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 1. 第 1 章 文市九月的早晨,不到七点就已经带着太阳的燥热,宋书音端着肠粉忙进忙出,身上的蓝白校服不怎么透气,白皙的额角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她在邻居开的肠粉店打工,再过七八分钟就要出发去上学,傍晚放学回来再继续帮手。 一份香气四溢的肠粉被放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桌上,视线往上,便能看到一位身着灰色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一丝不苟的齐肩卷发,出色的五官,整个人带着一种干练的距离感。 令人难以忽视。 周围穿着宽松到有些变形的短袖短裤,脚踩人字拖的食客时不时往她那瞥去一眼,然后再细细碎碎地八卦着什么。 而她却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似的,从容不迫地按照自己的节奏,品尝一份看起来很不符合她身份的、10块钱的牛肉蛋肠。 仿佛置身于米其林餐厅。 宋书音对她印象很深,记得她大约是半年前第一次出现的,一个月会来两三次,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 邻居李叔李婶开的这家肠粉店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网红店,虽然开在城中村,但也一直有网友过来打卡,到饭点经常是要排队的。 这个点,店外水泥地上打的十张矮桌子就已经全部坐满。 店里,抽屉式肠粉机不断向上冒出白汽。 “你懂什么,这说明我做的肠粉正宗。”李叔干瘦的脸上满是自豪,手上打蛋、放肉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 李婶又往那位女士的方向瞅了一眼,还是皱着眉头,边打包边小声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她一看就是有钱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稀罕你一盘肠粉?” 李叔竖起眉毛,转头瞪着李婶,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就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随之是一片嘈杂的人声。 “好端端的人怎么倒了?” “额,该不会是这肠粉不干净吧?” 宋书音看到这情况,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边扶着那位晕倒的女士,一边看向店里求助,李叔立刻关了肠粉机想出去看看,却被旁边一脸慌张的李婶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李叔低吼。 李婶死死拉住他的手臂,呼吸急促,语气却十分坚决:“不关我们的事,东西都是我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最新鲜的,不可能有问题!你这一过去,都不知道要被她讹多少钱,我早就说她不对劲,这回好了吧……” 李叔听她这么一说有些犹豫,他们夫妻做了二十几年肠粉,虽然店里装修一般,但食材都是新鲜干净的,自己吃的也是这些,从来没见过谁吃了出毛病的,确实不该是他们的问题。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吧。”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解锁,眼神飘忽,“我打个120。” 话音未落,李婶已经将他的手机夺去,直接关了机,斥责道:“你那么热心肠干什么?这里人这么多,自然会有别人叫救护车,用不着你来操心。你知道叫一次救护车多少钱吗?你打了,万一叫你垫钱怎么办?” 一直没出面的李叔李婶引起了食客的注意,一位烫着羊毛卷的大妈转过头看着他们问:“老李,人还晕着呢,你们叫救护车了没有?” 李婶抢着要撇清责任,下一秒,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 急促的,像她的呼吸。 医护人员动作十分迅速,李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看起来很贵气的女人已经被抬上担架。 羊毛卷大妈一手摆着催促道:“快啊,你们夫妻俩谁跟着一起去医院啊?” 李婶听到医院立刻回过神来,跟着去医院一定是要花钱的了,所以他们俩谁都不能去。 她眼神一转,然后落在穿着校服的小姑娘身上,指着她,语气像是在赶人:“书音你去!” 宋书音站在原地,发愣地看着李婶。 不等她思考,李婶已经拿起她的书包推着她往救护车走,嘴上振振有理地说着:“店里不能没有人看着,你李叔走不开,我又要回去叫小伟起床不然他该迟到了,你跟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宋书音不懂拒绝,就这样被推上救护车,抱着书包坐在一角。 医护人员各忙各的,似乎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 安静的医院走廊,宋书音孤零零地坐在病房门口,眼神透着无助和迷茫。 从上车到医院,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是谁,让她去哪里办什么手续,更没有李婶担心的缴费问题。 她是想帮上忙的,但这里好像并不需要她。 医护人员明显是认识那位女士的,称呼她为“齐董”,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宋书音拼凑了一点信息——救护车并非是在场的路人打120叫过来的,而是那位叫“齐董”的女士佩戴的智能手环检测到身体数据异常后自动触发的警报。 宋书音时而看着紧闭的病房,时而盯着手机屏幕,无意识地扣着手指上的死皮,距离早读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担心自己会迟到。 这时,一道温柔的询问从她头顶落下:“同学你好,是你送齐董来的医院吗?” 宋书音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眼前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 女士看到她点头,继而自我介绍:“我是齐董的秘书,齐董已经醒了,她想当面和你说声谢谢,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女孩错开相交的视线,低垂着脑袋,声音有些颤抖:“她她她没事就好,我先去上上学了。” “那我让司机——”不等秘书再次开口,她就抱着书包匆匆离开了。 秘书看着她慌张又瘦弱的背影,无奈一笑。 *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宋书音听着教室传来的整齐划一的朗读声,踩上楼梯台阶的双脚都在发抖,尽管她一再尝试深呼吸放松,但都无济于事。 站在高二十五班门口,她咽了咽口水才鼓起勇气开口:“报报报告。” 话音一落,班级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明明来的路上已经练习过无数遍了,为什么还是会结巴? 宋书音心里一阵懊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脑袋垂得更低了。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按理来说她应该早就习惯了,但他人那些鄙夷不屑的目光还是让她忍不住头皮一阵阵发麻。 班主任付惠娟拍了拍讲台示意安静,然后朝门口看过去,那眼神竟然和台下坐着的同学们没有半点不同。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这个书你还想不想读了?要不干脆收拾东西回家算了?” 尖锐刺耳的声音像烂鸡蛋一样砸向门口的女孩,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愤怒的反应,反而羞愧难当地道歉:“对不起老师,我我我下次不会迟到了。” 付惠娟看到她这样懦弱无趣的反应,眼里的嫌恶更深了,扁了扁嘴说:“行了别在这妨碍同学们早读,去走廊罚站。” 宋书音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往左边走了几步,背对着教室的窗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就在她第三遍默背昨天预习的那篇文言文的时候,身后教室突然传来一片惊呼。 “卧槽越神真的转来我们班了!” “妈呀我还以为是分班名单打错了,没想到是真的!” 和刚才那种看好戏的起哄声不同,宋书音从中听出了佩服。 余光瞥到门口站立的一个身影,她小幅度地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脑袋。 男生的个子很高,黑色书包随意地挂在一边肩上,整个人的姿态十分松弛,一点也没有迟到的紧张感。 班里的八卦声依旧不断,丝毫不考虑当事人就站在门口。 “竞赛大神来我们平行班干什么?” “是啊,我要是保送京大直接连课都不上了,才不来学校受这折磨。” “看你们叽叽喳喳像个什么样?”付惠娟板起脸呵斥,同学们见状立刻收声。 她抬起下巴,提着一口气说话:“祁越是吧?” “是。”男生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付惠娟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更大了。