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花卧酒枕戈眠》
1. 狸猫少女
“下面都湿了。”
漪园湖亭,栖源溯流。细雨初停,天边泛了青釉色。
青丝墨发,眉间鸢尾朱砂钿,云霭楼的吞花阁里躺着倦懒的裸足花魁,印金敷彩的大红袍子染一身价值千金。珠冠不戴,玉钗扎进听雨台的漆朱梁柱。
人人枕着金帛玉木睡,唯有轶娘枕着冷剑睡。
此刻她倒是没睡着,贵妃榻上斜倚着,一只玉藕臂撑头,一手扶着剑柄,阖着威风凛凛的凤眼:“盈袖,湿了就弄干。”
吞花阁真正的主子是盈袖,但盈袖不知道该弄干自己还是弄干轶娘的剑,她的名字和剑的名字一模一样,都是轶娘取的。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轶娘说适合她。
轶娘有名有姓,全名郑轶,知书达理,与偌大的静岳台中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同。
静岳台中的姑娘都要有自己的特色,有下里巴人也有阳春白雪,无所长的姑娘都睡通铺,到最下面的场子去。大部分人侍弄琴棋书画,诗墨舞乐,若不练到顶尖也就是陪衬,用不到场面上。
郑轶不同,她侍弄刀枪剑戟。不是花花架子,舞起来虎虎生威,能接大将军的斗武宴。年年镇国将军的生辰宴要郑轶开席表演,能接下轶娘三招的百夫长拿十串赏钱,想见轶娘的达官显贵从静岳台排到京都。
郑轶对诸事倦怠,嗜好非同一般,她喜欢嗅血腥。这在静岳楼不是秘密,讨她喜的礼物非金银财宝,而是新鲜的猎物。
“盈袖,怎么还不动手?”
盈袖确定这回是在叫她,那柄剑没有手。她停了手里的雕花瓷骨刀,将放了血的鹿交给婢女恭华牵走。盈袖端着割出来的鹿角血送到郑轶鼻子嗅闻,郑轶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头不疼了,只有盈袖能调出这样的香。”
郑轶喜欢来吞花阁全是因为盈袖伺候香的本事。
“轶娘,我下月就及笄了。”
郑轶凤眼微睁,乌黑的瞳仁里倒映女孩的白发和狮子猫一样的琉璃异瞳。盈袖长得实在像只狸奴,尤其那双大大的浅棕色与浅蓝色拼在一起的浅瞳,像往人脸上装了琥珀和碧玺。而且盈袖天生对气味敏感。
郑轶觉得盈袖不是人,是变成人形的狸奴,喜欢喝奶,天生白色的蓬松打卷发须,像狸奴一样软糯的婴儿肥脸蛋。她就是一只小狸奴。
“今天你坐贾琼身边。”
“贾琼能帮我脱籍?”
“你去就是了,”郑轶捏着碟子嗅着血香,没一会儿喝醉了似的放下碟子歇着了。
盈袖端着浅碟,拎起自己蹭湿的裙摆处理掉血香。台主不让轶娘嗅血香,让她收敛着杀性,这次是林员外后院养的鹿,下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台主总念叨世间稀罕物哪有那么多可以容轶娘毁了嗅香。
台主尤其不让盈袖和郑轶亲近,盈袖是台长看好的新人,卖进楼里之日就用单独的香阁养起来。人人都说静岳阁养妖人,台主说静岳台养的就是妖精,人人都想要的妖精。
盈袖更是天生的小妖精,进静岳台没多久就有了单独的阁楼——吞香阁。
吞香阁里各种瓶罐容器,气味纷杂,人的鼻子进来要忙乱到忘记呼吸。
盈袖回卧室换了一身浅蓝的裙子,白皙纤弱,长发如银瀑。台主要求她只吃流食,保持这副病态的美感,郑轶每每见了盈袖都偷喂肉干。郑轶不明着和台主不对付,却是不赞同台主把她养成面条。
穿蓝褂的婢女恭华将盈袖的头发梳顺,披上银流苏额饰,额饰在耳朵上方垂挂两个白色绒球好似狸奴的耳朵。台主说盈袖的装饰越简单越好,方显精怪的自然灵动。
下个月就是及笄日,台主最近让盈袖多露脸,凡有贵人的宴会就放她出去转转,让所有人看看这只快成熟的小妖精,看谁能让她心甘情愿把爪子摁到心脏砰砰跳的胸口。
婢女叮嘱,“台主说你看中谁就坐到谁身边,中途不喜欢了也可以坐到别处,不许你倚着轶娘坐。”
台主要在今晚的宴会上展示妖精的天真烂漫。
今天的晚宴,郑轶也要赏脸,因为京都来人了。
“若想靠近看那小妖精就往案上放上一盆乳浆子,热过的,香味就能把她勾过来。”说话的是仙阳本地的学子毕羲和,最爱珍奇之物,喜闻怪谈异事。
京都来的人不见官员见学子,不见秀才见不着调的白面相公,不问官衙问欢场。到仙阳的第一站便是马不停蹄进了静岳台,要歇花眠柳以慰舟车劳顿。
“若是都放上一碗乳浆,这妖精又如何选?”
“不晓得,难晓得,待会儿妖精来了不就晓得了!”
宴厅一片笑闹,人们大谈山精野怪之事。
亭台水榭,筑山川湖,云霭楼里奶香四溢。郑轶立于听雨廊台,于笑闹中用粗布擦拭盈袖剑,青丝随风起,“宝剑藏锋,伺机而发”,她这一把盈袖剑养到如今到了出鞘的时候。郑轶收了剑,脸上笑意更深。
盈袖鼻子闻到蔷薇水的味道便知道轶娘来了,蔷薇水来自西域,稀罕物件,全仙阳城乃至全国都不见得超过十五瓶。
宴席案几上全都置放着一碟鲜乳,底下架着火烛烹煮,满室飘香。盈袖站在木片百叶窗之后偷偷查看。按照郑轶的话,寻一个叫贾琼的人。
盈袖一鼻子就在人群中发现那人,寻常人用颤风香薰衣,清贫学子身上是廉墨之味还有跑动的汗臭味,席上女子身上是桂花发油的味道,定是新篦了头。而那位坐在人后的特别之人用的是熏华香。
熏华香要用海南降真劈作木片,再用蔷薇水浸透,于木甑中慢火蒸干最为清绝,千金难求。
用如此贵香却坐于人后,有心想看好戏,盈袖看他案上放了热乳之后就避着人悄悄挪到身后。
后席昏暗,盈袖小步小步挪过去,避着敲编钟的乐伎,一不小心踩到自己裙子往前磕了一跤,头不疼,正好撞到贾琼腰上。
两人借着烹煮鲜乳的烛火对上眼神,盈袖头上的绒球掉到眼前晃荡。一双颜色各异的琉璃瞳映入一双桃花眼中,双方第一句心声皆是:这双眼睛好美。
盈袖的眼睛畏光,喜暗,习惯昏暗的环境便能在这样昏黄的光线里看清贾琼。高且挺直的鼻梁,漆黑的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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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镶嵌在温润的桃花眼中,左眼偏生一颗暗红的泪痣十分醒目,右眼下还有两颗。剑眉英目桃花面说的就是这样的郎君,可惜这三颗痣是大凶的面相。
盈袖爬起来跪坐朝他行一礼,贴着他坐下,端着他案头的鲜乳用小巧圆润的鼻头细嗅,心满意足地双手捧着喝。
“……”
碟子见了底,盈袖的头仰着快栽过去,脑后被一只大手捧住,盈袖转动眼珠不好意思地偷瞄一眼:“谢郎君。”
“用不用再给你来一碗?”
盈袖立刻点头,耳朵的绒球跟着晃动。
贾琼挥手让身边腰后带双刀的亲卫去取一罐鲜乳过来,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万众期待的女子悄然登场,一言不发过来端着奶便要喝的仰过头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碟鲜乳里放了酒。
“郎君,你好香。”
“……”
贾琼听过静岳台里妖精似的女孩五感敏锐,身姿轻盈,喜嗅香味,恰似狸奴。如今真切见到,不想竟真被养的与狸奴无异。
“要不要给你上些鱼?”
盈袖行礼谢过,“鱼腥若雨泥,湿漉漉的天气轶娘便不能舞戟,盈袖不喜欢。”
郑轶有一方画戟,晴天便舞,阴天便拎剑听雨而眠。云霭楼是仙阳城最高的楼,楼顶有大鼓,与仙阳城鼓楼同时响起鼓声。郑轶每日击鼓之后就开始舞那方画戟,人们能在日出时看到一飒爽红衣女手覆红布持一画戟与朝阳晨霞争艳。
仙阳城中的人早上看了郑轶的身影便能打起一天的精神。
“原是如此,肉脯来些?”
“台主说肉腥荤,吃了身子不净。”
盈袖每天最多吃虾泥和蛋羹,再多荤腥不能碰,轶娘给的肉干也要当下吃完不能被发现,否则只能喝一周的时蔬甜粥把肠胃净了。
“你们静岳台怕不是要倒闭了,台主唬你节约口粮呢,”贾琼手掌虚遮口鼻与盈袖说小话,只见盈袖瞪大了眼睛,“果真如此?轶娘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贾琼夹起片好的烤鸭沾上酱与胡瓜卷在薄饼中往盈袖口中送:“今日来了富裕的大官,号称‘天下第一贪’,给了台中许多钱帛。你只管放心吃,往后楼中不会缺口粮了。”
盈袖捂着嘴把烤鸭吃下去,脆皮甜滋滋的,胡瓜清爽解腻,饼子耐嚼不至于让人一口吞下去尝不出味道:“好吃!”
“郎君也是被请来说故事的吗?”
贾琼又给她卷了几片肉,席间众人的目光被一抹红聚焦到一处。
郑轶穿着吊肩小衣露出紧实的腰腹,裤子似裙子,外披一道纱衣,又是没有束发。伴随杀意忽起的入阵曲拎着盈袖剑起舞,手上缠带与剑穗红绸在刀光剑影中好似飞溅的血。
众人叫好,郑轶的身形忽变,冲着盈袖这桌如飞仙一般刺过来:“贪贼邢慷,欺君罔上,草菅人命,拿命来!”
一瞬间全场的目光集中到盈袖与贾琼这桌,盈袖剑直冲贾琼面门,贾琼不躲不避手中还拿着烤鸭卷。
众人看清贾琼时,也看清了盈袖。
“噗呲!”
2. 少年刁臣
盈袖剑之锋利竟然戳破盛鲜牛乳的罐子而未龟裂,随之“哐啷”一声,贾琼的亲卫扔掉奶罐子抽出腰间一柄长刀与郑轶打斗。席间众人慌乱躲避,郑轶与亲卫洞云互不相让,有来有往。
大贪官邢慷身边的亲卫是一等一的高手,郑轶竟能不落下风。众人今日皆知静岳台的郑轶果真女中豪杰,竟借夜宴刺杀“天下第一贪”!
贪贼邢慷捂着心口往后退,眼中惊惧,大喝一声“护驾”,夜宴又闯进来几个穿甲的护卫,郑轶寡不敌众受了轻伤被扣押。
护卫请邢慷坐到宴会主位审理郑轶,邢慷却是边走边扯衣袖看划破了没,还拉着盈袖一同坐上主位,搂着她的肩往怀里靠。
侍卫来报,“主家,刺客已捉拿归案!”
“捉了便捉了,关起来就是,莫要耽误奏乐,各位接着玩乐!”
郑轶被收押,邢慷搂着盈袖继续赏舞品酒。好似被叫贪贼的不是他,被刺杀的也不是他。
席间众人回到座位提心吊胆,随着宴会进行盈袖见邢慷收了许多份礼。天下第一贪出使仙阳城第一晚便大摆宴席收礼,除一欢场女子无人敢指摘。贪贼被刺杀后仍有恃无恐,可怜红颜薄命被奸佞小人所害。
第二日天朗气清,不见云霭楼上那一抹红霞。
邢慷出静岳台大门时包着半个身子,洞云扶一下便引起一阵哀嚎,“轻点儿轻点儿!本官如此娇贵的身子竟然被你这等糙老爷们儿架着,早知道应该留着青扇和画屏姑娘醒着陪我。”
青扇和画屏是云霭楼中的一对双生子。
侍卫洞云回嘴,“主家,昨天是您硬要灌人家酒,这才只剩没酒喝的我扶着您。”
“还敢犟嘴,自去领板子,惊雾你来扶我!”邢慷被左拥右扶推上马车,名叫惊雾的侍卫随行。
“你怎么在这?”
邢慷刚进车厢便看见一抹蜷在坐榻上的景蓝色小孩,好似一团趴在桌子上的波斯猫。
盈袖从坐榻上爬起擦了擦嘴角,规规矩矩双手合握朝他行礼:“台主说昨日喝酒的都起不来了,让我这个吃奶的黄毛丫头见见世面。”
邢慷料想她是把台主说的话一字不差往外说,盯着她一头如瀑银发,“台主这话说的就不对,你分明是盐吃少了要多走路,”走的是你们家台主的套路。
盈袖抚顺头发,“我吃了许多盐的,这头发就是不黑。”
邢慷“哼”笑,不知道静岳台主放一个不知事的天真丫头进他车里是何心思,也不怕他的宝贝一个二个都折在自己手里。
“出去出去,口水把我的垫子都弄脏了,本官该如何坐啊?”
盈袖拿出一方手帕给他垫上,蓝色的绸布绣着一只异瞳猫儿,两只雪白的小手中指上戴着两个绒球一下一下给帕子铺平:“郎君请。”
邢慷疑惑地找干净地方坐,没作践她那方帕子:“本官要去办公差,带你不方便,你昨夜也看见了,要杀本官的人多的是,你在我旁边时不时就要像昨日一样”,邢慷约摸跟她把利害讲清楚,单纯人儿应该就知难而退了。
“可是台主把我赶出来,若是我敢日落之前回去就罚我一周只吃青菜。郎君,我没有去处。”
盈袖眼巴巴望着,她的模样丢进人群实在惹眼。邢慷微眯着眼睛:“你可知本官是何人,求本官办事是何价钱,你说没去处便赖着不走,天底下哪有便宜的事?”
盈袖从小褂胸口的夹层摸出一颗红豆大小的金豆,怯生生地放在帕子上:“郎君别恼~,我付钱的。只消我待上半日,下午台主睡了我就偷溜回去,此刻他定是放着鹰隼盯我呢。”
邢慷撩开帘子果真看到静岳台上空有苍鹰盘旋,捏起金豆,尚有余温,揣着放进怀里:“既然是付了钱的便让你待上半日,记住,这只是半日的价钱。”
半日便要一颗金豆,盈袖想贪官不愧是贪官,拍拍自己的胸口,还好从轶娘的盒子里多拿了几颗。
邢慷去官署衙门定会经过林员外门前,盈袖记下林员外家离官署多远。
邢慷进官署前盯着马车看了几眼,转身勾起唇角,“惊雾,飞鹰传信,告诉台主他的宝贝要干傻事了。”
盈袖把小褂披罩在头上,妇人为了防止头发染灰出油就会拿外衣这么做。盈袖的小褂有些小,银发拢紧才彻底遮盖住,更是不敢抬头与路人有眼神交流。
凭借记忆中的气味,先是左拐最近的包子铺肉馅里放了茴香,间隔三十米的浆面馆汤卤里放了草果和八角,闻到净衣帮乞丐的烟丝香再左转进入朱门巷。
林员外家宅的后门便在朱门巷,后院里养着鹿。
郑轶的鹿是林公子送的,想见郑轶的人里林员外的独子林逸辰最懂她,两人有过花前月下,举剑推棋,互有知己之名。
盈袖知晓台主不肯救轶娘静岳台更无人敢提,更不想提。轶娘无可替代,举世无双,只有她没了才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轶娘说恩客无恩皆是红尘客,盈袖便想知道所谓知己能否不一样。
“你是?”
鹿园之中一白衣男子侍弄鹿儿,洗涮削蹄,抬头看见一姑娘扒临近墙头的树上。
蓝色软烟罗缎面裙,明眸皓齿,丰颊浓眉,小褂包着头发,猫儿似的标致模样没有情绪,宝石般的瞳眸感觉不出温柔和善。
林逸辰看见那双眼睛便想,她不是一只被驯养好的亲人狸奴。
“轶娘之友,吞花阁主盈袖。”
林逸辰喉中哽咽,眼眶湿润泛红,“我听轶娘经常提起你,轶娘之友亦是在下之友,请盈袖姑娘下来吧。”
孱弱无力的男人非要接盈袖下来,被砸倒在地,盈袖爬起来拍拍衣服,林逸辰也爬起来捂着胸口:“盈袖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咳咳咳……佩服。”
盈袖觉得林逸辰快吐血了,自己并不重,这样的男人真能与轶娘舞剑吗?向林逸辰说明来意,共同商讨营救之事。
“姑娘放弃吧,轶娘刺杀的是贪贼邢慷,此子颇有手段竟能蛊惑圣上劳民伤财寻找天降祥瑞。为这祥瑞兴师动众,全国上下的官员为一个连模样都不晓得的祥瑞搜罗,相信山野怪谈,越走越偏,咳咳咳咳!”林逸辰越说越气,气得咳嗽,盈袖更担心他吐出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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轶娘大义,只可惜,只可惜……救不了的。”
林逸辰已经提前穿孝,为知己避于后院独自祭奠。
盈袖见他面色浮白,四肢纤弱,听闻昨夜之事只知闭门撕心裂肺,指望不上。人还没死就穿孝,晦气!
“林公子,你可知轶娘关在何处?”
“盈袖姑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贪贼邢慷一句话断人生死,轶娘已惹怒了他,你若再沾上关系只怕被连累。”
盈袖抬头定定地望着林公子,眉头中的疑惑更深:他如何能配轶娘的知己之名!
“盈袖姑娘刚刚翻墙进来,定是没有知会台主。你这幅样子怎能独自在外,轶娘知道了也要担心,我差人把你送回去吧?”林逸辰细眉垂弯多余无用的温柔。
“不劳烦公子。”
盈袖起身行礼拜别,是自己异想天开,仙阳城怕是没有人敢与邢慷抗衡。
“你还要去何处?”林逸辰拽住盈袖手腕,病弱之躯竟然有几分蛮力,“我送你回静岳台,看在轶娘的情分上,往后我定常去看你。”
恩客无恩,他们都想当客人,觉得自己的消遣是恩德。盈袖心中冷哼,“男女授受不亲,礼也,请林公子放手。”
林逸辰不想如此野性冷清的狸奴性子还会讲礼节,盈袖恭敬行礼辞行,走到墙根蹬树而上翻墙逃走原路返回。
邢慷在轿子中摇扇子,拿扇子沾了炉中香气放到鼻尖嗅闻:“还以为这轿子不安全,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放丢了,吓得本官差点不敢进来。”
“花筏焚香?”
“不过烧了几卷玉扣纸”,邢慷掀开炉子搅乱纸灰。
玉扣纸用嫩竹制作,质地良好,具有纤维细长,光滑柔韧,拉力强,摩擦不起毛茸,张片均匀,色泽洁白,莹润如玉,无毒清透,书写易干,墨迹不褪,经久不被蛀蚀等特色。是绝佳的书画用纸。纸之精致华美者称“花笺”。
人有嗅闻特殊之味的怪癖,比如钱帛、书卷、甚至体味。气味是看不见的抚慰剂。
邢慷刚刚烧了花筏贵纸闻香。
盈袖知道玉扣纸不止受文人雅士喜爱,更是商贾通用。用玉扣纸制账册,毛笔记账不能涂改,能保商界信誉。邢慷烧的不是白纸,是账册。
“郎君勿怪!”盈袖立刻跪下,她回来的不是时候,正好撞上邢慷处理受贿证据。
“这可怎么好啊,我堂堂天下第一贪,被你~抓住了把柄,”邢慷眯着桃花眼,扇子遮住半张脸,坐姿仍是端正的,身旁的垫子还铺着盈袖的帕子。
“什么把柄?”盈袖一派天真地抬起头,眨眨眼睛,“郎君的花筏香被我带的水腥气污了竟不觉得生气?”
异色眸子晕染水雾,怯怯地脱下濡湿的小褂。小褂上有一股鱼腥味,盈袖回来时绕到卖金鱼的铺子逛了一圈把鹿草的味道盖掉,还买了几枚新上市的花香型澡豆用来沐浴去除腥气。
盈袖蹲到炉边看那堆纸屑已被搅乱,看不出原来字迹。
“好多字啊,”盈袖眉头皱着,“轶娘能看懂很多书,台主却说女子读书是无用之用,不许我学。”
3. 反客为主
盈袖不识字,在邢慷面前不避讳。她靠近烧过的纸屑用小手扇动闻香,邢慷作势拿出来一本册子递给她。盈袖接过替他端着不疑有他,并不翻看。
“怎么不看看?”
盈袖捧着册子强调,“台主说有字的东西不能乱碰,不仅没用还招害”,她看见册子上写的是《珍宝集》。盈袖想定是邢慷大贪官收进的贿赂,她若翻开一页必死无疑!
“有用之人方能欣赏无用之用,你们家台主当真是要破产了。”邢慷将册子拿回去独自欣赏,上面画的似乎是人,盈袖瞧不仔细。
邢慷结束了上午的公务,正要去酒楼,忽而想起什么:“你饿不饿?”
盈袖两眼亮晶晶的,像两颗会说话的宝石,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下定决心般坚定地点点头。
邢慷好笑她的犹豫,“惊雾,给她取幂蓠。”
大贪官行事高调,到仙阳城最大的北大街酒楼选了雅间,登台远望能将仙阳城尽收眼底。盈袖自是没见过,眼睛骨碌碌地四处张望,没有邢慷的话也不敢乱走乱碰。
邢慷站在窗台前俯瞰整个仙阳,脸色凝重,眼中又露出那股死气。盈袖看得心惊,眸子垂下不乱看。
惊雾拎着两个油纸包回来,盈袖的鼻腔被烤羊肉的香味灌满,眼睛不自觉追着惊雾手上的油纸包。
“仙阳的羊肉串还是这么香,来尝尝。”邢慷坐到榻上递一串给盈袖,盈袖咽着口水内心经历巨大的挣扎双手接住一串肉。邢慷扬起一个鼓励的笑,桃花眼眯起来的时候透着一股温润的狡黠:“盈袖姑娘要学会吃肉。”
肉材肥瘦相间,炭火烤过之后外皮焦香内里细嫩多汁,盈袖被香味勾的偷偷咽口水,张口要咬时咬了个空只听见牙齿扣响。
盈袖懵懵的,到嘴的肉串飞了。
邢慷从她手里拿走肉串,换了一串用热水过了一遍的放回去,“盈袖姑娘素日饮食清淡,肉串口重不好消解可能引起肠胃疾病,你先适应适应。”
过水之后的肉串滋味减淡,但盈袖吃得津津有味。邢慷撑着头斜坐榻上看着她吃,发现盈袖胃口极好。女孩牙齿洁白颗颗如明珠,咬肉串十分锋利。让一个能吃的姑娘天天流食清粥保持纤弱苗条,邢慷心里阴笑,静岳台主从未让这姑娘吃饱过。
邢慷又冲洗几串分开来放,自己拿起重口的肉串吃了几口食不下咽,剩下的又冲洗了放在一旁。盈袖手旁那堆肉串越堆越多,她啃着肉疑惑不解,大贪官好像食欲不振:是否能有法子讨他开心,他开心了一句话便能放了轶娘呢?
“吃你的,看我做什么?”
“郎君为何生得如此好看?”
惊雾笑出声被邢慷瞪了一眼。
邢慷与印象中的大贪官无任何关系,衣饰穿着材料名贵颜色却低调,佩戴的香囊荷包似是出自哪位女红手艺精湛之人,革带上的金玉配饰精致而不繁冗。处处藏忍,唯有香气闻之华贵不凡。
盈袖伸着脖子嗅闻,邢慷有些不自在。
两人夜宴初见,盈袖便夸过邢慷好香。邢慷沐浴时还多泡了一阵子,平日里用惯了的香早就沁入衣裳肌肤,不好洗去。
邢慷手边摸不到东西,挽指在盈袖额头敲一记爆栗子:“我好看是因为我娘亲好看,天生的。”
盈袖捂着额头缩回身子默默吃肉,心想大贪官竟如此被苍天厚爱。
急匆匆的脚步声闯进房间,盈袖看见静岳台夜楼的姑姑带着青扇和画屏前来,不自觉缩了缩,手中的肉串也放下了。
焦姑姑朝邢慷行礼,对盈袖道:“台主请姑娘回去。”
邢慷心疼洗过的肉串,除了盈袖可没人吃这些寡淡没滋味的东西:“盈袖娘子正陪本官开心,你们是见不得本官开心吗?”
焦姑姑立刻请罪:“大人恕罪,姑娘乱跑去了林家,林公子派人前来通知。下月姑娘及笄挂牌,莫要在那之前坏了名声。”
静岳台前任花魁轶娘子已然失势,盈袖是台主看好的下一任。静岳台上下都得盯紧她,焦姑姑更是不能放任。
“这林公子是何许人也,怎么信口雌黄?”邢慷问惊雾,惊雾答是林员外的独子。邢慷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传信,台主不理,林公子传信,台主的人马上就到。这是何偏见呐,原来是我不如林员外!”
