异能是偏精神系的,用来通信绝对没有延迟,但用来探测也非常方便。 薄雾逸散,化作一只雀鸟的模样,在前方探路,寻找九一留下的记号。 事实上,茶雾是一个代号,她本名不叫这个。 她拥有为数不多拥有具现化形态的特殊异能,是一只爱吃茶叶的小鸟。 雾鸟徘徊在某处停止不动,一行人也停下脚步。 茶雾从兜里摸出一枚茶叶往上空扔去,被雾鸟欢快接住,她自己也顺便叼了一枚。 她再去周围看看,找找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舟北则带着其他几个人在原地搜查,被雾鸟单独圈出来的地方理论上就是九一最后待过的地方了。 舟北拿起一块石头,手指摸了一下石头底部。 有一点轻微的刻痕,绝不是自然留下的痕迹。 翻过来,是两个很简单的符号。 是外勤猎人的专属符号体系,对照解开密语。 【向东,空间】 舟北看向茶雾,她是这一行人里唯二认识九一的人。 他问:“你觉得,以九一的习惯,她具体是想表达什么?” 茶雾嚼两下茶叶,咽下去。 她诚恳说:“我跟她不熟,建议你问广告商去,这货以前经常和九一出任务,关系应该挺好的。” 两人看向不远处的『AAA广告位待租』,齐齐沉默了。 舟北投来略有些怀疑的目光。 茶雾开始思索自己的推断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AAA广告位待租』和『九一』这两人放在一块都显得很不搭啊! 第36章 友谊的小船 当然,最后还是问了广告商怎么看的。 这货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两秒。 “哦,她的意思是这个地点向东走,有个至少伯爵级别的空间系异能,那些失踪案的人也都在那个方向。” “顺便,她写这个的时候应该不太清醒,你把土地刮掉一层,说不定能看到她受伤留下来的血。” 茶雾:“?” “这么详细?” 难道真的是品味不同但很靠谱的好友? 广告商敞亮回答:“伯爵级别以下的异能波动她懒得写下来,所以至少是伯爵。” “她的异能比较特别,探测别人的异能很准确,所以东面那边就是空间系。” “不太清醒是怎么看出来的?” 茶雾对照表格看了半天,只觉得九一写密语很规范,笔画的粗细都一板一眼,一点不错。 广告商:“因为她喜欢写密语的时候带个尾巴。” 就是拖长最后一笔,看起来像个尾巴。 他得意一笑,推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这次竟然写的这么规范,肯定是脑子不清醒,写得很急,手也使不上劲。” 茶雾突然觉得这俩人能当朋友也是很有道理的。 恰好此刻雾鸟飞回来,带来新的发现。 方圆百里范围内,只有东方有异能波动。 茶雾:“看来就是九一探测出来的空间系异能了。” 能够精确到是什么类别的异能,也算是九一的绝活。 哪怕是长于精神搜查的茶雾,除非进入异能范围,否则绝对做不到确认异能具体类别。 临时调查团向东出发。 * 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白璃守着她,又害怕她睡着睡着就醒不来了。 夜间其实也是有一点光亮的,但白璃对光的感知依然远不如白天。 所以在九一突然醒过来,拍了她一下的时候,白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璃:“出什么事了吗?” 九一其实只是闭目养神,她怎么可能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在吸血鬼的地盘上睡着。 她说:“异能波动消失了。” 她刚刚明确感受到覆盖这片区域的异能消散了。 那个吸血鬼肯定是出事了。 对方布下这片异能领域很明显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迟迟没动手大概率只是在等太阳落山。 但现在,太阳已经不见了,循环的仓鼠滚轮却消失了。 白璃茫然问她:“那我们要做什么吗?现在逃跑?” 九一思索片刻,她在算来救援的猎人大概什么时候会到,“不,我们留在原地不动。” 应该不会距离很远,如果现在出发,万一两方错过才是得不偿失。 可惜现在没法上猎网看看,消息不能互相传输真的很麻烦,也不知道『找死专业户』现在好了没。 猎网是一个由精神系异能为主进行搭建的协会内部专用网络,和普通民众使用的网络完全是两个体系。 只要是协会的正式猎人,理论上可以随时随地上网,但前段时间,负主要责任的异能者就受到了吸血鬼的袭击,导致现在还没修好。 很巧的是,这个负责人就是她的朋友之一。 九一的紧急联络器也早就丢了,只好等同事来。 白璃不知道这些东西,乖乖地坐在原地,和其他人一起等着。 这些人对协会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猎人既保护了他们,但同时他们也因为猎人差点丧命。 而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猎人的救援,只能等待猎人的救援。 月亮半隐于云后,一只鸟雀从远方飞来。 白璃瞪大眼睛。 不是因为那是她今天见到的第一只鸟,而是因为那只鸟是半透明的。 像薄雾凝聚在一起形成的鸟,羽翼边缘出甚至有隐隐雾气缭绕逸散。 白璃一眼就知道那绝不是现实存在的鸟,而是异能具现化。 “是来救我们的猎人吗?” 九一看了一眼,是异能『雾雀』,她记得雾雀的主人前两天被调去临时调查团了。 但想想对方这时候正在17区,被再次调派过来救援也不是没可能。 果然,没过多久,茶雾就来了。 同时来的人里,还有那个舟北,和已经被九一单方面开除好友籍的『AAA广告位待租』。 广告商毫无察觉,开朗地跑过来,很不嫌热闹大的样子晃了晃她的肩膀。 “你怎么样啊?死了没,异能还没用吗,能不能走路啊?” 九一回以冷淡的一瞥。 广告商也不觉得扫兴,扯扯她的胳膊,又拍拍她的后背。 “还行,暂时死不了。”他一番检查得出结论。 然后他撩起袖子,摸出一把小刀。 白璃在旁边不明所以,看到小刀寒光闪烁的时候毛骨悚然。 是要给九一治疗吗?但好像她受的伤没有需要开刀的地方吧。 九一及时制止:“用不上。” 她重复对方说过的话:“一时半会死不了。” 广告商遗憾地收回手:“行吧,有需要再喊我,看在朋友的份上,给你打八折。” 并不知道友谊的小船早就翻了的人乐呵呵地笑。 只有白璃无措地站在一旁,感觉自己是个误入狼群的小狗。 九一看向她,“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广告商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她。 白璃看到对方手里拿着小刀,眼睛还亮的惊人。 她弱弱:“不用……吧。” 广告商遗憾地把小刀收回来:“怎么一个两个受伤了都不肯治疗。” 他佯装悲愤:“知不知道这是很不好的习惯!疼就要说,难过就要喊,受伤就要找医生啊。” 九一充耳不闻,她拉过白璃,走到其他猎人面前。 “她刚觉醒了异能,是光,想加入协会。” 茶雾惊讶,对吸血鬼特攻的异能不少,但像光这样攻击力很强,所有吸血鬼都会受影响的异能还是很罕见的。 “挺好的,”她看向那个双子失踪案中的妹妹,“想加入协会的话在网上递交申请就行,异能这么强,只要审查能通过就没问题。” 这里的审查主要是查对方的直系亲缘关系中,有没有人被转化成吸血鬼。 白璃不知道这条核心审查标准。 但九一是清楚的,她递给茶雾一个眼神,又看向舟北。 两个正式猎人秒懂,这次情况不一般。 舟北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这些事情回去再说也来得及,先走吧。” “在吸血鬼地盘上久留可不是好事。” 第37章 只是有点累 “不知道这个循环空间的吸血鬼出了什么事,空间突然消失了。” 九一凭生平诸多异能消失经验推断:“应该是异能溃散。” 也就是说,那个吸血鬼没有能力继续维持这片循环空间了。 导致异能溃散的原因有很多,倒是不好分辨更具体的情况。 舟北带着其他几人去安慰受害者,然后上路。 茶雾和九一在前面走着,顺便探路。 这俩人的异能在这种方面都格外好用。 虽然和九一不熟,但能和广告商当好友,想来脾气肯定不差。 于是茶雾很安心地和她聊起来:“那个小孩怎么觉醒的异能?” 九一简述事情发生经过,还顺便说了白璃的姐姐很可能被转化成吸血鬼了。 茶雾皱眉:“那就麻烦了。” 血缘关系这么近,还多半是自愿转化,性质很恶劣。 茶雾直言:“我加入协会时间没你长,根本没看过有人有这情况还能加入协会的。” 这是当然的,有多少人真能大义灭亲,对自己的亲友痛下杀手。 她说:“你应该也没见过几个吧。”否则就不会跟他们特意说了这件事,显然是想让他们帮个忙。 九一:“广告就是这种情况。” 茶雾惊讶:“没听他说过——也是,这种事不说才正常。” “应该是异能的原因吧,他的异能没有杀伤性,还非常好用,罕见的高级治疗。” 茶雾凭借前几年在审查部端茶倒水的经验来说:“广告商的异能摆在那,根本不用上前线,犯不着和吸血鬼打架,协会又不需要他去做两难选择。” 她还是觉得不太乐观:“那个小孩真不好说。” 那可是双胞胎,世界上有多少关系天然就比双胞胎更加亲近呢? 九一知道这些,跟她说只是想多几个人帮忙:“应该会开会表决,如果有可能。” “我希望你们帮个忙,投赞成票。” 茶雾点头,这点并不为难,投票都是绝对匿名的。 唯一有问题的是白璃真的有当猎人的决心吗?那个小孩真的意识到当猎人就要和吸血鬼不死不休吗? 九一却说:“她加入以后,我会争取让她选择我当引导人。” “如果哪天碰到了翡,我会解决掉她。” 茶雾没话说,这样倒确实不用白璃两难了。 不过她没想到九一竟然愿意为了个只认识几小时的人干出这种事。 该说不愧是好友吗……连这种奇怪的奉献精神都很像。 九一平静地说:“她救了我一命。” 如果没有白璃那一刀,她真的会死。 * 十几个失踪案总算有了结果,只有一个人消失以外,其他人都被送回家里。 白璃是被九一送回去的。 前辈真的是个很好心的人,她心想。 父母惊喜地拉住她。 “有没有出什么事啊?”“是不是真的碰到吸血鬼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这种事情咱们再也不去了,又不是非要赚那笔钱。” 白璃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姐姐没回来。”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爸爸妈妈脸上露出一点茫然,和后知后觉的悲伤。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就这么回不来了,也不是不伤心的。 但是……“哎,能回来一个也很好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俩都回不来了。” 哪怕是双生子,毕竟也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 除了面容相似以外,翡和白璃相差甚远。 翡没有白璃能够随便挑选高校的好成绩。 翡没有白璃能讨人喜欢的好脾气。 翡更不像白璃一样听话,干什么都又认真又乖巧。 白璃已经完全明白了。 她甚至觉得翡讨厌她是很有理由的。 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她没能回来,父母肯定不会这样平静吧。 父母又问她:“门口站着的那个也是猎人吧,猎人还会送人回来啊?” 哪个猎人不是事务繁重,前线后勤就没有不累的,送人回来这点小事不该交给当地公安吗? “应该是因为我觉醒了异能,打算加入猎人协会吧。” 送一个素昧平生的普通人,和送自己的后辈当然是两回事。 惊喜很快冲刷掉另一个孩子消失的哀伤,他们脸上又带了笑意。 “怎么觉醒异能的呀?”“觉醒的是什么异能啊?”“都有猎人来送了,加入协会应该很稳吧。” 白璃感觉有点累,长途跋涉精神紧绷的后遗症在此刻突然登门。 她疲惫地眨了眨眼。 异能一直以来都是小众领域,关于异能领域的科学规范说明也是这十几年来才有的,而且至今没有纳入义务教育范畴。 所以上一辈的人往往对异能知之甚少,固有的标签也多是“强大”“有前途”“凤毛麟角”“鹤立鸡群”这一类吧。 觉醒异能到底要经过什么,是没什么人知道的。 另一个角度去想,也是怕有人效仿,去自杀以求异能。 白璃有点疲倦地说:“我有点累了,我能先休息吗?” “哎,这一天天的也是辛苦,你快点去睡觉吧,咱们和人家聊聊。” 白璃提醒:“她应该很忙的,没空留在这里聊天。” “那就给人家送点水果,总行了吧。” 白璃没说话了,她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九一,比口型。 【明天我提交申请,行吗?】 九一轻轻点头。 白璃这才回去睡觉了。 * “你这叠的是什么?”黑猫舔了舔果冻,然后问。 荔安心想一个果冻竟然还没法让它闭嘴。 “等我叠完你就知道了。” 随便怀疑她叠完,它也不见得能看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实在是有点奇怪。 它嘟嘟囔囔:“臭荔枝。” “刚送你个果冻,现在又变成臭荔枝了?” 黑猫转身,用屁股对着荔安,过了一会,又用尾巴把果冻扫过来,继续开吃。 荔安随口说:“我刚刚发现有一叠特别厚实的卡纸,打算拿来打地基,方便别的建筑能黏上去。” 她手上继续将厚卡纸弯折,也不知道这卡纸具体用什么材质做的,折成这样边缘也没有碎屑掉下来,折过又展开竟然看不出一点折痕。 黑猫已经将果冻吃完,这才又转过来,看祂折纸。 祂在折一座岛屿,岛的上面是平的,下面却像一座倒过来的山。 这样的东西虽然大,但对荔安来说似乎并没有叠纸人麻烦,完工的也很快。 荔安把纸岛放在那个空位,顺便把纸人放在岛上。 天知道以那玩意的底端,是怎么这么稳当地立住的。 荔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工作起来就管不上别的事情了。 现在,她想叠两个建筑,相似却不同的那种。 然后,她要叠出它们在水中的倒影。 第38章 我挺好的啊 两座相似而不同的建筑。 随便不知道荔安是怎么理解的,祂根本没有折什么双子大楼的意思。 而是两个乍一看完全不相关的建筑。 一个像天使降临的教堂,神圣安宁,一个像恶魔长居的宫殿,阴冷幽寂。 但是黑猫站起来,它绕着两个纸建筑走了半圈,停下。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两个建筑又惊人的相似,以至于说一句双生建筑也没问题。 然后荔安废了点心思让纸岛一部分下凹,在凹处表面铺上一层白纸。 想让白纸变成半透明要花不少功夫,慢慢地磨掉一张纸的厚度,让它变得薄且透光。 但荔安根本不觉得麻烦,在她折这座纸城的全过程里,这点麻烦根本不算什么。 黑猫看着都嫌烦,“你怎么想出来要折这么麻烦的东西。” 荔安无语:“还不是你送我一大堆折纸?” 不然她闲得慌,非要折腾自己? 随便更无语了。 这跟它有多少关系? 事已至此,荔安继续折纸大业。 她甚至给那层半透明纸画出了水光粼粼的质感,然后将两个倒影放在凹陷处。 平面上,两座建筑离得很远。 但在无限接近真实的水面下,两座建筑离得很近,失去了颜色的显著区分,它们看起来更加相似。 唯一有问题的是,两个倒影上,还分别多了雕塑一样的存在。 恶魔在教堂钟塔上收敛利爪,安静俯首,天使在宫殿塔尖拢起羽翼,虔诚跪拜。 它们背对着彼此,谁也看不到对方在做什么。 灯光透过纸张落下来,仿佛下一秒,这两个纸雕塑就会振翅而飞。 荔安没有给它们加上脸,于是它们都面目空白。 天使与恶魔,恶魔与天使。 有那么一瞬间,连半神都分辨不清谁是谁。 * 猎人协会每天都有大量的加入申请,于是负责审核的人多到甚至可以构成一个小部门。 芸芸伸了个懒腰,开始今天的审核。 先把能力不够的全部筛掉,然后慢慢看每个申请人的资料,决定第二次筛选结果。 虽然猎网至今还没能正常运行,但每个人的资料是一直存着的,也不至于没有猎网就没法工作了。 那些申请人不会写下来的信息,芸芸都能看到。 发小被转化成吸血鬼?筛掉。 别说血亲了,就算是这种程度的亲近关系,也是不允许加入猎人协会的。 所以当芸芸看到了一个其孪生姐姐疑似自愿转化成吸血鬼的时候,毫不犹豫就要把这份申请筛掉。 但还没来得及做这件事,新的消息弹出来。 芸芸扫了一眼。 【申请人姓名为白璃的那份留着。】 是部长发的消息,多半是群发,给所有负责申请表的审核员都发了。 这个名字有点莫名的熟悉,芸芸眨了一下眼睛,眼球上移,看到这份不合格的申请表最上方。 申请人的姓名赫然在目。 ——白璃。 * 总部在开会。 虽然没有猎网,但只供小部分人的内部网络依然可以运行。 茶雾揉了揉脑袋,开会开会,天天开会。 她闭上眼,意识放空。 精神链接建立。 她睁开眼,脚下踩着的地板缓缓泛出水纹,整个精神空间波光粼粼,桌椅都像是水做的,甚至有水珠滴滴嗒嗒从边角落下。 “……专业户已经好了?”又有心思整这些花活。 九一正好上线,回答:“还没。” 她回来以后还没去看过专业户,但失踪之前和她通讯,这家伙都还瘫在病床上,无聊到四处骚扰朋友。 茶雾自觉很难理解这种高级精神系异能者的脑回路的。 她虽然远没到高级异能,但精神状态也没变成这样。 她无声叹气,然后随手拽过一个椅子坐上去。 幸好专业户也没完全康复,这次只是视觉拟态。 不然按照那家伙一贯的作风,这一屁股坐上去,瞬间就能感受到微妙的凉意。 尽管是精神空间的事情,一旦离开就立马消失,但专业户的种种行为依然让无数人上报投诉。 “呼——这次正常多了,只是水而已。” 曾经的受害人广告商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坐在椅子上。 茶雾投去同情的目光。 很难有人不动容的,毕竟上一次拟态的是蟑螂。 这导致很多人一度以为专业户瘫得快疯了。 蟑螂油光水亮,站起来足有人高,偶尔扇动翅膀,都能引发一众尽力压制的尖叫。 会长倒是根本不在怕的,甚至对他们这群竟然还会害怕蟑螂的猎人表示了不悦。 广告商作为叫的最大声的人,被当场点名批评了。 钢铁般的猎人差点泪洒当场。 让他放血都好过和蟑螂共处一室啊! 茶雾倒不怎么怕,她毕竟是前线的,和后勤还是不一样。 经受的风雨也比较多,恶心归恶心,但也能忍。 不过这不妨碍她同情广告商。 这家伙这辈子估计都没被这么折腾过,作为高级治疗,一直都是被捧着的,哪吃过坐在悉悉索索的蟑螂背上这种级别的苦。 其实茶雾作为中级,是没资格参加会议的。 但她的异能到底特殊,很多事情雾鸟就是第一目击证人,所以她也常年参加会议。 这么想着,参加会议的人越来越多,隔一阵就能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会议开始了。 会长从桌子中央缓缓冒出来。 那是一个通体发光的圆球,幸好灯光不亮,不然所有人见到会长都要低头。 圆球其实是所有高级猎人的意识综合体,作为没有偏好,没有缺点,没有欲望的存在,这无疑是最合适的会长。 创造这颗意识球的人简直就是天才,时至今日,意识球依然在不断更新迭代,每出现一个新的高级猎人,就会给会长带来一点点新的变化。 会长发话了:“主要是谈一下关于白璃是否能加入协会的事情。” 这颗球圆润饱满,大将之风屹然不动,它肃声:“九一,你先说。” * 会议结束的很快。 这也是猎人协会的一贯作风,能五分钟解决的事情,就绝不会拖到第六分钟。 九一来到疗养院,登记进入,看望朋友。 一进去就看到草坪上的人,坐在轮椅上,被后面的护工慢慢推着走。 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轮椅上,不良于行的人却一脸生无可恋,瘫在轮椅上的样子,让人感觉下一秒她就会像一条什么东西慢慢滑下去。 “你怎么样?”九一走过去,接过护工的位置,直接把轮椅往回推。 『找死专业户』语气凄凉:“我挺好的啊。” “天天都有人推我出去放风。” 这放风说的,好像一群人把她给关着了一样。 九一知道她不爱晒太阳,因为这个小偏好,身体总会冒点小毛病。 没出事的时候大家都没放心上,出了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每天强制她出门。 专业户愤愤:“不就是我的精神网络比较发散吗?” “他们一个个搞的我好像精神不正常一样,见天有人来慰问我,然后拐弯抹角让我下次别搞那么奇葩的了。” 就算在高级精神系里,会发散到制作出蟑螂椅的依然是极少数吧。 九一面无表情,听这家伙诉苦。 轮椅被推到大楼里面,专业户迫不及待原地起跳,毫无需要坐轮椅的人的自觉。 “嗷——”她大喊一声,提起右脚悬空,一瘸一拐身残志坚。 九一:“……你脚还没好?” 那为什么这么急着下地啊。 专业户自强不息:“你不懂,不能脚踩实地的感觉真的太难过了!” 一只脚踩实地就很好过了吗? 九一叹气,拎起轮椅跟在她后面,看她一蹦一跳艰难爬楼。 专业户头也不回问她:“对了,那个小孩什么时候来协会啊?” 精神空间是她主力构造的,里面的事情当然对她全不设防,会议以多胜少通过了白璃的申请这件事,她当然也知道。 九一跟在后面,防止专业户脚滑滚下来害到楼梯间的盆栽。 “明天吧。” 虽然没问过白璃,但九一直觉这小孩是不愿意在家里继续呆着了。 “你当那新人的引导人?” “看她会不会选我。” 专业户笑了一声:“挺好的。” 她总算凭借坚韧不拔的意志跳回病房,瘫在床上美美翻了个面。 早在十九年前,九一刚进入协会的时候。 她的引导人就是找死专业户。 第39章 快点都杀掉 “对,你先选个引导人,只要是这名单上的都行。” “要是看资料选不出来的话,我们也可以尽量给你安排几个前辈面对面谈。” 申请通过的好快……白璃印象里只有申请被拒才会这么快,原来通过也很快吗? 她在第二天来到猎人协会,这个她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地方。 然后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选个引导人。 这也是猎人的传统了,以老带新。 白璃看到长长的猎人名单上,那个眼熟的数字名字。 “九一?” 那人顺手帮她点开九一的名字,页面跳转,是九一的详细资料。 从所属部门到所获荣誉,中间还夹杂几张她本人和感谢人的合影。 白璃忍不住笑了。 九一是个表情和话一样少的人,拍照的时候竟然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露出一点假笑。 “她方便带新人吗?” 负责人手一挥,“这名单上的就没有不方便的。” “确定是这个了?那我帮你联系她。” “不过你这个异能……跟她的异能相性不一定好啊。” 大概是看出了白璃的疑惑,负责人解释了一下:“没事,问题不大。” “她那异能太古怪了,全协会也找不到几个相性不错的,她的引导人勉强算一个。” 白璃说:“那要不要问问她?” 九一如果不介意,那她就选她当引导人。 负责人转念一想,“也行。” * 九一经过一天的修养,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几乎看不出来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 面色也好过之前的惨白,呼吸平缓,不像之前,仿佛随时会断气。 九一来的速度很快,好像就在等这则消息一样。 她说:“我没意见。” 白璃有点高兴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负责人甩了甩笔,直接写下来,记录进档案。 异能相性不合只是小事,人相性不合才是大事。 九一带着她,先把协会驻地的地图给记住了。 然后又带着她来到标注为“教学楼”的建筑下,她说:“新一期的异能基础教学是前两天开始的,你现在加入的话前三节课要自学。” “或者你过一个月再加入?” 白璃觉得自学也行,不过她还以为猎人打打杀杀更多。 “没想到猎人居然也需要学习。” 九一平淡说:“你后面决定进入什么部门后,还需要学相应部门的知识。” “想职位往上升,不止要异能等级提高,还要学相应的课程。” “前线只负责杀吸血鬼的也要么?” “嗯。” 白璃想了想九一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样子,又有点想笑。 这个人有一种和人群格格不入的气场,但偏偏又融入的很好。 九一带着她上楼,到办公室帮她办好入学手续。 然后她说:“我今天有急事,等你下课再来接你。” 白璃诡异地沉默了。 她好像不是选了个引导人,而是选了个家长。 “好。” 她的新班主任挥了挥手:“祝你好运。” 九一点点头,然后走了。 * 吸血鬼居住的地方,光线往往比较暗,只需要萤石提供浅淡的光照即可。 但玛塔公爵居住的地方不是这样的。 光线明亮到足以给吸血鬼的眼睛带来轻微痛感。 蜡烛这种真正的罕见物品,宫殿里到处都有。 火焰,在吸血鬼的地盘上,危险程度胜过日光。 毕竟这群夜行生物少见日光,却总能见到火光。 盯着火焰太久,眼睛就会发痛。 和人类的酸涩感比起来,更接近被灼烧的痛感。 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翡,她已经成为吸血鬼了。 ……是鬼,非人。 她自己选的路,谈不上后悔。 但可能是长久以来为人的原因,导致她总是会忽略阳光的危险。 虽然只有一次,但依然为她带来了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比死亡更接近地狱的感觉。 “大人。”一个吸血鬼仆役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知道了。” 在玛塔公爵手下待的这几天,翡一个人也没杀过,但课程倒是上了不少。 今天是异能使用的老师。 翡不知道玛塔公爵怎么想的,难道是觉得经过训练的手下会更好用吗? 她还以为吸血鬼都是实战派。 不过托公爵的福,翡人生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不是样样都比她那人见人爱的妹妹差。 成绩,脾气,性格,这些对于吸血鬼来说才是根本不重要的东西。 有一项,她绝对在白璃之上。 那是杀人的才能。 在这方面,她竟然拥有令所有老师都惊叹的卓绝天赋。 她在面对血液的时候,绝不会因为兴奋或贪婪而失去冷静的判断,野兽般的直觉让她总能轻易判断出敌人的弱点,异能的隐藏性让她惯于一击毙命。 “你是天生的杀手。”今天的老师依然忍不住如此夸赞她。 真不敢想象,在人类的社会里,在公序良俗的教导下,竟然掩藏了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孩子。 老师叹息:“幸好你变成吸血鬼,否则可真是要被埋没一辈子。” 翡没什么表情,她收回异能,擦干净手上的血。 她随便回应了两声。 老师却对她说:“孩子,准备一下吧,今夜你有一项任务。” 老师带着微妙的,即将看到宝剑出鞘般的笑意,递过来一张纸,“这份名单上有三个人。” “杀了他们。” 翡接过名单,没有任何异议。 她像个即将展开狩猎的猎人那样,仔仔细细将名单上的人名和人像记在心里。 老师还在鼓励她:“我相信你能成功的。” 翡却没忍住用力摁住名单。 纸张被压出褶皱。 那上面有个她颇为眼熟的人像,那个将她骗来吸血鬼地盘的猎人。 新生的吸血鬼眯起眼睛,獠牙探出来,无名的兴奋驱使着她。 快点,快点,把他们都杀掉。 * 九一在去接受审查的路上。 昨天没去主要是考虑到她身体状态很差,所以拖了一天。 全员审查进行到现在,已经有四个猎人被关押起来。 总部这次的决心非常坚定,一定要铲除内部的害虫,就算是高级猎人,有违反守则的行为照样关起来。 九一不知道审查什么时候结束。 白璃的课程在晚上八点结束,希望那时候她能有空去接那孩子。 负责审查的是精神系异能者,直接检索精神体,从根本确定是否背叛。 九一安静地在等候室发呆,有猎人在悄悄聊天。 呼吸声,走动声,和内部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 玻璃碎裂的声音。 有人喊道:“抓住他!” 九一抬头,快步翻过障碍,朝里面赶去。 里面大概是检查出了新的叛徒,但她不止是因为这句话才去的。 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和吸血鬼打交道的猎人已经闻到了,独属于蝙蝠的血腥味。 第40章 异能诞生学 门是关着的,九一暴力破门,强行闯入。 失去门的阻隔,血腥味就更加浓郁了,外面的猎人也开始躁动起来,朝这里包围过来。 九一看着来人的眼睛,她很突兀且不合时宜地笑了。 “很久,很久没有人敢闯入协会驻地了。” 下一秒,她赤手空拳向前袭去! 翡却反而向后退了两步,她跳到阳台栏杆上,新生的吸血鬼眯起眼睛。 在公爵那,她看过协会里大多数猎人的档案,眼前这个,是她目前绝对不能用异能对付的人,近身战也多半打不过。 她突然想到,九一那时候能被她摁在地上打,药物成分占比不轻,剩下的就是九一不想动手。 翡朝下看了一眼,猎人们在朝这里靠近。 但没关系,她要杀的人已经杀死了。 吸血鬼朝一旁挥手,昏暗的灯光下,隐约一线银白色闪过。 躲在桌子下的审查员被她握住脖颈,她漫不经心地说:“后退。” 九一当然看到了,不断涌出的血液来自已经死亡的那个猎人,而还活着的,能够搜查精神的审查员很罕见,她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 异能对拼倒是能做到,但结束以后审查员还能剩多少身体组织就不知道了。 翡一点也不着急,她一直都不是个缺乏耐心的人,尤其是成为吸血鬼,拥有更加漫长的寿命后。 她在等。 九一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她不知道这个吸血鬼在等什么。 还有同伙? 与此同时,警报声骤然响起! “警报!敌袭!” 九一的通讯器急急响起来,她目光一动不动盯着翡,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九一!你现在在哪?” 没等她回答,对面着急地继续说:“关押其它几个叛徒的监狱分别遭遇敌袭,不止有吸血鬼!” “你快点赶回来,有的异能很古怪,已经有人折进去了。” 翡的脸上带着毫不意外的平静。 混着嘈杂的人声,刺耳的警报声,她轻轻笑了。 吸血鬼松开审查员的脖子,轻巧地后撤一步。 半空中,一只蝙蝠舒展蝠翼,毫无阻拦地向驻地外飞去。 九一闭了闭眼,她上前几步,确定审查员没有大事就立马离开了。 审查员捂着脖子咳嗽:“那个被杀死的猎人,也是失踪案的同伙。” 审查员刚在精神海里看到这个猎人的不对劲,吸血鬼就闯进来杀了猎人。 “吸血鬼不对劲,你小心。”千辛万苦潜入协会驻地,只为了杀一个猎人中的叛徒? 就算事情暴露了,协会也不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主谋,何必这么着急地跳出来,简直恨不得大声嚷嚷失踪案就是我们吸血鬼做的。 唯一的问题是,叛徒提前死掉的话,就不能进行公审了。 “嗯。”九一应了一声,翻墙一跃而下。 审查员呆了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桌子里抓出药膏往脖子上抹。多少还是出了点血。 这群前线猎人就是喜欢仗着皮糙肉厚直接跳楼,幸好这只有三层。 ……不对,好像哪里有点违和。 审查员想到了。 那个闯进来的吸血鬼,在满地都是鲜血的房间里,手里握着这么个新鲜的甚至也在流血的食物,竟然没有丝毫动摇的念头。 吸血鬼是欲望支配的种族。 为了权欲,它们建造了如今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为了食欲,想尽办法吸食智慧生命的血液。 很少有吸血鬼能够压制欲望,对它们来说,想要就得到才是常态。 但审查员也没空想这么多了,因为电话响了。 “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一声。” “吱。” “行,活着就好,机灵点找地方躲好,别给人添乱。” 没有任何杀伤性的异能,还是躲远点吧,不然只会让同伴束手束脚。 * 那几个叛徒是分别关押的,但在今晚同一时间遭到了袭击。 17区的监狱,等九一赶到的时候,显然已经迟了。 那个叛徒死在重重关押的监狱里。 闯入者的异能也很古怪,但对方来去飞快,闯入杀人离开,前后没有多耽误一秒钟的时间。 异能领域不久后消失,吐出来几个被困住的猎人。 九一站在一片废墟的监狱上打电话。 没有猎网就是麻烦,不然早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她就该收到消息了。 可惜,专业户还没好全,精神治疗这方面的发展一直不怎么样,人类对此从来知之甚少,想探索也是困难重重,基本只能等患者自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面恢复猎网。 “喂?谁啊?” 九一:“我。” “哦,哦——大忙人嘛这不是,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对面阴阳怪气。 九一不为所动,直奔主题:“9区的监狱情况怎么样?” 9区同样关押了一个叛徒。 提到这,对方略微有些得意:“那当然是被我打跑了,搞笑,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在我的地盘攻打监狱。” “当我是山里的野人一样消息不灵通吗。” 山里的野人九一:“……” 每次一通话,她这么情绪寡淡的人都有点忍不住,也不知道对面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有没有抓到活口?” “没有,逃了两个,还有一个见势不对直接自杀了。” 她很不爽地啧了一声,“小东西死的还挺利索。” 九一果断地挂了电话。 徒留对面听着电话挂断声震怒,“喂,喂,九一你个狗!” 『专修下水管道』更不爽了。 九一失踪好几天,回来竟然也没说给她打个电话什么的,现在难得打个电话,竟然问了两句又跑了。 下水管道修理工无能狂怒。 同伴也无语了,想跟朋友多聊两句就好好说话啊。 一旁的普通人左看看右看看,纠结了半天终于把心里的问题问出口。 “修理工大人,到底为什么经常待在下水道里呢?” “别喊大人,猎人、同志、修理工,什么都行,别整有的没的。” 下水管道修理工先纠正了对方那破习惯,然后才说:“知道以前的吸血鬼怎么入侵城区的吗?” 普通人弱弱:“变成蝙蝠飞进来?” 修理工严肃说:“错!当然是走下水管道进来的,隐蔽,昏暗,潮湿,正是吸血鬼最喜欢的环境。” “而且你想,要不是我经常待在下水管道这么四通八达的地方,能及时赶到监狱吗?” 被教育了一通的普通报案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不愧是修理工大人,想的真是太周到了。 猎人同伴虚起眼睛,都不好意思拆穿她。 她那是为了这些有的没的吗?这货单纯热衷于打扫卫生而已! 真要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干这行的精神压力大,多多少少都有点怪癖,喜欢在下水管道打扫卫生也算不得什么。 这么无害的爱好,还有利于城市卫生清洁,所以也没什么人管这个编外环卫工人。 * 异能科专业书,第一单元《异能的诞生》,第三课时《需求诞生说的影响和发展》 台上老师悠哉悠哉地讲着,已经把整个单元看了一遍的白璃翻到下一页。 是整个单元结尾的逸闻。 【除去主流观点的需求诞生说外,当然也有其它学派。】 【比如较为著名的意志说。】 【据并不十分可靠的研究表明:】 【异能的产生,来源于你在生死之间最强的念头。】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拥有足够的意志力,才能拥有异能】 【还有一些更不靠谱的来自宗教的猜想:异能来自于你的灵魂本源。】 【为防止对异能了解不多的人被误导,此学说不会出现在非专业书上。】 白璃总觉得这专业书不太正经。 但没什么时间让她思考了。 伴随着老师的“让我们来看下一页”。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忘了收拾你 “这只是个开始。” 满月下,公爵繁复的长袍浸染月光,在某个瞬间,这个位高权重的吸血鬼看起来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一只小蝙蝠从远方飞来,落在她身边,新生的吸血鬼半跪在地上。 “那三个人我都杀掉了。” “是的,”公爵的表情却说不上满意,“但你处理的可不干净。” 翡不辩解自己一晚上杀了两个被重重关押的猎人有多难,而且杀最后一个猎人的时候,要不是有其它吸血鬼帮忙,说不定就死在那了。 九一不是白璃,那个猎人是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 于是翡只是跪在地上,她不说话。 公爵微哂:“骨头倒硬。” “我会给你换个老师,接下来,你只需要跟着他学习就够了。” “是。” 翡不知道公爵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之前已经和几个老师磨合得很好,现在却又要换掉。 她难道没有在任务里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吗? * 警报声响了,班主任伸出自己麻杆一样的胳膊,推了推眼镜。 他看起来很有一种经受过大风大浪,所以对什么都不为所动的底气。 瘦猴一样的班主任面不改色,他慢悠悠地说:“小事不用跑,大事跑不掉。” “来,我们继续上课,把这个单元的最后一页讲完。” 白璃忍不住看了看窗外,猎人奔走呼号的声音传来。 虽然班主任说的有道理,但是在这种环境下能学得下去的学生也未免心太大了吧。 这个班级里的人很少,只有十来个,几个新加入协会的猎人,几个才觉醒异能的猎人,和几个对异能方向感兴趣的猎人。 在所有人安静地低头看书的时候,不停张望外面的白璃就格外显眼。 “新来的小朋友,”大抵是最后一页的逸闻板块没什么好讲的,班主任开始点名,“讲讲你是怎么觉醒异能的吧。” 新来的?小朋友? 白璃下意识抬头,四处环顾。 然后她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白璃:“……” 她是新来的没错,中途插班的,大家都知道这点没什么问题。 但小朋友说的就有点过分了吧?她好歹也是能够择校的年纪了。 似乎是误解了她沉默的意思,班主任鼓励式地笑了笑:“别担心,我见过很多觉醒异能比较奇怪的学生。” “比如好几年前带的班上,有个学生因为溺水拥有的异能。” 班主任回忆着说:“结果我问她为什么会溺水,她说想把河底的垃圾给清理干净。” 白璃不知道自己这情况要从哪里开头,于是她简短地说:“我是被吸血鬼抓住,失血过多差点死掉的时候觉醒的。” 班主任沉默了大概两秒钟的时间,然后忍不住轻轻叹气。 “这是个很普遍的觉醒原因。” 大概是因为死于非命时的意志,总比其它死法更加坚定。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班主任看起来人到中年,但行为上更像老年人地挥了挥手:“我们下节课见。” 这时候,刚好警报声也停了,外面虽然还是一片嘈杂,但总归是让人安心了几分。 白璃走出教室,看到九一正等在外面。 这人把外套拿在手上,站得笔直,但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才朝她看过来,“走吧。” 白璃没忍住问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有吸血鬼同时闯入多个驻地的监狱,把关押的特殊罪犯杀了。” 九一看起来情绪依旧很平和:“没有猎人死。” 所以算不上什么大事。 唯一导致的问题是——“我明天没法来接你。” 明天依旧是工作日,后天才是休息日,不用上课的那种。 “哦哦。”那倒无所谓,其实在九一来接她之前,白璃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家长在门外等着的情况了。 九一继续解释:“因为这次事件,导致公审提前到明天举行。” “我明天得在现场。” 白璃有点好奇:“是在现场看公审吗?” 她出生的晚,没亲眼见过公审的大场面,只在资料中看过。 “不是,”九一平平淡淡,“我是去执行的。” * 新的老师水平比之前几个高,翡用一节课的时间确定了这件事。 所以玛塔公爵不是觉得她没什么价值,恰恰相反,她觉得翡有更高的潜力,所以加大培养力度。 新的老师是吸血鬼中很罕见的那种类型。 活泼,爱笑,爱俏。 对了,他还害怕蟑螂。 虽然瑞特老师以为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善于观察的翡已经通过他的微表情确定过了。 她甚至通过放了一只蟑螂,来进行二次确认。 徒留瑞特兀自疑惑,玛塔不是一直挺爱干净的吗,怎么城堡里突然有蟑螂冒出来? 他想,也许应该和她说一下,让佣人打扫的时候更仔细一点。 * 下水管道修理工今天没能检修下水管道。 因为有临时任务派发。 “大半夜的要把这个叛徒转移到17区,要命啊,明天白天还得看公审,一秒钟都睡不得啊。” 她边嚎边打开监狱大门。 同伴也得和她一起行动,安慰道:“今晚工资按四倍算呢,后天放假,正好出去吃一顿好的。” 修理工勉为其难点点头。 两人来到牢房前,修理工打开牢房。 叛徒拒不合作【踏雪独家】。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就在此刻,如果跟她走,铁定是要被公审的。 不爱熬夜的修理工露齿一笑,“光顾着收拾下水管道。” “——忘了收拾你了。” 第42章 公审进行中 修理工用拳头成功让叛徒迷途知返,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同伴揣着手站在远处。 啧啧啧,同伴摇头,真残忍啊。 正在熬夜中的修理工微微一笑,“现在你有意见吗?” “没有了,没有了!” 囚犯连忙回答,生怕慢了一步就被这人当作没听到,然后继续挨揍。 “那还不走!?”修理工恶声恶气。 熬夜工作状态下的猎人怨气横生,简直可以生吞吸血鬼。 “是,是。”囚犯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乖巧地走在前面。 修理工双手插兜跟在后面,旁若无人地和同伴聊天:“公审什么时候进行啊?” 囚犯一抖。 同伴抱着手机刷消息:“估计八九点钟吧,以前不也这个时间。” 囚犯放慢脚步。 修理工冷哼一声。 囚犯加快脚步。 同伴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一切正常的话,我们应该会在三点半之前到17区。” “有足足四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休息呢。” 修理工生无可恋。 * 凌晨,瑞特找到在窗边品酒的玛塔。 他先是简单讲了一下蟑螂的事情,然后他说:“听说提丰失去异能了,是真的吗?” 公爵慢悠悠晃了晃手上的酒杯。 “对,怎么?” 瑞特露出期待的表情:“我想杀了他。” “我跟他有过节,你是知道的。” 而且……就算不提这个过节,他也有必须杀死提丰的理由。 玛塔支着下巴,不置可否地点头。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 早晨的阳光还不怎么热,但瑞特已经感受到了,开水就在头上随时会浇下来的那种恐惧。 阳光一寸寸攀上城堡的窗沿,翠绿色藤蔓投射下阴影。 在被阳光照到之前,两个吸血鬼离开了窗边。 “我去杀提丰,你要旁观吗?” 公爵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随便。” 她突然问:“你教翡感觉怎么样?” 瑞特难得谨慎措辞:“我觉得她有一定的可能性。” 公爵没回应,她依然沉浸在今早的问题中。 关于翡的事情只能短暂分走这两分钟的注意力。 ……公审大会提前了,今天早上八点举行。 瑞特也知道,但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事情。 那两个没被杀死的猎人应该会被公审吧,他想。 * “不,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提丰侯爵像是没看清形势那样。 这个失去爪牙的狮子在怒吼。 瑞特好奇地凑近:“不会吧……真生气了?我可不记得你是这种会把表情写在脸上的角色。” 他说的对,提丰当然清楚自己的下场。 但提丰同时更清楚,在血族族群中,没有任何能力还想占据高位,无疑是痴心妄想。 狮子露出祈求的表情:“我可以为你办事,如果你留下我这条命。” 瑞特却不打算给他留点什么会活下来的妄想:“我可是躲着太阳走了这么久才找到你的。” 他露出无害的笑容:“杀了你,我上位,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侯爵大人?” 瑞特至今还是个伯爵,但他无疑是有登上侯爵位置的能力的。 只是吸血鬼里也有党派纷争,他近期都没什么好机会上位。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机会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提丰口风一变:“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失去异能的吗?” 平心而论,瑞特是想知道的。 能使人短暂失去异能的方法并不多,而使异能彻底消失的更是闻所未闻。 但是…… 一个吸血鬼的异能消失,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瑞特笑道:“别想了,侯爵,还是想想你会怎么死吧。” 他单手提起堂堂侯爵的衣领,拽着他往窗边走去。 侯爵又在大喊大叫,但瑞特已经懒得去听这人在说什么了。 没有力量的人,说什么都不会被别人放在眼里。 不远处,黑色斗篷的边角划过地板,来人悄无声息落在古堡内。 她是来观赏的。 提丰也看到她了。 他简直目眦欲裂——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玛塔!你会后悔的!” 玛塔公爵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伸手掸了掸衣领上的灰尘。 然后她看过来。 像个看猴子的游客,为接下来会看到的画面起了一点兴味。 愤怒在胸腔里满溢,提丰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疯子的行为! 杀了他的方法有很多种。 而瑞特走到窗边。 被封锁的窗户漏不进一星半点的阳光。 * “拉窗帘,拉严实点。” 班主任露出一个老实人的微笑,“今天上午不上课,我给你们放投影。” 白璃正坐在窗边,顺手将窗帘拉好。 教室昏暗下来。 她看向幕布,画面转向庄严的审判庭。 她心中恍然,是公审。 公审开始前的这一分钟,镜头从席位上的受害者家属,慢慢转向猎人协会众多高层。 其实没有人在脸上写着受害者家庭。 但他们的表现都太过沉重,有人手上握着什么,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愤怒到失控,或者失声痛哭。 白璃没收到去公审现场的通知,她猜因为她还没成年。 但她看到了她的父母,他们握着对方的手,看起来也有些伤心。 ……也是,毕竟是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怎么会不伤心。 台上,熟悉的球形会长飘在半空中,它的声音总是这样,分辨不出男女老少,无论如何都是平静且庄重。 “经调查,你们违反了《猎人守则》《保护区条例》《人类法》等多条法律法规。” “你们穿着猎人的制服,却和吸血鬼里应外合欺瞒了多个保护区的人民。” “造成2死39伤,给保护区带来了严重危害,经济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 瑞特看向窗户的锁扣,吸血鬼的建筑都这样,窗户上覆盖的不是窗帘,而是坚硬且绝不透光的木板。 只有玛塔公爵的居所是用飘逸的窗帘。 木板上落了锁。 瑞特低头看向提丰。 此刻,这位侯爵似乎终于意识到,命运不会迎来新的转折。 瑞特突然问:“你后悔吗?” 侯爵看起来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但瑞特也不是来要一个答案的。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他将仇恨反复咀嚼,在每一个夜深月静的时候。 他忘不了自己的来处。 瑞特喃喃:“也是,你这种吸血鬼,肯定是不记得自己干过多少事的。” 你会记住自己吃了多少面包吗?* 吸血鬼肯定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吧。 甚至到现在,提丰都没反应过来瑞特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要杀他。 提丰终于说话了,他现在只觉得这人疯了。 “我杀过你的朋友?还是爱人?” 否则你为什么这么坚定地仇恨我? 瑞特莫名其妙地笑了,他知道提丰的言下之意。 但他只是说:“你果然不记得了。” 玛塔公爵优哉游哉地抚平衣领,优雅又惬意的样子,品酒一样,并不急于等待侯爵的死亡。 她提醒道:“还有一分钟。” 瑞特应了一声。 * 幕布上,投影还在继续播放。 会长一一展示了这群人犯下的罪行,那些搜集到的证据和线索。 证人则在不远处坐席上,他们咬牙切齿。 时钟合着叛徒的心跳,一分一秒流逝,走向不容拒绝的审判。 阳光寸寸倾斜,光辉洒落大地。 “开始执行。” 会长语调平缓宣判结果。 白璃终于见到九一。 老练的猎人走上前来,光斑在她发梢跳动。 没有利器,也没有枪械,她两手空空,就这样站在叛徒的身后。 九一伸出手,指尖落在叛徒的上空。 * 瑞特平静下来,他打开窗户的锁扣。 阳光前赴后继从狭窄的窗口涌进来,温暖和煦的日辉挤进来,铺满窗边地面。 光斑跳动在吸血鬼侯爵的身上。 “啊啊啊——!!” 侯爵这辈子也不会有一刻比现在更狼狈,阳光像来自地狱的熔浆,泼洒在他罪恶的灵魂上。 于是连灵魂也融化了。 * 今天的太阳暖意融融,白璃像晒着日光浴的猫那样眯起眼睛。 她终于知道九一的异能是什么。 叛徒跪在地上,从离执行者指尖最近的头部开始,分解,消散。 无数的光点逸散开来。 据说,人类身体的每个原子都来自久远过去中爆炸的恒星。 一颗死去的星星,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现在,生命归于群星的尘埃,灵魂逸散在寰宇之下。 灵魂和肉身回归最本真的模样。 九一,九一。 九九归一。 * 侯爵死了,死得不太干脆。 这种级别的吸血鬼,不像低级吸血鬼那样,在阳光下的第一秒就会蒸发消散。 而是有一定的抗性,足够坚持寥寥几分钟。 于是侯爵死亡的全过程中,挣扎得格外剧烈。 像每一个被钓上岸但不甘死去的鱼那样,生命本能的挣扎,试图逃离干涸的海岸。 可惜,渔夫不愿意松手。 哪怕瑞特也同样在痛苦,他也绝不松手。 没有异能的吸血鬼,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但出于种族天赋,想要完全压制依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玛塔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 她像每一个不愿弄脏手的游客,就只是看着。 平静,平静。 直到提丰彻底在光下消融,回归天地之间。 瑞特收回手。 他的手也在光下被照拂到,以至于血肉都随之融化,只剩下皑皑白骨还勉强连续着。 他盯着手骨发愣。 吸血鬼的血肉总是修复得很快。 先是鲜红的肌肉攀长出来,然后表皮一点点蔓延,覆盖住腥气的本质。 “他死了。”瑞特回过神来说。 * 九一杀人是没有一点烟火气的。 更准确地说,那不是在杀人,而是让那些人回归最本源的状态。 但不管怎么说—— 他们死了。 第43章 生出血肉心 信鸽从远方飞来,落在猎人的掌心。 『AAA广告位待租』拆开信件。 信件开头没有问候语,直截了当。 ——【提丰已死。】 广告商呆了一会。 他没去看公审,因为那时候他还在医院给人治疗。 ……怎么这么快就死了,他还以为还要一段时间的筹划才能杀死那个侯爵。 像是知道他会想什么,信的下一行继续写。 【他失去了异能,所以很轻松就杀死了,也没有别的吸血鬼会反对。】 【别问我为什么他会失去异能,其实他想说来着,但我不想听,别管。】 广告商:“……” 他只好叹气。 很少有人知道,广告商当年的猎人申请差点没过,和白璃差不多的情况。 不过那家伙可不是他亲生哥哥。 九一正好执行结束,慢慢退下来,就看到这人蹲在外面地上。 “怎么蹲在这?医院的事结束了?” 广告商挥了挥胳膊,缠着绑带。 九一走到他边上。 广告商顺便告诉她:“提丰侯爵死了。” 九一“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她说:“那你哥呢?” 其实和白璃的情况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没有爸妈,那家伙也没有爸妈。 瑞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把他扒拉出来。 于是瑞特成了他哥。 他哥慢慢长大,死拽着他一起长大。 直到他哥被强行转化成吸血鬼。 广告商回过神来,说:“就那样,他应该要升侯爵了吧。” 当人的时候,异能练了二十年,对比同级吸血鬼,顶多是个子爵水平。 成了吸血鬼倒是进步飞快,这十几年就升侯爵了。 九一点头。 吸血鬼在异能方面有种族天赋加持,同等天赋下,花了同样长的时间,吸血鬼往往比人要高一个大级别。 九一:“走吧,修理工说她请客吃饭。” 广告商刺溜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信折起来塞进兜里,拍拍屁股就准备出发。 损友请客,不吃白不吃。 “她是不是晚上加班来着,四倍工资呢,正好吃顿大的!” 他一下子来了劲,提议道:“不如去那家高级自助,就之前有个患者家属请我去吃的,今天打折呢。” “多少折?” “九九折!” * 班主任看完公审神清气爽,非常爽快地说下午放假。 于是白璃无处可去了。 她昨天晚上从家里出来,就不想再回去了。 所以现在,她带着她的雁翎刀,不知道要去哪里。 想了想,给九一发了消息。 九一过了一会才回。 【可以申请宿舍。】 于是她又背着刀,跑去申请宿舍。 流程简单快速,没超过一个小时,她就有了新的住处。 刀被放在桌边。 其实白璃每次看到那把雁翎刀,都忍不住想到送她这把刀的店主。 当然,那也不能叫送,但灵魂这种事,她总觉得很虚无缥缈。 越是学习课程,她就越是感受到对方的不同。 吸血鬼里有免疫银的存在,但绝不会像那个店主那么奇怪。 对方绝不会是吸血鬼,或者人类。 白璃以前觉得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至少在看到那个店主前,她还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没有神明。 但是…… 除了神明。 还有什么存在,全知全能,且堪与店主相称呢? * 店里来了新客人。 但荔安还在整自己的手工,懒得搭理。 黑猫也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甩着尾巴看她做手工。 她在叠一座钟楼,高耸威严,尽管只是纸,但依然能够看出金属一般的冷硬。 阳光流淌在钟楼表面,在每一个镂空起伏处流连,又好像在发光,暖融融的。 客人一路穿过走廊。 …… 客人回头看了一眼。 那座摆在展示位上的石树看起来安宁祥和,无声无息。 璀璨的宝石在树干上闪着光,像眼睛。 不对,客人很确定,那树干上的宝石之前不是这个朝向。 它像真的眼睛那样,在客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转了转。 客人沉默两秒,继续顺着走廊前进。 荔安捏着小小的纸钟,轻轻粘在钟楼上。 她看着钟楼,心里就想到这该有个敲钟人的……嗯,该是什么模样呢? 客人站在她面前。 于是她便想到,像这样的好像也挺不错。 客人是个认不出来的动物,没长着翅膀,却在半空中漂浮。 没长毛,但是看起来像个软软的球,还会发光。 球状客人说:“你是谁?” * “这儿的店主。” 不可能。 会长确信,它的所有资料中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无论是人类的资料,还是吸血鬼的资料,都没有一个重合的面容。 意志集合体慢慢晃了晃。 这个店主绝不是这世界上的人,如果有可能,那也只可能是吸血鬼中从未出现过的那个始祖。 但它看到的各项数值模糊跳动,始终分辨不清店主的状态如何。 非人非鬼。 会长看着短暂波动上极速飙升的各项数值,永远冷静判断的内置核心得出结论。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店主。 那应该是神。 只有神才拥有如此伟力,如此威严。 它在心里划掉无神论的核心认知。 作为所有高级猎人的意志集合体,它的认知,就是那些人类精锐的认知。 “你为了什么来这里。” 会长问祂。 似乎很少有人会这样跟祂说话,祂露出些微不同的表情。 不是负面情绪的征兆,内置核心继续分析。 祂脸上的表情堪称宽容:“你来做这敲钟人。” 它看到了,它当然看到了。 那摆在桌上的,是一座纸做的钟楼,钟摆轻晃。 意志,灵魂,或者别的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从那个金属壳子里脱离出来。 它像是在流浪,却又目的明确地奔向那几乎顶天立地的钟楼。 它是谁? 对,对,它是敲钟人呀。 意志长出双腿,它靠双腿爬上钟楼。 意志长出双手,它靠双手敲响钟声。 钟声响彻寰宇。 太阳感召而来。 第一缕日光照在它无目的脸庞上时,它听到极遥远处的一声轻笑。 它回过神来,灵魂回到机械球中。 店主正含笑看它。 不,它是猎人协会的会长,不是敲钟人。 未知的情绪却从内置核心里诞生,迥异于一切为人类服务的条例。 它似乎也并不是全然的机械构造。 于是竟也能生出臣服跪拜之心。 第44章 别忘记誓言 这颗球圆润饱满,一看就知道最初打造的时候花费了很多心思。 荔安在和这颗球聊天,但具体聊的什么,随便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黑猫慢慢从蹲到站,竖瞳紧紧盯着这颗在它面前飘来飘去的发光球体。 没人懂这样一颗球对猫有多大的吸引力。 随便伸出肉爪,又想到臭荔枝绝对会教训它的,于是又忍痛收手,舔了舔爪子。 爪子痒……要忍耐……但是爪子痒。 在对话进行到不知道哪一步时,荔安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走廊。 就是现在! 随便悍然出击,身影在空中消失又出现,它用了一记瞬移。 这一招显然在会长球的意料之外! 于是它堪称毫无防备地被黑猫一把捞住。 720度无死角的视野开始颠倒。 它成为黑猫的玩具。 * 荔安回过头来。 球顾客说想要那对宝石,她纠结了一下。 毕竟她真的很喜欢那双眼睛,而且拿掉了,那岂不是石雕就缺了一块? 虽说缺了一块也算神树无目,别有意趣,但多少背离了她最初雕刻那棵树的想法。 她回头,原本球顾客在空中,不知道怎么的滚到了地板上,幸好铺了层干净地毯,滚来滚去也没滚脏。 那颗球像喝了假酒那样,摇摇晃晃回到空中。 荔安突然福至心灵看了一眼不远处桌上的黑猫,它在打盹。 嗯……难道怀疑错了对象? 球顾客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继续为自己刚才的要求加码。 “我可以做你的敲钟人,但这得在我完成既定的使命之后。” 这是刻在核心的另一条共识,杀死所有吸血鬼后,这些高猎的意志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荔安还在衡量,主要是让人家为了两颗眼球来当敲一辈子纸钟,好像又不太合理。 黑猫却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这可是你说的——” 荔安眯起眼睛。 随便畏畏缩缩跳回去。 可恶的臭荔枝,这么特别的灵魂体送上门,干嘛不要。 当然,黑猫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私心的,它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呀。 什么球以后能一直拨拉着玩啊,它从来没想过的。 荔安思考了片刻,最终同意了。 “但你得告诉我,你的使命是什么?” 球顾客说,它要看到所有蝙蝠死去。 荔安沉默了,动物之间竟然也有倾轧,还是说这两个种族之间的仇恨格外深刻一点? 虽然完全想不到球和蝙蝠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说起来,她之前还在外面吃了一只蝙蝠的夜宵来着,等会再去看看吧。 * 神坐在椅子上,祂似乎短暂地将注意力分了一部分给它。 然后祂说:“可以。” 黑猫本来趴在桌子上,听到这话立马站起来,那张猫脸上,浮现出绝不属于猫的表情。 它得意地甩起尾巴。 石树树干上,宝石模样的眼睛飘下来,穿过走廊,来到它面前。 它璀璨的光华并不因光线的变化而有所暗淡。 会长短暂思考了一下这会是什么生物的眼睛。 翻遍信息库也没有符合条件的生物,于是它放弃了。 或许这就是属于神明的领域,太多太多事情都是不可言说,无法知晓。 它收起两颗眼球,正想告别,整个店铺都消失了。 就像来时一样,那扇门曾向它打开,如今向它关闭。 但会长知道,总有一天,那扇门会再次打开的。 它会再次见到神明。 * “走,出门,去看看小夜宵。”荔安说的当然是那只小蝙蝠。 但是……随便转了转眼睛。 它记得那只小蝙蝠已经死了,现在过去吃不到夜宵了。 荔安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折纸,朝大门走去了。 随便立马跟上。 算了,反正祂要做的事情总有理由。 * 广告商趴在桌子上。 损友聚头,难免喝点酒,他不爱喝酒,一杯下肚就晕晕乎乎。 他趴着,又想到那封信还没看完。 于是借着自助餐厅的灯光,在修理工鬼哭狼嚎地痛斥狗屎工作让她被迫放弃清洁大业的背景音中。 他掏出信件,展开。 这封信揣在兜里有一会了,变得有些皱皱巴巴的。 当并不妨碍广告商将上面的字迹看得一清二楚。 【玛塔让我去带一个新生吸血鬼,我觉得那个小孩是有成为我们中的一员的潜力的,虽然不多。】 【当然,我知道她的背景,但对家庭的失望,未必会使她对人类失望。】 【总之,不管怎样,我会谨慎对待这个孩子的。】 新生吸血鬼——哦,哦,是指那个裁决的姐姐吧。 但她是自愿转化的,可不见得对人类身份的眷恋。 广告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要相信一下哥哥的判断。 再说,反正有玛塔在,总不可能连个十几岁的小孩都压不住。 【另外,我们至今仍未找到始祖,吸血鬼内部的资料实在太少太少了。】 【有时候,我忍不住怀疑也许这个始祖根本不存在,或者这家伙其实早就死在了某一天的日照下也说不定呢。】 【但我们还是会继续找寻始祖的足迹。】 毕竟,始祖才是吸血鬼的源头,始祖不灭,血族永存。 【关于监狱袭击案,虽然我们没能及时通信,但是相信你们能理解,不管出了什么事,只管往吸血鬼头上泼脏水就好了。】 广告商看到这里,已经是一整面结束了,他有点奇怪。 瑞特并不是会为了这些事情单独发信件的人,于是他将信纸翻了个面。 果然,反面还有新的内容。 【吸血鬼内部还有新的大动作,我们无法得知全貌——他们已经猜到我们的存在了,所以每一个环节都是分开的,即使是公爵,也只能得知一部分。】 【现在,我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广告商突然站起来。 滴酒不沾的九一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广告商:“我得联系会长去。” 他说着,试图建立精神链接。 失败了。 广告商睁大眼睛,会长怎么可能链接不上——这里可是保护区内! 除非会长跑到吸血鬼的地盘上,足够遥远的距离才会让链接失败,但他实在想不到会长有什么一声不吭跑掉的理由。 修理工已然大醉了,她嘻嘻哈哈地说:“说不定会长是掉进梦里面去了。” 广告商无语,他知道这段话是怎么来的,最近大火的成人童话故事《泡泡的梦》。 里面的主角就是掉进梦里了。 九一已经开始发消息了,她联系上了茶雾。 “她的雾雀传消息比较方便,说吧,到底什么事情。” 她拨了个电话,茶雾就在另一头听着。 简而言之,吸血鬼认为这多番波折以及全员审查无疑使协会焦头烂额,内部受影响很大。 所以打算在不久后,趁机发动反攻,唯一得知的环节是17区和9区首当其冲,这也是很自然的,毕竟这两区是离前线最近的,尤其是17区。 勉强安静了两分钟的修理工听到9区两字拍案而起。 酒鬼愤怒异常:“什么东西!” 敢动9区,就要先打败驻守9区的这位高级猎人。 九一拉着她坐下来。 茶雾在另一头冷静地说:“好,我知道了,我会把消息传到总部的。” 会长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能把消息呈上。 修理工抱着酒瓶,酒鬼试图转动自己僵硬的大脑:“……我要回去。” “我得回去。” 通常来说,一个区驻守的高级猎人不会超过两个,17区是情况特殊,才有多位高猎。 9区只有她和另一个高猎,而另一位正是今天早上被执行的叛徒之一。 所以现在,修理工不在9区的情况下,9区是没有高猎的。 九一摁住抬脚就想往外跑的修理工:“别急,他们没那个执行力在一天内完成这件事,你现在需要先醒酒。” 等清醒了再上路。 广告商瘫在椅子上,盯着信纸的最后两行发呆。 【无论如何,先向好的一面看吧,提丰死了,又少了一个知道我们来处的吸血鬼,短时间内少了一层暴露的风险。】 【我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然后是一行并不属于瑞特的字迹。 【不要忘记我们的誓言。】 【——让血族彻底消失在太阳下。】 广告商知道,那是猎人的入会誓言。 但是,但是,他的哥哥,他曾经的同事……如今不也是吸血鬼吗? 要消失在太阳下的,血腥而崇高的灵魂,也要被如此一视同仁吗? 他不明白。 * 荔安的记性很不错,虽然开门后地形略有变化,但她依然凭借记忆力和部分直觉,找到了小蝙蝠的住处。 这一次,她依然闻到了芬芳的食物香气。 但和上一次略有不同,非要形容的话,就是酸菜鱼和糖醋鱼的区别。 都很香,但香的方向不一样。 而且,她总觉得这次的香味比上次更加好吃的样子。 荔安熟门熟路推开哥特风城堡的大门。 有只小蝙蝠正倒挂在窗户上,眺望远方的月亮。 随便沉默了,它想到一些也许无关紧要的事情。 据说人类是很难分辨同种族里的不同个体的,在它们没有表面上明显的颜色区分时。 当然,它当然知道荔安不是人类,但神格既然保留了那么多和人类相似的特质,很难说有没有将这一条也保留下来。 荔安毫无异状地走上去。 好吧,随便知道了,祂果然没分出来前后两次出现的蝙蝠,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只。 但是想想,这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荔安走到窗边,那只小蝙蝠还倒挂在窗框上,只是微微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短暂地疑惑了一下,怎么今天小蝙蝠格外不爱说话? 第45章 为您所驱使 荔安还记得上次小蝙蝠第一次见到她,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来着。 虽然她既没注意听,也完全没记住就是了。 今天的小蝙蝠看起来有点EMO。 它倒挂在窗棂上,月光倒映在它小小的眼球里。 过了一会,小蝙蝠问她:“你是谁?” 怎么最近总是有小东西问她这种问题? 荔安随口说:“你觉得呢?” * 她觉得呢? 玛塔只觉得有古怪。 但她也不想动弹,如果对方是来杀她的,那她早就死了,这人来时悄无声息,连空气都没惊动,想来杀人也是十分轻松。 玛塔想到这个城堡原本的主人。 已经死在日出晨曦下的提丰,现在想想,也许就是这个人拿走了提丰的异能。 所以也要拿走她的异能吗? 玛塔兴致缺缺。 她有些倦怠地问:“灵魂真的存在吗?” 她的灵魂,到底是曾经猎人的模样,还是如今吸血鬼公爵的模样? 非人非鬼的存在语调温和,听上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祂动容。 “你觉得有,就算有。” 玛塔吐了一口气。 真是想太多了,有的没的宗教信仰里的东西也拿出来思考。 “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 玛塔转头,不再盯着遥远的月亮看,她看到来者的眼睛。 眼睛里盛着月夜,星河缓缓流淌。 她问都不想问。 她其实有点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这样的日子真的有意义吗? 一只黑猫跳上窗沿,蹲好,尾巴挂在身后,一甩一甩。 黑猫张嘴就说人话:“别纠结这些了,我们来谈谈生意吧。” 生意? 吸血鬼的社会没有这种词汇,谁强,谁就理所当然拥有一切。 黑猫继续说:“我能告诉你始祖在哪。” 玛塔脸色一变。 所有疲惫,懒怠,厌倦的情绪潮水般退去,心脏猛地一跳。 “你——” “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黑猫瞳孔竖起。 玛塔下意识看了一眼黑猫的主人,对方也正在看她。 祂露出一点宽和的笑意。 “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包括灵魂。” 玛塔现在相信灵魂真的存在了,否则实在难以解释那种未知的颤栗感从何而来。 她不再去想她的灵魂会是何种模样。 位高权重的血族半跪下来,低头俯首。 神明俯视着她。 “在我杀了始祖之后,我愿意为您所驱使。” 或者食用。 月下清风拂来。 “交易达成。” * “我要一只蝙蝠做什么?”荔安问它。 随便想了想:“吃掉?” 荔安:“……” 她无语,“别动不动就说这么恐怖的事情,这只蝙蝠会说人话啊。” 而且吃野生动物也太过分了。 随便继续想:“那当城管?” “你那座纸城不觉得少个城管吗?” 荔安想了想,虽然纸城目前进度推进缓慢,但从理论上来讲,确实少了个城市管理者。 她回到工作室,拿起一沓纸。 继续如此,就折个城管吧。 黑猫看着看着感觉不对劲:“你为什么不折只蝙蝠?” “听说过猫塑狗塑吗?” 荔安举起手中纸人:“这个,叫人塑。” 随便哽住。 合着您看得出来那蝙蝠的本体啊,那神格还装傻? 它叹气,嘀嘀咕咕:“……臭荔枝。” 荔安不为所动,她掏出一盒彩笔,开始给纸人画脸。 小蝙蝠的眼睛看起来更像黑红色的,但都人塑了,改个瞳色算什么。 翡翠的一角作眼睛,火焰的模样作头发,眸光湛然。 很帅的一个城管纸人。 荔安把纸人放在城市里,现在那座岛屿上的城市已经有点初步成形的模样了。 * 大会结束,全员审查被确定为常态化管理的一部分,和每季度的绩效检查同时进行。 对新加入协会的小猎人来说,只是多了个面容和善的审查员跟她说了说话,然后就离开了。 审查员的异能级别远远高于白璃,导致白璃虽然知道对方在检查她的精神体,依然丝毫感觉不到。 说回上课的事情,公审结束后课程照常,但白璃又多了一门新课。 ——《异能合理使用的一百种方法》 白璃:“真的有一百种方法吗?” 九一说:“没有。” “课程名称都是授课教师自己取的,意思是那个意思。”就是看起来不太正经。 和工作日的理论课不同,这门课是个实践课,在休息日开课,每一堂课的人都非常之多。 白璃算插班生。 虽然她异能特殊,但终究是未成年,按《猎人守则》是不被允许上前线的,所以干脆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 当然,她也可以拒绝,协会没那么急着催小孩快点长大,只是她自己对这些东西也很感兴趣。 九一领着她进入授课场地——其实更像是什么音乐剧大堂被征集过来用了。 然后九一就走了,她其实挺忙的,但每次白璃需要帮忙的时候她都会出现。 场地大的惊人。 竟然还坐不下。 白璃站在门口发了会呆,在蹲在前排还是站在后排间纠结了一下。 ……站在后排可能会什么都看不到吧。 一群显然不是新猎人的家伙把位置坐满了,体格一个比一个壮实,个子一个比一个高。 猎人协会的食堂非常之好吃——这点白璃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根据前两天的理论课,人在觉醒异能后,身体会得到再次发育。 白璃环顾四周的猎人,伸出自己的两只手看了看——没有任何锻炼痕迹,手指关节处带点茧子都是写字写出来的。 这条理论果然是真的。 这点功夫,在她不远处的几个互相认识的猎人已经开始猜拳,赢的那个欢呼一声。 然后赢家说:“小朋友,你坐我这吧。” 他掐着嗓子,硬是用着一副灰熊的外表凹出了水滴滴的声音。 白璃呆愣地看过去。 对方露齿一笑。 