她最不喜欢祁越这种类型的学生,平日跟老师称兄道弟的,带着一帮男生逃课逃学,偏生他成绩好家境也好,你还拿不了他怎么样。 他一来,这班里的风气准给他带坏。 从知道分班名单的那一刻起,付惠娟就打定主意要给他立个下马威。 这下正好。 “迟到就自觉到走廊罚站。”她沉着一张脸说。 祁越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宋书音的右前方,站定,劲瘦有力的小臂随意地垂在裤腿外侧。 烤人的阳光突然被一片阴凉取代,宋书音下意识抬起眼睫,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他的影子里。 男生似乎没有发觉似的,眼睛直视前方,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操场的钟楼。 宋书音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7:44,早读快结束了。 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出来走廊列队,准备去体育馆参加开学典礼。 嬉嬉闹闹间队伍已经排好,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宋书音马上将头低下,连呼吸都不敢太夸张,竭尽全力当个隐形人。 “哟,罚站呢。”黑瘦的体委明显认识祁越,视线在他们俩人中来回,语气充满调侃的意味。 罚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一男一女一起罚站就容易引人遐想。 宋书音的脑袋低得更低,即便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但她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那一道道八卦的视线。 祁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样子:“迟到。” 体委失望地切了一声,队伍里女生却雀跃起来,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偷看面前的男生一眼。 他们班也该准备排队去体育馆了,付惠娟让他们两人进去。 宋书音的位置离门口近,首先进了教室,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昨天下午已经分好座位了,她坐在右边靠窗的第四排。 一个人坐,没有同桌。 祁越昨天没来,付惠娟也没给他提前安排座位,他脚步略顿,站在门口扫了一圈,然后径直朝宋书音的方向走去,将书包扔在她左边的课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都不需要付惠娟出声安排,他就给自己找了座位。 全班倒吸一口凉气,宋书音感到大家再次集中而来的目光,局促地低下头,企图用垂下来的头发遮挡灼热逼人的视线。 付惠娟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敷衍地说:“行,你就坐那吧,反正文中一向是男女同桌。” 与其他想尽办法禁止学生早恋的高中不同,文英中学校规的其中一条便是男女.优先同桌,因此还受到不少家长的集体反对,但校长苏立红依旧力排众议,将这条校规坚持下来。 苏校长因此还特意开了一次家长会,强调让正处于青春期的男生女生们正常接触,家长们没必要太草木皆兵,觉得男女生同桌就一定会谈恋爱,谈恋爱就一定会影响学习,让同学们正常交流才能塑造健全的三观,明白和异性在学习工作恋爱中的交往尺度。 以后才不会和异性说句话就脸红,又或者言行冒犯了别人还在哪傻傻的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了。 祁越的座位就这样草率地被确定下来,教室里的讥笑和惋惜声此起彼伏。 “他居然要和肠粉妹做同桌?” “不知道会不会每天闻肠粉味闻到吐,啧啧啧……” 宋书音用余光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文中有男女同桌的校规,他选择坐在自己身边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路,毕竟全班只有她一个女生旁边有空位。 但他却要因为她的缘故,被人一起笑话。 宋书音不想连累无辜的同学,深吸一口气,想要让祁越去和班里另一个男生同桌。 “那个你……”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小到让人几乎听不见。 祁越微微侧身,看着她抬了抬眉毛,平静地用眼神询问:“我?”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宋书音脑子空白了一秒,好不容易重新组织好语言,就听见付惠娟催促道:“都别聊天了,赶紧出来排队!” 她刚要出口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2. 第 2 章 他们班没有按身高排队,直接就是按教室座位一大组一大组出去,所以到了体育馆,宋书音依旧坐在祁越的右边。 偌大的场馆里挤满了朝气蓬勃的高中生,吵吵嚷嚷的气氛随着主持人透过话筒一声“大家安静”,立刻变得肃静。 苏校长亲自上台做开学致辞,然后便是每年一次的老传统——长达半小时的颁奖典礼。 宋书音左手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那个人正站在颁奖台的最中间。 视线隐匿在两三千穿着一模一样蓝白色校服的学生中,她这才敢抬起头,仔细观察起自己这位新同桌。 男生的肩膀宽而平,穿着校服也能看出身材比例极好,脊背笔直,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痞劲。五官她看不清,但依旧能感受到三庭五眼的标准完美。 旁边已经有胆子大的女生拿起手机偷拍他,然后兴奋地和闺蜜大夸特夸他的帅气。 校领导正一个个念着去年一整个学年度、文中学生省级以上的获奖情况。 宋书音静静地听着,心里十分佩服站在领奖台上的同学,来到文中后,她连课内的东西都学得吃力,更别说是其他方面的兴趣特长了。 学生获奖表彰的最后一位正是祁越,校领导带着自豪的声音响起:“我校祁越同学获全国中学生羽毛球赛男子单打冠军、VEX机器人锦标赛中国区总决赛一等奖、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满分金牌。” 饶是像文中这样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越是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就越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但像他这样的,宋书音还是第一次遇见。 她之前从班里同学的口中听说过祁越的事迹,在高一的时候就入选数竞国家集训队,并且保送至京华大学,是乐队主唱,但听过就过了。 她在学校的时间其实不多,平日里只关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课间抓紧时间完成今天作业,放学回去要到肠粉店忙活到晚上九点,所以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其他同学一样,去关注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八卦各种事。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祁越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会转来他们这个成绩倒数的平行班呢? 宋书音很快就将这个疑问抛在脑后,集中精力投入到高二的课程中。 虽然是开学的第一天,但大家都没有松懈,上课铃一响就立刻进入到紧张又暗暗竞争的学习状态。 这就是文中,一只脚踏入985的重点高中。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可以感受到班里几乎所有人都兴奋了不少,毕竟体育课就意味着可以稍微放松一下,除了一个人。 ——祁越。 宋书音注意到他上课只拿本书上来摆摆样子,有时候甚至连课本都没翻开,更别说记笔记了,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紧张或是认真的情绪,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可转念一想,他已经保送国内最好的大学了,直接不来学校都是正常的,何况只是上课没那么专注呢? 可能这就是学神的世界吧。 课间,前桌袁嘉阳身子侧着,转过来和祁越搭话,手肘毫不客气地压在宋书音的练习册上,语气套着近乎:“唉越神,你选的游泳还是羽毛球?” 纸上的题目正好被一只手臂挡住大半,宋书音无奈地抬起眼睫,看了面前的男生一眼后又垂下去,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就在宋书音抬起眼的这一秒,她注意到袁嘉阳的同桌万曦月看似在埋头做题,但注意力是往后瞟的。 她很快地意识到,应该是因为她旁边这个人。 万曦月也想知道他选了什么体育课。他们这一学期的体育课可以自由选择游泳或羽毛球,上完课觉得自己不适合也可以在第三周前申请换课。 “这还用说嘛,肯定是游泳啊!”过道后方突然冒出来一个男生,对着祁越晃了晃手里的泳镜,“越神,我们游泳馆见。” 祁越懒散地靠着椅背,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笔,左边的嘴角勾了一下算作回应。 袁嘉阳将他的反应当做默认,于是点点头说:“也是,你羽毛球都拿奖了,再上也没意思,本来还想着要是你也选羽毛球,我这个菜鸡还能找个大神当陪练呢。” 