邢慷笑着说,说到最后沉着脸提高了声音,话中阴阳怪气。
焦姑姑和一众人等跪下,邢慷代表圣人行事,强龙在上怎会比不上仙阳本地的林员外。
“你跪什么,我让你去买肉包给我,你竟被别人带偏了路,害本官一早上饿着肚子办差!”邢慷面上愠怒拦住盈袖要一同跪下去的姿态,指指肉串示意她必须吃完,否则抹脖子。
“郎君,我从未上过大街,街头的老乞丐指的路,不知怎么就到了林府,那府中今日并未做肉包,”盈袖腮帮子鼓鼓囊囊回话。
邢慷立刻站起身瞪大眼睛:“好啊,你们仙阳城竟还有人拐卖人口,惊雾,马上去林员外家查一查!”
大贪官倒打一耙令焦姑姑等人心如乱麻,好好的怎么就查抄了林员外。青扇和画屏上前一边一个将邢慷哄回座位,邢慷享受着美人捏肩捶腿嘴上仍说着气得肚饿心堵。
焦姑姑推辞,“吞花阁主定是记错了老乞丐的话,大人不知阁主天真烂漫,心头不放事的,什么话转头就忘了。”
盈袖立刻瞪圆了双眼着急否认:“姑姑你撒谎,平日里你总夸我记性好,”转头又对邢慷辩白,“郎君,我可不曾记错,林公子攥着我的手说日后定会来静岳台多关照我,”说着还不忘露出被攥红的手腕。她身上的痕迹不容易消下去,每次受伤都让照拂她身体的人担惊受怕,留下疤痕就要被台主骂了。
“人证物证俱在,她还是个孩子,天真烂漫,会说假话吗!惊雾,给我查,给我狠狠查!本官倒要看看,林家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在本官眼皮子底下生事端!”邢慷发作了一阵,忽然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唤,“一顿没吃饿坏本官了,快上菜上菜,怎么上菜这么慢呐,你去催催,莫要听别人的只管闻着肉味去,有什么菜通通拿来!”
“这……”焦姑姑原想把盈袖带回去,邢慷硬扣着人素来不讲理,他饿一顿便要查抄一大家,权力比说任何话都好使。
盈袖跳下榻,焦姑姑扯了一下她的襦裙小声提醒:“阁主,您不能吃肉。”
“怎么还不去,是要谋害本官吗,本官饿死了谁来替圣上办差?”邢慷晲着她们,“左边左边,用点力气,对对对,就是这~美人懂我……”
盈袖立刻拽回来裙子跑走了。
青扇和画屏娇俏万分留下陪侍,焦姑姑被打发回去。
邢慷知道林家经不住查,静岳台如此注重与林家的联结正是因为私下里买卖人口的勾当。盈袖不去这一趟,他还要另找理由借机发挥,如此甚好。虽天真烂漫,但不掉链子,凭借气味就能找回路过之处,还真是个宝贝。
盈袖在酒楼后厨端着一盘珍珠鱼丸凝视良久,人为刀俎我为鱼脍,不吃肉无腥臭不过是更方便他人入口品尝。任刀锋折磨,任捏圆搓扁,却有人一句话就能查办了将她卖入静岳台的祸首。
林家经不住查,但是仙阳城官官相护,静岳台中从不缺货。人们将她们送进静岳台又来当她们的恩客。盈袖不想挂牌,不想在那些污浊的身子下承欢,可是她没办法,连轶娘都没办法。
如今她看到办法了,大奸大佞大贪之人,亦是手握大权之人。权力,能帮她拒绝。无论邢慷是贾琼还是甄富,盈袖只知道他能帮到自己。仙阳城是一座围城,她想出去。
行至门前,盈袖闻到熟悉的味道,轶娘最喜欢的味道,虽称为血香实际就是人血的铁锈味,动物的血要调成这独特的味道不容易。
正门对着一扇大屏风,坐榻摆在屏风之后正好吃酒赏景。大门还未打开血腥味就盖不住,盈袖身后跟着送菜的小厮,她想应该多挑一阵时间的,回来早了。
小厮不解,“姑娘怎么了?”
盈袖站在雅间门前犹豫着推门,随即是沉重的关门声,盈袖未让他人进入。每走一步眼前的场景都微微晃动,青扇和画屏的死态悄无声息穿透心间,冻结了原有的期待和希望。
血香,轶娘喜欢的人的血味,气味壁垒的尽头是玉面郎君正用她的手帕擦剑。名贵的熏华香立在血香的尽头,具象成邢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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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袖双手掩面而泣,热泪划过掌心,脑海中的一切想法在突如其来的生死诀别面前苍白无力。
“青扇姐姐,画屏姐姐,你们怎么了?”
“不要吓盈袖,”盈袖双膝一软闻到尸体上有春香的气味,静岳台中的猛药,还是盈袖改良的针对客人用的,台中女子佩戴影响不大。
邢慷此刻中招了,缓慢擦拭细剑,面颊酡红欲色难以遮掩:“你知道怎么解这药效吧?”
外界传言纵情声色,风流快活的邢慷中了双倍的药效依然好好地站着,还把两个“解药”抹了脖子。盈袖心里镇定地感叹他的定力,面上却是泪眼花花抬头:“为何杀我姐姐?”
“别装了,你去林家求助不成,借我之势报复,林家独子小瞧了你。”
邢慷此刻燥热焚身,眼尾泛红,眸中潋滟。衬得眼角的三枚泪痣颜色都明艳了几分。
盈袖既被拆穿也不和聪明人做戏了,“郎君在玉扣纸上饶我一回,我想郎君定不是草菅人命之人。又借题发挥查抄林家,我又想郎君其实想做好事却需要恶名。如今见郎君身中猛药仍八分清醒,便觉得郎君是世间罕有的好人!”
邢慷自嘲了一句,“好人?”手中剑霎时指向盈袖脖颈,“你的眼睛莫不是真琉璃做的,毫无用处?”
盈袖提着裙子以免被血濡湿,一双胖乎乎的富贵手碰到邢慷的革带,脖子立刻被细剑抵入一分。琉璃美目笑意盎然,长长的睫尾拉出阴影,盈袖眼中的天真无邪全然不见,生出几分妖魅。
“郎君不想吗?”
邢慷呼吸逐渐粗重,心中酸涩萌发,桃花眼中竟然蕴着泪光。
“盈袖是清倌人,第一次,郎君别嫌弃。”
邢慷步步后退,手上的剑又压重一分:“给我解药,否则……”
“先/奸/后杀?”盈袖眯着眼睛,双手抚摸邢慷胸膛,所谓天下第一贪也不过是弱冠之年。欢场本事盈袖学过,台主让她在暗阁之后看着听着,她见过不少,自然分辨得出传言中的风流浪荡其实是清水一瓢。
他做不出来,否则也不至于杀了青扇和画屏二人。
“你有什么条件?”邢慷红透眼睛只想把面前的人扑倒,那双异瞳好似精怪的审视在试探,他必须克制。
“放了轶娘!”
“呵,”邢慷笑时身体一颤,稍微的摩擦和动作都激起万般火烧的难过,“你就没想过她根本不想离开?”
“放了她,否则你会被自己憋死。堂堂天下一贪官美人在侧却活活憋死,郎君别只想生前事也想想身后名啊~”
盈袖将他逼到椅子上坐下,邢慷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手中剑脱落,清醒只剩五分。
“我带你去见她,让她亲自跟你说。”
盈袖手指上的绒球在邢慷脸上脖颈之间滚动,好似逗猫棒引着邢慷闭上眼睛猛吸。邢慷控制不住自己,抓住她的手腕猛吸一阵,清凉之意涌入肺腑,沸腾泡沫般的滚热逐渐削薄。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香气?”邢慷不自觉地想在盈袖身上蹭,觉得自己像发情的狸奴,脸上像烧着的木炭红得发烫。
“我管它叫逗猫香,楼中女子皆有佩戴需以体温发散,若客人中招便会像郎君这般往女子身上贴。”
盈袖是静岳台养的狸妖,被当做狸奴一般驯养,她便想既然都不想人做人,那就一起不当人吧,就做了这逗猫香。
邢慷握着她的手腕,不停磨蹭的动作停了,脸颊上的红已非药效。沉沉低下头,还是想蹭,心里发痒。
盈袖逗猫般抓抓他的下巴,“药效没那么快解开”,邢慷又忍不住贴着她的手嗅闻,一边羞赧一边情不自禁。
邢慷脑子里一直萦绕着想把盈袖搂紧吸入肺腑的想法,但他只握着那双手。
门外的小厮还在等着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敲敲门问:“姑娘,菜要凉了。”
“麻烦再热一遍,大人现下忙着呢!”
盈袖回复门外小厮,邢慷的脸更要红的滴血。
不似以往做戏,邢慷这次生出欲望,在盈袖的弄香手段里栽了跟头,从心底里想搂住一个人圈进怀里吸进肺腑。
4. 蔷薇水
邢慷一手包住盈袖双腕,另一只手伸到她后腰却悬停。那只手似有挣扎,之后轻轻攀着盈袖的薄脊胛骨往他面前揽近了一些。像猫儿吸薄荷,越吸越上瘾,邢慷不自觉用上力气将盈袖的手腕揉红了。
“郎君,药效解了。”
一炷香之后邢慷发觉身上的症状消减于无立刻放开盈袖的手腕,桃花眼一沉看向地上的两具美人尸体,“你……”
盈袖手指动动,双瞳剪水故作疑惑,“郎君?”
邢慷看见她手动立刻用手背遮住鼻前,吃过一次亏立刻长教训。气味这等无形之物攻击力不小,想抓证物不轻易。眼下他已杀了两个活口……
“郎君怎么还在发愣?”盈袖在邢慷面前挥挥手,“郎君,这里躺着我两个姐姐,还是先处理一下吧?”
邢慷垂下眼,目光越过盈袖看向地上的两具美人尸体,酸苦从胃里涌上来,心下也十分憋闷,“没胃口了,小美人,跟本官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邢慷站起身忽然呕吐,“呕……”他吐了几口从胸襟里掏出手帕擦干净,连带脸上沾染的血迹一起擦干净。
“本官最是见不得血,闻到腥味就会吐,还会脚软,”邢慷用帕子捂着口鼻扮斯文,朝盈袖伸手,“幂蓠戴上,扶着我。”
盈袖戴好幂蓠,放平双手端架着邢慷的一条胳膊支撑着他走到包间门口。房门打开,邢慷抬脚迈出,盈袖在侧低眉搀扶,两人无视门外排队上菜的小厮径直离开。
邢慷摸出盈袖给的金豆丢给掌柜付账,他问盈袖,“给狱中美人带些吃的如何,本官最看不得美人受苦?”
盈袖低头瞥见两具横死的美人尸体,回道:“郎君考虑周到。”
两人上了马车,酒楼里的小厮拎着食盒跟在马车后面前往大牢。马车里两人无话,邢慷手撑案几轻摇扇叶眯着桃花眼打量盈袖,盈袖一言不发两只戴着绒球的小手握着膝上的布料抓出褶皱。
邢慷闭上眼睛,“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
“郎君说什么?”盈袖眨眨眼睛,琉璃似的眼珠透明澄澈,没有一丝杂质。
邢慷想起那本册子没再说什么,闭上一双桃花眼继续摇扇。去城关大牢的一路上两人无言,邢慷觉得太安静,时不时微眯着眼瞧盈袖在干什么。
盈袖坐在一旁十分紧张,刚见着两个人死,虽说静岳台也会有死人但盈袖都是被捂上眼睛护在姐姐们身后,姐姐们不让她瞧见,怕她年纪小被吓丢了魂。盈袖第一次看见新鲜的死人,血流了一地,在她踏入房间里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告诫自己镇定,壮着胆子威胁朝廷命官,给天子眼前的红人下药……若邢慷真计较起来,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
两人经过刚刚一番争锋气氛有些尴尬,邢慷想起刚刚逗猫香的效力不明觉厉,竟没想到比一般药物烈那么多!他提防着盈袖,要不是册子上的人……想起《珍宝集》邢慷微皱眉头,自顾自叹一口气。
“唉~”
“郎君何事叹息?”
“本官初来乍到,娘子除了逗猫香有没有别的见面礼送给本官?”
盈袖心里唾骂他刚长了一番教训竟然还不忘收礼,面上懵懂疑惑,“我能送郎君什么?”她摸摸身上剩下的钱拿出来放在掌心,“只有这些了。”
邢慷捏一粒温热的金豆在眼前把玩,“本官不稀罕这个。”
盈袖将金豆从他手中拿回来,不顾他的讶异塞回原处,吝啬道:“盈袖稀罕。”
邢慷收了手,觉察出盈袖的小性儿,和刚开始见面那般讨好不同竟然有些小孩磨牙的不服气。静岳台主真把人当狸奴养,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对他既害怕又摸不清该怕到什么程度,自身的小性子时不时暴露。这么天真的小人儿怎好活?
“你这双眼睛倒是不错。”
盈袖惊愕,冲着邢慷眨了眨眼,他竟然要自己的眼睛!杀人不眨眼,张口还要挖人眼睛,权倾朝野便能这般为所欲为!!!
盈袖“噗通”一下跪到邢慷脚边抱着他的腿,“郎君,我错了!不要挖盈袖的眼睛!呜呜呜!”她猫儿似的拱了两下脸,边哭边喊,马车外的侍卫询问了一声“主家?”
“无事。”邢慷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招数,疑心盈袖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身上了,“嘘~嘘~,别喊,再喊把你舌头也割了!”
“唔,”盈袖捂住嘴眼泪汪汪的望着座上人。
邢慷嫌弃地扒拉两下衣袍,坐正身子俯身看跪在地上的盈袖,“再冒犯本官,本官一定说到做到。”他拿着扇子像刀一样在盈袖脸侧劈了两下。
盈袖点点头。
“坐回去,不准动。”
盈袖果然乖乖不动直到城关大牢,下车拎着食盒跟在邢慷身后。一早说要领罚的侍卫洞云从牢狱中出来引路,“主家,人已带到单独的牢房,从昨日到今日唯有一书生来看望,守卫不让进那人便走了。”
“书生?”
“此人名叫毕羲和,仙阳本地的寒门子弟,连中小三元后再无升迁,流连勾栏瓦舍,最喜怪异传说,与一些欢场女子交好。”
盈袖知晓此人,毕羲和并无余财吃喝嫖赌,平日里代写书信、抄书赚几个铜板,但时不时会拿出一笔银钱出现在静岳台底层找人唱他写的词曲。他将曲子送给欢愉之女唱,渐渐唱出了一点名声。这些是郑轶告诉她的,因她及笄前不能在人前露面,终日困居吞花阁,只能从其他人那里听些趣闻,郑轶注意到了此人便说给她听。
毕羲和最受欢迎的一首词曲里讲的是人与妖相恋却因寿数不同而殊途,痴心的妖原地等候,人却轮回转世变了模样又与他人成亲,于是妖怪便说无论你是谁做什么我都痴情地等着你,为你做任何事。欢场之女唱着靡靡的音调,有人唱得苦情,有人唱得魅惑,好似故事里的不同性格的妖怪在等心上人。
静岳台整座楼台的外围朝向街道的四面围墙各有二十间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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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珠帘一道纱帘后面便坐着抱琴的人影唱词,这八十人没有一人不会唱此曲。
“二人交好?”
洞云未盘问出细节,郑轶从昨日到今日一字未吐,无从求证。
“他们没见过,”盈袖出声,“见轶娘的价钱他拿不出,平日里也是一月半月才到一次下面的场子。台主觉得他有趣,昨日盛宴便叫上他讨趣儿。”
邢慷玩味地感慨,“美人落难,其他人避之不及,他此时迎难而上是有心还是无意?”
盈袖心中复杂,其他人顾忌邢慷威名不敢触他霉头,林逸辰背着知己的名声人还没死就穿麻戴孝,毕羲和虽是一介穷书生仍敢追到城关大牢来探望。可是书生的意气对郑轶并无助力,盈袖看向邢慷的背影——权力才是良药。
邢慷走在前面,接应的牢头行礼问候了一句“吉祥使”。盈袖第一次听这名号,分不清是做什么的,看见牢房末尾一身红衣席地而眠的人影立刻窜了过去。
“这……”
盈袖身姿轻盈矫捷快如闪电,牢头吃了一惊什么人敢走在邢慷面前?
“无妨,”邢慷勾勾手让洞云把牢头带到一边去。洞云摸了锭银子塞出去让牢头离远些守着,拿到钥匙打开牢门让盈袖进入。
“轶娘,你没事吧?”盈袖扑过去扶着郑轶的身体摇晃,郑轶被晃醒了扶了扶额头,“别摇了,骨头都被你摇散架了!”
“还有吃的,你长心了!谢谢你啊,我先吃饭,饿一晚上了。”
盈袖懵懵的,“轶娘?”
郑轶端出食盒里的一盘香酥焖肉大快朵颐,筷子指指牢房外站着的邢慷,盈袖疑惑地转过头看见邢慷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神情似乎在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郑轶在牢狱中除了饿一晚上没受别的罪,相比于静岳台中的盛宴她更乐意待在城关大牢。
“轶娘,到底怎么回事?”
郑轶将香酥焖肉下肚又捧出一碟炒血鸭,咸香适口,佐酒下饭极妙。
“带酒没?”郑轶问邢慷。
邢慷摇摇头,从袖子中掏出一节细竹扔过来,郑轶伸手牢牢抓住拔出一头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再吃两三口炒血鸭,“还是外头的世界好啊,喝酒吃肉,大口畅快!”
盈袖好似不认识眼前的郑轶,桀骜艳骨被几口吃的和一勺酒就化了,像回到了没学会使用碗筷的小时候下手五爪龙,抛却尊贵的礼节,吃得香而纯粹。
“小猫给我下药,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邢慷见她终于得空说话立刻告状。
“下药?什么药?逗猫香?”
邢慷以扇遮面不想提,实在太失态了!
“看来是了,”郑轶把龙井虾仁分给盈袖一些,“啊~张嘴,这可是好东西!”
茶饮与虾仁融合,清新软嫩。虾仁玉白,鲜嫩,芽叶清香,色泽翠丽,虾中有茶香,茶中有虾鲜,清口开胃,回味无穷。
“好吃!”
5. 蔷薇水(二)
郑轶有些话要单独与盈袖说,“你这大贪官离远一点,我要吩咐遗嘱了。”
“呵,我这就派人去搜,”邢慷力证自己是行动派,喊着侍卫的名字让他赶紧去静岳台搜查证据。
邢慷走远了,郑轶看他晃悠悠的背影变了神色,“盈袖,你得跟他走。”
“为何?他杀人不眨眼,青扇和画屏几个时辰前被他……”盈袖想起二人死状仍觉凄惨。
“盈袖,我刺杀太常寺少卿一举必不得善终。”郑轶握住盈袖颤抖的肩膀让她仔细听着,“宏朝新皇弑父登基,镇国侯府与邢慷皆有从龙之功,新皇出身低微,原本要继位的是当朝摄政王。
新皇对外宣称先帝因病情严重驾崩,生前手写诏书传他继位,先帝的亲手笔迹使朝中文武信服,摄政王咬牙臣服,暗中策反了邢慷。
新皇唯镇国侯府与邢慷可信,给他们的权柄无人能及,邢慷暗中又有摄政王撑腰,年纪轻轻就上任正四品,权势滔天。
新皇上位后寻求传闻中的长生不老仙术,特立祥瑞署,命邢慷为吉祥使在民间搜寻线索。邢慷便借此机会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世间珍宝全部流入他手中。更招揽奇人异术吸引眼球蒙蔽新皇,台主将你看做下一棵摇钱树,邢慷是你及笄前离开静岳台的唯一机会!”
盈袖睁着圆圆的琉璃眼睛还未从长串的话中反应过来,“吉祥使……”
郑轶将盈袖轻轻搂入怀中,头放在她肩上,仇怨地贴耳细说:“盈袖,你不该在那里,漾花谷中有你的家。”
盈袖从未与郑轶如此亲昵,郑轶平日里威风凛凛,傲骨铮铮,不曾在她面前柔软。她犹豫着回抱住郑轶,学着大人哄孩子般轻轻抚摸郑轶的后背,“漾花谷是什么地方?”
“那时你还小,住在漾花谷的寨子中,寨子里全是你这般神仙模样的人。谷中多花草,寨民以制香和养虫蝶为业。
你五岁那年钻进运送花草的篓子跑到了二十里外的集市上,正是那一天军队闯进了漾花谷强掳寨民,寨民世世代代隐居不问世事,仍未防住怀璧其罪。寨民们为了不被利用纷纷咽下化蝶蛊,在军队押送的过程中化蝶飞回漾花谷,从此那里只有蝴蝶。”
郑轶说起一段如烟往事,听起来如梦境一般,“你与那名出谷的花匠侥幸逃过一劫,花匠带着你回谷时远远看见漾花谷大火吞噬蝶群,心中愤懑,伤心过度,一口鲜血喷出从此只剩半条命吊着。
那一年郑公府因科举舞弊案被抄了家,流放途中我重病缠身,她用秘法救我一命,因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到了仙阳城。她在仙阳城里开了间花铺,日子稳定下来就想着报仇,查来查去毫无头绪,心中郁结过甚,身体每况愈下,终于有一天你不见了,她彻底撑不住油尽灯枯。
我在静岳台听见风声说楼里进了新人,亲眼瞧见才发现是你,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自知时日无多,将你托付给我,自此了无音讯。
进静岳台之前你有姓氏,姓花,漾花谷中的人都姓花。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她花姑。”
“花姑……呜呜呜……”盈袖记忆里有个戴着帷帽的身影,教她种花制香,她一直以为那是个梦。
盈袖知道这段往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梦中的仙女竟然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她刚刚知晓,二人却已经阴阳相隔!
“我不知道她说的化蝶是真的还是隐晦说法,毕竟人变成蝴蝶太过离奇。她失踪之后我动用当时能用的所有关系去找,想她可能回到了漾花谷,人们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也许只有谷中的人才能循着香草的痕迹找回去,她应该回家了吧。”
郑轶松开盈袖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也要变成蝴蝶飞回我的家了,盈袖,一定要离开那地方。花姑从前的铺子转送给上门为她熬药的郎中之女,花铺改成了汤饼铺子,云吞面和百合面味道最好。可惜夏天要过去了,来不及吃上一碗槐叶冷陶消暑。”
郑轶跟盈袖告别,像姐姐,像母亲,“你马上要成人了,静岳台给你锦衣华裳也要你变成物件装点别人,出了静岳台模样是自己的,嘴和肚皮是自己的,两条腿是叉开还是朝前走自己想一想。
你是有根的,和你说从前是想你应该知道,复仇还是好好过往后的日子自己也想想。”
盈袖嚎啕大哭,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竟背负血海深仇,郑轶让她想一想,她却不知从何处开始想。她在静岳台中长大,吞香阁里有她想要的一切,台主不遗余力地培养,台中姊姊妹妹也都对她疼爱有加。
跟着邢慷走?去哪呢?
能离开仙阳城自然是好的,可是出了仙阳城去哪呢?要跟着一个逆贼走吗?
她抓着轶娘的袖子不停摇头,头上的绒球轻微晃动,琉璃眼中的大颗泪珠不断涌出掉落,“轶娘,不要变成蝴蝶飞走好不好?”
盈袖哭红了眼,软糯糯的哀求让人心疼不已,郑轶捏着她的脸蛋掐了掐,“静岳台是座不倒的樊笼,让我此生在笼子里活着不如赐我一杯鸩酒。
盈袖,我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去吃汤饼,茶点果子,胡饼烧肉,日日饱暖。莫学我与花姑都没了活下去的心气儿。”
盈袖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扑进郑轶怀里抽抽搭搭。
“轶娘~轶娘~”盈袖小声呼唤,郑轶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抚顺了小猫的白发抬手将她劈晕。
“郉乐卿,我吃饱了!”
邢慷听见里头人叫,摇摇头走回去,“铁娘子,我一来你就使唤我,不是叫我帮你脱身就是让我帮你带好酒好菜,你倒好,拿剑捅我还让出力工。本官办事好处可不能少!”
桃花眼笑得眯成一条缝,邢慷还想谈条件,郑轶却是将盈袖抱起塞进他怀中,邢慷赶忙接着怕人从手上掉下去。
“少废话,明日午时街头问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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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
“断头酒要什么,竹叶青还是女儿红?”
“你一个大贪官怎的这般抠搜,青梅竹马的情分多来几碗又如何?”
邢慷喊来洞云收了食盒,他用幂蓠给盈袖遮盖好了面容抱回马车。怀中人轻若无骨,真好似那长毛的狮子猫,浑身都是毛没几两肉。
“真是个麻烦。”
邢慷将人放到榻上摆正,从案几上拿个果子坐到案几隔开的另外一边撑着头啃,从榻边的小柜子里拿出《珍宝集》又翻一遍,在红衣美人的画像上打了一个叉。
洞云:“主家,今天歇在静岳台还是城主府安排的谒舍?”
邢慷考虑城主府来往都有人盯着,隔墙有耳,静岳台中人员密集成分复杂,方便掩饰行动。他的形象也不是多爱谈正事,眠花宿柳,一掷千金为红颜才是正事。
身边还有个静岳台未来台柱子,邢慷略感头疼,将《珍宝集》翻到盈袖那一页,心中发愁:静岳台主不会放人走。
“主家?”
邢慷陷在自己的思考中忽略了洞云的问题,洞云又问一遍邢慷才说留宿静岳台。
“青霜回来了吗?”