周围几个猎人都看不下去了,你一句我一句把这家伙往外面挤。 “你过来坐呗,现在也没位置了,你要是站后边去,这身高啥也看不到啊。” “说的什么话!人家这一看就是还没再发育,急什么——新人才是潜力怪物,你个半截入土的就别说话了。” 根据官方数据,所有猎人的平均寿命在40岁不到,于是超过二十岁的猎人便会自嘲自己已经是半截入土了。 然后……他们就吵起来了,或者说其实只是熟人间的打打闹闹,互损互骂。 白璃纠结一二还是走过来,毕竟是第一排的位置,应该也是她唯一坐下来能够看得到讲台的地方了。 对方立马欢天喜地离开了原本的座位,获得了同事的一众“嘁——” 白璃坐立难安,问:“为什么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第一排虽然位置不是绝佳,但上课也很方便吧。 坐在她旁边的人说:“哦,我们都是上一期没及格的,被老头勒令必须坐第一排,方便他随时揪人上去。” 白璃:“……” 猎人嘿嘿一笑:“放心,你一看就是新人,老头不爱为难小孩。” 被发现了那也是同伴爱的体现,怎么能算逃避呢。 白璃不知道怎么回,虽然她能理解所有猎人看新人都跟看小孩一样,但自己总是不能和这件事和解。 猎人笑笑,又继续转回去和同伴嘻嘻哈哈。 只有小孩才希望自己不是小孩。 白璃翻开课表,打算看看这节课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然后她看到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奇怪的代号。 ——『猎人的血有点甜』 白璃:??? 在白璃十二万分的困惑茫然中,上课了。 那果真是个年纪有点大的老人,属于猎人中非常罕见的五十岁以上的群体。 然后这位、血甜老师咳了一声。 白璃立马感受到第一排的不合格生正襟危坐。 老师锐利的目光扫过第一排,他眯起眼睛,准确无误地盯住在最后一排间隙里站着的不合格生。 “友爱同胞,很好。”他点点头,对这点没什么意见。 然后他说:“那就你先上来吧。” “啊?!” 灰熊灰溜溜从最后一排挤出来,站在讲台上也不敢吱声。 “你也上来。” 白璃和老师对上视线,指了指自己。 老师眨眨眼。 好吧,白璃离开座位。 不过她觉得老师好像也不是很严格,为什么他们表现得好像这个老师很恐怖一样。 而且他们既然这么觉得,还又前赴后继来上课,一点也没有直接不上的意思,她记得异能实践课非常多,但只有血甜老师的课每次都爆满。 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至少其中一个原因已经翻窗跳了进来。 血甜老师的门生很多,很多人也不介意在自己没事的时候过来帮老师点忙。 而这些人大多也早已功成名就,是人人敬仰的高级猎人。 比如不走寻常路进入教室的这位猎人。 白璃看着她跳进来,却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汪水涌进来。 不止是说对方的头发眼睛都是水蓝色,更重要的是她的体态,她的整个气场,都很像流水。 除了她手里抄着的扫把。 老师:“你就拿个扫把出来?” 对方更无语:“我打扫个卫生的功夫就被你抓着了,本来就是来开个会的,等会都要走了。” 开会的内容是决计不能说出来的,因为涉及到了更复杂的事情,比如吸血鬼中的线人,和猎人被转化成吸血鬼后要如何对待的问题。 至于为什么难得线下开会……据说还有叛徒没有被全员审查出来,只好线下会议,挨个告知,无论是谁都不能得知会议的全貌——除了会长。 血甜老师慢悠悠地,他自己就是高级猎人,虽然退居二线了,但年轻时可是抛头颅洒热血的。 开会的事他当然也知道:“那有什么,不要急,等会我问问,找个人让你搭便车回9区,不比你自己回去方便?” “行了,不扯那么多了,上课吧。” 猎人提了提扫把,像山涧溪流一样的眼睛将课堂里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她说:“我的代号是『专修下水管道』” 修理工笑道:“请多指教。” 第46章 水雾中流光 修理工说着“请多指教”,表情看起来却完全不觉得在场有人能指教她。 这是当然的,她成名已久,如今也有三十多岁,因为兴趣爱好的缘故,在高猎当中算非常亲民的那种。 ——只要你愿意多钻钻9区的下水道,总能偶遇这位编外清洁工。 白璃耳力很好,甚至听到下面有人在小声尖叫。 “是修理工大人!” “没想到这节课的助教竟然是修理工!赚大了!” “你说我能下课去找她要签名吗?” 白璃茫然了。 这看起来更像是什么追星现场,不过普通人追的是明星,普通猎人追的是高猎。 “这节课主要来讲战斗类异能。” 血甜老师不为所动,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他一开口讲课,教室里立马又安静下来。 “最适合的武器,能够让异能得到更有效的发挥。” 修理工配合地挥了挥自己手上的武器。 “——扫帚当然也可以。”血甜老师笑眯眯的。 “但我建议你们在成为高猎之前不要这样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随便捡个东西就能拿来当刀枪使的近战水平。” 老师强调:“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说到这,他看向白璃:“我记得你有一把很漂亮的刀。” 那刀的材质有点奇怪,来路不明,似银非银。 协会调查过,一无所获,但九一以自己的高猎身份作担保,力荐白璃入会。 协会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谁还没个小秘密,只要不危害社会,其实协会也不怎么爱管事。 白璃:“嗯,我把它放在宿舍了。” 老师轻声细语地说:“下节课可以把它带着,以后你到哪里都可以带着那把刀,对猎人来说,量身定做的武器要随身携带。” 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后悔。 白璃心想,但那并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刀。 但从神手里拿到的刀,怎么也算是世界上最强的刀吧。 她乖乖点头。 老师也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然后他转头看到不合格生,表情瞬间垮掉,竖子不可教也。 不合格生:“……” “涅果金,你的武器呢?”同样是问武器,面对老油条,老师显然是另一幅面孔。* 寒风过境,冷酷无情。 于是涅果金在北风里瑟瑟发抖,他急中生智:“老师,我的身体就是武器。” 他的异能和身体素质增幅有关,说出口也不算违和。 老师的表情一下子舒缓了些,显然这个答案他觉得是合理的。 “那就先来演示一下吧,修理工。” 修理工转刀那样转着扫帚玩,她说:“你们一起上?” 上来就实战? 白璃能轻松适应紧凑的理论课,但显然短期内无法适应快节奏的实践课。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光能做什么? 涅果金虽然是不合格生,但显然他不是因为战斗力不足而不合格的。 至少他的战斗反应比白璃要快得多。 老师话音刚落,他已经挥出了拳头。 异能使他的拳头一寸寸硬化成石头,石头狠狠向前砸去! 拳风凛冽。 修理工不为所动。 她抬起扫帚的上半截,纤细的扫帚把柄看起来不堪一击。 水蓝色光晕转眼间向上攀爬。 白璃看到,那水华是从修理工手掌心开始蔓延的。 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水色屏障形成,轻而易举将石拳包裹住。 下一秒,像每一个波澜起伏的海面那样,涟漪晕开,屏障反向扩张。 带着相同力度,但方向相反的冲击力反冲回来。 涅果金后退一步。 教室坐席上,猎人们低低讨论起来。 “不愧是高级猎人……从头到尾就抬了一下手腕,眼都不眨一下。” “那是水吧,把涅果金的力度都反弹回来了,跟镜面也没差了。” “除非能打破水面,不然连让修理工大人多动两下手腕的资格都没有。” 水华扩张的画面在白璃大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 涅果金没说要让新人跟他一起上前,虽然修理工是说让他们一起上,但真没必要。 多加个新生,也就是多了个分担压力的人,他别的不行,抗压还是很可以的。 于是白璃得以安然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在想那些涟漪上晕染开的光泽。 光,在水色屏幕上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毕竟大多数情况下,她见到的光都是在空气中传播的,但现在,修理工提供了一个新的环境。 水色持续扩张,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水汽四处蔓延,周围的空气都吸饱了水,变得沉重起来。 雾气氤氲。 光线随之变化。 涅果金这时候已经不敢轻易上前攻击了,视野受限对他影响很大。 厚重的水雾里,连脚步声都听不清楚。 “小心左边!”是那个新生的声音。 涅果金下意识侧身,风声恰在此刻传来。 水雾被扫把挥出一道并不明显的波纹。 修理工扬眉。 九一担保的新人果然有点东西。 水雾持续加重,水汽蒸腾,站在台上的人衣服都快要浸出水来。 边缘传来血甜老师的吐槽声:“别再加水了,再加我就要风湿了。” “年纪大了,经不得这么潮湿的环境。骨头缝疼。” “那您还站台上。”曾经的学生说话也不客气。 高猎对异能的把控何其精妙,整个水雾笼罩的范围仅限于讲台,一分都没有溢出。 老师踢踢踏踏走下讲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 台上,脚步声彻底消失,修理工行同鬼魅,无声无息。 但是依然有光线隐隐约约照进来。 于是白璃依旧能发现修理工的位置。 这是个很好抉择的问题。 是先解决皮糙肉厚就是不怕挨打的盾牌手,还是先解决一直在报点的观察手? 下一秒,水雾的波澜漾开。 白璃心里觉得这是个很美的场景,如果那把武器不是扫帚,而是刀剑之类,会更美一点。 她知道修理工在向她靠近,但她反应比高猎慢太多了,她连这堂课的不合格生都比不上。 于是白璃勉强闪躲,还是挨了一记扫帚。 奇怪的是,但是竟然一点都不疼,她相信助教肯定是有意收敛了的,但破空声不是假的,打在肩膀上怎么会一丝一毫的痛感都没有? 白璃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因为修理工的攻势又快又准,就算喊上涅果金,这个要她报点才能进行有效行动的大块头也做不了太多。 她报点的过程就是暴露自己的过程。 何况,身处高级猎人的异能领域,水汽沾染衣角的每分每秒,她的行踪都无法真正避开修理工。 水,就是这个高猎的耳目。 如果—— 某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划过大脑,流星般转瞬即逝。 修理工在水雾中漫步,这是她的领域,她的状态比另外两个人当然闲适的多。 她看到『裁决』堪称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 于是修理工像做一道个位数加法题那样,轻而易举,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给出了她的答案。 扫帚向新生的后背敲去。 这个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修理工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如果这里真的站了一个人,水雾就不会是这样的流向。 扫帚挥过面前的空间,在碰到“新生”的时候,却落了空。 新生也像水雾那样被挥开了,人类的身体慢悠悠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但修理工又是何等反应,她当机立断原地闪开。 下一秒,石拳砸在原地。 “停——” 血甜老师这会顾不得自己的风湿了,他叫停了这场实战。 水雾立马消散开来,修理工叉着腰,扫帚被她扔到墙角去。 “算我输。” 满座哗然。 其他人惊讶的很,修理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课前觉得没有学生能指教她是真的,但现在认输也是真的,她说得坦然。 其实她这辈子输的时候比赢的时候要多,无论是阴沟里翻船的,还是硬实力打不过的。 五十多岁的老人家笑出满脸褶子,见牙不见眼。 “你确实输了。” 如果白璃不是个刚迈入异能领域一个月都没有的纯新人,如果涅果金不是个战术测试个位数得分的不合格生。 那在刚才,修理工会瞬间进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修理工也在思考刚才的战斗,别人看不清楚,她自己是非常明白的。 “那是倒影?不对……你的异能是光。” 她了然地说:“是折射?” 白璃眨眨眼,腼腆地笑了一下。 水雾固然是修理工的异能领域,但水中流转的光,却是白璃的领域。 某种意义上,白璃在异能强度完全不足以形成领域的时候,借用修理工的异能领域,形成了自己的领域。 水中的光线模糊了白璃所在的方位,导致修理工的攻击落空,而同时,隐藏身形的白璃已经找到了她的同伴,通过写字完成了指令的传达。 所以修理工输了。 修理工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不服气的意思,她啧啧感叹:“果然,新人都是怪物。” 她也是个半截入土的猎人了。 老师笑眯了眼,高高兴兴地和白璃说:“我这节课平时分给你算满分,你后面想来听课就来,不想来呢,就结课考试的时候来一下就行。” 白璃连连点头。 倒是完全看不出刚才战斗状态时冷静又果决的姿态了。 涅果金期待地看向血甜老师。 老头立马垮下脸来:“你还好意思看我,啊?” “面对一个比你强不知道多少倍的敌人,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打上去,你熊啊?” 涅果金在老师狂风暴雨的斥责中缩了缩脖子。 ……明明他表现的也不赖嘛,虽说比不过新生,但怎么也比上次好了。 老头还是更喜欢有天赋的新人。 血甜老师说完他,又总结了一下刚刚的实战。 他说:“好,我们继续上课。” * 新的紧急信件传到了广告商的手里。 【吸血鬼今晚会对3、4、9、11等区发动攻击,做好准备。】 【另,据可靠线索,始祖就在协会内部。】 【务必万事小心。】 第47章 第一只落下 修理工本来还在勤勤恳恳地当着她的助教,广告商推开教室大门。 广告商招招手:“别上课了,有急事找你。” 血甜老师点点头:“去吧,后面也用不上你了。” 修理工摆摆手,直接离开教室。 远离教学楼,广告商的表情一下子就沉下来。 他四处看了看,这附近没有其他猎人。 修理工感觉到不对劲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今天晚上吸血鬼就要发起进攻,9区是其中之一。” 修理工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说:“我现在就赶回去。” “不,你现在不能回去。” 她皱眉:“为什么?”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17区和9区的距离可不算短,赶回去都要日落了。 “你不能走明面上的路回去。” 广告商踟躇一会,还是决定告诉她:“我收到的信件说,吸血鬼始祖就在协会内部。” 所以绝不能就这样大咧咧地回去,谁也不敢保证那个暗处的存在什么时候会出手。 修理工表情几度变化,最终她说:“我明白了。” “我送你回去,9区少个高猎,会长的意思是让我也去。” “行。” * 白璃在翻每节课老师的资料,当然不是要去上课,她现在课程除了没有晚课,都填满了。 晚课她是不准备上的,她自己也能自学,还能练习雁翎刀技巧一二三。 哦,这是白璃的早课的课后作业。 不然她总觉得自己用不好这把刀,那岂不是很可惜? 翻着翻着,看到资料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小老头。 白璃前不久刚刚知道,很多上过这堂课的猎人私底下叫他甜老头。 固然有他代号的原因吧,但白璃觉得一个人的外号肯定是很特别的,只属于这一个人的。 她看到甜老头的异能详情。 白璃心想,或许这也是他的课受欢迎的另一个原因。 【共生】 【选择一个生命体共同承担伤害,使用者将承担痛觉,另一人受到的伤害减半。】 很特别的异能,看着就是天生适合当高猎搭档的类型,但是又有点残忍。 甜老头其实挺受学生尊敬的,虽然他们管他叫老头。 * 入夜。 吸血鬼长长的披风拖拽到地上,从蝙蝠转化成人形,再落在阳台上,从头到尾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兴许那些猎人会发现异常——虫子停止鸣叫,动物畏缩回巢穴。 但普通人是很难发现吸血鬼在靠近的。 翡今晚并没有任务。 她和大多数吸血鬼其实是很脱节的,毕竟她只听命于玛塔公爵,而公爵几乎不需要她做什么,似乎只要她能跟着瑞特好好学习就够了。 翡今晚只是有点无聊。 瑞特老师和公爵一起出去了,应该是9区,血族打算一举拿下9区。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练习完异能,不知不觉就出了城堡,往17区的方向走了。 想想猎人协会现在主要注意力都在其它区域,所以干脆来了。 翡现在站在自家阳台上,当然,只是曾经的家。 从这里向里面看,只能看到客厅,茶几上没有她以前用的杯子,白璃用的杯子则是被好好倒扣着。 他们可能当她死了,也可能根本不知道真相,真心实意以为她死了。 没差。 反正在翡自己看来,她几乎不能算作这家人的女儿。 翡拢起袖子,沉默地站着。 讨厌那两个人类是真的,讨厌白璃也是真的。 她是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所以白璃当时无声质问她的时候,她其实是非常愤怒的。 唯一一条有可能活下来的路就摆在面前,她凭什么不去做?! 白璃总是把一切都想的很好,偏偏她又是个胆小鬼,天真到令人发笑。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翡已经不太能想起来为人时的情绪了。 兴许这也是吸血鬼的种族天赋之一? 翡现在站在这阳台上,她其实什么都没想。 无端地发了个呆。 当吸血鬼比当人好多了。 翡想着,白璃现在都不住在家里了,因为她现在能闻到人类血肉的香味,里面的房间只有两个。 估计是住在协会里吧。 翡转头跃下阳台。 半空中,一只蝙蝠在阴影的遮蔽下向远方飞去。 * 广告商在开车。 修理工边发消息边问:“你之前不是才给个重症患者治疗,身体撑得住吗?” 到9区,想也知道少不了是一场鏖战,面对的病人只会预计的更多。 广告商也不客气:“你们集资给我买点补品,我要吃最高档的,谢谢。” 修理工摇了摇头:“你能把车开得更快点就更好了,等会我跟他们说不到重伤别来找你。” “没多远了,不要急,急也急不来。” “你们那边具体的我不插手,你安排就行。”广告商是无所谓要治多少人的。 修理工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回去的路是固定的,为了隐蔽,他们还走的小道。她又没长翅膀,再急也得等广告商开车回去。 但心情是控制不住的,她是9区出生的,也是在9区长大的。 怎么不急? 17区的高猎还不好前往支援,因为不确定吸血鬼什么时候会对17区发动攻击。 那才是离前线最近的区域,一旦沦陷,附近几个区域都保不住。 其它区域正在选调,但不会比他们更快到达。 修理工现在只希望今晚的吸血鬼不要太多,也别来太强的,侯爵都行,那种还能靠人海战术取胜,只要别来公爵。 吸血鬼现在没有始祖,几大公爵就是实际上的统治者,虽然9区地域位置特殊,但应该不至于。 玛塔公爵则是近年上位,而且转化前的身份很多高位吸血鬼都知道,多多少少是被排挤出核心圈的。 协会不知道吸血鬼的具体计划,广告商也没收到更多信件。 从里往外传信是非常麻烦且危险的行为,每一次信鸽的飞翔都是在暴露的可能性上加码。 “到9区了。”广告商说着不能再快了,实际上还是提了速度,一路堪称飙车飞驰。 他喃喃:“希望交通部的同志别给我扣分,我这可都是紧急情况,情有所原的。” “别说废话了,”修理工看着快要彻底沉下来的太阳。心情也和太阳一起坠落到山的另一头去,“直接去协会。” 保护区里开车其实很不方便,人来人往,等到了协会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高级猎人的感知范围是很广的,至少能够笼罩一整个区域。 但保持这样的感知是一件很容易疲惫的事情,而疲劳过度更容易出事,所以非必要时刻,没有高猎会一直这么做。 广告商和修理工同时停住脚步。 协会的门卫朝他们走过来,门卫自然是认识这两个高猎的,尤其其中一个还是9区土生土长养出来的天骄。 两个高猎却对视一眼。 他们已经听到了,区域边缘处,蝙蝠挥动翅膀的声音。 不是一只,是成群结队的蝙蝠,翅膀划过空气,密密麻麻的震颤。 修理工掏出证件,她说:“开警报,通知所有人集合。” 门卫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马放行,开启警报器。 第一只蝙蝠趁着隐约的月色落在地上。 * “叮铃——”有客人来了。 荔安正在看石雕,缺少的那一双眼睛并没有给它带来颜值上的损耗。 灰白色的石树依旧矗立着。 “你还在想眼睛的事情吗?” 随便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等过段时间那颗球成为敲钟人,它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那块神格自然会回来。 “不是,我在想别的事情。” 荔安总觉得这颗石树不太对劲,她刚刚走过去的时候,总感觉雕刻的树冠动了一下。 不过也可能是风刮的,藤蔓下坠着的小动物雕塑容易晃动,连带着树冠也有点晃起来的意思。 总之,不是什么大事。 荔安站起身,看向不远处跌跌撞撞倒进来的客人。 是一只小鸟,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样的姿势让荔安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客人。 那只小羊也是这样进来的,像是进来前根本没注意到这里有扇门一样,摇摇晃晃找不到平衡点。 * 所以,到底为什么半空中为突然出现一扇门? 翡闪躲不及,直接一头撞进门里。 那扇门像个摆设,还是那种根本不存在的摆设,她一头撞上去,竟然没撞到门板,而是直接冲进门里面了。 光线倏然亮起来。 外面已经有点天黑了,店面里面开了灯,偏橙色灯光柔和温馨。 还有微甜的香薰味道。 但是没有人类的血肉味。 翡晃了几下勉强站稳,就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应该是店主或者店员吧,但翡总觉得这应该是店主。 可能是因为气场,也可能是因为这个鬼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商店,应该只是异能。 虽然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异能。 店主停在她面前,安静地看着她。 翡却无端感受到心脏在被压迫。 不是她有心脏病,是周围的空气都在朝她挤压过来。 她成为压缩机下的一块刚出炉的面包,随时都会被压成二维面包。 这听上去有点可笑。 但她的内脏和血肉应该也会被压出来吧,那场面应该很难看,吸血鬼的血都带着腥臭味。 翡控制不住重压下的思绪乱飘。 她后退一步。 店主露出一点思考后得出结论,于是稍显惊讶的表情。 “……食蝠鸢。” 翡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她隐约记得这是一种鸟类,以蝙蝠为食,人类社区里有人会养这样的动物,但在吸血鬼的地盘,什么动物都不适合生存,信鸽也只是勉强作为通信工具得以存活。 然后,翡控制不住地想,就算离这么近,依然没有闻到任何人类血肉的味道。 所以。 ——眼前这个,到底是什么存在? 第48章 能好好活着 食蝠鸢,和大猎鹰在某种角度上非常相像。 荔安能知道这个,还是多亏了以前家里被一只蝙蝠强势入侵,她当天搜索遍了所有驱赶蝙蝠的方法。 当然,也包括这位蝙蝠天敌。 这只食蝠鸢看起来小小的,应该年纪不大。 荔安还记得这种鸟是中型鸟,理论上不会很小。 小鸟晃了晃头,看起来好像有点头晕。 它说:“我从没听说过你。” “但是,除非你是第一次出现,否则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你。” 荔安眨眨眼,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是动物王国里唯一的人? 这只小鸟的头晕症状好像缓过来了,总算没再甩脑袋,它四处看了看。 然后小鸟沉默了一会,问:“你给出去过一把刀?” 为了她能够更好的辨认,它补充道:“雁翎刀。” 嗯……所以是朋友推荐来的? 荔安:“我没有第二把这样的刀了。”想要完全一样的刀可不行。 她虽然能现场再折出一把,但她实在是个懒得将已经干过的事再次重复的人。 小鸟说:“我也不是来找你要刀的。” 荔安好脾气地回应:“那你来是为了什么呢?” * “……我不知道。” 翡也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17区,为什么会进入这家古怪的店。 她现在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她想,“我不知道。” 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得而知。但翡很确定,对方是个宽容且仁慈的君王。 她几乎要被重压压到跪下,说话前都要先大喘气,脑袋像是丢进滚筒洗衣机甩了八百个来回。 ——那岂非此地说一不二的君王? 君王说话也不疾不徐,看起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对方动容。 她波澜不兴,语调中又似乎藏了些笑意:“那你还是先想一想吧。” “你的欲望——” 翡终于不用再苦恼自己到底要不要跪下来,怎么样才能让头不再晕得厉害。 因为她失去了她的躯壳。 灵魂从身体中脱离的感觉微妙极了。 她缓缓向上飘去,没有目的地游荡。 灵魂上浮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左脚踩右脚上天,又或者是用手抓着脚就往上飞去。 很没道理的诡异状态。 但翡很快就连这点想法都失去了。 我是谁? 17区新出生的孩子,他们为我起名为翡。 对了,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叫白璃。 新生儿睁开眼。 模糊而混乱的场景冲击着幼儿的大脑,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头痛。 场景快速切换。 牙牙学语,到能跑能跳。 翡不怎么喜欢白璃,显而易见,如果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那她就能拥有全部的爱。 而不是现在这样,要被这个讨厌鬼分走绝大多数。 偏偏白璃还喜欢往她面前凑,更烦了。 ——离我远点。 直到有一次,她们俩一起被骗进吸血鬼的地盘。 翡费劲心思。 白璃逃出去了。 但她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在她为了活命决心杀死一个猎人的时候,她偏偏又回来了。 就这么巧。 白璃用那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刺穿了一个吸血鬼,但翡绝不可能跟她回去。 她已经做了这笔交易。 她没有回头路可走。 用异能划伤她的手腕时,翡也思索了一会。 侯爵说要让她去死。 于是翡决定让他去死。 她密切关注侯爵的动向,在他失去异能的第一时间大肆传播。 果然,没过多久,侯爵便蹊跷失踪了。 她这辈子想要的东西很多,但细细想来,基本没有如愿的。 【再好好想想。】 短暂的一生过眼云烟,但翡依然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 她站在一片汪洋上方,随便走了两步,于是脚下涟漪随之散开。 一望无际的海面,平静无波。 【你内心最深处的愿望。】 她想要的,她希望的,她遗憾的。 ——好好活着,妹妹。 讨厌是真的。 后悔也是真的。 * 荔安问:“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 那只小鸟突然说,想要让她的妹妹活得好好的。 喂,这明显不是一家手作店的业务范畴吧。荔安无语。 随便也在思考,然后它愉快地说:“你收走它的灵魂吧。” “这样它和它妹以后还能重逢呢。” 至于是怎么个重逢,就不好说了,兴许是双死后相逢呢。 荔安觉得还行,两个灵魂的重逢也不错。 * 就这样。 我失去了往后灵魂的归属,我成为君王的臣下。 但是,那也许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做对的事情。 * 高猎的异能领域完全展开,至少能覆盖半个区域。 这也是每个区安排两个高猎的原因。 所以现在——雨雾笼罩了这片城市。 夜雨混着风声,敲打每一户的窗棂。 嘘——别出门,好好睡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猎人分小队行动,快速前往边界线支援那里的守卫。 修理工作为高猎,则和搭档一起行动。 搭档给她带来了武器,那是一把伞。 “这么快就修好了?” 修理工有点惊讶地接过伞,她记得那群人效率一直挺低的吧……很喜欢说什么没有灵感所以鸽了之类的话,这次竟然没拖。 前不久的监狱案里,修理工一时不察,就折断了自己的伞剑。 这毕竟是她刚成为猎人时的装备了,完全跟不上现在的她的脚步,坏了也是件好事,正好拿去重新检修,并制定了更适合现在的修理工的方案。 搭档点头:“走吧。” 修理工撑起伞,走进细雨中。 这是她的异能领域,展开便足以覆盖整座城市。 如果白璃能看到这一幕的话,大概就会明白高猎这个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样的力量。 教室里那点,说是小打小闹都勉强,顶多算修理工在玩过家家。 现在,这座城市属于高猎。 * “怎么突然下雨了?真烦人。” 吸血鬼躲进楼宇中,依然有雨丝顺着晚风刮进来,雾霭沉沉,转眼间就成了雾都。 “不知道,这地方天气真奇怪。” 也有吸血鬼谨慎问道:“确定9区现在没有高猎对吧?” 这种级别的气候变化,如果有可能是异能领域,那只会是高猎。 这种先遣部队实际也只是一群炮灰,对任务具体要求知之甚少。 异能也并不如何强大,而异能的差距大到一定级别,连对方的异能波动都看不出来。 甚至大多数吸血鬼是没有异能的,有异能的男爵、子爵,则多是这场行动的组长、队长。 对普通吸血鬼来说,他们只需要搞破坏就可以了。 随便杀人,随便享用整座城市的血食。 想想就是一件美事。 队长转过头来,不耐烦地催促:“不想死就跟上,谁拖了后腿就自觉点,别连累我跟你们一起受罚。” 如果有人不愿意自觉一点呢? 那队长就只好帮这些人自觉了。 有爵位和没有是两回事。 至少在吸血鬼的社会里,这完完全全是两回事,甚至可以说这两种吸血鬼是两个种族。 尽管人类将他们统称为血族。 血肉的香气十分甜蜜,吸血鬼像是被蜂蜜吸引的蜂群那样,朝着血肉最多的地方前进。 * 学校宿舍里,学生裹紧被子。 奇怪,怎么突然半夜下起了雨,怪冷的。 一只指甲锋利的手搭上门把手。 然后下一秒,手的主人就被捂住嘴,锋锐的剑光一闪而过。 深夜,剑光长虹,像窗外一闪而过的闪电。 没有雷声会在不久后响起,但是有吸血鬼临死前被捂住嘴依旧不甘的闷喊。 ——后面那群吸血鬼是死了吗?!都有人摸到背后来了,竟然一句话都没提醒! 没等吸血鬼的大脑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消融在了银质剑刃下。 修理工甩了一下伞剑,确实比以前用着还要顺手。 学生安然地翻了个身,往被子里面拱了拱。 暖和,巴适。 门外,楼梯间,走廊上,全部都成为吸血鬼的坟墓。 如果吸血鬼死后不是直接消散,而是会留下尸体的话,那修理工得单人分一队人,专门帮她把尸体拖走。 修理工收起伞剑,雨雾为她带来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 确定没有吸血鬼余孽,她转身下楼。 同伴在楼下守着,见她下来,还指了指一楼的一扇窗户。 “你刚刚有个吸血鬼没捂严实,把人吵醒了。” 窗户里面,窗帘拉开一角,见猎人朝这里看过来,那一角窗帘又被放下。 帘布轻轻晃动。 修理工打了个哈欠:“那我也管不了吸血鬼死前要尖叫啊,你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 她自己整晚都没得睡,还要看顾别让吸血鬼尖叫出声,免得让一栋楼的小崽子都被吵醒,到时候才是真有的烦了。 搭档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你别打瞌睡了,等会把我传染了,两人加在一块凑不出一只能站岗的眼睛。” “啧。” 熬夜工作使人烦躁。 修理工不耐地将伞剑搭在肩上。 其实她打伞单纯起到一个造型的作用,事实上,只要她想,雨雾绝不可能打湿衣角。 根本没打伞,也没有异能领域防水的搭档早就湿透了,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 搭档跟在她旁边走着:“下一个地方是哪?” “住宅区。” “真烦人,吸血鬼就不能挑点地形没那么复杂的地方吗?” 比如猎人协会驻地什么的,那打起来才叫方便。 搭档有点不耐烦了,他的异能只适合开放场地,一旦到这种狭窄环境里,就免不了要顾及到生活着的普通人,束手束脚。 “别想太美了,赶紧走吧,杀到现在连个伯爵都没看到,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 声音渐渐远去。 一楼寝室的学生偷偷摸摸披着被子,再次掀开窗帘一角。 她们压低了声音兴奋道:“那就是猎人吧!” “我刚刚都听到了,外面有吸血鬼,他们把吸血鬼都杀掉了!” “好帅!我以后也想当猎人!” 寝室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年级主任的声音随之响起:“大晚上不睡觉嘀咕什么呢!” 学生们作鸟兽散,快快地离开了窗边,各自溜回自己的床铺上,裹着被子,露出兴奋的眼睛。 年级主任摇摇头,心里知道这群孩子估计整晚都不会睡觉了。 但她还是说:“早点睡啊,别想外面的事,那跟你们没有关系。” 就在刚才,大晚上一通电话把人给吵醒,说的内容却让人汗毛直立,当场吓清醒了。 有吸血鬼潜入9区,人群密集的地方都要提防起来。 学生宿舍这种地方更是危险,一群小崽子,不给添麻烦就不错了,更别说组织起有效反抗。 幸好有猎人。 年级主任心想,然后继续查寝去了。 第49章 阴影的爪牙 “海洛伊丝伯爵,前面就是猎人协会的驻地。”某个小小子爵殷切地说着。 海洛伊丝却没有按照计划杀进猎人协会的意思。 她冷笑着质问:“没有高猎?” 这是任务之前,高位血族和她说的话,但现在—— 海洛伊丝抬眼看向天空。 绵绵细雨坠落,雨落无声。 一群卑劣的低等种,他们甚至连这是异能领域都看不出来! 海洛伊丝转身就要走,连任务情报都能给错的,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第二个高猎。 只有一个倒是能打打看,两个就可以考虑自己的死法了,她可不敢赌高位吸血鬼根本不存在的良心。 因为说9区没有高猎,所以只派了她一个伯爵。 而现在,伯爵撂挑子不干了。 子爵急忙拦住她:“伯爵大人——不行啊,现在走了会被高层问责的!” 问责就问责,反正也不能把堂堂伯爵怎么样,至于其他低等吸血鬼? 死就死了,和海洛伊丝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从雨幕中飞来。 似乎是知道了有高猎紧急返回的消息,给的答复也意外的明确。 【玛塔公爵和瑞特侯爵已经在路上了,这次一定要一举拿下9区。】 海洛伊丝总算没那么生气了。 她虽然不是玛塔派的人,但这两位都不是很棘手的类型,至少今天晚上,她大可以缩在后面,而不是上去和高猎对打。 虽说理论上大部分高猎的力量和伯爵是同一级别的,但是海洛伊丝是真心不想面对高猎。 至今为止,高猎对战伯爵的胜率依然是80%,可以说能赢的伯爵寥寥无几。 原因无它,那群高猎太拼了,完全是抱着同归于尽就算赚了的心思殊死搏斗。 高猎不怕死,伯爵却还想继续享受人生。 海洛伊丝再次转回来,看样子短时间内不打算丢下他们离开了。 子爵虽然不知道信里有什么内容,但是依然由衷地庆幸起来。 伯爵不想死,子爵就想死了? 海洛伊丝说:“等公爵到了,我们再进去。” 昏黄的路灯照亮伯爵的轮廓,模糊的影子倒在地上,风吹雨打,也无法让影子移动分毫。 然后,影子活过来了。 它在地面上攀爬,它伸出黑色的触角,向四周不断延伸。 影子张开爪牙,无声笼罩附近的居民区。 比起异能,它更像是伯爵养的一条狗。 这条狗会吃人。 * 修理工脸色一变,刚清理干净一个酒店的吸血鬼,气都来不及多喘一口,立马又出发。 她这次走得很急,骑上摩托就离开了,徒留困倦的搭档跟在她后面疲劳驾驶。 搭档想打哈欠,明明是修理工先困的,结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想睡觉。 哈欠被疾风打断,搭档哈了满嘴的风和雨水,他老老实实放弃这个念头,转而大喊着问:“发生什么了?!” “伯爵出现了。” 搭档困倦的神态立马消失了,他有点紧张起来,但比起紧张,更多的情绪其实是兴奋。 “哪里?” “协会的附属居民区。” 很好,搭档还记得那里的地形,算得上开阔。 而且附属居民区的人虽然大多是猎人的家属,但家属那也是每天跟着猎人们晨跑练拳的,比普通人的战斗力高多了。 还不怕他们被吵醒以后给人添麻烦。 搭档一只手握住摩托把手,腾出一只手来掏出电话。 至于这一连串行为违反了多少条交通安全法嘛……事态紧急,考虑不上这些。 他拨了个电话:“姨妈——有个伯爵往家属区去了,你们小心点!” 他这边已是十分嘈杂了,姨妈那边却好像比他这里还吵闹。 姨妈勉强在一众说话声中回应:“大家伙都知道了!让他来!” 搭档大惊失色:“别出门啊!外面太危险了,你们小心点互相照应就好了!不要想着反杀那群吸血鬼。” “那是个伯爵,和修理工一个级别的!” 姨妈的背景音依旧嘈杂。 “伯爵?我知道!我家闺女就是被个伯爵杀死的!” “那也不亏!你闺女不是和伯爵同归于尽的吗,我看我们也能——” 搭档惊恐极了,早知道这群人大晚上不睡还偏偏聚在一起,他就不该说那话。 现在一群人都兴奋起来,叮叮当当的银质敲击声响起。 修理工在前面叹了口气,然后也进行了一个危险驾驶动作。 她掏出手机,也打了个电话。 “你让他们别闹腾,一群人当自己二三十岁青壮年呢?连普通吸血鬼都难杀,更别说伯爵。” “我已经通知其他猎人了,都在往那边赶,家属把门守好就算帮忙了。” “行,我现在去跟他们说,你不知道啊——现在整个家属楼都吵起来了。” 修理工没工夫听对面的人继续说废话,抬手挂断通讯。 搭档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过了一会,应该是通知下去了,一屋子的人总算安静了一些,不嚷嚷着什么“杀死吸血鬼”这样的话了,转而嘀咕起“凭啥不让我杀吸血鬼”。 搭档跟姨妈说了再见,连忙挂断。 心情能理解,但行为上怎么也不能赞同,这群家属要是出了事,多少猎人要伤心的。 再说,本身那地方就有警卫,还有不少小孩本身就是猎人预备役,怎么也轮不到老胳膊老腿的家属出力。 * 白璃翻开书,开始给自己充电。 顺手从图书馆借的一本,是个大佬的随笔,内容很碎,但是当睡前读物看也很不错。 她翻开一页。 【高猎的折损率一直高居不下。】 【虽然我们常说,同级别力量下,猎人是大概率能胜过吸血鬼的,但实际上,这完全是用血堆出来的胜率。】 【只要遇到伯爵级别的吸血鬼,就是超过50%的死亡率。】 【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任何一个高猎得以善终,当然,就算是普通猎人,也少有自然老死的。】 【同归于尽,才是大多数高猎最终的结局。】 白璃摸了摸心脏。 总感觉刚刚心脏突然很快地跳了好几下。 * “你没给翡安排任务?” “没,我觉得她状态不是很好,再说了,她不是还没……”瑞特比了个眼神。 翡毕竟还没有正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谁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偏向人类还是吸血鬼? 玛塔点了点头。 虽然是去9区的,但他们根本不打算和大部队出发,瑞特的异能是空间移动,只要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最关键的是,早去容易暴露,毕竟实在很难解释为什么去了但是不攻击猎人。 “修理工回去了?” “只要信件能到他们手上,那就一定回去了。” * 修理工已经看到了家属区的大门。 和吸血鬼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练猎人嗅了嗅,雨水击打,溅起地上尘土。 泥土的气息掩盖不住吸血鬼的腥臭味,比下水道的味道难闻多了。 她冷淡地笑了一声。 摩托高速行驶下停都不带停,一路不知道压过多少水洼。 搭档心想,幸好街上都没什么人,不然不知道要被投诉多少次。 急刹。 修理工停在大门前。 她已经看到了那张牙舞爪的阴影。 第50章 暴雨中洗涤 雨越下越大,树影摇摇晃晃。 幸好家属区里的人被劝住,没有冲出来和吸血鬼决一死战的意思,不然现在才叫麻烦。 搭档想着,然后问了一句:“家属区里面有吸血鬼吗?” 修理工顺着楼梯向上走:“没有。” 暂时没有,有吸血鬼想靠近家属区,但警卫也不是吃素的,况且有些同事已经赶到了。 她感受得到,对方就在楼顶上。 心照不宣地等待彼此的到来。 搭档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小铁球,“等会楼塌了,可不是我的错。” 谁让这个伯爵非要站楼顶上,打着打着楼就得塌了。 他顺便提醒一句:“你记得接住我,不然你就得换个搭档了。” 修理工可以展开领域,用水托起来,他又不是高猎,远远没到有自己领域的时候。 如果修理工接不住他,那他还能在半空中选个优雅一点的姿势,然后奔赴死亡的怀抱。 不过也不一定就会死于坠楼,也可能死在伯爵手底下。 这话太丧气,搭档就没说。 哪有事到临头说这种话的? 修理工应了一声。 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怎么也得拉个伯爵给自己陪葬。 楼顶。 海洛伊丝当然也不是一个人站在这的,她留下了那个子爵。 姑且让这位子爵贡献一点微不足道的价值吧。 能为高位吸血鬼去死,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伯爵懒懒地倚着栏杆。 也不知道公爵和侯爵什么时候来,她可不想真的和高猎对上。 海洛伊丝抬了抬下巴:“去,拦住那两个猎人。” 她当然知道子爵做不到,但那有什么关系? 子爵面露难色,但是伯爵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不能拒绝伯爵的一切命令。 哪怕是让他去送死。 那两人还没上来,一只圆滚滚的小铁球先上来了,咕噜咕噜地滚过来。 这一次,子爵终于感受到了铁球上的异能波动。 他从原地跳开。 “嘭——!” 铁球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迅速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的爆炸带起尘烟和巨响,掩盖了一颗又一颗铁球的到来。 顶楼瞬间变成残垣。 没有及时施展异能的子爵转而烟消云散。 伯爵叹气。 废物,果然指望不上。 这栋楼周围的骤雨突然消失,转而变成柔和的雾。 雾将这栋楼包裹起来了。 楼顶上除了吸血鬼,也没什么可燃物,不然刚刚的爆炸就该带来火焰,让吸血鬼的行动进一步受限。 阴影在雾中迅速攀长,从伯爵的脚下开始,它和雾一样,将整栋楼都笼罩。 阴影驱散雨雾,雨雾侵蚀阴影。 同级别异能领域的对抗是很难出结果的,除非属性上自带克制。 但没关系,修理工根本不指望能彻底打败伯爵。 搭档掏出手枪,这样的近距离下,他不能继续使用异能,不然反而会让修理工无处落脚。 他用子弹给修理工提供掩护。 特质的子弹会带来近似灼烧的效果,但打在异能屏障上是没什么用的。 但修理工需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这个对方必须挪用一部分异能去抵挡子弹的机会。 剑自伞中出鞘。 蓝色光晕飞快从她手心开始往上流转,伞剑嗡鸣。 流水作刀刃,斩向无处不在的阴影! 海洛伊丝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如此攻势下,伯爵也不能再悠闲地靠在栏杆上。 她就知道!这群高猎都是疯子! 闯进吸血鬼的异能领域,用异能进行最直接的攻击手段,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这同样有个巨大的缺陷,人类和吸血鬼的异能特性是不同的,在异能本身的属性之外,吸血鬼是可以吞吃败者的异能的。 对吸血鬼来说,异能就是这种东西,输了就会被压制,被另一方拆解吞噬。 这也是吸血鬼往往异能进阶很快的原因。 眼前这个高猎,就和以前无数个高猎一样。 不去想输的可能,不去想输的下场,把性命交付于手中的武器。 伯爵虽然知道这些高猎的想法,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怀疑。 ……他们真的意识到,一旦有一道攻击落空,就会从此万劫不复吗? 和这种攻击方式的高效率等重的,是它低到发指的容错率。 海洛伊丝以往的手下败将,多是死到临头开始挣扎才会这样做。 伯爵很快就没空去想这些战斗之外的事情了,因为流水正朝她袭来。 水蓝色的身影快速接近,每一次伞剑的劈斩都会让一段阴影消散。 单纯的用阴影去防御已是绝对不可行,但海洛伊丝完全不想和高猎比比近战水平——天知道她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那就只能—— 阴影飞快伸出一角,在天台上游走,像一条深海里的未知狩猎者。 强势地扑向自己选中的猎物。 搭档却早有准备,一串铁球骨碌碌滚向阴影。 爆炸。 连续不断的爆炸。 海洛伊丝非但没能抓住这个猎人当人质,反而将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阴影委屈地缩回来。 海洛伊丝被逼着一路后退,最终站到栏杆上面。 她低头看了一眼楼下……实在不行就只好溜了。 都怪那群废物,他们但凡能给底下的猎人制造点麻烦,抓点家属当人质,她怎么会需要一个人面对两个猎人,以至于这么狼狈? 伯爵已经懒得去想,或者说并不愿意去想,如果他们抓了家属当人质,到底是能对猎人进行威慑,还是猎人反向斗志高扬,誓要杀死吸血鬼。 海洛伊丝已退无可退。 流水源源不断,将阴影的爪牙一一斩下,蓝色和黑色交错,水做成的刀刃却锋锐无匹。 ——玛塔和瑞特那两个人是要等这次出任务的人都死绝了才来吗?! 生气到极点的伯爵开始将责任甩到公爵头上。 空间缓缓扭曲。 新的异能波动到来,昭示来者的身份。 伯爵瞬间忘记了刚刚在心里怎么斥责痛骂高位血族,面带喜色看向空间扭曲处。 这个异能波动,绝对是瑞特侯爵没错了! 修理工没有停止攻击,她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吸血鬼侯爵的到来,不知畏惧地继续向前。 瑞特从空间扭曲中走出。 差点被阴影铺了满脸,他切割空间,让阴影断开。 黑色的爪牙化作无数流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海洛伊丝又急又气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不该这样质问一个高位血族的——前段时间瑞特才从伯爵升到侯爵,她还没适应。 瑞特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有只被逼上栏杆的蝙蝠,他带着笑意看向修理工。 “他不在这里?” 海洛伊丝站在栏杆上,心寒意冷。 这个侯爵非但没有帮她,反而用异能切断了她的所有阴影! “你背叛了我们。”她突然意识到。 阴影彻底消散了,修理工也不用再攻击,她垂下手中伞剑。 “啊,广告他之前在协会驻地,现在应该就在家属区里面吧。” 瑞特有些遗憾地说:“好吧,看来今天是不能见面了。” 无论是协会驻地还是家属区,都不是一个吸血鬼能踏足的地方。 然后他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吸血鬼站在旁边,他看向海洛伊丝,“差点把你忘了。” 海洛伊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瑞特突然叛变了,但是依然试图拖延时间。 “你现在杀了我,等公爵来了你要怎么应对?行动彻底失败了,你留着我,我去替你顶罪!” 她说的又快又急,生怕这个疯子直接动手。 扭曲的空间近在咫尺。 瑞特笑了笑:“你说得对,确实需要有人去顶罪。” 海洛伊丝升起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侯爵却说:“那怎么好意思让你去呢,这点小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样子。 海洛伊丝已经感受到了异能波动的靠近,她周围的空间开始挤压。 “不,不。” 她绞尽脑汁为自己寻找新的活下来的理由:“——我可以加入你们!” 异能的波动短暂停滞了一瞬。 海洛伊丝以为成功了,快快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加入你们的!从此以后为你们办事,推翻吸血鬼的统治——” 侯爵盯着她,慢吞吞地笑了。 那笑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像轻蔑,又像嘲讽。 很多和瑞特相处过的人都知道,这人是很爱笑的,但他在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不笑的。 海洛伊丝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但她又不知道哪里错了。 也许是瑞特瞧不起背叛者——明明他自己就是那个叛徒——但是临阵反戈有什么奇怪的,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瑞特对她在想什么一清二楚:“你果然也不记得了。” 他原本是个人,如今成了鬼,鬼却当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血瞳尖牙,苍白冷漠。 下一秒,一只蝙蝠从远方飞来,落下。 公爵那熟悉的长袍拖曳在地,却没有被雨雾打湿分毫。 海洛伊丝露出求助的表情。 但瑞特已毫无顾忌地动了手。 空间扭曲,翻折,在雨雾的掩盖下,属于吸血鬼的血液从身体里倾倒出来,混着不知名的内脏碎片,在这场大雨中被洗涤。 在伯爵生命的最后时刻,她遥遥看向玛塔公爵。 公爵却对瑞特背叛这一幕视若无睹,她只是问:“这里的吸血鬼都清理干净了吗?” 海洛伊丝最后模糊地想。 议会那群高位血族都是蠢货……这两人分明都是叛徒,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不,不对。 灵感最终照拂了她生命的末端。 她终于想起来。 瑞特是被转化成吸血鬼的。 而玛塔,她以前是个猎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始祖的回应 修理工走到天台边上,向下看去。 不远处的家属区吵吵闹闹。 几个猎人预备役不停争论,到底是谁给了吸血鬼最后的致命一击。 老人挪着轮椅出门,手上高高举起一根银质拐杖,耳背的老人家大声嚷嚷:“吸血鬼在哪!” 猎人们收拾东西,清除最后一个吸血鬼,整装完毕。 这大概是9区最热闹的一个晚上。 很幸运的是,没有死人。 风卷起细雨,雨水就是修理工的眼睛和耳朵。 它们告诉她:脏东西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 修理工这辈子最见不得脏东西,无论是下水管道的蝙蝠,还是河流底部沉积的垃圾。 她露出一点笑意:“都杀掉了。” 除了面前这两个吸血鬼。 玛塔:“我收到了确切情报,那边的行动提前了,我们的计划也要提前推行。” 修理工点头。 搭档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看那个不太熟悉的前辈——曾经的前辈。 应该是级别不够高,所以不知道是个什么计划,他也不纠结这件事,能完好无损从伯爵手底下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虽然中途有些小小的意外。 倒是瑞特没忍住,有些跃跃欲试:“既然提前计划,那我现在能进协会驻地看看吗?” 修理工:“我已经申请让你加入协会了。” 瑞特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侯爵有些迟疑,他杀吸血鬼的时候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现在却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 修理工认真回答:“真的。” 瑞特有点茫然。 他在成为吸血鬼之前是个普通异能者,当时的能力只够他远程拿点小东西,远没有现在强大。 他以前虽然想加入协会,但一直也没有那个实力。 ……现在成了吸血鬼,反倒是达成愿望了。 然后修理工站直,向侯爵标标准准地敬礼:“欢迎回家——” ——『山栗子』 “——山栗子。”修理工如是说。 玛塔面不改色,平静问:“没取消代号?” 一般来说,在确定猎人死亡以后,会将代号封存。 直到有后代加入猎人协会,会将代号解封。 搭档总算是把情况看明白了,连连摇头:“一直没取消吧。” 他记得是有这么个高猎前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出现过,今天才反应过来。 原来前辈成为吸血鬼了。 搭档有些怅然,不过没好意思在前辈面前叹气。 玛塔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她走向楼梯间。 瑞特习以为常跟上去,两人慢吞吞走楼梯下去。 修理工想了想,先把异能领域给取消了。 弦月从雨云后探出头来,雨水慢慢变小,直到薄雾彻底散去。 月亮倒映在水洼里,很小的一个,看不分明。 修理工懒得爬楼梯,她现在困得想死,全靠意志力站着。 她从天台翻身跳下去,流水淙淙,托着她不至于下坠。 搭档看了看栏杆,又看看楼梯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选择走楼梯下去。 可恶啊,有异能领域竟然这么方便,下楼都比别人快。 * 计划第二步,断开9区和其它区的信号连接。 在杀死所有吸血鬼后,保证这里一条消息也传不出去。 至于其它也被进攻的区域,倒是无所谓,因为提前得到消息,支援也很及时,大可保持原貌。 即并没有被攻占的真实面貌。 这样,吸血鬼内部反而要更加依赖于玛塔公爵了,毕竟成功的只有这么一个9区。 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营造9区确实已被玛塔公爵占领的假象。 对此,协会专门在第二天发了条公告,表示9区的信号维修人员受伤,短期内无法与9区联系。 这倒不是什么很令人生疑的理由,毕竟猎人专网到现在还没彻底修复,全然依靠精神系异能者维系的网络就是这么易碎。 再加上各个区域间的联系本就不频繁,能上网的才是少数人,人员流动也不多。 于是9区的真实情况很轻易地就掩盖了下来。 只有极少数人才从公告中看出了些不同的意思。 找死专业户今天总算没单脚跳了,她的腿已经大好了,就是脑子还没好全乎。 她问:“9区出事了?” 九一照常来看望她,“不清楚。” 虽然是高猎,但关于9区的事情,连九一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保密级别非常之高,几乎可以说应该只有会长知道全貌。 专业户也不深究,她长叹一声,直直瘫倒在床头,一整个咸鱼模样。 “我饿了。” “你没吃午饭?” “吃了——”专业户拖长尾音,“但这和我饿了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忍饥挨饿不在话下的九一不懂,但她试图给出可靠建议:“那你吃下午茶去。” 说到这,专业户兴奋地坐起来:“你知道1区有家新开的冰淇淋店吗?之前有个人来探望我的时候带了它家的招牌,超级好吃!” “我想吃那个!” 九一:“……” 她伸手,摸了摸专业户的脑门,喃喃自语:“脑子坏掉了?” 专业户大怒:“这说的什么话!” “不就是1区和17区离得稍微远了那么一点点嘛!”她伸手,试图比出这一点点的差距。 九一沉默半晌。 请问这一点点是指,日夜兼程也要足足开车两天以上才能到的路程吗? 专业户开始在床上打滚,好好的床单被她踢来踢去。 “啊——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吃那家冰淇淋店嘛!” 九一叹气:“我给你找找谁现在在1区,让人带回来。” 专业户不打滚了,她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等出任务的猎人回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跨区任务少说也是十几天往上吧。” “你去嘛,好不好?” 曾经的引导人可怜巴巴地双手合十,模样虔诚:“天底下最最善良的九一呀,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我都住院这么久了,连个想吃的冰淇淋都吃不上吗?” “你一生的请求太多了。”九一说得冷酷。 哪一次让她帮忙说的不是一生的请求,专业户这一生可太漫长了,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多请求。 然后她说:“我后面都没什么任务,今天晚上去。” 就算请别人开车,来回也少说六天了,九一算了算具体时间:“你到时候应该只能吃夜宵,而且是凌晨的那种。” 专业户喜笑颜开:“没关系没关系,就算要我早上五六点钟爬起来我也愿意的。” “随便你。” * 9区内部。 瑞特的猎人申请被通过了,而且是会长直接通过的。 走进协会驻地前,侯爵有点无措地拉了拉斗篷。 宽大的兜帽盖住他的眼睛,幸好袖口也足够长,能够遮掩他锋利的指甲。 除了裸露的地方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显得过分苍白以外,看起来没什么疑点。 他有点紧张。 也可能不止一点。 虽然是深夜,但猎人协会依旧热闹,人来人往,大多是猎人。 瑞特回头找了找,玛塔沉静地走在后面。 因为以前就是猎人,所以一点也不紧张吗? 瑞特看了看新发下来的通讯器。 【AAA广告位待租】:你到了?别乱动,我去接你吧。 【鼠片】:嗯。 过了一会,广告果然来了,他招招手,把瑞特拉走了。 “那个人也是和你一样……?” 他眼神向玛塔那边飘去。 瑞特点点头:“差不多。” 他说:“但她以前就是猎人,好像还是高猎,代号是山栗子。” 广告商加入协会的时间不长,虽然因为异能天赋高所以很快升到高猎,但对前辈的事情基本不知道。 他挠了挠脑袋:“好像是在哪听过,算了,反正等会有人来接她的。” “那就好。”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两人渐行渐远,聊着彼此错过的岁月。 玛塔看着协会内部的装潢没动弹,其实只是在发呆而已。 每个协会的内部装饰都不完全一样,大多有着当地区域的特色,但还是很熟悉。 半晌,她低低叹气誻膤團對。 实在是……久违了。 一个猎人径直朝她走过来,那是个年岁大到和周围的猎人有些隔阂的人,看上去至少在四五十岁往上了。 他走到玛塔面前,玩笑般的语气:“没把我忘了吧?搭档。” 他们以前是搭档。 玛塔瞥了他一眼:“还没——你这老的也太快了,确定没有得老年痴呆吗?” “这说明我长寿!”甜老头立马反击,然后含糊地说,“……这倒还真是个优点,你一点也不显老啊。” 玛塔扯了扯嘴角,慢慢找回了几十年前的感觉。 “行了,不扯这么多了,会长跟我说你还有什么计划要进行对吧?先走吧。” 甜老头摆摆手,选择结束这个多年老朋友见面却只有互相嘲讽的局面。 * 深夜,玛塔放飞手中的鸽子。 血族内部的行动效率通常很低,回信拖个四五天都是有可能的。 这次回信来得很快,第三天晚上就回来了。 【三天后进攻17区。】 【不得有误。】 公爵看着信件,发出微哂的气音。 可别让她失望啊,那几个就爱互相拖后腿的老东西。 千万千万不要临阵脱逃,毕竟大家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是没来,岂不白费这么多天的筹谋? 她神色不明地翻过信件背面。 【始祖回应了我们。】 玛塔的脸色倏然沉下去。 尽管计划里也包含了可能会出现的始祖,但到底能否管用,这都是不好说的。 始祖上一次有记录的出现,已经离现在太远太远了,以至于寿命在百年以上的血族都分不清始祖到底是否存在。 没人知道始祖的实力究竟如何,一切计划的结果都是未知。 ……也许当时她应该问问始祖到底是谁。 这种没意义的想法很快被她摒弃,既然神的宠物没有直接告诉她,显然只能是因为她的灵魂不够支付这个代价。 多想无益,她把消息通过精神链接传给会长。 玛塔早就和会长通过气,得知对方也见过那位存在,它必然收获了什么。 这也让她多了点底气。 她是不怕死的,但是如果连她都死得毫无价值,那要靠什么来应对始祖呢? 兴许祈求神明的垂怜也是个选择,如果祂愿意回应祂的信徒。 第52章 只是等今天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白璃依旧维持着白天上课,晚上做作业看书的健康作息。 虽然甜老头说过她平时可以不用来上课,但她依然坚持每天都去。 只有一天的课没有上,不是她没去,而是那天老师请假了。 听说甜老头上课基本从没请过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白璃一边想着,一边进行挥刀练习。 ……664,664,665,666。 今日挥刀666次结束。 白璃收回刀。 这是早课老师布置的作业,虽说挥刀上百次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据同伴猎人的吐槽来看,也不能否认其中有老师自己的喜好在里面。 她做了个拉伸,想着要不要去图书馆再借一本书。 之前那本大佬随笔已经看完了,昨天晚上才翻了几页就没了,导致睡前故事环节严重缺失。 于是白璃把刀仔细裹好,带着它出了门。 她有把甜老头的话记在心上,虽然是在协会驻地里面,但她也每天刀不离身,睡觉的时候都要把刀放在床边上。 她确实是比较刻板的那种学生,坚信老师说的话自有道理,事事遵从。 翡和她在这点上就完全不一样。 那人连课都基本不听,大多时候都是逃课,随便找个阳光正好的地方窝着睡觉。 ……如果她现在变成吸血鬼的话,应该没办法继续躺在阳光底下睡觉了吧。 白璃走在驻地里,今天的协会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四下看了看。 好多猎人行色匆匆,目标明确地前往同一个方向。 白璃看到涅果金也在其中,那节甜老头课上的不合格生。 她拦住,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反正就是要集合,你怎么没——哦,你都没还成年呢,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涅果金很好说话,解答了她的疑惑,还顺便摸了摸她的脑袋。 “没事,小孩不用集合。”说完,同伴就把他喊走了。 她问的又不是这个! 算了,这个不重要。 白璃拎着刀,有点纠结。 她是有点想上前线的,想也知道这么多猎人集合起来事情肯定不小,但是又担心自己会给别人添麻烦。 或许应该先问问九一的意见。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九一了,临走时九一和她说是去1区出任务了,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按理应该明天回来吧。 白璃给九一发了条消息。 已经晚上七点多了,九一还在路上,她没说可不可以,先问了白璃的早课成绩。 【九一】:你最近一次的日常考核是多少分? 白璃回想了一下,最近一次刚好是今天早上的。 【裁决】:98分,老师说我招式太板正了。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白璃知道老师的意思,其实就是说她的招式虽然完全合格了,但缺乏自己的想法,没什么灵气,比较死板。 但她确实就是没什么天赋的人,只是比较努力而已。 【九一】:挺好的,我当年结课的时候都只有61分。 虽然主要是因为她的理念和那个老师非常合不来,直到现在偶尔遇上,那老师都很嫌弃她一点也不规范。 但她毕竟异能特殊,没什么武器适合她,更别谈灌注异能用了,只要一用异能,什么武器都要回归最原始的铁片。 白璃很惊讶。 完全想不到九一会是那种上课只能拿个及格分的人,总觉得应该是门门满分的学神级别。 【九一】:你可以去打个申请,能过就去试试水平,一般不会给新人安排很危险的位置,你可以找个前辈,让人家带带你。 【裁决】:好。 白璃当场就写了个申请报告,过了一会就通过了。 但是又有点意外,审核员签名位置竟然写的是会长。 嗯……会长竟然也会关注这种小事吗? 白璃这些天在协会看遍了各种各样的天才,哪怕是涅果金这样的不合格生,也是能在力量测试里拿第一的。 她真心觉得,除了异能特别了点,自己并不是什么很显眼的角色。 白璃拎着刀,顺着电子报告给出的地图导航,找到了她应该在的方队。 好巧,又是涅果金。 涅果金显然也有点意外,他问:“你怎么来了?” 问完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显而易见对方是打了申请报告然后过来的。 他感慨:“这次行动的申请报告通过的好快。” 白璃眨眨眼,她不太懂协会日常运转的情况,因为是会长在审批吗? 涅果金很有要照顾新人的精神,大手一挥:“等会你跟我们后面就行,别往前面挤。” 像是怕新人不服气,他补充说:“第一次出任务急不得,能近距离看看吸血鬼就可以了。” 而且一般来说,除了有高猎在的队伍遇上吸血鬼的可能性高,剩下的顶多能看看普通吸血鬼,连异能都没有的那种。 白璃不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认认真真点头。 队长走过来,似乎是涅果金的熟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走了,还聊。” 白璃认识她,那个临时调查团的猎人。 好像是叫——茶雾? 茶雾对白璃说:“要是有危险就喊,不要不好意思,一队人呢,要是让个新人出事那还叫人?” 真要让小孩出事,转头就能被挂上猎网吐槽一点当前辈的责任都没有——哦,猎网还没修好,那应该会在修好后被挂吧。 白璃继续点头点头。 一队前辈欣慰地笑,还是听话懂事的后辈让人省心,总归是好过心高气傲非要冲在最前面的。 “走吧。”茶雾招手,一只雾鸟从远方飞来,落在她腕骨上。 * 修理工在扫大街。 听上去似乎有点奇怪,但是就是这样,这个高猎在扫大街。 瑞特揣着手和广告蹲在一边。 瑞特没忍住问:“那她为什么要叫专修下水管道?” 怎么看都是叫下水管道清洁工更合适吧? 广告摇头,“不懂,我也就加入协会没几年吧。” “可能只是想整个活?” 玛塔走过来,扫了一眼这两个闲人,和不远处兢兢业业扫大街的编外清洁工。 这个几十年前就加入协会的猎人说:“因为玛塔的代号是继承的,不是她自己起的。” 广告明白了。 他给才加入协会的瑞特解释:“就是如果你死了,你的代号就会封存,但是如果后面你有后代加入协会,那对方就会继承这个被封存的代号。” “哦哦。”瑞特也明白了。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姿势一模一样蹲在马路牙子上,齐齐叹了口气。 一个悲剧的发生总是让人有点惋惜的。 玛塔当然不是来做第四个闲人的,她把修理工喊回来,“我们现在去17区,他们今晚动手。” 现在去,正好赶得上。 修理工扯了扯口罩:“行,但是那个——” 玛塔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非是其他公爵和始祖的事情,玛塔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议会的人虽然在进攻17区的计划上不得不依赖于玛塔,但显而易见并不打算将始祖的消息告诉她。 “问了会长,全员审查依然没有任何新的结果。”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对方潜入协会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一点隐藏的手段。 修理工:“那就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走吧,你们两个也跟上。” 两兄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跟上。 * 今晚怎么突然有任务? 九一看了看通讯器,她是请了假来1区的,所以任务没有分派给她,但朋友和她提了几句。 【安排这么多猎人,感觉不是小事,搞不好要和吸血鬼大军正面撞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九一皱眉,她思考了一会,敲了敲驾驶座的椅背。 “你开快一点吧,17区感觉要出事了。” 她看了一眼座位旁边的粉蓝色纸袋,专业户还得再等等才能吃上冰淇淋了。 不过反正里面塞了冰袋,就算她今晚不用异能回溯,也不会化。 司机也是个猎人,正好任务结束返程的,两人就一起上路,轮流开车。 赶路速度也比正常的快一点。 同事应了一声:“行,17区又出什么事了?又有吸血鬼闹事?” “不清楚,任务下发的很突然。” 九一想,但是每一条任务从要求到分派人员都很明确,不像是今天才想好的任务。 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今天。 * 荔安抱出一大摞折纸,琢磨了一下,又抱出一沓折纸。 随便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你这是什么意思?” “折纸啊,不够明显吗?”荔安抬脚把黑猫挪到一边去,这么跟着真有点挡路。 随便换了条路线,在架子上跑酷。 它就是因为这个才疑惑的:“你折什么东西要一口气用这么多纸?” 折那些高级异能者也就用了一小叠吧,用这么多……是发现这哪有神了吗?这个世界的最强能量个体也就那个吸血鬼始祖吧?比上一个世界的能量强度低多了。 “不是一个东西,我打算今天把纸城完工。” 荔安只是觉得自己折纸效率太低了,过去六天基本上是一点没动,莫名生出了点罪恶感来。 一定要说的话,其实只是摆烂太久,导致间接性努力发作罢了。 “这样啊,那你打算叠多少个建筑?” “看情况。” 随便抖了抖耳朵,臭荔枝打算看什么情况? 它估计问也问不出来,干脆没问,看祂叠纸就是了。 荔安抖落出一沓灰色彩纸。 先叠几个最普通的建筑,普通到随处可见,放在什么样的城市里都不起眼的建筑。 第53章 死亡也安静 “那我出去玩啦!”十几岁的学生扒着门框,高高兴兴地说。 老妈张嘴就是拒绝:“不行,你给我安安分分呆家里,这都几点了,协会刚刚才发的通知。” 通知内容简洁明了,17区居民们今天晚上尽可能不要出门,尤其是非中心地带。 学生丧气地放过了门框,两只手揣在怀里,蹲在地上。 “我三天前就跟人说过了……” “那也不行,”老妈想了想,又说,“你想出去,人家也出不来啊。” “说不定今晚就有吸血鬼来,不然协会好端端地发什么通知。” 学生叹气。 十几岁正是懂了一点道理,但又很想违逆以彰显自己的年纪。 其实出去也不一定会有事的对吧?17区的治安可是所有区里最好的,虽然前段时间出了点意外…… 但他从来没看见过吸血鬼。 