万曦月明显有些开心,从课桌里拿出装满游泳装备的干湿分离包时,眼尾止不住地上扬。 她拿好东西,然后和闺蜜走出教室,像是对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没什么关注的样子。 袁嘉阳见时间差不多,也准备出发去羽毛球馆,站起来和祁越打招呼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宋书音看他离开座位,松了一口气。 她选的也是羽毛球,场馆离教室比较远,其实早就该出发过去了,但是因为袁嘉阳和祁越分别挡住了她一前一左的出口,她又不好意思让别人让一下路,所以一直待在座位上坐立难安。 一边害怕迟到,一边又不好意思开口和别人说话,然后陷入没有意义的内耗中。 她很讨厌自己这个性格。 在袁嘉阳离开教室的下一秒,她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从墙壁和课桌间仅能容下一人的过道,故作自然地挤了出去。 * 羽毛球馆在室内,宋书音一进门就感到空调带来的冷气,身体一下子舒服多了。 上课铃还没响,他们班的其他班的、选羽毛球课的同学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散落在球馆各处。 她找了个角落自己待着。 就在她无聊地盯着地上白线的缺角时,球馆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还带着回声那种。 宋书音被吓得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带着体育老师气质的中年男子用力拍了两下祁越的肩,俩人一起走进来。 她就站在门口附近,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体育老师发问:“你小子怎么想到选我的羽毛球课?” “这不是想多跟您学习学习嘛。”祁越的语调里带着轻松的笑意。 他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了一身自己的运动服,宽肩撑起纯白色的T恤,下半身穿着一条黑色短裤。 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没特点的搭配,却被他硬生生穿出一种少年感,也难怪学校里的女生那么迷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得太明目张胆,祁越忽然偏头看了过来。 宋书音还没来得及避开相撞的视线,他就自然地看向别处,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正巧上课铃响了,体育老师拍拍手将大家集中起来,他们班和十六班选羽毛球的同学一起上这节课。 体育老师首先自我介绍了一下,他叫崔斌,今年三十五,研究生毕业就来文中工作了,然后又说了一下本学期的教学进度安排。 说着说着,崔斌的视线落到前排的祁越身上,说有什么不懂的同学们也可以问他,很多女生激动得脸红地小声议论起来。 祁越本人倒是淡定,眯了一下桃花眼,然后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热身后开始正式学习,崔斌在前面做示范,将动作分步拆解,宋书音边看边跟着练习,神情十分专注。 一节课下来,他们学了正手握拍反手握拍以及颠球。 下课回班级的路上,有不少同学吐槽这节课太无聊了,颠球颠得脖子都酸了,想快点真的进入打羽毛球的环节。 宋书音倒是不这么想,颠球只需要她自己一个人练习就可以,不需要烦恼如何才能找到搭档。 她希望单人练习时间可以再多一些,要是永远不需要找搭档就好了,又或者直接由老师安排好组队名单。 回到教室她第一件事就是,将下一节课的课本和笔记本从书箱找出来,放在桌子的左上角。 教室前门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随后便看见一群男生进来,最中间的是祁越。 他又换回了校服,领口开了一颗,松松垮垮地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的一点弧度。 手上拿着一罐橙色的饮料,走近班级的那一秒正好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上下动了动,是很性感的倒三角形。 他坐回座位,随手将饮料放在桌上,身后的男生围在周围坐下,继续未完的话题。 大约就是好奇祁越怎么没选游泳课,祁越说他不会,他们不信,然后重新追问。 万曦月上完游泳课回来,看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本来就气呼呼的脸更黑了,但也不好发作,只好坐在袁嘉阳的位置上。 宋书音本想趁课间把今天新教的英语单词给背了,但左边围了一群男生,近在耳边闹哄哄的分贝让她实在难以静下心来。 不过一会,冰凉的碳酸汽水罐身已经附着了许多水珠,顺流而下在桌上聚成一小滩,渐渐地蔓延开来。 等到宋书音发现时,课本已经被晕湿一角,她稍顿一下,然后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处于人群焦点的祁越,犹豫着要不要拿出纸巾来擦,但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她是在怪他弄湿了自己的课本。 她不想让别人感到愧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装作什么没有发现的样子,让水珠顺着课桌继续流。 祁越似乎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骨节分明的右手搭在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然后极轻地哼笑一声,开始赶人。 人一走,宋书音瞬间觉得清净了不少,重新背起单词。 * 下午放学后,宋书音没有立刻离开学校,而是待在教室学到六点半,利用晚自习开始前的这段时间做完两三科的作业,这样课本和练习册直接放在学校就可以,不用背来背去。 就在她解一道数学题时,一道强烈的铃声突然响起,将她吓得手一抖,在纸上划了一道。 她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6:38了,这是晚自习的预备铃。 高一的时候,她通常会在六点半离开教室,因为晚自习在40分开始,但因为今天班里不管男生女生都在关注祁越,找他聊天围在周围,她作为同桌也受到影响,所以课间作业效率并不高,导致刚刚做题都忘了时间。 她匆匆收拾好东西,然后背起书包站起来,跨出座位,低头快步走向离得较近的教室前门。 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蓝白色的墙,宋书音下意识后退两步,抬起头才发现是正要走进来的祁越。 俩人就这样定格在教室门口,不进不退,班里的同学察觉到异样,已经看了过来。 宋书音整个头皮都紧绷了一下,垂下漆黑的眼睫,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挤了出去。 黑色的书包右侧,瞬间多了一道白灰的痕迹。 3. 第 3 章 “去哪了,回来得这么晚?碗都积成一堆了,还不快过来洗?” 宋书音刚到肠粉店,就迎来李婶劈头盖脸的一阵咒骂,她赶紧放下书包,进后厨洗碗。 李婶从低矮的塑料凳上站起来,脱下橡胶手套扔在地上大大的红色洗碗盆里,然后立刻转身去外面帮忙了。 宋书音心知是自己太晚回来的错,差点让李婶忙不过来,于是赶紧拿起手套戴上,麻利地开始洗碗。 店里除了李叔李婶夫妻俩,就只有她一个帮工的,她平日里负责的就是一些杂活,早上上菜和收拾桌子,晚上洗碗筷。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到了九点多,李叔正在将外面的桌椅收进店里,李婶查看水电关好了没,准备关灯打烊。 宋书音揉了揉酸痛的腰身,重新背起书包,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赶紧回家。 她现在和李叔李婶住在一起,所以通常会比他们早十几分钟收工,趁这个时间把澡洗了,然后他们才回去洗漱睡觉。 房子在城中村的巷子里,很深很黑,越到里面巷子越窄,仅容俩人并肩通过,因为长时间照不到阳光,里面充满阴湿的霉味,一不小心身上就会滴到空调外机的水。 这边的房子已经很少有本地人在住了,基本上都是整栋楼出租给外地的二房东,然后二房东再租给来这边工作的年轻人。 宋书音打小就住在这,这栋只有二层的自建房原本是他们家的房子。 但因为她是个结巴,父母因此争吵不断,在她两岁的时候就离了婚,然后纷纷抛下她重新组建家庭,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爸将房子卖给了从外地来这谋生的李叔李婶,奶奶带着她反过来求李叔租给她们一间房,将全部的家当挪进这一间房里。 三年前奶奶去世了,宋书音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洗完澡,然后以最快地速度手洗完衣服,把衣服晾在二楼天台,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子说是两层,但其实只有一层半,二楼是天台和一个另外用板搭建起来的小房间,她就住在这里。 回到房间,她立刻拿起课本坐在书桌前学习,今天因为受到祁越的影响,她的学习效率很低,好在刚刚开学,作业还不太多。 学到十二点,她才上床睡觉。 * 第二天,闹钟一响,宋书音没有任何拖沓就起来洗漱了。 换好校服,她去厨房,打开电饭煲,盛李婶留下来的白粥,然后拿了昨天吃剩一半的咸鸭蛋配白粥。 李叔李婶平时四五点就起床去肠粉店备料,煮粥的时候会下她和小伟的那份,然后一直保温着,等他们起来就能吃。 吃完早饭宋书音没有磨蹭,在六点半前赶到了店里,熟练地开始帮忙。 