青霜是暗卫,来仙阳城之前就被邢慷派出去采购,要买的东西不能在仙阳城买。青霜扮作商人去了一趟旁的县城才买到邢慷要的东西,一路护送回来精疲力尽,报过信就钻进客栈睡沉了。
邢慷知道人回来了就行,到静岳台门前抱着盈袖下马车,少有出门走动的静岳台主已经站在门口恭候。
暗色宽衣,淡紫色里衣叠穿,三千青丝熨帖地垂着不曾修饰,一面幅巾将脸遮住一半露出鼻梁和暗红色唇。琉璃昏光下台主像一尊菩萨像,仪容秀整,风韵清高,盈盈风骨,俊爽脱俗。
静岳台台主殷覜领着吞花阁的管事丫头恭华上前行礼,“见过吉祥使,有劳您将吞花阁主送回。”
靠近了看此人又是一番模样,细长的眼睛似开又好似闭着,五官无一不精致,漆黑乌发衬着桃花玉面白如凝脂,眼尾微微上挑,长睫半垂,俊俏又慈悲的长相。
“不妨事,本官也要回来歇息。”
“恭华,快将小猫抱回去。”殷覜说话柔柔的,侧头时轮廓流畅,鼻梁的弧度无可挑剔,上挑的眼角笑意隐约,因着这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菩萨像总算有了些许生气。
恭华将盈袖抱走,邢慷与殷覜相对而立,殷覜发出邀约,“吉祥使可有空用一盏薄茶?”
“喝茶有什么意思,台主有酒吗?”
“头两年藏的雪醅酒,一直未有机会品尝,如今定去了辛辣,甘醇可口。想来这酒也等有缘人,吉祥使请。”
殷覜侧身让出路,邢慷摇着扇子步入花场。龟公负责引路,殷覜跟在邢慷侧后方往自己的住处隐月阁。
龟公打开门一头黑白的兽影扑了出来,邢慷不躲不避,洞云挡至他身前拔刀迎敌。
6. 蔷薇水(三)
“萨周,住手!”
喜爱扑闹人的黑白两色花豹后腿站立,冰块似的的眼睛银蓝色眼睛和洞云对视,听到主人的愠怒呵斥萨周放下前肢慢慢绕到殷覜腿边用头蹭了蹭,厚实蓬松的豹尾勾上殷覜的脚腕。
“惊扰了两位,抱歉。隐月阁平时只有我住,它让我惯坏了见人就扑,但是不咬人的。”殷覜带着歉意皱眉,伸手在萨周头上揉了揉,萨周很是受用。
“不打紧,本官还未见过如此温顺的花豹,台主驯兽的功夫一流。”
洞云收剑入鞘脸色不太好看,心骂净月台主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给人使绊子,弄只驯化的野兽下马威太小儿科,再稀奇古怪的场面他们也见过了!
“台主,酒呢?”
龟公端着玉壶往露台去,殷覜做了个请的姿势。邢慷以扇遮住半张脸,桃花眼里藏笑意,浅绯嘴唇在扇下仍是一条直线。
隐月阁露台在静岳台临江的一侧,露台设计成了小花园种着许多安神鸢尾。能看到江景的位置搭了棚子,木架挂上绸缎和虫灯,帷幔飘逸,虫鸣更显静谧安详。
龟公放下酒后离开了,洞云站在凉棚外守候,邢慷坐下后殷覜将小雪酒斟出。
小雪或立冬时节,纯白面做酒曲,白米和山泉酿制的酒称为小雪酒。储存到第二年色清味洌,只因小雪时水极其清澈,足以与雪水媲美。而殷覜拿出来招待邢慷的小雪酒直接用头一年收集的雪水,存到第二年小雪时节用来酿小雪酒,免得遇到干冷无雪的天气错过酿酒的时机。
邢慷拿起美人榻上的软枕堆在一起,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上去,殷覜在榻边半跪下递上托盘中的酒盅。
“嗯~甘甜清冽,绵柔醇香,”邢慷品酒时桃花美目在殷覜脸上流连,“上天一定把所有销魂的特质都加给了台主,”邢慷放回酒杯,手抚上殷覜的手拉着人坐到榻上。
殷覜稳稳托着酒杯顺势坐到邢慷身边,“少卿,再饮一杯?”
“不急,”邢慷拿着殷覜的手放在心口,“太早喝醉会错过很多美事,台主这样的绝色放在身边,本官是酒也想要色也想要。”
他拍着那只柔软的手,手里的骨头好像化了只有一片软绵,静岳台里的人都用一些折磨人的法子把自己变得更容易售出,静岳台主也不例外。
邢慷纵容那只手在自己身上游移,勾上自己的袍带,殷覜俯下身凑近他,青丝倾覆,两双含情目就这么对视着。
邢慷眯起眼睛,眼下的三个痣伴随他的笑愈加明显,更添诡艳,“台主,什么情况下欢场女子会对客人不尽心?”
“是身子不适还是心有所属?”
“欢愉之女爱上客人是大忌啊,台主也会犯错吗?”
殷覜坐回去,“少卿,静岳台中诸事繁忙,郑轶入狱明日斩首,人心惶惶。”
“你想求情?”
“不敢。她一走花魁之争又要上演一遍,勾心斗角,乌烟瘴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静岳台里有百八十本。
今日断了一天案,头疼得很。”
殷覜下榻又倒上一杯小雪酒捧给邢慷,“大家小家都一样,亲疏远近,明争暗斗,个个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心却免不了越长越黑。原本想一大家子亲亲热热,其乐融融,现在就想让大家赚点银子吃好喝好就罢了。”
邢慷听出弦外之音,手虚握成拳撑着头接酒杯喝下,“台主与我想的一样。上朝是帝王家,下朝是百姓家,整日打着什么旗号争来斗去,不如几两碎银买些吃食填饱肚肠来得实在。
百姓家讲究老婆孩子热炕头,帝王家也不过是美酒美食美娇娘。要是不用操那份心也能有如此良辰美景,佳人相伴,简直比帝王还快活!”
“咳咳”,洞云在外面咳嗽了两声,“天寒了,可能要下雨,主家进屋避一避吗?”
“知道了知道了,”邢慷仰面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酒暖热了身子以后越发随意,“难得有这样好的地方,这样好的风光和台主这样适合相拥入眠的妙人。台主,来陪本官躺一躺。”
纨绔姿态,放浪形骸,无所顾忌,这就是邢慷,东洲宏朝独一无二的权臣。
殷覜扶着邢慷送第三杯酒入他喉中,末了坐上榻枕着他的一只手臂侧躺下。邢慷闭着眼,看不见那双柔润含情的眼睛时才发觉此人的成熟硬朗。他的胸膛温热,臂膀结实可靠,卸下所有的名号他也是个足够惹人青睐的美貌玉君。
殷覜思考着郑轶与邢慷的关系,心下更寒,虽然是个面若桃花的少年郎君,皮囊下更盘踞着一条冷血的毒蛇,新欢举手便杀,旧友下狱不问,权势如他不过一句话而已,他却放任郑轶被斩首示众。除了利益没有东西能动他分毫,欢场女子在他眼中并无价值。
“这畜生怎么到这来了?”洞云在帷幔外呵斥。
“少卿,我去看看。”
邢慷半梦半呓答应,殷覜下榻走出棚外领着萨周走远。萨周甩着厚实的蓬松尾巴跟在主人身边,蹭贴着脑袋,到无人处从口中吐出指节大小的筒子。殷覜从筒子里拿出字条,看罢拿出火折子点火烧了。
“今天不方便见他,让他等着。”
雪豹好似听懂了,蹭了蹭殷覜的手耷拉着尾巴离开。
殷覜回去时邢慷醒了,棚外栏杆边对江面站着与侍卫洞云说话。邢慷不等人开口便问,“林公子着急了?”
殷覜装作讶异,“少卿怎么知道是林公子?”
“今天本官想好好地吃个饭,竟然被藐视了!生气之余便派人查了林家。户部员外郎年轻时在仙阳城有一段风流韵事,外室所生的儿子进不了浮玉京(京都)的府邸,正妻膝下只有一女。后来外室死了,接着正妻得了折磨人的隐疾,员外郎怕不是想着正妻一死就接儿子认祖归宗。
可惜啊~”
可惜儿子要替老子背锅喽。
殷覜脑海中警钟响起,“林公子带了一句话给少卿,说员外郎愿意在圣人面前为少卿多多美言,给少卿多争取一些时间。”
原本邢慷不需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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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员外郎帮他做什么,偏偏提到了争取时间。浮玉京满朝文武皆知圣人只给邢慷一年时间寻求长生秘术,若找不见就提头回去面圣。邢慷离开浮玉京已有半年,搜罗了一些珍奇宝贝献上去安抚圣人急切的心。人心诡谲多变,一日不在朝中谗言立刻就传到圣人耳边,邢慷需要朋党替他在圣人面前美言。不能是摄政王的人,他的人说那些旁人权当笑话,唯有拉拢朝中的中立势力。
户部员外郎恰巧让邢慷拿住了把柄。
“台主与林员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在圣人面前为我狺狺狂吠,你又付得起什么筹码?”邢慷将朝中狗咬狗说得直言不讳,不仅要员外郎为他效忠,还要静岳台主一份好处。
“除了盈袖,少卿要谁都可以,”殷覜连忙护住最细腻的那块肥膏,郑轶确信是个死人,台中没有人比盈袖更有资质成为下一任花魁。
“我不要人。”
“……”
殷覜感觉不太对劲,邢慷对盈袖竟然没有兴趣!邢慷大肆搜寻祥瑞,白猫妖传闻竟然不足以吸引他!
“本官要钱,要金子!”邢慷双臂一张好似要把天下的财宝都揽入怀中。
殷覜不免发愁,他想要多少?天下第一贪的胃口怕是把整个静岳台喂进去都听不见一声饱。
“美人莫愁~”邢慷好似突然发觉殷覜皱起了眉头立刻哄起来,“本官不是要你现在的金子。”
“少卿有什么好主意?”
“本官要跟你做一笔生意。”
邢慷要抽花钱,所谓花钱就是捧花魁的钱。仙阳城不止静岳台一家欢场,花魁是要艳绝全城才当之无愧。既然要所有人认可,那当然要所有人参与。参与花魁比试的欢愉之女要拿出真本事,而要体会极致欢愉的人则要拿出真金白银往上捧。
投票买票是一,名声打响是二,明里暗里的买路钱也不少。
“若盈袖娘子一举夺魁,以花魁身份出道挂牌,拍卖初夜。届时金叶子像下雨一样流进台主的隐月阁,台主分我四成即可。”邢慷伸出四根指头,眯着笑眼在殷覜面前晃。
举办花魁大选,借由邢慷的名声传扬天下,风流骚客,巨商富贾云集,不愁无钱可赚。双赢的主意,殷覜没有理由拒绝。
“离盈袖娘子及笄还有半月,台主可以好好准备,千万别让人跑了,她可是本官的摇钱树。”
“少卿尽管放心,她不会走。”
邢慷满意地点点头,伸着懒腰打哈欠,“洞云,立刻着人飞鹰传信至教坊司,本官要东洲人都知道这场花魁大选!”
“是,主家。”
邢慷见殷覜还站着不动,“台主也该联络本地书局刊印画像,写写小报。记得把盈袖娘子放第二页,人们没多少耐心的。”
殷覜:“不仅如此,海选的票免费赠送,后续出钱购买,出钱的大头可当选评审,安排私下的感谢宴。除了花钱的,还邀请一些能说会道的,写几首诗歌词曲,更显品味不凡。
少卿觉得可好?”
7. 蔷薇水(四)
殷覜是营销的一把好手,当年和郑轶谈合作时也是如此大手笔。郑轶虽被抄家祸事牵连,但她自身有文武双全的才女之名,没有身后的郑公府也有清流俊彦怜香惜玉,疼之爱之,趋之若鹜。
殷覜看来不过是月亮落红尘,从前够不上她的人一下觉得自己攀得上了,纷纷来救红尘。郑轶烦了,她是殷覜见过的吃屎也要吃最热乎的人,就算陪客也得是她挑得上眼才陪。哪怕客人下三滥用上烈药,她把客人裤/裆剁了也不陪。
还在教坊司的时候郑轶接二连三剁了好几位官员,虽只是恫吓却让人捂着子孙根心惊胆颤,自此不敢招惹。嬷嬷公公劝了劝了,罚也罚了,藏起一切锋利器具也不妨碍她把衣裳搓成鞭子,光着半个肩膀抽人。
郑轶初次是没防住吃食里下药,醒过来后割了送饭丫头的嘴,剁了厨师的三根手指,因着教坊司的官妓还有人身自由,趁机跑出去把春风得意的男人阉割了。
她闹得太大,被打得半死不活。浮玉京的清流名士经常去看望,一听她不见客便觉得那般豪爽的人顶多是当面拒绝,不会躲着,一来二去打听清楚就到处哭诉。
“那可是铁娘子啊,即便不再是郑公的孙女你们怎么能如此折辱她!”
男人想出名,也都爱红颜知己那一套,说深情装深情,文人一分情也能多写出九分。郑轶有多刚烈,他们便有多高尚。最后闹得茶馆里不说武松赤膊打虎,说郑轶露着香肩鞭人,一名官妓闹得满城风雨,最后郑轶被流放出京都,这事才慢慢掀过去。
郑轶走出教坊司时戴着重刑犯的镣铐,想看她下场的人早早站在人堆前憋着笑。她一身烂肉,血衣尽染照样喷了他们一口含血的唾沫。
人们更爱她了,甚至当街恸哭起来。郑轶只觉得好笑,“恩客无恩,皆是红尘客。”走时头也不回,未给任何人一分表情。
郑轶和殷覜不对付,却一点不妨碍殷覜喜爱她,亲自给她清洗擦药,有什么新鲜好物先紧着她。就说那蔷薇水,刚从北洲传进东洲,因仙阳城在运河边上,又是两洲交界处,北洲商人进东洲必经仙阳,北洲商人带了二十瓶蔷薇水到东洲寻找商机,十五瓶都被殷覜买下来。
郑轶说喜欢,殷覜便都留给了她。其他人一点没分到,郑轶她们又不敢开罪,央着盈袖快点配出来让大家的衣物和皮肤都浸上长久的花香。
如今盈袖把蔷薇水做出来放到姊姊妹妹面前,她们却没了兴致,犹犹豫豫地张口问一脸麻木的盈袖,“她可有什么嘱咐?”
盈袖摇头,鼻头忽的一皱,猫儿似的琉璃眼珠就被眼泪泡住。
“好妹妹,眼睛肿成这样可怎么行,不哭了不哭了……”雾霭楼的阁主们围着案台给小猫擦眼泪顺毛。
阁主们平日里拈酸吃醋,抱怨郑轶一个人要了那么多好东西,吃穿用都朝她看齐——郑轶用的必然是好的!但郑轶是独一份的,她们不能一味模仿丢了特色,能沾光就好了。
其实,没有人不喜欢郑轶。
孔雀阁阁主擅舞,害怕虫子,看见虫子顾涌能抱着柱子一天不下来。郑轶帮她捉过小强,虽然拎着虫子尸体吓唬她,但只有郑轶听见她叫喊会毫不犹豫赶过来。
南红阁阁主擅玉石,但原料既贵又重,人手不够时一个人搬运颇为狼狈。郑轶舞得起方天画戟,偶尔也到南红阁打家劫舍“顺便”帮忙整理玉石。
鹿鸣阁阁主擅丹青文墨,只有郑轶有闲工夫保持一个姿势大半天不动让她画,嘴上不饶人挑挑拣拣,但被发现将画像挂在日日能见到的显眼位置。
还有爱做点心的甜心阁阁主,郑轶帮不上她什么忙,只为她出手揍过不付尾款的客人,对焦姑姑放话要打要罚她都认,别背着她偷罚旁人。
郑轶洒脱,明天就不活了似的,这下她真的要死了。
郑轶要被砍头,静岳台搭起了花台。郑轶素面上刑场,阁主们盛装站花台。看客们发现花台的位置越来越多,一位位阁主站上去,书局的画手将她们画下来。
过路人都浸在蔷薇水的浓香中,沉醉不知归路,眼睛也移不开,不知多少人被拧着耳朵揪回家。
盈袖戴上幂蓠从后门溜出去,甜心阁的阁主递给她一个小篮子放着热气未消的鲜花饼。恭华紧闭吞花阁的大门一直哭着,盈袖离哭声越来越远,离静岳台越来越远,小跑起来,仿佛被风吹起一路飞到刑场。
人都被花魁大选吸引,刑场周围的看客不多,盈袖在人群里看见了愁眉不展的毕羲和。她拎着篮子小心穿过人群,熟悉的马车由远及近,邢慷来给郑轶送断头酒。
盈袖将篮子塞给毕羲和,毕羲和上前去送别,与其同时一个身材臃肿的青衣女人从邢慷的马车上下来拎着两个小酒坛。
毕羲和将糕饼喂到郑轶唇边,郑轶看着他轻咬了一口,“我还未如此近的看过你,也算玉郎。”
毕羲和失笑,不愧是郑轶。
青衣女子倒上两碗酒,郑轶喝畅快了冲着马车喊,“贪贼!你不得好死!”
人们注意到人群后的马车悄悄打量天下第一贪的车架,忽然听见有人喊“走水了!”
毕羲和朝着一个冒烟的屋舍大喊:“走水了,快救火!”他带头跑了过去,一部分人跟着他去了。
青天白日忽然轰隆巨响,静岳台的烟花被人误点,不过就一声,应该是及时止损了。
人们再转过头来刑场上冒出成群的红蝶,漫天飞舞,比秋日的红枫叶还红。人们被红蝶淹没,等到红蝶散尽,刑场上只剩一件红裳,不见人头也不见断身。
“闹鬼了!”
人们吓得后退,刑场上的刽子手左顾右盼,一只赤色蝴蝶落在肩膀上吓得人们胡乱拍打。
“胡说八道,分别是化蝶飞走了!”
“这是成仙了?”
“妓女还能成仙,做什么白日梦呢?”
“那你说她去哪了,大白天的,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从刀斧手手底下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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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连衣服都好端端的在那呢,她变成蝴蝶飞走了吧?”
有人当场跪下,“轶娘子,你要是得道成仙当了城隍还请多多保佑我家孙子!”
“什么成仙,静岳台尽养妖人,我看她本来就是妖怪,当不下去人就化出原形跑了!”
郑轶成仙还是成妖人们不得而知,有人亲身经历郑轶化蝶,家长里短一起聊,七嘴八舌事情越传越神。人们诚惶诚恐带着东西来刑场上供,邢慷的马车走后他们才敢议论纷纷。
“她刺杀贪官,许是感动了上天收她做神仙去了,以后一定是个好城隍!”
“哪有女人当城隍的,女人当了官也说了不算。”
“也没看见男人敢去刺杀贪官,倒是巴巴地去参加贪官办的宴会。看不起人家是妓女,说到底还不如妓女!”
盈袖木在原地动弹不得,郑轶在她面前化蝶了,身边到处都是流动的蔷薇水的香气,仿佛郑轶无处不在。
郑轶同她说过化蝶蛊,人吃下去就能变成蝴蝶飞出囚牢回家,郑轶变成蝴蝶飞回家了。
巨大的打击让盈袖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她藏在幂蓠下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家桌面摆花的面馆要了一碗云吞面。
煮好的面放在碗中间摆成一团,加几个皮薄馅大的云吞落在面上,浇一勺滚烫的豚骨汤。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飘着金黄的油花,最后再撒上一小撮细葱花。浓郁的鲜香勾起肚里的馋虫,麻木的人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云吞。
盈袖觉得难过,以前难过时轶娘会偷偷给她塞吃的,所以难过吃点东西就好了。现在的难过吃好多好多东西还是好不了,因为不是轶娘给的,不是轶娘陪着,以后都没有轶娘陪着她了。
“呜,呜呜呜呜……”盈袖放下一粒金豆哭着跑走了,跑到无人的巷道靠着墙缩成一团,全身发抖。
轶娘,你自由了吗?
你走了,关于你的议论仍然没有停止,你的家里是不是没有这些恼人的声音?
变成蝴蝶飞回家是不是要飞很久很久,听说浮玉京离仙阳城很远,你什么都没带,只吃了一口点心喝了两碗酒,路上会不会饿?
天快黑了,盈袖往蔷薇水香味最浓郁的地方去,绕到后门回到雾霭楼。推开吞香阁的大门,恭华跪在地上,一道淡紫色的人影走到两人中间。
“小猫,你不能乱跑。”
盈袖抬起头,掀起沉重的眼皮,台主悲悯的表情落入眼中。盈袖摘下幂蓠直视这个人,平日里最偏宠郑轶的台主却在行刑当天举行花魁大选,迫不及待要找到她的替代品。
“轶娘化蝶飞走了。”盈袖平静地说。
“你也不能乱吃东西,油腥这么重,闻着腻味。快去沐浴更衣。”
盈袖没有动,她问:“你知道吗?”
“听话,恭华,你带她去。”
恭华扶着膝盖站起来,盈袖仍然与台主对峙不肯动,“你不知道,因为你没去,你没看见!你不在乎!”
8. 蔷薇水(五)
“我不在乎。”
盈袖整个人好似一座风雨飘摇中的旧屋,此刻彻底坍塌了。
“明明……”
“明明最善待她的就是我,”殷覜知道盈袖怎么想,“她要什么我给什么,给她留的旁人便没有。我善待她,可她呢?”
“她郑轶是铁打的,是郑公的孙女,是忠勇公的后人,有的是金刚不坏的身子和磨不灭的忠肝义胆。她不管不顾去刺杀邢慷,可有考虑过台中人的性命?”
“这里没有人要害她,”殷覜眼泛泪光,话语中有责怪有惋惜,“她太刚太直,撞断了自己。她郑轶不想要的命,谁能替她捡回来?”
“……”
“我不能替她做决定,谁都不能。我也恨自己不能,邢慷就在静岳台中,一句话就能人头落地,我要顾及台中所有人的性命!”殷覜半垂眼睫,晶莹的泪珠被浓密的下睫托着要掉不掉。
“盈袖,那是邢慷,是圣人的鱼肠剑,今杀草莽野寇,明杀朱紫万户侯,我们的命比纸薄,比草贱!马虎不得!”
盈袖想起躺在北大街酒楼包间里的青扇和画屏两姐妹,想起满鼻子的血腥,不自觉打冷颤。
太可怕了,静岳台外面的人间太可怕了!
盈袖恨恨地咬着牙,低下头将五官挤成一团。殷覜伸手递到她面前,“小猫,我们得让大家好好活着,邢慷总有离开的那一天,到时候大家还像以前一样。”
邢慷来了一切才变了,邢慷离开一切就能恢复如初吗?盈袖犹豫着伸出手,殷覜紧紧地握住她,那份紧实的包裹感让盈袖有了支撑,虚浮的感觉消散,她不停下坠的意识终于落到某处。
像以前一样……像以前一样便会好吗?
“你去忙别的吧,我亲自给小猫梳洗。”
恭华应一声退出门外,盈袖将她叫住,“恭华,该收花了。”
“哎呀,差点忘了,我这就去!”
恭华慌慌张张跑去云霭楼的绞索梯厢,到最上面风吟阁露台收晾晒的白玉棠花和刺槐花,被台主发现替盈袖隐瞒行踪就一直罚跪,把收花的事忘了。
吞花阁中盈袖正捧着一碗泻药送到唇边,头顶一句“鬼啊”的叫喊引起楼中人注意。盈袖往外看,殷覜将药碗抬了抬催她喝下,“我去查看。”
盈袖端起药一饮而尽忙跑出阁外,殷覜跟在后面不疾不徐,两人刚出门头顶落下一阵花雨。
盈袖鼻尖分辨出花香中的蔷薇水,喜出望外跑到绞索梯厢中到风吟阁中,“轶娘!是你吗?你回来了?”
殷覜犹豫了一阵才上到风吟阁,风吟阁在云霭楼最上层,风声紧密,露台上的丹顶鹤引颈长鸣,越靠近卧室殷覜越是心慌意乱。
卧房中唯有晕倒的恭华,盈袖摇她不醒,殷覜去茶寮接了一杯水将人泼醒。
“恭华,恭华你看见轶娘了吗?”
恭华睁开眼头还有些疼,“阁主……台主……有鬼!有鬼啊!”她搂着盈袖发抖,“红衣披发,身上都是蝴蝶,没有脸,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阁主,阁主,怎么办啊?”
殷覜心头猛跳,身形一顿扶着罗汉床才勉强站住,她还是回来了!
“郑轶,非是我们害你!”殷覜没了平常那般菩萨面,面皮好似裂开从中跑出几分惧和几分嗔,“莫要欺软怕硬,报仇只管找贪贼去!是非黑白你最能分清,别来扰清净……”
“台主!”盈袖睁着两只圆圆的琉璃眼捂住殷覜的嘴,失心丢魂地四处张望,“不是的!轶娘不是来报仇的,她是回来看我们的,她也想我们,对,轶娘回来看我了!
哈哈,轶娘,你回来了?”
她站起来游魂般四处掀找,“轶娘,别藏了!我闻见你了,我真的闻见了!”
恭华和殷覜皆是瞠目结舌,盈袖笑嘻嘻的模样和平常没有两样,马上就要见到故人开心极了,每翻找一处就大喊一声,“也不在这啊,”她跑到水缸里伸头,又跑到茶寮拆了引水的竹水车,“轶娘,你藏哪了?”
“快去看看!”殷覜清醒过来忙让恭华看着盈袖。
“阁主!阁主那边是河啊!”恭华也顾不得害怕了,跑过去扯住盈袖的衣袍。
“台主,发生什么了?”
“天尊!小猫怎么要跳河啊?”
闻声而来的几位云霭楼的阁主扶住殷覜,转眼看见栏杆边盈袖一个劲儿要从恭华怀里挣脱出去。
恭华:“阁主们快来劝劝我们家阁主!”
盈袖气急咬了恭华一口,“别拦我!轶娘叫我呢!”
“啊!”
“阁主!”
“小猫丫头!”
盈袖翻出栏杆外,孔雀阁主踮脚飞起拉住盈袖倒挂在露台外,几人跑过来将两人拉上来。殷覜掐着盈袖的人中终于把人掐醒,“盈袖?”