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几个小时后,一个学生仔背着个书包偷偷溜出家门。 天色已经很晚了。 这是当然的,溜出家门前他刚和老妈老爸说了“晚安”。 没关系的,只要明天早上早点回来就行,他们不发现他出去的事实,当然也就不会收拾他。 他提了提背包,里面装着最新的游戏机。 他早和朋友约好出去玩,他带游戏机,朋友带上零食和饮料。 中央公园…… 到了。 学生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中央公园的拱门。 虽然说是中央公园,但其实并不在区域中央,反而比较偏僻。大概是因为面积太大了,只能安置在这里。 今天晚上公园里没有人,还挺安静。 公园里的路线七弯八拐,前面就是公园湖泊,边上有个爬满紫藤花的长廊,还有个非常漂亮的小亭子。 就快到了…… 似乎是一阵风掠过的声音,又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羽毛或者绒制布料摩擦的声音。 很轻,很轻的一声。 学生高高兴兴踩着自己的影子向前走。 本来是形单影只的一个,直到他晃了一下眼睛。 ——怎么多出来一个影子? 血液流淌出来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温热的,还有点黏稠,大量的血就会带上略重的铁锈味。 ……啊……他今天穿的衣服搭扣是银质的。 但那有什么用呢? 未经训练的普通人想要抵抗吸血鬼是很难的,尤其是彼此距离近到半米内。 光是吸血鬼种族天赋里的力量就足够碾压了,何况人类还在对方的食谱上。 咕噜…… 咕噜…… 湖泊里面引得是一处山涧,是活水。 水流轻轻涌动,带着夜间的寒意和冷彻。 吸血鬼提起血食的背包,拉开拉链,倒过来。 一个游戏机掉出来。 银蓝色的涂层看起来又帅又酷,但这种精密的产品是很经不起磕碰的,当下撞击在石子路面上,碎了一角。 塑料碎片散落在地上。 湖泊里,月亮安静地卧在流水中。 * 对,就是这样普通的建筑。 荔安继续叠。 毫不起眼的存在,放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随处可见。 她给建筑画了些装饰,银蓝色的窗框上,纸做的风铃轻轻晃动。 没有声音。 * “小兔崽子跑哪去了!” 也是个巧合,刚好老爸临睡前喝了一瓶临期牛奶,当时还没什么事,这会却感受到了迟来的肚痛。 于是在厕所和卧室之间,他终于注意到自家儿子卧室没关紧的房门。 门内,被子乱糟糟堆在一起,空无一人。 两个中年家长瞬间清醒了。 老妈穿着外套,给儿子朋友家里打电话。 “啥?你家孩子今晚没出门?那他之前跟我家兔崽子约的在哪玩的?” “哦哦,中央公园是吧,好的好的,我记着了。” “他——他半夜趁我睡着偷偷跑出去了!给我气死了!我和他爸现在出去找他去。” 她挂断电话,越想越气,“你动作快点,好了没啊!” 老爸连忙拿上手机,穿好鞋子,临到出门又想到:“今天晚上不是不给出门吗?” 他忧心忡忡:“同事都说今晚估计是要出大事,在大街上看见好多猎人在巡逻。” 老妈也稍微冷静了点:“那要不先给猎人协会打个电话?” “边打电话边出去吧,找找附近有没有巡逻的猎人,让人家帮忙找找。” 两人边打求助电话,边跑下楼。 他们这块不算居民区,是很老的商用街道,一楼是店铺,二楼就是自家住着。 环境很一般,附近也没什么知名商铺,但幸好走了一条街,就看见有两个猎人走在路上。 茶雾听完两个中年人的描述,“好,我知道了,我让大家都帮忙找找,中央公园那一片对吧。” 她闭上眼睛,精神体瞬间联系上这附近的几个猎人。 然后茶雾关切地说:“你们先回去待着吧,今晚上不要再出门。” 两个中年人面露难色:“事我们也都知道……这不是,实在放心不下。” 白璃站在边上,也帮忙劝了一下:“如果猎人也找不到的话,两位留在这里除了吹冷风,也没有别的意义。” “还是回家等消息吧,兴许等会就找到了呢?” 心知自家人留在这就是给猎人工作添麻烦的,两位家长小声商量了一会,然后说:“也好,也好。” “等他回来肯定好好收拾他一顿。” 互相拉着对方的手,一步步又往回走,彼此的手心都是汗渍。 白璃问:“我们要去找吗?离开太多人会不会不太好。” 这片区域人群居住分散,不像单纯的居民区,一个猎人小队就能巡逻得差不离,白璃这一队人下来,也只是两两组合,分散开来巡逻。 茶雾摇了摇头,她可不敢让一个新人独自巡逻,那出什么事,萌新直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薄雾汇聚,形成一只雀鸟的模样,它薄而长的羽翼边缘逸散着丝丝缕缕的雾气。 队长抬手递过去一枚茶叶,雾雀一口叼住,展翅,飞向远方。 “有它去,再加上已经赶往中央公园的四个猎人,也差不多了。” 要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同事还能直接联系她,总比普通人掺一脚方便。 白璃看着雾鸟逐渐飞远。 过了一会,小姑娘问:“下次我能摸摸它吗?” 茶雾眨了眨眼:“当然可以。” 但是应该什么都摸不出来,毕竟它真的只是有形的雾,能吃东西但没有胃,能鸣叫但没有声带。 摸也只会摸到凉凉的雾而已。 * 涅果金正在快速前往中央公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不好说那小孩还活着没,明明发了通知还敢大晚上一个人出门。 算了,想这些也没有意义,说出来除了让家长更担心以外也没什么旁的用处。 还是先找人吧。 涅果金发自内心希望能找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倒霉孩子,而不是一个安安静静躺地上的小小的尸体。 他忍不住叹气。 “别磨叽了,涅果金,就你跑最慢拖后腿!”同事都跑在他前面,大声喊让他跑快点。 涅果金更想叹气了。 那是他不想跑快吗?主要是真跑不快啊! 他长于力量,但别的基本都不擅长,实在偏科的严重,不然也不至于被甜老头判不合格。 大块头喘着气继续坚持,但和前面的同事距离越来越远了。 没办法,涅果金决定先多喘两口气,不然他会先岔气的。 说到底——为什么今晚的行动不给配个摩托车呢,虽然产能很少,但每个方队配一个总行吧。 他又想到谁说过的话,好像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 吸血鬼的耳朵总是很尖,听到摩托的声音就反应过来了。 涅果金开始慢跑,看到雾雀飞到他头顶上,盘旋了两圈后又继续向前飞了。 ……怎么连异能体都比他快啊! 等涅果金赶到公园,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猎人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把两人提溜起来,凑到路灯底下。 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好嘛,是失踪者家长。 涅果金把两位家长轻轻放在地上,松开人家的衣领。 他捂着脸,内心反复回放他刚刚面目狰狞要收拾人的架势。 过了两秒钟,他冷静下来:“你们来这干什么?” 中年家长唯唯诺诺:“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们就这一个孩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俩也不想活了。” 涅果金不想纠正这两个家长的错误思维,他左右看了看,又联系了一下同事。 “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找个猎人,等会送你们回去,别在外面待着了,今晚真的很危险。” 就是因为知道很危险,于是反而更加坚定地想要留在外面。 两个家长一左一右拉住涅果金的胳膊,一叠声的“猎人同志”给涅果金喊得晕晕乎乎。 怎么还带三百六十度循环播放的。 涅果金叹了今晚第三口气:“跟好我,真要是走丢了,那我也不管你们。” 他说的恶声恶气。 两位家长连连点头,亦步亦趋跟在猎人的后面。 这个猎人实在长得高壮,影子就够两个中年人窝着。 一只鸟雀鸣叫着飞来,踩在涅果金的肩膀上。 涅果金疑惑:“雾雀?是有什么发现吗?” 雾雀张嘴,声音却是茶雾的声音:“我刚刚看到公园湖泊那有东西,你过去看看。” “其他人太分散了,我让他们自行寻找了,只有你离湖泊最近。” “好。”涅果金说完。 雾鸟从他肩膀上飞下来,在前面带路。 湖泊那果然有东西。 还不如没有呢,涅果金心想。 石子路上一摊血,血里还有个闪闪发光的银质饰品。 边上落了个背包,一个银蓝色的小游戏机掉在地上,沾了泥土,勉强看得出崭新时的新潮模样。 涅果金沉默地转过身去。 两个家长抖着手把东西都捡起来,擦了擦东西表面的泥土,又放进背包,拎在手上。 一时没人说话。 雾鸟是异能体,虽然有情绪,也能思考,但本质是茶雾精神的一部分衍生,无法理解太复杂的感情。 它飞在上空。 鸟雀发出尖锐的鸣叫,仿佛警告。 涅果金抬眼看去,来者长长的影子在树影中藏匿。 他想到一句可有可无的话,是人类犯罪学那门课的知识点。 【犯罪者常常会倾向于返回作案地点。】 他心想,老师,你没说吸血鬼犯罪也会返回作案地点啊。 第54章 命如纸薄吗 石头的岩灰色一寸寸攀上来,从掌心开始,覆盖整个胳膊。 涅果金严阵以待。 吸血鬼尖利的牙齿探出来,一点不太新鲜的血液凝固在披风的一角。 战斗和跑步当然是不一样的。 至少涅果金在跑步的时候只想吐魂,但战斗的时候,速度提得再快他也只觉得兴奋。 他只来得及提醒一句:“你们两个找地方躲好,离这远点!” 然后就像野兽那样冲了出去。 雾雀是没有攻击能力的,但是信息传输非常之快,相信其它猎人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赶往这里了。 涅果金和吸血鬼扭打在一块。 很凑巧的,这个吸血鬼也是个力量强化的类型,异能薄弱,只能选择和涅果金近战。 涅果金第一拳下去和对方刚好撞在一块,他心下了然,力量上比他弱,但速度比他快。 不是非常棘手的目标,只是可能有点难杀。 那边打成一片,这边两个家长缩在灌木丛里观察战况。 说话的声音都不敢稍微大一点,生怕让猎人分心。 “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人家帮个忙?”老爸举起手中装了蒜水的瓶子。 老妈狂翻白眼:“帮忙?不帮倒忙就好了,等等吧,我觉得人家心里有数,看着也不像是要输的样子。” 说是这么说,老妈还是悄悄握紧了银质小刀。 湖泊边石子路的路灯似乎是坏了,光线暗到几乎要消失,基本全靠月光照明。 两人的影子映在灌木丛上,风吹过,带着木丛一起轻轻晃动。 似乎有一片云飘过来,盖住月亮,于是影子便也没那么清晰。 不。 不是云。 老妈后知后觉视线向外侧移动,一角纯黑色布料映入视线。 哦,是吸血鬼。 ——! 吸血鬼! 老爸也看到了,背对着吸血鬼的脸都要控制不住表情。 两个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吸血鬼的中年人对上视线,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老妈眨了一下眼睛。 老爸闭了闭眼。 下一秒,两人同时转身,一个砸出手中的蒜水玻璃瓶,另一个挥舞起小刀来。 一线不知从何而来的银色亮光,将玻璃瓶击打到一边草坪上。 拔掉塞子的玻璃瓶咕噜噜滚远,里面的蒜水倒了满草坪。 对方伸手,轻易地抓住老妈握着小刀的手。 完蛋了。 两人面露绝望。 但是对方并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在控制住两人行动之后,这个吸血鬼停顿了一会。 她偏头,看向不远处石子路的尽头。 涅果金当然也注意到了,但他分身乏术,和吸血鬼搏斗要用尽全力,难以分心。 只能加大力度,争取早几秒钟脱困。 石子路的尽头,有新的脚步声赶来,不止一人。 来人步履匆匆,隔很远大喊道:“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人质束手投降,饶你不死!” 吸血鬼平淡地松开手,任由中年人跌坐在地上。 她轻轻扫了一眼那个还在和猎人搏斗的吸血鬼,然后毫不迟疑一甩斗篷。 灌木丛中,一只蝙蝠快快地飞远了。 雾雀在上空徘徊许久,不知道茶雾在想什么,竟然没有跟上去,就这样放任一个吸血鬼逃离案发现场。 三个猎人冲上来,场面立马从一对一变成单方面群殴,很快就解决掉了那个力量型吸血鬼。 “雾雀怎么没追上去?” “可能不好追吧,还是先把这两人送回家吧。” “这大晚上的还出门,出门还专挑没人的地方走,嫌命长啊。” * 茶雾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白璃,她刚刚看到了翡的事情。 光线昏暗,但雾雀居高临下,接着月光倒也能看清楚那个吸血鬼的长相。 她再三纠结下还是没有让雾雀跟上去,一来是多半跟不上的——雾雀并不以速度见长。 二来,茶雾总觉得翡跟其它吸血鬼不一样。 不是说特征不一样,而是气场,或者说欲望。 好比刚刚的另一个吸血鬼,会在新鲜血液面前露出贪婪而渴望的眼神,毫不掩饰想要就要得到的欲望。 但翡从头到尾,表情都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茶雾先把翡的消息发给了这片区域的其它人,让他们加强警戒。 然后在她酝酿语句的时候。 翡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不是在面前,而是不远处一个大型招牌上,蝙蝠落在上面,没有变回人形。 白璃发现的还要更早一点。 她早就在这段时间的课程里加强了对异能的掌控,对光的感知几乎时时刻刻都没有停止。 早在蝙蝠落下来,挡住那一缕月光的第一时间,她就发现了。 而现在,白璃看到了那只蝙蝠的眼睛。 没有任何理由,她就知道那一定是翡。 虽然见过她俩的人总是忍不住说,这两个双生子除了长相,那可真是哪哪都不一样。 但是,但是…… 她们终究是离彼此最近的,世界上唯一有可能理解彼此的存在。 好比现在,白璃沉默地拔出刀来。 蝙蝠在广告牌上变回人形,曾经色如翡翠的眼睛如今变成鸽血般的宝石。 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翡半蹲在广告牌上。 离地面太远,看起来便太冷。 猎人迟疑地抬起刀来。 * 玛塔坐在副驾驶位上。 修理工开车相当狂野,一路风驰电掣。 “哕——”广告坐在后座抓住安全带,恨不得现在就给这辆车开个天窗。 瑞特剥了个橘子,把橘子皮塞自家弟弟嘴里。 新晋猎人鼠片美滋滋吃起橘子来,酸甜可口。 广告嚼了两口橘子皮,突然警觉道:“你该不会没——” 瑞特早有准备:“这橘子我洗过了,别污蔑好人。” “那就好。” 广告喃喃一声,像个失去灵魂和梦想的丧尸那样瘫在后座上。 他恶狠狠地咬着橘子皮,又苦又涩,但是他偏偏吃这个就会好一点。 其实如果能让广告自己来开车,而不是放任修理工这个交通大队常客的话会更好一点。 天知道他自己开车的时候是绝不会晕车的! 修理工不服气:“我开车技术怎么了怎么了?” “有事先反思一下自己行吗?” 广告已经不想说话了,他感觉自己快死了,在这辆不停颠簸的车上。 玛塔坐在副驾驶与世无争,闭着眼睛假寐。 修理工突然一个急刹。 广告感觉自己的胃被颠了一下,他差点没忍住:“哕——” 他头凑到窗外大喘了两口气,然后就往前座探:“修理工你搞什么——?” 他已经明白修理工为什么要突然停下了。 因为车的正前方站着一个人。 不是违反交通规则乱走的那种人。 修理工和广告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玛塔虽然没亲眼见过协会的所有高猎,但她看过名册。 一个代号越上心头。 与此同时,玛塔想起更重要的事。 几乎是福至心灵一般,她笃定道:“是你。” 血族始祖。 吸血鬼的起源。 不死不灭的永生之王。 * 再叠一座山。 “一个城市里总该有山吧。”荔安喃喃自语,然后用纸折出一座险峻高山。 几乎无法攀登,几乎不能修建栈道。 但是几乎,不是没可能。 险峻如华山,也被人修建出一条长空栈道。 总有人愿意为了看一场日出来登山。 黑猫趴着看,这种时候它总是格外安静。 荔安进入状态后,它就不太敢肆无忌惮地打扰祂。 而且,它已经知道荔安看的是什么情况了。 ——每一个死去,或将要死去的人。 在神的眼中,那些人的命是不是也像纸一样薄? * 雁翎刀从布料中露出锋芒。 因为没有适合的剑鞘,所以在剑鞘打造好前,白璃一直在用布将刀裹起来,平时就多注意一点,也算相安无事。 现在,布匹掉在地上。 神赐予的刀刃实为天下至锐。 尤其是在白璃越发能够掌控自己的异能之后,她就越发感受到这把刀的神异之处。 缓缓抬起时,既像切开了空气,又使月光也在某个瞬间有了断层。 它不止是一把雁翎刀,也不止能切开有形之物。 绝不只是银质刀刃那么简单。 或者说,它根本就是伪装成银的另一种材料,只在神明手心乖顺的野兽。 但是,翡早在成为吸血鬼的时候,就说过一句实话。 【白璃是个胆小鬼。】 这是完完全全正确的,正如此刻。 胆小鬼双手握刀,刀尖也不敢完全抬起来,只是虚指向巨型广告牌。 翡冷淡地看着她的妹妹,她眼中胆小又怯懦,常常乖训和服从的妹妹。 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声音都发抖,像无法驯服自己的声带那样。 她那个猎人同伴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般地轻轻拍了一下。 雾雀从远方飞回,带来寒凉的薄雾。 异能体的小鸟盘旋在上空,将一切纳入眼中,黑色的瞳孔倒映出街道上散落的月光。 胆小鬼说:“……你别逼我。” 刀光在月影下闪烁,也许和她的异能分不开关系,使得这把刀总是带着流光一般的质感。 银和光,吸血鬼的两大天敌,和火焰并重,比大蒜要高上不止一筹。 有那么一瞬间,刀光胜过了月光。 翡扯了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你终于也学会怎么杀死一个人了。 * 通讯器突然就没了消息,朋友没再发什么消息过来。 往好处想,对方可能是集合了,在巡逻。 往坏处想,17区可能已经打起来了。 九一给其它几个朋友发了消息,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复她。 她闭了闭眼:“还有多久才能到?” 同事也很着急,17区一直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也一直是公认的——如果吸血鬼要打进来,那首当其冲就该是17区。 “快了,就快了。” “给我一点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我保证。” 第55章 所以要向前 找死专业户是十几年前加入猎人协会的,天赋卓越,实力优秀,亲缘浅薄,入会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十一年前,曾是九一的引导人。 “十几年……” 修理工心情复杂,她和九一是好友,自然也是认识专业户的。 但是,就算是她也从没想到过,这个猎网主体构建的负责人,这个因为能力特殊所以会参加每一次会议的高猎,就是那个藏了这么久的始祖。 怎样想都荒谬。 ……不,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专业户这十几年来基本没有任何外表上的变化,一直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 她不爱晒太阳,是个远近闻名的死宅。 怎么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呢? 明明是有记载表明始祖不会受到太阳的伤害的。 想到这里,就像有什么脑雾被驱散了一样。 修理工彻底反应过来。 哪里是从没人发现,只是始祖给所有离得太近的人都加上了精神屏障。 模糊掉微小但致命的细节,保留无伤大雅的大部分。 林林总总,构成一个死宅精神系高级猎人。 修理工想,其实这和她的性格也许是有关系的。 好比她明明能构建最正常的精神力会议场地,却偏偏要折腾所有人,来满足她的恶趣味。 广告和专业户关系很一般,尽管都是九一的好友,但他单方面讨厌专业户。 不为别的,就为对方明知他害怕蟑螂,却还搞出蟑螂椅这种东西,就足够他把对方拉进永久黑名单了。 他只是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晕车人开门下车,公路两边草木的味道让他的脑袋也清醒一二,胃部缓缓平静下来。 广告问她:“你是故意的。” 故意伪装自己被吸血鬼攻击,从而导致猎网失效,使协会内部交流沟通的渠道减少,信息传递速度变慢。 如果不是他们在吸血鬼内部有眼线,光是吸血鬼奇袭9区,就足以打协会一个措手不及。 专业户此刻竟然还在微笑,肯定般微微颔首。 广告已经不想再问别的了,其它三人也下车,他则向后躲去。 打团先杀治疗,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治疗本人尤其清楚,他躲到最后面,然后尝试精神链接。 也许会失败,会被始祖拦下,但打起来的话,对方未必能有余力拦截精神链接。 ——只要成功一次,就能联系上会长。 气氛紧绷起来,但似乎紧张的只有他们,而专业户是全然不在意的。 这时候喊始祖或许才更合适,始祖说:“9区没有被占领,对吗?” 她看起来竟也不生气,仿佛丝毫不曾因为血族的无能软弱而失望过。 没人有闲情逸致回答始祖的问题。 公爵只是冷笑了一声,“看来只有先杀了你,才能继续前进。” 被人这么贴脸挑衅,吸血鬼始祖总算露出一些不同的表情。 她看了玛塔一眼:“你们这种人——倒是过了多久都这个样子。” 过去,现在,漫长的时间里,她见过太多和玛塔一样的人了,但吸血鬼的血色阴影从不曾退却。 始祖轻声说:“快一点吧,我还得回去吃夜宵呢。” 然后。 比眨一下眼睛还要快,比风从绿化带一侧穿过另一侧还要短。 时间短暂地凝固了一瞬。 云雨从远方迅速汇聚,薄雾笼罩。 修理工顺手把广告再往车后面塞了塞,上前一步。 玛塔和瑞特都做好了准备。 但是,无论怎样,始祖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地仿佛早就看到了结局。 世界在未知的一瞬间颠倒。 又或许并不是世界颠倒了,而是这一片空间都被颠覆。 顷刻间,山峦迭起,却是雪山倒挂在云上。川流不息,却是冰河从地心流向天边。 始祖并不具有创造万物的权能,精神力尽管能够改变每一个人的基本认知,但是不可能更改事物的基本属性。 好比山要从地上探出峰顶,水就该向下流动。 眼前绝不属于精神系异能的范畴。 汽车和公路都消失在颠倒世界中。 修理工却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 她不是爱学习的人,协会的大部分课程都是及格万岁,多一分浪费。 偶尔有时候也会翻翻闲书。 那是精神系异能的理论最高境界,除去部分如雾雀这种本就特殊的精神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高度。 用精神力本身的宽度和广度,让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事物,降临现实。 在这个想象出来的颠倒世界中,创造者既是无冕之王。 * 翡扫了底下严阵以待的两人,移开视线,她从广告牌跳到不远处的天台。 然后就走了。 翡充分发挥了吸血鬼的种族天赋,加上她的异能,足够她像一只大猫那样在城市间快速前进。 这一刻才有了钢铁森林的感觉。 白璃呆愣在原地,两秒钟后,她反应过来。 “我们跟上,她不是来想来杀我们的,她是来给我们带路的!” 她边说着,一边已经跑起来了。 茶雾看看这个开始跑的,又看看那个已经跑远了的。 脑门上写满了问号,但也不妨碍她跟着白璃一起跑了起来。 茶雾加入协会早,训练时间也远胜过白璃,何况白璃手上还提着刀。 几秒钟的功夫,茶雾就超过了白璃,还有余力能问问她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白璃一边保持匀速呼吸,一边回答:“如果她想杀了我,那一定不会这么拐弯抹角。” 翡是个很骄傲的人,是那种如果杀人也不屑于玩弄猎物的类型。 所以绝不会是带她俩去死地的,最有可能应该是吸血鬼的前哨,或者侦查。 茶雾脑子还乱乱的,她不了解翡,对白璃也知之甚少,但如果就这么放过很有可能的线索,那损失也太大了。 眼下便只能先把消息传给其他人,让其他同事跟着路线见机行事。 只好相信九一的眼光了。 同事却告诉她,那两个家长又偷偷跑出来了,他们现在得分出一个人先把两人送回去。 而且这片区域不能没有人巡逻,一番抉择下,只有涅果金能跟着路线跑。 队长当然是有权且必须看过每一个队员的资料的,哪怕他们可能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任务会聚在一起。 现在,队长想起来涅果金在50米跑以外的各项田径成绩。 她迟疑了,这真的是个好的选择吗? 不管是不是,翡看起来都不打算停下来稍微等一等两个可怜的猎人,只管自己在楼宇间穿梭。 钢铁森林在背后消失不见,越接近边缘地区,随着建筑一起减少的,还有绿化。 吸血鬼常待的地方总是荒芜和黄沙更多。 翡终于停下来。 白璃被茶雾半拉着跑,气都喘不匀。 新晋小猎人抬头,在月光照拂下,稀疏的树影间隙。 无数血色眼睛亮起,直直看向这边。 茶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说好的不可能带她们去送死的呢?! 白璃顾不上别的事情,她横刀在前。 在第一个吸血鬼冲上来的时候,大雁的翎羽划破月色。 银刀带着和雁翎别无二致的弯曲弧度,撕裂空气那样轻松撕裂吸血鬼的身体。 吸血鬼被一分为二。 在彻底消散前,求生的渴望让吸血鬼发出了生命中最响亮的一声尖锐嘶吼。 这也成功震慑住了其它吸血鬼。 毕竟不怕银刀的吸血鬼少的可怜,除了拥有特殊技能的那类怪胎,就是公爵这一级别的大人物。 显然,公爵当然不可能和他们这群小喽啰站在同一战线,而这群吸血鬼中唯一的怪胎则平静地站在众人之后。 “谁敢后退一步,现在就去死吧。”是翡那冷淡的声音。 随着话音,银白色闪光一晃而过。 它像是你眼花出现的幻影,一个幻觉,仿佛眨眨眼就会消失。 但幻影收割走一个吸血鬼的灵魂。 悄悄后退一步的吸血鬼连声死前的尖叫都没发出,就悄无声息在银线下融化。 月光照亮吸血鬼尸骸消散前的点点暗影。 白璃突然后背一凉,猛然举刀向敌。 茶雾召回雀鸟,反手拔出对吸血鬼专用枪支。 敌人堪称悍不畏死地朝两个猎人扑过来! * “……我开错路了?”同事喃喃自语,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来。 他怎么记得前面这段路是公路来着,为什么远远看过去好像下雪了? 车速慢慢降下来。 九一感知到遥远的异能波动:“是异能。” 但是分不清是什么异能,她自从晋升高猎,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连对方的异能领域都判断不清了。 甚至直到这么近的距离,近到他们都快要进入领域内,她才感知到有这样的异能波动。 车慢慢停下,两人堪称同步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关门前,九一看了一眼精致漂亮的包装纸袋。 ……希望能活着回来,不然这个冰淇淋真的要融化在这辆车上了。 九一和同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徒步前进。 连九一都分辨不出来的异能领域,那八成就是吸血鬼中最高级的公爵了。 同事悄悄问她:“你发消息了吗?” 当然是给协会发消息,告知一声17区边缘地带出现公爵级吸血鬼。 “嗯。” “那就好。”同事松了口气。 至少这样,就算他和九一死在里面了,至少其他人已经知道了,死亡都能成为新的警示,让大家提高警惕,提防这里出现的吸血鬼。 其实大可以转身就走的,到17区的必经之路被困死,那就干脆在没有进入领域之前掉头离开。 但两人没一个提出这回事。 两个猎人默契地不提另一个必定能逃生的选项,不是不怕死,也不是倔驴到非要向前。 但是如果任由这个领域一直横在这里,岂不是所有赶往17区的人要被困住? 而且,在他们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人被困在里面了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才要向前。 第56章 先写好遗嘱 玛塔抬眼看向始祖。 微妙的,那种仿佛知道对方就是一切源头的感觉。 高位吸血鬼对地位有绝对碾压的优势,不止是指实力,更有爵位提升后,体内属于吸血鬼的那一部分含量上升了。 血脉上的优势,会形成一种几乎有形的压力。 就像现在,瑞特无法控制地,一点,一点,低下头去。 青筋在他的脖颈上爆出,脸色像是憋气到极致的红。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瑞特已经用尽全力,依然无法阻拦低头的趋势。 他半弯着腰,手撑着膝盖,说什么也不想跪下来。 那太丢脸。 也太没意思,好像他这么多年的煎熬都是笑话。 玛塔收回视线,始祖理论上也应该对她有绝对压制,上位十几年的公爵在始祖眼里算得了什么。 但是她竟然没有感受到一分一毫的压力。 始祖看起来似乎对这两个吸血鬼没有跪下也有些意外。 她对玛塔说:“你不是我的臣民。” 对,哪怕玛塔现在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隐隐的血脉相连,但她绝不是始祖的臣民。 她早已将灵魂献与神明。 神明的信徒当然不会向别人下跪。 玛塔:“活这么久,竟然还有这么多话要说吗?” 修理工转眼间消失不见,这个地方无法施展开全部领域,但她的异能有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用处。 她化成水流,水流奔涌不息,洗刷过冰冷的雪地,冲向永生之主。 然后——不知从何处起,从一点星火开始,在无人在意的瞬间蔓延。 雪地上,火焰在严重缺乏可燃物的情况下迅速壮大,蔓延成一场燎原之火。 幻想领域中千年不化的雪都有了消融的迹象,冰川固执地向天上奔流,雪山却开始摇摇欲坠。 始祖像是在叹气,很轻的一声,转瞬消失在骤然掀起的暴风雪中。 风助火势,但雪原上的风从不助长气焰。 火焰摇曳的影子趴伏在地。 连湍流都要冻结。 在队友的强攻下,始祖不得不分出相当一部分精力去应对,瑞特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哥,开道!”躲在后面观察形势的高级治疗大喊。 空间是一个很广的概念。 而在空间系异能者看来,它更接近于一种橡皮泥,可变形,可裁剪。 现在,空间开始扭曲,像是在暴风雪里摆了一面哈哈镜,风雪也要在镜中扭曲。 于是暴风雪终于有了一道裂痕,突兀破开的一条道路。 机会。 修理工从水流中冲出来。 伞剑的剑身裹挟着永不停息的流水,极其浅淡的蓝色。 不需要语言上的呼喊,她相信另一个高猎会配合她。她相信山栗子。 不出所料,有火焰从雪原上来。 蓝色与红色覆盖天的一侧,苍白的天空也成为画布,涂抹上未知的色彩。 硝烟里,猎人与公爵几乎同一时间袭来。 而公爵从火焰中来。 火焰像是会永远这样燃烧下去,直到连它主人的灵魂都烧了个一干二净才肯熄灭。 热浪席卷过暴风雪肆虐的冰原,余温依旧滚烫得惊人。 天生克制吸血鬼的异能,竟然属于一个吸血鬼。 始祖露出点感兴趣的表情:“你知道的吧,你的火焰也烧不死我。” 血族阴影的起源,站在火焰中都一如既往的平静。 下一刻,始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投向远方。 那是领域的尽头。 有人踏入幻想与现实的交线,毫无畏惧闯进风雪的领地。 始祖抬手,扼住流水的咽喉。 她也不是全然不会受伤的,但火焰带来的那点烧伤并不足以让她退却。 反而公爵心有顾忌,为了不伤到队友束手束脚。 “那我呢?” 来人问她:“我也杀不死你吗?” 能够回溯世间万物,让其归于本源的异能,也杀不死吸血鬼的始祖吗? 始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说:“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她似乎也没有要等对方回答的意思,说是问句都勉强,语调平的像是个陈述。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始祖又笑:“你出言冒犯我,换做别人,我现在就会杀了她。” “但我给你这个机会。” “是继续当个猎人。” “还是成为我的臣民,站在我这一边。” 始祖给这个选项继续加码:“我可以让你成为那群吸血鬼的王。” 她露出仿佛还在假装自己是那个猎人时候的表情:“你是我的学生,我是舍不得你死的。” 她说这话时,一只手上还抓着修理工的脖子。 一时竟然没人在这时候说话。 或许是隐隐察觉到如果出言打断,对方就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修理工。 九一看着她,对方并没有脱下外表上的伪装,眼睛是看起来很澄澈的琥珀模样。 但是对九一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另一件事却突兀从脑海中跳出来。 那份冰淇淋,应该等不到在化掉之前被人吃掉了。 ……有点浪费。 ……而且那个冰淇淋相当花里胡哨,彩色的模样如果化掉的话,应该很难看吧。 ……主体的黑色和白色,再混上其它颜色,融化在一起,在纸袋里缓缓流淌出来,黏稠,又带着快要令人窒息的甜蜜气息。 “算了吧,化掉的冰淇淋太难吃了。”九一说。 她踩着雪原走过来,瑞特在另一边给她撑起空间屏障。 在大多依赖近战的高猎里,她算是个奇葩。 近战水平当然是有的,但不多,比起战斗,她更倾向于寻找机会。 战斗也只是为了提供更多的机会。 那毕竟是只要近距离接触就会消融的异能。 始祖表情重归平静,平静到和曾经的找死专业户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你也杀不死我。” 她语气中却带着微讽,像王俯视蚁巢,嘲笑于蚂蚁的异想天开。 蚂蚁却将她围住。 * 涅果金累了。 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他已经跑了半个晚上,目测接下来半个晚上也不会平静。 他精神恍惚地一路跟着队长给的路线跑过去。 还没到那就先感受到了吸血鬼特有的腥气。 这一下比什么兴奋剂都管用,涅果金瞬间清醒过来,虽然还是喘不过气,但已然进入了战斗状态。 石头人兴奋地加入混战,这才发现队长和白璃都在包围圈最中心。 一个又一个吸血鬼悍不畏死地冲上来,将三个猎人团团围住。 涅果金觉得不对劲。 这群吸血鬼平时要多惜命有多惜命,不到真正的生死关头从不会拼尽全力,今天这群怎么突然转性了? 难道是吸血鬼中的精锐敢死队? 白璃顾不上跟他解释这个中复杂缘由。 她大喊:“闭眼!” 熟知白璃异能的两个猎人不顾迅速靠近的爪牙,立马闭上眼睛。 强光照亮这一片原野。 如果有人正在这片原野上,恐怕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太阳落下来了。 又或许,这本就是一个从地上升起的太阳? 吸血鬼转瞬间烟消云散,那点稀薄的暗影在真正属于太阳的光辉下无处遁形。 涅果金捂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流下生理性泪水。 眼前是一片模糊,混乱又黑暗的场景。 他甚至感到了头晕,再加上之前跑步过度带来的气喘和劳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茶雾也好不到哪去,头晕眼花,但她没敢坐下来。 涅果金来得突然,她却是从一开始就在的,要知道,对面可还有个引她入狼群的吸血鬼呢! 白璃有点紧张地抬眼看过去,在稀疏的树影里看了又看。 翡依然冷漠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生妹妹像个傻子一样露出庆幸又困惑的表情。 别用和她一样的脸露出这么蠢的表情,翡心想。 在吸血鬼的异能中,有一类异能相当特殊。 那就是天然克制吸血鬼的异能,譬如银,光,火等等。 这类异能者有的是转化前就是这种异能,有的则是转化后某次生死之间突然诞生的异能。 当然,这类吸血鬼同样几乎无法杀死,吸血鬼会畏惧的天敌,他们一个也不怕。 但是……白璃心想,她怎么以前从没听老师讲过,理论课都要上完了,也没有老师说过这种特性。 好像根本没有猎人需要对上这种特殊的吸血鬼一样,不需要杀死对方,自然也就不需要知道对方的这种特性。 白璃犹豫了一会,问:“你还要走吗?” 她已经看出来了,翡就是想让她把这群吸血鬼都杀了,为了防止这群吸血鬼四散而逃,翡甚至还充当了监工的角色,在这群血族后面不停挥鞭子,时刻鞭笞。 翡看了她一眼,没说走不走,反问道:“这附近有多少猎人?” ……这能说吗?白璃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队长。 队长还在默默迎风流泪。 这孩子异能进步真大,也没多久,但明显比刚进协会的时候能产生的光照强多了。 茶雾试图看向翡,但眼睛不允许她做出这种行为,她只能虚虚地注视着大致方向,“你先说。” 说清楚要这些信息干什么,说不清楚,她当然也不会说。 翡瞥一眼:“9区没有沦陷,对不对?” 她这问倒茶雾了,队长露出疑惑的表情:“9区不是网断了吗?” 翡知道了,这人权限不够,连9区被入侵的假消息都不知道。 至于翡自己怎么知道的……那当然不是有人说的,她看出来的。 这难道不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吗? 玛塔和瑞特是叛徒,这是她在提丰无端消失后的第二天确定的事情。 翡去了一趟提丰的城堡,本来只是为了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是却发现了新的东西。 有一扇窗户被打开了,窗框下的阴影处还残留吸血鬼尚未完全消失的点点暗影,但是没有任何异能波动。 这说明什么? 对方不辞辛苦凌晨前往提丰的城堡,不用异能直接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侯爵,反而亲手打开了窗户的锁扣,让提丰死在旭日初升时。 除了叛徒,没有第二种解释。 翡懒得跟别人说明她推断的种种细节,只是平直地说出结论:“9区前往17区的支援现在还没有到,他们肯定出事了。” 一个公爵,一个侯爵,还有还有不知道多少个高猎,17区的事一直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人赶得过来。 茶雾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依然选择了向上汇报。 会长竟然回答了她。 【我已经明白了,我们正在赶往17区边缘地带。】 茶雾满头雾水,为什么一个吸血鬼知道的比她还多? 白璃左右看看,戳了戳队长,“那你问问会长,我们能不能去呀?” 翡竟然这么有耐心地等着,肯定就是为了这件事。 这里离边缘地带也不算远,就是要绕一段路,怎么也算快的。 于是茶雾问了,会长秒回。 【让白璃把遗嘱写好,你们就能去。】 白璃确实是还没有写的,理论上任务之前就会要求先写好,但她可能是入队迟,加上出发的急,就延后再写。 没想到现在要写好。 白璃蹲在地上写电子遗嘱,翡就站在边上看她写。 茶雾一边给附近的猎人传情报,一边把协会的部署都告诉了翡。 她算看出来了,这人要么是伪装成吸血鬼的人,要么就是心有反骨,不服吸血鬼那狗屁倒灶的封建社会级别的落后制度。 第57章 飞蛾扑火时 吸血鬼正式攻打17区,协会发布了新的紧急通告。 强制要求所有居民待在自己家里,禁止外出。同时给每一个居民发了附近区域的巡逻猎人联系方式。 毕竟先联系协会,协会再转头联系到猎人,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浪费一点时间的,也许对方就在等待的过程中死去了。 老妈撩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异能对打的场景不论其它,只从视觉上来说是非常好看的,不同的色彩交错而过,尤其是在夜晚这种昏暗环境下。 是猎人和吸血鬼在对打。 他们这片区域的吸血鬼好像格外多一点。 “你说,底下那个猎人是不是——”老爸不敢把那个词说出来,只好使眼色。 老妈忧心忡忡:“我感觉也是……” 打不过吧,一个人打三个吸血鬼,看着就是要输了的样子。 老爸慢吞吞地说:“协会说不让咱们出去的。” “而且我们刚刚才出去过,还被猎人给送回来了。” 老妈:“你不想出去?” “我当然想,但你说我们下去,会不会反而给猎人带来麻烦?” 两人纠纠结结了一阵,眼看着猎人越发处于下风,就更是焦虑。 直到头顶上猛地传来一声窗户打开的声音。 “刷拉——” 很响,但是没有异能对轰的声音响。 依稀记得楼上居住的是个老年人,没想到一把年纪了,手上竟然还这么有劲。 小老太推开窗户,然后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一把水枪。 那是一把小孩子才会用的水枪,但是幸好,这把水枪也够用了。 她举起水枪,眯着眼睛瞄准楼下。 水被滋出去。 尽管是个儿童水枪,但竟然也有这么强的推力,硬是把水流直直喷洒到大街上。 吸血鬼发出尖锐惨叫,猎人立马反攻。 是的,那里面装的是蒜水。 有异能的吸血鬼并不会被蒜水杀死,但是也会受伤,那就足够了。 小老太跑回厨房,继续捣蒜,炮制储备新的弹药。 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老太谨慎地挪到厨房边上,并不离门太近。 那门去年就坏了,锁扣出了问题,每次都反锁不上,她舍不得钱,想着反正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出事也就出她这一个人,就没修。 门外人敲了两下,然后喊道:“是我们俩!” 小老太听出来了,那是楼底下两个中年夫妻的声音。 但她还是没说话,吸血鬼是有可能伪装别人的声音的。 “我们俩来给您捣蒜!” “我们带了蒜来的,您吱一声撒!” 小老太谨慎地凑过去,眯起眼睛勉强从猫眼看清外面的人。 两个中年人,手上提着大蒜,肩膀上还扛了几条,这倒是能确定不是吸血鬼了,不然不得疼死?而且两个吸血鬼哪里用得着骗人,直接破门就是了。 开门。 门外两人走进来,踩的拖鞋,出门就没换,如今进门也没空换。 两人直奔厨房,马不停蹄开始工作。 这就是有后勤的感觉,小老太接过两人递来的装好蒜水的水枪,心想。 然后她指使两人把其它水枪也给拿出来了。 她一个人装不来这么多水枪,就只拿了容量最大的一把,如今可以短暂享受一会随便射击的痛快。 底下的战场瞬间形势颠倒,有一个吸血鬼直接偷偷溜了,剩下两个只会尖叫的吸血鬼,也没能给猎人带来除了耳膜受损以外的更多困扰。 结束战斗后,猎人朝楼上挥了挥手,转身就要走。 厨房里的两人又急忙跑出来,一扇窗户前面挤了三个人。 三个人都在往下看。 “他是不是受伤了?”夫妻俩问道。 小老太:“那肯定的啊!你瞎啊!那血还在往下淌呢!” 中年夫妻摸了摸头,怎么隔这么远也能看到血在往下淌?难道他们两个的视力已经连老年人都不如了吗? 小老太趁底下猎人还没走远,立马离开拥挤的窗边,提起摆在客厅的医疗箱就要往下走。 夫妻俩冲上来,一把夺走医疗箱。 “这箱子多重啊,您老一把年纪了,就别带着个这么重的——”老爸提着箱子猛地一坠。 不是,这里面装砖头了吗?怎么这么重! 老妈发现了不对劲,立马托住箱子的一侧。 两人挪来挪去,一人半边,抬着箱子往下走。 小老太一脸无语,又回头拿了两把装满蒜水的水枪,跟在他们后面下了楼。 幸好楼层不高,两人搬箱子速度也不慢,总算是赶在猎人离开前冲了过去。 ……其实也不全是他们动作快,而是这个猎人已经迟缓到了走路都走不快的程度了。 三个人把猎人围住。 小老太伸手一戳,刚刚还勉强站立的猎人晃了一下,然后迅速向后倒去。 没倒成功,因为有人把他扶起来了。 夫妻俩手忙脚乱,把猎人挪到地上,打开医疗箱却懵住了。 全是不认识的药物和器械,一看就绝对不会是普通家庭常用的那种,更像正儿八经医院急诊会出现的东西。 小老太嫌他俩烦人,净给她添乱,她一挥手把这两人都给赶走。 “一边去,别挡着路灯。” 然后就是一通普通人绝对做不到的操作,干脆利落地开始给猎人处理伤口。 她这是要在大马路上给这个猎人做个手术。 这时候两个中年人才回过味来。 如果是单纯的懂医疗,那她可能是个医生。 但是如果她同时射击非常准——那她八成是个军医,还有两成可能是猎人协会的后勤。 主要是这两个普通人也不太相信,猎人会沦落到要住在这种破楼房里,毕竟猎人协会的工作待遇一向好到没话说。 如果真是协会成员,那但凡年轻的时候能攒点钱,老了也不至于要住这种地方吧?而且据说工作满年限会送房子。 两人闲的没事干,又不好站旁边两眼一瞪干看手术现场,只好左顾右盼,装出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来。 夫妻一人拿了一个水枪,装得和看过的猎人一样严肃站立,假装自己是在守着这条街。 手术做到一半,这个猎人醒了。 小老太一手把他的脑袋摁住,“再乱动就去死吧。”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猎人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不远处的路灯。 心知是有人在给他紧急处理,他也不敢乱动,而且他现在就算站起来,也走不了路了,异能消耗到极限,就会变成现在这样,要是有个搭档在就好了。 可惜,这片区域的大部分猎人刚刚才被调走,去执行更紧急的任务了,其它区域的在调过来往这赶,但到底也要等上一段时间。 猎人盯着头顶上的路灯发呆。 手术有点点疼,他也不好意思说让人家轻一点,只好自己转移注意力。 路灯是为数不多的照明设施,在这个空旷的大街上,作为足够明亮的光源,吸引来了不少飞蛾。 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路灯。 * 现在荔安要叠一个路灯。 哦,其实也不是一个,而是能够覆盖一整座城市的灯塔。 因为她自己叠小路灯叠到一半就不耐烦了,只要稍微算一算,想覆盖一整座纸城需要多少纸路灯,她就果断地选择了放弃。 不如叠一个足够大的灯塔,射出的光线也足够照亮整座城。 随便看出祂慢慢走出状态,挑挑拣拣抽出一叠纸。 趁祂在进入下一次沉浸式叠纸之前,黑猫没忍住说:“我只在海上见过灯塔。” 就算是陆地上的,它也只见过为了海上导航指引的那种灯塔,说到底,灯塔就不是个专门的照明建筑吧? “你见识太少了。”荔安毫不留情回击。 “……可恶。” 黑猫愤愤地甩了甩尾巴,越是做这种猫才会做的行为,它就越是能理解猫的诡异思维了,比方说这尾巴可真有意思啊。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它收回越发趋近于猫的思绪,又问:“实操不太可行吧,光源这么亮,还只有一个光源。” 照明问题倒是无所谓,反正是荔安自己折的,折成什么样都不重要,那些纸自然会随着祂的心意变成该有的模样。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它会吸引来很多蛾子。” 荔安本来没想到这茬,然后她短暂思考了两秒:“那就在设定上加点温度。” “让蛾子死掉就好了。” * 两只蝙蝠从远处落下。 老妈已经看到了那熟悉的,披着斗篷的人形生物。 她发自内心地认为吸血鬼不过是伪装成人的另一种生物,它们无法理解人的情绪,无法对人类和它们别无二致的外表产生共鸣。 是一群以人类为食的,善于伪装的野兽。 老爸也看到了,因为对方正在飞速靠近。 夫妻俩同时举起儿童水枪。 小老太听到了,熟悉的吸血鬼行动起来的声音,比正常人轻很多的脚步声,和同时随之而行的斗篷摩擦声。 这种声音,她已经听了六十年,每一个午夜梦回,都让她惊醒。 幸好今晚也从梦里醒来了,不然她也不会知道,就在楼底下的大街上,有这么一个猎人正在步入死亡。 猎人慢了半拍,他仰躺着,只能看到蛾子仿佛受到了惊吓,又或者是某种无形的驱赶。 蛾子纷纷从路灯上离开,又不知道要飞往哪里去。 他想,会是更远一些地方的灯吗? 然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大概是耳朵受了伤,听什么都听得不太清楚。 但是动物的反应不会骗人,是吸血鬼来了! 猎人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但他受伤过重,异能透支,被正在给他缝线的老太太腾出一只手摁住。 “你站起来就能打得过了?”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冷酷。 猎人情绪低落,只好躺回去。 两个普通人举着水枪。 他们模仿着猎人的姿态,假装自己就是守着这条街的猎人。 飞蛾四散而逃。 第58章 爱能抵万难 灯塔很快就折完了,这种不需要太在意表面模样的粗糙建筑是最好完成的。 荔安把纸堆翻过来翻过去,摸出几张和最开始的普通建筑同一个色号的纸。 再叠两个房子。 它们要相似,相似到不分彼此。 然后,荔安将这两个极其相似的建筑摆放在纸城里,一左一右放在普通建筑的两侧,将它挤在中间。 整整齐齐,团团圆圆的样子。 荔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 两个吸血鬼,其中一个正是之前逃掉的那个。 或许这几个人是不该下楼的。 但是思考这些并没有意义,因为负责巡逻这片区域的也只有这么一个猎人,他们不下楼救人,猎人就会死,吸血鬼就没了顾忌。 猎人的数量一直都不算多,分派到每个区就更加显得人数捉襟见肘。这附近虽然也有普通人为主的警卫,人数不少,但也早就死在了混战里。 普通人在这种异能的战斗中,几乎只能起到一点障碍物的作用。 其实协会是很不支持这些人参加任务的,只接受他们自己写申请报告,和遗嘱一并上交,全部通过后才能参加任务。 “这片区域没有别的猎人了,就那一个半死不活的。”去而复返的吸血鬼和另一个吸血鬼说着。 两个吸血鬼堂而皇之在人类的地盘上,当着猎人的面聊了起来。 猎人咬牙,又被小老太拍了一把脑袋。 她说:“再把肌肉绷这么紧,你试试看。” 又没上麻醉,血呼啦呼啦就往外冒。 猎人泄气。 中年夫妻举着水枪,那架势更像是举着对血族特质火枪。 两只蝙蝠刚落下的时候,他们气都不敢多喘两下。但现在,吸血鬼走过来,离得这么近,两个普通人反而手不抖心不跳了。 老妈大喊一声:“怕什么!大不了下去陪孩子!” 这话一说,两人心一横,反而真的不怕死了。 死亡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但现在夫妻俩知道,有人在死后的世界等他们。 他俩的孩子还在上中级教育,成绩也普通,没什么能力。 是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下面,要是有鬼欺负他没有长辈怎么办? 老爸喃喃:“孩子,要是咱们死了,你得记住你爸妈是为了打吸血鬼死的。”那便也算是英勇就义了吧,协会会给他们追发奖章吗? 然后他冲上去,飞蛾扑火一般的姿态冲上去。 儿童水枪里,蒜水喷洒出来。 然而早就被同类提醒过的吸血鬼一挥手,就有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将蒜水都吹走。 老妈跟在后面又打出去几发水流,又被吹走。 小老太头也不抬:“那是异能,别浪费水了。” 她手上不停,继续缝线,这场简易到了极点的手术就快结束了。 然后她说:“想跑就跑吧。”要是跑得够快,吸血鬼先来杀这个猎人,那他们就能活下来。 那两人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还杵在那不动。 其实如果这俩人不出居民楼,大概率是不会死的。 小老太低头做着手术,她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她上一次执行任务,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几年,任务标准当然也变了很多,巡逻区域也比以前要大,猎人协会既不能放宽入会标准,又不能将人类居住区放手不管,于是造成了现在这样的两难局面。 她问:“支援什么时候到?” 这么快的调动速度,协会肯定是早有准备的,其它大区的猎人现在必然在路上了。之前多半只是为了不惊动吸血鬼,所以一直摁住,没有提前出发。 她并不知道,进入17区的必经之路已经被幻想领域彻底封死,区域外的猎人全部不得进入。 猎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才从记忆里找回那条信息。 “快了……应该还有……两分钟。”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不受控制地要耷拉下来,疼痛也很难让他继续保持清醒。 小老太拍了拍他,老年人的手带着深夜的寒意和粗糙的茧,他猛地摇摇头,继续挣扎在昏睡的边缘。 两个普通人和两个吸血鬼打了起来。 他们身上还带着银质的小刀,但尽管吸血鬼忌惮银刀从而束手束脚,他们依旧打得很艰难。 从没遇见过力气这么大,反应还这么快的人。 也是,不说吸血鬼本来不是人,如果不是他们有这样的种族天赋,以他们的总数量,早就该被人类消灭了个干净。 小老太专注地缝线,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给人做过手术,如今上手也很不熟悉。 丝线在血肉中穿梭,将伤口的两边拉扯在一起。 然后,有温热的液体喷洒过来,像雨一样落下来,淋在这位早已离职的医生头顶。 她心下一沉,手非但不抖,反而加快了速度。血液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来,在快要滑进眼睛里的时候,才被她在肩膀上蹭掉。 医生听到死者的家属在大喊,带着崩溃的尖锐呐喊,怒吼着发疯冲上去。 医生闭了闭眼。 普通人的呐喊声也没能持续多久,就消失在了今夜安静的风里。 最后一针,收尾。 医生终于结束手术。 失血过多的猎人慢半拍反应过来,撑着地面,拽着医生的胳膊爬起来。 他站都站不稳,话都说不出来。 小老太也从地上站起来,她拍了一下猎人的肩膀。 其实也不算肩膀,因为她已经老了,脊背再挺拔的人,老了也会不由自主地弯下来一些。 她只是拍在了猎人的后背,但这感觉依然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没有退出猎人协会,和同伴一块杀掉猎人之后,也是这样勾肩搭背。 曾经的猎人问:“怕死吗?” 两分钟已经到了,依然没有任何支援的迹象,她心知恐怕外面是出了大事,以至于根本顾不到这里了。 接下来只能自救。 猎人不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他依然坚定地说:“不怕。” 怕就不会来当猎人,怕就不会来执行今晚的任务,怕的话,在被通知写遗嘱的时候就跑了。 “好,代号牌还在身上吧。” 那是银质的小吊牌,猎人出任务必然会带着它,因为有时候要靠这个小牌子来辨认尸体。 猎人点了点头。 小老太似乎是笑了一下。 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吸血鬼谨慎地没有贸然上前,毕竟杀两个普通人连脑子都不需要动,但有个猎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说猎人都是死了也要拖个血族一起走的那种类型,两个血族谁也不想自己去死,一时竟没有打起来。 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焦灼。 不止是来自于双方的僵持。 猎人感受到背后突然升起的温度,他感受到一种全然陌生的异能波动。 原来这人也有异能,他只是这样想。 温度迅速攀升,让不远处的吸血鬼一退再退。 现役猎人咬紧牙关,竟然硬生生再次用出了异能,无形的屏障升起,笼罩了这部分的街道。 他已经知道身后的老人想做什么,于是也不管不顾消耗生命力去扩大异能范围。 他平常只是用异能笼罩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潜能,异能领域大到足够将两人两鬼都覆盖。 血液不断地从他身上流淌下来,他现在简直就是个血人。 为了保持异能强度,他非但不能停下,还要继续压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 温度好高…… 猎人模糊地想。 他的背后已经麻木到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存在了,只有眼睛的干涩提醒他,快点离开这里。 所以他没看到,一切都在融化。 吸血鬼像被丢在岸上的鱼,拼死挣扎着要逃离这里。 ……不愧是有种族天赋的吸血鬼,临死前的尖叫都足以当作一种攻击手段,比普通人死前的怒吼尖锐多了。 猎人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他低头,终于看到自己的双腿。 原来是化掉了,怪不得站不住了。 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维持着异能领域。 吸血鬼已经濒死。 温度终于拔高到没有人可以活下来的地步。 一个极点。 无声爆炸。 猎人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但他想。 ——她一定很平静。 这条街道上的一切都在飞快消融,异能领域笼罩的地方全部融化到近似液体。 等到爆炸停息,异能领域也随着主人的离开而消散。 居民楼里,有人掀开窗帘,往街道上看去。 混沌,虚无,驳杂到分不清尸体和路面的区别。 路灯倒在地上,杆子早就融化了。 四具人类的尸体像是四只渺小的蛾子,和路面融化在一起,分也分不清,看也看不出来。 飞蛾扑火的时候,难道真的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烧死吗? * 这之后很久。 直到这个漫长的夜晚走到末端,凌晨的时候,才有新的猎人们成队前来收拾现场。 在被融化的废墟里,他们找到了两个早已变形的银质吊牌,经过多次鉴定,才勉强确认出上面的代号。 一个是执行任务牺牲的猎人,另一个,是三十三年前离开协会的前猎人,主要负责医疗后勤,异能是极高温,看评级,应当是非常危险的异能。 她的退会申请上写着她的申请理由。 【我为了我孩子的死亡四处奔波,倾家荡产才找到那个吸血鬼,如今总算杀了它。】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的,但确实严重影响了日常工作,我至今无法睡一个好觉,心理医生建议我申请长期休假,但我想,我可能更需要离开这样的环境。】 【况且虽然我的异能理论上限很高,但我天赋太差,努力了很久也无法达到彻底掌控它的程度,我咨询过很多异能方面的老师和前辈,他们建议我不要再练习这个异能。】 【这个异能达到足以杀死吸血鬼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会同时被吞噬,和自爆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我真的不喜欢血,现在更甚。】 * 然后,再补充一下灯塔吧,光秃秃的不太好看。 荔安在灯塔外部装了一条纸梯,围绕着灯塔的外部盘旋而上,她想象了一下,应该有人从这里登上去,爬到灯塔的最顶端,然后打开足以照亮这座城市的灯。 灯塔顶部安装的大灯,她给涂上了带点荧光的浅色。 等荔安干完这些事,思考接下来折什么的时候,随便突然问:“你不去看看吗?” 明明上次还为了那棵石树特地去杀了一个神明,现在竟然一点也没有要去看看的意思。 “什么?” 随便想了想,用另一种方法说:“你的敲钟人不是还在外面吗?它手上还拿着你的宝石呢,你不想它快点来?” “急什么,城市还没建好呢。” 钟自然也不急着敲。 荔安继续埋头折纸建筑。 黑猫看着祂,神格的复苏进程无端加快了,甚至胜过了拿到那双神明眼睛时的恢复速度。 数量非常多,多到令人感到微妙惊悚的普通建筑,在祂手底下成型。 它们构成纸城的基础。 第59章 是人间百态 17区大乱,尽管早有准备,但吸血鬼来势汹汹,何况还有那位实力未知的始祖,一己之力将所有支援力量拦在17区外。 会长升在半空中,俯视整座城市,它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设计者在最初就没有给它设计这种功能,只是赋予了它无限接近于灵魂的精神体。 它不断迭代,在每一个新晋高猎的登记中,它会吞掉对方精神体的复制品。 现在,会长将代号为『找死专业户』的精神体复制品挑出来。 在无边无际的精神领域,对方的复制品轻轻眨眼,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有点欠的笑容。 精神体同样是可以伪装的,会长无论确认多少遍,都只能得出对方是人类的精神体这样的事实。 所以会长决定剔除这个精神体,尽管没有这样的规定。 剔除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这个伪装了数十年高猎的吸血鬼复制体被驱逐出精神领域。 会长飘在半空,它看到城市,和在这里生活着的所有人。 这里的一草一木它都看过,每一个人它都知道所有生平,它看过每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而现在,一切都在衰落。 猎人不够多……远远不够多,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杀了始祖,让幻想领域坠落。 只有这样,别区的猎人才能进来支援。 收到一切整装完毕的消息,会长平静地从城市高空缓缓下降。 它跟着其他猎人一起出发。 只是…… 神明啊—— 请保佑您的信徒此战必胜。 * 阳台上,一只蝙蝠落下。 房子里的人却不想坐以待毙。 那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也许刚才从高校毕业,开启了人生崭新的一页。 对方举起银质刀刃,恐惧和愤怒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略有些凶悍。 刀刃划过月光。 …… 一个或许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打着哈欠,坐在马桶上打瞌睡。 或许是今天白天吃坏了肚子,使得今夜没能去睡觉。 正是这时,那点悉悉索索的轻响终于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打了个激灵,霎时清醒过来。 尽管只有这样的年纪,但他也十分清楚,半夜闯进家门的,不是吸血鬼就是小偷。 他希望是小偷。 事不遂人愿。 轻微的斗篷摩擦声在客厅绕了一圈,对方没有拿起放在桌上的贵重手表,也没有去翻就在柜子里的金银首饰。 这绝不是个小偷。 小孩子慢慢从马桶上爬下来,他已经做到了这个年纪的小孩的极限,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种时候绝不能尖叫,在救援赶来之前,只需要短短几秒钟,一个吸血鬼就能吸干一誻膤團對个小孩。 他也没敢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他摸到放在厕所的手机。 打开,选择附近区域的猎人队长联系方式,发送消息。 …… 老年人睡眠很浅,所以当第一声属于人类的尖叫在深夜炸响时。 老年人就已经醒了。 他已经七老八十啦,再也不是活蹦乱跳的年纪。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些想笑,年轻的时候,他还拿过短跑冠军嘞。 曾经的冠军摸索着戴上眼镜,慢慢把自己挪到床边,一步步坐上轮椅。 轮椅压过地板,他来到厨房,在清冷的月光下,看到了那只打火机。 客厅,房门被强行闯入,他听到房门发出可怜的声音,它碎成无数块,散落在地上。 …… 银质刀刃掉在了地上。 血液慢慢将刀刃完全浸泡,银色和血色的对撞美得堪称梦幻。 …… 小孩正要点击发送消息,月光突然暗下来一些。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玻璃门外披着斗篷的黑色影子。 小小一个儿童手机掉在地上。 【信息发送失败】 …… 它们来了。 死到临头,老人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平静。 既然跑不掉,不如拉几个垫背,到死亡以后的世界都有面。 一打二还能全带走,他要好好想想能吹嘘多久。 老人举起打火机。 从厨房的纸堆开始,火焰飞速壮大,吞没一切。 水桶里,鱼无知地甩着尾巴。 一切都在火焰中摇曳。 …… 但是。 但是。 比起死亡,人还是更想活着。 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一个灵魂的不甘屈服。 不想就这样死去。 还没有拿到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明明都和朋友规划好了要去哪里聚餐。 还没有等到父母难得一个月回来一次见个面……比起游乐园和餐厅,其实更想一起出去散散步。 还没有跟楼底下的人炫耀昨天刚钓上来的鱼……那货肯定要说是从菜市场买来的,然后暗戳戳问在哪钓的。 还有,好多好多遗憾。 人一定要抱着遗憾去死吗? 濒死时,据说会看到人生的走马灯。 但他们在看到自己这一生的同时,听到了一个更遥远的声音。 遥远到天边,海角,灵魂不可知的星空深处。 祂的声音总带着极轻的笑意,祂说着必然能够被听懂的未知语言。 祂的声音不似人声,更接近于流水,清风。 “——到我这里来。” * 无数的建筑从纸堆里慢慢形成模样,荔安平静地折纸。 黑猫惊讶地站起来。 神格飞快凝聚,能量值在短时间内迅速向上攀升,趋近于苏醒前兆。 随便傻了。 它在半神里算是消息很灵通的那种类型,但就算是它,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神明,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能让沉睡的神格再次苏醒。 虽然还没完全苏醒,但这明显只差一点契机了啊! 黑猫谨慎地重新窝在桌子上,开始思考猫生。 想一想,仔细想一想,祂到底是掌握哪一个权柄的神明。 随便此前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是因为难以判断,荔安显然拥有一个完整的权柄,但很多权柄之间是有相似性的,它终究只是个没见过权柄的半神。 思考无果。 它决定躺平。 荔安将最后一个普通建筑折好,然后将它放在岛屿上。 纸折的岛屿上,建筑星罗棋布,构成一个无限接近于完整的城市。 荔安知道,还差了一点。 差了一些人。 城市里就该有人的。 但她现在不想再折一堆纸人,纸人折起来太费工夫,而且数量众多,真要折直接累死她算了。 荔安选择开摆,空城也不是不能看。 * 白璃终于写完遗嘱,和另外两个猎人前辈出发,前往17区边缘地带。 翡不和他们一道走,她赶路比这群只能靠两条腿跑的人快多了。 三个猎人跟在她后面,落后很远。 过了一会,翡已然看到了那片雪域。 一点雪花被风吹散,落在她脸上。 寒意扑面而来。 翡等了一会,这三个人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真没用。 没用的三个人喘了一会,才把气喘匀。 白璃问:“我们直接进去吗?” 翡不答,径直向雪域走去。 好吧,三个猎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白璃和茶雾一人站在一边,把还在气喘的涅果金架了进去。 涅果金大喊:“等、等等!我能自己走!” “真的吗?” 涅果金还在岔气,但是连连点头。 被茶雾拖进去也就算了,被新人拖着走也未免太丢脸了! 只是一步的距离。 猎人们来到幻想的尽头。 或者说,这其实也是某种真实呢? 四个人抬头,看到苍白的雪,还有雪地冰川上蔓延开的血河。 白色与血色对半分开,都在慢慢流淌着。 远处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大喊道:“闪开!” 翡动了动耳朵,在微妙的冰块碎裂声中迅速后退,顺便用异能把其他几个人一并卷起来。 下一刻,四人原本站着的地方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深不见底。 没有成功,裂缝又缓缓合上。 新的冰裂声再次从脚下传来。 翡人生第二次后悔了。 早知道不喊上这三个人进来了——完全是累赘啊! 她一个人跑就算了,变成蝙蝠或者用银线带着跑都轻轻松松,结果现在反而要顾及到这三个人无法快速移动,跑都要带着一起跑。 异能消耗迅速上升。 幸好有人及时接过了翡的任务,把她解放了出来。 空间被人强行打开,几人穿过空间缝隙远离了刚刚那片地方。 这片空间里竟然没有暴风雪。 翡看到了她的老师。 虽然教过的课也不是很多,但怎么说也算是老师吧。 瑞特看着她一会,然后笑了一下,他说:“这里是我和其它几个人一起搭建的异能领域,虽然还是很冷,但至少在这不会突然掉下去。” 翡觉得瑞特的脸色不太好,有点苍白。 或许这样形容一个吸血鬼不太合适,但她确实觉得瑞特的整体状态都很差。 要么是受了重伤,要么是维持这样的异能领域消耗太大。 翡觉得两个可能应该兼而有之。 瑞特继续问:“你们怎么来了?” 他没问为什么翡怎么也会来,他对这个学生的不服管教和聪明程度都很有概念。 茶雾召回雾鸟,雾鸟在领域内徘徊。 “那你得问翡,她一个、”猎人卡了一下,“竟然知道的比我们还多。” 瑞特又笑了一下,好吧,其实翡会发现这些,他也不是很意外。 “那你们就待在这里,帮一下伤员,别出去。” “外面都是谁?”翡问他。 “始祖,就是那个血族传说里的始祖。”瑞特没在这个时候解释复杂的经过,他说得简略,“始祖在协会卧底了很多年。” “你们实力不够,不要出去凑这个热闹。” 翡思考了一会,“外面的人是玛塔?” 瑞特知道他劝不住这个学生了:“对。” “只有玛塔?” 瑞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说:“只剩下玛塔。” 白璃站在雪地里,看向这片没有风雪的小小领域。 她见过的,没见过的猎人挤在一起。 血腥味压过寒凉的雪的味道,带着令人心悸的不安。 白璃拎着刀,慢慢从人群里走过去。 她看到那个广告商。 他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拿着那把熟悉的小刀。 白璃当时和九一拒绝了广告商的治疗,而现在,她终于看到广告商的异能。 小刀划过他的胳膊,血液顺着皮肉流淌下来,滴在伤员的伤口上。 伤员那可怖的伤口迅速愈合,眨眼间恢复如初,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带着和周围不同的浅色。 哦。 怪不得九一不想让广告商治疗她。 第60章 我们的坟墓 翡说:“我要出去。” 这个只给人当过不到一个月时间的老师,盯着自己的学生看。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地上的雪花:“你知道始祖意味着什么吗?她能对所有吸血鬼进行绝对压制,在她注视着你的时候,你连异能都放不出来。” 翡反问:“那玛塔是怎么回事?” 瑞特也不清楚,玛塔虽然比他高一阶位,但都是吸血鬼,理论上也该受到始祖的压制。 他想了想:“可能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她的异能是火,反向抵抗了这种压制。 作为见过那位店主的人,翡有另一种想法,也许玛塔也见过那个存在。 既然神明注定要拿走她的灵魂,那么早死晚死不都一样? 翡站在他面前不说话,盯着他看。 直到瑞特被盯得浑身不适。 “就算你也不一定会受到压制,那你出去也是平添麻烦。” 翡继续盯着他,也不说话。 瑞特生气了:“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多少高猎都折进去了,你这种异能新手去就是白白送死!” 现在轮到白璃盯着他看了,她顿了顿,问:“我刚刚没在这里面看到九一。” 她记得九一说时间,算一算也差不多了,而且这里可是进入17区的必经之路。 “她还没进来,还是就在外面?” 外面。 说得平常,但现在外面哪有活人,掀开一层地皮,就能看见雪原下的皑皑白骨。 只是几个小时的功夫,高猎折损率前所未有的高,更令人绝望的是,以如此高强度的自杀式攻击,始祖的状态依然和最初相差无几,偶尔会受点伤,转眼又恢复如初。 