七点零五分,她出发去学校,踏入教学楼时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三四分钟。 虽然早就预留好时间知道肯定不会迟到,但她心里还是悬了一把剑似的胆战心惊。 她实在是太害怕像昨天那样,被付惠娟批评,然后全班都朝她看过来的场景了。 宋书音一路低垂着脑袋走进班级,直到看见祁越的身影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有同桌了,茫然地僵在原地一秒。 祁越没什么情绪地撩起眼皮,见女孩有点懵懵的神情,随即往前拖了拖椅子,给她让出空间进去。 宋书音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然后立刻将书包放到胸前抱着,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后背,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小声地说了谢谢。 胳膊随意支在桌上的祁越,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上午第一节课上的英语。 英语老师叫乔伊,从高一就开始教他们,很年轻且平易近人,本科在lse读的,硕士在剑桥,经常和他们分享在国外留学的点点滴滴,惹得班里的同学羡慕不已,学习冲劲都大了不少。 因此他们班虽然是平行班,但英语成绩一直在年级前三。 乔伊站在讲台,拍两下手,用她独有的轻松语调说:“虽然周四周五你们要开学考,但今天还是要讲新课。” 一提到开学考,全班同学的面色都凝重下来,唉声叹气的。 文中一向有开学考的传统,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让学生从放假的闲散状态,进入到紧张的学习中来。 乔伊又笑着说:“不过好处是这周只需要上三天课,是不是突然开心了不少?” “并没有。” 袁嘉阳悠悠接上一句,下一秒全班爆笑。 乔伊并没有因为学生呛声而生气,反而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然后平静下来说:“好了,现在开始上课,请同学们翻到课本的第四页,跟着音频阅读一遍。” 宋书音翻开课本,眼睛专注地盯着课文内容,但熟悉的英语朗读声却迟迟未响起。 她略带疑惑地抬起头一看,才发现电脑死机了。 乔伊挪动鼠标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双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尝试了十几秒没起作用后她放下鼠标,直起腰来,扫了班里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祁越身上。 眼睛里透着信任:“祁越,你来给大家读一遍课文。” 祁越从上课开始就在走神,并不清楚乔伊要他读的是哪一篇,他正要开口询问,余光便瞥到右边一只小心翼翼移动的手。 白皙的食指点了点课本第四页上方的文章。 他的眼神明显一顿,随后眼尾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脸上还是那副闲散的神情。 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宋书音感到奇怪,正要抬眼看是怎么回事,一道带着沙砾感的男声就震在耳边。 宋书音的英语其实很一般,因为她接触英语的唯一渠道就是课堂,听不出发音标准还是不标准,但不管怎么样,她当下最直观感受就是祁越讲英语的声音特别好听,比音频里那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中年男人声音好听多了。 祁越一篇文章读完,乔伊满意地点点头让他坐下。 流利且自然的英语发音,加上他本身就很有吸引力的音色,让枯燥的课文朗读变成一场享受。 乔伊爽朗地调侃道:“看来祁越同学的朗读让大家精神了不少啊,要不以后我就不放录音了,直接让祁越来朗读?” 宋书音耳朵一红,明知道乔伊不是专门指她一人,但被戳中心中所想还是让她左侧的脸颊战栗了一下。 祁越散漫又磁性的声线正巧又在这时传来:“刚才,谢了。” * 上午放学,大概是因为今天最后一节是化学课,班主任付惠娟拖堂了五分钟,不像昨天是英语老师会提前两分钟做下课准备,抢不了食堂了,所以祁越还留在教室没走。 一群男生围在他身边,经过昨天一起吃饭打球,他们已经熟了不少。 宋书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到袁嘉阳大着胆子问:“越神,你怎么想到转来我们班了,就算是不想在竞赛班呆了,也应该去退竞班或者重点班吧,怎么会来我们一个平行班?” “是啊是啊。”几个男生附和道,眼里尽是八卦,就想着能不能扒出点什么内幕。 祁越背靠在椅子上,其中一条长腿在过道随意伸着,漫不经心地答:“没什么。” 袁嘉阳上半身往前倾,鬼鬼祟祟地瞟了一圈,打趣道:“外面都在传你是追人来了,不会是真的吧?” 另一个男生殷勤地接话:“要是真的你可得提前告诉兄弟们一声,我们好帮你啊。” 祁越皱了皱眉头,满不在意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到他一口否认,男生们显然觉得索然无味,撇了撇嘴就散开了。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劲爆的消息呢…… 除了袁嘉阳,宋书音注意到他掏出手机不知给谁发了一条微信,对面的人应该是很激动,一连发了好几个表情包。 她又连忙将垂下眼睫,将眼神收回来。 她并没有在偷看,只是天生视力很好,无意中瞥了一眼便看到了,还好没看见具体的聊天内容。 然后在心里默念三遍对不起,并且发誓自己不会说出去。 男生们一走,她立刻进入做题的状态,直到十几分钟后。 “接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男声,然后一片橙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倏地从她左脸边划过,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闷响。 宋书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声音来源看过去,便发现祁越手上正拿着一颗篮球。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分明,皮肤下青色血管十分明显,涌动着一股活力。 门口男生走进来,宋书音记得他叫孔靖宇,也就是班里现在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男生,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原来他是和祁越认识吗?看起来好像很熟的样子。 孔靖宇的表情似乎有几分无语,冲祁越抬了抬下巴说:“喏,晶晶送的,我拜托你赶紧去哄哄她吧。” 祁越脸上浮现出不浅的笑意,轻挑了下眉毛,然后将篮球放进他课桌下的健身包里收好。 所以,晶晶是他的……女朋友吗? 4. 第 4 章 下午放学,袁嘉阳大大咧咧地转过身来,再次压住宋书音的练习册。 他一点也没察觉,咧着嘴露出一颗虎牙:“越神,打球吗?” 祁越一手合起课本,闻言眉毛轻抬了下,语气果断:“打。” 看到他点头,袁嘉阳立刻站起来,兴奋地招呼了班里几个男生一起去打球。 身旁的人弯下腰,宋书音的视线不由得跟下去,然后就看见祁越单手从腿下拎出一个健身包,黑色的,上面有一个倒三角形的标,随手扔在课桌上。 健身包体积不小,桌下的位置就那么一丁点大,但也没有因此而占到她的空间。 宋书音眼里有几分好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校裤下的一双长腿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高一的时候,她有过一个同桌,比祁越矮一点,但也算很高了。 课桌是双人桌,中间没有隔挡,男生的腿曲在课桌下,一占就是大半的空间,如果膝盖撞到她的腿,还会嫌恶地瞪她一眼,让她把脚收好。 可明明她已经尽可能多的让出空间了。 从昨天祁越坐在她旁边开始,她就尽量靠着墙那边坐,小心地并好自己的双腿,生怕高一时的场景再次发生,再次遭人嫌弃。 祁越利落地站起身,修长的手指捏住拉链头,唰的一下拉开拉链,从健身包里拿出中午那颗篮球。 袁嘉阳的视线落到篮球上,篮球明显是新的,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上面似乎还有一个签名,谁的他看不清,但一想就知道这球是别人送的。 像祁越这样的风云人物,迷妹不多才不正常。 他眯眯眼调侃道:“女生送的?” 祁越眼皮一掀,漆黑的眼底一片淡然,应得随意:“朋友。” 袁嘉阳没将他的否认放在心底,只露出一脸“我懂的”的表情,然后哥俩好地搂着他的肩膀出了教室。 随着俩人离开,那些明里暗里朝着这个角落的视线也消失,宋书音松了一口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写题。 祁越不在身边,她又恢复了透明人体质,连值日生扫地也会绕开她这个位置。 宋书音觉得这样很好,像是有一个透明玻璃将她罩住,隔绝外界一切声音,这个小角落只属于她一个人。 上了高中后,她总觉得学习的时间不够用,好像只过了一会,就到了六点半。 她从书桌右侧的挂钩上拿起书包放在腿上,然后一边思考一边将要带回去的书装进书包里。 不单单是今天要完成的作业,还有准备开学考复习的笔记。 她微弯着腰收拾东西,窗外传来一阵男生嬉闹的声音。 “今天全靠越神逆风翻盘。” “那个三分球真的帅爆了!” “我也不差好吧,多少出了点力。是吧越神?” 宋书音听到祁越的名字和袁嘉阳的声音,知道是他们打完球回来了,于是加快手上的动作,想在他进来前出去,这样就不用尴尬地开口让他让一下位了。 可惜事与愿违。 