“台主,轶娘牵我手了,”她摊开手心,一只血红色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飞走。
众人面色瞬间煞白,殷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富丽堂皇的马车深夜从谒舍行到静岳台门前,洞云打着哈欠,惊雾拿出脚凳扶着邢慷下马车。
隐月阁中殷覜戴着抹额靠着凭几喝甜心阁主熬的安神汤,“你先下去吧,看着盈袖。”
邢慷与甜心阁主擦肩而过,两人眼神相交,甜心阁主问过安快步离开。邢慷收了眼神寻一处坐下,“半日不见,台主憔悴得叫本官心疼。”
“少卿安好?”殷覜撑着头有气无力。
“本官当然安好,就是睡得正香被叫起来有些起床气,”他一脚抬上椅子踩着,头上没戴冠帽饰品少了严肃持重,吊儿郎当地后仰身子,“台主,你怕死人做什么?活着不能奈我何,死了又有何惧?
台主啊,人最忌讳自己吓自己,阳间有我这般人,阴间也有十殿阎罗,无常判官,马面牛头,一个郑轶怎么就把你吓昏了头?”
殷覜摇摇头,“少卿风流,可曾将真心托付给谁?”
“真心?”
“你有?”
殷覜:“……少卿说笑了。”
“我也没有,不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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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本官不收。”邢慷大马金刀地坐着,手里抛玩茶案上的粉色琉璃盏,“怎么,你负了她的心?”
殷覜摇摇头。
邢慷坐正,故作正派却藏不住吃瓜的兴头,“那是别人负了她的心?谁?你棒打鸳鸯了?”
殷覜又摇摇头。
“台主三更半夜叫本官过来不是打哑谜的吧?”
“郑轶曾与一个叫柳璟的人走得极近,柳璟曾经在仙阳书局写小报,传闻他阅女无数,御女之术在欢场女子中间颇有口碑。他为郑轶写过二十余篇文章,偏爱有加。
柳璟的爱慕者记恨郑轶,但铁娘子的威名在外,爱慕者就对柳璟下了手。后来柳璟写了一篇封笔作,称手有疾难再握笔,此后销声匿迹。
郑轶是护短的性子,当时要查,被我拦下了,柳璟了无音讯,我不敢问郑轶如何想,她有此一憾定是要记恨我的。”
殷覜口中的柳璟几年前的人物,柳璟是他的笔名,见过他真人的欢愉之女在他封笔后缄口不提,保证他现在的生活是女人们默契的感恩。柳璟后来成亲了,收到许多欢女托干净人家送去的贺礼,当时也算一桩美谈。
邢慷:“台主觉得郑轶青睐柳璟,而你阻断了她的良缘?”
殷覜愁眉不展,“她离不开静岳台,哪有什么良缘。”
官妓不能赎身,一旦入了贱籍终身难脱籍。
邢慷心中有疑,“也罢,本官去请这位柳璟告慰郑轶的亡灵,了却台主一番心事。”
殷覜:“柳璟封笔后踪影难寻,也只有拜托少卿了。”
邢慷三更半夜走一趟不可能再折腾回谒舍,点名要去甜心阁用夜宵。邢慷要吃醪糟汤圆,甜心阁主却不在阁中,他不满地嚷嚷着去了吞花阁。
盈袖喝过泻药整晚拉肚子,经过丢魂的事几个阁主都不敢放她单独待着,索性几人一起在吞花阁里剪花枝守夜。
花魁大选在即,这几位阁主却是不参加的,她们帮盈袖备赛,十八般才艺都堆在盈袖身上。
阁主们坐在一起将花从枝上摘下来放进簸箕,捡干净枯枝败叶,一层一层晾到调香室的架子上。恭华守在厕所门旁,盈袖待在里面半天不出来。
“阁主?”
盈袖蔫蔫的声音传出门外,“还没好。”
“不是啊,阁主,吉祥使来了!”
邢慷?他来吞花阁做什么?盈袖心生提防,从羊形恭桶上跳下来贴在厕所门上听门外的动静。
“见过吉祥使!”几位阁主见礼。
“阁主们都在这里啊,让本官好找!好香啊,这是在做什么?”邢慷兀自坐下拿起花枝放到鼻下嗅闻。
几位阁主平日也多应酬,立刻分工端茶递水,捏肩捶背,邢慷习以为常地享受伺候。鹿鸣阁主给他揉着头,轻言细语:“少卿,我们在搭盛得下万两金的花台,您啊,到时候也要往上坐一坐呢。”
孔雀阁主坐在邢慷脚边半趴半倚给他捶腿,甜心阁主从保温食盒里拿一碗莲子百合甜汤用调羹搅拌均匀,放在托盘上呈给他。
9. 蔷薇水(六)
邢慷接过甜汤用调羹挖出一勺没有喝,“本官的小招财猫呢?”
南红阁主给邢慷捏着肩膀,看向旁边孔雀阁主,边眼神交流边回话:“盈袖啊,贪吃寒食~闹肚子了~闹了些笑话不肯出来见人……少卿,你用点心还是别听了。”
几个美人调皮地笑起来,如同银铃风中碰撞缠绵,被这样几位温香软玉包围,任谁都软了四肢,没了脾气。
“本官的小猫不是有台主盯着吃喝吗,怎么还会吃多寒食闹肚子?”他话锋一转,“该不是有人给本官的小猫下药吧?”
“可不敢~”鹿鸣阁主轻抚他的耳廓,“台中谁不知道小猫要拿花魁大选的魁首,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贪吃鬼一个。”
邢慷问甜心阁主,“她吃了什么好吃的,本官也要尝尝。”
“白醪凉水,木瓜豆儿多吃了两碗,白日里做的都吃完了。现做要等上半天,倒是金桔糖水还有剩,可以做碗金橘水团,糯米做的圆子晚上用怕不好克化,现下见秋了,少卿晚上吃过寒的睡不安生,要不给您换一碗热浆子,来碗牛乳茶如何?”甜心阁主热心推荐一番,邢慷让她多做几碗,连她自己的份做了一块送来。
“洞云,给她。”
侍卫洞云拿出一个装满金叶子的荷包塞进甜心阁主手里,“主家赏你的,留宿的费用不在里头,明儿就说主家在甜心阁歇的。”
“奴明白!”甜心阁主拎着裙子,扭着丰腴的身段欢快地出门了。
“她看着就让人开心,”邢慷让三位阁主歇歇手,去美人榻上,吊篮里头,书案旁边坐着躺着。
南红阁主侧躺在美人榻上露出蛇一样的线条,“少卿喜欢丰满的?”
邢慷摇头,“本官过些日子就觉得从前看着顺眼的,现在不顺眼了。但是你瞧瞧甜心阁主,面色红润,腰背有力,提着那么重的食盒还能开心得跳起来。无论我瞧着顺不顺眼,她都能好好活着。若是来了病灾,瘦骨头早早去了,她肯定能抗住,活下来,还活得滋润。”
鹿鸣阁主坐在书案前翻看盈袖日常记录配方比例的册子,“金桃是那样的,吃甜食的姑娘总是开开心心的,来找她的人也冲着她那份开心和安心,既是妻子又是娘亲,还是偷着的情人。”
南红阁主哂笑,“淼青的嘴还是淬了毒似的,少卿您可离她远点儿,被她亲一口跟遇见刺客没区别。”
鹿鸣阁主回嘴:“红翡,你拿钉子锤子的手也离少卿远点儿,糙得拉人!”
“吵吵吵,一见面就吵~”孔雀阁主靠在吊篮里晃悠悠,青黄色的不规则裙摆好似艳丽的鸟类尾羽。
“白珍珠,哪有你说话的份!”
两人矛头忽转,孔雀阁主立刻找邢慷撒娇:“少卿~你看她们,就会合起伙来欺负奴家~”
邢慷笑着看她们吵闹,“鹿鸣阁主没说错,男人就是想要心甘情愿不计回报的娘亲,明媒正娶的贵妻和偷来的情人。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男人就不用在她们之间周旋,只管享受。”
三个女人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像三只警惕的小兽。她们长久以来掌握和利用的把柄,其实男人们心里清楚,但他们仍然露出来、交出去、看着她们抚摸把玩。那是男人们的冒险,为了寻求刺激,在她们那里获得隐秘的满足。
“这需要很多钱,金银珠宝讨人欢心才能让一个清醒的窈窕女子扮演高高在上的神,平起平坐的伙伴和低贱渴求他的奴隶。
本官喜欢钱,钱能买很多东西,朋友和情人,只要一直有钱就会一直有朋友和体贴的情人。”
盈袖扒着调香室的门听见邢慷高谈阔论和阁主们的附和赞美,回头看向捂紧耳朵闭紧眼睛的恭华。
“……”
盈袖想知道邢慷说得对吗,静岳台里大部分人应该都会说“对”,但郑轶在的话就绝对说“不对。”
对?不对?你应该自己想一想,多想一想。
盈袖拍打袖子和裙子,掸去沉余的香灰香露摸着门出去,猫猫祟祟地避开客厅钻进自己的卧房里,轻巧地跳上窗台,脚点一下就飞扑到了门外,落地轻盈。
殷覜让她学做狸妖,动作神态要模仿得准确,想象狸猫会做出什么反应,做得自然。
盈袖时常盯着猫儿看,各种各样的猫,静岳台中有人专门驯养小兽。殷覜让她去观察,学习,盈袖小时候和隐月阁里的雪豹一起玩耍过,互相梳理毛发,吃一嘴白毛。
她的身体柔软像一团麻薯,轻盈像一颗羽绒,灵敏如一头真正的猫,而教她狩猎的师父是一头真正的雪豹。
“盈袖!你去哪?”
金桃的面前飞过一团蓝白色的影子,像雪豹飞跃悬崖时那样延展白色的腹部,平坦的少女小腹,看着软绵却坚韧有力。
一头看起来软乎乎的雪豹,其实还是肉食动物。
盈袖光着脚,用四肢蹲在栏杆上,歪着头打量金桃和她的贴身侍女,两只颜色不同的瞳孔在黑夜中放大,有种脱离人类的纯真。
“主家,她在门外!”洞云忙把邢慷喊出来。
邢慷和阁主们跑出来看见盈袖打翻了食盒,她蹲在地上双手捧着牛乳茶舔舐空碗,异瞳在夜色中发出幽光。金桃一旦靠近她就哈气威胁,邢慷暗示洞云寻找时机下手。
盈袖完全不给机会,她闻得到风中的气味,每个人身上的,在空旷的地方空气畅快流通,独属于每个人的味道在她的鼻尖下像彩虹一样有不同颜色,分明易辨别。
洞云和邢慷最常待在一起,他身上是熏华香和橘子皮的味道。盈袖在风动那一秒就跳上栏杆,栏杆后面是垂直分布的一层层飞檐,飞檐下是运河,运河边是画舫。
盈袖直立站起来舔一舔手背,人们紧张地看着她,她用手背蹭脸蹭头张嘴打了个哈欠,身影稍微不稳就惹得阁主们捂着心口大喊,人一旦靠近盈袖还是哈气。
她像人们期望的那样变成了一只狸妖,转头跳下飞檐,在鳞次栉比的飞檐之间轻盈跳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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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几人目瞪口呆。
邢慷:“洞云,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洞云:“好像是,北大街!”
淼青:“盈袖以前没出过门,她能去的一定是她知道的地方!”
“洞云,发信号,让暗卫去找!”邢慷笑着转身,迫不及待下楼钻进马车。
小小的烟花在静岳台上空绽放,夜幕下黑影攒动,蓝白色团子的身后悄然跟上一团黑影。
盈袖钻进北大街酒楼之前被一只手抓住命运的后衣领,“你不能这么进去。”
“嗷呜嗷呜!”小猫皱着鼻头抓挠。
“我们走正门进,点菜,给钱,不能偷抢。”高大的暗卫拎着蓝白团子耐心教育。
邢慷的车架随后就到,洞云飞身而上从高大暗卫手里接过盈袖拎回马车内。邢慷用手帕擦干净她的手和脚,“看把小招财猫饿的,惊雾,去点菜,让小二送到马车里来。”
盈袖抱着一整只荷叶烧鸡撕咬吞咽,唇边糊上油脂,荷叶的清香在马车内熏染,邢慷看饿了。
“真好胃口。”
“不着急,没人跟你抢。”
没有人能要求一只觉醒的野兽如何进食,邢慷也只能等待,等她吃饱了餮足地舔爪子,邢慷半跪在她身旁试探地牵过她的手用打湿的帕子擦干净。
“盈袖,回来吧,”邢慷试探地将手放在那一头银瀑般的长发上,盈袖哈了他两声,邢慷缩回手又接着试探,总算摸到头轻轻揉两下,“盈袖,花盈袖,乖孩子。”
“没人看得见,你安全了,”邢慷慢慢拉起盈袖的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抱起放到榻上,盈袖勾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双腿盘在他腰肩。
“松手。”
“郎君要把我送回去吗?”盈袖轻声啜泣,睫毛忽闪忽闪在邢慷脖颈间刮蹭,直叫人心软。
“松手。”
“……”盈袖乖乖松了手,束手束脚地坐在榻上,一双惊惶的猫儿眼睛低垂着偷看了两眼脸色臭臭的邢慷便再也不敢抬起头。
“主家,鞋子。”高大暗卫的声音忽然出现,邢慷掀开侧帘拿进来一双新鞋。
邢慷重新打湿帕子递给盈袖,“擦干净脚穿上,着凉了可不好受。”
盈袖提一提裙子,裤脚下一双雪白的脚丫,脚上许多细小的血痕。邢慷原是避开了脸,瞥见她脚上的伤口皱着眉头拧过来身子,“处理过伤口吗?”
盈袖边擦边龇牙,“嘶~嘶~”地吸凉气,“看过轶娘处理……”她忽然不说话了。
邢慷抢过来帕子,“转过来。”
盈袖将脚丫放到邢慷腿上,两人对视,盈袖歪着头:“?”
邢慷无奈,应该没有人规训她“男女授受不亲”,一只小猫让人帮忙擦肉球很正常。
放腿上就放腿上吧。
邢慷细心将伤口清理干净,拉开一层抽屉拿出药膏,用银柄扁刷在伤口上涂抹,“别乱动。”
“郎君,痒痒,嘶!”
10. 四弃香
邢慷故意重了下手,盈袖立刻抽腿,邢慷下意识抓住她的脚腕,“还乱动?”
半气半嗔半叹息,嘴角余笑却无奈。
盈袖心里浮起怪异的感觉,邢慷好像不止一个模样,有时候死气沉沉桃花眼里没有一丝光亮,有时候笑眯眯的狡猾多情,有时候铁手杀伐,有时候又体贴入微。
她轻声道谢,“谢谢郎君。”
邢慷上完了药将盈袖的脚从自己身上拿开,扯一扯自己的袍子查看有没有脏。
“本官可舍不得你受伤,万一破了相要亏大发。赌场里都在押谁有可能成为花魁,本官押了你。”
盈袖心里鼓胀胀的难受,垂下眼看自己的脚,“盈袖仍然谢谢郎君,谢郎君的信任,有少卿的青睐盈袖的名气更大了。”
邢慷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卷用于包扎的布条,暗道小姑娘竟然也开始车轱辘话了。
“包上。”
盈袖自己忙活了半天,邢慷感觉她快把自己绑起来了,心里好笑面上却叹了口气,“本官后悔了,早知道押韵涵娘子。”
盈袖扁扁嘴,眼泪汪汪地攥着绷带扭头问,“呜,郎君,我是不是特别笨啊,什么都做不好,呜,都,打结了……”
盈袖吭哧吭哧仍然没把自己解开,邢慷勾勾手拍拍自己的腿,盈袖把脚递过去,邢慷熟练地三两下包好了让她穿上鞋。
盈袖问:“郎君,盈袖要是没能当上花魁怎么办?”
邢慷:“哎呀,你要是没当上花魁呢,本官就把损失记在小本本上拿去找台主结账。”
“就这么简单?”
邢慷唬她,“不简单,小猫,本官的名声值大钱呢!”
“台主没钱呢?”盈袖趴在案几上歪着头看邢慷,泪水洗过的眼眶红红的,异色瞳孔晶晶亮。
“台主的钱都送给别人了。”
邢慷心上一根弦绷紧,这小姑娘聪明着呢,看似无心其实有意引导他查林家与静岳台的牵连。
“哈,本官才不管,只要钱到手,管它是从哪来的。台主难道敢违抗本官?”
盈袖睁着大大的圆眼睛一眨不眨。邢慷是那么笨的人吗,世人传说他天下第一贪却从未说他是草包纨绔,圣人的鱼肠剑既斩草莽流寇又斩朱紫贵族,他一杀二杀百杀千杀仍然高调行事,不躲不避,遇刺之后坦然行乐,当真无所顾忌吗?
一把杀器的终局是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郑轶念过的。
倘若终局一眼可以瞧见,看着看着,心比人早死吧。
“郎君,钱——能买命吗?”
接近野兽的纯真眼神审视着邢慷,邢慷一下想起来生病时的感受,胸闷气短,咳得头痛欲裂,闭上眼睛能看见更多蛰伏的病魔睁着猩红的眼睛诅咒他,等待他孤立无援彻底僵死。那样绵长的病充斥他整个少年时期。
钱,能买命吗?
“我希望它能,”盈袖抢答。
“我会比世上一切人都爱钱。”
邢慷开始讨厌盈袖的聪明了,“惊雾,赶车回去。”
盈袖不想回静岳台看那一张张钱买不活的面孔,静岳台如郑轶说的一样是一座不倒的樊笼,困着一只只披画皮的艳鬼,倒坐的菩萨守着骨肉堆成的樊笼不断献祭活人。
骨肉还要堆多高……她马上就要踩上去了,踩到最高处,成为新的坟头。
邢慷半夜从静岳台驾车疾驰到北大街酒楼吃荷叶烧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馋,从温柔乡里爬起来也要吃一口荷叶烧鸡,天亮时他该成荷叶烧鸡的活招牌了。
盈袖戴上幂蓠跟在邢慷身后穿过下层的欢场,衣衫不整的欢愉之女们舞动着飞仙一般的披帛勾着醉眼蹒跚的恩客跑来跑去捉迷藏,逗猫香闻得人心头痒,瓜果飘香,浊酿入喉,笑语不断。盈袖身处其中却觉得一切离自己好远好远。
轿厢随着绞索的收紧缓缓上升,站得越高离吵闹声越远。四位阁主和雪豹萨周一同迎上来,阁主们给邢慷见礼将盈袖隔在身后。萨周慢悠悠从四人中间退出,在盈袖身上嗅几下舔了舔她的手。
白珍珠:“好好的怎么又丢了魂,翻出去的时候真要吓死我们了!”
淼青:“受伤了没有,看看这手,指甲都磨坏了!”
红翡:“快进屋里,古郎中给台主开头疼方子正好还没走,台主派古郎中等你回来再检查一遍,半月后就是大选,我那有上好的伤药,别留下痕迹。”
金桃没说什么,站在邢慷身边目送三位阁主领着盈袖回吞香阁。
人走远了金桃才忧愁地开口:“台主刚才突然犯了头疼,吴老爹(龟公)把古郎中的药铺门都砸坏了。”
“是吗?”邢慷感慨殷覜头疼得真是时候,刚巧就能给盈袖用上郎中。
邢慷:“甜心阁中有逗猫香吗?”
金桃:“奴阁中的正好用完了,云霭楼中的人离得近,要用自己去吞花阁取。”
“阁主取些来吧,本官觉得逗猫香非常助眠。”
逗猫香确实有助眠的效果,中药者在逗猫香作用下愈加亢奋,加速代谢,盈袖怕药效太过加了催眠成分约两刻钟之后发挥药效。中药者经过体力消耗之后对催眠药毫无察觉,往往在逗猫香后调中突然睡死过去,免得折腾人。
邢慷对逗猫香中的催眠药好奇,比之前用的种种办法都见效,但对他来说还不够,若加大剂量没准能让他睡个好觉。
逗猫香取来金桃要点上,邢慷立刻阻止,拿了盛香水的袖珍琉璃胆瓶塞进袖子里。
“少卿不用?”
邢慷迎着金桃疑惑的神情想了一圈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啊…折腾太晚,明日还要去城主府,听说城主夫人看中时刻,城主畏妻如虎,若是起晚就要连累城主了。
对了,本官有一事与阁主商量。”
金桃附耳过去,听罢领了一袋金叶子到偏房睡去了,临走看向洞云和惊雾的眼神充满打量:怪不得邢慷身边的侍卫都如此相貌。
金桃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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掂手里的荷包,心想挺好,不用她再折腾了。
翌日一早,邢慷在甜心阁用过早点直奔仙阳城主府。
仙阳城地理位置特殊,位于北洲到东洲的边界线上,实际上是个半岛。仙阳北城门恰好是两洲边界最为接近的地方,一道铁索桥将两岸相连杜绝了峡湾海水冲散渡海船只。
两洲通商之后,峡湾两岸形成了村落,后续发展为城市,来往贸易频繁。
仙阳城的城主是有名望的商人,经过人们推举成了断公案的主事。后来有官员发现北洲人进东洲将此事上报朝廷,要收归此地加收关税,户部派了员外郎处理这事,正是林员外郎。
城主柳将眠原是东洲人士,户籍在南方,且是大宗族,祖业便是行商。柳家行商风格主薄利多销,积德行善,家风严正,所以在民间有极高的威望,商人也爱请柳家的人做掌柜,遇到难缠的纠纷愿意找柳家人断案。
柳将眠在仙阳落脚得到族中的大力支持,柳家甚至援请县令上书朝廷劝谏先帝免税引进北洲的新事物,彰显东洲宏朝的大国气度,皇商在万朝会中附议。
当初提议增加关税的官员原打算毛遂自荐接管仙阳城,极力反对柳家,最后是当朝太后,当时的皇后做的担保让仙阳城自治,定期朝贡。于是林员外郎在仙阳城走访了一圈便回去了。
柳将眠年近花甲,妻子王氏比他小二十岁,柳将眠十分宝贝他的妻儿,出了名的惧内。
王氏的时间观念极强,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城主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像上了发条的西洋钟,庞大又精巧,井然有序。
城主府准备好了迎接吉祥使,若是邢慷没有准时到,王氏便先行忙活别的。城主在邀请信中再三道歉,烦请吉祥使准时赴约,免得被夫人冲撞。
邢慷的马车在王氏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刚刚好到城主府门口,二十个丫鬟小厮提着香薰炉站在两旁迎接,柳将眠将妻子的手挽住上前迎接。
“见过吉祥使!”
“哎呀,本官屁股都颠散架了,洞云,快扶我一把!”
邢慷一瘸一瘸地往城主府门里走,没有管城主两口子。王氏背着他偷笑,柳将眠扯她一下提醒快跟上。
下人们陆续跟上,家丁将城主府大门紧闭。
“哎呦,轻点儿轻点儿,”邢慷揉着屁股坐到软垫上。
王氏:“吉祥使这般苦楚是马车不舒服还是下人伺候不周到?”
柳将眠悄悄扯王氏的袖子,王氏撇开他拉开一些距离。邢慷听见这话和洞云对上眼神,心照不宣。
“不瞒夫人说,本官近日夜夜留宿静岳台,身子空乏,听说咱们城主府有稀罕物,即便是七老八十也能一夜还春,增福添寿,还能多子多孙。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运气讨一点来?”
邢慷这话就是还击加讨嫌,仙阳城里谁不知道城主夫妇老夫少妻只有一个早产的儿子,不知是不是老来得子的缘故,这一胎极其凶险,婴儿生下来几度气绝,算不上有福。
11. 四弃香(二)
王氏:“穷乡僻壤能算上好东西的怕也入不了吉祥使的慧眼。”
邢慷眯着眼睛,柳将眠赶紧趁机锋未起将话堵住,“吉祥使要自然是有的,传闻不可尽信,不过是一般滋补品。”
邢慷摆摆手,“劳烦王夫人走一趟,别人拿来我不放心。本官来有要紧事,柳城主找个合适说话的地方。”
王氏带人离开,邢慷和柳将眠进入书房议事。
邢慷:“柳城主,夫人对本官颇有成见。”
柳将眠:“乐卿还在乎成见?”
邢慷:“夫人的成见本官还是要在乎在乎,一别数年,柳兄成亲我竟没听到半点风声。”
柳将眠亲自泡茶,上好的雨前龙井,在北方喝不到这么清新的茶。
“夫人不喜繁文缛节,也不喜欢一帮人吵吵闹闹,成亲就在城外山林的一个竹园里。竹园不大,是夫人成婚前的住处,成亲那日贺礼塞满了小院。
夫人看到满园的人又哭又笑,因为没有备喜宴,一人送了一壶浊酿。夫人性子直不拘小节,向来有话直说,那天分明想谢谢那些人,却什么也说不出。”
邢慷接过茶,“来得匆忙,礼薄勿怪。我这人俗气,惯送黄白之物,不是敷衍。”
邢慷来之前就派人往城主府递了几箱黄金玉石,如今他名声在外不知到柳将眠还认不认他这个忘年交,柳家人在意清誉,与他截然相反。
邢慷派人查林员外郎时收到城主府的邀请,柳将眠信上说愿意详尽说明当年的情况帮邢慷解忧。邢慷上门之前在百姓中间打听城主夫妻两人的口碑和喜好,知晓王夫人性格干练,最讨厌吊儿郎当,邢慷应对这位嫂夫人颇有压力。
在外人面前做戏就罢了,在熟人面前再来那套不自在,若是被看穿就更尴尬。
柳将眠:“听闻你在浮玉京过得很好,权御天下,但听到的恶名居多,与我认识的你不太一样,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静岳台里的人传回来你的画像我才敢认,若不是你借故调查林家那小子,凭你刚进仙阳城的举止作风我们真要从此分明了。”
邢慷摇头晃脑,“还是因为名声在外,柳兄不知道,这些年我一人可以撑起一个百戏班子。”
柳将眠:“那你不用怕了,夫人最喜欢看百戏,你长大的模样少有女人不喜欢,老夫很是忌妒。”
一老一少在书房中聊了一整天这些年的经历。柳将眠与商会众人齐心协力把仙阳城建立起来,虽有城主之名却无军事统领的权力,仙阳城没有守卫,一群商人不敢私自养兵。
柳将眠:“反倒是……”
邢慷:“我知道,新皇想解决此事才把我派过来。山高皇帝远,所以需要一个野皇帝。”
柳将眠:“乐卿,你是自愿的吗?”