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这么多人也看不到一丁点效果。 瑞特看了这俩双胞胎一眼,对白璃说:“就在外面。” 九一是死得很早的那个……始祖表面不显,但瑞特能够从威压中感受到,对方出乎寻常的愤怒。 原来始祖这样的人,也会为了背叛伤心。 这下白璃也没话说了,她和翡一起盯着他。 瑞特被两个人包围,浑身发毛,但他也是个倔起来三头牛拉不回来的人。 当下硬是不说话了。 翡:“你就打算这样耗着?”有什么意义? 瑞特:“那至少也要等到会长来了再说,他们就在路上了,应该快——” 几人心有灵犀一般抬头,看见幻想领域的尽头,新的一队人马从扭曲的空间里走来,一颗没有一丝瑕疵的圆球从人群里脱颖而出。 会长升到高空。 翡扬眉。 瑞特:“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出去,至少也得有练习异能几个月,才能有一定用处吧?” 白璃点开电子任务审核通过的证明给他看,然后说:“我不能出去吗?” “会长都来了,我既然状态完好,又是天然克制吸血鬼的光,我有什么理由不出去?” 瑞特瞪她,非要找死吗?他只是提醒了一句:“始祖并不害怕阳光。” 他没别的话可说,打开一条空间裂缝,让这个新晋小猎人出去。 翡实在是个极其善于捕捉机会的人。 是这样的道理,善于杀人且追求一击即中的人,必然是长于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机会的。 正如现在。 翡抓住空间裂缝打开的那一瞬间,甩出银线,银线扯着她飞快地从空间裂缝里出去。 “——翡!”瑞特快要被这个叛逆期学生气死,有一种提前体会上了当爹的感觉。 真是操不完的心。 双生子走在暴风雪里,看到风雪来处,有火光闪烁。 那队猎人向她们走来,双生子顺其自然地加入队伍。 像水滴融入溪流那样,毫无违和感。 会长在高处纵览整个领域,开始给每个猎人传达指令。 它看着核心里那两颗宝石一般的眼睛。 这对眼睛,要怎么用呢? 白璃握着刀。 她不再去想九一会在哪一块雪地下,只有杀了始祖,才能让九一安心。 新的猎人队伍确实给始祖带来了新的麻烦。 至少她在同时应对玛塔和猎人的时候,幻想领域内天灾的频率瞬间降低了。 在猎人们发起新一轮攻势的时候,瑞特也不打算在原地无所事事,他重新尝试破开幻想领域的空间。 早在白璃等人来之前,他就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 每一次失败都在给战斗时的伤势雪上加霜,吸血鬼受了伤总是好得很快,除非使用的是克制材料,但始祖带来的伤害根本无法恢复,高级治疗异能也没有用。 瑞特闭上眼睛,像个空间异能的初学者那样,感受身边无处不在的空间波动。 如果说,在无数个未来里,还有打开空间裂缝的可能,那就只有现在。 远处,白璃举起神明赐予的刀,那把被她命名为『裁决』的刀刃。 大雁的翎羽划破无边落雪,落雪仿佛凝固了一瞬,被刀光切开一线极为明显的空隙。 翡从暗处突然冒出来,在她主动出现之前,很少有人会发现附近还有这么一个人。 藏匿的水平高到简直可以称作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毫无道理地突然出现。 白璃想到以前谁跟她说过的话。 【你那姐姐跟鬼一样,不说话的时候谁也发现不了她。】 谁也没发现的翡冲上来,银色的丝线抓住落雪的空隙,突然袭击! 银色本就是雪的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 堪称完美的异能使用。 始祖抬手,狂风袭来,丝线无法在这样的风暴中保持原有的轨迹,翡尽可能去控制,依然失败了。 银线堪堪擦过始祖的发梢,一点黑色的碎发掉落下来。 连皮外伤都没造成,翡也不失望,毕竟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就不会折进去这么多人了。 转眼间,这个刺客已经快要融化在风雪里消失不见,已是打算好继续潜伏起来,耐心等待下一个机会的到来。 始祖看着翡那双属于吸血鬼的绯红色眼睛。 翡的心脏突然跳了一下,天赋中属于直觉的那一部分尖叫着让她快逃。 【快逃——】 刺客消失在风雪中。 始祖没急着来追她,只是发现了今晚的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叛徒。 她说:“你也不是我的臣民。”第二个归顺于未知的血族。 轻到几乎要消失的一声笑。 风雪是始祖的眼睛,是仆役,是绝不背叛的臣民。 于是风雪将刺客供出来,将她带到始祖的面前。 白璃深吸一口气,冷到极点的空气钻进肺部,冻得发抖。 她第一次尝试远距离使用异能。 光在风雪中也从不消失。 在杀了这个叛徒和留着问话之间,始祖做出了选择,但在她付诸实际行动之前。 ——有光来。 光从无处不在的角落涌来,穿过风雪的每一个微小间隙,以最平常的模样到来。 冷彻的雪境,竟然也有一瞬间感受到太阳的温暖。 始祖眯了眯眼睛。 她不会被阳光所伤,但这和挑食是一个原理,吃了也不会死,但不代表就乐意吃了,更不代表吃了不会犯恶心。 显而易见,始祖被光恶心到了。 另一边,瑞特终于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空间波动。 这对师徒简直就是一路人,连捕捉机会的速度都是一样的快。 瑞特伸手,在无尽的虚无中,终于抓住了一线生机。 他动用所有异能,给幻想领域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空间裂缝被打开了。 茶雾一直在给其他猎人处理伤口,但雾鸟可是一直盘旋在上空。 所以她反应得也很快,“跑!” 手脚能动的,就自己站起来往外面走,手上还要拽着一个不能动的同伴。 涅果金就不一样了,他左肩扛着一个,右肩又有一个,两只手上还一手拎着一个。 像是刚从商场血拼回来,浑身上下都是战利品。 石人快速地在现实和幻想中来回,尽可能将看到的同伴都带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所有伤患都成功撤离幻想领域。 瑞特没出去,他没力气再动了。 他站在那里,光是看着猎人们出去就耗尽全力。 好累…… 广告想冲上来要拽住他一起跑,但瑞特拒绝了。 空间裂缝在他眼前关闭。 他依然听到了那家伙的吼声。 “哥——!” 瑞特忍不住笑了一下,别吼了,耳朵疼。 他不想再跑了,耗尽异能的吸血鬼站在原地,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跌坐在雪地上,柔软的雪将他包围。 寒意从四肢百骸侵袭。 瑞特闭上眼睛。 疲惫到极致的时候,连撑着眼皮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始祖带来的伤害从未减退,但他从没和广告说这回事,治疗异能都不管用的话,回去也是活不下来的。 前几天才的加入协会的新人模模糊糊地想。 ……要让所有吸血鬼都消失……从他开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几天他吃了很多没吃过的东西,看过很多和荒芜戈壁不同的风景。 很值得啦。 【不遗憾?】 侯爵躺在雪地里,像是躺在自己的坟墓里。 他没有心力去想这是从何而来的声音,只是顺从本能地在心里回答。 【遗憾呀。】 哪里不遗憾,哪里没有遗憾? 越接近死亡,瑞特就越是平静,对现世的留恋却越来越多。 如果有转世重生这一说,那就看在他救了这么多人的份上,让他下辈子当个人吧。 不需要喝血过活的普通人,也不需要有什么强大的异能,高高兴兴在阳光下,和亲人生活一辈子。 瑞特想了想,又觉得太幸福了,光是幻想都让他不敢相信。 有人重新回到幻想的领域。 他的胳膊上还流着血,血液刺激到饥肠辘辘的吸血鬼。 但瑞特没有动。 意识沉沉坠入深海前,他只是想……怎么又回来了。 茶雾闭了闭眼,“他死了。” 她回来只是因为队员还在里面,她不想丢下白璃那个小新人。 广告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他沉默地背上哥哥的尸体,吸血鬼苍白尖利的指甲从他的两肩滑落。 他迈开脚步,向暴风雪中心走去。 猎人们都在那里,他们需要后勤,没有人不需要高级治疗。 广告不再去想后背上的人。 没看到结局,他不想离开。 就算同样死在这里,那也是一家人埋在一起。 没什么不好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吃两个橘子 极亮极热的光仿佛陆上太阳,就算是始祖,也会短暂地感到不适。 她烦躁地在倾泻的日光中眯起眼睛。 此前几乎从没出现过有光这样的天克异能,而且也很少有人能把这项异能发挥到如此地步。 哪怕使用者只拥有这项异能不超过一个月。 别说始祖了,就连猎人们都感觉眼睛出了点问题,尽管会长已经提前警示过了,依然有猎人感到严重的头晕目眩。 风雪却不会为光所动,像早已固定好的程序,一板一眼执行着最高位者的命令。 为了唯一的王,它们将背叛的刺客奉上。 ——! 白璃突然痛苦地捂住心脏,听觉在这一刻失去作用,像空洞的耳鸣,又像极其尖锐刺耳的断弦声炸响。 不。 ——不要! 白璃举刀向前冲去。 她的动作已经很快,快到全然顾不上自己会受伤,光芒在银色刀刃上一闪而过。 白璃的身形都快到要融进光里。 裁决在她手里却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毕竟,这本就是只在神明掌中才会彻底归顺的凶兽。 血雾在翎羽降临前爆开。 始祖处决掉不忠的叛徒。 白璃的心脏停跳了一瞬,这使她的动作也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失误。 刀的轨迹瞬间偏离。 但是,有火焰冲天而起,火光混着日光,几乎要把整个雪境照亮。 夜幕之上,暗淡的月光中,弦月垂眸。 在始祖抓住这个充满破绽的小猎人前,火焰带她逃开了。 远处在高空观察战况的会长却发现了异常。 那核心内的两颗宝石突然开始发光。 它们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力一般,从死物转向活物。 它们在呼吸。 光线忽明忽暗。 会长想到那个伪装成店铺的领域……也许这双眼睛本就是活的。 只是在领域外,它们更倾向于沉默。 但是并没有带来什么新的转机,会长有些疑惑。 它感受到了这双眼睛的微妙情绪——如果那算得上情绪的话。 比起生前被活生生挖下眼睛的痛苦和不甘,更接近的应该是另一种愤怒。 不是对将它挖下来当作装饰品镶嵌在石雕上的人,而是对……始祖? 会长不太确定地想。 它不知道这双眼睛从何而来,更不知道眼睛的旧主又经历了什么。 它继续向每一个猎人下达指令,多分了一部分精神力来关注始祖。 始祖甩了甩手,风雪舔舐着她的手掌,属于吸血鬼的血液被卷走。 落在雪地上,又很快地被落雪掩埋了个干净。 白璃茫然地站在原地,她的眼睛盯着那些血滴,周围所有声音她都关注不到了。 ……姐姐……? 她甚至不敢继续想了,思维停在这里。 火焰围绕在她周围,灼烧的热意也无法让她冷静下来。 白璃做好了自己要死的准备,但还没做好翡也会死的准备。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不是么? 九一那样的高猎死在这场夜雪中,玛塔这样的公爵如今也是苦苦支撑。 两人拥有异能不超过一个月的新人,凭什么能够比这些前辈更卓越? 天才,她想到谁曾经也这样称呼过她。 ……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毫无意义。 流光渐渐黯淡下去,猎人垂下手中的雁翎刀,它也回归最初普通的银质刀刃的模样。 这把神兵可以斩断世间万物,但绝不包括人的心念。 白璃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它归顺,让它为她所用。 它难道不是神明赐予她的利刃吗? 为什么…… 茶雾冲过来,一把拉着她跑开,队长破口大骂:“傻站在原地干什么?不想活了是吗?!” 白璃抬起头,看到火光摇曳在夜雪中。 她好像被火光刺伤眼睛了,否则怎么会感觉眼睛这么干涩? 茶雾快要被气死,心里又觉得新人这样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她第一次失去至亲的模样绝不比白璃好到哪里去。 她拽着白璃就是跑,直到跑到后方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让白璃就待在这里。 她跟广告商说了一声:“她状态太差了,你看着她点。” 广告商点点头。 他拉着白璃看了看,拍了拍肩背,发现基本没什么伤口。 想了想,又拍拍她的脑袋。 白璃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广告商自语:“不会吧,难道真的脑袋坏掉了?” 他的异能对颅内伤基本不起作用。 白璃说不出话,嗓子像是被堵住,她心里空缺了一角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补上。 她突然感觉好累。 这样的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真的有意义吗? 哪怕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只能给始祖多添点麻烦而已,这些牺牲真的有意义吗? 广告商伸出手在小猎人眼前晃了晃,他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白璃看了他一眼,瞥开目光。 广告商:“傻了吧,是二!” 你才二。 广告商笑了一下,心知她的身体没出事,但她的精神出了大问题。 这样的病人他见的也很多,甚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广告商一屁股坐下来。 雪地冰冷,滚烫的血液无法让这片极地融化分毫,一时不察,广告商被冻到屁股,他叫着跳起来。 然后又随手抓了件散落在雪地上的衣服垫在下面,慢慢坐下去。 “你也坐啊,站着不累啊?” 广告商扯了扯胳膊上的绷带,该换新的绷带了,但他左右看了又看,也没从哪看出有能用的绷带。 医疗物资已经见底了。 白璃没回答,还直愣愣地站着吹冷风,脸蛋惨白,头发上全是雪。 看着简直就是个小雪人,心都被冻住了。 过了一会,白璃才低头又看了这个高级治疗一眼,她愣了一下。 广告商的旁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漆黑的斗篷被人仔仔细细整理过,即使上面沾染了雪花,依旧很整齐,边边角角都没有乱。 这样的雪地上,怎么可能有人能这样躺着,只有尸体会这样。 突然一阵风刮过,将这尸体的兜帽吹开。 白璃看到了一张属于吸血鬼的脸。 她下意识抬起雁翎刀。 “诶诶诶——干什么呢!” 广告商跳起来,像只大鹅那样张开两个细条条的胳膊,将吸血鬼的尸体挡在身后。 “……他是谁?” 广告商理所当然地说:“我哥啊!” 白璃捂住脸,慢慢蹲了下来。 刀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沉进厚厚的雪地里。 幼兽痛苦地捂住眼睛,被风雪掠过的眼泪冰冷地快要凝固在脸上,带来更尖锐的痛感。 她张开嘴巴,却哭不出声,只是在掉眼泪。 广告商抱着胳膊看了她一会,说:“死的那个吸血鬼是你姐吧。” 要是茶雾在这,肯定要骂他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璃抽泣。 眼泪滑落,滴在雪地上,在彻底被低温冻结之前,微弱的余温融化了一点落雪。 广告商叹气:“真哭啦?这么大人还哭鼻子。” 久远的回忆里,比他稍微年长一些的年轻人扯住他的脸皮。 【也不害臊。】 他笑道:“也不害臊。” 过了好一会,白璃才缓过气来,那些压抑着又爆发出来的情绪短暂地将她击倒。 抬起袖子擦了擦脸,脸皮疼得要命,像是快要裂开。 “我没事。”小猎人闷闷地说。 “谁管你呀。”高级治疗摸了摸衣兜,空的,他转头去掀开他哥的斗篷,精准摸到斗篷内侧的暗袋,果不其然摸到了点东西。 他抓出两只橘子:“吃吗?” 虽然是冻得比他哥的尸体都要硬的橘子,但那也是他哥为数不多的遗产了,不能浪费。 白璃沉默地接过橘子,指甲在橘子皮上来回划了好几下,也没划得开。 太硬了。 广告商毫不意外,直接张大嘴巴,把橘子塞进去。 白璃没这么干,两只手捧着橘子咬了一口,有些酸甜的汁水还没有彻底冻结。 “呜呜呜。”广告商发出不知名声响。 白璃把一口带着橘子皮的橘子咽下去:“挺好吃的。” 不是问你这个! 广告商继续呜呜咽咽,好半天才把这冰坨坨解决掉,重获自由的第一时间,他大喊:“我刚刚是被它给冻住嘴巴了!” 白璃:“……” 这样啊。 大概是食物使人心情愉悦,尽管是这样的恶劣环境,吃完一颗橘子,白璃也感觉心情好多了。 她吸了一口气,正要借着光线找一下刚刚被她脱力弄丢的刀。 爆炸声从远处的战场传来,那永不熄灭的火焰静默了一霎。 然后无可挽回地衰落下去。 广告商告诉她:“那是玛塔,你不知道她是谁吧?” “几十年前是个高猎,后来被转化成吸血鬼,是个公爵。” “哦,现在是个死了的公爵。” 他说得平淡,并不为如今的大将死去而产生任何波澜。 广告商理了理衣服,又理了理他哥被他掀开的斗篷。 然后他躺下来,闭上眼睛。 他已做好死亡的准备,要和家人死在一块。 白璃仓皇低头,弦月洒落银辉,整片雪地都折射出光芒。 她找到了她的刀。 猎人捡起自己的武器,奔向本该属于她的前线。 广告商待在原地,不听不管,双手搭在肚子上,感受到四肢在发冷。 本来有玛塔的火焰,幻想领域终归有所收敛,如今始祖彻底没了限制,温度继续下降。 据说,绝对的低温足以将时间都凝固。 * 会长看到那双眼睛更加明亮了。 现在,那种难言的愤怒则更加明显。 会长发现了这两次变化的相同之处,死去的人都是那位的信徒,都和它一样臣服于那位存在。 于是这愤怒也清晰明了起来。 ——【你冒犯了那位主宰,你杀死祂的信徒,凭什么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旧主失去了眼睛和生命,你也别想好过。】 会长凭本能将眼睛丢出来。 那双眼睛便像双生的月亮那样升至高空,宝石的光辉璀璨,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冷意。 时间在这样的辉光下凝滞,它所照拂过的地方,连落雪都安静。 始祖看向这突兀出现在领域中的未知事物。 带着和那两个叛徒一模一样的气息,像是在某种存在身边短暂地待过一段时间,于是便沾染了些——深海、苍穹、星空——所有人类无法到达的禁区的色彩。 ……其实比起宝石,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双眼睛。 在始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便失去了思考一切的能力。 精神实体,或者说是灵魂,那些科学史上暂时无法判定是否存在的东西从身体里被剥离。 上升,或是下坠。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 她是……谁? 对了,祂是这个王国的神明呀。 第62章 豢养全世界 王国的神明立于高塔上,寄宿在并不如何满意的躯壳中,注视着这一切,人类对它发起无用的攻击。 他们是无法对祂造成真正的威胁的……除了树根和那本不知来处的书。 但是,新的未知降临于此。 新神抬起头,在浓重的晨雾中,在苍穹的尽头,祂看到那个未知露出一点笑意。 祂感受到了对方和那本书如出一辙的气息,混沌一样的驳杂,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所有颜色混在一起,于是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 祂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但祂也根本不需要知道。 因为对方已决定誻膤團對的事情无可更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在新神真正的本体被剥离出来,不断向上,不受控制地向晨雾靠近时。 祂模模糊糊地想—— 就算是这个王国的神明—— 是否在你眼里也如蝼蚁。 如果世界是你的乐园,那所有生命——无论是神明还是人类,都该是你生杀予夺的,豢养在这世界上的宠物。 也许,对方才是真正的尚处于混沌蒙昧时的世界之主。 世界在主宰降临时沉寂。 在一片空无的安宁中,神明乖顺地来到祂身边。 眼睛,祂那胜过世上任何一种瑰宝的眼睛取悦了主宰。 于是主宰取走了祂的眼睛。 恩赐一般。 然后神明下坠。 祂的一切都随着眼睛被带走了,无论是力量,还是一切源头的神格。 其实那本就不该是祂的眼睛,神明怎么会拥有如此显见的弱点,怎么会把神格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只是主宰这么想了而已,祂想这东西是什么,那它就该是什么。 于是神格被世界殷勤奉上,神明的躯壳也不过是充当展示柜的作用,好让主宰的心情更好一些。 在沉沉坠入深渊之前。 那些不甘和痛苦却让祂感到陌生。 祂——她终于想起来,这根本不是她的过往! 那双悬于高空的眼睛将她带入旧主的记忆。 让她完完整整体会了一遍旧主是如何被主宰取走眼睛的。 而真正的现实里,始祖试图睁开眼睛。 失败了。 明明根本不是她的记忆,她依然同旧主一般失去了眼睛。 或许早在她一瞥主宰余辉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再拥有这双眼睛。 她在被那双眼睛的旧主同化。 在彻底陨落之前,失去眼睛,剥夺力量,像一条岸上挣扎的可怜的鱼。 任人宰割,任由处置。 不——那不该是始祖的结局。 她没有真正直面主宰,没有见过那种无可置疑的,足以将世界在手中把玩的绝对伟力。 于是她依然能够拥抱愤怒。 在失去一切之前,幻想领域应和着她的愤怒,天摇地动。 逆流之河奔涌而来,如同神话中淹没人间的天灾,倒悬之崖顷刻间崩塌,巨石从云端滚落。 暴风雪席卷了这里的一切。 会长并没有感受到这双眼睛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它丢出那双眼睛后,始祖便突兀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直觉快过思维,白璃的动作比她的反应还要快,大雁的翎羽裹挟着流光。 又快又狠地斩下去! 始祖的反应当然也很快,这本就是她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中,异能者会拥有神明般的全知之能。 但她在痛苦,非常显见的痛苦,这种感受让她的反应慢了一步。 一步之差。 翎羽掠过始祖的脖颈,一线血色从吸血鬼的皮肉中缓缓溢出来。 握着雁翎刀的猎人看到,始祖依然捂着眼睛,一滴血液顺着始祖的指缝落下来。 在暴风雪里被吞没。 如果一定要在这种危难关头去思考这滴血液的来处的话,她想,按照轨迹来说,应该是始祖的眼睛。 暴风雪肆虐时,白璃不退反进,她像是一朝顿悟的刀客,终于在此时得以和这把刀共鸣。 刀刃挥舞,将始祖围困在铺天盖地的银与无处不在的流光中。 更多的猎人倒伏在雪地上。 防止被埋进雪里导致零件损坏,会长不再飘在半空中,它落下来,给自己找好掩体。 白璃在风雪中和始祖对峙,异能无法对始祖造成足够有威胁的伤害。 对方只是失去了眼睛,不是失去了力量,尽管幻想领域都开始濒临崩溃,但对方依旧具有随时可以鱼死网破的底气。 既然如此——“我要怎么杀了你呢?” 猎人还没有思考出答案,始祖嗤笑出声。 “我是不死的。” 她说的笃定又平静,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失去了眼睛,连雪境都开始摇摇欲坠,她也从不认为自己会死。 始祖当然可以这么笃信,毕竟她已经活了上千年,不出意外的话,还能再活很久很久。 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人能够杀死她,她也没有任何弱点。 白璃心知她说的大概是真的,但就算这样,还能让她走了? 杀不死的话,就带到协会里永久关押起来,在那个属于始祖的监牢里放上永不熄灭的太阳。 雁翎刀终于在此刻应和她,刀声清越。 白璃展开自己的领域,她已经领悟了这种异能释放方式,带着融融暖意的光芒和严寒的风霜对撞。 无论如何,至少这一次,猎人没有输。 幻想领域彻底支离破碎,化作满天飞雪,飘在公路上。 所有人都从领域中脱离,跌坐在路上的雪堆里。 白璃短暂地看向天空。 晨光熹微,将将破晓。 始祖已不再捂着眼睛,紧闭的眼皮上还带着些微的血渍。 吸血鬼受伤总是恢复的很快,但始祖这眼睛上的伤却没能向脖颈上的伤一样很快恢复。 白璃不知道原因,但这不妨碍她趁着这时候发起进攻。 这场两个人的战斗没人能上前打扰。 还有行动能力的猎人并不多,况且上前恐怕只会让白璃束手束脚。 有武器终究是远远好过没有武器的那一个,占了个兵器之利,白璃最终还是战胜了始祖。 不太令始祖服气的战胜。 始祖倒在地上,就算这时候,她看起来也毫无狼狈的模样。 战胜方的脸色更是毫无喜悦,白璃看到天光慢慢移动,在太阳将升之前,它逐渐变得更亮,温度缓缓上升。 满公路的雪还没开始融化,但她已经想象到雪化后的模样。 白璃举起刀,她看到晨光在刀刃上跳跃。 这一刻,它比之前任何一个瞬间都更接近这个名字。 ——【裁决之刃】 足以斩断世间一切的裁决。 白璃感受到某种直觉。 直觉促使她挥刀。 斩向不死的永生之主。 白璃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这一刻是什么模样。 银刀反射光线,光芒在她周身流转,简直就像—— 那些宗教典籍中的,光作羽翼的天使审判长。 神明赐予的刀刃斩下始祖的头颅,斩下这笼罩了长夜千万年的阴影。 始祖灰飞烟灭。 ……始祖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口气突然从心里卸下去,猎人晃了晃身体,被雪绊倒,酿跄了一下跌进雪堆里。 她抬头,环顾四周,看到半淹没在雪地中的尸体。 白璃感觉大脑开始变得迟钝,缓慢地运转。 好像这时候她才感受到雪境的威力,失温使她四肢僵硬,她手里握着刀,却已经感受不到刀的存在。 她想到她见过的人,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在这一刻从脑海中闪过。 她的呼吸也变得缓慢,像个已经看到自己死期的老人,慢慢躺进雪堆里。 她想…… 原来是这样,拥有抛弃一切的决心,才能让神明的刀刃认可。 熔金般的日辉洒在猎人的身上,一场万物无声的葬礼。 疲惫和困倦涌上心头,白璃沉沉闭上眼睛。 【好孩子。】 【到我这里来。】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那个店长,那个不知何时降临人间的神明。 想到这,她有点紧张地握了握拳,然后发现那把刀还在自己的手上。 一些不太明晰的念头浮现出来。 她想她应该是死了的,和始祖的战斗非常艰难,如果不是有这把刀,她很可能会输。 即使如此,她赢得也并不漂亮。 ……神明会满意吗?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柔和的暖光像海浪缓缓涌上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栋奇怪的建筑上。 像教堂一样的风格,她正坐在塔尖,手边是精致繁复到极点的浮雕,不远处还有一个巨大澄澈的湖泊,似乎隐隐有什么倒影在湖底摇曳。 这里是哪里? * 荔安将纸城完工后,把东西都归好,折纸待在该待的地方,然后就拍拍手上楼。 收工,睡觉。 等到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随便还在工作室跑酷,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荔安一把揪住这只黑猫的脖颈,她质问:“你趁我休息的时候干了什么?” 黑猫的脸上大写的茫然:“啊?” 难道偷吃了一块月饼的事情终于败露了吗? 在随便斟酌着要不要如实交代以求减刑的时候,荔安把这条猫带到走廊上。 巨大的岛屿悬浮在展示台上,岛上是一座城,一座热热闹闹的城市。 像个真正的城市那样,有姑娘推开窗户探出头来,有一家三口携手走在干净的大街上,有老人带着水桶和钓竿,推着轮椅慢慢朝湖边移动。 非常正常温馨且和谐的城市景象,如果这原本不是一座纸城的话。 荔安冷静地问:“这座纸城为什么活了?” 哦,原来不是月饼的事情,那没事了。 随便心安理得下来,将问题打回:“跟我没关系——这得问你自己。” 它甚至有点委屈,明明是祂自己要把那群灵魂接引来的,现在纸城变成这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些灵魂本来是要消散在天地之间的,但现在他们都在你的折纸里再次延续了生命。” “就这么简单。” 随便给还处于苏醒期的臭荔枝解释了一下。 荔安沉默了,难道这就是玄幻动物世界吗? 她这个人类已经看不懂了,唯一奇怪的是,她折的多是人类,而且也没折几个,现在怎么多出来这么多? 这群动物在人类的城市里生活,不觉得哪哪都不顺手吗? 荔安思考起动物生活习性和人类差距,但是想到要是给这个城市改建只会苦了她自己,她便干脆利落地放下了。 反正只是一群迷你小人,就这样吧。 “他们不会掉下来吧?” “肯定不会的啦,你没发现这座纸城边缘有防护罩嘛?” 好,那就没事了,荔安转头就走,决定不去思考这玩意到底掀了多少个科学家的棺材板。 她刚睡醒,还有点手痒,决定拿之前剩下的材料做个新的玩意。 比如用那剩下来的大理石做一把石剑。 第63章 千万别熬夜 始祖死去,歼灭剩下来的吸血鬼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确定最后一个吸血鬼死去之后,会长辞去了职位。 这颗球带着之前从店主那借走的一双眼睛,重新回到了店里。 “是的,我是来当敲钟人的。”它说。 “但是我还没有名字,您能帮我起个名字吗?” * 起名?荔安生平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看那只黑猫就知道了。 随便这名字到也不全是她的恶趣味,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 荔安还在思考,黑猫先跳了出来:“那就叫球球。” ——这也太随便了吧! 球球看起来毫无怨言,就这么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它说:“好。” 荔安闭上眼睛,她竟然感受到了微妙的良心痛,任何自家猫猫神去骗别的小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黑猫两分钟一个小动作,悉悉索索靠近球球,然后鬼鬼祟祟伸出爪子。 拨一下。 再拨一下。 荔安看了它一眼。 随便立马跳开,跳回架子上,吓得耳朵都压下来。 然后荔安把球球带到那座已经活了的城市面前。 * 祂将城市当作随时可以赏玩的物品,放在自己的巢穴。 球球再次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无法描述的感觉。 它重新生长出四肢,它登上钟塔,直觉促使它伸手,在第一缕日光跳出来时,敲响了黎明的钟声。 * ……怎么想怎么奇怪。 “为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黑猫不解。 荔安指了指眼前的迷你城市:“为什么钟声响起的时候,无论这群小东西在干什么都会停下,然后站在大街上就开始闭目祈祷。” 太奇怪了,难道是玄幻动物世界的她不知道的奇妙习俗吗? 黑猫看了一眼那座城市。 那些生活在岛屿上的小纸人从本该空白的建筑中走出来,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它们创造了些新的建筑,和一些新的东西。 每一个旭日初升时的钟声,是所有人向祂祈祷,为祂祈祷的证明。 “哎呀,那是人家在做祷告。”黑猫说着。 荔安指了指脑袋:“这就是更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我脑子里出现了【请赐予我一块石头】【请让湖中游弋出小鱼吧】这种声音。” 如果这就是它们祈祷的内容,那还挺接地气,荔安以为会是保佑身体健康或者前途无量之类的话呢。 然后荔安真的去拿了点东西。 一个小石块,放在岛上的空白地段,再随手折几条纸鱼,放进那条湖里。 * 那隐没在晨雾中的神明垂怜了他们。 祂满足了他们的愿望,石头可以用来雕刻供人参拜的神像,鱼则是他们饱腹的来源。 * 过了一段时间,荔安再回去看的时候,那个小石块变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 她盯着看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是个什么东西,只能说这群小人还挺有抽象派天赋。 石头被雕刻出朦胧扭曲的形状,像云雾,然后在云雾之后,有一只半阖上的……眼睛? 太抽象了。 尤其是当荔安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它们给她雕刻的石像之后,她就更加微妙了。 算了,它们有这个心就很好了,雕不好不是它们的错。 荔安蹲在小岛边上看了一会,然后解决掉今天的两个小小愿望,还收获了一颗指甲盖四分之一大小的果子。 这有点像什么游戏,每天聆听一下信徒的祷告,就能收获惊喜供奉。 她结束今天的游戏时间,回到工作室,打算把石剑细化一下。 虽然是之前雕刻剩下的边角料,但既然打算做一把剑,荔安也不会让这把剑毛毛躁躁结束。 怎么也得磨得帅气一点吧。 * 玛塔站在湖边,看到温暖的日光在湖面上轻盈越过。 她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然后她低头,看见湖面中的倒影。 这位曾经的高级猎人,曾经的血族公爵,如今属于神明的灵魂。 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红发,绿眸。 太久远了,以至于回忆都开始模糊。 但是,也许这就是她在神明眼中的模样,祂总是能轻易看到一个人的灵魂和本质的。 顺着水面泛起的涟漪,玛塔的视线落向远处。 在湖泊的对面,是一群石匠呕心沥血才打造出的神像,勉勉强强能够表现出神明百分之一的光辉。 翡翠色的眼睛眺望远方。 一群人早已死去的人在城市里嘻嘻哈哈。 瑞特将手中的一颗橘子向上抛去,惹得广告商大骂:“玩不起是吧!” 翡躺在一棵树上,在重重绿荫中,晒着太阳进入午休。 白璃坐在树底下,慢吞吞抱着画板,从一家小孩那借来的彩笔在纸上挪动。 世界在翠石中凝固。 * 等荔安磨好那一把石剑,已是日上三竿,非常温暖了。 她掀开窗帘。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止有阳光,还有无边无际的绿意。 似乎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奇花异草在不断地向上爬去,争夺这片土壤上丰厚的养分,争先恐后向太阳展示自己的姿态。 荔安看了一会,然后放下窗帘,她把剑放在展示台上,然后就要找黑猫。 没找到,直接开心灵电话。 【你在哪?】 【你先说找我干什么。】随便这段时间已是大有长进,至少在藏匿和偷懒这方面的进步非常大,对荔安的各种偷袭也应对得越来越自如了。 ……怎么越来越不好忽悠了,荔安心想,然后直接问了。 【外面是什么情况?】 【哦,我们又穿越了而已。】 吓它一跳,还以为那盒已经被偷偷摸摸吃完的月饼终于被发现了。 它明明有很谨慎地每次只吃一枚,吃完还把一切都复原了,只要不撕开袋子看,绝对不知道月饼都消失了。 哦,原来是穿越了,那没事了。 荔安穿过小门,走到密室里,把那一堆轻质粘土搬出来。 嗯……要不粘一个壁画出来? * 海城空间矿石加工工厂。 厂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还把所有员工都喊了出来。 他面容沉重,严肃庄重。 所有员工都站在厂长面前,紧张地低声絮语。 “你说,厂长突然来这出是想干什么啊?”一个人问身边的同伴。 钟六怎么知道厂长是要干什么。 毕竟她昨天才穿越过来,就连这个和她说话的人,她也是今天早上暗中观察,才知道的名字。 丹知见钟六发呆,又戳了她一下:“你昨天晚上没睡觉么,怎么今天老是犯困?” 当然没睡了,为了熟悉操作流程熬了个大夜,钟六感觉自己快猝死了。 应该不至于吧,只熬了这一晚上而已,在现代的时候,她当牛马熬夜的次数多了去了,不然也不至于过劳死。 死后还穿越到了这个修真世界。 厂长咳嗽两声。 一群员工安静下来。 厂长叹气:“我也不说多的。” 他说:“昨天是谁未经允许就加班的?” 钟六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周围有人看向她。 丹知又戳了戳她:“你昨天加班了?” 钟六“啊”了一声。 加班还要被允许吗? 厂长也发现了钟六,这个员工眼底下还有着熬夜带来的青黑色。 他沉痛地捂住心口,仿佛钟六不是加了个班,而是深更半夜不回家在厂长办公室蹦迪。 他说:“你知道你昨晚的行为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钟六懵了,她老老实实摇头。 厂长:“我昨晚突然功德少了一小截!” 他没把“都是你害的”这种话说出口,但哀怨的眼神还是非常明显的。 钟六保持沉默。 她突然升起了想要找个律师给自己辩护的复杂心情。 厂长继续哀怨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加班呢?加班就算了,你还偷偷摸摸加班到那么晚。” “本来我过几天就准备晋级了,你这样搞得我很尴尬啊。” 功德不够,怎么抵抗雷劫。 钟六终于忍不下去了,她在短暂地哲学性的思考完人生后,说出了今天的一句话。 “我只是稍微熟悉了一下流程。” 她摆出装无辜的架势,一副无害模样看着厂长,“不然我总担心我会把工作搞砸。” 厂长叹气:“你的心是好的,但是再怎么样也要遵守工作守则对不对?” “你不经允许就加班,违背了工作守则第九条,导致我个人功德下跌。” “当然,我也不是说要你赔我,只是想告诉你。” “千万别再这么做了,这样真的让我很难过。” 工作守则又是什么东西,功德又是什么玩意。 钟六持续在风中凌乱,这真的是正经修真界吗? 厂长叹完气,似乎是终于将心中郁气疏散,总算没那么哀怨了。 他关切地问:“你昨天加班那么久,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肯定是有的,毕竟她几乎一整晚没睡,现在站在这全靠上辈子的经验,全靠毅力和摸鱼技巧。 但在领导面前能说自己不舒服吗? 钟六摇了摇头。 厂长更心痛了:“你明明难受,怎么不说呢?” 他皱起眉毛:“刚刚在开会前,我看到你打了五个哈欠,头向下点了三次。” 钟六:“……” 牛,你这有观察力,当个小厂长真是屈才了。 厂长自作主张决定给钟六放一天假:“你回去就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再熬夜了。” “天天熬夜,你怎么能感受到清晨阳光的温暖呢?” 没有领导长篇大论的废话,没有员工跟着附和的废话。 短暂到令人不适的会议结束,虽然这个人很可能只有钟六一个。 丹知朝她摆摆手,然后去往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钟六呆滞片刻,循着记忆往员工宿舍的方向去了。 是的,这个小厂甚至有员工宿舍。 但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钟六终于在打瞌睡的时候想起来了。 这是她看过的一本小说。 讲了一个无情道剑修是怎么看破红尘,最终得道成仙的言情故事。 ……看小说害人啊!这怎么说穿就穿呢! 第64章 平平无奇剑 【明日飞升——有志道友匿名交流论坛】 【new】本来算好的下一个良辰吉日,现在没法晋级了,修为都差不多满了,但功德又不够了。 L0【楼主】: [大哭][大哭] L1: 楼主我见过,开工厂攒功德的吧,前两天你不是说已经稳了吗? L2: 开厂攒功德确实快,但一般人也开不起来吧?看着像灵宝商盟的人,悄悄问一下楼主开得什么厂子呀?给我徒徒找个参考。 L3【楼主】: 回二楼,是空间矿石加工,没什么技术含量。 事情是这样的,有个员工偷偷加班,还熬夜加班,我那天晚上刚好闭关修炼,第二天睁开眼睛一看天都塌了。 L4: ……没什么技术含量…… L5: 矿石加工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但能开厂子,至少手上有一条矿脉吧,要是自己没有,那要么家里有,要么师父有。 这么豪气,灵宝商盟的人没跑了。 L6: 空间装备市场不要太好,建议楼主想要短时间积攒功德的话,可以等手上这批装备卖出去,然后把利润拿来给员工再添点福利,涨工资加放假,那功德涨得,谁用谁知道。 有工厂就已经打败不知道多少小门小户出身的道友了,毕竟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厂子办的好分分钟造福一方百姓,不说功德,走在大街上都有的是人送花送果子,美滋滋。 L7【楼主】: 谢谢大家,已经冷静多了,跟员工商量过了,希望她以后千万不要再偷偷加班了TVT 楼上我都看过了,准备采纳一下,正好这一批空间装备也快完工了,不介意的可以留个地址,送道友们几个装备。 L8: 楼主大气! L9: 感谢楼主,厚颜私发地址,我以后肯定多多支持灵宝商盟的生意! 参常放下传音玉符。 这东西这几年做的是越来越花哨了,功能一年比一年多,虽然叫传音玉符,但实际上无论是聊天还是视频都完全没问题。 唯一的缺憾是西方道友的文字实在有些不适应,不过拿来当文字表情用竟也很不错。 他叹气,短暂地为自己逝去的功德缅怀一会,然后和负责人留下几个空间装备,给留了地址的几个道友寄过去。 然后让其他人多多留意那个钟六员工,千万吃好喝好睡好。 想了想,又给钟六多批了几天假期,让她用放假时间慢慢熟悉流程,省得对方又熬夜。 这一批空间装备下午就能完工,参常干脆让员工下午统统放假,顺便一人拿点奖金走。 希望还能赶得上三天后的良辰吉日,免得夜长梦多,这功德升升降降实在令人担心。 开工厂也就是这点不好了,涉及人员一多,难免要出意外。 单打独斗惩恶扬善的那种,功德就攒得很实在。 参常继续闭关,决定压制一下修为增长速度,免得提前晋级,到时候被雷劈个半死。 * “放假?为什么要放假?” 钟六满脑袋问号,她现在不止怀疑这个修真界是不是正经修真界,还怀疑起厂长还是不是正常人。 达到阶段性目标就给员工放假还发福利,钱多烧得慌?钟六上辈子活了二三十岁也没见过这么奇葩的。 难道真的是大善人? 丹知给她削了个苹果。 钟六欲言又止,大概是修真界并没有这种习俗吧,但在她上辈子,一般只有生病住院才有这种削苹果待遇。 丹知继续削苹果,给自己也整了一个。 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修士开得工厂待遇一直都是这么好呀。” “毕竟人间用的钱对他们来说,没那么又用,而且比起金钱,他们更需要功德。” 钟六早就想问了:“功德是个什么东西?” 丹知咬了一口苹果,果肉香甜,不愧是负责人送过来的果篮,一吃就和外面敷衍人的东西不一样。 “功德就是功德咯,惩恶扬善,造福四方,惠民利民。” “就算不说转世重生那档子事情,光是积攒的功德能帮忙抵抗雷劫就已经很有用了。” 丹知面带羡慕:“可惜我没有修真的天赋,不然真想看看修士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钟六“哦”了一声,继续啃她的苹果。 丹知好奇地凑上来:“我记得之前你不是测出来有双灵根吗?门派挑好了吗?” 至于说有灵根却不去门派,怎么可能会有人放着长生路不走,偏要当个凡人。 钟六含混道:“就打个临时工,攒点生活费再说去哪家门派的事,招新不是还没开始吗。” 对修真界各项大事都颇为关心的丹知说:“那也快了。” “算了,急也急不来,再说了,双灵根哪家门派都去得的。” 听着有点像是高考出分然后报考院校,钟六心想,但现在重点根本不是门派不门派的事了。 原主的灵魂消失得不明不白,事情不搞清楚,她晚上睡觉都不舒坦。 丹知陪她聊了会天就走了。 钟六开始尝试回忆剧情。 这是个很困难的事情,毕竟只是一个社畜过劳死之前为了放松心情看的无脑爽文,主打一个神打杀神佛挡杀佛。 谁会记爽文情节?她连那个无情道剑修主角的名字都不记得! 功德的概念好像也是有提过几句的,但剧情基本都是在修真界和秘境这种地方,很少提到人间,更是基本没有笔墨描述在人间的修士都会干什么。 依稀记得开局主角是出门历练? 什么宗门来着? 钟六翻开本届招新门派册子,试图找出那个可能会眼熟的门派名,怎么说也是主角在的门派,她记得门派氛围还不错,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真有点印象。 ——青云宗。 * “青云宗第233届弟子,金阿青见过前辈。” 背着剑匣的青云宗弟子俯首行礼。 前辈和善地笑了笑:“你就是去出历练任务的孩子吧,你师父和我说过了,既然顺路,便带你一程。” 金阿青点头。 前辈说:“那你且跟好我,到了海城,还有你的同门接应你。” 说着,前辈自虚空中取出一柄剑来。 要么是本命剑能够藏于丹府,要么就是空间装备。 多是由空间属性矿石制成的,因为这种矿石本身的稀有性,价格居高不下。 至少上一次招生才加入青云宗的弟子,是买不起空间装备的。 金阿青算了算学分,靠学分兑换空间装备是目前最有可能实现的方法,毕竟其它资源要用来养剑。 哎,她悄悄叹气,怪不得同为剑修的师兄师姐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穷,养剑的支出比想象中庞大太多,而且剑修通常还要辅修体术,更是一笔不可节省的开销。 这个历练任务能圆满完成的话,就能再多点学分了。 前辈御剑飞行,扶摇直上。 金阿青从剑匣中取出统一分发的制式剑,跟在前辈身后。 千万别出事,她就指望这个任务的学分了。 穷到响叮当的剑修在内心默默祈祷。 海城离这里并不远,需要前辈护送的唯一理由就是中间需要穿过的这片海域。 暗潮汹涌,精怪盘踞。 海浪一重叠着一重,击打高耸山崖。 幸好和前辈顺路,能够走海域中间直接穿过,不然就得走陆地上慢慢绕路,实在麻烦。 送到海城,前辈就继续走了。 好像是要去和师父汇合,也不知道有什么任务。 金阿青收好剑匣,即使不御剑飞行,修士依然和普通人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 容貌,身形,或者说气质。 身背剑匣的修士漫步走在街道上,剑匣上火焰般颜色的穗子缓缓散开。 也将她和普通人群鲜明地分开。 金阿青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一会,不知怎的没等到人来,发消息也半天没回。她又人生地不熟,索性在四周逛一逛。 街道熙熙攘攘,看不出什么异状。 这附近海域凶险,但如果有修士护航便也算不上什么,况且也不是所有精怪都爱和人作对。 有此地利,海城自然繁荣昌盛。 各地来往的人多,说官话的人自然也多。 金阿青上次的历练任务,光是听懂当地方言就废了不少功夫。 她慢慢从人群中穿过,背着剑匣竟然也不如何惹眼,海城常有修士往来,想来当地人也习惯了这群仙人。 任务……任务其实并不难,是个海城边缘的小村庄,任务发布人就是她的同门师兄。 疑似是诞生了微型秘境,需要及时解决掉。 秘境对修士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普通人来说,一旦不小心掉进裂缝,便再难出来。 摊贩在吆喝,小孩子嘻嘻哈哈从她身边跑过,一家人慢悠悠走在大街上。 金阿青买了两串糖葫芦,然后终于等到了同门师兄的回复。 【刚刚突然有急事,没看到消息,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金阿青把一串糖葫芦从纸袋子里拿出来,慢悠悠咬了一口,轻微的酸和冰糖的甜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 不愧是生意最好的一个摊贩,支起摊子没一会就卖完了,这最后两串糖葫芦都是她眼疾手快,否则都抢不到。 她惬意地眯起眼睛,边吃边回。 【没事,我不着急。】 也不知道这个师兄好不好相处,金阿青心想,任务发布人的评价可直接关系到学分的高低。 “要倒了要倒了——快闪开!” 一人驾着马车,车轮似乎是出了点问题,马车向一边倾斜过去。马发出嘶鸣声。 这里人来人往,路也宽敞,并不算拥挤。 一颗琉璃球骨碌碌滚过来,落在马车的阴影里。 小孩无知无觉地跑过去。 金阿青抬眸。 她将两支糖葫芦放在旁边路人的手上,侧身取出剑来。 青天白日下,一道极为醒目却又好似无形无状的光华斩过。 ——是剑气。 虚无缥缈但真实存在的剑气划过马车,恰到好处将其分开。 被分成两半的马车轰然坠落,小孩抓起地上脏灰的琉璃球,竟恰好站在中间,没被伤到一分一毫。 剑柄上,青铜色的火焰状吊坠轻轻晃动。 不远处,街边常青树被惊扰,枝桠摇摆,几枚落叶。 最基础的剑法,普通的宗门制式剑,并不如何高深的修为。 但这一剑依然精妙绝伦,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 青云宗弟子收回佩剑,从路人手上取回自己的两串糖葫芦。 她真诚道:“谢谢。” 一点凡人看不到的金色光芒跃出,落在她的识海。 今天又涨了一点功德,离晋级更进一步,开心。 第65章 天生无情道 “金小师妹——” 普通人的惊呼,小孩子后知后觉的大哭,车夫捂着心口后怕。 如此种种声音中,有人远远喊道。 “我来迟了,实在对不住!” 金阿青摇头,她是真不觉得有什么。 依稀记得这位师兄是在海城准备宗门毕业报告来着,有点突发事件都能理解,经常刷到毕业弟子痛哭帖的金阿青心想。 师兄章向文朝她招招手:“咱们要不先出去?这太吵了。” 吵嚷的人群里,师兄的声音却非常清晰。 生活小技巧之凝音成线的合理使用。 金阿青突然想到昨晚看到的教学视频,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这个技巧了。 专注于养剑练剑的新人剑修如此想到。 她点头。 两同门从人群中溜走。 溜出来以后,章向文才跟她说:“你去年才拜入咱们宗的是吧?” 点头点头。 章向文沉痛地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修剑的吧。” 制式剑并不止发给剑修,但章向文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剑修小师妹了。 无论是那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将一切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的一道剑气;还是小师妹这一双天生就该挥剑的手。 当然,更更重要的是,章向文去年就刷到过关于这位天生剑心的传闻了。 练剑六个月,就把当时的剑术课老师打到道心崩溃,据说现在那位前辈还在闭关,看来没有个三五载是很难想通出关了。 金阿青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继续点头。 她把手上的一支糖葫芦递给师兄,就当是见面礼,然后继续啃自己那一半糖葫芦。 “这个好吃。”小师妹表情恳切地说,那样子简直不吃都对不起这天下一绝的糖葫芦。 师兄感激地接过糖葫芦。 不愧是入宗还不到一年的新生,就是这么的水嫩青葱,天真无邪。 他只要一想到会安安静静啃着糖葫芦的小剑修,再过两年也会变成老油条的模样就已经提前心痛起来了。 他关切道:“你选好师父了吗?如果没有,千万别选白昭!” ……? 金阿青茫然:“选好了呀。” 在章向文眉飞色舞打算细数白昭的种种恶行之前,小师妹天真单纯地说:“就是白昭师父。” 章向文:“……” 金阿青盯着他看:“……” 章向文隐隐崩溃地蹲下来:“那死老头又不和我说……他该不会真的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徒弟吧……” 明明之前翻帖子的时候,小剑修还没有选好师父来着的!虽然他上一次有空刷帖子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没办法,毕业报告就是如此令人憔悴,根本抽不出空来。 金阿青沉默了。 她记得前辈说过这人是她的同门师兄,她还以为对方也知道她是同门师妹。 通常来说,同门单纯是指同一个师父的徒弟。 章向文重新振作起来,试图睁大眼睛伪造一个无辜师兄的形象。 恰好一片乌云飘来。 阴影落在章向文的脸上,他阴测测说:“师妹,你刚刚一定什么都没听到吧。” 金阿青是个老实孩子。 你给她布置挥剑三万次的任务,她就绝对会一点折扣也不打,标标准准地挥剑三万次,哪怕根本做不完也绝对不会提前放弃。 而且,老实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她不作声。 章向文下一秒就绷不住了,扑上来抱住她的胳膊:“求你了——我给你《应付白昭指南》,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白昭是个出了名的剑修大佬,同时是个出了名的严苛型师父,多少萌新加入宗门的时候都幻想过这位知名剑修,但后来无一不折在对方过于严格的种种收徒要求上。 要说章向文这种躺平摸鱼型剑修是怎么成功拜师的……章向文只觉得自己当年还是太年轻,往事不堪回首。 金阿青:“《应付白昭指南》是什么?” 白昭虽然收徒要求高,但相应的,教出来的徒弟质量也很高——除了已经延毕一年的章向文。 这指南自然也是摸鱼达人结合数年来的经验教训,以及各种传闻总结出来的东西了。 至于到底有没有用嘛……看章向文最近半年都没被师父打过一声招呼,连新收了个小师妹都不知道,就可见一二了。 “阿青,你是个好人。” 师兄说得情真意切,感恩戴德地将指南双手奉上,并换来了金阿青不会将此事告知师尊的承诺。 金阿青提醒他:“任务?” “对对,你跟我来,就在往北那边的小村庄附近。”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城内虽然禁止御剑飞行,但两人毕竟是修士,用不着凡人的赶路工具,照样速度奇快。 照章向文的说法,那是一个前几天才冒出来的秘境,按照裂缝大小来推断,应该只有微型规模,也就是最多容纳三五个修士,且都是筑基期水平。 章向文当然不是筑基期,但超过秘境规模同样是可以进入的,只是水平会被压制在筑基期。 “我的毕业报告还要靠这个村子呢,出了事岂不遭了。” 金阿青好奇:“什么报告?” “额——关于工厂规模对个人功德提升速度的影响,及对附近居民幸福指数的影响。” 金阿青微微睁大眼睛,一见面看师兄穿的朴素,佩剑也是很普通的玄铁,还以为又是一个贫穷的剑修,没想到……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感慨:“师兄,你好有钱。”竟然开得起工厂。 章向文沉默两秒:“工厂不是我开的,我朋友开的。” “他开工厂攒功德,我就是蹭个毕业报告来的,那家伙才是真的有钱人。” 像是为了作证那个厂长的有钱程度,他说:“灵宝商盟出身的弟子。” 哇。 贫穷的师兄妹对视一眼,都从对面眼中看到了些微的羡慕。 剑修要是能有这么多钱——都不敢想能把自己的本命剑保养的有多好! “到了。” 两人停下,眼前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上,稀疏房屋散落开来,袅袅炊烟升起。 “得,你吃过饭了吗”贫穷师兄摸了摸瘪瘪的钱袋。 “没有。”贫穷师妹捏了捏剑匣上飘飘悠悠的穗子。 “我们蹭饭去吧。”章向文神色自如地发言。 金阿青看了他一眼。 “去吃大户!”他神色激动起来,“就是开厂子的那个,今个早上出关了,我们先去他那吃顿饭,然后立马来解决掉秘境的事,你觉得呢?” “我之前已经跟村里的人都说过了,不要去裂缝在的地方。” 金阿青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别说修士辟谷不需要吃饭,人其实也不需要吃零食,但还是会吃,无非是内心驱使的一种欲望。 遵从非恶的本心,也是一种修行。 * “这是什么?”黑猫问。 “没见识。” 荔安先懒懒嘲讽一句,日常贬低一下猫猫神,然后才说:“粘土壁画。” 不,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随便瘫下来,把自己想象成一张煎饼摊过来摊过去。 “壁画上是什么?” 荔安慢条斯理给粘土调色,找出最合心意的一种颜色。 “大地,天空,森林,一个梯子。” 她忙到现在还处于调色阶段,太久没玩粘土,多少还是不适应:“对了,还要有个太阳。” 随便警觉起来:“什么太阳?” 荔安思考两秒:“红的?或者金的?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到你的神格完全苏醒的时候吗? 随便看着对方只差一线就能觉醒的神格,不由陷入了对未来的沉重思考。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吃月饼。 荔安调森林的颜色,调了半天也没满意。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颜色,但目前已经调出来的颜色肯定不符合她的期待。 她决定短暂地放弃这回事,休息一会,然后回来。 上次翻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花茶包,荔安把它们摸出来。 泡两杯茶。 一杯其实是给随便的。 毕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猫猫神最近越来越容易饿了的样子,总是偷偷摸摸吃东西。 也可能是终于忍不住了,暴露了自己的吃货本质,考虑到那袋被它吃光的超绝难吃五仁月饼,荔安还是泡了两杯。 不然总觉得它要来尝尝咸淡。 “叮铃——” 铃声响了,新的动物世界里,苍翠的茂密丛林中,一只乌鸦飞进店里。 那是一只长得很奇怪的乌鸦。 荔安的视线从对方的头部移到躯干,它竟然有三只爪子。 三足乌鸦的模样让她想到一个神话中的形象。 ——金乌。 * 今天是登云梯陷落的第798天,也是金阿青尝试寻找当年错失的那个微型秘境的第29次。 裂缝没找到,先找到了登云梯陷落后不再修行本我的魔修。 因为再也没有登上九霄得道成仙的途径,很多人便不再愿意为功德行惩恶扬善,只图一时修为飞涨的痛快。 至于雷劫?死便死了,反正人族再不能登顶了。 金阿青握紧手中双剑,一柄制式剑,一柄普通玄铁打造的剑刃。 显而易见,这两柄剑都不是她的本命剑。 天梯陷落后,她反而对剑道更加精进,失去所有亲朋好友后,她转修无情道,日进千里,仿佛她本就属于此道。 青云宗落寞后,出身于青云宗的这最后几代的小师妹反而声名鹊起,靠着两柄再普通不过的剑刃,一颗天生剑心无人不知。 所有人都认同,金阿青天生就该修这无情道。 但这几个魔修也不是泛泛之辈。 一番恶战,让本就一片苍夷的荒原更加寂寥。 鲜血滋养这片土地,却没法让这里再长出哪怕一颗野草。 金阿青慢慢避开血泊,坐在地上,她已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有那两柄剑还被她握在手里。 ……应该吃一颗复元丹的。 但她还是没有动,任由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寒意侵袭四肢百骸。 她记得,这里曾经有个村落。 午时,该有袅袅炊烟合着几户人家的欢声笑语飘向云端。 第66章 羽毛很漂亮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金阿青今天才发现自己的记性竟也能这么好,连这里曾经的一草一木都记得分明。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 一声清脆的铃声却打断了她的休息。 她迟钝看去。 应是一扇门,色如白玉,好似天成。 门……门在向她靠近。 她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也早就失去了继续拔剑的气力。 意识陷入昏沉。 金阿青栽倒进门中。 * 三足乌鸦只勉强支撑了一会,然后就一头倒下来。 荔安把小乌鸦捡起来,发现它的翅膀断了,向骨头的反向折去。 她沉默了,她可没有小鸟救助经验,直接扔掉也未免有点残忍了,但留着……这要怎么处理? 随便像每一只会逗鸟的猫一样跑过来。 荔安直接把它提起来,和小乌鸦分开。 “还玩呢,祖宗?” 黑猫趴在一边,爪子向内收好,竖瞳却盯住金乌不放:“它活不长的。” 属于它的那条命线忽隐忽现,就算有荔安帮忙得以度过今天的危机,在不久后的将来,它还是会踏入死亡。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一片死相,但命线始终没有彻底消失的迹象。 荔安敲了敲思想不正的小脑壳。 “那也不是你想折腾小鸟的理由。” 她在储物柜里翻了半天,勉强翻出来一个创口贴和云南白药。 ……鸟能用这些吗? ……不对,它也不是鸟,按照神话传说,它应该是驾驭日车的金乌。 所以荔安还是用了,卡通形象的创口贴勉强把它歪折的翅膀挪正,她也不知道这手术步骤对不对,总之是自由发挥了想象力。 随便面露沉思,它还在想这奇怪的命线。 荔安把大概算是包扎好的小鸟放在桌子上,旁边是热乎乎的花茶。 她看到小金乌的爪子轻轻动了一下。 这么有活力?金乌竟然已经醒了。 它晕晕乎乎不太清醒的模样,努力站在桌子上。 很艰难的过程,因为这对翅膀几乎不能给它提供助力。 荔安托腮看着小鸟颠过来倒过去,废了半天功夫才让自己站稳。 别玩啦,祖宗,创口贴都要掉了。 * 金阿青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幽冥地府?天庭宫阙? 她进来以后就因为受伤过重陷入了昏迷,有人帮了她。 她看向那位不知来处的店主,对方正含笑看她。 那笑意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是友善的,又带着含混的……俯视感? 对方好像是在高处,然后俯视她一般,但明明都是坐在椅子上,至少实际高度基本没有差别。 神仙?还是什么精怪? 金阿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的目光扫过这似乎是店铺的地方,只觉得那些柜子的材质实在不寻常。 曾经的青云宗也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奇珍异宝也不罕见,何况她自己就是半个炼器师,天下闻名的炼器材料她见过大半,却从没见过如此古怪的材质。 绝不属于人间,也不是任何一种被记录在册的天材地宝。 隐隐绰绰的流光在架子底层缓缓淌过,呼吸一般产生了明暗差别,这场面其实更像置身天汉。 ……所以,是天上仙么? “你救了我。”金阿青陈述事实。 店主却说:“你倒在我的店里,死了岂不是很难看?” 金阿青不管是什么理由,对方确确实实地救了她,否则大可以将她扔出去。 任由她自生自灭……不过大概是会死的,她此前也确实失去心力。 但现在……登云梯陷落,修真界失去了飞升仙界的唯一途径,可眼前的存在—— “你是仙人吗?” * “不是。”荔安感觉有点奇怪,这只小金乌左看看又看看,顶着翅膀上的卡通创口贴向她凑近了一点。 它在桌子上蹦了一下,跳也跳不动的样子。 听她说不是,小金乌呆在原地。 然后它重新沮丧下去,双目无神地盯着桌子看,好似能看出一朵花来。 荔安将花茶往它面前推了推:“喝茶吗?” 虽然很多鸟都是不能喝茶的,但她相信金乌肯定不一样,喝点茶对神话生物来讲什么也算不上吧。 小鸟垂头丧气,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挪了两步,头向杯子里凑去。 乌鸦喝水。 荔安突然想到这个学生时代看过的小故事,她面前不正是一只乌鸦么。 小鸟喝了两口花茶,精神状态似乎又好了一些,它说:“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那倒也不必,几个创口贴和临期云南白药也没那么值钱,至少不至于让一只金乌卖身还债吧。 小金乌一瘸一拐从桌子跳到椅子上,然后再跳到地上,如此艰难险阻,才跑到门边。 满屋子的手作都比这只小鸟要大,然后这只小体型动物回过头来:“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报答您的。” 荔安忽然就明白了,这只小鸟也许是去狩猎的,也许是为了自己的领地在和别的鸟类争斗。 她弯起眉眼:“那就再努力一下吧。” “你的羽毛很漂亮呢。” * 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羽毛? 金阿青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下意识伸出手看了一番。 她没有羽毛啊。 当年加入青云宗时,也是有种族检测的,金阿青确确实实是人族。 兴许对方只是形容了一下,但她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一点,她曾经绝不是会这样多思多虑的人,但人都是会变的。 金阿青不知道店主究竟是何人,她也从没有往隐士高人的方向去思考—— 金阿青见过太多修为高深的前辈了,不说旁的,她那师尊就是曾经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剑修,离飞升只差一线。 剑主杀伐。 但即使是师尊,也绝不会带给她这样的压力,要知道白昭绝不是会体恤弟子从而收敛威压的人。 就算不是神仙,也该是同一级别,甚至更高一级的存在。 神仙之上…… 人间有帝皇,仙界也有这样的存在吗? 金阿青将两柄剑收回储物戒指中,她感受到那点茶水带来的灵气在游走,使她的伤势快速愈合。 胜过她吃过的任何一种丹药。 现在想来,早在她意外跌入门中时,那杯茶就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那店里只有一人,缘何需要两杯茶……好像对方本就知道她会出现,于是沏茶时就准备了两杯。 无论如何,她也早已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可以商量。 金阿青只能继续前进,在这片已经被她搜寻过无数次的废墟继续摸索。 她当年意外错失的秘境里,一定有天梯陷落的线索。 * 黑猫跳起来:“我想到了!” 命线若隐若现却又不会断绝的原因。 荔安看了它一眼,悄悄将被小金乌喝得差不多的花茶给倒掉。 这可千万不能让随便知道本来是给它准备的,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它是一定会闹的。 她敷衍道:“想到什么了?” 黑猫激动地说:“那只鸟身上有天道的气息!” 所以它不是不会死,但是死了以后,也依然藏有一线生机,永远不会真的死亡。 荔安沉默了。 越说越玄幻了吧……而且听着还是修真版本。 她竟然有点想笑,什么动物版修真界吗?那天道岂不也是个毛茸茸? 荔安压下笑意:“所以?” 黑猫两眼发光,仿佛两只眼睛上都印了个铜钱的模样:“一般韭、客户交易一两次就结束了,但这只鸟可以多次交易啊!” 不说它身上能用来交易的东西有多少,光是死后复生这一点就很够了。 别人用生命交易,一次就结束了,金乌要是想用生命交易,能交易到黑猫厌倦为止。 盯着伤残小鸟就要噶韭菜,没意思。 荔安投以鄙视的目光,并不打算加入随便那听起来就带着邪气的计划。 她有了点新的灵感,打算先把大地完工。 * 参常被摇醒了。 本来闭关准备压制修为,结果被一条消息打断,也亏得他本就不打算闭关多久,没有开启玉符的闭关模式。 不然章向文这货绝不要想联系上他。 章向文摆出一张无辜傻笑脸:“嘿嘿。” 他身边有个陌生道友,瞧着就像个剑修,背着剑匣的模样看着就比章向文靠谱。 参常问:“这位道友是……?” 章向文一拍金阿青肩膀:“我小师妹呀!就去年那个普通剑术课——” 他眨了两下眼睛。 参常秒懂,就是那个霸占修真界热搜第一足足七天的——把剑术课指导手上的剑都给挑飞了,百招以内击垮了一个剑修的道心,以至于那人闭关到现在——青云宗剑道小师妹。 秉着灵宝商盟弟子广交天下的优良传统,他面带热情伸手:“幸会幸会,是金阿青道友吧。” 章向文朝自家小师妹说:“这就是我在灵宝商盟的朋友,你喊他参常就行。” 金阿青不明所以被握着手一顿上下摇晃,好热情的前辈,被小师兄从闭关中打断都能这么有活力。 她想到对方是灵宝商盟的人,便又明了了,据说商盟的人全是朋友遍天下的类型,广结人脉也是他们能够在给员工大量福利的基础上依然盈利不菲的原因。 “金阿青见过参常前辈。” 还没毕业的参常难得被人喊作前辈,哈哈大笑:“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前辈,不过虚长了些年岁罢了!” 他看了一眼章向文,那眼神实在好懂。 ——你看看你,再看看你师妹,简直不像同一个师门出来的。 章向文不为所动,他正色表明此行来意。 “等会去哪吃?” 第67章 火系天灵根 吃饭,实乃人生一件大事。 钟六在简单咨询了丹知后,带着新发下来的奖金——天知道她都没工作几天为什么也有奖金——就去了一家面馆。 热乎乎的汤面,吃完感觉精神都变好了。 上辈子,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纯地享受美食和生活了。 下班,那种随时随地要注意来电和消息通知的东西真的能叫下班吗?钟六只觉得自己从没真正下班过,和无薪加班没什么区别。 仔细地把最后一根沉底的面条捞起来,吃掉。 没想到死了以后,反而在修真世界体会到了工作的真谛。 钟六感到少有的快乐。 一点无人察觉的金色星光浮现出来,飞向远方。 * 参常收到了大量功德,属于钟六的那份竟格外的多。 他其实有些困惑,钟六加班的时候,扣的功德也格外多,现在给钟六发奖金外加放假,加的竟然也远超其他员工。 ……钟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章向文像只半年没吃过好东西的猪一样横扫餐桌,幸而小师妹用筷子的功夫也不差,两个人吃个饭愣是吃出了刀光剑影的感觉。 章向文听了他的疑问,嚼嚼嚼把一口菜咽下去:“照你这么说,那这人不是本身有大功德在身,那就是未来会有大功德,必能干出一番大事。” 参常摇头:“我已看过了,那员工本身没什么功德,是普通凡人的水平,既不会特地行善事,也不会有意行恶事。” 金阿青暂停比赛,喝了一口花茶:“那便是未来的事了。” 要金阿青自己说的话,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即便是善推演卦算的修士,也绝不会断言未来不可更改。 但参常又不是她的师兄,她也没多说,继续和章小师兄斗智斗勇,争夺最后一块小排。 参常思考无果,回过神来,桌上已是非常干净了。 ……幸好他早就不怎么吃这种凡间食物了,这类食物多含浊气,与修行无益,也只有青云宗会有这种修行理念——遵从本心,想吃就吃。 青云宗出身的弟子总是格外坦率一点,而且据说他们内部论坛还有个美食录,就是专门记录各地美食的那种册子。 参常:“对了,你们等会有事是吗?” 师兄妹齐齐抬头看他,然后齐齐点头。 ……这时候反而看出了点同门师兄妹的模样,默契倒是挺默契的。 参常:“那就算了。” 这话说的,本来章向文不感兴趣的,参常说一半留一半,他立马求知欲爆棚。 “别藏着掖着的,赶紧说呀!” 参常:“就是我手上的那条矿脉好像出了点问题,本来想请你们俩看一眼的。” 既然这俩人都有事,那就只好上论坛请位道友来看一眼了。 金阿青放下筷子,面色自如地仿佛刚刚和师兄用筷子进行了一番剑术交流的人不是她。 “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不清楚,但总有开采矿石的员工突然在矿洞里睡着,”参常思忖着,“可能是什么躲藏起来的精怪?” 虽然好像没检测出精怪存在,但保不准对方是那种相当善于躲藏的类型。 他也不是说要把精怪赶尽杀绝,只是想请对方别再让矿工睡着了,别的不说,在矿洞里倒头就睡真的很危险。 金阿青点头:“那你发个委托吧,等我忙完,就来找你。” 正好把自己的下一个任务也给安排了,再攒点学分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人家还请他俩吃了这顿大餐,于情于理,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参常:“那我就放心了。” 章向文左右看看:“我还没说要去呢。” “你来不来很重要吗?” 章向文:“?” “绝交!今天必须绝交!” * 未来,或者说某个过去里。 