她的物理笔记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找不到,明明就放在书箱里的啊。 男生们还没走进教室,一股汗臭味就随着穿堂风飘进来。 宋书音下意识屏住呼吸,继续低着头找物理笔记。 最后在英语书里找到,应该是中午匆匆忙忙去吃饭,将笔记夹在里面了没注意。 她弯着腰将英语课本重新放回书箱,一阵清爽的清香倏地钻进鼻尖,像沐浴露的味道,有力地驱散那股汗臭味。 宋书音微微抬起眼一看,一臂之隔的过道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宽大的健身包随意地挎在一侧肩上。 ——是祁越。 意识到他应该是在等自己拿完东西,宋书音加快手上的动作,匆匆忙忙地拉上书包拉链,然后站起来。 她正犹豫着要从靠墙的窄道还是两排课桌间的过道出去,祁越就向后跨了一步,直接将位置让了出来。 她没再迟疑,双手捏着书包肩带走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 宋书音刚走出教室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袁嘉阳带着疑问的声音—— “越神你不上晚自习啊?” 她脚步微顿,然后继续往楼梯的方向走。 一道脚步声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从教室到校门口,再到地铁站。 下扶梯时正好有一趟车到了,宋书音赶紧小跑过去,跟在人群后挤上车厢。 没等到她找到空着的扶手,她就被人群挤到车厢中间,前后是挤满人的座椅,头上吊环都有人在用,横杠她又够不着。 一张白皙小巧的脸蛋顿时布满不安。 她的平衡感并不好,平时坐地铁都要找到一个地方扶着才能放心。 左右无倚让她像置身孤岛,害怕下一秒就要摔倒出丑。 车厢门关闭,地铁重新行驶的那瞬间宋书音毫不意外地一个踉跄。 就在她心跳到嗓子眼的时候,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扶住了她的右胳膊,撑住她全身的重量。 宋书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臂传来的力量,以及隔着校服都让人觉得炙热的掌心温度。 很快,地铁平稳行驶,她的身子重新回正,那只手也马上离开。 宋书音稍稍回过头,想道声谢,眼睫往上一抬,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双漆黑的瞳孔。 男生的下颌线从这个角度看去也清晰锋利,五官深邃异常,表情是一如往常的散漫平静。 不知是因为低下视线的缘故,还是她的缘故,她总觉得那眼神里多了一分冷漠。 宋书音下意识想拉开距离,但周围挤满了人,让她差点踩上前面人的脚后跟。 好险,她轻喘了口气。 身后站着的人是祁越这个认知,让宋书音一颗心脏都提起来。 下一站到了,人流上上下下,站在她周围的人换了个遍。 除了身后那个人。 面前原来是个背对着的阿姨,现在换成个带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穿着十分紧身的polo衫,随着他抬手抓吊环,几根腋毛从短袖里漏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狐臭。 宋书音连忙低下脑袋,眼睛不知该往哪看,鼻子也不知该如何呼吸。 就这时,一只紧实的长臂从后方绕过握住她左边的肩膀,距离近得只要她一低头,唇瓣就能贴上他手臂的肌肤。 只稍一使劲,她整个人就被翻了个面。 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蓝白撞色,一呼一吸间都是清冽的薄荷气息。 …… 再次听见耳边隐约的震动声,宋书音比当事人更快的反应过来,出声提醒道:“你的手机响了。” 眼前的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薄唇轻启搁下两个字:“没手。” 她这才意识到,祁越一手抓着横杠,一手扶着自己,确实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接电话了。 “我可以站稳的,你接电话吧。”她藏在头发里白嫩的耳垂微微泛红。 听到她流畅地说出一整句话,祁越表情稍显讶然,然后松开了手臂。 正准备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就看到女孩的身子再次不稳地往旁边倒,刚摸到手机的右手只能重新扶上她的肩膀。 宋书音觉得丢脸极了,脑袋埋得极低,完全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然后就听见头上传来一道似乎十分无奈的叹气声,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一根黑色的书包带。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一双杏眼朦朦胧胧的。 祁越只好出声,咬着牙道:“抓着。” “哦哦。”宋书音恍然大悟地抓紧他的书包带。虽然没有他扶住自己那么稳,但也比她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地站着强。 祁越单手在屏幕上划了下,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立刻说话。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才缓缓开口,漫不经心地应道:“地铁,回家。” 原来他和自己同路,宋书音在心里想。 他很快挂断了电话,手机没有重新放回裤兜里,就那么拿着,自然地垂在身侧。 一路上俩人都没有再说话。 宋书音抓着他的书包带,仿若一根救命稻草,一到站就立刻松开,连句告别都没有就急急忙忙地下车。 她按照自己走了无数遍的路线出站,走了几步到公交车站,公交一来就上车了。 这趟车一向人少,宋书音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忽地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往窗外一看。 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左肩挎着一个健身包,似乎感受到什么似的,他突然偏头看过来。 宋书音快速移开视线,目光回落到近在迟尺的蓝色椅背上,呼吸还有些急促。 5. 第 5 章 肠粉店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坐在靠墙的角落学习,神情十分专注。 今天来吃肠粉的人比较少,八点半店里就空空荡荡的了。 李叔李婶趁这个时间在里间吃晚饭休息,留宋书音一人在外面看店。 因为周四就要考试了,她抓紧时间拿出笔记本默背着英语语法。 店里十分安静,只有头顶的风扇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转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间,宋书音感到后脑勺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打了一下。 她被这一巴掌带得脸差点撞到桌子上,紧接着就听到李婶没好气的声音。 “要死啦,客人来了不知道招呼?” 她顺着李婶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店外来了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干坐着没人招呼,正四处张望。 “我现在就就……”宋书音急忙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拿起本子和笔去点单,一张脸羞愧得快要埋到校服领子里。 李婶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一把将她手里的本子抢了过去,眯起眼睛摆手嫌弃道:“走走走这里不用你,别在这碍手碍脚!真不知道是雇你来干活的还是来当大小姐的,要不干脆别干算了?” 宋书音不是什么情商高的人,听不出李婶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一下子吓得不知所措,双手紧紧地攥住校裤边缘,重复地说着对不起。 要是李婶真要赶她走,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 奶奶走后,她连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现在全靠在李婶这打工才能挣得一点钱维持读书和生活,别的地方根本不会要她这种只能干半天活、说话还不利索的高中生。 她是真的迷茫,真的害怕。 李叔正好吃完晚饭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赶紧解围,站在俩人中间说:“好了好了,你赶紧去问客人吃点什么。” 李婶没反驳,瞪了她一眼就赶忙去招呼客人。 看到女孩还低着头愣愣站着,李叔说:“你婶的性格就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回去吧,今天早点收工回去学习。” 宋书音红着眼眶,却始终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弓着腰,声音颤抖地保证:“对不起李叔,我下次一定不会了,你你们别赶我走,我会努努努力工作的。” 李叔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没父没母,年纪这么小就要自己出来打工赚钱,每天干这些脏活累活,人都瘦得不成样了,只剩皮包着骨头,还天生结巴,真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然后拿起她的书包塞进她怀里:“没人赶你走,你婶开玩笑的,你快回去吧。” 