邢慷:“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柳将眠沉重地点点头,人一旦成长起来就会变得和自己不像,“晚上睡得着吗?”
邢慷伸了个懒腰,端起茶饮尽:“和以前一样,所以说没有人比我合适。”
有人背了良心债睡不着,邢慷背不背债都睡不着。
柳将眠:“嗯,身子骨比以前硬朗了,有好事就行。去见见夫人吧,我同她说过你以前,她没那么讨厌你。
还有你找的那些理由,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邢慷毫不在意,“好用啊,哈哈,真的好用。”
……
吞花阁中盈袖闭门不出,水米不进,恭华端进去的清粥小菜原样不动退出来。吞香阁中的人劝不动她,焦姑姑就当着盈袖的面鞭笞她们。从前盈袖会哭喊着求焦姑姑别打了,就着眼泪把粥咽下去,现在她只是听着人哭嚎,手底下忙着把橘子皮、荔枝皮、甘蔗渣、梨皮研磨成粉,加蜂蜜搓成香丸放进陶瓷蛊中。
“阁主!阁主求求你了,吃两口吧!”
她们不敢求焦姑姑停手,只会被变本加厉地殴打。焦姑姑年纪大了,打一阵子扶着腰喘气,“这就是你们不尽心的下场,主子过不好,你们就过不好!”
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人们知道但是不敢辩驳。盈袖听了十年,郑轶死之后她的耳朵就听不进去了。如果是轶娘会怎么做,盈袖知道,她揣好四弃香打开门,恭华从跪着的几人中抬起头来,脸上被焦姑姑甩了一鞭沁出血痕。
脸,对女人来说很重要。
“谁让你抬头的?”
恭华把头低下去,不敢抬手摸火辣辣的脸,几乎痛麻了。盈袖上前夺过鞭子朝着焦姑姑便一通打,“吵得我头疼!”
“小猫丫头别打了,别打了!”焦姑姑拿胳膊挡着连连后退,手上的伤痕一道比一道明显。
盈袖却不答应,又抽了几鞭扔了鞭子,转头去对恭华她们讲:“这里是吞花阁,我是阁主,邢少卿下注的下一个花魁,云霭楼里除了我谁都没资格动你们。你们大可以多看几眼她,让主子不开心她就是下场!
还不赶紧滚进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待在这里干什么,碍我的眼吗?”
恭华急急忙忙提了裙摆进屋去,其他几人瞧了两眼大惊失色的焦姑姑也忙起身进入了。盈袖越过焦姑姑离开,焦姑姑思索盈袖刚才的话仿佛看到又一个郑轶。
焦姑姑不由得心头发紧,她后半生还要在静岳台里待下去,若盈袖成了花魁,台主殷覜也会像偏宠郑轶一般由着盈袖胡作非为,那她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小猫丫头,你这是去哪?”
盈袖进了轿厢到下面的场子去,白日里下层的欢女们都睡了,不到下午不醒。她走到大厅随手扯一段挂在假树上装点的蓝色纱巾围住头脸便要出门。
“吼~”
低吼声令人头皮发麻,雪豹萨周无声无息地跟在盈袖身后,见盈袖要出门去便龇牙威胁。盈袖后退两步,脱掉鞋子,异色瞳中似有杀意。
“阁主!”
恭华忙不迭地从轿厢跑出来,脸上伤口处理过蒙了一层纱巾,“阁主带上我吧,你一个人出门台主不放心!”她拿出一条殷覜的帕子朝萨周晃了晃,萨周拱鼻子闻了闻便让开了。
盈袖要当花魁,那整个静岳台中她最大。盈袖的身价决定了静岳台里所有人的身价,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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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选之前人人都得供着她。
盈袖亲自去一趟书局,找抄书的毕羲和。毕羲和连忙放下笔窜出门外,“盈袖姑娘找我?”
二人到书局对面的茶楼喝茶,点了两盘点心,一盘龙井茶酥一盘茉莉茶酥,“羲和公子负责抄写小报?”
书局的小报敲定内容排过版后便有负责抄书的人抄成多份,仙阳书局每日卖出上千份小报全都是雇人抄的,抄书人统一用小楷字,不仔细看看不出区别。
“在下确实在此抄书,盈袖姑娘是有事要写在小报上吗?”
仙阳城的小报内容繁杂,有人物风土,有新鲜趣闻,还有寻人启事和失物招领一类的,所以书局也有接待室,接待室里有一位柳家人坐镇。
仙阳书局是城主柳将眠主张开设,行会会员纷纷入股,各家都想让百姓知道自己的商品,为了头版头条争得脸红脖子粗。
“羲和公子给欢女写过小报吗?”
毕羲和坐卧不安起来,盈袖想让他写小报,给下一任花魁写小报!若盈袖当上花魁,为她写小报的笔者也能飞升。当初郑轶当选花魁,笔者柳璟可谓一字千金。
“在下,在下也想为盈袖姑娘写小报,但在下并无经验……”
给欢女写小报,不仅见笔力,更见御女经历。毕羲和生瓜蛋子一个,属实写不出来。
“在下名不见经传,只是个抄书的,实在是无能无力。”毕羲和脸热发红,在盈袖那双极美的精怪眼睛注视下不知把自己往哪放,索性把脸捂上了。
盈袖勾勾手让毕羲和附耳过来,“羲和公子定是知道柳璟吧?”
盈袖身上浸满了香味,毕羲和从未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不自觉飘飘然了起来。
他趴在桌子上低问:“盈袖姑娘是想让我冒笔?”
若要名声,柳璟大名仙阳城中无人不知,偏偏柳璟又多年未听见风声,此时特意为了盈袖写小报重新出山,必然大爆。
“公子想成为柳璟吗?”
毕羲和当然想,满城谁不想成为柳璟,其文笔不华丽堆砌,见字句如见君子,写欢愉之事毫无猥琐,欢女在他笔下都是独特而生动的魅妖,哪怕姿色不是最好,柳璟也能写出其可贵之处。连最常去点那些欢女的客人看过柳璟的文字也不得不重新认识怀中美人,遇见新的激情。
人们感慨柳璟才华,更艳羡他丰富的识女经验。谁能再成为柳璟呢,只有柳璟本人。
“在下笔力不及……”
“公子何须妄自菲薄,柳璟再厉害可曾中过小三元?若不是公子生得晚又是君子作为,柳璟可敢一较高下?公子的那首相思词人人传唱,你当是珠玉怎甘心当瓦砾!”
毕羲和从未被如此认可过,盈袖所说句句属实,他少年连中小三元,柳璟却从未出现在放榜单上。若不是向上的道路被阻,又岂止小三元?
人们说他颓废无用,墨水喝进肚子里只管把自己喂饱,可有人识得他是珠玉!所谓知己难逢,眼前人不就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吗?
人生难得一知己,毕羲和听珠玉与瓦砾之论立刻下定了决心。
12. 四弃香(三)
王夫人坐在书案后的紫檀圈椅里,起居室的大门敞开,风从堂前穿过。邢慷迈步跨进门槛,左右闲逛,博古架上今古文章,书案摆着一卷一卷的账册,罗汉榻上的案几摆着三足香炉和文竹盆景,家具简单,书香混着小四和的香气。
王夫人看见他进来了,像个好奇猫左右打量,没理他。笔下小楷老道细腻,挺拔高雅,法度严谨,意态生动。
邢慷:“嫂夫人,你这玛瑙瓶出自谁手?”
王夫人嘲笑,“少卿日日流连静岳台竟然看不出是谁的手艺?”
“这幅丹青的笔触也甚是细腻,书局那老书生的完全不能比,与其让他给各家娘子画像不如找这位画手。”邢慷走到一幅仕女图前伸着脖子看。
王夫人停笔坐直,“这话说的没毛病。可惜了这名画手的技艺没用在正道上。”
“看那老书生给静岳台的娘子画丹青还以为他收了对家的钱,没想到甚是公正,平等的不堪入目。
不如这幅,笔墨流畅自然,线条粗细有度,色调淡雅,画中人更是清绝。仔细看,这仕女的脸与观音有些像,与嫂夫人也有些像。”
邢慷掏空心思拍马屁,王夫人仍然是一副冷脸。邢慷脸皮够厚,自己往王夫人面前凑,王夫人却让他站住,“少卿,我这里的东西太次,您还是到前厅去坐吧,免得再伤到哪儿。”
“夫人哪里的话,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里有嫂夫人,哪里都比不上!”
邢慷厚着脸皮坐下了,王夫人被他逗笑一声起身端茶具过来。王夫人让他把书案清一清,她懒得再挪动到别处泡茶,左右这间屋里她最大。
邢慷拿起王夫人写的字发现是给书局的草稿,写的是秋季的上新货物推荐。每个楷字看起来脾气都很好,谦谦君子,生动活泼,拿远些看却觉察到一股稳妥到窒息的难过。
邢慷不适地松了松领口,感觉要被这些字逼得喘不过气。
“嫂夫人的字真好,俊雅秀逸,英气逼人。”
“少卿的马车跑得这么快,是拍马屁拍的吗?”王夫人点上一炉香,水果的清新慢慢钻了出来。
“和刚刚在门口的香一样,府中哪里都用此香吗?”
小四和,又称四弃香。在各种简易香方中文人最推崇的就是小四和香,不用花一分钱,只需要使用水果壳等废弃物就能加工成合香。清爽的花果香气别有风味,于简陋处见芬芳。一般受文人雅士偏爱。
小四和香制作简易,昭显节俭之美德,清贫的学子也爱用。熏香是一种生活仪式,无关乎金钱,囊中羞涩的文人也找寻着清廉的享受生活方式。
只是以对外贸易出名的仙阳城没有多少穷人,城主府用香还有更好的选择。
“铜臭味太重,今日更重,我胃口不好,闻见就恶心。府中每日都需要用大量香料遮掩,这香合适。”
王夫人意有所指。邢慷了然,王夫人对自己还是有成见。
“本官惹嫂夫人厌烦了。”
王夫人将茶单手放到邢慷面前,“喝。”
“嫂夫人为何厌烦我?”邢慷装作无辜。
王夫人懒得说什么,“少卿要的都在这杯茶里了,一饮而尽便可。”
茶水见底,就是逐客了。
“我知道嫂夫人为何厌烦我。仙阳城里与晨钟一起敲响的还有云霭楼的鼓,从夫人起居室的雕花窗正好能看到云霭楼的最高处,风吟阁的露台。”
邢慷透过窗户看见远处的大鼓,静岳台的仙和城主府的龙就是如此惺惺相惜。
“嫂夫人如何知道我在静岳台中的事,又如何认识郑轶?”
邢慷在甜心阁中与金桃说的话隔天就传进城主府,王氏还用来笑话他。仙阳城中,城主府与静岳台是龙潭对虎穴,看似毫不相关,龙虎之争却藏在风平浪静之中。
“砰”的一声,王夫人拍案怒目,“少卿,话说多了渴,茶等久了凉,喝茶就喝茶,别过了时候。”
邢慷眨眨眼,拿起茶杯递到唇边,“仙阳城多商旅镖队,人口流动大,人第一天进城第二天就走是常有的事。这些流动的人来自全国各地,有些人看似走了却还藏在这里,妇人、儿童、老人、奴隶,过些时日又被其他人从静岳台中赎买。
一旦这些人口从仙阳城过境,从东洲进入北洲,几乎再无可能寻回。仙阳城中走丢的人越来越多了吧,长途跋涉而来的人难免旅途中遇到灾病,有些损耗不得不就地补充。如此情况发展下去,仙阳城不日就会成为人牙子的窝点。”
邢慷要把茶送入口中放下茶杯,王夫人望着对面的玉面郎君心中挣扎。
“春芽,茶凉了,去给吉祥使泡一壶新的来!”
邢慷弯起嘴角,乖巧地请侍女添茶,“多谢嫂夫人厚待。”
“你当真关心此事?”王夫人还是不信,明明邢慷还高调地押注花魁人选,暗地里与殷覜勾结抽花钱。
“你要是关心,又为何杀了郑轶,她在静岳台最清楚情况。郑轶几次三番毁她生意,殷覜容得下她,你为何容不下她活着?”
“嫂夫人此言差矣,不是乐卿不让她活,铁娘子一心寻死,念在青梅竹马的情谊乐卿不忍看她受苦,”邢慷苦着脸,哭得假模假样。
王夫人念在他官大能压死地头蛇的份上硬着头皮忍,“她也终于熬不住了。”
“苦海无岸,终日漂浮,终有溃不成军的那一天。嫂夫人应当痛定思痛,早日解决仙阳城中的人口流失弊端,以告慰铁娘子在天之灵。”邢慷说着还掏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王夫人心中恶寒,杀人者告慰亡者在天之灵,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你打算怎么做?”
邢慷收了哭唧唧的做派,慢慢折叠手帕塞进怀中,“我派两名暗卫秘密潜入北洲边境调查,静岳台的靠山不止东洲宏朝的林员外郎,他就是个拉皮条的。详细情况你可以听她们两个说,青霜,枕戈,出来见见城主夫人。”
一个臃肿的青色人影掉下来,王氏吓了一跳,一晃眼青色人影分成两半,一青一赤两个窈窕女人向王氏见礼:“见过城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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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吗?
王氏仔细打量一分为二的两人,青红双姝戴着黑纱笠串珠面帘,半遮半掩的姿容已然倾城。她想邢慷怎么连暗卫也挑如此相貌的,难不成他是个双?
“平身吧,和嫂夫人说说北洲境内的情况。”
两名暗卫一左一右在邢慷身边坐下,两人将面前的弧形串珠面帘掀上去固定在额顶露出眉眼,王氏在两人脸上扫过立刻从位置上弹了起来:“这,这这……”
“嫂夫人怎么了,见了鬼似的?”
邢慷给青红双姝斟茶,青霜和枕戈端茶看着王氏异口同声:“城主夫人请坐啊~”
王氏心中大骇,可不是青天白日见鬼了!邢慷到底是圣上面前伺候的权臣,皮上矫情浮夸,心机手段深不可测!
“她们当真是暗卫,这也太招摇了?”王氏没见过这样的暗卫,简直是活靶子!
“青霜,枕戈,有人打趴过你们吗?”
青霜喝一口茶骄傲摇头,枕戈回答:“小时候。”
邢慷满意地点点头,“她们就是暗卫!”
王氏:“……”
邢慷:“别担心,见过她们真容的都死了,有人看不见她们的脸就死了……嫂夫人别担心,她们不会对你下手的。”
……
毕羲和不知道如何描写盈袖,她美丽独特,参加盛宴的人有目共睹。不用他过多赘述,盈袖已经在仙阳城中鼎鼎大名。现在要让更多没见过她的人被她的神秘吸引,什么样的笔触能让人们都去喜爱一个欢愉之女?
盈袖是清倌人,私房经历无甚可写,写了也不见得所有人都喜欢。
她的美丽很稀有,但美丽漂亮几乎是名妓的基础,她的竞争对手无外乎都有一技之长,写这些都没有鹤立鸡群的效果。
该怎么写她呢?
毕羲和点燃香丸,清新的水果香与肥腻的脂膏完全不同,平常而又高雅。
“喵~”
一直狸花猫跳上窗台引起沉思的人注意,标志的俊猫,书库的守护神。
平常又高雅的神——毕羲和顿悟,那不就是住家仙儿吗!聘狸奴守护粮仓和书房,狸奴就是平常人家的护家仙,无论男人女人,谁会拒绝一只守家护院的狸奴呢!
人人都道欢场女子如妖谄媚,可若是清清白白的仙呢?
毕羲和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盈袖要争的是花魁,欢场女子如何能成神仙?
“……”
可是,神仙一定能在一众祸水红颜中鹤立鸡群,遗世独立。
欢场女子难道不能清冷如月亮吗?
你是珠玉,怎会甘当瓦砾——盈袖的话时时回荡在毕羲和心头,明月高悬有一束光照到了自己身上。
一点朱唇尝万人,一轮清辉照阴沟,她如何不能是施舍点拨凡人的仙?世人最喜欢的不就是将神仙变成凡人,欢女成仙得让一些人做梦笑醒。
毕羲和闻着炉中香气头脑越发滚烫,那一个下午他什么都听不到,唯有一只狸花猫陪着他写完了那篇草稿。
13. 四弃香(四)
仙阳城的小报忽然供不应求,原本书局抄录一千二百份,其中八百份都是长期订阅。近两天临时起意买小报的人大大增多,仙阳书局每日抄录两千余份还不够。
“手都抄酸麻了!”
书局的抄书人因为加班抱怨,大街小巷因为柳璟的再度问世风波四起。
“柳璟突然出山,什么人都没提,写了个白猫仙传说,是何用意啊?”
“白猫仙的故事还是连载,你瞧第一天写的是白猫在猫界因为花色少不受欢迎,但在人间一样勤勤恳恳看家护院,还要被欺负,惹人怜爱。
第二天写主人家丢了孩子竟然是硕鼠叼走的,硕鼠把孩子叼走,受虐待的白猫仙原形瘦弱,只能化人把孩子抱回来。不知道第三天又会发生什么?”
“你们知道赵老汉家的小孙子吗,眼睛大的像黑葡桃,水灵灵的俊后生,就那么丢了!白猫仙的故事会不会跟这事有关?”
“听说了,郑轶化蝶那天赵老汉两口子病急乱投医带贡品接连拜了好几天,真有夜猫叼走供果!”
“柳公曾与郑轶交好,难不成是死人托梦请柳公帮助丢孩子的人家找人?”
“哪有那么玄乎,一个妓女还能管谁家丢不丢孩子!”
“你们还真别不信,前两天我在北大街看见屋头一只人那么大的白毛怪物跑得飞快,如履平地,窜到酒楼就不见了,说不定就是猫仙找食儿呢!”
……
毕羲和听着街头巷尾的议论满腹狐疑,白猫仙第一天的故事是自己亲手写的,可根本没写第二篇,难道柳璟真的复出了?
可是柳璟并没有澄清有人冒名顶替,而是接着他的故事写下去了,会不会是有人想到了一处,也来冒充柳璟?
柳璟的名字就放在那,署上名投稿书局不可能错过。毕羲和看出写第二天故事的笔者刻意模仿柳璟的叙事风格,文笔干练,阅读流畅,引用硕鼠的典故,格局比自己的故事更大。
毕羲和冒充柳璟原本是为了给盈袖挣名声,不想被他人截胡,他不得不把白猫仙的故事往下续写,还要写的比另外一位冒充者更精彩!
他苦思剧情,没什么灵感,不禁好奇另外一个柳璟的故事,猫仙斗硕鼠,似乎暗藏机锋。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毕羲和嘴里念叨着往北大街酒楼去。他行至门前,邢慷的豪华马车刚刚走远。
“硕鼠……”
第三日白猫仙的故事续写,传说白猫仙住的这户人家为了让猫捉鼠不给足够的食物,尽给它吃一些素菜。家鼠被捉完了,白猫仙只能饿肚子,饿肚子的白猫仙还被其他猫欺负,无奈远走捕猎。
白猫仙费劲力气猎杀一只野兔,将野兔带回家中被主人夺了去,给了它一些青菜。猫吃肉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白猫仙强行吃下青菜胃肠不舒服,却闻见主人家中的兔肉香。
餐桌上的兔肉香气逼人,故事却戛然而止,看报的人们纷纷抱怨柳璟停文之处,“怎么没了?”
“就这么点,够谁看啊!”
“柳公这般是为什么?”
人们茶余饭后都在想白猫仙如何了,吃到兔肉了吗?吃到肚子里的青菜能消化吗?救了主人家的孩子竟然还受到虐待,白猫仙什么时候离开?白猫仙会不会离开?
毕羲和穿过沸沸嚷嚷的读者手里也拿着一份小报,第三日的故事和他写的故事初衷不同,却是拿他写的故事改的。
毕羲和原本写白猫仙对主人家不离不弃,没有吃糠咽菜的细节,也没有吃没吃到兔肉的悬念。如今人们纷纷可怜白猫仙每天饿肚子,想它离开那家主人,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渔夫:“若是白猫仙到我家,鲜鱼管够,猫怎么能吃素呢!”
厨子:“我们酒楼的泔水都比这家主人的猫食油水多,明明有白猫仙看家护院,粮仓满满当当,竟然还去抢兔肉,着实不要脸!”
老妇哭哭啼啼:“要是有白猫仙住家,我的小孙儿就能回来了,就算是要吃牛老身也给它宰一头!我的孙儿啊,我的孙儿,求八方神灵保佑我的孙儿回家!”
毕羲和再度提笔续写白猫仙的故事,这次写白猫仙化成人形替主人家操持家务,如田螺姑娘一般贤惠……
第四日白猫仙故事停更了,小报上写:去赚碎几银两维持生计,今日无故事可讲。
人们怨声载道,抱怨柳璟拖更。
毕羲和疑惑,自己分明把稿件交上去了,那人就算写不出也可以像昨日一样拿自己的故事改一改……他恍然大悟,另外一位柳璟也在仙阳书局中,并且能左右稿件的敲定!
那位柳璟对他写的第四日的故事不满意。毕羲和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若那位柳璟一直不满意他的故事,稿件就一直发不出去。
到底是哪里让他不满意呢?毕羲和从未想到自己冒充柳璟,还要揣摩另外一个冒名顶替者的心思。
猜中另外一个柳璟身份的毕羲和这次没有交故事上去,而是书信一封询问故事的弊端。
第五日白猫仙故事续更,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操持家务带孩子,白日只有她一个妇人在家,门外一点动静或是婴儿忽然啼哭都让女主人心中惶惶,心力交瘁。女主人想起今早上去菜市场买菜时屠夫看向自己的目光便觉得害怕,可那屠夫还是男主人的好友,时常对自己开玩笑,当着男主人的面也不避讳竟然拿她和青楼的女人比姿色,调戏之举越来越明显。
男主人从来不在意这些,女主人只觉得委屈无处言说,劳累半天终于把家里收拾干净在婴儿床旁边坐下,想起自己的女儿长大也要经历这些更觉委屈。
女人的哭声惊醒了婴儿,一大一小在安静的室内哭,这时大半时间不见踪影的白猫仙忽然跳到婴儿床上用尾巴哄婴儿玩。婴儿不哭了,女主人也觉得如释重负,白猫仙跳上女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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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头踩奶,“咕噜咕噜”地叫,女主人摸着白猫仙柔软的身体忽然觉得心安不少。
女主人等到男主人回家,一边骂死鬼一边亲吻丈夫,这时守护妇小的白猫仙又无声无息消失了。
第五日的故事引起丈夫和妻子的争议。
妻子:“还是柳公会写女人,我平时一个人在家时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要不是家里养了条四眼狗,简直要把自己心吓破!”
丈夫:“妇人家就是事多,哪有那么多坏人,朋友妻不可欺,屠夫就是爱开玩笑而已,男人多多少少都会聊天的时候提点荤事儿。”
妻子:“你们这些大猪蹄子哪里懂,还不如一只猫懂妇人家的心事,整日在外头浪荡,我既担心家里还要担心你!最近又有人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
丈夫见妻子泪眼婆娑,想起丢了孙儿的赵阿婆眼睛都快哭瞎了,年岁那么大了还到处烧香拜佛,若是家妻也变成这样……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第五日的白猫仙得到了妇人们的支持,仙阳城中渐渐有人聘养白猫。
毕羲和读完第五日的故事才发现自己又输了一头,真正的柳璟对欢愉之女都能敬重不偏颇,又怎么会不尊重这家的女主人,而自己却未想到女主人的视角。自己写的白猫仙不仅有抄袭田螺姑娘的嫌疑竟然还让神仙去插足凡人的家庭,在拿捏人心上实实在在又输了一局!
毕羲和心中憋了一口气,拿稿费去静岳台下层找欢女喝酒。毕羲和在静岳台门前又看到了邢慷的马车,暗地里唾骂大贪官来得真勤快。
邢慷人在甜心阁里坐,冷不防地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阁主,逗猫香的解药你这里有吗?”
金桃:“少卿说笑了,我们要解药干什么?逗猫香的剂量就那么多,总会发散完的,多动一动就好了。”
邢慷犯愁,金桃嘴里的动一动自然是那种动一动,他不想那种动一动。他看中逗猫香的安眠作用,又不想要其他的“副作用”,思来想去,难道去找盈袖要吗?
“唔,小招财猫最近做什么呢?”