第30次……找不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而且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附近的人越来越多,之前还只是偶尔会遇见一些魔修,现在数量倍增,且都是有备而来。 看这位天生剑心不顺眼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不过对方对魔修也是同样的态度——看到就杀。 明明没有登云梯,金阿青也改修无情道,她还是坚持行善除恶。 而魔修之所以能成为魔修,当然是行过恶事的,杀了是绝不会误伤好人的。 一次次旧伤堆积,对敌越来越多,加上无论找多少次都毫无踪迹的秘境,即使是金阿青,也感觉有点累了。 她的思维开始滞缓,她挥出的剑随着心意迟钝下来,仿佛剑锋也在无休止的战斗中慢慢钝了。 那被无数人称赞过的剑法天下卓绝、几称毫无破绽的剑修,也总是会在某一天,露出自己的破绽的。 ……今天的天气很好。 金阿青突然想到小师兄,他应该会喜欢这种天气,买一袋吃食,躲到没有人会发现的小角落里避开师父,偷偷摸摸躺平。 …… 一柄玄铁剑刃当啷坠落在地。 至于另一柄质量更为一般的制式剑,则早已断裂。 在金阿青剑修第一的名号打出来以后,便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对方从没有能够与自己相匹配的本命剑。 她所使用的,一直都是两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 魔修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齐齐冲上来。 金阿青仅以剑术扬名,从未使用术法,这多少给别人带来了一种误导。 ——或许她本就不擅长术法。 没人记得,早在青云宗尚且是天下大宗之时,金阿青曾还以火系天灵根闻名。 火焰,不知从何而来的的火焰凭空燃起。 空气被烧灼,被扭曲的人影投过焰光,落在无云的晴朗天空下。 那是堪比太阳般的炽热火焰。 金阿青的火焰足以燃烧世间一切。 她的师父曾经告诉过她,如非必要,不要使用。能用剑杀敌,就不要暴露自己这火焰的特别之处。 ……那几乎不像是一个火系灵根该有的威力。 所有敌人都在撕心裂肺地吼叫,失去了修士的从容,他们原来也会和那群被他们杀死的凡人一样狼狈。 他们在地上挣扎,没有人能从这片燎原烈火中走出去。 他们求她。 金阿青什么也听不到。 她闭着眼睛,因为脱力半跪在地上,那柄断剑扎进湿润的土地里,勉强支撑着她不彻底倒下来。 所有人的声音,所有生命存在过的迹象都被火烧掉了。 只留下一个始终半跪在焦土上的剑修。 一个不会倒下的雕塑。 * 命线隐没一瞬。 黑猫眯起眼睛,它见过的那只三足乌鸦死了。 但很快,命线再次亮起。 兴许是乌鸦又活了,但那绝不会是它见过的乌鸦。 命线更多指灵魂的存活与否,线不断,只能证明灵魂不变,但随便是认肉身的。 一个人之所以是一个人,在于灵魂,当然也在于肉身。 它失去兴趣,从货架上跳下来,溜溜达达穿过走廊——顺便摸两把迷你城市引起小人们的一阵惊呼。 然后回到工作室,荔安正在里面,头也不抬地捏泥巴。 荔安要是知道黑猫心里觉得她在捏泥巴,多少要把黑猫揪起来,让它也体会体会被当泥巴捏的感受。 土地应是褐色的,但不知是粘土本身的颜色不够正,还是因为荔安混进去了一些其它颜色的粘土。 总之,这片土地更趋近于一种比较饱和的颜色,这使它不太像一片土地该有的模样,更像是吸饱了血,带着干涸后的深深赤色。 无端的粘稠感。 然后,荔安捏了一块骨头,苍白的粘土构建出一个空空荡荡的头骨。 她将头骨放进土地里。 深褐色的土地上,一线惨白色若隐若现。 * 吃饱喝足睡。 美美吃了一顿的钟六感觉有点困了。 她一路飘飘悠悠回到宿舍,躺在宿舍的床上,只觉得床是这么软,枕头是那么贴合脑袋。 于是钟六真的睡着了。 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 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对面,表情看起来却比她平静太多。 她说:“你要加入青云宗吗?” “可能吧。”钟六毫无意识地随口说。 紧接着,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普通的梦,假如原本这个世界的钟六还有灵魂,那对面的就应当是原主。 她像是怕梦随时会醒,快快地问:“你是怎么死的?” 原主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一般,自顾自继续说:“那好吧。” 钟六皱眉,面对未知,人都会感到焦躁和恐慌。 她又问了一遍,继续说:“我说不定能帮你报仇——就算不能,至少你要让我知道隐藏在暗处的仇家是谁吧?” 不然岂不是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整天活着都嫌累,还要提防有人取走自己的性命,那也未免太累了。 原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必纠结,我目前没有那种会取走我性命的仇家。” 钟六:“?” 她捋了捋思路,迟疑地问:“所以你是自杀的?” 原主:“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钟六就当她是自杀的,继续说:“那你来我的梦里是为了什么呢?” 表情十足平静的原主看着她,当钟六也让脸上的表情都消失后,她们看起来别无二致。 一模一样,像是在照镜子。 但钟六知道,自己是习惯了社交性微笑和糊弄式无辜的人,她很少有这种平静到异常的表情。 竭力伪装什么,但又不可避免地在另一个“自己”面前流露出点异样。 原主的灵魂低低叹息:“我只是来看看你。” “你就当我闲的无聊吧。” 她这么说了,钟六却很难这么想。 钟六试图用现代思维去想。 也许是抑郁症?不然原主为什么要自杀?但现在为什么又要入梦来?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看现在的钟六活得怎么样? 而且…… 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很伤心的样子? 第68章 所谓本命剑 钟六最终也没有知道原主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就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来看看她一样。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应该不太能了,下次你再见到我,就该是真正的生死局。”原主轻轻叹气。 钟六表情凝重。 明明跟周围人套话得到的信息全部指向一个普普通通农家女,但她已见过原主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个普通人。 她拧眉。 原主又安慰似地笑了笑:“不必太慌张,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假如真的出了事,我会尽全力保你平安。” 她又想到另一件事:“你近来没有记忆,行事应当不够自如。” …… 钟六醒了。 她猛地在床上坐直身体,睁开眼睛后,那个入梦的幽魂早已消失不见。 但属于那人的记忆却不断涌来,并不痛苦,只是多少有些怪异,感觉脑袋又凉又胀,有种大考前通宵学习脑子里装了太多知识的感觉。 钟六翻阅起原主的记忆。 ……毫无异常,她过往十几年的人生平平淡淡,种地收菜,上街赶集,检测灵根。 甚至直到检测灵根前,原主都还是个各种意义上的普通人。 钟六敲了敲脑门,短暂的相处中,她已经把所谓抑郁症的揣测剔除了。 那人要是有抑郁症,她今天就改名叫六钟。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原主究竟是何人,才会在如今既无仇家,也无疾病的情况下,突兀地迎来死亡呢? 甚至就连她的穿越,难道就一定是巧合吗? 钟六想,她该找个人帮她,找个对灵魂有研究的修士才行。 宗门招新看来是势必要去的了。 她翻找出青云宗的那本单独小册,在上面找到了它的地址,现在出发的话,大约需要七八天。 她想尽快解决,而宗门招新的时间在十天后。 ——不管怎么说,明天去辞职吧,找厂长道歉加告别。 * 两个剑修师兄妹走进了裂缝。 每个秘境都有入口,大多时候,修士们将它称为裂缝。 毕竟秘境多是中小型,入口也确实只有裂缝大小,那种能用来给各家门派弟子当试炼地的大型秘境其实并不多见。 这个秘境很是古怪。 金阿青侧身,取出制式剑来,剑柄上的黑色吊坠在不挥动剑刃的时候其实很少晃动。 要知道,她实实在在是个天生的剑修,是个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冷静派,就算大难当头,她握剑的手也绝不会颤抖迟疑一分。 秘境里,一派春和景明,轻风拂过野草。 但是除了这轻微的风声,竟再无一丝声音。 不对劲。 通常来说,秘境里再如何安静,也该有些生命力顽强的蛇虫鼠蚁,它们会在植被中爬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么安静…… 两个剑修默契地对视一眼。 怕是有什么猛兽盘踞,以至于任何生灵都不敢作声。 动物总是比人拥有更强的直觉,他们虽然没感受到危险,但既然没有响动,那他们自然也不会发出一分一毫的声响。 修士若是想藏匿,总归是比之蛇虫鼠蚁更加有优势的。 但不知何时,有雾气逐渐弥漫。 金阿青第一时间屏气凝神,这雾气来得突然,四面八方都是这飘渺的水雾,一时竟无法分辨来处。 她回头,却发现小师兄的身影消失了。 金阿青略一思索,右手随之动了起来。 剑气若流光,将雾气轻易分割开,雾气被分为上下两部分,中间的缺口看起来像是某种伤痕。 但是很快,这伤痕便消失了。 不能这样耗下去,金阿青是不可能一直闭气的,而且如果剑气一点用也没有,那持续挥剑只会空耗气力。 不如赌一把,赌这雾气并非见血封喉,反而应当是对方实力不够,只敢以雾气装神弄鬼试探。 她不再闭气,便有丝丝缕缕的薄雾在呼吸间凑近。 …… 金阿青看到了一条巨蟒。 说蟒似乎也不太恰当,她视线上移,看到了对方头顶上的两角峥嵘。 嗯,是蜕变成龙的巨蟒。 小剑修在心里纠正。 然后在雾气都反应不过来的刹那,剑势气贯长虹。 仿佛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她挥出的也不是一柄剑。 她应当是汪洋,或是太阳,将汹涌的浪潮握在掌心,耀眼的日辉作最锋利的剑尖一点寒光。 青云宗基础剑招第一式。 她本来也只学过基础剑招而已。 原本说好安排了教学计划的师父近期一直在外执行任务,剑术一道上能一语道出她有何破绽的人并不多,而师父恰好是人缘很一般的那种,导致进阶剑术课一直没有开展。 游龙腾跃,却是实实在在的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剑锋和龙鳞交接,只留下细小火花般的痕迹。 很坚硬的天然盔甲。 一击不成,金阿青退了一步,她短暂地收敛了剑尖的锋芒。 但适当的收回,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出剑。 她果断放弃快速战胜敌人的战略,转而开始比拼灵力的消耗。 哪怕她对术法的掌控远不如剑术,但天灵根本身的优越使她绝不会轻易落入下风。 有龙吟。 却难分辨究竟是金阿青的剑鸣声,还是游龙发出的怒吼。 * 铃铛叮铃铃地响。 荔安不为所动,直到将壁画安置完毕,这才走出工作室。 见到来客,她少有些惊讶。 “你又来了。” * ……什么叫“又来了”? 无比确信自己是第一次来此的金阿青露出茫然表情。 赢了那条龙以后,本来打算原地坐下休整,顺便找找小师兄在哪——她既然遇上了龙,那小师兄多半也遇敌了。 但不知为何,雾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然后…… 她看到了这扇门。 秉着“倒要看看这秘境还有什么能耐”的心态,金阿青踏入门中。 植物的熏香使她的精神有些安逸,而那穿过走廊的身影更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金阿青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有个优点就是想不通就扔掉,少思少虑才是她的习惯。 店主语带笑意:“怎么又受伤了?” 金阿青沉默不语,也不敢轻易上前。 店主每靠近一点,就有山呼海啸般的压力将她挤压,同时又有一种异样的柔和熟悉感,令她的灵魂感到安慰。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撕扯着金阿青,她感到痛苦。 原本坚定指向前方的剑尖慢慢划过空气,滑过一定的弧度,指向地面。 黑色的吊坠轻轻摇晃起来。 金阿青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她咬牙支撑,握剑的手都在重压下发抖。 师父也没给过她这么可怖的压力,收徒那天白昭盯着她看了许久,威压毫不掩饰,也只能令金阿青汗出如雨。 不像现在,至少那时候,她绝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的跪拜之心。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濒死的鱼,人类半跪在地上,剑尖抵住地面,支撑起她整个身体的重量。 腹部的伤口也在挤压下汩汩流出血来,像山上溪流的源头。 而那柄刚刚斩断游龙双角的制式剑,如今连地板上铺的这一层地毯都没有划破。血液流经柔软的白色地毯,转眼间消失不见。 ……到底是……什么人? 金阿青毫不怀疑,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种人,但凡见过一次,她都不会没有印象。 这种居高临下宛如神仙的……人,但凡有过交集,必使旁人印象深刻。 * 荔安觉得小金乌还挺不爱惜自己的,明明前不久才受了伤,现在这又受伤了。 她几乎要叹气了,转念又想到动物世界可能就是这样,狩猎和被狩猎,伤害和被伤害,争夺地盘和食物才是它们的本能,让小乌鸦放弃本能显然也不太现实。 她正想去找之前被翻出来的药膏和创口贴。 黑猫却先一步跳出来,它嘟嘟囔囔:“我可不喜欢做亏本生意。” 它算是发现了,这金乌是来一次死一次,眼前这个虽然命线还很实在,但看着就是短命相,保不准哪天又给它死了。 它明明本来想的是细水长流,慢慢割韭……慢慢和这个不死金乌做交易的。 随便露出笑容,它确信这点伤势对金乌来说不算什么,重点也不是这还在流血的伤口。 而是大客户掠过货架时,在那柄石剑上短暂停留了一会的目光。 “想要这把剑吗?” * 诚实地说,想,非常想。 这柄剑通体朴素单调,剑身剑柄都是同一种色彩,如果不是这周围的流光映照着它,想来还要更灰扑扑一点。 但是金阿青看见那柄剑的第一眼,连自己的伤势都忘了,周围海潮般的压力都没能阻止她盯着那柄剑。 本命剑对剑修来说有如半身,只要不彻底损毁,便是从今往后相生相伴。 她曾经入剑阁,万剑争鸣,也没寻到一柄合心意的剑。 但是现在,她听到心跳的声音。 如果要照小师兄的性格,大概会说‘这就是心动啊’云云。 金阿青收回目光,肯定地点头。 毫无砍价经验的孩子并不知道,赞赏惊艳的态度会让价格水涨船高。 尤其是无证经营的商店。 顶着店主好似有形的注视,她诚恳地问:“怎样拥有它呢?” 她想要这柄剑,并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唯一的问题是,金阿青除了养剑的材料,就只剩下那准备用来兑换空间装备的学分。 她有些失落地想,她可能付不起价钱。 * 随便露齿一笑,雪白的牙,尖端还有些锐利的模样。 它正要像每一个奸商那样说话,又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令猫炸毛的压力。 它抬头。 荔安挑了挑眉。 黑猫蔫下去。 荔安走了两步,把架子上的石剑拿出来。 她看了一眼这个突然垂头丧气的小鸟。 小鸟也抬头看她,瞳孔是很纯粹的金色,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边缘晕染出的一点似红非红的色泽。 真漂亮。 不过荔安目前并不需要另一双眼睛,而且她真的没有虐待动物的习惯。 活生生的会说人话的小鸟,和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海胆当然还是不一样的。 荔安将石剑递给金乌,看着它翅膀扑棱扑棱,一只爪子踩着地面,另一只爪子艰难地抓住剑柄末端。 她顿了顿,说:“那就好好活着吧。” “这柄剑,就当交换你的一个诺言。” 第69章 一根小腿骨 金阿青想得没错。 这确实是一把非常契合她的剑,从剑柄到剑上流光,没有一处不满意。 嗯,所以从今天开始,只用制式剑的金阿青变了,变成一个拥有本命剑且只用本命剑的金阿青。 她将制式剑收回剑匣,吊坠则从剑柄上取下,转而绑在亲亲本命剑上。 她拎着剑,再一次朝迷雾斩去。 雾气排山倒海一般向剑所指的方向两边散去。 这一次,它没能再次汇合。 金阿青听到了远处的雏凤清鸣声。 一柄普通玄铁剑正正好好撞上雏凤的利爪,短暂的交锋后,又流连在对方的羽翼之上。 这柄剑的材质实在一般,但是雏凤显然也没那么招架的来。 因为剑上有电光。 它使这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无坚不摧,使这柄剑所向披靡,每一击都会引来天边雷鸣阵阵。 章向文是个遇事既躺平、任何困难都能轻易将他打倒的那种剑修。 他也许并不适合当剑修的,但当年能被眼高于顶的白昭收为徒弟,显然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他只是懒,不是废。 章向文的剑招比金阿青要精妙很多,这是理所当然的。 金阿青至今只学过九招基础剑术,而章向文是实打实在白昭手底下练了十年——正常人只会练九年,但他延毕了。 据说是因为上一次的毕业报告被白昭直接驳回了,他也硬气,去年说什么也不肯改,后来白昭去执行任务,一去就是几个月不见一条消息。又有多方亲朋好友劝说,章向文今年写了份新的毕业报告。 在电闪雷鸣中,章向文目光专注,他盯着自己的目标,一刻也没有放松。 他毕竟是在白昭地狱式训练下过了这么多年的人。 然后,一柄从未见过的剑刃加入战场。 章向文短暂地分去一点注意力看向来者。 是小师妹,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换了一柄剑。 此前只用制式剑的小师妹竟然有了新的剑,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章向文注意到那柄剑的锋锐无匹。 不是像他那样,因为加注了灵力所带来的附加性质,而是这柄剑本身就如此,任何人握住它都能做到。 这柄剑很配小师妹。 章向文心想,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剑,正适合小师妹平平挥出的基础剑招。它的势不可挡,又正正好好应和了小师妹对剑气的本能般的掌控。种种叠加在一起,使每一次剑刃的挥动都仿佛应和了小师妹的呼吸。 剑心如我心。 实在是太相称了,以至于他立马就想到了这应该是小师妹的本命剑。 依稀记得上次刷帖子时,师妹还没有本命剑来着。 章向文扼腕叹息,深感自己因为毕业报告而一去不复返的悠闲岁月。 竟然连小师妹有本命剑这种大事都不知道。 ……虽然在今天之前,他连自己师父收了个小师妹这件事都不知道就是了。 章向文收回对那柄剑的关注。 可不能被差了十来岁的小师妹给压下去了,那也太丢青云宗毕业生的面子了。 要是被师父知道了,绝对会训练加倍的。 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总归是有点别人难以理解的默契,来源于严师的指导使他们在某些方面的思维几乎一模一样。 同门的意义大抵就在于此,两柄剑挥出时,发挥出的威力绝不是1+1那么简单。 雏凤惨叫着倒下。 倒在冰冷的血泊中,周围的花草树木都被它压倒。 打斗的时候看不分明,现在总算能看看这雏凤的模样,说来其实更像某种玄鸟种类,只是表现出近似于凤凰的特征。 和那条蟒蛇一样,并非龙凤,但也确实在向龙凤靠近。 章向文喃喃:“蓄意、无故破坏花草树木,应罚……” 金阿青:“?” “师兄,你在念什么?” ……哈哈,当然是你以后也要背个三天三夜、背到头晕眼花、直接刻进灵魂的东西呀。 章向文思维再次飘远,依稀记得有大功德修士转生,被生下来的第一时间不是哇哇大哭,而是张嘴说出了《修真界管理条例》的第一句话。 间接导致后来的修士背诵管理条例时,都会管这叫刻入灵魂。 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但管理条例不一样,因为它真的刻得进灵魂。 其实也不全是玩笑说法,官方出品的纸质管理条例上,每一个字都是大能的笔迹,暗含天地至理,背诵的过程也既是悟道的过程。 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当然不会随着转世而轻易消失。 等章向文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阿青已经快要走远了。 “师妹师妹师妹——等等我!” 金阿青不是有意不等师兄,但她感受到了自家本命剑的兴奋。 去那里,到那里去。它急急催促。 金阿青猜,这秘境里应当有它想要的东西。 毕竟是才到手不到一个时辰就经历两场战斗的剑,她也舍不得跟它说不去,便提剑出发。 “小师妹——” 哦,身后还跟了一个话很多的师兄。 * 很少有人从没幻想自己的未来吧。 但在神明的眼中,是否未来和现在都没有区别呢? 无数个早已发生的未来中的,其中一个。 金阿青举起手中制式剑,它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这种制式剑为了方便量产,采用的材质比之普通玄铁还要差上两分,但便宜盖过一切缺点。 金阿青也快要到极限了。 她没想到这个秘境这么难缠。 ……理论上限制在筑基期修士的微型秘境不该有这么高的难度的,何况是打了一个又来一个。 无数在修真界极其罕见的妖兽精怪从迷雾里走出来。 杀死青龙,又来朱雀,杀死朱雀,又来玄龟…… 简直无穷无尽,一个小小的微型秘境,怎么容纳得下这么多凶兽?! 要知道,这种级别的妖兽,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地盘上再出现别的强大妖兽的。 眼下一个接着一个的车轮战,就算是个铁人也吃不消。 何况金阿青不是铁人。 她是个有血有肉,会呼吸,有心跳的人,她是个见苍生会落泪的人。 平日里的迟钝,某种意义上也是她的自我保护,少思少虑,才不会在这个人间活得太痛苦。 而现在,这个会哭会笑的剑道奇才、千年不出一个的天生剑心,就快要支撑不住。 她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战斗中,隐隐约约意识到关键,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破坏掉周围的迷雾,于是出现的妖兽越来越强大,有些甚至罕见到快要被修真界公认已经消失灭族了。 金阿青咬牙,握紧手中长剑。 她已感受到这柄剑的寥寥心意,它就快要崩裂。 并不是只有神剑才有灵,其实最普通的刀剑也是会在某些时候流露出些许心念的,很少很浅薄,但金阿青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它说,无需顾及它。 这世界上也许存在能够承载金阿青火焰的剑,但她是从没见过的,哪怕是位列名剑录第88位的那种级别的灵剑,也曾在她的火焰下惨叫着求饶。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剑修的剑,连剑修的灵气也无法承受呢,于是金阿青找不到自己的本命剑。 现在,火焰寸寸蔓延,从剑柄向上攀去。几乎是眨眼间,这柄剑便有如熔岩地狱中爬出来的模样。 但无疑十分好用,有烈焰的加持,战斗力何止翻倍。 金阿青杀死了这只麒麟模样的妖兽。 火焰的余威划过迷雾的重重阻隔,迷雾缓缓消散,形态如同融化一般。 她猜得不错,这迷雾确实有异,但对阵法灵药也略有研究的金阿青确定,那些妖兽并不是迷雾带给她的幻觉。 金阿青更倾向于迷雾是某种通道,于是通道另一头的妖兽得以来到她身边。 这种空间上的特质也解释了为什么师兄突然消失了。 因为迷雾将他们隔开,如果两边都能将迷雾彻底融化,那么他们或许能够发现,对方兴许与自己也不过几米之隔。 金阿青深吸了一口气,那柄制式剑彻底损毁了,从剑刃与剑柄的接口处断裂开来,颓然落在地上。 那些妖兽的尸骸并没有消失,她爬上高处,看向这片尸山血海般的景象。 血液流淌下来,在进到眼睛里之前,被金阿青抹掉。 这样葬送那柄剑,也不算薄葬吧。 金阿青取出复元丹吃下。 下一秒,她突然晃了晃,被秘境突兀地排斥了出去。 小剑修茫然地落在了山间茂密树林中。 那裂缝还在,但她没有办法再进去。 过了好一会,小师兄也被秘境吐出来。 裂缝缓缓合拢,彻底消失不见。 金阿青的心脏随之猛地一跳。 直觉告诉她,她一定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 在后来每一个午夜梦回时,金阿青都会想起这一天。 如果那时候,她能再多撑一会,是否就能找到那枚碎片了呢? 直到死前,她都在想这个问题。 * 小金乌抓着剑柄艰难地离开了店里。 荔安目送小家伙远去,消失在门外,她转身回到工作室。 黑猫溜溜达达假装无事发生,扒在门槛上看祂取出一点灰白的粘土。 那粘土的颜色使它看起来毫无生机,透着冷漠的气息。 那不是粘土的冷漠,而是一种它已经死去、于是无法再言语的冷漠。 随便看着荔安将粘土捏出形状。 一个骨头。 对人类生理结构毫无了解兴趣的黑猫并不知道,这是小腿骨的模样。 荔安将那块小腿骨粘土放在头骨上方。 壁画上,两块骨头堆放在深棕色的泥土上方,看起来没有人会在乎这两块骨头来自谁的尸骸,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两块骨头放得不那么对齐。 荔安也不太关心。 第70章 血河流淌过 金阿青靠这一柄剑,驱散重重迷雾。 章向文跟在后面,修为被压制在筑基期使他多少有些不适应,刚刚还经历了一番鏖战。 他发现这些从迷雾里走出的妖兽攻击性都挺强的,一出现,就不管不顾攻击过来。 雷灵根可是相当多妖兽的天敌,它们竟然好似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死。 章向文抖了抖袖子,翻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他离席时打包的糕点。 纸包打开一看,碎得相当彻底。 他也不嫌,拎着油纸两边抖了抖,糕点粉末汇聚到油纸中央凹陷处。 仰头,一口全吞。 章向文吃完糕点,才觉得自己总算有力气说话了:“小师妹,你不觉得这秘境诡异过头了吗?” 他其实觉得小师妹这会的样子也有些诡异,她绝对是第一次到这个秘境里,但现在却一副目标明确的样子向固定的方向直直奔去。 金阿青点头,旋即又想到什么,她说:“它很着急。” 章向文反应了一会才想明白,她是在说那柄剑。 ……要说还得是天生剑心,寻常剑修连神剑的清鸣声都无法理解,天生剑心这种体质,连几乎无灵的普通剑刃的声音都能听到。 他不免好奇:“这柄剑是哪来的?” 秘境里还有剑?杀了那个凤凰,也没见凤凰肚子里掉出来柄剑啊? 金阿青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不清楚。” 章向文:“?” 金阿青有点纠结,正要组织措辞,章向文打断了她:“只要不是什么邪剑就行。” 来历不明倒不是什么大事,谁还没点秘密了? 金阿青顺便放弃了如何组织语言告诉他,自己可能见到了一个神仙这回事。 嗯……也可能是仙帝仙皇这种级别的。 “你给它起名了吗?” 金阿青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就不太想给这柄剑起名。 给一柄这样的神剑赋名,是否意味着她和它之间就有了更深的牵绊呢?冥冥之中,金阿青不想让自己和人世有太多关联。 最好是她离开以后,这柄剑还能另择新主,人间少了一个剑修,也能正常运转。 章向文思索,这柄剑绝非凡品,世所罕见,少不得要登个名剑录。 “不如就叫‘无名’?” 金阿青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轻轻敲了一下剑柄,坠着的小挂饰跟着晃了一下。 无名剑么……听起来也不错。 神剑清鸣。 两人跟着剑的指引一路向目的地赶去,秘境内倒不是不能御剑乘风,但他们刚打完一场恶战,还不知道这秘境里是否还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 以筑基期的灵气储备来说,御剑消耗还是很大的,能省则省。 有些出乎意料的,目的地并没有什么天材地宝,也不见什么远古神兽。 平静,安宁,微风拂过原野,野草低伏。 金阿青垂眸,手中的剑柄滚烫发热,它在兴奋期待着。 “这里有什么吗?”她轻声问。 无名剑在剑鞘内嗡鸣,竟从她手中跃出。 剑刃斩向面前的空气。 无形无色的空气开始扭曲,在现世显露出微妙的波动,像是被火烧灼的空气那样,变形,隐隐绰绰的流动和融化感。 章向文呆了一下,能够产生剑灵,并且还能拥有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行动能力。 少说也是个名剑录前十五吧。 下一秒,他被迫闭上眼睛。 刺目的光线仿若直面太阳,带来令眼球不适的痛感。 金阿青阖起眼睛,通过无名剑感受这附近的一切。 无名剑的眼睛,就是她的眼睛。 过了一会,光线又暗淡下去。 章向文揉着眼睛:“早知道有这一出,就该先蒙上眼睛。” 金阿青没回答,她看着那东西朝她靠近。 未知的心悸感随之涌来。 和之前直面神仙时的压迫窒息感不同,这是另一种,并不令她臣服的气息。 但却让她感到痛苦,无边的痛苦潮水般上涨。 无数个陌生的画面一闪而过。 鏖战,漫山遍野的血液如河流般流淌,血河奔涌不息。 剑柄脱手掉落,剑刃从剑柄上断裂,直直没入泥土地里。 这土地竟是湿润的,不是肥沃土壤那种仿佛能沁出油来的湿润,而是早已浸满了血,于是显出诡谲的深色来。 血腥味扑面而来。 “……小师妹?”章向文迟疑道。 金阿青睁开眼睛。 风吹草低,哪有什么血流成河的景象。 她这才发现视线有些过低,刚刚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蹲了下来。 金阿青重新站起来,紧紧抓住回到掌心的剑柄。 吊坠带着些许的凉意,贴在手背上,唤醒了她的理智。 金阿青有些不确定:“……我好像看见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章向文紧张起来,金阿青就是再怎么能打,那也是才入门不到一年的新弟子,何况还是他嫡亲的小师妹啊。 这要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师父要是知道了,高低要让他脱层皮。 他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慌张:“什么画面?是不是那东西的缘故?要不我们现在先离开秘境,去找个医修好好看看?” 金阿青四处看了看,才发现那隐藏在秘境中的东西不见了。 在她看到那些画面之前,依稀记得那东西好似披了层星光,直直朝她撞过来。 “它消失了?” 章向文肩膀塌了下去,眉毛和嘴角也慢慢塌下去:“不。” “它刚刚撞进你的小腿骨里了。” * 第二天。 “离职——?” 参常没想到自己刚一醒过来,正准备问问文狗和他师妹什么时候有空来矿洞一趟,就听见员工说要辞职。 那位害他痛失大量功德、又在当天重新获得了大量功德的员工露出歉意。 “我知道这可能有点太冒昧了,但我确实不能再在工厂里继续呆下去了。” 参常露出茫然神色,纠结了片刻:“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是薪资问题还是福利待遇不行?又或者是因为工作内容?” 他总得知道原因吧,万一说这个工厂其实存在什么隐患呢,事关功德,不得不事事小心。 钟六比他更遗憾。 老实说,工资高待遇好假期多,还不用加班,也不用应付脑瘫领导,实在是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工作。 可惜,还是小命更重要,一天不搞清楚那些事情,她就一天不能安定地只管坐在工作岗位上。 钟六选择说能说的部分:“我昨夜苦思冥想,决定要趁早参加门派招新,早日学些神仙手段。” 她委婉:“我最想加入的门派招新就在十日后,从此地出发,需七日。” 合情合理,不是工厂出了问题,而是个人私事。 参常松了口气。 他面对钟六多少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因为这人随时随地就能让他的功德猛涨猛掉,简直堪比从登云梯上跳下来的那种不安。 他顺嘴问了一句:“你想加入哪家门派?” 在领导面前正襟危坐的钟六道:“青云宗。” “咳咳咳——!” 参常被自己噎住,缓了一会,说:“那你就更不用着急了。” 他微微一笑:“我有两个朋友,正是青云宗的弟子,不日便要返回宗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金阿青小师妹一看就不会介意顺便多带个人这种小事,问问也无妨,就算不方便呢,他自己安排行程也行。 钟六只短暂思考了两秒,在昨晚算出来的百俩银子路费、和搭个便车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搭个便车顶多请人家吃顿饭,百俩银子却是她小金库里的大部分积蓄了。 也不知道宗门是什么情况,万一没有贫困生补助,那她还得靠这点小金库自力更生,在辟谷之前先顽强活下去。 正好这时,章向文回了消息。 【现在就有空,走吗?】 参常说:“那你就先跟我一起吧,先去见一下我那两位朋友。” “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 “这位是章向文,这位是金阿青。” 参常一点也不客气:“你可以喊章师兄和金师姐。” 双灵根,想加入青云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再说未来还有大功德在身,必然不会是一般人。 提前喊两声师兄师姐也没什么毛病。 章向文笑嘻嘻地应下了。 金阿青略略一点头。 钟六看向这位金师姐——实在太年轻了些。 原主的模样已是非常年轻的小姑娘,而这位金师姐看起来比原主还要小。如果不是脸嫩,钟六怀疑对方很可能是在现代还要上初高中的年纪。 而且……总觉得金阿青这三个字有点耳熟,是错觉吗? 钟六暗中观察对方,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很特别的,只是那柄剑比较古怪,材质似乎是很普通的石头,剑柄上坠着个饰品。 石剑,就是最大的怪异之处了,钟六就是再没常识,也知道正儿八经剑修就没有用石剑的,至少也得是一眼不凡的灵剑吧。 不过虽然奇怪,但也许只是人家的喜好,况且谁说这剑用的石头就一定是普通石头呢。 钟六安稳地放下心中的猜想。 她虽然连那本爽文主角的名字都不记得,但是对方在整本书里用过的刀剑,绝不会包含一柄石剑——她就没见过哪本修仙小说里,剑修会用石剑的! 刚刚听这名字,总觉得隐隐有种熟悉感,也许是原著中出现过的什么人物吧。 只要不是主角就行,钟六心想,主角光环这么一照,今天就是没事也得出点事。 参常两边介绍完:“那就走吧,去矿洞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征询了一下钟六的意见:“一起吗?” 钟六点点头,就当提前见识一下世面了。 既然是有点印象的人物,想必不是什么短命工具人角色,大不了一直跟在人家后面当个跟屁虫呗,左右不至于让她一个凡人顶在前面。 能出什么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离太阳太远 钟六面无表情,想誻膤團對给自己来一巴掌。 让你多想。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这等乌鸦嘴的天赋,才想着能出什么事,果然就出事了。 矿洞因为这回事,早就让工人都放假回家了,不然这动不动就睡着的架势,就算工人敢工作,参常也不敢让他们工作的。 跟功德没关系,要是有人一睡不醒,那才是真正要命的事情。 所以一直到今天之前,连参常自己都不知道矿洞变成了这样。 章向文抱头鼠窜,痛骂道:“参狗!你请人来看矿洞,可没说是请人来看老鼠!” 参常跑得比他还快,这货符箓法宝齐出,主打一个撒钱撒到让两个剑修眼红的程度。 他大喊回复:“我也不知道啊!要是早知道变成这样,我就先来个灭鼠活动了!” 灭鼠。 天知道,当参常带着毫无防备的三个人深入矿洞,实地观察之前有工人晕倒的地方的时候,转头突然看见大片大片的红色光源。 ……什么红色光源,细看全是眼珠子! 四个人狼狈逃窜,在鼠群的追捕下慌不择路,参常已经不知道路走到哪了。 毕竟这路其实也由不得他们选着走,这些老鼠会随时从某些矿道窜出来,他们只能挑着能走的走。 偏偏传音玉符还用不了,消息也发不出去。 参常半拖半拽拉着钟六一起跑,毕竟人是他带进来的。 他之前还以为最大的危险不过是可能突然晕倒而已,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钟六老老实实跟上。 修士的力气大得惊人,跑起来像轻功,实际来说钟六基本上是飘着溜过去的,腿都不用动几下,并不怎么费劲。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那个奇怪佩剑的修士握剑在手,脚步不停,手上挥出一剑。 以钟六接近于无的剑术水平——看仙侠剧的水平——来说,这一剑并不如何惊艳。 既没有风卷云涌的特效,也没有动人心弦的慢镜头回放。 平平无奇的一剑。 若有若无的清风拂过,带来足以平心静气的安定。 但是矿洞里本不该有清风的。 鼠群骤然倒下去一大片。 像在清风下倒伏的野草,又或者是什么云烟,风一吹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甚至因为过快的速度,连黏稠的血液都没有溅起,干净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一剑。 钟六人生第一次直面了剑修带来的震撼。 ——教练,我想学这个! 也不知道这招叫什么,清风十三式? 如果金阿青能回答她的话,一定会告诉她,这是青云宗基础剑招第二式。 但天生剑心的小师妹绝对意识不到,除了她以外,能把基础剑招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全修真界也难见其二。 毕竟很少人有这样的天赋,却只能在基础剑招上深造,同样的时间,用在更精妙的剑招上岂不事半功倍? 但这都无关紧要。 哪怕是让穿越者狠狠惊艳了一把的剑招,在当下也只是短暂逼退了鼠群。 更多的老鼠从后面追上来,补上同类的空缺。 金阿青皱眉:“它们吃掉了死老鼠的尸体。” 同类相食,在鼠群中并不常见。 这些当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老鼠,若是普通的老鼠,怎么可能让三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四处逃窜。 庞大的数量、坚硬的表皮、和几乎没有的弱点。 就算一招下去能杀死一片,但后面跟上的鼠群只会更多,短暂驻足,反而更容易被追上了。 这已不是金阿青第一次挥剑,她确定这群老鼠有古怪。 ……模样上不像任何一种记录在册的老鼠种类异兽,介于普通老鼠和耳鼠之间,而耳鼠,已是多年未曾出现,确认为濒危物种的鼠妖。 它们显然也不可能是耳鼠,耳鼠如鼠,兔头,能以尾飞。* 就算是杂交品种,也没有在矿洞里定居的可能。 而且这源源不断的架势,让金阿青想到似曾相识的一幕。 ……昨天的那个秘境里,不也是这样吗?趋近于传说中的妖兽,却又总有些地方颇为普通。 难以分辨的杂交品种,悍不畏死的精神气魄,还有这似乎永不停止的源头。 掌中无名剑开始发烫。 ——去那里。 ——去找出来。 又一个……好似萤火星光的那种东西? 金阿青心下困惑,当下只能先摁住,她扬声:“不能这样跑下去,找不到上去的路,迟早被追上!” 参常听着满矿洞回响的老鼠吱吱声,隐隐崩溃:“阿青啊——道理我都懂!但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啊!” 不这样跑下去的话,和鼠群对打,只会空耗灵力,最终被分而食之。 除非找到鼠群的源头,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金阿青消耗了些灵力,缩步成寸,两步走到最前面。 “信我的话,就跟我来。” 章向文毫不犹豫跟上了,还不忘拍了一下参常:“快点啊!别磨蹭了。” 参常也没多做纠结,立马跟上了。 没头没脑跑了这么久,连他自己都忘了路线是什么了,金阿青看着就是这一行人里最靠谱的那个,总归是有她的办法的吧。 至于钟六,她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个,跑也不用自己跑,战斗更不指望她,因此当下还有闲心四处看看。 大不了就是死呗,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当这两天是在做梦,梦里睡了个好觉,同事和谐有爱,领导颇通人性。 面也很好吃。 这群老鼠杀心真重啊,钟六感慨。 她在上辈子也不是没在家里见过老鼠,南边嘛,难免动手抓过老鼠的。 但那种老鼠最多也就是不怕人,远远没到追着人杀的地步。 钟六想,可能这就是残酷的修真界。 连老鼠都要被逼着进化,体型简直要到人膝盖那么高,耳朵又长又大,灰黑色的看着就瘆人。 ……? 钟六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过去了? 速度太快了,钟六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单纯眼花了,而且要是真有什么异常,三个修真的总比她更快发现吧。 金阿青目标明确,不像参常跑起来没头没脑,每一条矿洞她都是有在选择的。 没人知道她要去哪里。 只有手中的无名剑应和着她的思维。 在错综复杂的矿洞尽头。 “滴答、滴答……” 近似水滴坠地声响起。 无光无风处,一点星光突兀亮起,余辉洒落在地上。 生活在矿洞里的鼠群匍匐在地,却安静地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 老鼠本能的轻微悉索声都被压制,安静地像是一群死物。 星光曳地。 常年生活在暗处的普通鼠群在发生变化。 它们的耳朵变大变长,细长的尾巴也开始膨大。 凡接触过这星光照拂的老鼠都在进化。 ……仿佛鱼跃龙门。 它们开始诞生灵智,形态发生变化,一步一步,向着传说中的耳鼠无限趋近。 却又在某一个节点停下,然后在短暂的静止中,离星光最近的半耳鼠一步步退出矿洞。 它们汇入鼠群的队伍,忠诚地执行着来自未知的命令。 【——杀了她】 一批又一批的老鼠,多到绝不属于这个矿洞该有的。 那些死去老鼠的尸体被同类吞食,不断消耗,鼠群的数量却不见下降。 薄雾弥漫。 在人类眼里,大多数老鼠大概都长着毫无区别的模样。 即便是金阿青本人在此,也不会分辨得出来,从迷雾中跑出来的老鼠们,有多少只长着和刚刚死于剑下一模一样的脑袋。 * 某一个未来中。 昏暗的矿洞内,遍地都是老鼠的尸体。 血腥的,黏稠的,赤色近似浓墨。 老鼠的细小啃食声响起,被一剑斩断。 有人披着斗篷走进矿洞,一点轻微的步履声在矿洞内回响。 “滴答、滴答……” 来人已听到了那熟悉的、水滴坠地的声响,但又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根本不想去关心的样子。 此人盯着满地的尸体,目光一寸寸移动,直觉般的,快走两步上前。 在那些老鼠汇聚啃食的地方。 来人弯腰,在一地脏污的皮毛和血液中,捡起一截如玉琢磨的指骨。 水滴坠地声不绝于耳,但此人已不想再听下去了。 ……又来迟了。 ……又是这样。 阳光斜着淋过矿洞入口,暖意攀着斗篷的边角向上。 照出一张会令金阿青绝对意想不到的脸庞。 ——是钟六。 她的脸色却平静太多,五指收拢,将指骨握在掌心。 钟六闭上眼睛。 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小师姐。 水滴声蓦地消失了。 又或许并不是这声音消失了,而是世界都在死寂中静止了。 然后,失去时间的世界逆向倒转—— 迁徙的候鸟飞回严寒的北境;顺着悬崖坠落的瀑布逆流而上;秋季枯黄的树叶又成翠绿模样;炊烟落回烟囱。 白昼成黑夜,然后又不断轮转。 * 随便看着荔安继续捏那灰白色的粘土。 这颜色看着看着就让黑猫感觉心里毛毛的,但它现在既不需要去赚外快维持能量——偷偷吃掉的五仁月饼已经足够支撑很久,又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干。 而且它总觉得,没人——没猫盯着荔安,祂迟早会在某一天不告而别,甩开没什么用的它,回到该去的地方。 毕竟神格恢复速度太快了,快到它这个半神毫无用处。 没有用处的眷属,丢掉也无所谓吧。 ……但是,就算是没什么用的猫,那也是你的猫,不能这样丢下它呀。 黑猫动了动耳朵,没人知道它心里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竖瞳再次落回粘土上。 这一次,半神终于认出来了,那是人类的手骨。 指节弯曲,那点苍白的指尖直直指向上空,指向太阳的方向。 灰白的骨头带着锋锐冷意,坚定地,不畏一切地开始堆积,在过往的尸骨上铸就起阶梯。 向上。 再向上。 可是离太阳,还有好远好远。 第72章 也许是幻境 “阿青,咱们这是要往哪跑啊?”参常多少有点从心,光听着鼠群悉悉索索声音就开始浑身发毛。 但愿金阿青想去的地方没那么多老鼠,也不是说参常很怕老鼠,但这玩意这么多又难杀,不行,他是真的不想面对。 金阿青只说了一句:“前面就到了。” 至于那地方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本命剑应和契约者心意相通,但金阿青确定,对方始终没有向她坦白一切。 没关系,她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只是总觉得自己被卷进一件大事里来了。 ……那种萤火一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跨过某一条无形的界限后,鼠群的声响骤然消失了。 章向文回头看了一眼,无数老鼠在界限外沉默,赤红色的眼球不断闪烁,它们停住了。 像畏惧,又像臣服,竟再没有一只老鼠上前来。 ……小师妹,咱们好像来到了个了不得的地方,该不会是鼠王老巢吧。 寂静到令人心慌的矿洞里,一点水滴坠地声响起。 “滴答——” 石剑出鞘,直直冲向矿洞深处,连它的主人也不管不顾。 好独的一柄剑,看着还有点酷,钟六心想。 这会大家伙总算没再跑路,她也从半空中被拉着飘,变成了落在地上慢慢走。 几人朝着石剑冲去的方向继续前进,这一片矿洞显然很久没有人活动了。 参常想了半天也没把这块的地图回忆起来,传音玉符更是完全用不了,别说给外面发消息,就是看一眼里面本就存着的资料都看不了。 章向文反手拔出玄铁剑,低声骂了他一句:“要你何用!” 参常无话可说,他其实并不如何擅长战斗,就算是灵宝商盟弟子本职的经营,他也干的平平无奇。 唯一算得上优点的,大概是他交朋友的运气还不错。 现在,他的朋友落后两步,和金阿青一前一后,把他和凡人钟六护在中间。 金阿青把无名剑唤回来,毫不犹豫向矿洞深处走去。 参常摸出几颗夜明珠,一人一颗用来照明。 两个剑修:“……” 真真是财大气粗,同样是修真的,怎么人家夜明珠随便用,他俩养剑都要斟酌一下材料,再想想这整座矿脉都是人家的产业,心里更痛了。 有了夜明珠,一些东西便能看得更清晰了些。 那是从深处弥漫过来的薄雾。 老鼠,又是老鼠从薄雾里冲出来。 金阿青抬手一剑,雾气连同鼠群一起被分成两半。 然后再没汇合。 果然,只要斩断这雾气,就不会再有新的鼠群冒出来了。 不过,这迷雾本身也不是那么好切割开的东西,这柄剑能够轻易斩断迷雾,但金阿青在那此前多次尝试,一次也没成功过。 ……天敌? 水滴声不绝于耳,回荡在空旷的矿洞中,仿佛无处不在。 金阿青抬眼。 她已看到了那明灭的星光,和拱卫在星光周围的、臣民一般的鼠群。 原来是这样。 尽管并不知道原理,但在星光照拂下普通老鼠开始蜕变的全过程,几人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章向文只说了一句话:“我还以为只有鱼会这么蜕变。” 鱼跃龙门,从此血脉更替,一朝登天。 然后这两位同门便极有默契地冲杀上前。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裹挟着周遭的石子沙砾,尘土纷扬,难掩杀意。 剑,为百兵之王。 剑修,在诸多道统中,更是主杀伐的一脉。 钟六和参常两个战五渣则是非常有自觉地缩到一边去,能保护好自己,就算是不给两个剑修添麻烦了。 不然人家打着架,还要看顾他们,岂不畏手畏脚,投鼠忌器? 钟六想到这,又有点想笑,这回还真是投鼠忌器了。 钟六对这个世界一直没什么实感,无论是修真还是灵气,都离一个现代人太遥远了,只存在于仙侠片里的东西,和童话故事也没差。 大难临头,大概也只有她这么个穿越者还笑得出来。 这边仿佛老年人打戏,只有参常紧张兮兮的一战,那边堪称飞沙走石,若不是担心矿洞塌陷,只会更加无所顾忌。 章向文发现了件奇怪的事。 他附着了灵力的剑从来是鬼魅魍魉的天敌,斩杀这些鼠妖却不见成效,杀了一批,又来一批。 但小师妹的剑不是这样,她挥出一剑,就必然会有一片雾气在剑下消亡,继而鼠群也随之消亡了。 ……算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况且天塌下来也有师父顶着,还轮不到他一个延毕生操心。 再说,要对小师妹多点信任,她既然不说,就必然有她的理由。 章向文转移策略,辅助小师妹更好地进攻,清理掉那些蠢蠢欲动的漏网之鱼。 幸而只是鼠妖,要是和之前秘境时一样净是些灵兽神兽,那就完蛋了。 成堆的传说妖兽,两个剑修也只能含恨而终。 金阿青向前一步。 她终于看清那点点星光的轨迹,仿佛呼吸一般的明灭。 它朝她飞扑过来。 金阿青这次有了些准备,试图躲开,但它的速度快得离奇,以金阿青的身法竟完全避不开。 ……到底是,什么东西? 金阿青已没空再想这件事了,剑鸣如龙吟。 意识却沉沉坠入矿洞深处。 * 满头满脸都是血,以至于视线都染上一层模模糊糊的红。 用手擦了一下,也只勉强能看清前方,握剑的手带着难以忽视的黏腻感,干涸的血液凝固在指缝掌纹间。 她简直就是从血池里捞上来的人,孤军奋战,且战且退。 ……穷途末路。 金阿青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了个梦,和上次一样。 但上次她只是看到了些似有还无的画面,而现在却是非常清晰的景象。 她借着不知何人的视线观察四周,十分熟悉的矿洞模样,空间矿石逸散着独特的灵气波动,在每一次和剑相撞时引起轻微的空间扭曲。 剑修的目光总是更容易落到剑上。 她已看到那十分眼熟的制式剑,青云宗独有的制式剑,曾经的金阿青用了半年以上的利器。 尽管没有那更为熟悉的吊坠,但金阿青依然迅速分辨了出来。 ——这是她的剑。 ——用剑的也应当是她自己。 所以是幻境……吗? 金阿青绝对没有这样的记忆,她人生第一次踏入空间矿脉就在刚刚,怎么会有在矿洞内浴血奋战的记忆。 但如果是幻境,又要如何解释这真实到令人心惊的种种细节。 已发生过的事实并不随她的意志而改变。 这幻境中的金阿青——且叫她阿青吧——持剑在前。 有太阳真火自剑锋燃起。 人间对火焰想象的极点,该是九天之上的太阳。 它愤怒时,便将焚尽世上一切。 极炽热,也极具破坏性。 和剑修的剑其实是相差仿佛的。 都是天生为杀戮而存在的东西。 矿洞有一瞬间亮如白昼,裹挟着庞大威能的火焰转眼间吞没一切,鼠群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便消失在凛然焰光里。 这火焰竟带着冷意。 鼠群成尸体,总算沉寂下来。 阿青晃了晃身体,又勉力支撑住。 她非但没有去找矿洞的出口,反而朝着深处继续摸索。 有什么东西,本能一般的吸引着她前去,无论要为此付出何等代价。 金阿青的视野随着转向,头顶压抑的石层,周围密布着被炙烤过的尸体,墙壁上熄灭的照明灯。 和地上那一柄玄铁剑,福禄的黄色碎片散落在周围,被血迹染得看不清原样。 大脑有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果这是幻境的话,也未免太真实了。 可是这里既没有无名剑,也没有钟六的尸骨。 时间在金阿青的思考中快速流逝。 她看着阿青捡起剑,双剑握在手中,一步一步走向矿洞深处,剑刃早就拼杀出了豁口,却依然是阿青为数不多的武器。 并不如何优越的武器,和她天下无二的剑心。 剑光,熟悉地几乎要印刻在灵魂里的剑气如虹,裹挟着天边赤轮的辉光。 堂皇一剑。 火焰不分敌我地吞噬,将整个矿洞作熔炉。 直至燃烧殆尽。 金阿青突然福至心灵。 她想。 ——阿青死了。 * 金阿青突然睁开眼睛,从幻境中脱离,心悸的残留依然笼罩着她。 她深呼吸好几口气,胸腔里灌满了腥臭的、矿洞内并不新鲜的空气,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章向文照着小师妹之前留下来的问题,告诉她:“这次是手。” 那颗光点落进了她的手中。 他忍不住皱眉:“要不还是回去找个医修看看吧。” 兴许是外面的这些散修水平不够,才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但凡有人看过金阿青现在的模样,都说不出对方一点问题也没有的话来。 金阿青随便点点头:“都行,那就等回去再看看。” 她真的无所谓,非但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能够感受到灵气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刻都充裕。 仿佛饱腹,又像是找回了丢失已久的一部分。 钟六谨慎地戳了戳她:“我们要不回地上再聊天?” 这真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又臭又熏,堪比大夏天暴晒了一整天的垃圾场,那滋味。 战斗彻底结束,精神也一下子放松下来,四人你拉我我拉你,互相拖后腿。 好一会才终于是回到陆地上。 参常摸出传音玉符,断了这么久的联系,发来的消息多到玉符震得空间袋都抖了两下。 金阿青坐在地上发着呆。 章向文蹲着抱起传音玉符,开始尝试预约宗门内数得上名号的医修。 然后就看见了久未联系的师父突然诈尸了。 【报告暂停,速回宗门。】 第73章 说话真难听 “白昭!”有人在喊他。 “再睡下去你那徒弟又要延毕了!” ……哦,那小子啊,延毕就延毕吧,本来就不适合当个剑修,趁早换个道统也还来得及。 要不是当年脑袋一热,再加上章向文说得花里胡哨——什么以后肯定给师尊天天上供、师尊说一他不说二云云,说什么也不会收这么个徒弟,差点害他在教育界声名扫地。 白昭模模糊糊地想,都怪当时收徒的时候还太年轻,没看清这小子的咸鱼本质。 嘈杂的背景音里,那人继续喊:“你关门弟子都要没课上了,剑术课老师现在没一个肯教她的!” 她送那小剑修去海城的时候就发现了,竟然一直用的是基础剑招,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本来去年都不打算收徒的,看到金阿青那颗天生剑心,又没忍住收徒的心。 白昭啊,白昭,这次且收她为徒,便作关门弟子,时时警醒自己千万莫要再收徒了。 脸颊上传来不甚清晰的痛感,像是隔了层纱,有人冷漠地拧着他的脸颊肉。 “年末评选的优秀师长没你名字。” ——怎么可能! 白昭惊醒了,神情还带着恍如隔世的迷茫,收徒就收了,那么优秀的弟子,他怎么可能拿不到年末的评选! 边喆冷笑:“睡睡睡,就知道睡,现在脑子清醒了吗?” 远处,有远古妖兽的怒吼声传来,盖过了边喆的冷嘲声。 但白昭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无言抿唇……明明是重伤昏迷,说得真难听。 在白昭糟糕又恶劣的关系网里,除了教的几个徒弟,也就边喆和他关系还算不错。 理论上来说边喆和很多剑修的关系都不错,毕竟所有剑修都指望着能和边喆打好关系,然后哪天她老人家一高兴,大发善心开炉炼剑。 不过白昭用剑实在是用在了边喆心坎上,能把炼器师炼出来的剑用得这么出神入化,对炼器师来说也是某种意义上难寻的知己。 不然以白昭几乎为零的情商,怎么看都不是能和边喆关系良好的样子。 边喆塞了一个空间袋给他:“丹药,自己拿着。” 她前段时间突然对炼丹开始感兴趣,短暂地放下了炼器这门老行当,从零开始成为炼丹大师。 反正积蓄够用,要是没钱了,大不了再去炼器——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几乎是所有炼器大师的真实写照,视个人懒怠程度还可以上升到三十年甚至三百年。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白昭张了张嘴,血腥气止不住地从喉咙上涌。 他打开空间袋,掏出复元丹吃下。 ——好难吃,丹药竟然也能做得这么难吃。 白昭皱起脸,突然间就觉得让伤势自己痊愈也不是不行。 边喆翻了个白眼:“就是要味道恶心点,才好教你们这种人知道不要不拿受伤当回事。” 然后她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情况不太好,那些妖兽杀也杀不完,我不止一次听见那头麒麟的吼声了——我确定从头到尾那都是同一只麒麟。” 死而复生,周而复始,所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的努力好像全无用处,徒劳地将这些不死的魔物挡在天堑之下。 若是有朝一日再撑不住,魔物便要从这无底之渊爬上来,来到人间。 为了斩杀麒麟重伤昏迷的白昭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剑就要出门。 边喆又想翻白眼了,剑修这种生物就这死德性,一根筋只管走自己的路。 “你最好想清楚到底是等伤好了再出去,还是现在带着身上那个窟窿眼就直愣愣去外面找死。” 边喆说话一向不好听,也从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说你说话太难听了之类的话,于是她就更不会改掉这种习惯了。 炼器大师总归各有各的脾性,边喆这种只是说话难听了些,在大师群体当中却又算得上是很好说话的类型了。 白昭冷静下来,麒麟踩踏地面的声音、和浮在云端发出的怒吼声,无疑都在冲击他的灵魂。 ……为此牺牲了两个道友,竟然又是这样的局面。 无论如何也杀不死的怪物,真的是他们这群修真者能拦住的吗? 白昭不愿去想太多,倘若拦不住,死的人只会更多。 他重新坐回蒲团上,开始闭目养神,和麒麟拼杀,更多时候压力来自于对方浩瀚苍茫的神识,与这种从神话里走出来的神兽比,大乘期剑修的神识都不算什么。 最重的伤不是身上的窟窿,而是要仔细静养的神识,偏偏没有静养的条件,能恢复多少看命。 边喆看他冷静下来了,想着应该不至于再傻不愣登地去送死,于是放心地说:“我之前看你命不久矣的样,用你的传音玉符给你那几个徒弟都发了条消息。” 白昭睁开眼睛:“什么?” 没到元婴期的弟子只有章向文和去年才收的金阿青,别的弟子都已经在天堑之下了。 “就让他们赶紧回宗门啊,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至少你徒弟们能通过命灯看到你最后是怎么死的。” 这话说的,偏她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亲友的死亡也是很重要的一课,尤其是修真者大多亲缘淡薄,师父和同门的重要性更高。 死亡的画面也格外有冲突性。 “而且他们是该回来了,”边喆才来没多久,已经把这的战况摸的七七八八了,说话冷静又残酷,“天堑底下有些地方的战线死人太多了,防守都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修士。” 用来填战线。 “金丹期以上的标准还是太高了,继续降低,不然再等一段时间,只会没人可用。” 要边喆来分析的话,上了金丹期都得给她上前线。 白昭沉默了一会,不愿妥协:“先试试召集散修吧。” 如今填在战线上的,都是些宗门子弟,散修就算不说性情如何,客观来说消息也是很不灵通的。 说要召集,也不见得能召集多少。 边喆随意:“那就先试试,如果人手不够,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金丹期啊……一个卓有天赋的修士大好前程的起点,一个天赋平平修士这辈子能靠努力达到的终点。 修真界众多境界中,属金丹期最多。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用的,否则才是失去了真正的有生力量。 *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一个老人拉着章向文的手不放。 “这怎么说走就走呢。” 金阿青抱剑站在山巅发呆,傍晚的暖风吹来袅袅炊烟和村民们不舍的声音。 “是呀是呀,章哥你怎么现在就要走了呀?你前两天不是才跟我说要帮我做个风筝的。”小孩子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哪有人要远行不提前准备的,这么突然,好歹让我们帮你收拾一下行囊呢?” 依依不舍的、挽留的声音。 金阿青听到小师兄轻轻叹气。 他说:“我明白、我都明白的,但我今天就得走,一刻也耽误不得。” 村民的叹息也随风飘来。 钟六目前还只是个凡人,连自己以后的道统都没确定下来,当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她闻着村落里晚饭的味道,只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等会就要跟着师兄师姐上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一块肉干突然出现在视野范围,钟六呆了呆。 饿出幻觉了? 视线随着肉干偏移,钟六看到了拿着肉干、神色平静的小师姐。 老实说,这画面多少有点违和。 小师姐看着就像是不染凡尘的修士,就是那种连五谷轮回都没有的仙子级别。 从来只看到那手在握剑,现下拿着根肉干,还隐隐闻到了些香辣味。 金阿青问:“你不是饿吗?” 钟六摸了摸肚子。 她饿得有这么明显吗?而且她还以为修士都会辟谷呢。 修真小说误她啊。 “谢谢小师姐!”钟六麻溜地顺杆爬,接过肉干美滋滋开吃,嚼劲和辛辣的香料味一起温暖了胃部。 别说,明明前不久才看过屠杀老鼠的大场面,现在吃起肉干来也不觉得不舒服,只能说饥饿战胜一切。 过了一会,章向文总算上来了,两个剑修站在山崖边上,看着钟六啃肉干。 钟六:“……” 这谁还吃得下去,而且反正也半饱了,她干脆说:“那我们现在出发?” 两个剑修同步点头。 长剑出鞘,划破长空,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杀戮。 云翳被剑刃切割开来,直抵青云宗。 * 回程并不容易,横跨无尽海就是最大的难题,金阿青一个人那时候当然是不行的,但有小师兄帮忙就无关紧要了。 两个剑修加在一块,除了秘境,哪里去不得? 快马加鞭,一路赶回青云宗,门派招新还没开始,钟六暂时用游客身份进了宗门。 钟六:“……所以到底为什么有游客?” 你们这种大门大宗的竟然还会接待游客的吗?!她大为震撼。 章向文帮她登记身份信息,随口道:“经常有的事,加入修真宗门又不是断绝尘缘了,很多人都有在人间的亲朋好友,对宗门好奇、想来看看的也大有人在。” 钟六心情微妙,觉得修真小说写的果然不是一回事,至少她就没见过那本修真小说里,门派写得和top2大学一样,还能来参观。 章向文填好信息,打算带人进去领个传音玉符,金阿青却单独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说:“我先去结算学分。” 章向文正要点头,他自己的传音玉符又震了震,他随手点开一看,脸色一变。 不无歉意地说:“钟师妹,你顺着指引往前面走就好,别弄丢身份证明,我有急事先行一步。” 怎么突然这种时候说要召集金丹突破在即的修士? 章向文皱眉,直觉从这则通知里看出了点不详的预兆。 说起来,师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后面又没回消息了,问了其他同门,最近也都没什么音讯。 第74章 此剑乃长目 “万望各位早日突破,成就元婴,到时还有任务请各位相助。” 章向文忍不住看了正在说话的宗门长老一眼。 什么任务金丹都去不得,非要至少元婴才行? 想到近期音讯全无的几个同门还有师父,重重疑虑瞬间涌上来。 不对劲,简直太不对劲了。 长老还在说话:“我们会尽全力帮助各位,功德不够渡雷劫也无须担心,已有人去办了。” 不止章向文,其他弟子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低语起来。 青云宗哪有过这么贴心的时候,不是一贯秉持着“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吗?青云宗出来的师尊都带着不管弟子死活的气质,哪有这种手把手教怎么突破,连功德都一并搞定的待遇? 章向文定了定神。 他本就突破在即,在海城小村庄的这段时间也攒下了很多功德,便是没有这一出,也是要晋升的。 如今也好,想必到元婴就能知道其它人都去哪里了。 他忍不住想到前段时间遇到的那两场诡异的迷雾。 ……兴许真的和那东西有关。 * “姓名。” “金阿青。” “哦哦,看到了,刚刚结束了两个任务是吧。” 金阿青点头。 “帮你把学分给结算了,你看看到账没有?” “还要接别的任务吗?” 金阿青:“暂时不了。” 然后转身脱离队伍,这地方的人总是这么多,非假期的时候能排出几条长队来。 她得先去买点上等的材料,给无名剑保养保养,前几天杀了那么多妖兽,身上又没有二两银子,只能把这件事一直拖到现在。 而且她也不太看得上以前买的材料了,配无名剑就该用最好的。 ……空间装备暂且就不买了罢。 金阿青难得细细盘算起学分要用在哪里,抬眼就看到了蹲在剑阁外的钟六。 钟六看着来来往往的剑修和他们的剑,两眼发光。 怪不得人人都有个仗剑走天涯的愿望,这剑往身后或者腰边一挂,实在是太帅了! “怎么蹲在这里?” 钟六喃喃:“教练,我要学这个。” “学什么?剑修?” 钟六后知后觉这声音有点太耳熟了,抬头一看,正是金小师姐。 她哈哈一笑:“是的,有点想当个剑修。” 到时候戴个斗笠,穿个蓑衣,背着寒光凛凛的剑,再骑上一匹乌云踏雪。 某些印在灵魂里的喜好立马得到了满意。 金阿青提醒她:“那你可以去旁听剑术课,还有一些剑修理论课。” 蹲在剑阁外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钟六惊讶:“这也能去旁听吗?” 更像个大学,而不是宗门,给她的感觉都熟悉起来了。 说是修真大宗,她就觉得应当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说是大学,她看这群来来往往的剑修,立马就联想到了一些清澈又愚蠢的脆皮大学生。 嗯……其实还是很不一样的,至少这些剑修的战斗力足足是大学生的数倍。 钟六转而问起:“小师姐,你来这里干嘛呀?” 这地方像是什么剑修专用交易大厅,也不知道小师姐来买什么的。 金阿青抬脚往门槛走去,边说:“买点保养剑刃的材料。” 她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空间装备,再等等吧,等以后再攒点学分再去想这回事。 其实也不是必须的,但有个空间装备确实方便很多。 钟六眨眨眼睛,两眼发光:“我能进去吗?” 金阿青肯定地点头,补充道:“除了个人的洞府去不得,还有些比较危险的禁地,旁的是都可以去的。” 自然也包括剑阁。 两人走进剑修专用交易大厅。 剑阁当然不止卖材料,也卖剑。 成百上千柄剑挂在四周的墙壁上,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这些凶器的凛冽寒意。 直面这些刀剑的时候,钟六才能反应过来,这些东西不是影视剧里的道具。 而是真真正正斩妖除魔的凶器,血腥气是掩都掩不住的。 她咽了咽口水,四周的剑修也许是习惯了,竟没有一个人对这场景表示一点惊叹。 金阿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来。” 两人往里面走了走。 这里面的剑数量就不如外面的多,但那种悍然的气势却不减反增。 从低级到高级?钟六想着。 下一秒,有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像是翠石相击的声音,极清透。 钟六循着声音抬头看向剑阁最顶端。 她后知后觉想,原来这就是剑鸣。 剑鸣竟然这么好听。 那柄剑在剑鞘内震颤,这声音使得很多剑修纷纷抬头看去。 剑阁的守卫翻手,朝那柄剑打去一道灵气。 灵气撞上去,一道隐形的锁链短暂地被击打出原型,然后转瞬碎裂。 一点金芒逃逸出来。 那柄剑从剑鞘里挣脱,碧绿近翡翠的颜色,折射出周围装饰品的碎光,像风掠过林中,惊起层层叠叠的波涛。 很多人注视着这柄剑。 钟六的脖子随着目光的转移慢慢回归原位。 ……她怎么觉得,这柄剑是冲着她来的? 不是错觉,这柄剑来势汹汹,目标明确直指钟六。 ……虽然这形容哪哪都不贴切,但钟六还是很不合时宜地想,这有点像小狗。 那种因为上班所以被关在家里一整天的可怜小狗。 她没养过狗,但知道同事养狗,每次加班,对方都是骂老板最狠的那个。 小狗剑……不是,密林剑冲到她面前。 一柄石制剑鞘挡住了它更进一步。 金阿青没什么表情,只是道:“她还没有引气入体,尚且是个凡人。” 这样冲上来,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凡人来说就有点要命了。 钟六竟然还有点理解,对修士来说,可能就是被自家柯基扑了,但对凡人来说,就是被一只哈奇士给扑了,高低要来个骨折。 她试探着伸手,握住了剑柄。 密林长吟。 这次可真真像林深处传来的声音了。 周围的剑修停止了注目礼,有人朝钟六拱手。 钟六忍不住看向金小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金阿青解释道:“剑阁里的剑大多性情桀骜,不似剑冢的剑温和,所以都是锁在墙上,只有它们自己想契约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 守卫就会解开这封锁,使剑出鞘。 剑阁的剑来历广泛,多是些战利品或炼器大师的优秀作品,轻易不愿择主。 而剑冢的剑则是青云宗前辈们的遗物,对待自家小辈自然是爱护有加,主要彼此看得上,是很愿意契约的。 金阿青平淡道:“它选了你。” “你要选它吗?” 契约从来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剑一头脑热冲上来,不代表剑修一定要接受。 而且钟六尚且不能确定会踏上剑修这条路,那这柄剑的必要性还要进一步降低。 钟六惊讶:“还能拒绝的吗?” 真的有人忍心拒绝这么热情的小狗剑吗?至少钟六扪心自问,是很舍不得的。 有人走过来,闻言哈哈大笑:“怎么没有呢?” “你身边这位,当年可是拒绝了剑阁里的每一柄剑。” 间接导致这些剑情绪低落,眼光更高了,往年总能有几柄剑契约出去,金阿青来的那天一直到现在,也就今天有这么一柄剑。 大多时候,只要金阿青在,就没有剑会看上别的剑修。 无论是剑冢还是剑阁,金阿青当年第一次进的时候,都是万剑齐鸣,争相要当她的本命剑。 她一柄都没瞧得上。 金阿青颔首:“池师姐。” 池师姐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她顶多也就是在这剑阁当个小领导,这位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剑道领头人,不好比的。 池师姐转而看向钟六:“你要拒绝它吗?” 这位池师姐微微蹙眉,露出一点担忧的神情。偏手上的剑也在发出低低剑鸣。 钟六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她怎么觉得这小狗剑在说话? 【答应我嘛答应我嘛。】 ……甚至还觉得小狗剑在撒娇。 钟六沉思,抬手捂住脑袋。 金阿青思考两秒:“倒也不必如此纠结,想要就契约,只管遵从本心就好。” 