再三确认不会被赶走,宋书音揪紧的心脏才稍微松了松,然后在李叔的催促下回了家。 李婶点完单回来,朝小姑娘离开的背影看了一眼。 李叔一边开锅下面条,一边语气无奈地说:“你说你也是的,想让她早点回去学习好好说不行吗?非要骂她,看把人孩子吓唬成什么样了?” 李婶一下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反驳:“谁说我是要让她回去了,我就是看不惯她白拿钱不干活。” 李叔:…… * 宋书音昨夜复习到凌晨一点,刚刚闹铃响的时候还有些睁不开眼。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所以只能拼命学习,抓住唯一在她手中的成绩。 在文中,只要她够努力,还是能取得一个不错的高考成绩,考上省内的985大学。 吃完早饭,她回房间将书包背上。 右手拎起书包的瞬间,黑色的书包带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宋书音有一刹那的愣神,思绪跑到昨天地铁上的那一幕。 她摇了摇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清出去,然后转身离开。 照例去了肠粉店帮忙,然后再去上学。 走进庄重肃穆的校门,宋书音没有直接到教室,而是往一楼洗手间的方向去。 这个点,洗手间里几乎没有人,她迅速找了一个空的隔间进去,将书包挂在挂钩上,脱去身上沾着肠粉味的校服上衣,然后拿出一件新的校服换上。 这是她每天到校要做的第一件事。 高一的时候,同桌看见她总是捂着鼻子,一到下课时间就立刻跑到其他地方,能不留在座位上就绝不留。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总能从那般男生的口中听到“肠粉妹”,“闻到我想吐”之类的字眼,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有很重的肠粉味。 她不想因为自己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而影响其他同学的正常学习生活,也不想因此被同学嘲笑,所以从那以后便每天都备一件干净的校服到学校换上。 宋书音将换下来的衣服装进袋子里,再卷起来塞到书包深处。 提起领子闻一闻,确定没味道后,她才打开隔间的门,走出洗手间。 * 中午放学,宋书音没有立刻去食堂吃饭,照常留在班级里学习。 今天是上新课的最后一天,作业下周一才交,所以可以缓一缓,还是先复习明天要考试的内容好了。 因为上午最后一节上的体育,大家基本上直接去食堂了没有回来,除了她、祁越还有孔靖宇。 也是在体育课上,她从其他女生的口中得知,原来孔靖宇和祁越是一个乐队的成员。 乐队一共有五人,取成员名字首字母组成一个词,叫quick(快克)乐队。 祁越是那个q,孔靖宇就是那个k。 孔靖宇提着书包从后面走来,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十分无语的样子:“走吧,我和晶晶约了在麦当劳见。” “嗯。”祁越随意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的,一点也不见着急。 孔靖宇站在门口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股无奈:“拜托你待会好好哄哄她,你是不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就跟看电视剧里的恶毒反派一样,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 祁越懒洋洋地勾了下嘴角,站起来将书包往他怀里一扔:“有没有这么夸张?” 语气是明显的不信。 孔靖宇抱着胳膊说:“有没有你看了就知道。” 祁越挑了一下眉,声线里带着几分轻佻的笑意:“行,那我就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俩人就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 直到下午第二节课开始,俩人都没有回来。 付惠娟站在讲台上,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两个空位上,一张脸黑得要下雨,然后语气很冲地问:“宋书音,祁越去哪了?” 突然被点名,宋书音吓得身子一颤,眼睫颤颤巍巍地抬起:“我我我不知道。” 她一紧张,又开始结巴。 付惠娟听到她的回答,嫌弃地撇了撇嘴,而孔靖宇没有同桌,她连找个人问都找不到。 两个人一下午不来上课,连和她说一声都没有,真是反了天了。 付惠娟扫视全班,语气冷硬:“有没有人知道祁越和孔靖宇去哪了?” 话音一落,全班同学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回答她的问题。 付惠娟本就气得头上冒火,台下还一片叽叽喳喳不让她省心,她一把拿起化学课本,啪的一声拍在讲台上。 “安静!我现在去打电话,在我回来前你们把这几道题做了。”她点开ppt,然后转身去了教师办公室。 宋书音坐在窗边,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付惠娟扶着饮水机打电话的侧影。 她打了两个电话,似乎都没有人接。 第三个电话,那边终于接通,付惠娟的嘴巴张张合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五分钟后,她回到教室。 宋书音已经将题做完了,但依旧埋头假装做题,因为付惠娟的眼神实在是太犀利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将祁越的位置盯出一个窟窿。 最后那个电话,付惠娟是打给级长张伟的,她本意是想告祁越一个目无师长带坏同学,没想到张伟反过来替他说话。 张伟一接到电话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同时也担任竞赛二十班的班主任和物竞教练。 他所带的竞赛班可以说是全校最“没规矩”的一个班了,交不交作业随便,上不上课也随便,只要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他相信这群全校乃至全市全省学习最好的学生有自己把控时间学习的能力,不想用条条框框束缚住他们。 祁越是他们中最放浪形骸的一个,时不时就逃课出去玩,他已经习惯了,甚至都不需要跟他说一声。 但付惠娟显然不清楚祁越的性子。 挂断电话后,张伟又给祁越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接起,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和水声。 “你在哪呢?”张伟问。 那边言简意赅地答:“海上,冲浪。” 张伟想了想班里不在的人,继续问:“身边还有谁,孔靖宇、曹明晃?” 祁越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伟叹了一口气开始叨叨:“我说你们去冲浪就冲浪,怎么不和付老师请假,知道她有多担心你们吗?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忘了。”祁越轻描淡写地回答,海风将他刘海吹得向后扬起,露出一双深邃冷淡的眉眼。 张伟差点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吐血,缓了一下嘱咐道:“我跟你们付老师说你们已经跟我请过假了,记住别露馅了啊,然后赶紧打个电话跟她道歉。” “知道了。”祁越应着,语调仍听不出什么情绪,让张伟怀疑他究竟听没听进去。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已经被曹明晃抢了去,然后就听到一阵欠揍的声音—— “伟哥是我啊,你放心,我们绝对照顾好自己,明天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 张伟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大翻白眼,然后冷静下来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和给付惠娟道歉,曹明晃虽然说话没个正形,但至少还是能确定他听得进去交代的事情。 不像祁越那小子,多说两个字像是能要了他的命…… 6. 第 6 章 下午最后一节下课,班长就指挥大家将课桌清空,把书箱都搬到走廊,为了明天的开学考布置考场。 文中的开学考很正式,不在原班考,而是按照高考流程安排了考场以及准考证号等。 宋书音已经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低着脑袋站在原位,轻轻皱着眉,一双眼睛落在祁越的位置上,正犹豫要不要帮他收拾课桌。 祁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她和他不熟,他可能会介意自己乱动他东西。 还是不要了吧…… 可他的课桌不清空也不行,待会还会有学生会的人来检查的。 付惠娟踩着时间来到教室,见祁越的桌上还有东西,积攒了一下午的火立刻就压不住了,大声吼道:“宋书音,帮同桌收拾一下课桌能累到你吗?” 女孩纤细的身形明显被吓得一颤,下意识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过去,有点僵在那儿。 反应了一会还是想要解释,她不是怕累。 “我——”宋书音开口,付惠娟却没耐心听她说下去。 她指着教室的中后方:“我什么我,赶紧收拾,看看人家蔡晓沁!” 