金桃眼睛向上翻了翻仔细回想,“小猫丫头最近不爱吃饭,台主亲自过去喂才勉强吃两口,恭华偷偷跟我说她后来吐掉了,请我做些好下咽的点心,现在偷摸让我做吐出来的时候不刮喉咙的吃食。”
这些话静岳台里的其他人不敢跟邢慷说,她们不敢叫邢慷知道盈袖身体有恙,个个心惊胆颤想私下里把盈袖调理好了送上花魁大选的花台。
“
“我偷着把咸肉脯磨成粉拌进米糊里才让她吃了一碗饭,每天按台主的要求大量排练,只吃巴掌大的那么一小碗怎么够?”金桃手上搅拌着馅料,脸上捂着面纱也能看出浓浓的愁云。
静岳台里的姑娘们节食成风,除了某些胖了别有风味的丰腴美人被要求不许掉秤,总之没几个人能好好吃饭的,饿的饿死,撑的撑死。
14. 四弃香(五)
“云霭楼的阁主们也节食吗?”
“都一样,不过没那么严苛,每月称一次,规定下个月食物的分量。我们干的都是体力活,节食过度可就没命了。我天天做好吃的,要是自己吃不上忒残忍。”
邢慷这几日进静岳台便往甜心阁钻,从金桃嘴里了解云霭楼的六位阁主,她们是静岳台中的顶流,虽然不常应酬,却承包了静岳台近一半的入账。
风吟阁主郑轶来自浮玉京,吞花阁主盈袖来自漾花谷,鹿鸣阁主淼青来自青虹川,南红阁主来自蜀南,孔雀阁主白珍珠来自苗疆,甜心阁主金桃则是来自盛源。
这六个人的故乡分别是权贵所在,传说之地,游牧民族生活地,多山多矿之地,五毒秘术发源地以及盛产谷物的地方。六个生活在全国各地的人在静岳台中相聚,时常出差回自己的家乡应酬,郑轶可以凭借镇国将军府的邀约私自回京参加盛宴,抛头露面,却没有人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似乎有人默许了这件事。
先帝在世时是这样,新帝登基绝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邢慷很是头痛,“听得本官心情都不好了。”
邢慷自然知道是谁默许了这件事。先帝驾崩前两年身体似乎出了问题,突然特别想长生不老,沉迷炼丹修道不问朝政,让太子监国,太子听从亲王李麒的指挥,太子被废后李麒就成了摄政王。
一个人打两份工的滋味儿不好受,邢慷的脑仁儿都要裂开了。邢慷抱怨:“哎呀,台主每日都帮着小招财猫排练,都没时间陪我玩了。”
金桃:“少卿啊,台主看着与我们年岁差不离,但真实年龄足够生一个您那么大的孩子了。”
邢慷:“哦?台主今年是何年岁?”
金桃伸出四根手指,“超过这个岁数了。”
邢慷:“倒是一点看不出来,还以为她成了观音雕像模样不会变化了。”
“台主对自己也严苛,说是辟谷长寿,喝水比吃饭多,日日焚香沐浴,一日两沐。我是做不到,天底下有那么多美食,活得长却只能看别人吃,那还不如杀了我。
别看她们几个表面稳妥,实际上可没少找我多加餐,淼青嗜好肉干、烤肉、奶茶,白珍珠跳舞不能吃多,就拿着一堆虫子让我炒,都是她养的,被她吃了就跟阁主说养死了。”
金桃说起白珍珠一个劲儿笑。白珍珠怕虫还养了一堆虫,就怕她的虫子跑出来抓不回去。她的虫子她自己都怕,郑轶就是帮她捉虫才中的蛊。
“红翡喜欢吃辣,容易闹肚子,台主一听见她偷吃就得派焦姑姑教训一番。但一下雨,她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闹唤,非想涮肉,之前还连带着我一起被关。”
“郑轶呢?”
“她啊,喜欢吃生的,鱼脍,海贝,生腌,犯过两回虫疾。好奇心重,偷吃其他人的肉干,虫子餐,还中过蛊,命大得很。”
说到命大,金桃又想起来化蝶的事,到底是郑轶,死都死得不同凡响。百般人间苦没把她折腾死,最后还是让人给杀了。
“早知道再给她送碗花雕酒,罢了,今日孔雀阁主可有空?”
邢慷是个大闲人,但是个有钱的闲人,到哪都是金叶子开路,一包一包塞。只要他肯出钱,爱在哪待在哪待。
孔雀阁里花木琳琅,多是稀奇药草,灵芝桌上供。邢慷一进屋就闻见水烟的果味,白珍珠爱抽水烟。
“少卿~”
娇俏的苗女一嗓子把人的魂叫飞一半。
“快来呀!”
白珍珠穿一身宽松的白色民族服饰,没穿鞋,手钏臂钏脚铃腰环一大串,坐在榻上守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水烟壶朝邢慷吐一缕烟雾。
“珍珠娘子今日无事?”
“无事,无聊得很,等来少卿就可以解解闷了!”
白珍珠的性子欢脱,年龄和邢慷一般大,她身上也有一股天真,不同于盈袖不曾见过人间烟火的天真懵懂,而是一种见过世面却不屑一顾的不羁。
白珍珠不爱看眼色,那天邢慷到吞花阁去还是红翡看了她几眼她才起来伺候人。白珍珠给邢慷按腿,邢慷感受那力道就知道她是个摸鱼专业户。
“陪珍珠娘子解闷可以,可别拿本官解闷。”
邢慷坐到榻边,白珍珠递过来水烟嘴,“蒲桃酱做的烟泥,加了冰,凉爽得很。”
邢慷:“无福消受,本官自小便有咳疾。”
白珍珠也不强求,烟嘴回到自己嘴里继续抽,“少卿在甜心阁玩腻了?”
“吃不下了。”
“哈哈哈,少卿有口福,金桃每天开灶的日子少有,夏天总做寒食。一有大户人家开宴她就被请出去了,好吃的都做给外面那些人吃。
少卿吃过虫子吗?”
邢慷来孔雀阁之前金桃提醒过他,白珍珠给的吃的喝的都别动,放蛊户的东西动了都有代价,他不缺钱就多拿钱开路,草蛊婆白珍珠不动金主。
“洞云,东西取回来了吗?”邢慷冲门口大喊。
洞云跑进来给白珍珠呈上一个匣子,白珍珠掀开看见满满一盒金条,“多谢少卿,东西我留下,少卿有什么吩咐?”
“你卖什么虫子会告诉台主吗?”
“哈哈!台主不懂,我都胡乱写的,其实那些个虫子叫什么我自己也记不清。记得怎么养怎么用就是了,就是虫子嘛,起个威风的名字人家才信。我卖一样的东西能叫出来一百个名字。”
邢慷提了自己的要求,白珍珠吐一口烟雾说“简单”。邢慷给的太多了,白珍珠不白要,问他还要不要别的。
邢慷:“珍珠姑娘洒脱自由,不像台中人,怎么到静岳台里来的?”
白珍珠:“嘛,编了十几个版本,少卿要听那个?”白珍珠有撒谎可信的条件,一来她纯粹直爽,二来苗疆难入,人们不了解,她说什么是什么。
白珍珠从苗疆跑出来,一路颠簸流离,知道什么样的故事能让自己乞讨来食物、水和银两。
邢慷:“最开始的版本。”
“不想给人放蛊跑了,跑出来被骗了,首饰全都被人偷走,我也被卖给老爷冲喜做妾。老爷拜堂时看见我太激动,被我给美死了。
他们说我是妖女,我就用小虫子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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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弄成了活尸,狐假虎威挥霍完了老爷的家财,老爷尸身腐坏,我就拿着地契跑了。
卖完地契被抢劫,马匪头头要娶我当压寨夫人,你也知道,我总能把人美死,所以我又当了一阵马匪头头,当腻了我就又跑了。
这回捡了个白面相公,下雨天在破庙挤着睡了一晚上,他说考上功名就娶我为妻,对我负责……死了,文章被盗,上榜的名字不是他的。我帮他复活亲手杀死了状元郎。
我以未亡人的身份告上京兆府,结果他未得清白,我还要白天坐牢,晚上伺候老头。所以我又把老头美死了,大手一挥断了案,然后把自己卖了很多次,终于在静岳台待了下来。”
邢慷听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白珍珠背了三四起命案,其中还有京兆府尹离奇猝死一案!
“少卿,来一口吗?”白珍珠又把烟嘴递给他。
邢慷摆摆手,“本官差点被你美死了。”
“少卿怕什么,你也杀人,我也杀人,我有一张脸,少卿有一张嘴,不就是用来杀人的吗?”白珍珠理所当然地认为。
邢慷这才知道白珍珠对自己说真话的原因,还是因为郑轶之死。
“可惜轶娘没留下尸体,不然我可以做成活尸给小猫当阿贝贝。她天天半夜跑到风吟阁哭,我在那待着不安生。”
盈袖一去风吟阁白珍珠就躲到房梁上,等盈袖哭累了再把人送回吞花阁,盈袖还以为自己做梦。
白珍珠说事儿总是理所当然的,天真到近乎恐怖。邢慷见过大风大浪也被这样一壶温水给淹了脑子。
“少卿,化蝶蛊你知道吗?”
“没,没有,”邢慷磕巴了两声才回神,“没听说过。”
“上古有十巫,巫术各不相同,蛊是巫术的分支,香和蛊一样是通灵的手段,小猫的来处应该和苗疆是差不多的地方。苗疆《万蛊书》上确实有一种蛊叫化蝶蛊,能在人将死时将灵魂变成蝴蝶飞向灵河躲避孟婆,带着记忆转世。
中蛊者肉身一定会死,而且是发动时瞬间枯萎。肉身作为灵魂变成蝴蝶的燃料,灼烧处周围留下黑痕。轶娘怎么烧得连灰都不剩了呢,刑场上不见任何痕迹?”
白珍珠自顾自说话,眼珠转来转去,抽水烟的时候嘴皮子“吧嗒吧嗒”响。邢慷看她润亮的浅紫色嘴皮子一张一合,脑门上的汗慢慢滑落。
“少卿,你说轶娘会不会没死?”
一滴汗砸到邢慷手背,他心里唾骂郑轶怎么什么都不交代清楚,被盈袖下药就算了,这会儿直接遇到一个推理断案、精神攻击的了!
邢慷抚着胸口深呼吸,“珍珠娘子,本官自幼有疾,经不起吓。”
“是吗,我看少卿遇刺那天挺冷静的呀,还以为你不怕死呢,”白珍珠笑得温和如初恋,笑意却不达眼底。
邢慷:“本官死在静岳台不就牵连了各位娘子,万万使不得。”
白珍珠:“那倒不会,我把少卿做成活尸领出去就好了,暑气渐消,约摸四五天才会臭呢。若是我把少卿也美死,说不定名气就超过轶娘了!”
邢慷想逃……
15. 四弃香(六)
殷覜能压住这几座楼的阁主真是大罗金仙在世。
邢慷突然共情起殷覜,一个郑轶还不够,像郑轶这样的女人竟然有一群!怪不得外界盛传静岳台里尽是妖人,也怪不得郑轶是花魁,综合考虑只有郑轶最合适。
白珍珠仰头吐出大量烟雾,半张脸埋在烟雾中朦胧不清。
邢慷小意温柔地哄,“本官还有许多财宝在京都宅邸中,阁主若需要银钱不妨试试跟我走?”
“好啊。”白珍珠干脆利落地答应,“我也好久没回去浮玉京了。”
出乎邢慷的意料,白珍珠十分好劝。
邢慷:“需要我帮你游说台主,打点些吗?”
白珍珠:“我知会台主一声就行,我走她肯定高兴。”
邢慷:“……”总感觉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白珍珠在静岳台中做蛊虫买卖,每当有客人找上门殷覜就心慌。白珍珠用虫子应付一切,行房也用虫子,蹲在床边看客人在幻觉中涕泗横流,丑态百出。
草蛊婆一个眼神都能下蛊,殷覜见识过,也知晓白珍珠的性子,白珍珠乐意在静岳台里待着殷覜也不好赶走她。白珍珠惰性大,不主动惹事,找她的单子来了殷覜都会先嘱咐一遍忌讳,哄一会儿让她在外面注意些,亲自盯着她上车出发。
白珍珠不惹事,挺乖的,就是本身太危险了,也因为她危险的门道绝无仅有,殷覜冒险留着她。若是她想走,殷覜不会留。
“少卿需要我陪侍出行吗?”
邢慷喉咙滚动,可不敢贴身带着白珍珠,怕自己成了活尸都没人发现,“阁主不用动,到时候随我走就是。”
白珍珠点点头,“我给轶娘下蛊了。”
冷不丁的一句,邢慷的心七上八下,要被白珍珠这挂的乱拳捶死了!
“也能给台主下,少卿需要吗?”
邢慷还真心动了,“阁主太客气了。”
“中原不都流行投名状吗,我把台主做成活尸给少卿当阿贝贝吧,少卿不是说台主没空陪你吗?”
白珍珠一句话翻一个浪头,邢慷的冷汗就没停过,他快被浪头拍得溺水沉底了。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在静岳台里的动静有人一清二楚,金桃是城主府的人就罢了,这还有个到处放蛊监视的。
邢慷:“阁主,您决定好了就成,别的多余了,不用费心。”
白珍珠:“嗯嗯~知道了。”
邢慷在孔雀阁待了半个时辰就走了,洞云还吃惊怎么这么快,“主家,你脸怎么白了?”
邢慷:“遇上一位姑奶奶。”
洞云兴奋:“你还有位远亲?”
邢慷:“算了,她不难讲话,再去其他两位阁主那里看看。”
邢慷一进鹿鸣阁淼青就拉他坐下,朱砂画符贴手背,一小锅刚煮的鸡蛋全剥出来给邢慷滚露在外面的皮肤,脸上手上都滚个遍,又端出一盏黄豆让邢慷嚼一嚼。
“阁主这是什么仪式?”
“去蛊的,这黄豆你要是尝出来没有豆腥味,还甜滋滋的就得想别的办法,红翡那里有种特别的石头可以避蛊毒,但是对身体危害大,最好还是去盈袖那里要虫信香,配合带血的生肉就引出来了。”
邢慷抓几粒黄豆嚼了嚼,有豆腥味,白珍珠没给他种蛊。淼青松了口气,“还是要多提防,白珍珠精神不正常。”
“不正常?”
“她们苗女就是如此,看中个郎君便下桃花蛊,种蛊者莫名其妙就对下蛊的苗女爱得死去活来,也不顾相貌、性格、家世,甘心当牛做马一辈子。”
邢慷有所耳闻,边疆地区的民风彪悍,男子动刀决斗,女子力量不及男子善用别的手段,巫蛊之术多是女子传承。
“多谢淼青娘子。”
淼青复杂地看邢慷一眼,看得邢慷莫名其妙。
淼青到藏书阁里抱出来许多幅装在书袋里的丹青放到邢慷面前,“少卿到城主府肯定吃瘪了,听说你抬了五箱黄金,城主夫人没把你赶出大门真是万幸。”
邢慷这时候支棱起来了,“她敢,本官可是正四品朝廷命官!”
淼青:“少卿要是像砍了郑轶一样把城主夫人砍了,城主也不独活,到时候仙阳城的暴民绝对把你当街踩成葡桃泥,一家一户领走塞进酒坛里,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这些你拿去,往后再去城主府送对礼就不会吃瘪了。”
邢慷抱着怀里一堆画,心想她是想让自己当跑腿的给城主府送礼吧,莫非这画里有蹊跷?
“夜湖,把这些给城主府送去。”
房梁上跳下来一个全身黑的高大身形,拿一块黑布将画作兜在一起系到背上又跳上房梁消失不见了。
淼青皱眉:“夜壶?”
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邢慷伸手从书案上拿来几份小报,淼青用朱砂笔在小报上勾画了几处地方,其中有两个板块红线尤其多:一个是杂说,一个是逸闻。
杂说就是一些连载的故事,多为虚构,这个板块经常出现一个笔名叫三两钱。逸闻则是城中最近的新鲜事,短小精悍,给欢女写的推荐也属于这个板块。
有趣的是逸闻板块居然连载了一个白猫仙的故事,故事走向令人意想不到,猜不出结尾。
“淼青娘子喜欢看报?”
“非也,奴受聘于仙阳书局任校书,负责审理一部分稿件和纠正错误。近日有人冒充柳璟投稿,完全不得其精髓,哪怕用心学个两三分!说起来就让人生气,这白猫仙的故事他就只能开个头,我可不能让他毁了柳璟的名声。”
邢慷细细将白猫仙的故事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故事是淼青娘子在续写?”
淼青坐到书案后面继续梳理投稿:“那个三两钱还以为旁人看不出来是他冒名顶替吗,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假。就差揪着大家的衣领挨个说‘我就是那个假柳璟!’脑子被墨水淹了似的!”
邢慷:“白猫仙后面的故事怎么写?”
淼青提笔蘸朱砂继续勾画,“谁知道那笨猪又有什么馊主意,我得把他拦下来。”
她拆开一个又一个信封,直到打开柳璟的信封,看了几眼不由得瞪大眼睛,“少卿,你来看看!”
邢慷疑惑地接过那几页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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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猫教……”
“这还有一个叫柳璟的……又一个……冒充上瘾了吗,这都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脸儿美,鞋儿窄,指尖红,玉□□,老/色/胚也敢冒充柳璟!”淼青在稿件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小篆,把所有署名柳璟的信都挑出来放到一边,气得我肝疼!”
贴身婢女小篆一言不发将书案上的信件分开,忽的眼前一亮,将其中一封单独拿出来放到淼青正在审理的那堆稿件旁边。
邢慷注意到小篆的举动,等她到一旁磨墨伸手将那封信拿过来拆开看,信纸展开邢慷便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窒息感。
“柳璟多年未接触欢场仍然对静岳台的事了如指掌……白猫竟然虚弱到乞求硕鼠放过可怜的主人家,被硕鼠咬没了耳朵,咬断了尾巴,可主人什么都不知道,还怪白猫不着家。
真真是令人唏嘘!”
淼青抬头,邢慷将纸页递过去,淼青接过反复看,“不行,指向太明显了。”
邢慷拿出第一封柳璟的信,“若加上这个呢?”
淼青思索一阵,“白猫仙忍辱含垢成立白猫教,白猫教围攻硕鼠替人们除去隐患,白猫们功成身退自由流浪,经常回去看望救下来的人有没有好好生活……现实中没有白猫教,这样的故事虽然假却规避了最敏感的地方,少卿妙思!”
邢慷:“淼青娘子妙思,你忙吧,我去南红阁主那里看看。”
“小篆送送少卿,”淼青奋笔疾书勾勾写写无暇顾及邢慷。洞云正好取东西回来,邢慷把一匣子稀罕的手工漆金墨条交给小篆,小篆替主人谢过目送他们远走。
“洞云,惊雾还没回来吗?”
“主家,今日休沐,北大街酒楼爆满,龙井虾仁这么细致的菜要多等一阵子,不过飞鹰已经把荷叶烧鸡带回来了。”
邢慷在南红阁石屑乱飞的施工现场待了一个时辰,留下一套南洲匠人传进东洲的宝石切割器具,红翡试了试水刀切割十分惊喜,送了邢慷两块辟邪的特殊石料。
兜兜转转总算踏进吞花阁,迎面飞过来一碗粥,邢慷和洞云分别躲开粥碗的飞行路径。
侍女:“见过吉祥使!”
邢慷:“这是怎么了?”
恭华:“回吉祥使的话,阁主最近排演消耗大,吃不下去素粥,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邢慷闯进调香室把门合上,洞云在外面守着谁都不让进。盈袖泪眼朦朦地和邢慷对视,嘴巴黏住了似的叫了一声“郎君。”
“饿不饿?”
盈袖摇头。
邢慷从背后拎出来一包荷叶烧鸡放在桌子上拆开,“那我吃了,你看着。”
香味飘出来盈袖一整个饿虎扑食,捧着荷叶烧鸡缩到角落里啃,像只护食的野兽,边啃边发出“嗷呜嗷呜”的低语。
邢慷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水喝,看着盈袖解决了那份烧鸡,“收拾干净,别连累本官。”
盈袖抹抹嘴,将荷叶和鸡骨头都放进手摇搅碎机,再放进石臼里碾碎,然后埋到种植的香料根部做化肥。
邢慷:“……”经验丰富啊。
16. 返生香
盈袖吃饱了趴到美人榻上一躺,软乎乎瘫成薄薄一片,也不顾忌邢慷还在调香室内。
邢慷进盈袖的调香室仿佛进入琉璃宫,除了土里种的奇模怪样的香草其他都是琉璃制品。无论是矿石,块状原料,粉质香料,还是精油、泉水、雨水都放在大大小小的琉璃瓶中。
装原料的瓶子还只是大小和颜色深浅之分,到了装成品的琉璃器具那真是百花齐放,看得人眼花缭乱,就算是新皇的宝库也不一定有如此精致的制作工艺,个个如宝石剔透,颜色比山花缤纷夺目,太阳一照进来满屋都是炫彩如星的光斑。
香水瓶子的设计更是精妙,捏一捏瓶口的气囊便能喷出芬芳四溢的水雾,染香均匀,全身可沾染香气又不过分浪费。这样精巧的设计拿到浮玉京去售卖必定大受欢迎!
奇了怪了,邢慷回神想这些好东西为什么没有流传到京都?
“小猫。”
“嗯?”盈袖吃饱了有些犯困,这几日排演的运动量太大了,吃不好睡不着十分乏困,要不是调的提神香撑着都不能从隐月阁的台子上下来。
“郎君,(哈欠)怎么了?”
“这些东西只有你有吗?”邢慷从煮器具的锅子旁边摘下来一柄羽扇坐到美人榻边给盈袖扇风。
“也往外卖的,卖给北洲。轶娘说北洲人不可能跨过海峡来抓我,但东洲肯定会有人将我绑走。”盈袖侧过头,银白卷发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透亮的圆眼,“郎君,为什么北洲人不抓我?”
邢慷一下一下扇着风思考怎么回答,北洲人自然是认为这些器物在东洲司空见惯,不知道有盈袖这么个宝贝。盈袖就在东洲的地界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天下的好东西若不是帝王的,帝王便被轻贱。反过来若想轻贱帝王,便偷便抢,拥有帝王所没有的东西就是了。
邢慷又想起那本《珍宝集》,年轻的帝王何尝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反击,用针尖扎人,被针扎一下事不大,偏针尖上最疼人,还是那种无伤大雅的疼。
“本官是昏官,哪里知道呢?”邢慷没有把真话说出口。
盈袖吹着风翻个身,递上小脸吹风,毛茸茸的白发被微风吹开露出胎毛未绞的额头。少女的面颊微红,如夏天的软桃腮肉沁霞,小巧通官鼻,一点樱桃口点在奶油薄脸皮儿,偏眼睛异色多生妩媚,此情此景香衬人娇,正是柳柔花媚娇无力,绝尘标致,倾城颜色。
“郎君只是怜惜盈袖,不告诉我罢了。”
“……”
邢慷再叹静岳台中多人精,她竟是知道的,但在谁面前都装成一只瞪着圆眼睛的懵懂无害小猫。贤人命,从来薄,无知又能遮掩几时,学会吃肉是对的。
“我不恨郎君。”
“什么?”
盈袖又打了一个哈欠,“轶娘想自由,但是做轶娘不能让她自由。她死了,我便把她唤回来,唤回来不做郑轶,做谁都好,小猫,小狗,小蝴蝶。”
邢慷脑中震荡,山崩地裂,摇扇子的动作卡在一处要落不落,“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盈袖发了两回癔症,邢慷原以为她受郑轶之死刺激加上从小在静岳台中接受的狸奴般的驯养才做出那样的举动,等过了这阵子症状就能消下去。
可如今少女一派天真的话里尽是荒唐——莫不是刺激疯了,生出妄想?
世家大族总出疯女人,邢慷见多了,便是这般自幼受规训,心里所想被身外所处境地截然相反,一个人自己与自己势如水火,便疯了。
“聚窟州有大山,形如人鸟之象,因名为人鸟山。山多大树,与枫木相类而花叶香闻数百里,名为返魂树。扣其树亦能自作声,声如群牛吼,闻之者皆心震神骇。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更微火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或名震灵香,或名返生香,或名震檀香,或名人鸟精,或名却死香,一种六名。
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者在地,闻香气即活,不复亡也。以香熏死人,更加神验。”
薄绯樱桃口,一字一句说出一香六名。
邢慷胸中如擂鼓,脑中不断回荡白珍珠所说香和蛊一样是通灵的手段,盈袖的来处与苗疆差不离。漾花谷确是传说之地!
白珍珠能通过蛊做活死人,活死人虽受人操控却口能言,眼能动,腿能走,与活人无异。好似人死后重生一段时间肉身撑不住才死第二回。
而盈袖直言要用返生香复活郑轶!
传说有位帝王得到藩国进贡四两返生香,京都后逢瘟疫横行病了几百人,死得只剩一半人,这位帝王为了验证返生香的效用命人在都城内焚烧此香,香气持续三月将散,死去不满三个月的人全部复活。帝王因此相信返生香的效用,将崩之时欲取用之,不料封香之物外无痕,内已空,抱憾而终。
“盈袖当然知道。盈袖的家乡便有返魂树,在漾花谷中返魂树不过是普通香料,儿时不知其珍贵,但漾花谷从不曾有老人,也从未有坟茔。”
少女白发,长生不老——邢慷被巨大的惊喜冲走了情绪,忘记了呼吸,与盈袖对望直到眼球干涩!传说中的大树似乎就立在自己身前,人站在它面前如同蜉蝣!
“那时你不过六七岁……”
盈袖坐起身捧着脸颊与邢慷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中洲位于四洲之中,乃是四洲禁地,凡人中胆大妄为者擅闯禁地,九死一生回到家乡却发现几百年过去了,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郎君见多识广应该听过吧?”
邢慷喉结又悄悄滚动,默默拉开距离:“术士之言,不可尽信。”
“郎君猜猜漾花谷的香是供给谁的?”