青云宗的宗旨一贯如此,在不会违反修真界管理条例的情况下,只管遵从本心。 平心而论,那当然是想要了。 钟六果断点点头。 剑刃长吟,是个人都看出来了这柄剑的欢快。 池师姐面带笑意:“看来它很喜欢你。” 她引着两人往剑阁最里面走,介绍道:“此剑名长目,主属性为木,其次为风。” “名剑录排行第44位。” 钟六惊讶,她的双灵根正好是木和风,其中木占比更多。 不过也是,要不是这么契合,长目怎么会选她。 四周渐渐无人,池师姐引二人坐下。 她问金阿青:“对了,你这柄剑是打哪来的?” 在剑器上,池师姐也算是见多识广,金阿青手上这柄剑的古怪材质和工艺却见所未见。 ……不似匠作,倒像天成。 该是天边裁云作刀鞘,斩下山巅作刀刃。 嶙峋的山石是不曾闪烁寒芒的刀锋。 实在古怪。 金阿青摇头。 池师姐面露遗憾,这就是不方便说的意思了。 她便问:“那方不方便让我仔细看看?” 这剑阁里边,就没有不是剑痴的,见此神剑,难免心生亲近。 池师姐没有去碰那柄剑,只是让金阿青拔剑出鞘,剑刃搁置桌上。 她仔仔细细地看完,然后只说了一句话。 “「不嗔」不如它。” 唯一的彻彻底底的外行人发出疑问:“不嗔是什么?” 这位池师姐面色沉凝,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既不嗔恚,当行慈忍之善也。”* “神剑不嗔,却是一步成凶。” “当前名剑录排行第一。” 她沉默半晌,说:“不过很快就要变成第二了。” 这位未来的剑阁阁主难掩叹息:“这柄剑绝无可能是炼器师打造的。” 她见过天下第一等的炼器师,也不可能造出如此神兵,真真正正的夺天之造化。 她笑了下,随口说道:“如果有的话,恐怕也只能是天上的得道真仙了。” 第75章 剑修还剑贷 池师姐仿佛只是无心一句话,金阿青却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所以并不是她的错觉,那位绝对不属于此间天地,怕不是天外来客,只是不知道为何来此。 池师姐看过了这柄神剑的每一寸细节,便也心满意足,让金阿青把剑收了回去。“它有名字吗?我想给它申个名剑录,你意如何?” 这样的锋芒,就该让天底下所有剑修都看一眼。哪个剑修要是没看过这柄剑,那都是剑修的遗憾。 至于由此可能诞生的麻烦……笑话,金小师妹可不是好惹的,况且青云宗前辈们只是很少出手,又不是死了。 大宗门总归比小门小派更有底气,至少自家弟子上个名剑录丝毫不担心会被杀人夺宝。 金阿青:“无名剑,至于名剑录一事,我倒是无所谓。” 她敲了敲剑柄,神剑轻鸣,金小师妹笑了一下:“它也没意见。” 名字、这名字多少感觉敷衍了些,但细细思索来,竟也没有什么更合适的名字了。 在这柄剑上,用所见之景作名字都显得俗,从经书典籍里摘取又离人世太近。 毕竟是这样一柄神剑,无名兴许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池师姐让金阿青将一道剑气注入空白的存储石里,回头去递交给负责收录的修士。 她转而看向原本的聊天对象,温温柔柔地笑:“我此前听金小师妹说,你还没有引气入体?” 钟六突然感觉汗毛竖起来了,她刚刚才见过这位池师姐面对神剑时的狂热,一转眼又笑得一派温柔……以她上辈子的经验来看,这池师姐必有两副面孔。 钟六隐隐叹气,可能是受到了这具年轻人身体的激素影响,总觉得最近思维过于跳脱了。 “是的,我还没有加入青云宗。” 说到这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还没加入宗门,就先拿走了人家宗门的剑。 池师姐又露出笑来:“那不是正好,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干脆现在就加入青云宗。” “门派招新时间没到,但我可以向阁主举荐你,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那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吗?钟六还指望着能在这个大宗门里找到个对灵魂有研究的修士,帮她看一看她和原主到底是什么事。 她确信自己并非有意占了别人的身体,更确信原主多半是早有预料,因此也不怕什么夺舍的罪名。 池师姐当场拍了照片发了消息,对面秒回。 她笑道:“你等会回去跟着金小师妹一起走吧,她知道住宿区在哪。” 在毕业前,尤其是刚入门的那两年,宗门弟子不得无故长期在外,因此宗门内也是提供住宿的地方的,要是实力够强,就能分配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洞府。 钟六应下,心情还有些微妙。 并不知道面前这位池师姐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剑阁下一代阁主的钟六心想,加入宗门比她想象的简单多了。 会不会有点太随便了? 池师姐又道:“你回去后可以尝试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修真一途后,就可以契约长目为本命剑了。” 长目高兴地嗡嗡。 长目确实是比无名看起来活跃多了,高兴要嗡嗡,难过也嗡嗡,有事嗡嗡,没事也嗡嗡。 钟六眨眼,果然还是小狗剑听着顺耳又合理。 金阿青又在剑阁买了些材料,两人告别池师姐。 ……不对。 钟六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被她忽略了太久的事情。 天下第一的剑,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配角的待遇吧? 但是主角、主角……钟六试图回忆,却发现过往的记忆像是蒙了块毛玻璃,越看越模糊。 她已完全想不起来那本书的主角叫什么名字了。 ……应该,不会吧,毕竟金小师姐看着就不是修无情道的样子。 而且这名字这么特别,如果主角名字长这样子,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钟六惊疑不定地想,可能这柄剑就是从小师姐手里流出去的,后来被主角捡到。但她又想到这是小师姐的本命剑,除非一方陨落,否则无法分开。 ……不行,管你什么天道宠儿,谁也别想拿走小师姐的本命剑。 钟六是承小师姐矿洞时的恩情的,另外两位师兄的恩情她也记着。 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为了说什么也没在矿洞把她丢下的恩人,她不介意再死一次。 * 现实的森林大多是深翠色。 这种归属于绿色中的颜色总带着厚重的生命感。 像一颗千年不朽的树,它矗立在天地间,人站在它的面前也无比渺小,但油然而生的安心感却又如此真实。 但荔安没有选这种颜色,她选择了更加暗沉的色调,坠着挥之不去的暮气。 像一棵走到终末的千年树。 还带着过往沉积的磅礴生命力,却又难免在细微处流露出迟暮之色。 黑猫看着荔安捏出树的模样,和满地的落叶。 这个满地不是夸张用法,非常单纯地指真的落了满地。 以至于树木看起来都过于空白稀疏了,几乎看不到尚且挂在枝头的叶子。 随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勾了勾尾巴。 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个乱序,尽管对面前这位来说毫无意义,但它确实过于杂乱了。 能够想到消耗灵魂来逆转时间,偏偏还真就有这么厚重的灵魂能用来消耗,倒是个有点天赋的。 可惜,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是因为它的无可更改。 千百枚落叶。 千百次的失败。 随便露出些怜悯之色,要是再早点来,说不定还能捞一捞这个有点特别的灵魂。 不过现在嘛,就太迟了。 这次是最后一次机会。 黑猫知道,命运的转折点不在那人寄予的方向。 而是在它面前,手上还捏着灰褐色粘土的店主。 * 引气入体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钟六完成得相当迅速。 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惯性推着她向前走,而这样引气入体的过程,早已在过去的时间里重复了千百遍。 ……原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结束引气入体,钟六果断契约了长目。 嗡嗡声响起。 钟六下意识以为长目又在哼哼,但这次没听到心声,她四下环顾。 是那个进入住宿区的时候,门卫——应当是门卫吧,递给她的一个玉符。 那个玉符震了两下。 钟六:“……?” 这该死的熟悉感,就说这玩意的大小和形状也未免太像了,没想到功能都一模一样啊! 在金阿青的指点下,钟六向玉符内灌注了一缕灵气,成功开机。 天,可循环再生能源驱动,超长待机时间,甚至有自动回归功能,谁看了不说一句黑科技。 钟六兴致勃勃开始探索手机、现在叫玉符,一个现代人是离不开网络的,哪怕是修真界网络。 尽管不知道原理,但并不妨碍她依靠上辈子的使用经验,丝滑地使用起了玉符。 好心情在看到那条来自剑阁的通知短信时戛然而止了。 恭喜开头,价格结尾。 钟六数着零陷入了沉思。 长目啊,你的剑主我很穷的,要不咱们的缘分就到这里结束吧。 嗡嗡。 这次是长目在抗议。 钟六唏嘘。 金阿青平静道:“你可以选择分期付款,虽然有些许利息,但你一次也给不出全款。” 很正常,剑阁开了是给剑找有缘人,帮炼器师出手,又不是开善堂。能锻造出名剑录级别灵剑的炼器师就更加不得了了,要不是长目搁置许久,价格还要再往上升。 钟六面露苦涩,一些车贷房贷的回忆涌入脑海。 哈,穿越了倒是不用再还车贷房贷,但是谁想得到还有剑贷! 不过这事也不急,就算暂时还不上,剑阁也很少会催债,毕竟能得到灵剑认可的修士迟早出人头地,到时候还钱岂不是轻轻松松。 也在某种程度上加深了剑修都是穷鬼的刻板印象就是了…… 毕竟钱不是拿来还债,就是买养剑材料,就是去锻体。一套连招下来,除非家大业大,否则哪有剑修不穷的! 金阿青见没什么事,就打算走了,临到这时传音玉符又莫名震了两下。 两人对视一眼。 ……怎么她们俩个的玉符同时响了? 打开一看,是个召集令。 金阿青:“应该是给所有一二年级生都发了。” 她思索片刻:“你也许是因为提前入宗,导致信息暂时还记录在一年级生里面,要等后面再转回下一届。” 钟六盯着召集令翻来覆去看,一些术法和剑招齐出的酷炫大场面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 “那我能去吗?”想去。 长目嗡嗡。 【想去。】 它已经在剑阁待了上千年了,自从被锻造出来以后从没出鞘过,如今已择剑主,岂有继续居于剑鞘的道理? 剑乃凶器,生来就是要见血的。 金阿青点头:“应该能去。” 只向一二年级生发布的召集令,想来难度不高,只是会麻烦些。 她允诺:“你到时候记得跟着我,我护着你。”毕竟刚刚才引气入体,到那也只有靠长目发挥作用,没人看着难免出事。 长目清鸣,风拂密林声不绝于耳。 它已迫不及待要出鞘,用血液给自己洗去上千年沉积的尘土。 * “章师弟,恭喜恭喜。”有人拱手祝贺。 章向文摆了摆手:“没什么,区区元婴期在修真界又算得了什么,各位师兄师姐不都是突破在即,只是被我侥幸抢了先。”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场面十分和谐。 要是参常在的话,大概会很惊讶——章狗竟然也有这么会说人话的时候。 “咳咳。” 章向文抬眼看去,是长老。 长老也在看他,半晌后说道:“你且随我来吧。” 章向文心里一跳。 第76章 乌鸦嘴吗是 金阿青推测得大差不差,专门面向一二年级生发的全体任务通知难度并不高,也不是强制所有人都得来。 总之,钟六在尝试将长目收回丹田后,两手空空站在队伍里,听着根本不认识的老师在前面说任务要求。 ……嗯,根本听不懂。 就像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专业术语一样,修真这一门无疑也有。 钟六显然还没入门。 在金阿青和长目的担保下,钟六得以和一群修士下山出任务去。 唯一的区别是,其他人自行组队,但金阿青要和钟六一起行动,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卧风岗是个什么地方?”秉着勤学好问的态度,钟六一边体验御剑飞行的刺激,一边问。 她当然还不能御剑,即使长目完全可以自行带着她到处蹿。 但这不妨碍金阿青抓着她飞,顺便回答她的问题:“是个小地方,没什么特产。” 在青云宗美食录上籍籍无名。 “但是地理位置比较奇特。” 钟六心想,她看修真界这些山山水水都挺奇特的。 “有多奇特?” 位置突然一坠,一只大雁从头顶掠过——这速度怎么看都不是正常大雁吧! 然后金阿青才说:“卧风岗有个别号。” 这一片地方似乎鸟兽非常多,金阿青带着个会说话会动的活人多少有点不便,钟六捂着脑袋,试图把碎发固定在手掌底下。 高速且急转弯的飞行下,风太大了,钟六以为没听到,大喊:“什么——?” “——龙门!” * 空长老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她的语气说不出来的凝重。 “你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章向文迟疑摇头:“……嗯,不是什么好地方吧反正。” 同门的几个师兄师姐最低元婴,全都没消息,想必都是为了这件事。 空长老并不是长老中境界最高的,但一直是负责人员统筹的那个,她记得住青云宗所有弟子的姓名、喜好、长处、短处。 她单方面地认识所有弟子,而现在,空长老说:“去天堑。” 章向文神情一滞。 天堑……那是距离登云梯最近的地方,也是最为凶险之涯。 地势险峻,大妖盘踞,记载在久远典籍中的上古妖兽也不算鲜见,除却边缘地带会有宗门修士驻扎,便是彻彻底底的禁区。 他问:“登云梯出问题了?” 空长老看着他,这个小剑修十年来的履历在她脑海中闪过。 “对。” 所以只要元婴。 章向文心想,那种鬼地方……元婴之下,狗都不如。 空彩静了一会,又说:“不要横穿龙门,以免惊起不必要的躁动,宗门已经安排了部分弟子去带镇民撤离。” 章向文揖礼:“弟子明白。” 出发前,空长老平静地送别每一个到达元婴期的弟子。 平安归来这种话都说不出口,她心里清楚,这一去,连有几个人能活下来都难说,其中绝不包括修为最底层的元婴期。 ……万望珍重。 空彩已作好要为每一个弟子在墓碑上刻字的准备。 * “——龙门又是什么地方?!”钟六大喊。 金阿青是个很少将表情写在脸上的人,哪怕此刻觉得有些奇怪,也没表现出来。 她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龙门是离登云梯最近的、且有凡人居住的城镇,正因为此,才得了这么个别称。” ——龙门是鱼的登云梯。 只是……为什么钟六连这样的常识也不知道呢? 如果说听到卧风岗的时候不知道尚且情有可原,但连龙门这个家喻户晓的别称都不知道,就多少有些奇怪了。 接收记忆接受到大脑爆炸、以至于部分不重要的记忆根本没在意的钟六在冷风中凌乱,“哦”了一声。 登云梯她还真记得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特别重要的概念,反反复复地在记忆里出现。 虽然印象里都很虚无。 “登云梯”这个概念前后连相关联的记忆都没有,完全是凭空出现,甚至不断重现。 钟六觉得这可能是个重要线索,也许就是原主真正在意的东西。 钟六眯起眼睛,隐没在山林中的小镇终于浮现出一角。 别说,御风而行确实痛快,但是风刮的脸疼也是真的。 卧风岗最初的规模已不可考,但如今是一个人口居住不少的中型城镇了。 之所以没发展到大型城镇,都是因为天堑的危险性。 离天梯越近,当然也就离天堑越近,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离天梯近点的人还是少数。 而且凡人、或者说大乘期以下的修士,是根本看不到天梯全貌的,修为越是高,越是能看清那虚无缥缈的登云梯。 不过也有一些人觉得是功德越多,越能看清登云梯,毕竟功德一直和境界提升挂钩。 两人照着地图上任务划出来的区域,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落下来。 这一小片区域的几户人家转移就由她俩人负责。 钟六一丁点类似的经验都没有,她上辈子也就是个普通黑心企业的普通过劳死文职员工罢了,这种跟避难行为一样的…… ……避难? 这不就跟洪灾地震前转移当地居民一样吗? 钟六心脏一跳,被忽略的线索在这一刻突然显著起来,像溪流下疙疙瘩瘩的鹅卵石。 而此刻,溪流退去。 鹅卵石就带着水汽显露出圆润的、突兀的曲线。 ……算了,就是有什么大事,看样子青云宗也是不打算告诉普通弟子的。 而且钟六记得结局就是主角飞升,很正常很普通的结局,真要有什么大事哪能正常修行历练。 想太多了。 钟六内心摇摇头,然后问:“我们怎么把这几户人家转移啊?” 她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先沟通吗?” 金阿青收剑入鞘,走在平坦路面上不会发出一丝脚步声。 夕阳的末端高悬于天,余晖映照在剑鞘的表面,没有反射出任何光线。 这注定要让修真界震上一震的天下第一剑,简直低调得不像一柄神剑。 钟六心目中未来的第一剑修平淡说:“先吃饭。” 钟六:“……?” 她茫然抬头看看天色,最后一点斜阳没入山林之后。 小师姐好像是还没吃饭……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啊,她果然还是对这个修士不辟谷的世界不太习惯。 钟六飞速反省,然后发问:“吃什么?” 好问题。 两同门弟子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 衣食住行。 仓禀足而知廉耻。 食物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美食,更是人本能里的一种追求。吃饱,自然就会想吃好。 剑修虽穷,但也是修真界定义里的穷,是只能养得起剑、只能锻体、只够还贷的“穷”。 和凡人吃不上饭的穷是两回事,再穷的剑修也是个修士,只要愿意短暂地放下修行,自然就能吃饱、吃好。 青云宗的剑修一脉和炼器一脉尤为出名,专属论坛上的美食录自然也尤为出名。 也许是脱不开对强者的盲目崇拜的,但多少也印证了青云宗弟子是很会吃的。 好比现在,钟六胡吃海塞,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多说一句,就少吃一口啊。 等钟六终于吃饱喝足——小师姐请的客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发了会呆,然后掏出传音玉符,先把青云宗专属论坛——小师姐拉她进的论坛——里的美食版块给收藏了。 太强大了,这偏远小镇里哪家什么菜好吃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这论坛别的不知道怎么样,人脉和信息收集能力想必是一把好手,而且竟然没有广告。 金阿青早就放下了筷子,吃的东西并不多,看起来满足味蕾的需求远高于饱腹的需求。 她带着钟六又住进客栈,“明天再挨家挨户慢慢问,不急着一时半会。” 钟六觉得小师姐说得对,傍晚才下发的任务,一看就是第二天的工作内容。 她安心地躺平睡觉了。 * 钟六这一觉没能睡好。 因为原主又一次在梦里跟她聊起来了。 钟六:“合着我一睡觉你就出来?不让我睡觉啦?” 原主:“怎么会,我出来和你说话不耽误身体的休眠。” 她看起来试图和钟六解释清楚:“这是一种灵魂上的交流。” “哦……那你到底是什么灵魂?” 原主心平气和:“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我是想提醒你——” “快点醒醒!” 钟六蓦地睁开眼睛。 首先感受到的是火焰,炽热的温度将人架在床板上烤,眼睛有点干涩。 “什么……?”钟六张了张嘴。 金阿青一下子把她从床上拽下来,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窗户都没打开,被她一掌拍碎,她将钟六放在草地上,一句话也来不及说转头又冲进客栈。 这客栈并不是只有她们这两个客人,况且店家也是住在这客栈里的。 一声嘹亮到响彻整座小镇的嘶鸣声,把钟六从梦境的尾声拉回来。 ——该醒醒了。 钟六抬眼看去,天边亮如白昼。 而现在,本该是深更半夜,最是夜色浓重的时候。 她穿的衣服也少,却没觉得冷。客栈燃起的熊熊大火将夜晚的沉静驱散了,甚至有点热,薄汗自额头冒出。 钟六睁着眼睛,困意全无。她已看到了火焰的来源。 那翱翔于天边的,形同巨型鸟雀的生物在嘶鸣,火焰从它的羽翼间如雨纷纷。 一场足以毁灭这座小镇的火雨。 还真出事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妖兽。 钟六直觉般扭头,看向轻轻摇动的树影。 树木苍翠的倒影中,有什么东西正看向她,眸光带着贪婪的食欲。 ……哦,还有这藏于阴影中的怪物。 钟六却发现自己此刻无比平静。 丹田中,神剑长吟,密林深处枝叶拂动,带来微凉的晨露寒意。 在这个深夜,在这个镇民的恐慌逃亡中,在小师姐忙于救人的时候。 影怪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空间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而长目已出鞘—— 第77章 幼年与衰老 那从阴影中爬出来的东西模样古怪,细长伶仃的四肢,像竹节虫,而躯干则与夜色融为一体。 竹节虫能够将自己完美地融入枝干,这种影怪则流淌进漫长夜色中。 流淌…… 钟六双手举剑,心情平静地要命,甚至还很有闲心想了想这东西像什么。 纯黑哑光材质,爬过来的样子比起四肢的协调运动,更接近于一种粘稠流淌着的状态。 像蠕动的蛞蝓,真的很难看。 钟六不会用剑,但这并不妨碍她本能般地向前冲去。 长目鸣颤。 远山的林、和林间的风一同袭来。 扑了个空。 那个蛞蝓一样的影怪闪烁了一下,瞬间从原地挪开了。 原本的位置只留下翠绿色的荧光,在地面上裂开一道伤痕,隐隐约约的翡翠从这伤口处绽开。 是野草在生长,这一剑竟带来春风般的生机。 钟六重新提剑,心慢慢沉下来,周围嘈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衰退。 此时此刻,她只看得到这一只影怪。 某种隐藏在血液中的,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本能使她兴奋起来。 长目也在兴奋。 剑修和剑,本就该和血液、战场打交道。 何况是长目这样的天生凶器,是绝不能容忍被冒犯的。 钟六继续挥剑,即使影怪总是会在剑光到来前闪开,但她挥剑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仿佛不知疲倦、不知气馁。 这具身体做惯了农活,力气大,耐力也不差,至少这样高强度运动下也没有丝毫脱力感。 钟六在空间矿石加工厂里待过一段时间,虽然加班的时候才是她和空间矿石相处最多的时候。 但那个晚上,她记住了那种特殊矿石会带来的波动。大部分时候,矿石是稳定的,但是遭到攻击时,就会有涟漪在无形的空间里散开。 就像她在矿洞里感受到的一样。 心静,水面平静无波。 长目带动着她一点一点进步,逐渐掌握更好的挥剑方式,能够更好的发挥出这柄神剑的威能。 当剑锋再次向影怪袭去时。 ——水面荡开涟漪。 在影怪再次出现时,剑光已经提前抵达了。 这一剑,它没有机会再躲开。 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在草地上流淌,那细长的四肢蜷缩着。 影怪死了。 长目的特性使每一剑都带来一点春天,于是这里的泥土路上也生出无数野草野花。 那些躲在沙土下的种子,在神剑庇佑下飞速壮大。 钟六喘着气,后知后觉意识到战斗结束了。 本能促使她抓住了空间波动的痕迹,不再被影怪戏耍,而这种东西恰好肉身十分脆弱,一剑便足以。 长目清吟。 【还有。】 还有。 钟六抬起眼睛,四周火光映照下的阴影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 …… 钟六现在想和长目打个商量,原地学会御剑飞行立马逃走成吗? 她没说,心知长目虽然是小狗剑,但其实很有傲气,绝不允许临阵退缩,更不允许剑锋蒙尘。 但是真不是她钟六如何懦弱,这东西一只两只也就算了……一群影怪,杀了她也做不到啊! 长目还根本没看清剑主尚且是个凡人的本质,还在用以往的观念来看待剑修。 毕竟它在剑阁待了许久,来来往往全是青云宗的剑修,没见过凡人,更不知道凡人的脆弱。 钟六深吸一口气,一步不退,正集中精力准备观察这一群影怪造成的空间波动时。 有熟悉的剑气横切过来,周遭的树木尽数被拦腰斩断,轰然坠地。 绿叶从枝头纷飞掉落,而在叶落如雨时,黑色的血液也如雨洒落。 黑色和绿色,在火光照耀下交错在一起。 流淌着的血液覆盖了落叶。 钟六一怔。 小师姐正提剑走来。 直到此刻,钟六才感觉到疼痛,那影怪锋锐四肢划过的痛感、和骨头缝里的酸痛一起涌上来。 她原地一躺,躺在长目带来的草地上。 * “虽然一开始说打算整个树林来着……”荔安自言自语,“但是多少棵树才算树林呢?” 这得捏多少棵树才能收工啊? 荔安讨厌重复的工作,比如重复地捏一模一样的树,而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快有十遍了。 厌了。 荔安叹气。 但是感觉阶梯下面就该有个树林才好,树叶的尸体也托着阶梯向上。 黑猫状若无事地走过:“那就捏这么多?” 荔安扫了一眼黑猫,又算了算还有多少吃的能被霍霍。 这次被猫猫神偷吃掉的应该是那盒花茶,但本来也打算留给它的,吃就吃了吧。 荔安早就发现随便有这种偷吃的习惯了,总是趁她做手工的时候偷偷摸摸溜走,扒拉出零食嗷呜嗷呜吃。 她目光慈爱,小馋猫。 浑然不觉早已被发现的黑猫抖了抖耳朵。 荔安:“不行,不够组成森林的。” 她打算转变思路,干嘛非得要正常的树。 之前出现的树虽然秃,但至少看着还有在春风里重新繁茂的姿态。 而现在的树则完全不同,树干变得干瘪,像嶙峋的骨。每一根树枝都像细长的手臂,伸向四面八方。 不用捏树叶多少也轻松了点。 荔安很快完工了大部分。 这片森林荒芜沉寂,创作者沉吟一会,最后还是捏了个非常正常的树。 正常到摆在这片森林里都显得不正常起来了,郁郁葱葱,苍翠繁茂,每一片挂在枝头的叶子看起来都是春天裁下的一角。 密林收工,店主重新捻起一点灰白的粘土。 枯树为主体的森林作背景,骨头搭建起新一层阶梯。 * “抱歉,我来迟了。”金阿青说着。 明明是要负责钟六的安全问题的,但是却放任钟六陷入险境,差点出事。 钟六瘫在草地上,感觉那口绷着的气都散了个干净。 小师姐在这里,她就觉得一切都还没完蛋,安全感使人松懈。 她努力抬手摆了摆:“没事的啦。” 钟六有看到小师姐带着那群普通人撤走,至少她还有个长目在身,那群普通人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问题是她好像又乌鸦嘴了,怎么心里想的什么坏事都成真了呢? 金阿青没有和钟六一起瘫着不动,她先是给人喂了一颗丹药,然后拿起传音玉符,尝试给外界发消息。 传输失败。 她倒也不怎么意外,一只手拉着钟六站起来,另一只手握着剑。 剑修看向天边的妖兽,此间如白昼,那鸟型妖兽的翎羽走向都看得分明。 像只黑色的乌鸦。 但吸引金阿青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那乌鸦体内的一点闪光。 又是那种东西,星光一样吸引着她靠近。 每一次吸收掉星光,修为都会更强一分,但金阿青不知道这是好是坏,问了很多前辈也没看到类似的情况。 不过不管怎么说,金阿青都不能任由这只巨型乌鸦继续在城镇上空肆虐了。 附近的居民已经被高效转移走了,虽然出不去太远,但至少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她刚刚也和几个宗门弟子碰了头。 “我先去找其他人汇合,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天上那只。” 先斩除它的爪牙——那些魍魉。 钟六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子,抬脚就想跟上,被金阿青制止了:“你去找其他镇民吧,先在那边待着。” 城镇里面火灾蔓延,偏偏现在没有任何修士有空腾得出手来灭火,凡人在这里,首先就要面对火焰的威胁,更不用说无处不在的魍魉了。 钟六沉默了一下,然后果断点头。 她在这里,也就是能给人家添点麻烦而已。 金阿青甚至还安慰她说:“你去那里,我也更放心一些,有你和长目在,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招架得住。” 不得不说……钟六还真的被安慰到了,这可是未来的天下第一剑修在安慰她啊!还说相信她! 瞬间心满意足了。 钟六收剑入鞘,拿长目当拐杖,像个登山登到一半就瘫了的年轻人。 虽然那颗丹药效果很好,一下子就不疼了,但精神上的疲惫是无法抹除的。 她拄拐前进,没一会就在山沟沟里看到了那群凡人。 旁边还有两个修士,穿着熟悉的青云宗校服,朝她点了点头。 钟六突然觉得很困,也许是过于紧张带来的后遗症,而且她本就没有睡好觉。 她在心里诅咒那些害她没能睡个好觉的影怪和乌鸦。 她躺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充当守卫的修士被她一吓,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连忙靠近。 但没等人发现异常,那身上带着血的姑娘又站了起来。 她弯起眼,黑色的血液像纹路,在她的脸上蜿蜒,随着她的笑意缓缓流淌。 她握着剑,说:“我觉得还是要去一趟的。” 修士:“什么?” 那剑修却转身就走了,带着藏锋于剑鞘的神剑。 神剑大抵都有这样的气场,就算不出鞘,也能教人看出绝不平凡。 修士茫然了一会,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要把人拦住。 ……诶,不对啊,金阿青不是说这人是提前入宗的吗?除了引气入体别的什么都没学的那种啊。 另一个同伴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确定那人是钟师妹?” 不对吧,这年头只会引气入体的新生都这么拽的吗? 修士不觉得自己看错了:“我都盯着长目看了多久了,她手上那柄我光看剑鞘就知道里面是长目!” 名剑录第44名择主的事情还是挺震撼的,消息现在还在论坛热搜上挂着。 修士喃喃:“但是总觉得不太像啊……” 他虽然没记住钟师妹的脸,但刚刚那个人,总感觉和论坛上流传的照片里的钟师妹气场不一样。 一定要对比的话,像是刚崭露头角的幼年期树木,和已经生长了很久的、正在步入衰老期的树。 第78章 天地间仅有 天堑在登云梯的最底部,是不可逾越的渊谷,即便是修士,也很少有想不开跑来找死的。 所以,这其实是章向文第一次真正见到天堑。 大多时候,只有些纸质资料或是论坛上的那些模糊照片,只展示天堑百不足一的威严。 仿佛横贯天地之间的巨矛,可这样的存在,也只是登云梯的基石,是得道飞升的初始。 “登云梯到底出什么问题了?”即使章向文已是元婴期,也难见到登云梯一星半点的影子。 据说进阶的那一瞬间,如果离登云梯够近,是有可能在雷劫那一瞬间看到它的。 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登云梯陷落了。” 平地一声惊雷大抵不过如此。 章向文甚至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刚刚那人说了什么。 ……登云梯,那不是世界混沌蒙昧时就诞生的天梯吗?就算有陷落的一天,那也该是此间天地先走向了灭亡才对。 他有想过登云梯出了什么问题,但没想到是彻彻底底的陷落。 “怎么可能?!” 负责接引他的人表情平静到麻木,在天堑下的每分每秒都是对人的折磨。 “就是这样。” “你是白昭前辈门下弟子,等会我就送你去白前辈那。” 天堑下,终年不见阳光的地带阴冷森寒,薄雾弥漫。 接引人走在前面,脸庞隐没在雾里:“小心……那些妖兽,是不死的。” 不死,这个词又戳到了章向文很在意的点。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 “什么意思?” “就是、最前线袭击我们的那些妖兽,杀了也会再一次冒出来。” 引导人情绪很差的样子,说着说着便带了些愤怒:“一茬割了,又一茬立马跑出来,韭菜都没这么能长的!” “到了,你师父就在那个洞穴里面,不送了。”指引人泄气地挥了挥手,转头又走了。 这种暮气在修士身上并不常见,但章向文也不陌生,每一次大型秘境开启,总有人最后坚持不住崩溃着要离开。 ……大概就是这样,也不知道天梯是什么时候陷落的,他目光所及看到的修士竟然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全无元婴期的意气风发。 正想着,天堑下的洞穴充当的居所里,一个前辈走了出来。 她长着一张所有剑修都不会忘记的脸,一张属于炼器大师的脸。 边喆对他略一点头,也不搭话,就走了。 章向文提了提手中的本命剑,最普通的玄铁剑。 说不想要炼器大师的杰作是假的,但他就是个享不了福的人,只有用最普通的剑才觉得和自己相配。 剑阁当年也有剑为他响过,他拒绝了,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灵剑。 章向文走进洞穴。 师父正盘腿坐在里面,他看出来这是在温养神识,当下也不敢打扰。 周围安静的时候,远处传来的声音就越发明显。 章向文在心里盘算着:这一道吼声应该是螭,另一道强烈的术法波动来源于水灵根高阶灵兽…… 只是粗浅判断了一下,竟然没有一个好惹的。 天堑固然凶险,但这是很外围的地方了,不应当冒出这么多凶兽才对。 这个想法又给章向文的猜想添了一枚砝码。 白昭正好睁开眼睛,无声注视着自己最不成器的弟子。 去年其实闹得很不愉快,因为那份毕业报告。 章向文在报告中坚决否定了剑本杀器的论调,又拿自己举例,觉得剑也该有不同的归宿。 最普通的玄铁剑,用来给村民砍树劈柴其实也很不错。 白昭盯着他看。 章向文没那么沉得住气,而且师父的威压毫不掩饰,寒意涔涔。 他说:“什么东西能伤成这样?” 师父身上的大窟窿一点一点修复,但不难看出这伤势的严重程度,几乎要将整个人都撕裂。 白昭哼了一声:“去找丁香,我没空带你。” 正好,章向文也不是很想见到师父。 在剑之一道上,他和师父有着不可磨合的分歧,注定不是同道中人,到现在还没被逐出师门倒是个怪事。 去找丁香大师姐咯。 但在此之前,有些猜想还是有必要和师父说的,毕竟天堑下能话事的人不多,白昭必是其中之一。 章向文:“我之前遇见过这种怪事。” 他简明扼要几句话带过,然后说:“只要能够将雾驱散,就不会再生。” 白昭沉默地盯着他:“不错,这道理我们都猜出来了。”这样浅显的事情,总归是有过猜想的。 “所以你是怎么驱雾的?” “不是我,是金小师妹,她用剑气就能斩雾。” 章向文甚至反问:“你们不能吗?” 白昭:“……” 逆徒! 章向文直到被师父冷淡地一脚踹出来的时候,还没明白为什么。 他用的剑不是那诡谲的石剑,天赋就更是比不上天生剑心了,便觉得自己做不到小师妹会做到的事情是很正常的。 但他也不是个傻子。 ……如果说连身为天下第一剑修的师父都做不到,那显然就不是实力的问题。 章向文有点忧虑,金小师妹啊,你的剑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明来历的东西总是最可怕的,就像水面下的石子,无从判别它的棱角是否分明。 他下意识就想给金小师妹再发条消息。 发送失败。 他想起来了,引导人说过,这里的通讯时灵时不灵。 雾小一点的时候发消息,成功率会更大些。 ……果然还是先去找丁香大师姐吧。 * 深夜的龙门被浓雾笼罩,这座中型城镇连带着外围的山脉都隐没在雾里。 可如果有人进入到雾中,就会发现城镇内竟亮如白昼。 那巨型乌鸦在上空盘旋,每一次呼吸都降下一场火雨。 火光中,农女缩在水缸里。 ……白天来了好些修士,以为这段日子又有什么“大能飞升”之类的事情——她并不理解飞升的含义,只知道每次有这样的事情,龙门就会格外热闹。 她只想趁着这样的日子多赚点钱,毕竟这些修士可比同为凡人的一些人好相处多了,只要手脚麻利些,是很愿意赏些金银俗物的。 据说,这样是为了修行,为了功德。 农女什么都不理解,但并不妨碍她勤勤恳恳赚钱、攒钱。 但现在…… 那种足肢扫过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了,伴随着蠕动着的声响。 她之前见过这种怪物,光是想到就令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即使如此,农女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个木头人才好。 恐惧感随着足肢挪动的声音不断攀升。 在声音消失时到达顶峰。 原来安静也如此可怖,光是想象就足以把人逼疯。 你不知道那怪物是不是正盯着你的藏身之处看,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发现了你,如今只是在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更不知道—— 对方也许就在头顶。 农女抬头,对上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球。 黑色的部分比最厚重的墨还要深,不透光的暗沉。 白色的部分却又过于惨白,像阿爹阿娘被它们撕扯开来的身体,那一截裸露在外的断骨。 这一瞬间,莫大的恐慌攥住了她。 下一秒,墨汁一般的腥臭液体盖了满头满脸。 农女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但有一只手将水缸的盖子彻底推开。 一线跃动的火光映照下,来人手中执剑,月光在剑锋流转。 她听到对方说。 “啊——怎么还有个人?” ……得救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农女晕倒过去。 长目嗡嗡。 【你把人家吓到了。】 来人沉默两秒:“跟我关系不大吧……要说也是这只魍魉把人吓到了才对。” 她太久没出来了,控制不好神识,也没去注意这地方里还窝着个凡人。 她只短暂思索了片刻,伸手结印,熟稔地使出一道术法。 半圆的罩子将农女盖住,闪烁两下,连带着农女一起消失在原地。 “就先这样吧,等天亮自动解除。” 这具身体的灵气积攒还是太少了,钟六一点也没有紧迫感,引气入体之后竟然就再没进步了。 ……算了,本就是她自己选的,而且要是钟六的行为都和她一样,那和之前千百次有什么区别。 她本就是想要钟六的这份“不一样”。 沉静的、隐没在满天火雨之后的月光落在来人面庞上。 钟六惯常会用这张脸露出圆滑的表情,但同样一张脸,给人带来的印象简直天差地别。 这人连个表情也欠奉,竟使这张脸带上了高岭之花的冷肃。 长目并不知道前后发生了什么,但对剑灵来说,只需要能够辨认剑主就够了。 它的剑主就在这里。 “钟六”用神识扫过这附近,确认没有魍魉才离开。 这群魍魉倒是一如既往,每一次都是最先找到办法,从天堑之下逃出来的。 她没办法彻底杀死这些妖兽,这天地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一个。 金阿青。 她的火焰足以焚烧世间万物,包括这些雾霭。 即使是重生千百次的“钟六”,也没能找到办法。 她只能短暂地杀死这些妖兽,它们迟早还会再次从雾中诞生。 她抬头,看见天边庞然巨物般的乌鸦,仿佛神话中驾驶日车的金乌。 这一只也是一样,除非金阿青亲自杀死它,否则不过又是一场轮回。 某一次久远的记忆瞬间涌来。 “钟六”无意识握紧手中剑柄,抬脚往农庄外走去。 得先去找金小师姐,虽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小师姐说明。 脚下却突然一空。 这具没有经过锻炼的凡人身体根本反应不来,“钟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 隐约有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第79章 你要等我呀 带着暖意的灯光,和温和的香薰,一切足以使人放下戒备的东西,对一个无数次重生的灵魂来说,只能让她晃了晃神而已。 ……这样的身体素质,要是这地方有点什么妖魔鬼怪,都很难对付。 钟——暂且这样称呼吧——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能轻易地斩杀魍魉,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这种妖兽本身的不入流,剩下的,就是仗着长目之利。 擅长的术法很难调用,因为灵力不足。 钟回到城镇里,其实没想着要怎么上阵杀敌,她只是想得帮一点忙。 至少不能再次让金小师姐一个人处于金乌和魍魉的两面夹击下。 钟抬眼环顾。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该是什么存在? 对于重生千百次的灵魂来说,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她完全不知道的东西,哪怕是凶险至极的天堑,她也去过不知道多少次,那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记得分明。 正想着,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从走廊另一头缓步前来。 钟心下一沉。 是人是鬼,也该见上一见。 这样的想法却在真正看见对方的瞬间崩塌了。 建立在“对方是此世存在”基础上的猜测,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绝对、绝对不会是这天地间应存在的。 钟想到,她怎么一开始没发现呢? 这里根本连一分一毫的天道法则都没有,好像连天道都避讳这里。 如渊似海的威压倾倒过来,钟却在快要窒息的幻觉里抬起头来。 她看不清对面的面容,也无法探究对方的表情和情绪。 凭着直觉,钟跪在地上。 地毯干净地像是从没有人踏足,她鞋底的血污和淤泥没能留下分毫痕迹。膝盖跪在地上,也没令地毯产生一丝褶皱。 它似乎存在于此,又好像只是一个错觉,敷衍般地起到了遮蔽视线的作用。 地毯的下面,是什么呢……? 无数次死里逃生锻炼出来的本能让钟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纯白的地毯干净又无害,她却总觉得在这下面,应该是深渊,或者不可知的一切。 钟一寸一寸抬起头来,看到店主走近面前。 她看见比天堑更危险的悬崖,比登云梯更苍茫的浮云。 祂在天的尽头投下一瞥。 一只黑猫从视线的边缘挤进来,属于动物的脸上露出非常人性化的表情。 “做个交易,怎么样?” * 那是一只正在发光的水母。 走在地毯上的样子就莫名滑稽起来了,不太协调,让荔安想到一些海底生物相关的动画片。 海洋生物真不该在陆地上行走的,模样很奇怪。 随便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除了盯着她捏轻质粘土,偶尔偷偷溜走吃东西,其它时候都窝着不动弹。 这种时候才会冒出来。 因为现在是荔安的下班时间,出来只是为了看看客人长什么样子。 话说这种水母能摸吗? 看着滑溜溜软乎乎的,看着就好摸。 荔安沉思片刻,遗憾地放弃了。 就算没毒,那也是客人啊,直接上手太不礼貌了。 就在她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随便已经和水母交流了好几个来回。 正好听到水母说:“我想要金阿青活下来。” 金阿青又是哪位小动物? 一个长着金色瞳孔的小东西从脑海中蹦出来。 荔安恍然,哦——是说那只小金乌吗? ……咦?那只小金乌也没死啊,说这话干什么? 黑猫仰头扒拉了一下她的裤脚。 荔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交易这回事嘛,看着像是有来有往,实际上最后都是庄家赚走了大部分。迄今为止,荔安还没见到过哪一个客人带走的东西最终没有还回来的。 诶,这么想又有点像个黑店。 水母软软地落在地毯上,触手摊开,在纯白的地毯上慢慢游动。 它说:“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随便有点兴奋,它一早就看中了那个特别的灵魂。 能够支撑时间逆转的灵魂,就算已经走到了末端,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奇妙素材。 它又扒拉了一下荔安。 荔安点头。 “交易达成。” 荔安目送小水母从地毯上立起来一些,慢慢吞吞用触手一挪一挪往外走了。 门开,一阵风刮过来,那看起来就柔软的伞状体抖了抖。 她终于想起来这水母的品种了。 灯塔水母。 据传可以返老还童、永生不死的水母。 随便在店里来回蹦跶,又跑过来征询意见:“那我要出去完成任务啦?” 这话说的,荔安自认自己是从没管过它的。 ……而且这奇怪的尾音是怎么回事,它终于意识到猫的外壳不应该配上桀桀冷笑这种语气了?装可爱。 荔安抬脚绕过在她脚边上跑来跑去的黑猫,“你想去就去,还能拦着你吗?” 不,它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随便期期艾艾:“那我还能回来吗?” ——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这里等我吗?等一个没什么用的眷属、或者是一个只会偷吃的宠物。 荔安无语:“你想出去流浪?” “乌——那我出去了,你要等我!” 猫影一闪,转眼就消失了。 荔安随手拿起半成品的骨骼,慢慢雕琢细节。 少了只悉悉索索的猫,工作室都变安静了。 * 钟躺在农田里,庄稼被压倒一大片,搁在后背很不舒服。 她捂着眼睛,好半晌才从那种状态中恢复了一些。 长目嗡鸣。 【怎么了?】 神剑虽然有灵,但终究有所不足,没有办法理解剑主能看到的一切。 但它能感受到剑主的情绪,混乱驳杂的色彩,又隐隐将自己推向崩溃的边缘。 ……不知道为什么,长目竟然觉得这样的情绪有点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很多次,也有这种情绪从契约的另一头传过来。 但它明明是第一次和人契约。 钟深吸几口气,强行让意识回归当下。 “没什么……” 她卡住了,因为一只刚刚才见过面的黑猫从虚无的阴影中跳出来。 它的眼睛愉快地眯起,在夜里格外明显的竖瞳被遮掩了一二。 黑猫抬脚就要往外面走,看她没跟上,还回头多看了两眼。 “不走吗?” 钟顿了一下,当然是要走的,但这种东西……祂真的能帮她达成心愿吗? 交易已经达成了,就算不能,她好像也下不了贼船了。 钟走在前面,长目被她握在手里,还不停嗡嗡。 长目下意识抗拒这只猫的靠近,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危险。 钟只好安慰它。 随便当然无所谓别人——别剑怎么看待自己,它只管自己高兴。 从庄稼地里扑棱出来,溜溜达达走在石板路上。 魍魉从阴影中游走出来。 钟刻意等了一会,没有立刻拔剑。 并不如何出乎意料的,魍魉下意识避开了那只黑猫,走出一条弯曲的路线,奔着她来了。 无论是不敢靠近,亦或是本能地不想靠近,都足以证明这只黑猫的古怪。 光会说人话算什么特别的,修真界开了灵智的妖兽有几个不会说人话,无非是乐不乐意和人族沟通。 在魍魉真正靠过来之前,长目出鞘,一剑将其斩落。 钟平静地收回目光,她指向天边如日车般耀眼的金乌。 她对黑猫说:“能杀了它吗?” 那并不是真正的金乌,至少典籍中记载的确实是三足模样,而这只仅有两足。 ——半金乌,半神兽。 这种状态的妖兽,钟早就十分熟悉了。 黑猫瞥她一眼,懒懒伸了个腰,“如果她会死的话。” 如果金阿青会死在这只鸟手里,那再出手也不迟。 钟点了点头,她想要的就是这样。 至于半金乌被杀死前会造成多少人的死亡,她管不了这么多,如果无法改写结局,那不管救了多少人,最后都是要死的。 她说:“走吧,先去找小师姐。” 小师姐并不难找,四处燃起大火,同时也留下了她独有的剑气。 凡是见过金阿青剑气的人,这辈子大概都很难忘记,气贯长虹,一点残留的剑气都足够惊艳。 而且,长目本就是擅长捕捉周围信息的剑。 风会带来它想知道的一切。 “小师姐!”钟远远喊了一声。 她看到金阿青百忙之中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会动的小师姐,真好啊。 金阿青疑惑:“?” 不是说离这里远点,怎么又回来了? 她和同伴简单说了两句,然后朝这里走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火焰有点晃眼,钟六的身形晃了晃。 然后她猛甩头,视线茫然地乱飘。 金阿青:“怎么了?” 她低头,正好看见一只黑猫走过来,顿了顿,也蹲下身问了声好。 看不出品种,但总觉得不一般。 黑猫绕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像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跃而起。 精准地落在了金阿青的头顶。 金阿青:“?” 钟六刚好在这会说话:“不……没什么,我好像梦游了?” 她自己也不确定,依稀记得到那个小营地的时候还很困,倒头就睡着了,又隐约还有点自己到处乱跑的记忆。 大脑有点错乱,她怀疑自己有梦游的毛病。 金阿青也不纠结,只说:“现在想离开可能不太方便了,我们正准备布下阵法,困住这只金乌。” 阵法范围将覆盖整个龙门,钟六现在走也来不及出去,金阿青说:“你跟着我吧。” 钟六看着小师姐头上还顶着猫,那只猫的尾巴在小师姐脑袋后面一甩一甩,偏她说话还一本正经。 她沉默了两秒,压了压笑意,“好。” 第80章 偏不肯放弃 钟六看不懂那些阵法,繁复无规则的线条凌乱错开。 ……在她眼里和鬼画符也没差了。 金阿青没有太多时间和她闲聊,将她暂时托付给一个朋友就走了。 连带着那只猫一起放下了。 钟六今天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梦游,而且一路梦游过来好像还杀了不少影怪的样子,浑身都是血,但没什么自己的血。 到底是给人家添了麻烦,她也不好意思说继续跟着,借着溪流搓了搓脸,然后看向天边。 “小师姐是要去干什么?” 金小师姐的这个朋友也不是擅长阵法的,阵法师在一旁奋笔疾书,这朋友只是充当守卫的效果。 毕竟阵法师太少了,哪怕只有一个出了事,就必然有一处阵法空缺。 守卫说:“她去吸引注意力,给阵法形成拖延时间。” 两个没什么事的人和没什么事的猫蹲在河边,齐齐抬头看天上。 那只就知道飞和嘎嘎下火雨的鸟玩意。 和远处屋檐上一跃而起的小剑修。 石剑没有反射丝毫光线,在纷飞的火雨中,剑修的眼睛一瞬不瞬,咬住自己的猎物。 火光在她眼底划过。 一剑。 区别于以往更为熟悉的堂皇剑势,这一剑的轨迹堪称神鬼莫测,你以为剑势尚且遥远,但下一个瞬间已突进到眼前。 快到极点,杀意也到了极点。 钟六叹气,哪怕是纯粹为了杀人的剑气都看起来很漂亮,美到令人屏住呼吸。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学个一招半式,也好闯荡江湖去。 黑猫蹲在一边,也不知道这种动物能不能看得懂战斗。 钟六伸出手想摸摸小猫的脑壳,却摸了个空。 钟六:“……?” 不对劲吧,刚刚这只猫是不是原地闪了一下?它是瞬移走的对吧? 关于这只猫,钟六全无印象,只依稀记得它是自己跟着她的。 现在对方投来的目光又让她怀疑起了自己。 怎么看都不是普通小猫……那干嘛需要跟着她? 随便更无语,明明就是钟自己灵魂切割下来的一部分,竟然连记忆都不同步。 除了共用一个身体,封存了记忆的钟六看起来和钟全无关系,无论是性格还是神识。 没用的。 钟以为不同的她也许能做出不同的反应,然后从无数个不可能里走出唯一一个她尚且抱有期待的结局。 她、钟六做不到的。 远处,剑气如虹,在令黑夜成白昼的火海中,竟然比这些火焰还要明亮两分。 金阿青并不与半金乌正面冲突,凭借人族体型上的优势,依靠着高机动性辗转腾挪,致力于给对方造成麻烦。 就算在半金乌眼里是只蚂蚁,那也是个必须要重点关注的蚂蚁,否则就要在羽翼上划出伤痕。 这样凛冽的剑意……随便更不能理解钟了。 ——你明明已经意识到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呢? 钟六一眨不眨盯着天上看,剑光倒映在虹膜上。 好像很久以前,也应该有同样惊艳的剑光,裹挟着足以超越时光的威能,在她的灵魂上留下惊鸿一瞥。 随便眯起眼睛,它很难理解人类的这种奇怪情感,只是因为惋惜和痛苦,所以就心甘情愿付出灵魂的代价? 它转念一想,幸好钟还给得起灵魂,不然这次以后,她连完整的灵魂都难以维持了,还得面临命运千百次的重临。 ——金阿青注定要成为登云梯。 金阿青本就是天道的一部分啊。 她的剑意从不躲躲藏藏,直白地昭告天下。 守卫也在看这场战斗,很少有剑修能移开目光。 但是毕竟还有职责在身,守卫也没有一直看下去的打算。 阵法师擦了一下额头:“快了。” 地面上,钟六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终于要完工了。 守卫点点头:“那我去了,你多保重。” 得去帮金阿青掠阵,不然她一个人灵力有限,即使有天灵根加持,依然独木难支。 那毕竟是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神兽,哪怕是半神兽,本也不该是一二年级生能应付的。 但事到如今,也没人说放弃。 逃也逃不出去,就算逃了,难道要把那么多凡人居民留在这里吗? 所以不能退,要么就战死在这,要么让半金乌在此陨落。 并不知道半金乌会在雾中再生的青云宗弟子们尚且乐观。 在足以围困半金乌的阵法形成时,极有默契的宗门弟子们聚在一起。 剑阵起。 金阿青锐意不减,剑心凌然。 龙门中,数个角落亮起金芒,无形的锁链冲出来,直奔云霄。 就算是半神兽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黑猫甩了甩尾巴,瞳孔短暂地亮了一瞬。 不控制一下的话,那种只长体型不长脑子的蠢鸟挣扎速度只会超乎想象。 在半金乌莫名的停顿中。 金阿青一剑既出。 恰好没入鸟妖巨大的眼睛,那颗眼珠一动不动。 倒映出剑修一往无前的气势,和火海中衰败的龙门。 金阿青旋转手中剑柄,鸟类的眼球瞬间破碎。 在浑浊的血液流淌下来之前,熠熠星光从半金乌身体中冲出来,奔向金阿青。 金阿青早有准备,当下眼都不眨,看着星光如流星,坠落下来。 恰好落在她眉心。 * 这次是……另一个阿青的视角。 在用另一个人的视角观察世界的时候,金阿青给这个人取了名字。 阿青三号。 阿青三号很狼狈,没有本命剑的加持,打起来颇为吃力。 制式剑的种种不足暴露无遗,她却没有办法更换掉这柄剑。 而那个阵法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激起了半金乌的怒火,对方仰天一声戾啸,锁链寸寸断裂。 满天灵气逸散的流光中,半金乌的眼球下滑,正好和阿青三号对上视线。 后来…… 后来视角天旋地转,金阿青勉强听到有人在哭喊、以及阿青三号的沉重呼吸声。 在最后无可转圜的时候,阿青三号释放了火焰。 火焰竟然能够焚烧半金乌,这个传说中使用太阳之火的神兽。至于不入流的魍魉,则转眼间灰飞烟灭。 但同时,也带走了龙门的一切。 妖兽固然死了,龙门也成废墟。 薄雾消散。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倾倒的天地间,阿青三号倒在地上,侧着脑袋。 左半边的焦土带着硝烟的气息,右半边的天空上不再有火雨坠落,干净的天空依稀能看出一轮弯月。 然后,黎明前的一点曙光照在她身上。 金阿青心想,但阿青三号已经死了。 * 这一次捏了个头骨,上次捏的手骨稳稳地托住了头骨。 荔安慢慢地磨着轻质粘土,她总在这些事情上很有耐心。 头骨外侧薄薄的一层,她就慢慢捏出薄薄的模样。 做好以后,她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一会,确定没什么问题才贴在壁画上。 弦月冷冷清清的,银河在高天之上奔流不息,月光落了人间,直直刺穿头骨的缝隙空缺处。 在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采取一些极端措施未尝不可,至少是避免了未来的进一步伤亡。 但至少当下,很难说那是个更好的选择。 * 无论怎样,阿青三号还是杀人了,包括了修真者和大量凡人。 哪怕理智上知道这些人本就逃不掉的,情感上多少还是难以接受。 随便没有给别人当心理疏导老师的习惯,但出于某种对天道的好奇,它还是说:“那如果不这样做,你想过后果吗?” 当然想过,显然在这方面上,阿青三号和金阿青有着同样的脑回路。 如果不放出火焰,半金乌就会逃脱,雾气覆盖范围持续扩张,会有更多的人葬身火海。 随便不懂,她都想过这些事情,为什么还能做到苛责自己? 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内耗的黑猫大为震撼,只觉得就算是天道的一部分,也果然思维奇怪到无法理解。 金阿青沉默地收剑入鞘,吊坠在剑柄处轻轻摇晃。 钟六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小师姐很难过,但她下意识认为对方应该是在为了逝去的同伴难过。 那毕竟也是青云宗弟子,只是钟六自己没什么归属感,于是伤心也模模糊糊,并不太痛苦。 但不管怎么说,这场战斗都结束了。 钟六松了口气,这口气全靠意志力吊了整整一夜,如今松懈下来,瞬间就有些脱力,麻木感涌上心头。 梦游消耗了大量气力,此刻只觉得腰酸背疼,仿佛连夜负重奔袭了两百里地。 钟六仰面倒在草垛上。 有血,但她也懒得在意那么多了。要知道她整晚都是穿着睡衣跑来跑去的,这点血液已经不能给她的形象增加多少狼狈了。 金阿青慢慢走过来,先探了探她的颈动脉。 很健康,很有生命力地跳跃着。 其他轻伤甚至无伤的青云宗弟子正在四处奔走,又是给人处理伤势,又要急着灭火,还要马不停蹄地给外界发消息,通知宗门速速前来卧风岗。 不知道为什么,战斗结束后,随着薄雾的消退,传音玉符又能发挥作用了。 金阿青其实消耗是非常大的,但她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便没人觉得她现在很累。 疲惫如潮水涌来,如果不是坚持不能在这种地方失去清醒意识,她大概会站着站着就睡着了。 就算这样,金阿青也很难继续站着了。 她慢慢在钟六旁边坐下,并不像钟六一样没形象地摊开四肢,只是倚靠着草垛盘腿坐好。 钟六挪了挪脑袋,余光看到小师姐的剑柄。 她侧过来,看得就更清晰一点了。 不远处正在被青云宗弟子消灭的火光逐渐暗淡,但月光不曾消失,静静地穿过吊坠的镂空处落下来。 黑色的火焰无声燃烧。 她突然升起好奇心:“小师姐,这吊坠是哪来的?”金阿青一看就不是闲情逸致到会特地买吊坠束在剑柄上的人。 金阿青愣了一下,只是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自有印象以来,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钟六想了想,那可能是亲身父母的东西吧,据说金小师姐是孤儿来着。 她有些感慨。 随便趴在草垛的最上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有的人抓住了时间的漏洞能成为世界之主,有的人抓住了时间的漏洞,却只打算送人家一个吊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那位宠物猫 龙门事件的信息被暂时封存了。 出于某种缘由,宗门选择了让所有当事人——尤其是那些本就生活在龙门的修士——签订了保密契约。 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不得将此事外传。 “为什么啊?”钟六一边定下契约,一边困惑地问。 负责此事的弟子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 毕竟提问的是自家人,说两句又没什么:“此事事关重大,你也少打听了,说不得的。” 顺便安慰道:“宗门已经准备好了大量补偿,绝对没有大家打了一场胜仗反而要吃苦的道理。” 这人说得没错,青云宗给出的补偿确实足够诚心,连失去亲友的人中,大部分也再难有意见。 而对于钟六来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相当一段时间的贷款都不用愁了,要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凑不齐剩下的贷款,那她趁早转世投胎得了。 本月剑贷提前完成。 除此以外,要说还有什么大事的话。 就是金阿青进阶的事情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晋升金丹期,功德多到轻松抵抗雷劫。 回到宗门,钟六偶尔会和金小师姐见面,对方大多时间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去出任务的路上。 金阿青告诉她:“门派招新这左右时间是没什么课的,也是最方便出任务的时间。” 等招新结束,就是新一轮课程,到时候可没这么好的长时间段能用来攒学分了。 况且对刚进阶的金阿青来说,出任务无疑也是一种很好的磨剑方式。 钟六倒是想试试看出任务,但没金阿青担保,谁也不敢放她这个纯新人出去。 钟六一气之下,坐在图书馆猛学五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修真小说不得不品的加入门派这一经典情节已经被她跳过去了。 幸好还有论坛,翻了翻也没错过什么大事,最大的事竟然还和她自己有关。 是讨论她是不是学到入定了的帖子,能上热搜跟最初的讨论话题没关系,主要得益于杠精和倔驴。 讨论着讨论着就偏移了话题,火气越来越大,在互相问候族谱继而被封禁之前,这个帖子的热度还在不断上涨——人都是爱看热闹的。 金阿青恰好发来消息。 【记得选课。】 钟六连忙询问成功学姐的经验。 【哪些老师的课比较好?】 【不知道。】 【记得别选樊前辈的剑术课。】 钟六对这个姓氏隐隐有些熟悉,好像前不久还在论坛上看到过。 金阿青又发来一条消息。 【心理比较脆弱。】 这下钟六可想起来了,是那位被金小师姐打到道心崩溃的剑术课老师,前不久总算出关了,又开了新课。 ……啊啊,人家那是心理脆弱吗?钟六对此持怀疑态度。 不过就算想报也没得报,开课以后,这位樊前辈的剑术课名额瞬间就空了。 钟六无语的同时选了个论坛总体风评不错的剑修前辈。 然后就是一段温馨平和,偶尔、或者说经常鸡飞狗跳的宗门日常了。 要钟六说,这宗门和大学确实差别不大,但宗门弟子和大学生差别还是挺大的。 至少大学生做不到因为被蜘蛛吓到就一拳把宿舍墙壁捶塌了这种事…… 嗯,那位惊慌之下重拳出击的仁兄至今还在热搜上挂着。 不仅要背上房贷(?)还要被论坛唏嘘,实在可怜。 宗门连夜加固了宿舍墙壁,还安置了新的防护阵法。 钟六维持着宿舍、食堂、教学楼、图书馆、竞技场的五点一平面的生活。 快速吸收知识化为己用,同时在小师姐关照下领悟了相当多的剑术和术法。 毕竟别人去竞技场,和陌生宗门弟子战斗。 钟六去竞技场,一只金丹期小师姐等着她。 打完两个人还要一起去图书馆充电。 这让钟六想起自己读书时和小姐妹的日常……基本没区别嘛! 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修真界不担心就业问题吧,毕竟没工作可以说自己闭关/历练/封心锁爱了。 在图书馆里面,有本书让钟六印象很深。 看起来像是学生手册这种类型的东西,内容却一言难尽。 好像叫什么……《修真界管理条例》来着? 总之充斥着一种不靠谱的文风,但字迹竟然相当的工整好看,不是常见的印刷体,很有书写者的个人风格。 据说借这本管理条例还需要资格认证,钟六反正是没这个申请资格,单纯在金小师姐借到手以后蹭着看了两眼。 也许是因为有点像前世看过的规则怪谈,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原因……钟六总觉得那东西有点似曾相识。 “我们是不是在哪看过类似的东西,然后印象不深给忘了,所以才会这么眼熟的?” 钟六记得这玩意是有学名的,海马效应。 她警惕起来:“应该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看来要让身体休息一段时间了。” 她记得海马效应就是压力太大、身心疲惫的时候容易出现。 金小师姐虽然不觉得自己压力大,但还是赞同了她的观点,“我也觉得很熟悉。” 这种小插曲没什么记忆的价值,随着那本被归还的管理手册一起被淡忘了。 钟六很快就忘了要好好休息的话,埋进知识的海洋里自由徜徉。 时间就这样逐渐流逝,原主也很长时间没冒出来,搞得钟六都忘了这回事。 毕竟请教了长于灵魂方面的前辈也没有丝毫进展,钟六只能先把事情放下,留待以后查证。 直到有一天早上,钟六推开窗户,阳台上溜溜达达跑出来一只黑猫。 她震惊地把脑袋伸出窗户外,确定了这里还是111层又收回脑袋。 不是,这东西、这只猫打哪来的啊?! 黑猫简直目中无人,大摇大摆走进来,一眼就相中了宿舍内最柔软最舒服的懒人沙发。 跳起,精准陷入沙发。 钟六如遭雷击:“干什么干什么!我刚清洗过的沙发!” “你个外来猫,不要带着一身灰尘和跳蚤就往沙发里面拱啊!!” 钟六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不是因为这只猫身上没跳蚤,而是因为她想起来自己昨天终于彻底掌握了清洁术法,虽然主要就是因为清洗沙发太费劲了。 黑猫不屑地发出一声“嗤”。 “谁身上会有那种低劣生物啊。” 这声音懒洋洋的,倒像个小孩子的声音,不辨男女,略显尖锐。 ……不对,谁在说话? 钟六视线下移,精准锁定呈大字状摊猫饼的黑猫。 哦,原来是猫在说话。 ……? 好像有哪里不对。 钟六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当她在111层的阳台上看见这只猫的时候,她就知道这玩意必然不简单了。 “灵兽?”听说开了智的灵兽都能说人话,不过大多数灵兽对人类并不友好,一般不会说人话。 黑猫继续发出嗤笑声。 钟六:“……” 不是,这是她的宿舍,这猫为什么能这么安然地窝在别人的沙发上,还嘲讽别人啊! 黑猫懒懒甩尾巴,尾巴尖尖在沙发上来回摆了摆,顺滑的皮毛在毛茸茸的沙发上陷进去。 “我是来提醒你。” 它倏然抬起头,那对竖瞳盯着钟六。 “我会遵守交易,你最好也别忘了。” 要是敢让钟六这个没记忆的残缺灵魂挡在前面,进而拒绝支付交易代价……黑猫眯起眼睛。 那它也不介意自己来拿。 钟六满脸写着“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在说什么”的状况之外,头一歪。 等脑袋正过来的时候,表情和气场早已截然不同了。 是钟。 她语调平平:“如果你能完成交易内容,那我自然愿意支付代价。” 钟没想过逃避,毕竟她连灵魂都可以当消耗性材料使用,哪里会怕交易。 这段时间钟一直没再出现,对她来说,出来一次都是很大的消耗。 这虽然是她的身体,但灵魂早就和当初不一样了,多次消耗后早已和身体不再契合,钟六没发现也是因为被钟用术法掩盖了。 比起那些前辈,钟不知道多活了多久,尤其是修真界大乱,各家珍藏典籍流落,什么天级秘法,她看过不知凡几,只要愿意花点心思,很少有人能看穿她的术法。 但黑猫突然在今天跳出来,显然也没不是这么有闲心特地来提醒一句的。 钟很快就想到了原因:“开始征召金丹期修士了?” 金阿青这次晋升金丹期比之前每一次都早,被征召走也比之前早。 或许外来者的加入才是最优选择,钟看了一眼还瘫在沙发里的黑猫。 随便还不打算动身,急什么。 在店里,最舒服的椅子是臭荔枝的,最柔软的床也是臭荔枝的,它就没躺过这么令猫舒心的沙发。 多躺一会…… 钟点开论坛,果不其然发现有少量帖子冒出来。 这次论坛删除速度不如上次征召元婴期那么快了,大概是发现了事态已经逐渐不可控,有意放出少量信息,让外界先做好山雨欲来的准备。 帖子里写的时间很清楚,金丹期修士在一个时辰后出发,前往天堑。 钟当机立断:“我们现在就去。” 黑猫掀起眼皮看了看她。 钟平静回望。 不在店主面前,她说话就很有底气,到底没白活那么多次轮回。 即使面对黑猫心知胜算渺茫,但也不肯落于下风。 一人一猫无声对峙。 半晌,钟试探着问:“连沙发一起?” 黑猫眉目舒展——天知道一只猫怎么做出这种表情的,对于一只猫来说,它的五官也未免过于灵活了些。 钟:“……” 她偶尔也会怀疑一下,这么认真和一只宠物猫较劲真的合适吗?毕竟这场交易里,只有她不能承担失败的风险。 ……算了,再怎么说也是那位的宠物猫。 第82章 一定会不同 丁香归剑入鞘。 飞溅的血液慢一步散开,头生两角的巨蟒被一分为二,从额头、到蛇尾。 剑影干脆利落,穿过蛇身依然有足够的余威,在大地上留下庞然刻痕,蟒蛇死得也足够干脆。 剑意从刻痕中显露无疑。 如果说章向文是逆徒,是白昭最为理念不和的那个徒弟;金阿青是天赋最高、未来注定要成为第一剑修的那个徒弟。 那丁香就是白昭最满意的,和他理念最为相似的那个徒弟。 ——剑为凶器,剑为杀器。 章向文盯着大地的刻痕愣愣出神。 他见过金小师妹的剑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蕴含着大道至简的奥妙。 但不论看多少次,丁香大师姐的剑意都是最令人胆寒的那一个。 像奔走在冰原上的旅人,看到了暴风雪的那一刻,寒意和杀气凛冽袭来。 不过丁香大师姐还是比师父好多了,至少她情商绝没有低到和师父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她在满天血雾里看过来,“愣着干什么?” 这已经是章向文进入天堑的第21天了,不同于第一天进来时尚且很有希望,他现在情绪低落得可怕,既有天堑下晒不到太阳的原因,也有—— “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不停地战斗,杀死那些向着传说不断趋近的灵兽,然后又眼睁睁看着它们再一次从雾里走出来。 无止无休,不断轮回。 “打了这么久,那些妖兽也没有一个彻底消失的。” 章向文早在刚来那一天就和师父说了金小师妹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有效的方法能够使雾气退散。 丁香敛了敛接连不断的战斗引起的杀意,笑了笑:“那也要这么做。” 没有意义也要继续战斗,否则所有人都别想活着。 大师姐仰头,隐隐看见九重天之上登云梯的残留。 它已破败不堪,每一天都有无数碎片从登云梯上脱离,坠落向人间。 如果不去想那带来的危险的话,其实是个非常美的画面。 星河一般的天梯在云雾中隐约露出一角,无数星子缓缓飘落。在这无光之底,满天星斗如银砾,短暂地照亮了天堑。 仿佛天河坠落人间。 天上若是有神仙,是不是也在看着这苍凉又极美的一幕呢? 大师姐两步走上前来,拍了拍后辈的肩膀。 “别想太多,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如果太累了,你明天可以晚点过来,多休息一会。” 章向文勉强笑了笑,他点头。 丁香继续说:“你回去接应一下新来的修士,这次征召标准降低了。” 区区二十几天,死伤无数,征召标准终于下滑到金丹期。 修真界包含人数最多的阶段,再往下,就是一丁点天地人和都没领悟到的筑基期。 标准不能再向下掉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想必离整个修真界灭亡也只是迟早的事。 章向文叹气。 他甚至有点厌倦去认识新的修士了。 前一天刚一起聊过天的修士,第二天就死了这种事情太普遍了。 天堑之下不见天日,细细算来,相处最多的除了丁香大师姐,剩下的竟然是那些不断死而复生的妖兽。 章向文甚至不用担心它们第二天便不再出现。 ……真荒谬啊,他想。 * 章向文在入口处等待,这里没有薄雾,抬头还能看见融金般的落日。 阳光很温暖,这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没有薄雾,则意味着可以使用传音玉符了,章向文拿着玉符,漫无目的地点开论坛。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看玉符了,心情越差,就越是缺乏动力。 帖子一条一条在视线中向上移动。 直到章向文突然停住不动。 【天生剑心这个天赋竟然有这么牛吗?一趟任务的功夫,就轻轻松松金丹期了?!】 ……金丹期? ……小师妹之前不是还在筑基期吗? 