被指的女孩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对着付惠娟开朗地笑了笑:“啊老师,我看这个位置还有东西,怕耽误了检查,就想着帮忙收拾一下。” 付惠娟赞赏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宋书音记得那是孔靖宇的位置,蔡晓沁坐在离他很远的位置,既不是他同桌,也不是班干部,俩人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看到蔡晓沁大大方方地主动帮孔靖宇收拾课桌,宋书音很羡慕她的性格,同时也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她用力地拧了自己小臂上的肉一把,白皙的皮肤立刻留下一道淤紫的痕迹。 每当她讨厌自己的性格却又觉得无法改变的时候,她总会这么做。 “你还愣着干什么?”付惠娟的声音再度响起。 宋书音回过神来,弯着腰将祁越桌屉里东西都拿出来。 他的位置其实没多少东西,就是几本上课拿来摆样子的课本,还有他的护膝护腕以及放在球包里的羽毛球拍。 宋书音将课本叠成一摞,轻轻拿起他的护膝护腕放在书上,然后双手捧着书拿到走廊。 因为祁越没有书箱,她左右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将东西放在自己的书箱上。 希望他不要介意,她的书箱盖刚刚已经用湿纸巾擦干净了。 * 之后的两天,宋书音都没有见到祁越,他们没有分到同一间考场。 周五下午考完最后一科,宋书音回到原班,将书箱从走廊搬回座位,耳边是络绎不绝的校对答案的声音。 她听得心痒痒,假装收拾课桌,实则是在注意前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着袁嘉阳讨论生物一道选择题的答案,他是他们班生物成绩前三的人。 选C,和她选的一样。 那她应该对了。 宋书音就这样在座位上磨磨蹭蹭,又听了几道题的答案,有的和她一样,有的和她不一样。 她其实也像和其他人一样,考试一结束就围在一起讨论答案,但从来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久而久之她就更不敢主动开口,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校队答案。 直到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她才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刚出校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喊着她名字的女声。 是她听错了吗?怎么可能会有人叫她? 直到那道熟悉的带着傲气的声音再度响起,宋书音才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头去,一双杏眼呈现出疑惑的状态。 万曦月拨开人潮向她走来,精致的脸蛋微微抬起,以一种俯视地姿态说:“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叫你你没听见吗?” 宋书音纤瘦的肩膀沉了下去,习惯性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没听到。” 一起走来的蔡晓沁拉了拉万曦月的袖子,然后热情地笑起来:“书音你不用道歉,大家都是同学,月月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只是想找你问点事?” 找她问点事? 宋书音疑惑地抬头,眼睫轻颤:“什么事?” 万曦月很是不满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搞得像是自己在欺负她一样,语气不善地说:“周三上完体育课你回班里了?” 宋书音点了点头,能用动作代替语言的时候,她一向都更倾向于前者,这样就会减少她结巴的次数。 万曦月双手环抱于胸前,问:“那你有没有听见祁越和孔靖宇说了什么?” 宋书音表情微怔,然后又点了点头。 迟迟等不来她的后边的话,万曦月不耐烦地开口:“他们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纤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蔡晓沁看出她的纠结,声音温和,循循善诱道:“他们是不是约了一个叫晶晶的人出去玩?” 那天中午孔靖宇给祁越篮球时,她正好在后门的走廊背书,听到了这个名字。 宋书音很惊讶她知道晶晶,下意识就点了头,然后才反应过来,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守不住嘴。 上牙死死咬着下唇壁的软肉,几乎快要出血。 得到答案的万曦月已经和蔡晓沁挽着手离去,脸上忿忿不平的:“晶晶肯定就是他朋友圈那个女的!” * 很快又到周一。 这天早上,宋书音照常去洗手间换干净的校服,然后才到教室。 经过楼梯时,一只修长的胳膊突然从左边伸出来,一把将她拽了过去,动作快得她看不清,等她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被压在了一楼楼梯下的三角空间,动弹不得。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四面八方地将她困在这片狭小.逼仄的地方。 眼前是少年结实的胸膛,校服领口的扣子全开着,松松垮垮地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锁骨下方有一颗浅色的痣。 紧接着,她听到头顶落下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宋书音,是你说晶晶是我女朋友的?” 宋书音怔愣地抬起眼睫,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却发现以她现在的姿势做不到,只能小声地替自己辩驳:“我没有。” 祁越一手攥住女孩两只纤细得快要折断的手腕,压在她头顶的位置,另一只手迅速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点,然后将屏幕对着她,语气有点冲:“你自己看。” 宋书音听话地看向屏幕,却不知这是什么。 对上她不明所以的眼神,祁越扯了扯嘴角解释:“校内论坛。” 宋书音哦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文中有自己的论坛,活跃度好像还不低,然后认真看起帖子的内容。 帖子标题就是——“越神周三下午逃课和女朋友去冲浪了,有图有证据。” 主楼发了一张祁越的朋友圈截图,文案很简洁,只有一个海浪的表情,照片是他在海上冲浪,身形异常优越,动作看起来也十分游刃有余,整个人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痞劲。 当然重点不是在这,而是照片边缘用红笔圈起来的一只比耶的手,指节纤细,一看就是女生的手。 ——是帮他拍照片的人。 楼主还补充了一段话:「他同桌说那天中午亲耳听到他约了一个叫晶晶的女孩一起去玩,然后一整个下午没回学校。」 他同桌,那不就是她自己嘛。 帖子是周五晚上发的,已经盖得很高了,有一千多评论。 楼里的人基本都相信了这个传闻: 「卧槽这也太爽了吧,逃课去冲浪,还是和女朋友一起去的,慕了慕了。」 「我们学校有叫晶晶的女生吗?」 「这个名字很常见啊,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晶晶。」 「不会是外校的吧,反正竞赛班没有名字里带晶的女生。」 「越神不是转去平行班了吗,不会是平行班的吧?」 「十五班的人表示班里也没有叫晶晶的。」 「那估计真的外校的,越神初中班里不就有一个叫章雯京的嘛,长得挺漂亮还挺有名的,现在在实验。」 「懂了,所以不是晶晶,而是京京。」 宋书音想起周五在校门口点的那个头,否认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即便帖子不是她发的,晶晶是祁越女朋友这句话也不是她说的,但确实是因为她,万曦月和蔡晓沁才会认为晶晶是他女朋友,他们那天下午一起去冲浪了。 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该将他人的私事随意地透露出去。 这件事是她做错了。 宋书音轻抿了下唇,不敢和他对视,然后磕磕绊绊地开口:“我……对对不起。” 祁越注意到女孩苍白如纸的脸色,惊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分吓到她了,往后退了一步,手松开。 这时,远处左方传来曹明晃笑嘻嘻的声音:“祁越,你在哪干嘛呢?” 宋书音一个激灵回神,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左右没有任何遮挡,只有身后的楼梯掩住她的身形。 她的后脑勺紧紧抵着楼梯面,似乎还能感受到楼梯上上下下的脚步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人发现。 只要有人往这看一眼,以他们俩人现在这样暧昧的姿势,她是有口难辩。 趁着祁越偏头往外看的功夫,宋书音提起一口气,快速往右边跑了出去。 祁越下意识抬手,却抓了个空,余光只瞥到墙角一闪而过的校服下摆。 跟条鱼似的,他极轻地哼笑出声,然后淡淡地收回视线。 下一秒,曹明晃已经来到眼前,身后还有孔靖宇。 见他一个人在这,曹明晃狐疑地往四周看了看,问:“你有病吧,待这干嘛?” 祁越双手重新插进兜里,懒散地靠在墙上,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冥想,不行?” 7. 第 7 章 第一节是班会,付惠娟正站在讲台上耳提面命地分析十五班的总成绩和各科成绩。 除去国际部外,高二年级一共有20个班,其中物理方向的18个班,历史方向的只有2个班,每个班40人。 