术士言,创始有神一力分五洲,中洲有仙,居于天庭,其下仙乡,仙民驻之。神赐仙民长寿无虞,仙民生好物以供天官赐福。
便是说创造天地五洲的神让仙民和天庭的天仙一样长寿平安,无痛无苦,无忧无惧,他们在中洲境内种植和养护世间最好的东西进献天庭,好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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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用来给四洲信徒赐福。
天官与仙民居于中洲结界中,四洲的人活一年他们那里才过了一天,是以人人鹤发童颜,长生不老!
盈袖从臼香料的案台拿起一枚随意放置的香丸,鸟蛋一般大,桑葚一般黑,“区区返魂木,花姑刚好给我留了几块,连带一本无名香谱。只待人聚之时,轶娘流连未走之魂随着人们走动的风飘回来,我就能唤她返回阳间!
轶娘没了自己的身子,我便问她想做什么,她想做就什么盈袖就一定让她做什么。”
长生不老仙术近在眼前,邢慷的眼神不自觉跟着那块黑丸飘忽,雾蒙蒙黑沉沉的桃花眼多次聚焦又失焦,好似猫薄荷吸多了一样头昏脑涨。
盈袖微微垂眸,看着邢慷那张玉面,他皱着眉头,俊俏的面孔欲色翻涌,喘息渐重。肌肤上薄薄的细汗,格外性感,最后竟从凳子上跌落,勉强伏在案几边趴着脸传出微微的呻吟。
“郎君?”
邢慷眼前盈袖的身影变得扭曲,越来越近,越来越扭曲,如未打磨平滑的镜子照出的鬼魅一般。
“郎君!”
……
邢慷中蛊了,醒来是在孔雀阁。白珍珠换了一身黑底彩羽的民族服饰,头戴银冠,身披银锁,手腕戴着避蛊的木石,脚腕的银铃随着她摆动的光脚丫来回响。
“少卿~”
“你做梦了!”
邢慷从榻上坐起来看见白珍珠换了一支竹烟筒抽水烟,那种烟筒的劲儿更大。
头痛,脑袋里“嗡嗡”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断的片,又是什么时候中的蛊,明明到鹿鸣阁的时候还没查出来,到南红阁还要了避虫蛇的石头。
“巫术有分支,源头不分家,花鸟虫鱼,灰石草木。少卿防着我,怎么忘了防着小猫丫头?”白珍珠“咯咯”笑起来,和身上的银饰碰撞一样好听。
邢慷这才发现盈袖的天真无邪里有白珍珠的影子。还有很多人的影子。
盈袖说她不识字但晓得玉扣纸和花筏焚香,与淼青在一处又怎么会目不识丁?飞檐走壁,活灵活现,郑轶偏爱的利剑又怎会不磨砺?水晶宫一般的调香室也只有红翡和殷覜可以为她费心独家打造。
她们都曾是女孩,都曾是盈袖,于是一起锻造了一柄香气四溢的杀器。饶是邢慷也在盈袖面前放松了警惕,他不禁想众妖所吻之女能不能破开女孩们无法逃离的局面?
“她给我下了什么蛊?”
白珍珠吐一口烟,“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者事也。少卿有钱有势有地位,样样都好的人能被什么蛊惑?”
“嗯~大约只有人了吧,哈哈哈。”白珍珠抬手宛如一个施展法术的祭司,“少卿知道怎么养蛊吗?将世上百中毒物关在一个狭小不见天光的地方,逼得它们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无论它是什么虫豸都是蛊。如何,少卿被蛊住了吗?”
盈袖就是静岳台养出的蛊,是蛊王们经手调教的最不像蛊的王中蛊。
17. 返生香(二)
“阁主这话本官就听不懂了,难不成本官离不开那只小猫了?”邢慷观察孔雀阁中的滴水钟,惊觉过去一日有余。
“少卿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
许久,邢慷从染上咳疾每日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之后便再也睡不着。后来新皇给他请了高明的医生治好了一年四季的咳疾,他仍然睡不着。后来崭露头角他眠花宿柳,行迹浪荡,学着面上铺胭脂才好遮掩。
“少卿昨日忽然酣睡,还攥着小猫不撒手,吓得她以为您被刺客毒了,结果是趴桌子上睡着了,睡梦中还拿着小猫的手一直闻。
这要是良家子,少卿在女子闺阁中待那么久又行轻薄之举,可得娶人家回家负责了。”
吞花阁自然不能留邢慷过夜,恭华拦着洞云让侍女快将邢慷抬进了孔雀阁,想着邢慷若是醒来怪罪谁都担待不起,实在不行就做成活尸。恭华为了护主说出这种话时白珍珠都吓了一跳。
“我轻薄……”邢慷恍惚间想起自己确实抓着盈袖的手寻解药,可他明明没中逗猫香。
转念一想,长生不老,起死还魂,谁说盈袖那双手不是他的解药呢?
帝王之心不可测,祥瑞署因收集仙家秘术而生,若是一年过去他没有完成任务,死的不过是个大贪官。帝王宠爱谁,偏信谁,绝不可能纯粹。
新皇是弑父登基的狠人,照样怕名声有损坚称先皇病逝。之后在名声上更做工夫,朝中可以有刁臣,但没有昏君,要昏也是摄政王昏,所以邢慷是两家的家奴。
“本官怀疑小猫试探,”邢慷扯开话题,“她拿出返生香试我,若返生香是真,郑轶没有在大选当天复活就是没死。若郑轶复活,大选当日天下皆知起死还魂,到时候不止台主忧心旁人把她掠走,本官也要后悔。无论那颗黑丸是不是返生香,本官心里都不踏实。”
白珍珠:“哎呦,少卿啊,你以为返生香为何要在人多时起作用?一来魂轻,生人动起风,魂跟着人扇起来的风走,未入轮回的野魂肯定会混进人群中。二来聚灵,凡间灵气稀薄,想偷渡灵魂转生就得剥生者的灵气做买路钱,蒙过那群阴差,人越多越不容易被发现,人们顶多就是突然觉得没力气。这叫生祭。”
“等等!”
盈袖要生祭参加花魁大选的人!邢慷想起盈袖说不怨他的模样,忽觉十分阴鸷!
“若是体虚体弱之人是不是更容易丧命?”
白珍珠笑他才想明白,“少卿没事,像林公子那种就没命喽,起死还魂,以命换命,这样才公平嘛。”
花魁大选将是一场盛大的复仇,所有转头忘了郑轶的人都要被抽走一缕生气。
邢慷还是怀疑,“返生香确有其事?”
他听多了坊间传闻,连砍了不少招摇撞骗的半吊子术士,早就觉得人间没有长生不老的术法,原本的打算是招摇这一年乖乖回去领死。
“少卿敢赌吗?”
赌返生香是真的,则有人横死大选现场,盈袖仙民身份暴露于天下。赌返生香是假的,就是盈袖不信郑轶之死故意诈他,还能提早挽回局面。
邢慷想起少女单纯静好的犯困模样,那双澄澈至极反而生媚的眼睛——他敢赌吗,赌那少女是罗刹或是精明,赌她重情重义不惜枉害性命,赌她不想害人竟然拿长生不老的幌子试探生杀予夺的权臣。
是哪个呢?
邢慷不得不佩服郑轶之死的高明,一人之死试出全部人的心思,谋者最高境界莫过于人死了仍然在算计。他并非来接管此局,而是进入此局成为其中一环。事实是他起初太高看自己,这里的每一人都不受他控制。兵者伐谋,一颗弃子动摇全局,原本各自安好的棋子皆为弃子走向同一个方向。
郑轶将盈袖带到他面前究竟想让他作何反应?
“少卿?少卿?怎么发愣了?”
邢慷需要静静。
上一任京兆府尹离奇暴毙,仵作验尸时尸身内脏早已腐坏,推测人死去多日,但所有人都见证京兆府尹那段时间日日当差,还做了几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暗卫查过白珍珠后京兆府尹案能对上她的经历和路程,还有从静岳台买蛊的客人也查过了,效果出奇。苗疆蛊事是真,是不是意味着中洲仙民也是真?
“阁主,这几日陪本官在仙阳逛逛如何?”
白珍珠兴奋,“好啊!少卿,我要宝石~”
上次白珍珠提出陪侍的时候就在打邢慷钱袋子的主意,奈何先把人吓跑了。
“买,看中的都买,阁主请吧!”
白珍珠喜欢舶来的宝石,晶莹剔透,五颜六色,专挑贵的买,嫌玉石老气,钟爱晶石,挑了一大包抱在怀里。
邢慷在她身后跟着东看看西看看,指挥侍卫付钱搬东西。
白珍珠:“这块跟小猫的眼睛真像,包起来!”
白珍珠喜欢贪官,满满一袋子珠宝非权宠之臣付不起,这就是实力啊!
仙阳城内的各家宝石铺子逛了一圈,白珍珠身边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宝石袋子,粗算下来也得几万两金。白珍珠坐进马车里就开始往外掏宝石挨个欣赏,比起虫子,宝石可就太招人喜欢了!
邢慷不打扰她的兴奋劲,看白珍珠犹如喜欢藏东西的乌鸦,就喜欢漂漂亮亮会发光的玩意儿。他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宝石还是次,要说最漂亮的亮晶晶还是人的眼睛,心性纯净的人才有明亮的眼睛。
白珍珠的眼睛很亮,盈袖的眼睛也很亮。
邢慷又想起来那对猫儿眼了,笑一笑说起别的话题,“阁主能给本官说点苗疆趣事吗,什么都行?”
白珍珠看在邢慷替她买了一天单的份上说起金子旮的往事。她来自那里,金子旮是有名的放蛊地,苗疆找蛊都往金子旮找。
白珍珠说起炼蛊也不藏着掖着,“外人听了也是没用的,放蛊传女不传男,传媳不传女。我的本事是给人家当预备的媳妇儿才得来的,看上了婆婆的本事没看上丈夫,想认阿婆做母,他儿子不同意。
我执意认阿婆,阿婆也没说什么,跑的时候我说苗女的情只给意中人,她是个顶好的人,我喜欢,她儿子我真瞧不上。阿婆让我滚远点,永远别回去。”
白珍珠没有悲伤,自然地说起一段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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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没有怨,也没有更好的期盼。
邢慷:“怎么会留在静岳台?”
“苗女没有做倡的,我们想要的东西包括男人没有到不了手的。苗女是最专情的,相中个阿郎在一起了就要生死相依。
外头流传的故事里苗女给好阿郎放蛊成亲,原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偏巧有人来告诉阿郎你中了蛊应该跑。阿郎找各种理由骗,苗女经不住爱人乞求让他限定时间前回去。阿郎回家尽孝,到了回去的时间却不肯动身,直到再也拖不下去了才上路,路上遇到了洪水耽误了行程死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苗女觉得他回来了还是爱自己的,于是自刎合葬。
少卿,你觉得苗女有这么傻吗?”
邢慷:“阁主这个回答本官听不懂。”
“哈哈哈,”白珍珠抓着一把又一把宝石,大大小小的昂贵石头像沙子一样从指缝中流出去,“外头的故事真肤浅,女人对男人总是既要又要,要不来就把自己给出去,名声做赌注,性命都可以不要,好像除了情爱没别的事了。
金子旮是阿婆阿妈做主的地方,苗女要是为个阿郎自刎,一家老小怎么办?为一家老小辛苦操持家务,负责任养家,在外头就变成了为一个阿郎。
哈哈哈,当时听这些故事的时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给好多人放了蛊!有人为了救他们来跟我谈,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很多他身上的石头。他就把我领去见红翡,给我做了一个宝石床。
我原本是想把红翡掠走的,她不乐意,郑轶还为她跟我打架,我哪里打得过。为了她和宝石床我就留下来了。
少卿,我觉得有本事的人想做什么做什么。”
邢慷不能再赞同了,白珍珠的权威无需多言。
邢慷:“阁主,你从哪听的故事?”
白珍珠:“到处被卖,当然是人牙子嘴里头。他们的故事跟他们一样,用手段把人扣下来还指望人家专情。苗女不见得蛊阿郎,外头给女人下药的事倒是屡见不鲜,我都学会十几种演法了。”
邢慷对领白珍珠回静岳台中的人隐隐有猜测,艺高人胆大,连白珍珠这号人物也为己所用。
“少卿,今天是歇外头还是回台里?”
邢慷让白珍珠自己挑。
白珍珠说歇外头,到北大街酒楼买了些凉菜和酒,租了一辆驴车要去郊外看星星。
洞云看了看天,万里乌云,“真能看见星星吗?”
惊雾:“主家,我觉得孔雀阁主她想跑。”
邢慷叹气,“那我们也拦不住啊。”
白珍珠自己跑不成问题,遇到个草菅人命的邢慷更名正言顺了。
三人骑马护送驴车出城,又走出五里地白珍珠叫他们回去吧,回去路上慢点儿。三人目送白珍珠坐在装着宝石的小驴车上融入黑夜,调转马头慢悠悠往城口走。
洞云:“主家,就这么让人走了?”
邢慷:“青霜和枕戈跟着呢,白珍珠打不过她们。”
邢慷早把从红翡那里拿的避蛊石交给两个暗卫了,花几万两金还帮人逃跑,钱和心思不能白花。他到底是个刁臣啊。
18. 返生香(三)
“去吧,别让她知道。”
金桃做了瘦肉粥喊恭华领回吞花阁,恭华拎着食盒进轿厢,站在轿厢中便看见邢慷又领着带刀侍卫进入楼中。
“阁主!”
盈袖正在试大选当天的衣裳,房间里挂了几套华裳,桌上床上摆满了殷覜选的首饰。
“阁主?”
盈袖从镜中看见恭华惊艳的模样,恭华第一次见自家主子盘发髻。
云鬓斜簪,蛾眉淡拂,体欺瑞雪之光,脸夺幽昙之艳,眼横秋水流转而生情,腰纤欲折,金莲步稳,秋水为神玉为骨,淡极始知花更艳。
一身赤金双色的露骨露脐金币流苏波斯抹胸和半透明灯笼裤,缀着繁复的宝石链条。极淡与极浓混出一副销魂妖骨。
恭华见惯了盈袖当下也仿佛不认识,昨日还是哭哭啼啼,动不动抱人大腿撒娇的小女儿,转眼竟是妖精一般的媚娘子了。
“如何,庄姐姐给设计的猫耳发髻好看吗?”
盈袖捻起红纸为唇上添一抹艳,浓密的白发盘起一半插上两对红宝石金簪固定,一双琉璃瞳又大又精神,饰以花钿与斜红,眸清可爱,似月盘中的枝头红杏,骄傲高艳。
盈袖抽一条波斯工艺红色蕾丝头纱转身披上起舞,屈倒蛮腰,露压海棠娇着地,面容半遮半掩,束素腰轻,金莲步折,轻提腰,翩翻作戏,光艳艳丰神。
伸开纤指,烟笼玉笋细朝天,一抛红纱覆两人,凉冰冰的指尖贴着人的脸儿脖儿心儿,勾勾手便把人的魂一并勾去了。
盈袖不知什么时候往嘴里含了一口烟,朝恭华勾勾手,恭华不自觉在红纱帐中跟着走,脸贴上去被喷了一脸香雾,浓得令人窒息。
美人面在那逐渐散开的烟雾中清晰又遥远。
“阁主……”恭华禁不住流出口水,反应过来连忙擦了,“阁主!你怎么能这样?”
盈袖一掀头纱,脚下转了几朵莲花退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恭华,你也是好色之徒!”
恭华捂着红透的脸气得直跺脚,“阁主,我可是女孩子,您怎么……怎么能……”
“女孩子也可以好色啊,”盈袖蹦跳回来背贴着恭华一展玉臂蜂腰,用屁股撅了恭华一下,“女孩子还可以亲亲呢,男女就得授受不亲了,要不要亲亲啊?”
“啊!登徒子!”
“女流氓!”
“我不管你了,粥在桌子上,你自己吃吧!”
恭华逃也似地跑了,脸上太热了,得去找点冰敷一下!
瓷骨楼里准备叫上盈袖参加路演的绿水阁主谭二女离吞花阁还有几步路,突然看见恭华喊着什么“登徒子”跑了,“那不是盈袖的侍女吗,怎么脸红成猴屁股了?”
盈袖端着粥碗伸出半颗小脑袋,“二女姐姐,用过暮食了吗?”
“哇,这衣裳果然适合你,小猫丫头快让我瞧瞧!”谭二女提着裙子钻进吞花阁摆弄了半天,“弥补了圆毛过敏的遗憾呐,小猫,小猫,可爱死了!”
“唔,姐姐,妆花了。”
“小盈袖不要跑,让姐姐再摸摸!”
吞花阁内女子的追闹声不断传出,站在阁外的邢慷停住了脚步。
洞云:“主家,不进去吗?”
邢慷摇摇头,“去别处看看。”
……
华灯初上,江边画舫围住了一个水面上的四方木台。水上是绿水阁主谭二女的主场,盈袖的首次公开露面由她引路。
静岳台中除了云霭楼的阁主不参加花魁大选,其他楼各选了一位阁主参加,一来为自己涨一涨人气,二来若是对上盈袖主动弃赛,排除更多阻碍。
大选日到来之前各家欢女都想尽办法为自己拉票,盈袖自然也要参加,殷覜为她安排了其他楼参加大选的阁主合作演出,为的是更多人为盈袖的选票买单。
时辰一到,画舫对着木台的窗户纷纷打开,恩客们只感觉到船身轻摇一下,不知何时谭二女已经抱琵琶立在木台正中。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单瘦人影如小荷才露,皓齿排两行碎玉,莺转一声娇滴滴。
郎青青,女苍苍,何太晚,灵河一舸隔今古。百计留春春不住,原是君不顾。青竹一杆越奈何,碧落黄泉两处寻,君又赴红尘。
郎青青,女夭夭,何太晚,红妆十里入新户。千里催雪雪不停,原是女不脱。珠玉万两记红薄,磐石蒲柳相搀扶,君心赐良人。
天冥冥,女戚戚,曾记否,风雪一夜昏到明。万里去地回人间,恩始入君怀。汗青一卷近旧烛,红泥火炉醅雪酒,枕膝听唤奴。
地冥冥,盼生生,笑泪眼,百面千相接风尘。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琴棋书画舞三千,桃花飞霞醉啼衰,等君一回眸。
……
“毕君,你写的欢女才艺练完了,妆容添尽了就为了等后世之人一个回眸,姿态低入尘埃,可你看我们想见上人家一面得掏五十两银子!五十两,够普通人家嚼用好几年了。”
毕羲和与凑热闹的同僚坐于画舫中听曲,茶几上放了四样小菜,两样点心,两壶酒。陪酒的两名欢女在船头腌醉虾,开海胆,剖鲜贝,片鱼脍,把菜上齐了换一身香熏过的衣服出来陪客。
“郎君~让奴来吧。”
欢女接过筷子喂到嘴边,哄孩子似的让那名同僚张开嘴,客人喝一杯酒便嘻笑着把人夸上天再喝下一杯。
“郎君,好喝吗?”
“不……”不行了!
“啊~不好喝还是奴喂得不好?”
“不是……”
“是不是夜深了酒凉,奴帮郎君暖暖,”欢女喝一口酒贴上那位同僚的唇,男人瞬间睁大眼睛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欢女唇上的甜胭脂和身上的蔷薇水彻底把他腌醉了,索性顺从这个吻。
毕羲和与另外一名欢女共赏窗外的演出,这名欢女自然知道毕羲和,谭二女唱的就是他最有名的那首人妖殊途名曲。毕羲和不与欢女睡觉,花钱只为听新鲜见闻,试新曲,欢女们敬他如敬先生。
这名欢女适时添酒,与毕羲和聊最近的见闻和新曲反馈。毕羲和的注意力全在窗外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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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欢女自然看出来了,“郎君自己的曲子,应当晓得妖精出场还有多久。”
欢女拿出一支弩箭瞄准平台射出去搭一条细细的绳子,其他画舫的欢女也纷纷效仿。谭二女唱到妖怪苦等等不到,终于忍不住带着百宝箱赠与那人,妖怪怕那人钱不够才不来见自己,让他用百宝箱里的积蓄来见自己,那人依言赴约。
“恩公,你来了,喵~”
一阵花雨刮来,香风阵阵,花瓣散去人们看见谭二女的琵琶上站着一个白发猫耳的蒙面红衣舞女。
“来了!来了!”
“好轻盈的身姿!”
“真是一头银发啊!”
“看不清脸啊,小娘子下来让我们瞧瞧!”
“下来啊!”
“下来爷给赏钱,哈哈哈哈!”
“别扫兴啊小妖精,大家都是为了看你来的。”
毕羲和站到窗前为盈袖捏汗,今天的客人里有几个对家派来砸场子的,若盈袖接不住场子就给他们留话柄了!
“喵~恩公,小狸奴今生来找你了,您在哪呢?”
盈袖牵住头纱一角半掀开又别过脸,只留一双眼睛四处看看,“您不想见见小狸奴的样子吗?”
红唇倨傲地勾起,像一只玩捉迷藏胸有成竹的挑衅小猫。
一锭金子从画舫窗口抛出,里面的人什么也没说,盈袖立刻飞身过去踩在绳桥上用脚勾起那块金锭落入手中。身轻如巧燕,脚下仿佛什么也没踩,红纱飞舞后垂落,盈袖稳稳立在不超过一指粗的细绳上。
“好!轻盈精巧不输合德飞燕,就算是鼓上舞也跳得!”
“不愧是猫妖,妙极!”
盈袖在细绳上起舞如履平地,高举金锭让众人看清了才放到唇边亲一口收起来,“谢恩公赏小猫的玩具,喵!”
盈袖停在第一个打赏的窗口独舞,人们看不清水面的细绳,远看竟然像站在空中,加上盈袖过分轻飘不需要借力,移动起来如同飞仙。
“小狸奴,你的恩公在这里呢!”
一个窗口的客人搬个仿和氏璧的玉盘扔出来,盈袖翻个跟头便到了那人跟前,接住玉盘遮住脸慢慢露出半张脸,再露出另一半,两只不同颜色的琉璃瞳直把人看恍惚了。
“这分明是我家的小狸奴啊!”那人哭嚎起来。
“玉商苏先生是个猫奴,之前有一只特别喜爱的白毛狮子猫跑丢了,悬赏了半年未果,给猫办的葬礼比人都风光,”欢女走到窗前对毕羲和解释,“画舫里的客人都是筛选过的,郎君不用太担心。”
“珏儿,我再也不让你减肥了,跟阿爷回家吧!”
盈袖歪头从玉璧后面露出一对茫然的异瞳,“喵呜~”她学猫儿极像,舔了舔爪子没把人放眼里。
“别看那老头了,来我这里,小爷我给你带了南洲鲛绡,这可是传说中的宝物,穿上让你比天仙还美!!”
盈袖转头看向抱着布匹往外跳的公子哥,要不是旁边人拦着他都要亲自试试轻功水上漂。盈袖冲苏先生眨眨眼,不舍地转过身朝公子哥飞去。
19. 返生香(四)
“珏儿!珏儿!别走啊!”玉商苏寒州老爷子差点厥过去,身旁的两个欢女急忙把他扶着坐下顺气。
“天杀的,我一看就知道是我的珏儿,她在外面都瘦了,都不认识我了,呜呜呜~”
欢女:“苏老爷您缓口气,想见小猫还有机会呢!”
欢女:“您瞧,每只船送的礼物都会摆在木台上,绿水阁主的曲子奏完之前累计送礼价值最高的人可以参加吞花阁主的私人感谢宴。”
苏寒州揉了揉眼睛,盈袖把玉璧和金锭分解放在两个篮子里,谭二女一曲还未唱完,这才唱到妖怪勾引男主初次欢好,妖怪对男主说如果需要对妻子有交代就说是被妖怪蛊惑。
盈袖落在公子哥儿窗前伸手扯开那匹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布匹,“是给小猫的吗?”
祁枫扬:“给你的,都是给你的,我还带了好多新奇玩意儿,你要是喜欢自己进来挑。”
他身后的画舫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盒子的盖子大开,每件东西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喵,小猫不想要那些,郎君陪小猫跳舞吧?”盈袖伸出手。
祁枫扬翻出窗户,盈袖牵着他在绳桥上站住,借着他的手转两个圈,腰似玉瓶,头纱像花朵一样绽放。盈袖将红纱蒙在两人头上,好似成亲的红盖头,盈袖牵着祁枫扬走,祁枫扬每每踩空都被盈袖一把扶起。
“郎君小心呀!”
祁枫扬好不容易走稳了,盈袖故技重施一口香雾直接让人软了腿,她搂上祁枫扬的腰上演一出美救英雄把人塞回画舫。
“小猫来这里,我这里有更好的!”
“小猫小猫看这里,夜明珠!可好玩了!”
盈袖将要走祁枫扬拉着她塞了几个盒子还是那匹布,“我真觉得这匹布做的衣服才配得上你,都拿走吧,感谢宴上见!”
盈袖又收了几份礼,谭二女的曲子唱罢了,盈袖的身影也似蒸发一般不见了。
“人呢?”
“神了,静岳台抓住真妖精了!”
“我这还有东西没送出去呢,谭娘子怎么就不多唱一曲?”
“想什么呢,谭娘子亲自唱还不满意,想追小狸奴等明天去霁月阁主的秀台不就好了。”
“谭娘子还唱吗?”