章向文突然感到有些恐慌,他上战场只觉得厌烦,周围的同阶修士一个个离开也多是悲伤。 但这和比他小多少届的后辈上战场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前辈上战场本就是应有之义。 至于后辈……算什么?算他们这些前辈太没用了吗? 金阿青那个年纪,在章向文眼里跟小孩子没差,村里像她那么大的小孩,还处在天天喊饿吵着要吃零食的阶段。 云海之舟的帆声远远传来。 白帆破云而出,晚霞被划开清晰的痕迹,云海在巨船的压迫下向两边逃去。 章向文握着传音玉符抬头,看见有人站在船头。 她怀中抱着那天下无二的神剑,前不久刚登上天下第一剑的宝座的无名剑。 年岁尚浅的小师妹朝他点头。 章向文突然就觉得很累很累,比和玄武缠斗五天五夜还要深的疲惫将他包裹。 一种说不太真切的悲伤涌上来。 其实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和师父说金小师妹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了。 他并不想让她再上战场,只为了杀敌。 他早已看出来了,金小师妹并不喜欢杀死那些异兽。 而且金小师妹、她才接触修真不过两年! 登云梯……究竟陷落到什么程度了? * “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认为,登云梯无故陷落——一直到今天,它还在不断向外界逸散,而它的碎片产生了这些薄雾。” “在薄雾中,和在秘境中其实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信号衰弱这类比较明显的特征。” “更重要,也更致命的是,碎片逸散出来的灵气使得妖兽不断向着传说发展,难以杀死。” “且,薄雾存在一天,这些妖兽就能死而复生一天。” 章向文扫视一圈周围的金丹期,第一批来的全是宗门弟子,脸庞一个比一个年轻。 他顿了一下。 “很遗憾,到目前为止,尚且没有发现任何有效手段可以使薄雾退散。” 他的目光不可控地向金阿青飘去。 金小师妹的脸色却很平静,看起来并不意外。 也是,肯定有人和她接触过了,兴许也问过她是如何驱散迷雾的。 只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因为天生剑心还有什么修真界尚不清楚的特性吗? 章向文说完,下面不免传来吸气声。 天堑是什么地方?多少天骄埋骨之地。 天堑里生活的是什么妖兽?上古妖兽的血脉遗留。 向传说趋近,那和真正的神兽又有多少区别? 章向文继续:“如果各位想离开,我们也不强求。” 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没人说要走。 各大宗门教学理念并不一样,但无一例外遵守《修真界管理条例》。 这种时候,根本没人想退。 章向文心知是这样的局面,内心叹息。 他说:“由衷希望各位能活下来。” 活下来?一个都活不下来的。 钟站在角落里,平静地想。 她站在这里,没有人发现这还有个练气期修士。 她想藏匿气息,不到大乘渡劫,不可能有人发现得了。 就是这样,征召所有金丹期修士。 然后惨败。 自此,天梯彻底沦陷。 出力最多的各大宗门损失惨重,自此修真界进入了另一个时代。 功德的重要性在无法飞升之后不断削弱,及时行乐、为所欲为成了更多人的行事标准,曾经的管理条例形同废纸,支持管理条例推行的宗门尚且自身难保。 甚至于坚守旧时代守则的修士还会遭到围剿。 钟没有看向金阿青,对方相当警觉,就算是她,也很有可能因为视线而暴露。 她暂时不想小师姐知道她来这里的事情。 一只黑猫从沙发上立起来,前掌抬起,像个人那样站着。 钟真的把沙发也给带上了,并不困难,但确实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经历。 藏匿的时候还得带着沙发一起,不然很容易被人发现。 黑猫倒是肆无忌惮,它的尾巴和影子连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能轻易融入阴影中去。 这样的特性让钟想起魍魉,但那样的低劣妖兽,和这只神明的宠物放在一起都荒谬。 是完完全全两个维度的存在啊。 随着章向文的离开,各人也照着安排去找宗门前辈,人群慢慢散去。 钟站在原地,终于抬头注视着金阿青渐行渐远的影子。 就在这天堑之中,金阿青死了五百三十七次,加上之前的一百零二次,一共是六百三十九次。 钟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的死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她只能这样劝服自己,否则她甚至难以面对这最后一次机会。 时间逆转需要耗材,正是钟的灵魂如今即将消耗殆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偏不要接受金阿青死亡、或是成为天梯的结局。 至于现在,钟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换了个灵魂主导。 钟六茫然又无助,周围环境非常暗淡,一个人也没有。 漆黑的洞穴中,水珠从钟乳石上滴落。 “滴答。” 钟六喃喃:“这是给我整哪来了?还是青云宗吗?” 难道她的梦游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她心有猜测,但从来只有钟来找她的时候,她才能见到她,不然就只能自己瞎猜。 “想象力挺丰富的。”随便不知是褒是贬地说了一句。 钟六沉默了。 并不平整的地面上,她的懒人沙发就这样摆着,下面坑坑洼洼,上面一只怪猫后脚支撑着站立。 钟六缓缓闭上眼睛。 也许不是梦游,而是她因为压力太大精神失常了。 ……哈哈,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离奇的一幕呢。 原主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我知你心有疑惑,但目前我无法向你说明。】 一来她想知道,自己的残魂在完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不同的举动;二来,残留的天道还在阻止她。 钟六虽然不解,但至少意识到了这件事很严重,也许就和原主有关。 她问:“那这里是哪里?这总能说吧。” 【天堑,登云梯的起点。】 钟六:“?” 第83章 不是去送死 钟六冷静地想,也许是原主终于看她这个异界灵魂不顺眼,决定要杀死她了。 【没有。】 钟六撇撇嘴:“那你说说天堑是个什么地方。” 【……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钟六平静地说:“所以这和让我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天堑这种级别的鬼地方,她前不久才被人科普了一耳朵。 【有的,我会尽可能保你。】 钟还真想过如何护住这个残魂,也许可以通过秘法,将这个残魂和她的本体彻底分离开来,从此成为两个全然无关的个体。 钟六忍不住叹气,事已至此,好像也只能相信原主的良心了。 练气期小修士心寒地抱住自己。 【先不要发呆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然后去战斗。】 战斗永远是提升实力的最快途径之一,钟需要这具身体更加强大。 钟六只能点头:“好。” 事实上,她也没得选,如果不选择变强,大概率只有死路一条。 钟六转头就要走,又想起那只奇怪的猫和奇怪的沙发。 ……虽然是她自己添置的懒人沙发,但现在她有些不想认了,总觉得那沙发脏了,灵魂方面的脏了。 猫正盯着她。 眼睛在这昏暗的环境下亮的惊人,一动不动,看着还有些恐怖。 钟六犹豫地抓着懒人沙发的两边。 ……从她的本心来说,她是不太想要这个沙发的,但某种直觉让她托起懒人沙发一起走。 钟的声音迟了一步。 【还要麻烦你带上这个沙发,这很重要。】 她一字一顿,【谢谢。】 黑猫像个大爷一样,很是淡定地享受着被人连带着沙发一起抱走这回事。 作为回报,它伸爪指了指:“去那边,那边有你能对付的小东西。” 钟六任劳任怨地抱起懒人沙发,往黑猫指点的方向走去。 总觉得这只黑猫和原主才是一伙的。 * “他们找过你?” “嗯。”金阿青点头。 章向文并不奇怪,唯一已知可以驱散迷雾的人就站在那,没道理不去问问。 他只是没想到金小师妹进阶这么快,如果她还是筑基期,那就算有再多特别之处,宗门方面也绝不会如此轻率地同意她上战场的。 他顿了顿:“你进阶比我想象的快好多,还以为至少要三四年级的时候才能碰到金丹期。” 金阿青:“其实也比我想得快很多。” 那些碎星大大加快了她的进阶速度,幸好她平时行善积德,功德也够,不然高低要在雷劫下感受一番天道的恐怖之处。 章向文带着金阿青找到师父。 ……虽然师父八成会让小师妹自行跟着丁香大师姐去,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 和丁香走,一来让她照顾这些后辈,二来直接上最前线,短时间内快速积攒对敌经验。 不过这一次,师父不在那个洞穴里。 “可能是又出去杀敌了。” 只要伤稍微好点,师父就往天堑深处跑,把一众医修气得够呛。 得,两人直接自觉去找丁香大师姐了。 师父是靠不住的,只有跟着大师姐才能活这样子。 …… 丁香远远就看到两个人影御剑而行,直直朝这边冲过来。 一头穷奇模样的妖兽也注意到了,蠢蠢欲动就要扑上去。 这里光线格外昏暗,已经快要远离边缘地带,深入腹地,毫无防备下很难注意到周围的妖兽。 毕竟这些妖兽才是这里真正的原住民,远远比修士们要熟悉环境。 丁香回过头来,手腕微动,又是一剑。 密密麻麻的剑气,铺天盖地的杀意,将半穷奇牢牢困住。 在它扑向来人之前,先断了一只爪子。 金阿青也反应过来了,石剑出鞘,奔着那只妖兽的伤处斩去。 章向文也不示弱,不喜欢战斗和不擅长是两回事,在天堑磨砺了这么久,他早就对这些妖兽的弱点一清二楚。他给金小师妹掠阵,防止其它暗处的妖兽当了黄雀。 腹背受敌,要对付的又是师出同门的三个修士,默契十足,半穷奇很快饮恨而终。 金阿青眼睁睁看着对方体内飞出一点星光。 …… 这次是阿青四号。 她回过神来,发现有人在看她。 丁香友善地笑了笑,但是由于她忘了擦掉脸上粘着的血,于是这笑容难免打了折扣。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她已经意识到这个小剑修就是自己的同门小师妹。 师父多少还是有跟她说过这个关门弟子的,她颔首:“金小师妹。” 金阿青想了想:“见过丁香大师姐。” 师父曾经提过一嘴她都有哪些同门,眼下也能对得上号。 丁香完全没关注过师父是什么时候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她从不关心这种事情。 所以她也没有对金阿青的金丹期表示惊奇,虽然在她看来,金小师妹看着多少有些过于年幼了。 章向文满肚子的郁闷只能自我调解。 三人很快便将附近的妖兽全都杀了个干净。 丁香仔仔细细地将周围的环境用神识探了一遍。 不是错觉,这附近的薄雾在消退,金阿青每一次挥剑,薄雾都在退缩。 这意味着什么? 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终于迎来了尽头。 丁香目光灼灼看向金阿青:“小师妹,有劳了。” 只要能让迷雾彻底散去,那金阿青一个人的作用就胜过不知道多少高阶修士。 她带着两人返回边缘区域,找了好几个洞穴,才找到边喆。 丁香:“就是这样,再分派点高阶修士吧。” 她一个人总有照应不来的地方,多几个人才能保护好金小师妹。 边喆扫了一眼这三人,目光不由自主地下滑,落在一柄奇特的剑上。 看着材质像石头,但边喆敢拿自己过去辉煌的炼器经历保证,这要真是普通石头,那她就把新炼的绝命丹药给吃了。 她喃喃发问:“它的名字是什么?我能看看它吗?” 丁香无语地看了一眼边喆。 边喆拍了拍脑门:“对对,是该多安排点人好好护着。” 丁香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时候边喆脑子里装的是保护小师妹,还是保护这柄剑。 金阿青说:“它叫无名剑。” “好好。” “它同意你看看它。” “好好!” 边喆激动地搓了搓手。 她身后传来伤患修士的呻吟,她头也不回塞给人一枚丹药。 谁不能现在拦着她观摩这柄剑。 石剑锋锐无匹,从剑锋到剑柄,无一不是巧夺天工。 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这柔和的光华在剑身上流转,却使它看起来更加一往无前。 半晌,边喆发出了和剑阁少主人一般无二的声音。 “不嗔确实不如它。” 边喆张嘴,酝酿了好一会才说出口:“不嗔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神剑,我有幸在四十年前见过一次,之后,它便随当时的剑主一起消失了。” 但这无损不嗔天下第一剑的名号,直到这柄无名剑横空出世。 丁香适时提醒:“看完了?我和小师妹还有事呢。” “我们要去北边偏近一点的战线,你让后来的修士来找我们。” 边喆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记着呢,忘不了。” 金阿青收剑入鞘,跟着丁香大师姐的脚步走了出去。 章向文悄悄叹气,然后跟上。 * 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一点。 荔安仔细地将多余的粘土削去,如果不细看的话,大概会有人以为她在做什么手术。 骨头在她手里成型,和真实的人骨无限趋同。 然后粘在壁画上,成为画框内景物的一部分。 灰白的骨铸就阶梯,不断向上攀沿。 ……也不知道随便什么时候回来。 荔安像个空巢老人那样,在工作之余分出了点注意力,想了想还在外面撒欢的猫。 它在外面应该活得比店里自在,活动面积大了很多。 * 黑猫在看蝴蝶。 叶片边缘弯曲成蝶翼模样,在枝头上拼命生长,昏暗无光的环境促使它爆发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然后有轻缓的风徐徐吹过,叶片震颤,像满枝头的蝴蝶挥动薄翼。 脆弱,又鲜活。 黑猫动了动爪子,猫面对这种东西总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当然,它当然不是一只真猫,但这并不妨碍它拥有和猫一样的本性。 利爪一闪而过,如果换个人站在这里,大概连黑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更不用说躲开了。 【后撤。】 钟六在钟的指挥下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从她掌心生长出来的幼树颤了颤枝头,几枚树叶掉了下来。 断口整齐锋利,不难想象来者的速度和爪尖的锋利程度。 “怎么别的事情不干但是就是喜欢捣乱啊。”钟六抱怨。 这已经不是黑猫第一次试图捣鼓树杈子了。 它理不直气也壮:“你不在我面前晃它,我当然不会动它啦!” 钟六默默翻了个白眼,换了个角度背对着黑猫。 胡搅蛮缠,很爱撒泼,也不知道什么人养得出来这种猫,要不是实力强,在外面很容易活不下去吧。 地面下,轻微的震颤传来。 在风拂过枝条时,钟六终于感受到了那种玄而又玄的视角。 风本就该是她的眼睛、她的手。 钟六自己学习,照着课程的练习,显然和钟的路途完全不一样。 钟在试图教会她一些最本真的东西。 正如此刻。 钟六看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泥土中每一寸沙砾。 有微小的种子在沙砾间生存,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然后,一只避水兽从土地里钻出来,朝她扑过来! 但钟六早已做好了准备,她一只手上生长着翡翠雕刻般的幼树。 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柄剑。 长目嗡鸣。 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 第84章 管这叫筑基 这鬼地方暗无天日不说,还全是妖魔鬼怪,实力一个比一个强。 钟六合理怀疑自己是食物链的底端。 不止是天堑的食物链,还有和原主还有这只猫的。 自从那只猫眼都不眨就让一头冲它扑过来的麒麟灰飞烟灭之后,钟六就再没敢跟这只猫闲聊了。 她一想到自己曾经毫无防备地对这只猫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都还有些后怕。但凡对方起了一丝杀心,她都绝不能安安稳稳地活着。 至于对方是否会因为原主而投鼠忌器……钟六直觉不会,如果她真的惹恼了黑猫,对方是绝不会管这具身体死后,原主会怎样的。 是只实力强到恐怖的猫,是只让人觉得根本不可能成为谁的宠物的猫。 钟六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想太多了,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成为什么人的宠物撒娇卖萌。 ……虽然黑猫安静下来的时候还真有点萌。 时间在不断的战斗练习中度过,忘了哪一个时刻,钟六突破了。 筑基期。 因为不眠不休,加上看不到太阳,逐渐缺失了时间观念的钟六取出传音玉符。 这鬼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只能勉强看个时间。 从她下来,到现在,总共过去了三天。 ……三天,从练气到筑基,而且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双灵根。 钟六心知肚明,这绝不是因为她悟性绝佳,放任何一个大脑正常的修士在这里接受这两位的训练,都能在极短时间内迅速蜕变。 尽管三天的时间还是过于夸张了,哪怕钟六对修真界了解不深,也清楚这个时间有多荒谬……说出去能在全修真界热搜上待一年吧。 钟六并不知道原主让她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杀人或者被杀,但要说是肃清这下面所有的妖兽,那她觉得原主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让那只黑猫来还差不多。 嗯?有信号了? 现在是休息时间,没人来催钟六训练,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躺在地上玩手机。 在她眼里,传音玉符和手机还真没什么区别,甚至在很多方面上更方便。 点开热搜,基本上还是近期的消息,比如三天前的。 【大量金丹期修士被征召前往天堑。】 钟六愣住了,目光盯着那个“大量金丹期修士”,一时不知道自己要想什么。 她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原主果然回答了她,似乎只要不问要钟六干什么这件事,原主就是有问必答的。 “是。” 钟六一边看这条帖子,一边继续问:“所以你让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登云梯、还是金小师姐?” 她已经察觉到了微妙之处,毕竟登云梯和天堑都绝对不是钟六能处理的,但如果是金小师姐…… “我是来救她的,对吗?” 这一次,原主迟疑了一段时间才说:“对。” “我希望你能救她。” 钟六心想,那还用说吗,就算没有原主,她也是愿意这么做的。 但现在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有这么个困境,连金丹期剑修都解决不了,连原主这种深不可测的灵魂都解决不了,那凭什么自己就能解决呢? 原主:“那只黑猫会帮你,而且……” 原主的声音其实和钟六非常相似,但对方说话比钟六平缓很多,听起来就沉稳多了。 “就算不成功,我也能接受。”到那时,钟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死亡会掩盖一切不甘心。 “走吧,”原主说着,“你已经晋升筑基了,想再晋升就有点难度了。” 每一个阶段之间要花费的时间都是几何形上升,即使是她,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将钟六提升到金丹期,本来她也只打算让钟六升到筑基而已。 “走哪?” 钟说:“去找金阿青。” 黑猫懒懒地趴在沙发上,在这段时间里,它基本就没有动过。 即使钟六就在不远处摸爬滚打、浴血奋战,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一丝尘埃泥泞能落在这个沙发上。 钟六认命地抓起沙发,深感自己就是那种深宫里的仆役,专门给娘娘抬轿子的那种。 娘娘则万事不关心,只管抖抖自己的耳朵尖。 钟六真的很怀疑——她不是怀疑原主的话,但是这只猫,真的会帮她吗? ……怎么看都是随心所欲的占比更多一点吧。 在原主的指引下,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希望能找到金小师姐,钟六已经有点难受了,这鬼地方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原主更接近于老师,还是那种表面温温柔柔,实际上要求非常高、一点也不放低要求的老师。 况且,晒不到太阳总让她怀疑自己缺少了点什么微量元素。 * “你说你是筑基期?!” 修士瞪大眼睛,“筑基期怎么可能一路走进来的!” 在他跟前站着的一看就是个剑修,那柄剑还挂在她的腰边,剑鞘流光溢彩,即使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看起来依旧非常耀眼。 那流淌着的光华像是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又像是琉璃彩珠上静静辗转的流光。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分明是从边缘处来的,身上却称得上干干净净,眼神中也没有四处逃窜的仓皇。 平和、中正、却又夹杂着一点年轻人特有的浮躁,剑修说:“对,怎么了吗?” 修士突然有点泄气,难道剑修个个都能跨阶段挑战、筑基相当于金丹、这种传闻竟然是真的吗? 虽然他根本没觉得这些天遇到的金丹期修士能比肩元婴期……不对,有一个恐怕还真能行。 他纠纠结结犹豫了半晌,在面前的剑修肉眼可见表情逐渐垮掉、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修士终于说:“那你跟我走吧,先回去。”至少看起来不像是伪装成剑修的妖兽,带回驻扎地应该不碍事。 剑修却没有立刻点头,她习惯性地微微朝一侧偏了偏耳朵,这像是某个倾听的动作。 然后她才说:“好,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从背后的阴影里抱起一个沙发。 修士:“……?” “走吧。”剑修说得若无其事,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抱着沙发走在天堑下也很正常。 ——正常个鬼啦! 修士内心尖叫,他怎么没听说过剑修还有这种怪癖,不是说那群人都是拿剑当伴侣的吗?怎么还有人对着个沙发寸步不离啊! 算了,虽然离奇了些,但至少不是什么大事,修士也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尽可能没让自己惊奇的打量太过明显。 他只是说:“你带着这个……不觉得不太方便吗?” 倏地,有什么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修士猛地震了震,无数次生死逃亡间的直觉在尖叫嘶喊,如果他现在是个长了毛的动物,这会全身的毛都要炸开。 他低头,看见那沙发上闪着寒光的一对竖瞳。 ——!! 拂尘迅速冒了出来,又被一柄剑鞘急急拦住。 剑修看起来似乎也很有些慌张,眼神从沙发上的那只东西身上扫了好几遍。 她侧过身,像端着块糕点似的将柔软的沙发移开了,“方便的,没什么不方便的。” 就是不方便,她也不能不带着啊,这祖宗是真爱耍脾气,第一次见面那时候被她大喊着下来以后,就非要一直待在上面。 ……它真的很喜欢和别人对着干,越是不让它做的,它非要做。 而且钟六总觉得,那只黑猫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沙发,只是懒得动而已。 修士慢慢从被盯上的感觉中脱离出来。 再仔细打量的时候,却只能看到沙发边缘搭着的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了,那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时不时动一下。 ……似乎只是个普通猫妖,他好像紧张过头了,不然怎么会突然觉得自己要被吃掉了——连刚刚打败的那只犼都没这么骇人。 “可能是这里太暗了,我刚刚没看清……我们先走吧。” 钟六小心翼翼隔开了修士和黑猫,它脾气可不算好,除了她——她猜自己是沾了原主的光——以外,似乎全然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钟六只是有点担心这个修士也会和那头麒麟一样,一个眨眼都不用的功夫,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穿过迷蒙薄雾,修士带着她来到驻地。 这里倒是有光线,中间是一个并不大的火烛,但散发的光芒却让人误以为这里摆了个小型太阳。 很亮堂,让钟六不适地眯了眯眼。 不远处,传来修士和另一人的对话声。 “对,她说她是青云宗的弟子,我也确认过了。” “筑基?” “虽然我也觉得很离谱……但她确实是筑基。” 一番沉默后,对方说:“行吧,先带她去青云宗那一块,先让那群弟子带她吧。” 钟六默默举手。 对方甩过来一个眼神:“?” 钟六:“金阿青在这吗?” 对方和修士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如果是一开始知道她是青云宗弟子的时候,两人尚且还是很放松的;那么在她突然提起金阿青以后,这两人立马警惕了起来。 ……像是说了一个很不得了、非常重要的名字似的。 钟六觉得金小师姐的名头肯定不小,但她想不到对方为什么突然开始警惕她来。 她手上还捧着那个沙发,黑猫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怎么了吗?金小师姐救过我一命,我们俩关系也还可以,我想跟她一起行动……不行吗?” 修士的表情有些犹豫,然后在下一刻,他的目光绕过钟六,投向远方深处。 是踩过树干,又从枝头落叶上飘过的声音。 来人的行动十分轻微,发生的声响也趋近于无,但钟六在这段时间里接受的魔鬼式训练也不是白练的,耳朵一动,从风中捕捉到了这微小的声音。 钟六转头。 长目在鞘中蠢蠢欲动。 来者却露出一点笑意来。 “钟六,你怎么来了?” 第85章 再挑软柿子 不必多说了,来者显而易见是金小师姐。 如果不是钟六这段时间对风和木的感知大大加强了,恐怕直到金阿青落在她身边,她都未必能发现对方的行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剑修似乎都很适合当个刺客。 钟六老老实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然后她不太老实地避开了真相:“不过——小师姐,你还记得我之前的那个梦游症吗?” 金阿青不疑有他,果然点了点头。 ……应该是蒙混过去了吧。 钟六心想,金小师姐一看就是不怎么动脑子、或者说过于相信同伴的类型。 和原主这种八百个心眼子来回转简直是两个极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原主为什么希望她救下小师姐。 虽然钟六直到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危机是小师姐无法解决的,但她自己有希望解决的。 原主知道她在想什么,在脑海中说:“等事情结束,你就全都明白了。” 如果那时候她没死,自然可以仔仔细细说给钟六听;如果她死了,那作为她灵魂碎片的一部分当然会从她的死亡中明白一切。 钟六表情不变,露出一点笑来:“那小师姐,我能跟你走吗?” 她试图装可怜:“在这里,我谁都不认识。”一想到自己前几天的地狱式训练,沉痛和无助就自然而然地带出来了一些。 金阿青和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就将她带走了。 但是并没有同意让她跟着她一起行动,“太危险了,我会安排人带你离开天堑,你没必要待在这。” 剑修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了一只正在试图抓饰品的猫爪上,她侧开一点,让火焰状的装饰物移开了些。 她没看到那只猫的全貌,心底却冒出了些细细密密的疙瘩,像沼泽地慢慢涌上来的泡泡……总觉得有些过于熟悉了。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不过没关系,这一点早在原主的预料之中了。 钟六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无意间来到天堑之下,这段时间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斟酌道:“登云梯陷落了……对吗?” 金阿青顿时停住了脚步——为了照顾钟六的速度,她一直控制着速度,这会突然停下来,也只有钟六自己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 钟六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她当然也不是单纯跟着原主的话说的,她确确实实看到了那个坠落、现在依然正不断坠落着的天梯。 “因为我看到了。” 那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知道必然通往云端的梯子,仿佛所有神话故事中信徒朝拜神明的天梯。 一天以前,钟六本来是完全看不到的,直到原主轻轻叹了口气。 “抬头。” 天上什么都没有,至少在钟六的视野里,她只能看到这天堑之下生长着的树木,茂盛到令人无法想象它们是如何在无光环境下生长成如此体型的。 借着一些发光植物的微弱荧光,钟六的视线慢慢从那些深色近墨的植被上划过。 然后在某一点凝住了。 在某个瞬间后,她视野被一分为二,一边和往常一样,黯淡无光。 另一边,却有流星、或是极光从遥远的九天之上快快坠落,每一个划开云幕的星光,都短暂地将天堑照亮了。 钟六后知后觉,这应当是原主的视野。 “……真的、非常好看。”钟六喃喃。 金阿青也正和她一样,抬着头,目光仿佛能透过这无数洞穴山崖,看向天堑之上的九霄。 不去考虑那些血肉构建的防线,确实是美到令人震撼的一幕,比这更加令人灵魂发颤的场面,金阿青也只见过一次。 当然,就是她看见过店主的那一次,她至今没有去回想当时的情景,哪怕思考,都仿佛带来了那位的注视。 并不严厉,也并不令人十分害怕,反而非常仁慈。 带着些温柔的、微凉的笑意。 啊——金阿青已经想起来这只猫露出来的部分为什么这么眼熟了。 “你是那位的宠物。”她说得平平,像是十分笃定了。 黑猫甩了甩尾巴,死活也没再够得着那个晃来晃去勾引它的饰品。 “啧。”它不爽。 这个交易时间太长了,它太久没看到臭荔枝了。 虽然在不久前也有过很漫长的交易时间,但那时候它还当荔安是合作伙伴,虽然它一直都只是个附庸,但至少有解除契约的能力。 现在自然是没有了,不过它也不想离开了。 作为唯一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钟六茫然看向金小师姐,发出了一声“啊”。 金阿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猫,她皱起眉。 “虽然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不过……如果你在这捣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就算是那位的宠物,也不能在这片驻地为所欲为。 黑猫懒懒地“嘁”了她一声,还挪了挪身体,大有一种“谁稀罕”的架势。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钟六也多少有些理解了黑猫的逻辑,非常丝滑地开始顺毛撸。 然后对小师姐说:“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 “所以你坚持要和我一起出任务?” 钟六肯定地点头:“对!” 金阿青看着她,这个一向不知何为愁苦,仿佛生来一路顺遂的剑修皱眉叹气。 “你一定没见过前线的模样,”金阿青给她倒了一杯水,“而且我要去的,都是最紧急、最危险的地方。” 她是唯一一个拥有驱散薄雾能力的人,自然是哪里需要就赶去哪里,四处波折,现在回来也只是短暂地喘口气,很快又要回去了。 “我不怕。” 金阿青后仰着摇了摇头:“这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 她转头收拾了东西——好些补给,然后就准备出发了。 短暂的休息时间就这样贡献给了钟六。 看了两眼那只黑猫,金阿青突然又转了口风:“算了,你想来就来吧,情况不对记得跑快一点。” * “跑!”有些熟悉的,来自那位总是懒懒散散的章向文师兄的声音。 钟六不敢耽误,原地高高跳起,踩在一根枝干上,然后一分一秒都没有停,她继续起跳。 快速离开了原地,借着木属性的加成,她灵活地移动到了另一棵树上。 一根深褐色的、形似藤蔓的肉质触手紧随其后,重重击打在钟六刚刚踩过的地方。 顿时一阵地动山摇,那棵可怜的树木迅速倒下了,一声巨响在林中回荡,碎裂的木头碴子向四周打去,落叶像骤雨那样洒落。 ——狗东西还挺会挑软柿子捏! 钟六心中愤愤,速度却是一点也不敢慢下来,这玩意说不上名号,似乎不是什么传说生物,但一点也不敢让人小瞧。 要不是有风助力,她早就和刚刚倒下的树一个下场了! 其它人对这鬼东西也没什么很好的办法,它看起来像藤蔓,但又和木属性无缘。 每一次挥下来的速度都似慢实快,稍有不慎就要伤筋动骨。 金阿青拧眉思索。 偏偏这东西皮糙肉厚,又极其灵活,在天堑下就跟在老家一样自如。 反而是这群修士一时束手无策。 钟六咬牙,继续压榨灵力,在原主的指挥下不断逃离。 那只黑猫早就溜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个角落里看热闹——真是一点也靠不住! 原主:“左。” 钟六拽住一根藤蔓,很有乐观精神地把自己想象成人猿泰山,向左边跳去。 右边瞬间传来一阵鲜明的刺痛感,火辣辣的疼。 并不是被打到了,只是被擦到了点边,又或者说,她其实只是被这鬼东西带起来的风给剐蹭到了一点。 钟六连摸下脸看看有没有毁容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隐约感受到应该有温热的液体在往下淌。 也不只是往下,随着她快速奔逃的大幅度动作,液体也在她脸上四处蔓延开来。 叫人不敢细想是被实实在在打到会怎样,钟六想到高速公路上出车祸的那种科普。 啊……应该会变成肉泥,需要铲子才能一点一点从地上分离出来吧,考虑到这只有泥土,想来是更难分离了。 不过她倒也不怎么慌,一来其他人一直在努力拖住这鬼东西的动作,二来原主的声音一直很平缓。 这种镇定也感染了她,让她也平静下来。 终于在灵力被压榨干净前,有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 钟六放慢脚步,这一次,鬼东西却没能再追上来。 她已经有些力竭,却还是有些得意地停下脚步,回头朝鬼东西笑了下。 这玩意现在就和那泥菩萨没差,在火海中挣扎,却一直在融化。 “还想挑软柿子捏,”钟六边喘着气往地上坐,一边发出了点笑声,“想不到吧,我是山里灵活的狗,你捉不到我!” 说了个这里没人能理解的梗,钟六终于摸索到了脚底下的粗糙树干,一屁股坐了下来。 “对了,我都还没问过你,你有没有什么名字或者代号之类的东西呀?” 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全然由原主指挥的生死战役,对原主又多了几分信任的钟六说:“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现在都这么熟了,总不能还原主原主的喊吧。 在不远处鬼东西最后的垂死挣扎声中,钟六听到原主的声音。 “……钟,”她低低道,“你可以叫我钟。” 钟六高兴地笑道:“好的,钟姐!” 短暂的沉默后,并没有得到回应,钟六也不尴尬。 她感觉灵力恢复了一点,正打算从树干上坐起来。 钟的声音却一扫平静和镇定,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别动!”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高强度奔逃后,钟六的反应速度不比从前。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似乎是被轻轻扫了一下,像是未知来处的风,又像是一片无形的羽毛,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这儿有多高来着? 至少也有十层楼那么高吧,也不知道金小师姐能不能接住她。 思维停止在这一瞬间。 抓脱了的藤蔓从手中躲开,钟六朝后倒去。 没有痛苦,甚至没有坠落时产生的风声。 她听到一声轻盈空灵的铃铛声。 第86章 被困的自由 坠落感只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出现了一瞬,然后又迅速消失了,快到让人怀疑是个错觉。 仿佛是在梦里掉下悬崖一般,似是而非的滞空,然后才反应过来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钟六没躺在床铺上,但也没差。 至少后背感受到的地毯柔软程度比之床垫更甚,仿佛上面每一丛细小的绒丝都能把人软软地抓住,像水母那样轻缓的、不可拒绝地被狩猎。 钟六猛地打了个激灵,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压下去。 ……刚刚被那鬼东西追来追去,都没叫她产生这么强烈的危机感,这地方是哪? 她活动着极速奔逃下到达极限的身体,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地毯被她踩在了鞋子底下,但她总觉得那些绒线并没有塌下去……但感觉上确实是柔软的没错。 目光在四周逡巡而过。 ……好奇怪的地方。 似乎是夜深了,所以并没有什么灯光,但是四周却并不十分暗淡。 仿佛群星在其间缓缓流淌,每一颗星子都乖顺地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顺着潮汐的流向,呼吸一般浅浅明灭。 钟六看呆了。 这种突破人类想象极限的美,用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都显得苍白,苍穹和海洋都不足以形容它的浩瀚。 曾经她以为登云梯陷落的景象便是人间至美,但现在不再是了。 钟六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里,这里又有什么样的危险。 她甚至连自己刚刚升起的巨大的恐慌和惊惧都遗忘了,在悠游着的熏香里,她变得平和而寂静。 “——醒醒!”直到钟突兀地提醒了她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六总觉得钟姐这一声音量并不大,甚至有些过低了,仿佛她也在刻意压低声音,担心吵醒—— ——吵醒什么? 一瞬的灵光闪过,还没等钟六理清思绪,她先听到了脚步声。 很近,在很近的位置,那个她分明陌生、却又感到异样熟悉的声音缓缓靠近。 ……好奇怪。 钟六心想,她明明不久之前才学习了对风的本质掌控,在天堑那种地方,她都能捕捉到其他人远远的动作。 但这个地方她仿佛失去了这个感知能力。 不,准确的说,是这个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风。 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流,哪怕那脚步声还在不断靠近,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钟六依然没有感知到来者的动作。 ……这个地方,是没有空气的吗? 不可能的吧……毕竟,如果没有空气,那就不应该听到这脚步声。 在这种时候,钟六却突然回忆起初高中的物理学基础知识点来,没有空气的地方——比如外太空,是无法传播声音的。这感觉有些割裂,总让她升起一种模模糊糊的直觉。 正在走过来的“人”,似乎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她。 ——祂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钟姐突然不说话了,仿佛提醒钟六的那一声、就耗尽了她今天能说话的全部余量。 终于,那脚步声停下了。 在一片寂静中,钟六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像是个坏了鼻子的兔子、或者小鸟,闻不到食物链顶端的君王的气息。 直到祂站在她咫尺之遥,她才嗅到自己恐惧的味道。 * 好烦。 好烦好烦好烦。 荔安有点不耐烦了,她有些厌倦这个店铺模拟经营游戏了。 虽然随便说得并不是个游戏,不过在每一次看到动物客人的时候,荔安还是会忍不住将这一切总结成一个游戏。 没有游戏能玩一辈子——尽管她只玩了几个月。 但荔安确确实实有些腻味了。 她连画画都不愿意重复灵感,哪怕只有些微的相似之处,显而易见不是一个能够长期玩同一个游戏而不厌倦的长情玩家。 现在是凌晨三点。 荔安冷静地想,这并不是她的工作时间,她原本打算休息一会,但偏偏黑猫又不在这里。 啊……再有下一次,还是趁早关店吧,什么客人不客人的,都给她滚蛋。 荔安耐下性子,虽然她并不困,但依然有被人打扰睡眠的轻微烦躁。 唯一能让她勉强压下情绪的原因,不过是吵醒她的到底是只动物,而不是人。如果是个人,她这会连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只会心安理得地躺在原处。 荔安懒得开灯,借着货架上像蛇一样盘旋的银蓝流光,她低头看去。 和上一次的客人长相极为相似,要不是这小东西头上还顶了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玩意,荔安差点就没认出来有什么区别。 她的目光上下扫了一圈。 一个体型略小的水母趴在地毯上,头上顶着体型更大、但看起来颜色更浅淡的水母。 荔安对比了一下,才认出来头顶那只大水母才是上一次的客人。 也不知道这俩小东西哪个是这一次的客人。 最好别两个都是,她耐心很有限的,对小动物的喜欢也不过是和人对比出来的,看多了也不是很稀罕了。 “想要什么?” 荔安猜自己说话的声音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不然那只小水母怎么像是被吓到一样抖了半天。 她耷下眼皮,也懒得去纠正。 大水母不吭声,但荔安注意到对方伸出自己的触须扒拉着小水母。 好一会,小水母才抖着嗓音说:“我、我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没有? 没有还凌晨三点来店里,折腾人玩呢? 荔安的心情又降下去了一点。 那只小水母抖得更厉害了,在荔安懒得回话的间隙,它紧张地说:“也许……也有吧。” 这句话仿佛给它争取了什么思考时间一样,它的触角都慢慢地缠绕在一起,像人类思考时不自觉抓握的手。 它说话慢吞吞地,活像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很不容易的样子:“我想要——” “钟的自由。” * 后面的记忆就像是沉在了深海之底一样,庞大的水压和稀薄的光线让钟六分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记忆模模糊糊,成为泡在水里的旧相片,边缘卷曲起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洋流就将它卷进海中断崖。 下坠。 不断下坠。 “——醒醒。”熟悉的话语,但并不是钟的声音。 钟六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将视野中一半的流星极光纳入。 她这才看清自己被放在了地上,周围没看到那只黑猫的踪迹,不知道去了哪里。 金阿青表情不显,熟悉她的人才听得出来她的坏心情。 “你刚刚跌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声音和动作都没有,一直到那只黑猫把你从草丛里拖出来我们才发现。” 她有点懊悔,底下又参杂着些许不解,但想到钟六确实很累了,极端疲惫下没发出声音似乎也很正常,就放弃了这点困惑。 钟六慢慢吞吞站起来,离开了那个奇怪的地方,她身上的压力就荡然无存了。 至于现在,要是让她在整晚被鬼东西追逐、和掉进店铺二选一的话,她绝对会毫不犹豫选前者的。 这两者的危险和压迫没有任何可比性。 蜉蝣和天地之间的差距似乎都比这小一些,以至于钟六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但是幸好,祂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所以钟六还是回来了。 钟六缓了两口气:“我可能是太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一会。” 金阿青似乎早就等她这么说了,立马拽过两个修士一路护送她回去。 一直到钟六回到驻地,在暖融融的火烛下平静下来,钟才出来。 她的语调显得有几分沉重:“……你知道你许了什么样的愿望吗?” 钟六不确定地说:“我应该记得。” “……为什么?” 这次钟六没再说话了,而本应轻易理解她全部思维的钟却什么也没察觉到。 ……其实钟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要那么说。 就好像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觉得钟被困住了,从此失去了自由一样。 第87章 多少号来着 钟六直觉钟姐现在情绪不是很稳定。 不过钟姐平时也未免稳定过头了,所以当下微妙的不稳定才会如此显眼。 钟六:“怎么了吗?” 钟迟疑了很久也没问出口。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一个残缺的、从本体上割裂出来的一缕魂魄,还能有什么值得那位看中的。 “没什么,”钟避而不答,“你感觉好点了吗?” 钟六凑近火烛,忍不住伸手烤了烤火,“刚刚在那里感觉挺冷的,出来就好多了。” 似乎也并不是某种环境温度带来的冷意,而是一种强压下的幻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心脏终于平静下来,重回原有的频率缓缓跳动的时候,刻意不去想刚刚发生了什么的钟六觉得自己又行了。 她搓了搓手:“要不我还是回去找小师姐吧。” 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搞错了方法,她多少受到了二次面见店主的影响,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如果那只猫能守信——这是她最不能确定的一点——的话,那事情就很古怪了,她用灵魂换金阿青活着,钟六用灵魂换她的自由……这怎么可能行得通呢? 就算不谈其它,钟六的灵魂和她的灵魂显而易见不是等重的,最多也只能换来一部分、极其有限的自由。 ……不管是什么,钟这会似乎都应该高兴一点。 用一缕没什么用的切片灵魂就和那位交易了一点自由,应当是件好事,毕竟她本来想的是自己是要成为那位的奴仆的,虽说有点自由行动能力的奴仆听上去好不了多少。 但钟就是高兴不起来。 即使是她的灵魂切片,钟六到底还是和她不一样的,她从没想过要牺牲钟六。 半天没等到钟姐回应,钟六以为钟姐又睡着了——大多时候,钟都是在沉睡,只有教导时间和危难关头才会出现。 她想了想,抄起长目,转身又朝原本的方向走去了。 长目嗡嗡个不停,显然是对刚刚不停逃窜这回事很不满意。 哪怕并不是不嗔那种嗜血杀器,长目依然有着作为灵剑的自尊,剑主带着它逃跑显然挫了它的面子。 ——打回来! 它这么说。 钟六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些剑灵总是给她感觉年龄很小的样子,那种只管往前冲的劲头很明显。 她安慰道:“好好,我们现在就打回去。” 她一路避开早就记住标记的高危区域,朝小师姐的方向迅速赶去。 直到一只黑猫突然从一片浓墨绿影中冒出来,它甩了甩脑袋,那两片插在皮毛里的叶片就掉了下去。 这猫上下打量着她。 钟六突然想到这件事,一片漆黑里亮起的竖瞳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困惑。 随便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算了,臭荔枝爱干什么干什么,虽然不知道祂为什么突然出手加快了进度——明明大部分时间都在顺势而为,一副对神格苏醒既不热衷、也不好奇的样子……但总之没什么坏处,它也想早点完成委托回去了。 它左右握了握肉爪,也不知道照这个进度下去,祂多久能完全苏醒。 恐怕会比它想象的更快。 黑猫跳上钟六的肩膀。 钟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只猫是在拿她当代步工具了。 明明有阴影里移动的能力,竟然还非要别人带着它挪,也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爱好。 钟□□处看了看,没找到自己的懒人沙发。 无声哀叹了一下,然后就自觉带起了代步工具,载着黑猫往目的地跑了。 清扫雾气的时间很宝贵,金阿青不是不会累的铁人,短暂的时间里,要尽可能协助她杀死这些薄雾里的怪物才行。 在一张标记地图上,天堑下的迷雾范围已经越来越小了。 * 阿青20号。 阿青68号。 阿青213号。 阿青…… 忘了。 忘了这是阿青多少号,也忘了这是她接触到的第几片星光和第几轮记忆。 每一缕星芒都带来一段死亡记录,数着数着就忘了数字。 金阿青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曾无数次死去,而在今天再次重生。 ……在每一个过去死亡的节点,在这一次,她都没有死。 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幻觉,那确确实实、就是她过去的记忆。 尽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和钟六还有师兄师姐们的配合一天比一天默契,其他修士则来来去去,减员、增员。 又清理了一大片雾气,金阿青看了看,发现钟六正窝在不远处的树上。 自从她对风木两种基本元素运用的越来越纯熟以后,她就越来越喜欢爬树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可能返祖了。 金阿青不知道返祖是什么,但不妨碍她微妙地理解了这其中的含义,并且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藏在藤蔓枝叶后的钟六。 被找到时,钟六也不奇怪。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瘫在树干上尽力伸展四肢。 看起来有点像是翻倒在地的甲壳虫,无力地朝着天上挥舞肢体。 金阿青掀开层层藤蔓,果不其然还发现了黑猫。 她至今也不知道这黑猫来是干什么的,一天到晚不是窝着发呆、就是躺着睡觉,仿佛来这什么都不打算做。 倒也不是没问过,剑修大多是很直接的类型,想问就问了。 但对方的回答实在不是很好理解。 什么叫……看着她、让她活下去……? 黑猫蹬了蹬后腿,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盯住金阿青。 金阿青已经能够做到对此熟视无睹了,往树枝上挪了挪。 钟六也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来。 两人一猫就这么直挺挺躺在树枝上。 每次大范围迷雾清理干净后,总有格外长一点的时间用来休息,尤其是眼看胜利在望,大家休息时总算没那么紧绷了。 半晌,钟六发出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衣服在树枝上轻轻摩擦。 她轻声:“小师姐。” “嗯?” “你修无情道吗?” 谁也不知道这句疑问在钟六心里到底盘桓了多久,也许从第一次看到金阿青的时候,她就在酝酿这个问题了。 在金阿青的剑越来越强大的时候,钟六就越来越容易想到这个问题,她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主角能胜过无名剑的此任剑主。 “不修,怎么了?” 这样的回答并不在钟六意料之外,毕竟金阿青横看竖看都不是那种断情绝爱的人。 金阿青只是习惯少思少虑,自然而然表情和情绪就寡淡一些,但绝不是无情。 钟六斟酌道:“你以后有这个打算吗?” “当然没有。” 金阿青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她没有怀疑同伴的习惯,只是说:“我虽然习剑,但其实还没完全定下道统。” “按理来说,应该是入宗第三年以后,也就是对修真逐渐有了自己的理解以后,才会有选择道统的需求。” “那你打算选什么?” “可能是剑道吧。”也许金阿青真的很疲惫了,她甚至说了些平时绝不会说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完全被我握在手里的,也只有这柄剑而已。” 所以小说主角真的不是金阿青? 钟六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去慢慢思考,丁香师姐的声音传入耳中。 “到时间了,休息好就走吧。” 她似乎很高兴,大概是看到了雾气彻底消散的不久后的将来,“再坚持一会,很快就都结束了。” 再坚持一会吧。 钟六长长吐了口气,挪动着胳膊让自己坐起来。 黑猫一眨眼的功夫就跳到了她的头顶。 很多修士没见过它发威的时候,还当他是钟六养的灵宠,随便才懒得和这群乡巴佬计较。 金阿青最后一个站起来,却是第一个回到地上的人。 她翻开标记地图仔细看了看。 啊,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进展到了最后一个大区域了。 第88章 太阳在哪呢零散、细碎的骨骼。 零散、细碎的骨骼。 比起雪一样的纯白,更接近于老人垂暮时昏暗的灰白。 一点一点被铸造出形状,又被店主的手指捏起,放在上一块骨头上,一块搭着一块垒起来。 人体有206块骨头,然而荔安捏出来的骨头已经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了。 于是难免有重复的,她也不强求。 主要是她发现自己把画框设置的有点太大了。 ……这就导致她不得不捏出超过心里预想的骨头数量,才能通向画面最上方。 啧,荔安心想,真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要不是拆掉画框重新装一个更麻烦,她也不至于在这捏了半天的骨头。 捏了半天捏到心情烦躁的荔安决定暂时休息。 反正也只差最后一块骨头就够了,不着急。 她向后仰去,感受到被绑在椅背上的小枕头软软托起后颈。 思维慢慢放空,眼神却不自觉落向窗外。 现在是凌晨四点,离日出不远了。 天空在窗外伸展开来,浓黑近墨的色彩仿佛随时能攀着窗棂爬进来,爬到骨头上。 无数颗恒星在天边闪烁,沉默地看着画框里满地的树叶和骨头。 哎……烦归烦,她还是挺喜欢这幅粘土画的。 对了,天空。 荔安想到这幅画还差了天空,还有一个太阳。 她低头,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画框。 要整个天空出来,好麻烦……这么大的范围。 内心拒绝重复大量捏泥土的荔安心想,留白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她只需要一个太阳,就能让画面上半部分全部成为天空了,虽然是除了太阳没有任何装饰的天空,但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 唯一的问题是,她要捏一个什么样的太阳呢? * 钟姐好像有点紧张……? 钟六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感觉错,无论怎么想,她都不觉得钟是会产生紧张情绪的人。 虽说是人就会有这种情绪……但是钟那么强大,在钟六心里,对方甚至是趋近于全知全能的强大,哪怕大多时间都因为未知原因沉睡,哪怕对方正在需要她办事,都无损这种特质。 这样的人,她真的很难想象对方为什么会紧张。 “是最后那片区域有什么不对吗?”钟六在心里问。 “不。”出乎意料,钟立马否决了这点。 她似乎是吸了一口气——识海里是没有空气的,只能说明对方下意识重复了自己尚且是个人的时候的举动,然后才说:“是清除那一块碎片之后的事情。” 钟六不太明白。 清除完还能有什么事呢? 不对。 钟六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上空,钟醒着的时候,那能看到天梯的一半视野才会冒出来,所以大多时候,她其实是看不到天梯的。 不知从何而来的的紧张感攥住心脏,“和登云梯有关?” “嗯。” 钟六心想,好像是这样的道理,就算清除了登云梯碎片带来的雾气,那又要怎样才能修补登云梯呢? 以前这个世界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 钟低低回答了她的问题:“以前也有一些记载,但都没有这一次的大崩溃严重。” 她似乎是在寻找一个能够让钟听懂的比喻:“好比河流会自我清理一样,偶尔的污浊会慢慢沉淀、消失,但如果是覆盖整条河流的大型污染……很难通过自然调节回复原本的状态。” 钟六脚步不停,跟上前面的人一路前往最后的区域。 “也就是说,登云梯不可能再复原了?” “基本不可能。” 绕是钟六对飞升并不是非常热衷,也不妨碍她在这段时间里深刻体会到了登云梯对修真界的意义。 那是天道的一部分,是飞升仙界必不可少的一环。 “那岂不就是说——” 钟接过她的话茬:“没有人能再飞升,除非天道再一次进行自我修补。”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反而很平静,钟六想到。 钟六能控制自己和钟对话,钟也不是个爱偷窥人隐私的家伙,平时乱七八糟地想事情倒也无所谓。她俩这种奇怪的链接方式,使得钟六常常能感受到钟的情绪。 大部分时候是平静,偶尔泛起波澜,也会让人想到是微微起伏的海面上飞过一只海鸥,总之都是很宁静的。 刚刚的平静和平常不太一样。 ……没有任何道理,钟六就是突然间觉得,钟好像并不想让登云梯修复。 “到了,回神。”金阿青的声音及时打捞起她毛线团一样的思绪。 黑猫又不知道去哪了,安安静静的,好像随时能冒出来作妖。 钟六刹住脚步,从风中感受到了周围的环境,一甩袖子就跳到巨树的枝桠上。 这说不通……如果钟不希望登云梯恢复,那么要带她来天堑下面干什么呢,她大可以直接不来啊!毕竟清除雾气的关键是金小师姐,而不是钟六自己。 甚至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等就是了,毕竟听起来天道根本没办法正常修补登云梯。 而且那只黑猫也不知道和钟到底有什么协议,总感觉那玩意不是个好东西,天天咕噜噜冒黑水。 钟六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又或者说,那就是钟一直没有告诉她的,最重要的东西。 但就在这时,雷鸣声轰然响起! 天边云雾翻卷,仿佛龙卷风即将到来前的滔天骇浪,深处涌动着墨色阴影的云俯首称臣。 神兽总是能引起天地异象,这种生物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发自内心觉得所谓万物灵长的称号实在不应该属于人类。 需要辛辛苦苦修炼、不断克服本能地正面迎接雷劫、每天勤勤恳恳做好人好事的人类;和这种一出生就得天造化的神兽相比,什么都不算。 但这样的神兽,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杀死了。 尤其大家都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尽管登云梯一事依然无解,但总算是叫人看见一线希望。 此战过后,就是黎明。 然后,太阳会照常升起,穿透再无云雾的天堑之涯。 这是一个、存在于所有人心里的共识。 钟六却有些心不在焉,索性一个筑基期的战力并不起决定性作用,能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有余力出手也足够了。 她远远感受到风被割裂的声音,那瞬间像是玻璃被水刀划开,又像是布帛被手指捏住撕裂了个干净。 其实只是那柄剑在攻向神兽之前,在布满空气的必经之途轻轻划过去了而已。 剑气没有阻拦风云的意思,却依然引起天地之势。 在仿佛雷劫一般的电光中,天下第一剑的傲慢展露无遗。 仿佛雷公电母手中降下的天罚,剑主和剑却不闪不避。 偏要裹挟着万钧雷霆一起,重重劈斩而下! 在满天术法波动产生的辉光下,在满天黑沉的云雾中,这一抹电光也依然显眼得仿佛要撕裂天地。 那冲着金阿青来的闪电,反而成了她堂皇剑势中的一部分。 ……要是能拍个照或者录段视频就好了。 钟六不合时宜地想到,她都不敢想这一幕放论坛上能霸占多久的热搜榜一,要是让那群剑修花钱买的话,应该分分钟就能还完剑贷了。 杀死神兽和雾气的过程顺利到难以想象,即将彻底胜利的曙光使每一个人都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在高度兴奋下发挥出了最佳水平。 随着那声仿佛能响彻天地的沉闷倒地声,那头从传说中走来的神兽彻底闭上了眼睛。 身边所有人都在发出声音,尖叫、哭泣、呼喊…… 只有钟六突然感觉心里空茫茫一片,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在下沉。 没有止境的下沉,仿佛这不是一具明明白白的躯壳,仿佛这里面装的不是一个个清清楚楚的器官,而是一个黑洞一样,没有尽头。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钟六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她的情绪。 是钟的心脏在沉沉下坠。 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几乎要溢出的一点细碎心思。 ——那只黑猫呢!怎么还不来!? 战斗没花太大力气,和受到原主影响的身体本能作斗争却花了很多心力。 钟六倚靠着树干慢慢坐下来,目光落向远方。 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很久,只是在钟六无止境下坠的空茫错觉中,她以为过去了很久。 金阿青正走向那具通天山脉般的巨大尸体。 一点星光从尸体中跃出。 说来也怪,每一个从雾里走出来的怪物目标都很明确,仿佛天然就知道金阿青能够摧毁它们复生源头一样,对金阿青格外执着。 为了给金阿青挡住攻击,其他人也花了很多心思,都做不到转移那些妖兽的视线。 比起在陆地上、更适合挂在天边的星光冲向剑修的心口。 金阿青下意识闭上眼睛。 钟六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也闭上了眼睛。 ——不对,是钟“闭上了眼睛”。 像是你看过无数遍的电影,每一段剧情、每一帧画面都印在脑子里。 所以当电影快要结束时,你也对后面会发生什么心知肚明,你知道结局,你也知道结局后的彩蛋以及片尾字幕。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 现在,钟闭上眼睛,等待她见证过无数次的结局。 这个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结局终于将要到来时,她其实什么都没想。 简直平静得要命。 钟连那只不知道跑去哪里的黑猫都没有去想,更别说近在咫尺的一众修士了。 钟六有点怕她,准确来说是怕她这个状态。 平静和平静之间也是有区别的,风平浪静的海面、和深不见底的深渊,显然是不一样的平静。 她像一个终于感受到天灾到来前讯号的小动物,本能地伏趴在地,抓住粗糙的巨树表皮固定自己。 * 一块心蔽骨被仔细打磨出模样。 终于落成骨梯的最后一笔。 荔安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所以,她的太阳呢? 荔安伸出手,指尖掠过窗棂。 有风吹过,带来寂静的林海涛声。 星星簇拥着月亮。 【——月亮蜷缩在您的指尖。】 第89章 弦月星彩处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很长”也可能是钟六的错觉,总之,钟六完完全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通过视觉、触觉、嗅觉、听觉……无数感知,从而捕捉外界的信息。 但在那段仿佛斩断了时光的时间长度里,钟六连“自我”都忘记了,当然更不用说什么感知外界了。 ……那是,什么东西……? 钟六缩在这具尚且属于人类的躯壳里,修真者的身体大多坚不可摧,她却感到自己仿佛被冥火烧灼了很久很久。 直到这个可怜的灵魂成为焦土中的一部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存在着的。 滞涩地滚动着眼球时,仿佛能听到眼球和眼眶皮肤摩擦过的尖利嘶嚎,如果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寻找类似的声讯,那也许是石头略尖的一角慢慢划过一块厚玻璃——不,远不止于此。 但是,钟六总算在漫长到失去感知的时间里,通过有些陌生的眼眶向外看去。 首先涌入脑海的是大量大量的信息,像是压缩了一整个世纪那么长的信纸,迫不及待顺着她露出的眼球钻进脑海中。 在此之前,钟六记得住整张标记地图,但那张地图上只包括探测出来的天堑范围,只包括最关键、最要紧的信息。 风带来她想知道的一切——但仅止于她想知道的、有价值的一切。 而现在,整个天堑下所有的存在,所有的信息都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像攻城战骁勇善战的士兵那样,要占领名为“钟六”城池。 每一片落叶的脉络,每一粒尘土的成分,每一颗灰尘的漂浮轨迹,每一束光的来历……无穷无尽的、来自天上地下的信息占据了她的大脑。 并不以“看”的方式,似乎挪动眼球只是给它们打开了方便之门。 然后,钟六才听到低低一声叹息。 “——闭眼。” 说来也怪,当钟六想要看到的时候,挪动眼珠都是一件极其艰难、极其痛苦的事情,但当钟说让她闭眼时,她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就得以闭上了眼睛。 然后时间又在无人在意时流逝了一些。 钟六慢慢恢复了本该有的感知,她意识到钟不止是让她闭上了眼睛……或者说,她闭上了眼睛的同时,还闭上了耳朵、鼻子,甚至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她无从判别钟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她确实失去了五感,并且在失去感知的同时,她发现自己又能“看”到了。 钟仔细拉扯着钟六的灵魂。 毕竟只是一小节灵魂切片……但凡是个完整的、哪怕只是普通人的灵魂,都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那位动起手来,倒也不管太多。 脱离了海量——比那更多——的信息源,钟六终于能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她来不及询问,也来不及产生疑惑,唯一一个在她看清现实后,骤然跃出的、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平静。 一种直面火山喷发、山洪袭来的平静。 天上的,应当是登云梯。 已经碎到几乎完全看不到的登云梯。 在它尚且还残留了一星半点原样的九天之上,有什么东西在向它靠近。 它们挨挨挤挤地凑过来,像一群南归的大雁终于找到了方向那样,缀在登云梯残骸的下方。 钟六平静地想——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余力能够进行思考——那是什么呢? 像是从天地混沌时就存在的东西,比无处不在游弋着的空气更加久远。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直觉般的想到一些奇怪的意向。 弦月如纱布般垂降的影子、群星呼吸时产生的光晕……和金阿青。 到这一刻,钟六突然意识到,金阿青到底像什么了。 那个剑修不像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像这些正在填补天梯的东西。 啊…… 她几乎灵性地想到了,是天道啊。 是鸿蒙初开前就诞生的存在。 是世间万物在某个不可望不可及的切面上投射的影子。 金阿青是天道的一部分。 所以当天道需要修补天梯,且无法靠正常的自我循环修补时,它就切割了自己的一部分,让那一部分去填补这个空缺。 金阿青就像个补丁,生下来就是来填bug的。 钟偏偏要让补丁活下来。 这样混乱的情绪也感染了钟六,何况她和金小师姐本就关系非同一般。 她几乎要不能呼吸。 但是另一重感知像呼吸的海浪一样,慢慢卷上沙滩。 ……不,正在填补那份空缺的不是金阿青本身,或者说还没有将金阿青彻底卷进去。 耗材是夜幕下星月的光辉。 钟六无法理解这是何等伟力才能做到的事情,但不妨碍她又一次能够呼吸了。 钟放过了她自身躯壳里的那颗心脏,于是氧气便柔软地抚平了心头的每一丝皱褶。 黑猫从视野的一角极点跃出,它应当是从阴影里跳出来的,但快到超过视网膜接受程度,于是更像是空间穿梭。 它冲向半空,朝着正在修补登云梯的路径冲去。 路径上,是无知无觉向着登云梯靠近的金阿青。 钟六第一次发现,金小师姐脸上的表情竟然能少到这种程度,仿佛是彻彻底底失去一个人应该有的、对脸部肌肉的掌控能力那样。 字面意义上的面无表情、心无波澜。 她能猜想到,金阿青现在恐怕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因为金阿青正在进行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填补登云梯。 心头仿佛被人挖了一大块,呼啸着的冷风从空洞洞的胸腔里穿过去,温度仿佛是刀刃尖锐闪烁的寒光,剜过去。 就算是补丁,那也是个活生生的补丁。 是看到朋友会笑、看到好吃的就走不动道、会循着别人家的饭菜香和美食录觅食、哪怕是与己无关的陌生人也要救上一救……的补丁。 她那么真切地活着,她的剑影存在感如此强烈地走过钟的生命。 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像个对无良策划给出的trueend线大为不满的玩家那样,一次又一次反复读档,心气一点一点被耗了个干净。 她打出过无数条结局,要么be,要么te,仿佛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没有设置he的可能。 钟此刻心如明镜。 最开始创造出钟六,与其说是期盼着自己都做不到事情能交给切片来完成,倒不如说只是想找人分享自己写出的he线。 像个崩溃到快要认命的玩家,边抹眼泪边写同人文,然后和同好一起分享,心想这次以后就删掉这个报社游戏。 这个世界上没有钟的同好,但出自同一个本源的另一个灵魂必然理解她。 钟让这位同好看了这本文。 ……其实也不算是he吧。 只是她在无数个空茫的、只有自己的岁月里,慢慢推导出来的、一条最有可能实现的、一条最接近她心中所求的剧情线。 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金阿青能在那条线里活下去。 “我其实不想她修无情道的。”钟无意识喃喃,听众只有她自己和那份残魂。 “我还是觉得,金小师姐更适合众生道。” 钟想,但是老天终究待她不薄,又或者是千百次轮回才叫天道看到自己的决心。 她总算迎来游戏外的转机。 【众生】 钟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在那位仿佛无尽深海的意象之下,她看到了属于店主的权柄之一。 ——众生。 那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命运终究是可怜了她一次。 远处,仿佛阴影本身的、在某种存在和猫之间的东西拉住了金阿青。 意识像烈日下蒸发的一洼水,然后在这样的拖拽下,太阳掩于云后,细雨绵绵不绝,失去的水分重新回到洼地。 这个生来不凡的躯壳,再一次迎回它的魂灵。 无名剑清吟,这声鸣叫仿佛能顺着风横贯整个修真界。 她睁开眼睛。 脚下是瞬息间蔓延过来的登云梯,一只黑猫懒懒散散站在一层阶梯上。 无数修真者梦寐以求的登云梯,就这样被一只猫踩在爪子底下。 金阿青慢慢调动脸部的肌肉,露出了一个让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陌生的微笑。 那感觉恍如隔世,似乎她走过了千百次轮回的岁月,才站在登云梯上。 她弯腰,郑重地向一只猫道谢。 “谢谢。” 随便舔了舔爪子:“少来,有人付过价钱了。” 金阿青慢慢变了脸色,那份尚且不熟练的微笑缓缓褪去,另一层茫然又浮出水面。 “——什么?” 随便瞅了她一眼,懒得多说话了,它溜溜达达顺着这条汇集了天地灵秀的登云梯往下爬。 好好一条通天之途,被它踩得感觉像是哪个小区里的楼道。 其实钟那点剩余的灵魂能做的事不多,硬要说的话,就算考虑上钟本身足够特殊,也只能说勉强达成契约。 在钟和金阿青活下来的天平两端,平衡是非常脆弱的,甚至可以说本就是靠着臭荔枝的一点仁慈才做成的交易,简直是亏了。 金阿青竟然也往下走了两步,“你还没有告诉我,谁付的代价。”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感觉到了紧张,好在手上还握着自己的剑,多少还有些安心。 她握着剑柄,拇指掠过垂坠的装饰品,冰凉的质地仿佛能渗进肌理。 随便无语了,它张嘴,打了个哈欠。 实在是没有和金阿青说话的必要,毕竟、等它收完这次的报酬,她便从来没有、并且再也不会遇见钟。 至于钟的灵魂,反正是不会像之前那一堆玩意一样养着的,它比任何存在都清楚,荔安的仁慈也是有限度的,养着一个残魂没有任何好处,不如拆解来研究,这才勉强算是钟的价值。 金阿青简直没完没了了,得不到答案说什么也不肯走。 剑修都是一群死脑筋,执拗得很——随便今天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 它挥了挥爪子,决定将这个天道碎片给打发了:“钟,她交付了她的灵魂。” ——钟是谁? ——钟为什么要帮她? 这些念头在心里一晃而过,等金阿青反应过来打算再次奔上去拦住黑猫的时候,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也看不清了。 水珠在流淌着的月华上层层滚落。 第90章 未来到现在 灵魂是很有价值的东西。 尤其对于拥有此类权柄的神明来说。 随便并不清楚荔安到底拥有哪几项权柄,但它非常确定,灵魂必然是其中一个。 要说也有钟六的原因,自由这东西的界定实在是太自由了。 ——对钟来说,彻底的死亡本身就是一种自由了。 “你没完了是吧?”黑猫拔高音调,这会倒真像一只好好走在路上被人拦住的猫。 剑修大多执拗,金阿青一语不发跟在它后面,一步一步沿着天地月华的阶梯向下走。 过了一会,她才说:“那你告诉我代价是什么。” 随便更烦了,要不是这个阶梯是荔安扯出来的,能量阶层太高了,它也不至于要在这慢吞吞靠腿走,早就从阴影里消失了。 它隐隐约约预见了一部分命运:“你往上走。” “真想知道答案,只管往上走。” 金阿青慢慢停了下来,低头向下看去,是深不见底的天堑,和天堑下她的同伴。 往上看,是纷彩逸散滚动着的、琉璃般的阶梯,像是被云雾包裹着,又好像根本不存在,只是幻想。 ……往上走,会是什么呢? 一眨眼的功夫,黑猫就顺着阶梯跑了很远的路,只能看见云雾缭绕间一小片黑黑的剪影。 金阿青没有想太多,她只是凭着直觉转身,从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走在仿佛没有固定形态的阶梯上时,能看到涟漪一般从脚下漾开的东西。 登云梯绝对不是金丹期能攀爬的存在,但是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其实细细想来,只是天堑在登云梯下守卫着,而偏偏天堑又是困难重重、轻易不得渡,所以低修为连靠近登云梯的资格都没有。 金阿青能感受到,应当是功德。 和修为没有关系,登云梯需要的一直都只有功德。 拾阶而上。 浅淡的流云被风卷出细长的尾巴,尾巴轻轻环绕过她的剑。 少思少虑,心境空明。 金阿青抬头。 滚烫的赤红从云海尽头露出一线。 * 太阳要升起来了。 荔安关上窗户,看着隐隐绰绰的天光逐渐吞没星芒。 不能再拖了,今天完工这幅壁画,后面歇会,正好给自己放放假。 走廊外,传来一声猫的“呜噜”。 它高高兴兴连跑带跳,快快溜进工作室,趴在壁画边上,满脸写着“快夸我”。 黑猫眨巴眨巴眼睛:“等会应该有回头客上门啦,你能不能去一下下呀?” 荔安无情地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微微一笑,堪称和蔼地说:“你看看现在几点?” 黑猫缩了缩脖子。 荔安轻轻叹气。 “最后一次。” * ——是太阳。 凌晨时分,沾染了水雾光泽的日光穿透云层,带着些微的冷意。 金阿青迎着日光,踩准每一层无形阶梯。 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萦绕心头,总让她觉得在哪里遇见过。 ……也不知道最上面是什么。 按常理来说,登顶应该能看见仙界。 但那只黑猫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算了……也不是很重要,毕竟她本来也不是求飞升的。 金阿青只想知道那种莫名的心悸感从何而来。 她确信,如果今天不搞清楚一切,那她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仿佛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沉甸甸地挂在心上,实在叫人放不下。 不管登云梯尽头是什么,她今天都要上去。 金阿青一层一层向上走。 朝阳一点一点攀上天际。 云与云之间,赤红色染尽了白雾,仿佛每一朵云都在看着她。 点缀了一抹金辉的旭日光芒又洒落下来。 像落了满天金翡。 有那么一瞬间,金阿青看起来也变成金色的存在,云雾作羽翼,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前方的道路。 脚下的世界被她逐渐忘记,像人世慢慢离她而去,彻底抛却她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师兄师姐和师父。 ……看不到应该也没关系吧,她想。 属于剑修们之间的那种共识,以及同门之间的了解,都让他们常常接受同伴的离开。 剑修们的这种果决一度让很多修士都不能理解,也不能说没有感情,但看起来他们总是把最多的感情都交付给了本命剑。 剑道,据说是离无情道最近的道统。 金阿青越是往上爬,心情就越平静。 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而浮上来,冒出一点一点小小的气泡。 ……她还没选道统呢;也不知道钟六能不能把剑贷还完;丁香大师姐杀气太重了,受的伤也是最多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章师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完毕业报告,希望他这次别再被师父打回来。 ……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来走这登云梯,不过他就来算了,也找不到他的关门弟子了吧。 金阿青抬眼。 熔金般的赤轮耀光落进眼底,恍惚间、瞳孔都慢慢被染成同样的颜色。 她抬起手中剑,直指云端。 高高在上的云端,麒麟青龙曾在此俯瞰众生。 众生如蝼蚁。 金阿青清楚地知道,她现在走得每一步,都是自己曾经的骸骨层层搭就的。 她太清楚了,每一份来自不知何处过往的记忆,都带着她经历一遍死亡。 她不是在走登云【踏雪独家】梯。 天梯从下到上,而她从未来走到现在。 金阿青踩着无数个阿青的尸体—— 向上。 再向上。 * 荔安托腮,看着外面投射进屋内的一抹天光,有条不紊塑出一个金红色的晷景。 门外响起清脆铃声。 荔安不急不忙,将最后一点细碎光晕也捏好,才算收工。 她看着粘土壁画上的空白天际,慢慢弯出笑意。 ——她的太阳,在这里呀。 晨曦落在黑色的皮毛上,然后两只尖尖的耳朵露出来。 黑猫抬起脑袋。 它心情竟然比自己想象过得还要平静。 ——神格完全苏醒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98 第91章 奇异气流声“哐当——!” “哐当——!” 一声硬质物品狠狠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郁秋睁开眼睛。 挂在床头对面的钟表上,指针正指向了十二点钟的方向。 ……明天还得上学,先睡觉吧。 郁秋这么想,却半天闭不上眼睛。 大概是因为隔壁实在太吵了吧。 中年男性的喊骂声,东西砸来砸去的碰撞声,有时候还有些玻璃碎裂的清脆声。 还有一些细细哭声。 郁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早知道隔壁这么吵,她前两天就不该租这间房,想贪便宜果然没那么容易。 她翻来覆去在床上烙煎饼,耳塞也挡不住隔壁的声音钻入耳蜗,于是怎么也睡不着。 郁秋拿掉耳塞。 一秒一动的秒针发出轻微的声响,都被郁秋的耳朵捕捉到,她从小听力就好,远比一般人更加难以忍受噪音。 “咚咚。”她敲响隔壁的门。 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短暂地沉寂了一会。 郁秋动了动耳朵,依然听到了一点抽噎的声音,和逐渐靠近的虚浮脚步声。 门开了。 浓烈的烟酒味一同扑来。 这人显而易见喝了酒,走路都不太稳当,满脸都是醉酒的酡红。 “干什么的?” 他张嘴,酒味扑面而来。 郁秋屏住呼吸,正要说句什么,却愣住了。 男人立马皱起眉毛,满脸赘肉挤在一起,“神经病啊!” 他笃定、这人大晚上没事干来敲门八成是脑子有问题,当下也不啰嗦,反手摔上房门。 关上门的这声巨响让郁秋一惊,回过神来。 就在刚刚房门打开的时候,在抽噎、拖鞋的踢踏、正在不断从瓶口滴落的酒水之外……还有一种古怪的声音。 郁秋站在房门口没离开,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那声音实在太微弱,连她当时也没听得清楚,但是她确信,在房门内,有一种她此前从未听过的声音——像呼啸而过的风,又像布帛被撕裂的一瞬,持续不断、尖锐到仿佛有实质的棱角,从虚无中生长出来,扎进空气里。 郁秋终于想到一个更合适的形容。 简直就像空气是个活生生的存在,而现在、附着的皮肉被撕裂了一样——假如真的有这种声音的话。 酒瓶被砸在桌子上,又是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郁秋再次抬手敲门。 绝对没有听错,这声音仿佛是世界的底噪,附骨之疽一样扒在空气里,隐藏在所有声音之下。 那男人显然不耐烦了,走路速度比上一次快很多,门骤然拉开。 又是这个高中生!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郁秋踮起脚,越过他的肩膀向里面看去,目光在满地狼藉中掠过,又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迟疑了一会。 ……什么也没有。 在男人即将发火不知道会不会作出不可控行为之前,郁秋先一步关上了门。 被她这么莫名其妙地折腾了两回,可能是被打断了情绪,里面没再传出殴打的声音。 虽然也不是很安静,但比刚才好多了,按理来说,郁秋现在应该回去休息了——这本来也是她的最初目的。 但现在,郁秋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所有的声音都应该有它的来源,哪怕是再怎么隐蔽,也是人世的种种摩擦产生出来的。 但她刚刚看了一眼房门里面,怎么也没判断出来那种怪异的气流声从何而来。 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无法判断是什么产生了声音。 郁秋像个蚂蚁那样呆在原地,不可控制地产生了紧张和恐慌。 就好像她是个格外警觉些的蚂蚁,在天灾即将降临前,通过触角、感受到了空气的震颤。 最终郁秋还是回去了。 毕竟白天还要上课,她这样劝自己。 当她闭上眼睛,带上耳塞躺在床上时,她绝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什么。 毕竟如果她有着能够预知的能力,她绝不会选择在今夜入睡。 * 荔安拎着一只黑猫的后脖颈,站在店门口观望了一会。 现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路灯在两侧高高伫立着,光芒逸散,吸引着飞蛾不断靠近。 她慢慢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又穿越了。” 随便扑腾着四条毛腿,试图逃脱被抓住后颈皮的命运。 “差、差不多是这样的啦。” 无论如何,随便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荔安还是这幅样子。 它虽然只是个半神,但毕竟一脚踏入了真神的范畴,很清楚神格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神格的完全苏醒绝对不应该是荔安这样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和祂最初的模样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随便突然汗毛一立,不敢再往下想了。 它现在已经不太敢去揣度荔安的心思了,毕竟这是一个只要“想”就一定会成真的神。 命运总会去往祂所想要的方向。 荔安往外面走了两步,深秋的空气带着冬日将近的冷彻,温度的两个极点间,凉爽的夜风卷着落叶飘在油柏路上。 她想,这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类社会啊。 不远处的广告牌还昭示了这个社会的主流语言。 她把手里的猫往上提了提:“所以我们又回来了?” 合着才旅游几个月又回来了?虽然她后面也有点审美疲劳了,但这不代表她就乐意看人了啊! 比起人,还是小动物更可爱点。 随便点点头。 荔安叹气,好吧,就当出外勤了。 她转身回到店里,在经过走廊的时候,日常观察了一下纸城的现状,听听愿望,实现愿望。 然后她看向纸岛旁边的那棵石树。 咦?这狗哪来的? 像是知道她在什么一样,黑猫咪咪地卖萌:“就是你第一次交易到的灵魂呀。”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祂神格苏醒程度不够,加上没有这个灵魂的用武之地,所以一直没带走,现在也不知道臭荔枝在想什么,这条狗又出现了。 荔安凑近看了看,总算是从记忆里挖掘出了这只杜宾犬。 毕竟是很特别的一只狗,披着漂亮花纹斗篷,脖子上还带着她给的那枚小铃铛。 ……虽说给出去了也不后悔,但还是挺喜欢这个铃铛的来着。 杜宾趴在石树的树根边缘,看起来很小的一只,一点也没有大型犬该有的威胁感了。 这算什么? 荔安不由自主想到,别人有看门狗……她有一只看树狗么? 顺手把小纸人们今天的供奉放在树根边上,荔安继续穿过走廊,回到工作室里。 没有任何灵感,正好休息一会,她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又把那幅粘土壁画举起,在长廊展示位上找了个正合适的空位,让它也成功入驻手作店。 虽然这些展示位上的东西她根本不打算卖就是了。 荔安拿上刚刚收拾工作室收拾出来的口罩和手机,拎着黑猫出了门。 正好买点东西补充库存,虽然她不吃饭,但随便显而易见很喜欢吃东西,她总担心猫猫神会因为吃太多五仁月饼吃坏味蕾——那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啊。 “你也吃点好的吧。”她指点道。 随便眼睛亮的堪比灯泡,心里盘算着等会能吃到嘴里的东西,于是被拎着走也不觉得难过了。 * 郁秋在尖锐叫嚷声中惊醒。 ……不是人在尖叫。 是空气、发出了尖锐到快要超出人耳捕捉范围的啸声。 哪怕没摘下耳塞,郁秋也很快辨认出来这就是她入睡前听到的声音,来自隔壁房门内的奇异气流声。 至少那时它还只是又轻又浅的气流声。 而现在,它庞大驳杂到难分来处。 郁秋甚至感觉这种声音像是活物,它试探着自己在人间的界限,一寸寸生长。 撕裂空间一般地扩张。 空间。 她愣愣抬起眼睛,下意识看着隔壁的方向,隔了一堵墙,她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嘹亮。 它在扩张自己的领地,边界线在不断向她靠近。 第92章 看病要趁早 收银是个很无聊的工作,收银员一站就是半天,机械性地拿起商品、扫码。 购物中心的来往顾客一向比较复杂,情侣、家庭、独自一人…… 还带了只猫? 虽然没有规定不能带宠物,但真的会把猫猫狗狗带进来的也是少数,尤其是这么特别的猫。 不知道为什么,收银员看见那只猫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只猫……不太像猫。 可能是因为黑猫过于人性化的表情吧。 带着看起来很真切的半喜半忧,像看着断头饭还在纠结要不要吃的囚犯。 蹲在主人的肩头,眼神止不住地往购物车上瞄。 购物车被人推过来,猫的主人抬手往收银台上放东西。 对方一件一件地放,收银员一件一件地扫码。 收银员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只猫,离得越近,那种古怪的“人”感就更重了。 尤其是在对方也看过来的时候。 …… 等收银员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结完账了,排在后面的顾客忍不住催促。 于是又赶紧继续工作,兢兢业业扫码装袋。 但是……到底是什么结完账的呢? 完全没有印象了,仿佛时间被人从中间截走了一段,又好像看到的那只猫只是场梦,而现在,它的主人带着它离开了。 等等,它的主人出现过吗? 收银员在心里回顾记忆。 明明只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却好像过了很久,那种久远回忆中的褪色淡化感,慢慢模糊了感知。 黑猫蹲在主人的肩头。 黑猫蹲在……蹲在哪来着? 黑猫是什么?今天有见到过一只黑色的猫吗? 收银员停顿了两秒,面无异色继续工作。 今天什么也没发生。 收银是个很无聊的工作。 * 荔安拎着两个超大号塑料袋慢慢往回走。 力气增长得很夸张,她拎着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死宅当场跪地的东西,却感觉自己只是拎了两袋薯片,轻到对东西的分量失去了实感。 这也是当店长为数不多的好处了,体质直追超人。 随便蹲在她肩膀上,总让荔安忍不住担心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淋湿——总觉得黑猫已经快兜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馋的猫,在零食区打转的时候恨不得把整片区域都塞进购物车。 不过猫猫神有些不同之处倒也很正常吧。 随便用尾巴圈住她的头发。 它放柔声音立马听上去就像小猫喵喵叫了,又甜又软,“这些都是我的吗?” “基本上。”荔安已经对食物失去了世俗的欲望,明明很久没有吃东西,但路过熟食区的时候也丝毫不为所动。 也不是她完全不饿,但那些飘过来的肉香让她生不起食欲。 她想吃点什么东西,但不太想吃这些人该吃的东西。 黑猫似乎发出了欢呼的声音,过了半晌,又惴惴地问了一句:“不是最后一顿吧?” 荔安踩着月光下路灯的影子,慢慢沿着马路走回手作店。 “当然不是。” 她感觉有个毛茸茸的圆滚隆冬的东西贴了上来,在她耳朵边上蹭了蹭。 天底下不会有比它更幸福的猫了!随便心想。 回到店里,已是夜色很重了。 熟悉的银蓝色在架子上流转,借着微光,到也用不着开灯。 荔安刚在二楼找好地方放下手里的购物袋,就听见门铃的一声响。 她眯起眼睛,轻声质问:“不会有人类客人?” 完全是正常的人类社会吧,这个点上门的还能有什么动物吗? 随便突然抖了一下毛:“应该……不是吧。” 它也不确定现在走进来的是人还是动物了,毕竟它现在已经没办法对荔安施加幻觉了。 荔安显然不太相信,但是出于很久没见到人了偶尔见一次好像也不全是坏事——这样的心情,还是揣着黑猫走到楼下。 万一有不测,就把猫猫神丢出去,她不想知道随便要怎么和别人沟通,总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穿过走廊,看到了一只三花猫。 万幸,不是人类。 就算觉得见到人也没关系,但荔安还是感觉更安心了些。 人多的地方总叫人觉得不舒服,不知道下一秒就有什么危险找上门来。 荔安看了看黑猫,“你的同类?” 随便炸毛:“这算哪门子同类啊!你看我和它有哪怕一丁点相似的地方吗?” 有啊,都是猫。 * 郁秋被这尖锐的气流声吵醒的时候,外面正是云雾笼罩,不见月光的时候。 睡了一个小时都不知道有没有,她还浪费了两分钟,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听着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邻居则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像是完全被气流声掩盖吞没了。 郁秋希望这是个错觉,比如邻居只是睡了所以没有声音,不然几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可能吗? 这是很难细想的事情,郁秋从床上翻下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堪称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家门。 拖鞋在慌乱中穿反了也没察觉,没穿外套直面低温起了好些鸡皮疙瘩也没感觉。 离那东西远一点。 再远一点。 一口气跑到一楼,声音逐渐模糊、再难听清的时候,郁秋才感觉理智慢慢回笼。 她觉得刚刚的自己很莫名其妙,现在清醒过来依然不愿意回去的自己也很莫名其妙。 但是真的不想回去。 明明什么也没看见,但又有一种自己应当看到了的感觉。 好比站在巨树前的蚂蚁,一片落叶都堪比它的方舟,它看不到树木,树干上每一条嶙峋的纹路都比它更庞大,但它依然能够感受到巨树的存在。 对,她刚刚感受到了什么。 郁秋想,有什么东西从空气的另一头生长出来了。 她抱了抱胳膊,这会才反应过来温度太低了,但回去拿外套也是万万不肯的,敲别家家门……真的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吗?就连她自己都很难理解自己的行为。 郁秋摸了摸睡衣口袋,空空荡荡。她干脆直接坐在一楼楼梯上,水泥又冻得她一抖。 不知道这副造型去找个24h便利店可不可行……不消费不会被赶出来吧。 她弯腰,把穿反了的两只拖鞋换回去,然后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云雾散去了一些,于是月光从楼梯间的狭小窗口照进来,将她的影子照得分明。 有时候,人总会误将影子当成第二个自己,幻想着看到了影子和自己不同步的某个瞬间。 好比现在,郁秋看到自己的影子上慢慢凸出来了一根细长的东西,带着细小的、漂浮在四周的绒毛。 像是在生长。 —— 心脏漏了一拍,而后重重一跳,可等她眨了几下眼睛再看去时,又消失不见了,像是个幻觉。 ……可能她真的有精神疾病,郁秋开始质疑自己,幻听幻视,怎么看都是自己脑子有病吧。 郁秋算了算去医院看精神科要花多少钱。 可惜手机没带在身上,不然还能查一下。 所以要回去吗? 郁秋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总算鼓起勇气爬楼梯去。 一层一层慢慢往上走,前不久租的房子就在五楼。 郁秋在三楼就停下了脚步。 幻听又来了,范围又扩大了好多,之前在五楼走廊中部位置,现在还没上四楼,就又听到了。 郁秋握紧扶手,幻觉中的气流声近在咫尺,一寸一寸蔓延过来,像淹没这栋楼的潮水,自上而下倾倒,速度越来越快。 只是幻觉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样来来回回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的腿再往上挪动一下。 在潮水即将覆盖到她的时候,郁秋终于还是忍不住往楼下跑去。 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很难劝服自己理智一点。 一边往下跑,郁秋一边在心里想,可能还要带上点被害妄想的症状……希望治疗费不要很贵。 她已打定主意不再上楼,大不了就一晚不睡,明天直接去找兼职老板结工资,然后上医院。 仿佛破土而出的幼芽,撕扯开空气挣扎出来。气流声驳杂难辨,又像是呼吸声。 郁秋跑回一楼,抱住胳膊一屁股坐在冰凉的阶梯上。 快速奔跑下多少有些气喘,她下意识低头,再次和自己的影子打了个照面。 一只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简直像是在和郁秋打招呼。 第93章 无知无觉时 恐怖片都是假的。 人到了极端恐惧的时候,原来是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的,更别说像恐怖片角色一样大喊大叫了,郁秋心想。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空气在胸腔里鼓胀,大脑却过了好一会才下达指令。 本能比大脑更快,等郁秋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住宅楼,差点一脚踩进绿化带里。 恐惧却没有放过她,依旧盘绕在心头。 郁秋不敢回头,她不知道自己回头会看见什么。 尖啸的气流声不知何时覆盖了整栋住宅楼,速度快到连郁秋都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那只突兀出现的眼睛,她现在应该还一无所知地坐在楼梯上。 云翳大片大片离散开来,惨白的月光坠落,在树影摇曳间,也投下整栋楼的影子。 无数的藤蔓一样的东西从阳台钻出来,直到一声玻璃碎裂声在这个安静的夜晚炸响。 郁秋很难劝服自己这只是场幻觉。 坠落的玻璃碎片,蠕动着钻出来的藤蔓,和其上生长着的细小绒毛。 尾端,一颗黑洞般的眼珠正镶嵌在上面。 郁秋挪动僵硬的四肢,比五十米体测时更努力地往外跑。 离这些鬼东西远一点。 阴影迅速生长,那种空气撕裂的声音却慢慢减弱了。 或许是因为它已经快要完全出来了。 体型不断扩张,直到整栋楼都变成它的巢穴,再难看出一栋楼的模样。 借着庞然阴影,郁秋终于看清楚——那哪里是什么绒毛? 分明就是眼睫毛!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能被称为眼睛的话。 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吓的,郁秋只觉得汗一层一层从额头冒出来。 拖鞋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丢了,脚底板后知后觉传来刺痛感,秋季的夜风带着彻骨的冷,直直扎进她的骨头缝里。 郁秋不敢停下来,又疼又累,她猜想自己现在看着应该像个疯子,但这会去医院看病这种念头她已完全想不起来了。 也许她真的疯了。 但就算这样,郁秋也不敢停步。 脚很快冷到没知觉,也可能是痛到麻木了。 郁秋愣怔着慢慢停下来,周围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刚刚没头没脑一顿乱跑,不知道跑到那条街上了。 绿化带中常青树的影子搭在她的肩上。 郁秋被惊得一跳。 然后才反应过来,只是普普通通的树影,没有气流声,也没有那些生长在无数藤蔓上的眼睛。 ——杯弓蛇影啊。 郁秋不知道那些藤蔓扩张速度有多快,她睡觉的那两个小时,也不过是将将从邻居家侵入到她的房间墙壁,但她在楼梯里跑上跑下那点功夫,就迅速覆盖了整栋楼。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规律。 郁秋慢慢喘着气,扶着树干坐在绿化带边上。 抓着腿把脚面翻上来,龇牙咧嘴把石子沙砾给弄下来。 然后她呆坐在地上,仰头看见天边月亮。 圆得惊人,亮得惊人,乍一眼看过去,像黑色棋盘上一枚白子。 惨白的月光笼罩着她。 郁秋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躺下来的。 等她想起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周围环境已经大变样了。 * 一只三花,一只受了伤的三花。 它抬着一条后腿,脚爪血肉模糊,浑身狼狈,全是泥土草叶。 荔安干脆先给它包扎了一下伤口,虽然改变不了它依然要三爪走路的现状,但至少好受一点。 然后她当着自家猫的面戳了戳三花的脑门。 “你为什么来这里?” * 为什么? 这话是不是问错了对象? 郁秋自打莫名其妙进了这地方,心里就全是疑问。 出于某种未知心理,她没敢看店主,只是低头盯着那只黑猫看。 黑猫也在看她。 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 郁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这段时间看不得这么圆溜灵活的眼珠子。 于是她只好移开目光,盯着地毯,思考起刚才的问题。 ——她为了什么而来? 郁秋看着洁白地毯上、她踩过的痕迹。 那些泥土和血迹,眨眼间消融了。 她想,怪不得敢铺这么白的地毯,原来是有自净功能。 “世界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郁秋喃喃。 店主又轻又浅的笑声遥遥飘来。 像云端垂坠的一缕风,又像神明懒懒投来的一瞬注视。 那些在耳边呼啸过的气流声仿佛再一次响起来了。 不。 不是仿佛。 ——那些噩梦般的气流声再次响起,就在她咫尺之遥。 郁秋猛然抬眼,四周环境再次变化,熟悉的房间格局,并不太陌生的陈设和满桌倾倒的酒瓶。 是邻居家的样子。 郁秋茫然无措地环顾,邻居家的小孩连走带爬从她身边路过。 一个干瘦女人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 没人发现她,仿佛她是不存在于世间的。 郁秋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脚踩在地板上,却径直穿过一块碎玻璃,不带丝毫疼痛。 她看到月光刺穿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稀疏落在地板上。 她简直像个幽灵。 幽灵郁秋顺着气流声的方向,穿过一扇房门。 是那个中年醉酒男的房间,他正像个死猪一样躺在床上,无知无觉。 气流声环伺着这个房间。 随着月亮一寸一寸攀上天穹的最顶端,气流声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郁秋终于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被吞没的一瞬间。 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消失在空气里,露出鲜活的血肉和齐整的断口,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醉酒男仍然躺在床上,像个被打了过量麻醉的出栏猪。 被宰了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整齐的断口随着月光寸寸上移,直到已经全然看不出躺在这里的是个人类。 膝盖,大腿,腰腹,胸膛…… 眼睛。 像是终于取到了最心爱的宝贝,气流领域瞬间扩大了。 速度都隐约增加了。 房门外,拖地的声音叽叽咕咕响起,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干瘦的女人拖着地,小孩呆愣愣在客厅爬。 无知无觉地离开人世,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当最后一点发茬也消失在无人知晓处,郁秋终于回过神来。 ……所以真的不是她有精神病,而是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声,吞吃了一整栋楼的人。 那现在要干什么? 报警吗?警察会信吗?那就不说实话报假警?可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警察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能够将一栋楼、不、一整个小区都围起来? 一眨眼,又回到原本的地方。 星河静谧流淌在周身。 “想好了吗?”店长轻声问道。 对方说话总是很轻,像是根本不会有气流在她发声时产生,连尘埃都要安静地听她细声慢语。 ——世间任何东西都不会对祂的到来、祂的举动而产生惊诧。 郁秋怔住,无数个念头在这一瞬间转过,然后又消失在思维的罅隙中。 她张嘴,艰难道。 “我要能够救所有人的办法。” “我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根源。” 第94章 报了个假警 店主没有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祂只是平淡道:“已逝去的,就让他们离开。” 已经死掉的人,是不会真正回来的。 被吞吃,就是彻彻底底化作养料,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郁秋茫然地仰头看祂,像每一个迷茫的羔羊趴坐在地上。 彷徨、无助,向神明祈求。 “至于剩下的——”对方看向郁秋的眼睛。 郁秋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整个宇宙,寂静荒芜到仿佛早已死去。 这种感觉在对方轻轻笑起来的时候消融不见。 祂带着丝毫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难事的理所当然,只是问她:“你觉得什么样的代价够呢?” 要付出什么,才能救下所有原本命运中要死去的人呢? 郁秋想说她自己,又从对方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 她不够格。 巨大的失落仿佛从悬崖跌落,但是很快,郁秋就抓住了山崖上斜生出来的树的枝干。 既然她来了这里,就说明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足够支付这个愿望的代价,只是她还没有想到。 郁秋安静了一会,十几年的记忆一瞬间在脑海里打了个转。 确切说来平平无奇,偶尔的波澜也在世界的灾变前也不值一提。 “这个世界够吗?” 全世界的性命,当然要用全世界来交换。 * 与其说是世界,不如说天道更合适一点。 随便差点毛都炸起来了,原来臭荔枝表面上根本无所谓,实际上一直记着天道三番五次想把祂当病毒给清理了这回事。 虽说天道也只是在执行一个杀毒软件应尽的职责……不过现在,病毒成了坐在电脑前的人,所谓杀毒软件,也只是祂想不想卸载的小小问题了。 至少现在,荔安看起来对这个杀毒软件充满了兴趣。 黑猫虽然觉得这是个恐怖故事,但并不影响它的食欲。 它跳进超市塑料袋子里开始扑腾。 像掉进米缸的老鼠,荔安在心里点评。 看着三花一瘸一拐走出店门,她顺手给随便拆了两袋零食。 然后看着小猫像小老鼠一样吃吃吃。 * 郁秋回到了现实,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差点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拍了拍脸,想到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回去,回到她刚刚逃离的小区。 首先,将所有还活着的人喊醒。 脚上的伤还没好,在店里的时候压力太大没有察觉,如今跑在地上感官相当清晰。 郁秋心想,原来她是个刚上岸的小美人鱼。 没有手机扫不了共享单车,也打不了车,一路跑回去。 然后郁秋冲进保安亭,把七老八十的保安喊醒。 在对方一脸你是谁你在哪你在干什么的迷茫中,郁秋已经翻找出了喇叭。 * 大晚上的,谁在扰民啊! 居民楼里响起无数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伴随着趿拉着拖鞋的响动,窗户被猛得一下推开。 “谁啊?大晚上叫魂呐!” 不确定是哪一层的住户发出了烦躁的声音。 却没有人附和。 那人抓了抓头发,不耐地朝窗外看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大晚上用喇叭喊,也不怕把别人都吵醒。 人将头伸出窗外的时候,从楼顶朝下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圆润的后脑勺,上面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头发。 发梢在空气里飘摇。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不明白一切从何而来。 一只从建筑的温床上生长出来的眼睛慢慢移向住户。 好像有谁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人的情绪,大多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 建筑上这个巨大的、仿佛一个黑洞般的眼睛似乎也并不是例外。 微微弯出的弧度透露出非人种含糊的愉悦,像看到了很满意的牛排,只等拿上刀叉就能享用。 住户的声音在这样的目光下,瞬间被冻结了。 嘴却比脑子还快:“妈呀——!什么鬼东西!” 这声尖叫仿佛唤醒了这栋楼里异常沉默的居民。 一句又一句没有意义的、情绪宣泄的脏话飙出来,整栋楼瞬间热闹了起来。 郁秋骑着电动车,喇叭躺在车篮子里,确定这一栋楼的人应该都醒了,并且知道现在应该逃跑之后,她继续赶往下一栋楼。 与此同时,她还报了警。 这是郁秋人生第一次报警,同时也是她第一次报假警。 担心警察来得不够快,带的人不够多,她有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 在嘈杂的、人群哭喊的背景音里,她大喊大叫的内容听上去格外有可信度:“对!” “那人手里有枪!” 这个国家严禁枪支,民间手里有枪支,就不可能有来路正当的,枪和枪的来源都是很严肃的问题。 所以……这样说的话,应该会更谨慎一点吧。 * 何止是一点。 对枪支问题的严重性缺乏了解的郁秋并不知道,因为这一个电话,整个警察局都忙活了起来。 给上一级打电话,申请更多的警力调配。对现有人手进行合理安排,尽可能快地抵达现场。 要先将居民区包围起来。 居民区这个目标真是让人一听就开始疲惫起来。 不知道凶手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对方手里有多少枪支弹药,但是光听背景里的声音就知道形势非常严峻。 不谈别的,光是八成存在的人质问题和老式居民楼的复杂楼道情况就够喝一壶的了。 “都准备好了?” 正值中年的警官扫视全场,面容沉凝,他脸上还带着年轻时和歹徒搏斗留下的伤疤。 警官沉沉呼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里,呼吸凝成薄薄的雾。 “出发。” 第95章 大量的枯叶 “你报了假警。”警官状似平静地说。 郁秋理不直气也壮:“如实报警的话会被当成神经病的吧。” 警官麻木中带着一点恍惚地点了点头。 如实报警的话……说有眼睛怪物入侵了居民楼这种事,只会被接线员无语地挂断。 但是、就算是亲眼所见的现实,依然太过荒谬了。 警官默默思考人生。 郁秋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如果后续有情况,随时和我们联系,”警官叹气,“至于现在,你今晚打算在哪休息?” 家是肯定不能回了,那栋楼和它附近的两栋楼都被眼怪吞了个干净,子弹对这种东西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只比冷兵器好一点。 火箭筒在增派的路上了,但警官对它能不能起作用依然抱有怀疑。 郁秋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然后她掏了掏睡衣口袋,把空荡荡的口袋翻出来给人看。她陈述:“我卡里基本没有钱。” 就算和兼职那边先把工资要过来,也不可能支撑得起天天住酒店,更别说还要买衣服和生活用品。 警官拍了拍她的脑袋:“那这段时间就先待我们这吧,吃住不收你钱。” “钱财损失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补偿计划。” 郁秋没有任何意见,在局子里过上了包吃包住的生活。 * 大半个晚上都在四处奔波,脑袋一沾枕头立马陷入昏睡。 然后郁秋突然睁开眼睛。 自己还躺着,但是眼前不再是房间里雪白的天花板。而是一望无际的、比起苍白更接近于空无的天空。 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天,无云无风,没有色彩和群鸟。像是光从这里经过,也被无声吞没了一般。 郁秋动了一下,身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她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然后将后背上的枯叶给拍掉。 她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躺在这片枯叶林里。 郁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但这熟悉的、没有任何过渡变化的瞬移效果,让她想到那个神神秘秘的手作店。 回忆突然停在那道她并没有走进的长廊里,视线拉近,模糊地看到走廊边缘展示位上竖着摆放的东西。 那是一幅粘土壁画。 从落叶遍地的枯萎森林,到直上云霄的骷髅天梯。 郁秋眺望远方,却没看见天梯,只有眼前这层层叠叠的树。 树干嶙峋、每一条沟壑都像是麻木的脸,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尽头。 郁秋从地上捡起一枚落叶,松手,任由它慢悠悠打着旋落在地上。 她顺着叶尖的指向走去。 如果这就是那位店主的手笔,想必就是愿望达成的必经之途。 ——拯救所有人的办法、和一切的真相,都应该在这片密林里。 这片无边无际的森林并不茂盛,也没有一丝一毫充满生机的绿色,枯萎的树叶像昆虫,在地上爬着。 郁秋漫无目的地踩过堆叠的枯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天色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化,入眼全是近皆相似的枯木林。 时间就这样慢慢失去了流淌的概念。 等郁秋不知道走了多久,疲乏到下一秒就能昏死过去的时候,她向前倒去。 枯叶安静地留在原地,密林依旧如往日般平静。 只是刚刚还在走动的人消失不见了。 * 她是谁? 忘了。 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 她要做什么? 不记得了。 郁秋——目前是遗忘了自己的姓名的郁秋。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周围笼过来的、云翳一般的阴影。 半晌,她才从皮毛摩擦的声音中听出来,这是一群老鼠。 密布在这矿洞般的地下空间里。 然后有啃食声响起。 郁秋看见了一个人,被鼠群淹没着,很难说还像一个人的样子。 仿佛有声音在心底响起。 【救人的话,你自己也会死。】 【不救人的话,你可以趁此机会离开。】 一起死还是自己活,选一个吧。 郁秋充耳不闻,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她确信那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但这有关系吗? 她要救人,不是因为那人和她认识。 只是因为她想这么做。 老鼠安安静静、一点多余的声响也不会发出。 细短的皮毛淹没过来的时候,郁秋抓住了那人的手。 那上面的皮肉已经被啃食了大半,郁秋感受到一点微凉的瓷质。 * 郁秋睁开眼睛,天亮了。 清晨带着寒露的日光穿过窗帘的缝隙, 所以她是做了个梦中梦吗? 还是说,救现实中的人的办法就在其中? 郁秋想了半天,还是很难理解那个梦,她谁也没救出来啊,无论是自己还是梦里的人。 那算是选择错误所以没给答案吗? 还是先去和兼职那边把钱要过来吧,学校那边昨天晚上警局的人就帮她请过假了。 郁秋钱到手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个便宜手机。 有手机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等到没有了才知道麻烦重重,别的不说,但凡昨天晚上她有手机,都不用腿走回来。 想到这,倒是有些奇怪,明明昨天晚上脚底板还疼得要死,洗个澡差点给自己洗成热锅上的蚂蚁,今天早上起来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了,伤口全都消失了。 作为灵异事件的第一目击人——并且是那栋楼唯一的幸存者——郁秋又和好些陌生警官交换了联系方式。 ……应该都是陌生警官吧,总感觉其中有几张脸好像在电视里看到过。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陈警官——最开始找到她的那位——联系她了。 开头第一句话就让郁秋感到了头晕目眩。 他说:“你之前在现场,有看到过大量枯萎的树叶吗?” 第96章 世界在生长 本来勉强也算将小区和附近区域都封锁起来了,居民全部被连夜带离。 失去了人类作养分的眼藤扩张速度也慢了很多。 这种外表近似长满眼睛的藤蔓的生物,暂且用通俗易懂的眼藤来称呼。 任何防护用具都不起作用,只要在它生长的领域里,就会被吞食,包括但不限于人类、老鼠、兔子。 尚不清楚被吞食到哪里去了,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消失——当然,后者只是人们心里的一点期待,实际可能性极小。 “其实应该还包括狗来着。”郁秋在电话另一头说。 她记得一楼住了个老人家,家里养了只泰迪犬,人和狗都没能跑出来。 警官点了点头,又想到她看不见,继续说起现场情况。 “而且昨天晚上,我们发现,也许是因为长期没有能量摄入,眼藤开始吞吃一些它原本不会吃的东西。” “阳台上的盆栽,葱姜,一楼花池里的植被……我们暂且可以认为,凡是有生命力的食物,眼藤都可以从中获取能量,进而扩张。” “我们已经将眼藤的具体情况登记在册,但是……” 他犹豫了一秒,似乎觉得这话说出来就足够荒谬,“今天早上七点钟起,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大量落叶,目前还没有发现落叶的来源。” 警官握着手机,抬眼看向远处的居民区。 为防止眼藤快速扩张,他们是在整个居民区外驻扎观察的。 那地方本来只有鬼东西在眨眼、在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域,但现在,落叶像雨滴一样纷纷坠下。 又像安然划过的流星,并不张扬,安静到几乎是无声无息的。 满地都是枯黄的树叶,每一寸钢筋水泥的缝隙都被覆盖。 雨水素有无根之水的外号,可雨滴的来处再遥远,也是非常清晰的,是天边云层中、水分的凝结降落。 但这树叶,可是真正的无根之叶。 仿佛只是一晃神、一错眼,它们就已经到来了。 理所当然地降临在荒唐之地。 缠绕在建筑底部的一部分眼藤也被轻缓覆盖,仿佛依稀能够看到一棵树投射在世界上的影子。 遥远的、亘古的,跨越浩瀚的时间长河,轻轻抖落了些许落叶。 警官困惑道:“红外探测里,眼藤被枯叶覆盖的那一部分消失了。” 几乎消失,当然也可以说它成了雕塑一样的东西,温度和环境趋同。 眼藤也是在向外散发热量的,但一直活跃着的眼藤却在落叶下……死去了? 应当可以这样说吧,毕竟对一个生物——哪怕是非正常生物——不再散发热量,便意味着死亡。 而且落叶一直没有停下来,小区范围内,落叶越来越厚,眼藤死掉的部分也越来越多。 郁秋纠结了两秒钟,决定把事发凌晨的遭遇和梦里遇到的事情说了一下。 …… 后面的记忆却逐渐混乱起来,越是和别人说梦里的事情,就越分不清边界。 郁秋总是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好像大脑是个处处阻塞的回路,又好像有些事本就不该说出口。 “我不确定……”郁秋喃喃,目光不知不觉看向窗外。 明明是草坪和白色的围墙,她却仿佛真的看见了一片枯叶林,无边无际。 有一瞬间,郁秋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语言也是一种力量,诉说了不属于人间的事情,就势必会将它们带来。 “不确定什么?喂喂,郁……”电话另一头,一无所知的警官还在试图和她沟通。 郁秋分明还很健康,又像是发起高烧,眼前逐渐模糊,灵魂挣扎出血肉的躯壳。 她看见空白的天、虚无的风、被造物主懒怠修饰的寰宇。 但是,又有一道闪电般的光亮骤然袭来,使天地分开泾渭分明的一线。 ——那应当是剑光。 郁秋此前从没在现实中看过剑,更不用说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剑光。 但它来到面前的时候,她完完全全明白了。 然后……是什么来着? 好像有人在说话。 说的什么来着? 空气终于走过长长的气管,支撑起郁秋生存的重量。 她像个才想起来要喘气的婴儿,在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中睁开眼睛。 眼皮慢慢分开,露出黑白的眼球,群星也慢慢顺着睁开的弧度、流淌进眼睛里。 郁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躺下来的。 她胡乱地伸手四处摸了摸,没找到手机,她忘记时间过去多久了,只有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还残留在印象里。 啊……所以、怎么又回到这个店铺里了? 正想着要不要去找店主,一片阴影就落下来。 猫盘坐在她的面前,嘴角向上扯出尖尖的弧度。 “真看不出来啊……你天赋还挺高的嘛。” 只是刚刚接触到这些东西,就能靠语言短暂进入世界的另一侧了。 郁秋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店主给她的压迫感远远高于这只猫。 但她怕黑猫多过怕店主。 大概是因为,如果做了什么不太正确的事情,店主会愿意包容她——即使这种包容不是任何社会意义上的善,而这只猫……郁秋不敢确定它有多少善心。 可能和它身上的白色一样少得可怜。 郁秋吸了口气,没敢直接看那只猫,盯着远处的星星。 她最后还是问了:“什么天赋?” 黑猫绕着她转了一圈,慢悠悠勾了勾尾巴尖。 它答非所问:“怪不得祂愿意答应你。” 它就说嘛,以荔安那些说不清有多少的善意来看,对表世界置之不理才是正常,怎么这么麻烦的事情也说答应就答应了。 郁秋小心翼翼:“你说的、是指店主吗?” 她其实现在更想问能不能让她离开这里,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外面等她回话的人又要等多久。 “少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吧,神明睁开眼睛前,世界都不存在,更别说时间了。” 祂不允许,一切都会保持原样。 郁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问了:“那我能走吗?” 虽然身边有只不像猫的猫,但还是觉得周围空荡荡的,仿佛连空气都不会流动。或许,被世界遗忘的地方总是格外孤独一些。 黑猫跳上周围的架子。 “为什么着急走?来都来了,不看看你的前辈吗?” 说不定哪天就成为荔安作品里的一部分了,它这叫帮她提前熟悉未来生活环境。 前辈? 一些零散不连续的画面涌入脑海。 剑光分开虚无空洞的世界,有人说了什么话。 忘记了。 但那些景象还算清晰,清晰到如在眼前。 郁秋睁大眼睛。 等等、真的在眼前啊! 她下意识顺着黑猫的行动轨迹看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远处一幅粘土画上。 ……这不是一模一样吗?所以她刚刚其实是进入了这幅画的上半部分? “来吧。”黑猫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 世界再次颠倒变化。 “嗯——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欢迎来到里世界?” 猫嘀嘀咕咕。 郁秋已经听不到这猫在说什么了,她只能感受到自己在“降落”。 连本我的存在都变得模糊,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她来到真正的世界遗忘之地。 那人说了什么来着? “——凡人,竟然也能到这里来吗?”手握石剑的剑修疑惑问道。 郁秋、郁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目瞪口呆。 和梦里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一望无际的枯叶林地,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两个人。 ……应该是人吧。 另一个陌生人好奇地打量着她,回答了剑修的问题:“可能吧,我多少也算是个凡人吧。” 钟六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真实的来历,但毕竟过往数十载的现代生活才是她生命中占比更大的部分,下意识的、还是会认为自己是个凡人。 等郁秋终于冷静下来后,才知道这两人的名字,用猫的话来说,就是她的两个前辈。 郁秋:“我是被一只黑猫送进来的,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虽然知道时间是静止的,但她还是有点焦虑,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劈头盖脸打得她茫然无措:“外面有人在等我。” 进来、出去。 钟六也不急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她思索道:“我还没出去过呢,理论上应该是,怎么进来的,就怎么离开吧。” 但是那只猫送进来的啊,钟六有点发怵,她直觉猫是很乐意捉弄人的,既然送进来,就没有亲手送出去的道理。 金阿青盘坐在地上,枯叶却没有被压到,一点碎裂声都没有发出。 她若有所思看向远方,然后说:“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看。” 郁秋随着金阿青的目光一并看去,远方,天空像是裂开了一道豁口,无数枯叶倒卷着向上飘去,穿越裂缝消失不见了。 警官的话犹在耳畔,【你之前在现场,有看到过大量枯萎的树叶吗?】 原来是从这里来的。 钟六目送郁秋跌跌撞撞往裂缝处去了,看着手脚协调性还没恢复的样子。 不过也是,极短时间内连续穿梭,只是头晕眼花都算天赋异禀的。 金阿青站了起来:“继续吧。” 钟六叹气,她已经开始怀念那段短暂的工厂打工的日子了,起码有双休呢。 拓宽世界的边界……这种工作内容、怎么听都该和她这种社畜没关系吧。 * 郁秋是从半空掉下来的,和无数枯叶一起掉进小区里的。 没有受伤,却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郁秋刚落地,什么都顾不上,只觉得脑浆都被晃匀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当场就吐了,但是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吐了半天也是干呕。 一队穿着作战服和外骨骼的人慎之又慎潜入小区,把她带出去了。 种种事件叠加,郁秋刚被送上担架就睡着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也接触不到另一件事。 研究所。 “具体是什么情况?” “地球,在……”似乎这句话说出口都十足荒谬,年轻的研究员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也没能把话说全。 上了年纪的院士低头擦了擦眼镜,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好几岁。 “——它在生长。” 第97章 神明栖息地 郁秋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也可能是郁秋自己疯了。 眼藤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甚至很可能不是最初的那一个异常。 在那之后,无数无法用现有科学来解释的异常在世界各地不断涌现,世界像一锅煮到过头的粥,那些分不清的混乱在其中沉浮。 郁秋又一次见到了那位店主,她已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对方。 似乎是因为郁秋在某方面的能力得到了长进,于是便比以往更加接近真实。 ……绝对、绝对不是人类的模样,也绝不是任何人类能够想象到的存在,更像某种宏达而辉煌的概念,云雾或者风一样无处不在,高于一切之上。 郁秋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可店长的形象却越来越模糊。 总之,不管那些郁秋无法理解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解决异常。 所有异常,都该回到它们该待的地方,而不是在人类的地盘上肆意妄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任务,郁秋也有自己的任务。 自从上次去过落叶林,郁秋就获得了一个系统——暂且可以这样称呼。 系统半透明的面板展开,是一张三维地图,象征着郁秋的坐标点位前方,是一个方向箭头。 只有郁秋能看见的箭头坚定不移地指向一个方向。 郁秋出发了。 那是一个诞生在世界之巅的异常。 这世界上出现的异常数不胜数,但郁秋相信,系统既然有意指引,那这个异常绝不简单。 而她需要做的,是作为媒介,在异常区域范围内待足够长的时间,直到里世界的通道打开,就像带来。 “走这边。”重金雇佣的本地向导指了指方向。 郁秋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也没人放心让她一个高中生在异常领域里打转,一队装备精良的异常处理专员走在她周围,将她护在中间。 向导偷偷摸摸看了这群人好一会,在山腰处很不放心地说道:“快到的时候我就先走了啊。” 这话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毕竟因为山巅上的那个异常,这周边山脉都成了无人区,唯恐被山神——很多本地人管异常叫山神——带走。 但这群人给的实在太多了,干了这一单,以后再也不用和群山打交道。 郁秋再一次回答:“没问题。” 向导放不下心,即便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同样的山路,他依然对这片山脉充满了敬畏。 临走前,向导对这行人说:“山神没醒的时候是最安全的,你们最好别在山上待太久。” 根据可靠情报,所谓山神就是这次要处理的主要异常,它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每十小时清醒一小会。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更弱小的异常,应当是和山神一起从里世界掉出来的。 郁秋有一阵觉得自己像个负责把冒出来的垃圾塞回垃圾桶的工作人员,虽然并没有这样的工作。 “大概要滞留多长时间?”王姓专员问她。 之前一直看不到时间,现在进入山脉深处,郁秋才看到系统面板上浮现出来的一行字:“五小时。” 王专员点了点头,这个时间应该能卡在休眠时间之内,主要是登山比较耗时。 雾照山脉的险峻堪称世所罕见,所以即使有着同样知名的美景,依然没有进行商业化。 这也导致山路格外难走。 这里不是山顶,还要再向上走。 虽然是夏季,但雾照山脉积雪不化。 郁秋喘气的时候感觉眼前全是雾。 这是一片白到神圣,被冰雪和薄雾常年笼罩的山脉,尤其她正在攀登的还是这片山脉中最高耸的那一座。山的名字很拗口,郁秋没记住,只知道这个山是当地方言的音译。 原意是神明栖息之所。 郁秋心想,真要说神的话,比起所谓山神,还是那位更像吧。 比人的幻想更接近神的存在。 这样想七想八,爬山也没那么痛苦了,再加上还有专员给她搭把手,山顶很快就到了。 郁秋坐在山巅,觉得有些奇妙。 每个人第一次爬上山顶的时候,是不是都会产生一种格外畅快的感觉? 虽然爬山真的很累,说什么也不想再爬一次。 视线慢慢从近处向远处延伸。 白茫茫的云雾中,郁秋感到一阵恍惚。 好像……又看见那片没有尽头的枯萎森林了。 不,不是好像。 郁秋睁开眼睛,一回生二回熟地从地上站起来,眼前的景象依旧,只是和第一次来时不太一样。 这一次,她看见了森林的边界。 郁秋快步向外跑去,枯叶在她脚下嘎吱作响,树的枝叶朝两侧移动,为她打开了一条通往森林外的道路。 当郁秋踩在满是石块的地面上时,她回头看去,来时的枯萎森林已然消失了。 入眼只剩石头。 确切来说,是头上、脚下、四周全部都是石头,密密麻麻,将郁秋包围住了。 郁秋漫无目的地走着,这种情况和当初还挺像,没什么目标,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停在一面石墙前。 这些石头……好像是有形状的,不是那种风吹雨打出来的形状,而是人为雕刻的痕迹。 郁秋不知不觉间凑近石墙,一个个大石块堆积成的墙面表面非常粗糙。 但是不太像石头的粗糙,甚至有一种微妙的温热感。 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冒出来,郁秋心想,有一点点像过度操劳以至于过分粗糙的皮肤。 就是那种风吹日晒也要兢兢业业工作的人的皮肤。 石头轻轻动了一下,郁秋手边一小块石面挤了挤,慢慢堆出一些褶皱。 它眨了一下眼睛。 ——果然不是真的石头! 郁秋被吓了一跳,但这段时间见过的怪事太多了,会眨眼的石头还算不上什么。 她定了定神,然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好?” 石头没有回答她,只是呆滞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看起来不像什么很智能的东西,挺呆板的。 郁秋这么想着,眼前却突然一黑。 在光线探入眼眸之前,首先到来的是海潮的咸味。 第98章 凉薄雨幕中 荔安顺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走,她在思考一件事,而且这件事她已经思考出了答案。 人生偶尔就是会有这样的时候嘛。 思考人生的意义,自己怎样到来又将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和神的存在。 她有点高兴地和猫分享了自己的结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神吧。” 随便只是听着,它越来越习惯荔安的无常。 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神本就是这样。 生命大都有属于自己的形状和色彩,而神没有。 更接近于混沌的雾,既不分明,也无光泽。 * 郁秋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但毕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她想,大概又是一重幻境。 她不知道离开幻境的条件,只是隐隐觉得它似乎是在看她所做下的抉择。 选择无畏的死亡、或是怯懦的存活。 郁秋掉进了海里。 但她是通过没入鼻腔的咸腥味判断出来的,至于说大海应该有的样子…… 无论怎么说,海都不应该是红色的吧? 郁秋咳嗽着在海中浮起来,那种浓郁到快要凝成实质的血腥气就更加明显了。 她像周围浮在海面上、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死去的人一样,成了无知无觉的羔羊。 海浪一重高过一重,劈头盖脸打过来,又把郁秋淹没了。 她在血海里不断下坠,却想——一定要做点什么,至少,要知道真相,哪怕是片面的、荒诞的。 “轰隆——!” 电闪雷鸣中,郁秋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周围无数尸体。 精致高贵的人、衣衫褴褛的人,不论是平庸还是高尚,此刻都和鱼鸟作伴。 一同在海面下陷入永眠。 在海面之上,让整个世界颤动、视一切人为蝼蚁的—— 郁秋仰头,向上看去。 然后颇为平静地想,原来是神啊。 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让所有人寂寂沉入海底。 而这些,大概从没有出现在神的眼中,毕竟祂根本就没打算杀人,只是普通人太弱,连一瞬的注视都无法承受。 海下坟冢无数,海上神明争锋。 大概是因为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神,又或者是直觉海面上的那些神似乎并没有和店长一样的权柄。 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在郁秋的脑子里冒出来。 娱乐作品里,最常见的是身负大气运的主角在众人爱戴下杀死为恶人间的神。 但是,应该也有人写过,让普通人杀死神——这样的故事吧。 郁秋快要窒息了,却感觉到另一股力量充盈肺腑。 所有普通人的思念汇聚在一起,总该比鸡蛋硬点。 但在冲向神明之前、在奔赴另一场死亡之前,郁秋想到了一件事。 能被杀死的都不是神,而是以为自己是神的某一个物种而已。 真正的神,是个无神论者。 * 当郁秋再次睁开眼时,她再一次对上了那张石雕上的脸。 但这一次,她没有被吓到。 ……她见过这张脸啊,她见过这里雕刻的所有脸庞啊。 就在深海的墓地里。 郁秋看着这群石雕,将每一张脸的记下了。 然后石雕像活过来一般,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沉默地站在两边。 郁秋走过石雕们拱卫着的道路,眼前光线越来越亮,直到将视野彻底盖住。 当郁秋能够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发现自己还坐在雪山之巅。 一点凉意落在脸上,冻得她抖了一下。 一个专员走过来,给了她一条保温毯:“小心,突然开始下雨了。” 真奇怪啊,这种地方,怎么想都该下雪吧。 但是考虑到这里还睡着一个未知力量的异常,又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郁秋裹了裹毯子,雨水纷纷飘落,她从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深海下、混着血腥气和尸体逐渐走向朽烂的枯败气息。 没一会,地动山摇。 专员们站了起来,把郁秋围在中间。 “应该是山神醒了,当心点。” 山神在一片雨雾中睁开眼睛。 石头混着泥土和雪,滚滚而下。 它似乎是想做点什么,又或者是单纯地翻个身,但是一切都被雨雾覆盖了。 凉薄的雨幕,映照着山神的每一次呼吸。 衰弱至虚无。 尽管已经得知很可能是这样的结局,专员们依然十分错愕。 那么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能解决的异常——甚至远远比不上山神的力量和范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雨带来了死亡,又淹没了一切。 【异常山神】 【已解决】 * 荔安终于登到山顶。 虽然常年宅家,但她本身并不是这样一个人,主要还是外面的人太多了,她偏偏又是那种一遇到人就准没好事的体质。 不知道为什么,登山的路上一个人都没遇见。 可能是因为不是热门山景吧,她本来也是按照冷门标准挑的,就是希望不要有人。 猫窝冬似的蜷起来,既不做声,也不动弹。 荔安戳了戳它,确定还活着以后就不再管了。 她眺望在缭绕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群山。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真干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终章】 第99章 漫长的朝拜 郁秋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坠入幻境了。 它总是在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郁秋的答案始终如一。 ——既渴望真相,也无惧死亡。 直到这一次,郁秋终于来到了幻境的尽头。 穿过落叶枯萎森林,路过神树的树根、和祂忠实的守卫,登上骨梯,见过天上城倒映的天使与魔鬼…… 一步一步,走向太阳。 郁秋是后来才想到这段经历的。 合在一起来讲,真像朝圣。 长途跋涉、自我修行。 最终寻得解脱。 得见神明。 * 祂降临在世界的里侧,带着祂的眷属和臣民。 于是原本生活在里侧的那些存在纷纷外逃,将里侧和外侧生生撕开一个口子,蜂拥而至。 这并非祂本意。 尽管这全然在祂预料之中。 郁秋如今回想,依然觉得庆幸。 庆幸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向神明寻求万事万物的真相。 否则祂是懒怠管这些琐事的。 人间的事情,还是要让人间的人来解决。 * 新历12年,最后一个异常伏诛。 郁秋终于结束漫长的朝拜,得见太阳之上的神明。 亦或者说,祂早已无处不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