谭儿女抱琴鞠躬,“还有其他表演等着各位。”
舞女画舫里的欢女踏绳走向木台,花容袅娜,第一拨将打赏都撤下,第二拨停在木台上表演起歌舞。
盈袖躲到了其中一艘画舫中,“林公子,好久不见”,她盈盈一拜,与从前的倔脾气两模两样。
“盈袖,”林逸辰因着体弱温吞叫人显得亲昵,仍然穿着一身白,面颊上的浮红未消看起来更单薄,“许久未见,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林公子看起来倒是没有变化。”盈袖左右看向伺候的侍女,那两人退到船头船尾。
盈袖坐到林逸辰身旁歪歪扭扭地侧坐着,慢慢揭开脸上的红纱,指尖隔着红纱抚摸林逸辰的侧脸。
林逸辰不适地往后缩,“盈袖,回去吗?”
“好啊,就坐林公子的画舫上岸,”盈袖不依不饶地追着林逸辰调戏,直到林逸辰缩到榻边,盈袖用红纱将两人覆盖,鼻尖更是快碰到林逸辰的鼻尖。
“盈、盈袖,这样做不妥!”
“哦,不妥,”盈袖双手拂到林逸辰的脖子,红盖头下面一人将另一人缓缓掐住,盈袖眼中露出凶光,林逸辰想喊人时被她用手死死捂住。
盈袖贴着林逸辰的面颊,一边收紧平时用来捶药石的手,一边说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话,“林公子一个天阉只能这样快活吧~”
“呃……咳咳咳……啊哈……”
林逸辰试图掰开盈袖的双手,用尽了力气也是徒劳无功,眼眶泛红,喘息微微,眼白慢慢就翻了上去。
娇白公子昏过去,双手垂落。盈袖松了手试探他的鼻息,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无奈地叹口气:看似惩罚,实则奖励,人可真奇怪。
“姐姐们,回吧。”
盈袖掐晕了林逸辰也不善后,上岸便跟着恭华回阁中。
林逸辰醒在隐月阁中,身旁一座活观音替他脖子上擦药。林逸辰喉咙火辣辣的疼,吐不出话,殷覜让他躺着别动。
殷覜给林逸辰擦过药拎上一条蛇皮鞭,轻轻唤着“萨周”。林逸辰立刻慌了,拽着殷覜的衣摆摇头。
殷覜将他的手从衣服上摘下去,“静岳台有静岳台的规矩。”
阴漆漆的黑影从菩萨的身上投到门内,月光照在后背,观音面容模糊。
盈袖感觉饿得没力气,飞仙步对身体控制要求高,一场舞下来胃就被掏空了。恭华去甜心阁讨夜宵还没回来,盈袖窝在堆满宝物的房间里缩成一团,胃里隐隐作痛。
萨周灵巧地绕过地上放的宝瓶和珊瑚树,伸出爪子在盈袖脸上踩了踩。盈袖咪蒙着眼睛看见殷覜黑得不能再黑的一张脸,霎时间清醒,一声“台主”尚在口中鞭子已经落在身上。
静岳台有静岳台的规矩,伺候不好客人,再大的主儿也要受罚。
“把衣裳脱下来。”
盈袖像从前一样从床上爬起来跪到地上,脱下抹/胸上身只剩一条束胸布,鞭痕一条一条长出来像血色的长虫。
静岳台的规矩是欢女伺候客人后要帮客人清洁整理,保证客人的体面。直到送走客人,陪客流程才算结束,没有丢下客人提前走的道理,尤其是阁主们的客人更要尽心伺候。
盈袖要挨十鞭,挨到第七鞭盈袖伸手拽住鞭尾,“台主,首演为台中赢来的宝物堆成山,超过轶娘当年的首演。请您少罚两鞭,以免耽误明天的路演。”
殷覜抽鞭,蛇皮鞭绷直依然不动,盈袖手握鞭尾双瞳直勾勾地望着怒目的观音。
“这是你应该做的!台中上上下下为你当选花魁筹谋,客人肯为你花钱也是台中为你挑好的。
盈袖,静岳台从来不靠着哪一个人,你做错连累的是一群人。哪怕客人宠你,你也应该有自知之明,应该做更好,静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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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你可以翻天,接客的规矩里没有恃宠而娇。”
盈袖仍然拽着皮鞭,任殷覜怎么抽都抽不回,殷覜咬牙上前扇了一巴掌,盈袖半边脸肿了,嘴角也渗出血迹。
“……”
殷覜手掌发麻,受不了那双清亮的眼睛委屈又失望地滑落两行泪,“盈袖……”
殷覜身后一声响,虚掩的门被推开,月光挤进来。
恭华看见手拿皮鞭的殷覜和跪在地上的盈袖立刻放下食盒,跑到盈袖身边跪下,“台主,阁主身子越来越虚,经不住罚了!”
“每天不好好进食,尽想着吃野食,吃那些东西你会掉下去,”殷覜抽回鞭子看向恭华,“你不听话就会害了身边所有人。”
恭华怯怯地看着鞭子,眼睛一闭等着鞭子落下来。盈袖爬起来夺过鞭子往自己身上抽了三鞭,“够了吗?”
“台主是不是还要问罪画舫上的侍女,也算我的!”盈袖又往自己身上抽,胃里的刺痛和身上的抽动让她受尽委屈折磨,可她就是想证明这副身子是她自己做主!
她不想吃!不想做!她明白了郑轶,就像郑轶不想继续活下去,有些事就是死也不想做!
殷覜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恨,盈袖眼里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殷覜仿佛又看了一袭红衣的郑轶,当年鞭打她的时候她对自己身上那身伤甚是满意,喜欢血腥味。
“萨周。”
雪豹萨周将盈袖扑倒咬走鞭子,盈袖蜷在地上没有哭。殷覜慢慢靠近想把她扶起来,“上药吧。”
“不劳烦台主,恭华会帮我上药。”盈袖没事人一样爬起来,“恭送台主。”
殷覜:“盈袖,这是规矩,守规矩才能活下去。”
盈袖:“盈袖记住了。夜已深,请台主趁早回去休息。”
殷覜嘱咐恭华用最好的伤药,一定要把脸恢复原样。恭华在调香室里给盈袖清理伤口,撒上药粉避免留疤,静岳台里的药效力出奇,一夜之间肌肤就能痊愈只留下一些痛痒。
盈袖逼着自己咽几口粥赶紧睡过去,这一睡竟然做了一场很久的梦,外面的兵荒马乱她一分都没听见。她梦见一个术士躺在沙滩上,许多白头发没有脸的人将他救起,白发人送术士走的时候让他千万别对别人说,但是术士为了长生不老秘术带回来大船和军队。
快跑,快跑,快跑啊!
盈袖惊醒出了一身汗,眼神惊惶未定,仿佛官兵还在身后追。熏华香的味道就在身侧,盈袖侧眼看见邢慷慢悠悠晃着蒲扇,手里翻着一册话本。
“郎君。”
金桃:“醒了!盈袖醒了!”
人们纷纷提起精神却碍于邢慷还在不敢上前。
盈袖侧头看见堂下里跪满了人,台主殷覜和云霭楼的三位阁主还有云霭楼上上下下的侍女和小厮都被邢慷罚跪了一夜一天。
静岳台的规矩是规矩,邢慷的规矩更是规矩。
邢慷:“青霜,看看本官的小猫还坏不坏,要是还没好就把伺候的人都丢进海峡里喂鱼!”
20. 返生香(五)
女医打扮的青霜仍旧戴着黑纱笠串珠面帘,手上拎着一个药箱,半跪在榻边给盈袖把脉,“娘子虽然醒了但内里仍然亏空,急需进补。”
邢慷当下不乐意,扔了话本就发脾气,“台主,本官少你钱吗,吃的喝的用的凡是要花在小猫身上的钱本官都给足了,你却让本官看见她这幅样子!她这幅模样还能上台给本官挣花钱吗?”
邢慷拿起矮几上的皮鞭,二指粗,轻轻往手心里抽一下就龇牙咧嘴,“这这这,这能往小娘子身上招呼吗,教坊司里给官员表演的乐伎本官都舍不得打,你凭什么?”
众人心里打鼓,他是不舍得打,但惹他不开心的都被抹了脖子。青扇和画屏,还有孔雀阁主白珍珠都当了黄泉客,不过她们只敢心里想,敢怒不敢言。
殷覜:“少卿,她是静岳台的姑娘,静岳台有静岳台的规矩。”
“是静岳台的规矩还是你的规矩?是你的规矩大还是本官的规矩大,你的规矩竟然能把本官的摇钱树弄死,放在京都我早把你……哼,台主把自己的规矩改改,她要是再有个头疼脑热害本官赚不够数,本官就把你楼里的姑娘一个一个接一个,全部送到教坊司还债!”
邢慷气得咳嗽,连着懵懵坐起的盈袖一起骂,“还有你,你没有嘴吗,没有手脚吗,本官缺你一口吃的吗!要是传出去说邢慷把女人饿死了,本官的脸往哪搁,哪怕是撑死的也不能是饿死的,明白吗?”
殷覜:“少卿,万万不可!盈袖从小修习飞仙步,吃多了身子重……”
邢慷脸一拉,“重个屁,轻成一缕魂飞走了你赔我?”
青霜没忍住笑出声,也被连累挨骂。
邢慷:“笑什么笑,本官要你来卖笑的?还不赶紧开进补的方子,人参、燕窝、海参,什么补来什么,千万别给本官省钱,本官要她好起来挣大钱,明白吗?”
青霜别别扭扭行了个礼:“喏!”
“咳咳咳,”邢慷发了一通脾气,自己也咳嗽,喊金桃做梨水吃,“散了散了,那么多人挤在一堆害本官都不能呼吸了,快滚快滚!”
殷覜起身众人才跟着起身退到吞花阁外头,邢慷坐下拿起话本子继续翻看,盈袖坐着一动不动看邢慷。
邢慷被盯得不自在,“看什么看,笨猫。”
能把自己饿昏过去,真笨。
盈袖伸爪子扒拉他的话本,“郎君,我做梦了。”
邢慷撑脸,“哦,什么梦?”
盈袖看他没有真的生气放心了,“我喊淼青姐姐画给你看。”
淼青去而复返根本盈袖的口述复刻画中的场景:参天的大树高耸入云,底下生活的人们都成了小蚂蚁,各色奇异的植物长得比人还高,穿甲胄的士兵被植物缠绕吞噬,遍地士兵的尸体。一群白发苍苍没有脸的人用什么东西操控那些植物搬运官兵的尸体,或者直接吃掉,仿佛在打扰家门口。
“少卿,这甲胄的样式……”淼青将甲胄画出来便觉出不对,正是东洲宏朝的士兵通用的甲胄。
邢慷围着桌子打量,观摩每个细节,画中所描述的场景与郑轶所说的故事大相径庭。盈袖梦中漾花谷的人操控灵植消灭了官兵,并未遭受灭顶之灾。
淼青请邢慷到一旁商议,“盈袖自六岁就在静岳台中不曾出阁,仙阳城由商会自治不许囤兵,更不可能私自制造军用甲胄。她梦到的场景极有可能是丢失的六岁前的记忆。”
盈袖进静岳台时受了刺激,精神恍惚,好像一只刚到新家的小狸奴钻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郑轶将她捞出来洗干净,起了名养起来,竟一日一日感受到比她那张脸更多的惊喜。殷覜后来不让郑轶教养盈袖,单独用吞花阁将她养起来。
事情到这里已经超出了邢慷的物料,他想恐怕郑轶也没想到花姑所说的故事有这样的反转,她布下的棋局突然拓展了一片新的棋盘,迷雾接踵而至。
邢慷将画卷收起来呼唤暗卫,“夜湖,将此画一分为二送回京都。”
身材高大的暗卫从房梁上掉下来取走画,跳上房梁不见踪影,与此同时静岳台上空盘旋的鹰落下来两只,不消片刻鹰击长空,万里传信。
淼青:“……”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要叫夜壶。
盈袖也是同样想法,上次就是被夜壶拎住了,这个夜壶真厉害!
青霜再提着药箱回来从里面拿出来的不是单纯的药,而是药膳,花旗参炖鸡,党参红枣炖排骨,燕窝炖牛奶,还有一碟子八珍糕。
“少卿,属下贤惠不?”青霜颇为骄傲。
邢慷揉了把脸,这几样菜没一个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不知道又冒领了哪位厨子的功劳,但愿她没有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贤惠,但咱家富裕,下次别这么贤惠了。”
邢慷觉得她耍刀挺好的,别动铲子就贤惠到头了。青霜得了夸知道他贬损自己,懒得回嘴,用筷子扒开肉加到盈袖碗里。
邢慷:“你们看着她吃饭,本官出去一趟。”
金桃刚做完冰糖炖雪梨送过来,“少卿用过再走吧?”
“给那个贤惠的吃,”邢慷着急走,把梨汤投喂给青霜。
金桃说着“少卿慢走”,一脸狐疑地问淼青又发生什么了。淼青摇摇头,“谁知道呢?”
盈袖只顾着低头扒饭,青霜豪爽地提走食盒扒拉糖水,两人吃个畅快直把金桃和淼青看愣了。
淼青:“青霜娘子是女医?”
青霜摸摸肚皮打个小嗝,“不是。是刺客,招安了,大贪官比我前上司有钱。”
淼青摸摸鼻头,“娘子貌美如花,怎么会做刺客?”
青霜:“我前上司也这么想,派我貌美如花地杀人,我这么貌美如花杀了人肯定要被记住,被记住就得死。
大贪官说给他杀人可以蒙着脸,还可以死不承认,他负责跟苦主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肯定死不了。”
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淼青:“……”
金桃:“……”
盈袖疯狂扒饭。
宏朝第一刁臣的名声便是这么来的,身子骨不大结实还手握大权,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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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碰瓷体质,谁惹他他就半夜在谁家房梁上挂白巾吊死自己。
忒不讲理!
淼青能想到大臣们避之不及的模样,邢慷是圣人面前的红人,他要是碰谁家的瓷搞不好就是圣人想处置谁。谁也不想惹他,隔三百米看见吉祥使的马车就得掉头。
淼青简直要笑岔气,“哈,哈哈哈,少卿上朝时也像今日这样吗?”
青霜摆摆手,“他上朝时就一副快死了的衰样,动不动就要一头撞死,和御史对喷能把自己咳晕,可没现在精神。”
金桃:“真的还是假的?”
青霜:“这二年身子骨好多了,除了冬天其他时候都是装的,大家都知道他活不久,不然皇帝也不会派他出来找什么不老仙术,拿他当小鼠儿呢。
眼瞅着半年过去了,再过半年我就得找下家,唉,以后找不到大贪官这样的上司喽。”
青霜是个善聊的,淼青让她多说说浮玉京的事,金桃让侍女取了一罐话梅味的瓜子三人边吃边聊。盈袖在一旁没空插嘴,只管埋头吃。
青霜:“到浮玉京去一定要赶大朝会,东洲万国来朝,坊市里各种模样的人,有的白如羊脂,有的黑如煤炭,那黑如煤炭的人在晚上走路从你身边过去都看不出来,除非他对你笑,哈哈,有一家官员就想雇黑炭人当暗卫,后来那名官员遇到抄家,黑炭人直接扛着主家连夜跑,金吾卫愣是没追上!”
“还有还有,大朝会时其他三大洲的人会趁机混进东洲,带过来好些新鲜玩意儿。传说南洲有鲛人,南洲国的人进东洲就带进来好多发光的绸缎说是鲛绡,鲛人用海水和鳞片织的,能防水防火,最后都被皇宫里的贵人买走了。
我央大贪官求一匹布回来做裙子,大贪官说那都是给军队用的,娘娘们也没有。我半夜去军营里偷,结果看见一群士兵穿着发光的兜裆布,哈哈哈哈哈!”
盈袖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骨碌从榻上站起来钻进衣柜里翻找那匹祁家公子哥送的鲛绡。
盈袖:“是这个吗?”
青霜顿时收了笑站起来接过布匹仔细打量,细细抚摸,“真美,白日里也能发光,”鲛绡白天发出的光淡淡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鲛人是传说,我也没见过真正的鲛绡。若是娘子允许,我想裁一块下来试试。将士贴身穿戴鲛绡,想来防水防火的作用不会有假。”
青霜裁下来一尺布条用随身火折子试了试果然烧不透,捂进水盆里没被水浸透,四人吃惊不已。
“真是鲛绡啊!”
四人围上来仔细看这鲛绡,有蝉翼纱的轻透,软烟罗的梦幻,还有浮光锦的流动感,无论白天黑夜都能看到一层光晕,若是披在身上就像披了一层月光。
淼青:“怪不得祁枫自信一定能参加感谢宴。”
青霜:“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鲛人?”
金桃:“那得是什么味道?”
盈袖:“鲛人也像鱼一样腥腥臭臭的吗?”
一匹鲛绡让四个人满脑子问号,四个人坐一桌各自撑着脸思考。
21. 返生香(六)
仙阳书局小报新鲜出炉,白猫仙的故事更新到了尾声,柳璟在故事中写白猫仙寿数将近,仍有一个心愿未了,那便是将主人家的女儿带回家中。
这户人家的女儿小时候被硕鼠叼走一次,长大又被拐走一次,女儿生于世,左右蹉跎苦。丢了孩子的父母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白猫仙便想将孩子带回来为主人家做最后一件事。
于是白猫仙为了便宜行事找拜猫鬼的凡人附身,猫鬼就是猫仙,之所以叫猫鬼是因为老鼠入选十二生肖成了仙,猫作为老鼠的死对头被排挤成了鬼。
柳璟特意写明了时间,阴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猫仙附身凡人用最后的法力施法寻人。如果有人要寻人可以在当天找到这名凡人,求此人找主人家的孩子时一并把自己要找的人带回来。
“八月十五,那不有四五天就到了吗,花魁大选也是那天!”
“难不成白猫仙的故事是真的?”
“你们听说了,静岳台的盈袖娘子明日及笄,大官人亲自主持及笄礼。”
“你这都插的什么话,我们正说猫仙寻人的事呢。”
“一回事!太常寺少卿管的本就是宗庙礼法之事,但那是给圣人管家的官,怎么就乐意给一名欢女主持及笄,那不是说圣人和欢女没区别吗,当官的怎么可能这么傻!”
“你是说那名欢女就是猫仙相中的凡人!”
“哎,真的,我们在江边看路演投票,实实在在看见那小娘子白得像玉人,长着猫耳朵,能在水面上飞来飞去!哪个凡人能在水面上站住脚,那肯定是有法力。”
“那坏了,我们根本见不到盈袖娘子,静岳台是实打实的销金窟。静岳台捉到猫仙圈钱,穷人能有什么法子。”
“说不定猫仙娘子是在那里头找人呢,你们想柳公故事里说的主人家是丢了女儿,女孩子往哪里找,可不就往秦楼楚馆里找。”
“胡说八道,猫仙哪能看中妓女,还天天给人表演!要我说,白猫仙应该选个身强力壮的渔夫,一拳就能打倒坏人。”
买菜的妇人唾一口,“我家聘的白猫又香又软,要真变成个又臭又硬的大汉我立马给它阉了!再说,坏人能让你一眼看出来,他是坏,又不傻!”
“说不定就是为了引我们这些人过去找她呢,你想想最近仙阳城还有别的大事吗,为了这事周围的县城来了好多官。你当他们为什么来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猫仙灵验。”
“都是噱头罢了,坑钱的。”
“要钱的是静岳台,你不去台里也能站在路边远远地看,投一张票才十文钱,难不成你家还吃不起一碗肉馄饨面?”
“子不语怪力乱神,坑的就是你这种人傻钱多的!”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这样,老子就是有钱怎么你了!”
眼见书局门口有人要掐起来,立刻有人找出来拉架,“别吵别吵,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柳家的营生门口别闹事。”
又有人说,“我觉得吧,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大选当天人人都能前去观看决赛,要是无所求去看个表演也无妨,对吧。”
“我看行,这半个月已经抉出了韵涵娘子和盈袖娘子两个不相上下的魁首,连外地带着金主来的名妓都没打过。我们见天的上直上直,每次遇见路演只能匆匆一瞥,别错过最后见识两位娘子才色的机会。”
毕羲和听着书局门口吵吵嚷嚷的讨论默默转身离开,白猫仙的故事由他起笔,现在完全脱轨。他不知道另外那人是在帮盈袖还是要害她,就这么把一名欢女推上了神坛。若是人们发现她不过是个模样奇特的普通女子是不是就将她摔了下来,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毕羲和沿着巷道往家赶,不知为何背后越来越阴森,几次回头没看到任何人,更奇怪平日里巷道行走的人和玩耍的幼童都去了哪里?
一条三尺长的钢鞭悄然露出,挥舞瞬间被一根枪槊拦了下来竟然碰出火花!
黑纱笠串珠面帘的红衣女子手持一杆枪槊与紫黑袍子束冠的蒙面男人在巷道里打了起来,乒乒乓乓,火花四溅。
毕羲和终于明白所有异常不是巧合,有人要杀他——为什么?他不过是用柳璟的名字写了个故事开头。
柳璟……毕羲和转头一边跑一边忽然想当年柳璟到底因何封笔,莫不是因为这条钢鞭?
施以援手的红衣女子又是何人?
……
静岳台中今日举办感谢宴,私下里邀请重金打赏支持的投资人。
花魁大选的擂台打到最后已经不是单纯比人,而是比资源。花魁决胜那日身上穿的是哪家铺子的衣裳,出自哪名裁缝,用的什么胭脂水粉,首饰宝石是多大多贵,唱的是谁写的词曲都有说法。
看着是一个人的胜利,实际是一堆人的生意。
虽说静岳台中这些事情都有专人来做,但事情不能做绝了,做绝了就做独了。殷覜拉别人专门做这事也是卖面子,让这些人到最后关头猛猛投资,雇人头攒票什么的都不足为奇。
邢慷提出趁大家都在给盈袖办笄礼,感谢宴选的是吉日,采衣和襦裙也早就备好,由他指定在席上的人做正宾,他做赞礼。
托邢慷的脸面,盈袖的感谢宴上有几位仙阳城周边的县丞县令,知道邢慷要抽花钱就借此机会行贿,吞花阁如今都盛不下堆积如山的宝物了。
在场的人多是富贾,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在场有做官的,在商人中间选看低了他们,若在做官的中间选又难一碗水端平。
一般正宾是身份地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殷覜乐意把这个位置让出去让盈袖攀上更高的枝儿,邢慷心里不愿意殷覜担任这个位置。不管殷覜怎么想,邢慷的目光次次都直接掠过她。
邢慷:“苏老,您和仙阳城主关系交好,能不能请城主夫人露个面?”
殷覜悄然变了脸色,苏寒州老爷子看看盈袖立刻说派人去请。
邢慷:“等等,既然请了城主夫人,不如将城主一块请来,听闻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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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夫妇伉俪情深,本官也想讨个彩儿。”
席上众人听多了邢慷的荒唐之举,见他要为一个妓女的笄礼兴师动众不敢多言,只是一味附和。邢慷身边两大高手贴身护卫,暗地里还有不知多少武功高强的暗卫,砍人头如削西瓜,他们这些官员不远千里来打招呼讨好不想临了临了丢了脑袋回去。
柳家看重清誉,不畏强权,能不能答应没人敢说。不过前阵子邢慷在城主府吃瘪的事众人都有所耳闻,城主夫人拿四弃香给邢慷熏跑了,是以他如今请玉商苏老去请城主夫妇。
城主府的马车快马加鞭,城主夫妇果真到场。柳家积德行善之家,清名远扬,特意出席一个欢女的成人礼,不管是不是被逼无奈,传出去都会令盈袖名声大噪。
给一个欢女清名,何等令人发笑的事!
“听闻苏老义女今日及笄,特来相贺。”柳将眠还准备了两匹蜀锦做贺礼,蜀锦原本是进贡给皇室的东西,这脸面给的极大。
不过这脸面不是给邢慷的,而是给苏寒州苏老的。苏老实在喜欢盈袖,几次三番要赎走盈袖,殷覜后来对他避之不及。苏老爷子无法,不顾晚节力排众议将一名欢女认作义女。
柳将眠的招呼温和,王氏却是抱着郑轶的牌位来的。邢慷假装看不见,其他人也装作没看见。
“盈袖,你以后就成人了。”
王氏抱着郑轶的排位给盈袖簪上宝石金簪,仿佛郑轶也站在那里。盈袖眼中滚泪,硬生生憋回去。
三加笄礼后加笄完成,邢慷端上酒盏,柳将眠和王氏接过向盈袖祝酒,叮嘱女子日后为人处世之道。
王氏:“我无话可说。”
柳将眠抱歉地向在场诸位行礼,“老夫也无话可说。”
对着一个清白的小姑娘他们能祝福什么,日后她是花魁,是欢场笑脸逢迎的风尘佳人,是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在场之人无不知晓,他们二人属实说不出违心的祝福。
“那本官说两句吧,”邢慷今日特别高兴还簪了红花,“盈袖娘子既然成了人就要适应人的活法,大口吃肉、大口喝汤、大把花钱,吃饱穿暖,穿金戴银,热腾腾地活着。”
邢慷不愧是天下第一贪,连祝福都朴实无华,奈何金钱和权力是大补,他说什么什么便对,众人便附和。
盈袖跪地接过酒杯轻抿了一口,起身向城主夫妇致谢,也向邢慷致谢。
取字自然要让长辈来取,邢慷提议苏老给盈袖取小字。苏老到口的“珏儿”在看到邢慷放平的嘴角和低睨的眼神时离开改了口,“花音奴,小阿奴。”
邢慷想倒也合适,香味是花的语言,盈袖是香香的小花奴。
“如此甚好,”邢慷夸张地感慨,“及笄礼已成,盈袖娘子入座吧,本官和各位来宾非常投缘,就借你的感谢宴聊聊天。”
邢慷说要聊天那就得聊,硬着头皮也得聊下去。盈袖和苏老坐到一桌,菜摆上桌苏老柳一个劲儿给盈袖夹菜,殷覜不时看过来,盈袖只当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