物理方向的包含2个竞赛班,2个重点班,和14个平行班。 他们班就是平行班,这次年级总排名刚好是第15,也就是倒数。 付惠娟显然对这个成绩很不满意,脸色一片铁青,然后宣布了课间和晚自习都不许使用手机的班规。 班里一阵哀嚎,却也没人敢反驳。 付惠娟接着分析每个分数段的人数,这次他们班进年级前一百高分段的一共俩人,一个毫无疑问是祁越,另一个则是孔靖宇。 在祁越没来之前,孔靖宇一直稳居他们班的第一,也是他们班唯一一个能进入年级前五十的人。 这样的成绩毫无疑问是能到重点班的,但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依旧留在平行班。 宋书音将自己各科的分数加起来,比对了一下分数段人数,她大概排在年级650~700名,具体的得等待会付惠娟将成绩表从前到后传下来才知道。 祁越没将心思放在排名上,但听到付惠娟将开学考成绩,他才意识到自己那天没回来收拾课桌。 早读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因为东西的摆放和他走之前一模一样,课本在书屉左边,护膝护腕在右边。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孩,神情十分专注,她好像没怎么扎过头发,不长不短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遮住大半柔软的侧脸。 祁越身子往右.倾斜,目光心不在焉地直视前方,压低声音问道:“你收拾的?” 宋书音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本能地往墙边缩了下,还好付惠娟正用激光笔指着幻灯片,没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男生的声音很沉,她以为他是在怪自己乱碰他东西,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无措和愧疚,慌张地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秒,她听见祁越说:“谢了。”,俩人肩膀近在咫尺的距离随之拉开,她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在怪她,那就好。 * 刚一下课,物理老师就拿着答题卡和参考答案到教室,让大家先按自己校队一下,顺便看成绩有没有算错。 参考答案俩人一张,宋书音将剩下的答案往后传,然后微微转过头,祁越捏起答题卡的一角,随意翻了翻,脸上的表情不甚在意,她抿了抿唇问:“你要先用参考答案吗?” 祁越手上的动作顿住,抬起眼皮偏过来瞧着她,然后将课桌中间的答案往右一推:“你用。” “谢谢。”宋书音拿过参考答案,本能地想将纸对折,意识到什么似的又铺平摊开。 她现在有同桌了,不像以前这些发下来的答案都只有她一个人用,随便她怎么折怎么标注都可以。虽然她已经看到祁越是满分,大概率用不上这份参考答案。 她从书包中翻找出物理试卷,然后一边看着答案一边校对。 班里每个人都在埋头校对答案,祁越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视线随便一转就落在宋书音的卷子上。 看了两秒他突然皱起眉,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困惑渐起。 多选最后一道答案是BC,宋书音试卷上勾的是BC,涂到答题卡上就变成了AC。如果说是不太确定,后面检查的时候改答案了,那也正常,但问题就在于不止这一道题。 他装作不经意地观察,发现后面的填空题出现类似的情况,大题就更离谱了,明明试卷上已经将题完整解出来了,答题卡上的最后一小问却放空。 祁越的目光跟着她校队答案的笔尖从头看到尾,一个清晰却让他诧异的认知出现在脑海里—— 宋书音答题卡右上角那个红色的分数是86,但实际上她这次物理考了满分,只是故意地涂错填漏。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中午放学,各科的答题卡和答案已经全部发下来了,祁越特地观察了宋书音校对试卷的一举一动,将她每科的真实分数记了下来。 “谁还要看成绩?”后排一个男生站起来朝着全班大喊,右手高高举着排名表晃动。 祁越转过身去,长腿随意地横在过道,冲他抬了抬下巴,语气漫不经心的:“我。” 他刚想起身走过去拿,排名表就被扔了过来,不料弧线半道偏移,竟往女孩的方向飞去。 祁越眉宇一瞬变沉,抬起胳膊一把截住排名表。 后脑勺传来啪的一声,宋书音心脏猛地一惊,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占据了她的视线,掌心里拿着几页A4纸钉起来的排名表。 如果不是祁越抢先一步拦住,那排名表可能就直接砸到她的后脑勺了。 她收回视线坐直,低垂着眼睫,小声对着左边说了声谢谢。 祁越眯起眼睛看她,正想说些什么,那个男生已经跑到他面前。 杜梓昊完全没注意到他一瞬间黑起的脸,叽叽喳喳地恭维道:“越神还看什么排名,毫无疑问年纪第一啊,拉了第二名快二十分——” 祁越视线从排名表里抬起,轻描淡写地睨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懒得说,杜梓昊瞬间收声,夹着尾巴离开了。 他将宋书音的真实成绩比对了下排名表,发现她其实应该排在第450左右的名次,而不是表上的第687名。 文中近两年高考省内两个985大学的上线率在70%左右,也就是说理科年级前500名大概率都能上985。 宋书音目前这个成绩可以上庆大或者庆理,就是专业基本上没有什么选择的空间。 * 下午的太阳很烈,透过窗户照射在女孩的脸庞,纤长的眼睫都变成金棕色,但她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似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桌上的试卷。 突然间,右耳边猛地响起两道敲窗声,宋书音手一抖,红笔在试卷上划下一道突兀的横线。 她抬头看过去,一个黑皮寸头的男生正一边招手一边咧着嘴对她笑。 宋书音微愣,心底漫延上一股不小的疑惑,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生,直到男生用手扒窗框时,她才意识到他是要她开窗。 她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然后赶紧站起给他开窗。 但这面窗户似乎因为太久没开过,里面的锁有些生锈了,她手上一再使劲,窗户却始终纹丝不动。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覆了上来,宋书音下意识往后一看,没防备地和背后的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受惊地低下头,睫毛像一只扑闪的黑蝶。 从班里其他人角度来看,女孩像是直接被男生从后背拥在怀里,但只有宋书音知道,俩人的距离看起来很近,但始终保持着一个拳头的宽度,手上也一样,俩人的指尖只有一小部分不得已才触碰到。 啪嗒一声,窗户被推开,室外的热气扑了宋书音一脸,脸颊染上太阳的温度,隐隐泛红。 祁越面色平静地松开手,顺势插进兜里,然后长腿往过道一跨,侧身出去。 宋书音也在自己的座位坐下,腿好像有些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他身上薄荷茶一般的气息。 窗外的男生身子探进来,开朗地朝里面大喊:“孔靖宇!” 孔靖宇闻声抬头,叫道:“晶晶。” 班里一阵哗然,讨论着论坛热帖上的主角本人,宋书音也十分惊讶,原来他就是那个晶晶,原来晶晶是一个男生。 万曦月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喜悦的,她朝窗外看了两眼,祁越正倚着走廊的栏杆,低头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一双长腿引人注目。 袁嘉阳毫不见外,好奇地问:“诶兄弟,你叫什么,哪班的?” 男生热情地自我介绍:“曹明晃,二十班的。” 袁嘉阳听到他是竞赛班的,心里不禁佩服起来,继续问:“你小名叫晶晶啊,还挺特别的,有什么缘故吗?” 孔靖宇已经走了过来,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因为他名字里有三个日。” 曹明晃勾了勾嘴角当做回应,没多说什么,然后转身朝那道高瘦挺立的身影走去,孔靖宇也过去了,三人凑在一起聊天。 班里已经炸开锅,一句句感慨不受控制地跑进宋书音耳朵里。 “卧槽!晶晶是个男的,这谁能想到?” “yes越神没有女朋友,那看来我还有机会!” “你就别想了,越神有没有女朋友都轮不上你。” “想想有问题吗?我又不是真要和他在一起,他这种类型的我可hold不住。”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晶晶是个男生,那越神朋友圈帮他拍照那个女的是谁?” “……正牌女友?” 宋书音双手按在课桌上,看起来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半分钟后她站起身,动作迅速地离开教室。 站在走廊的祁越,目光瞥见那道低垂着脑袋的瘦小身影,漆黑的眼底浮起一股疑惑。 她出去干什么? 自俩人成为同桌起,他就没见过宋书音在课间的时候离开座位,总是埋头做题。 曹明晃捶了一下祁越肩膀,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还专门演这出戏来给你澄清。” 祁越看向孔靖宇,孔靖宇耸了耸肩表示:“他提的,我照做。” 曹明晃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得瞪大双眼恶狠狠地说:“你还不领情是吧?不知道我们男人的名声有多重要吗?你这恋爱没谈一次,就不知道和多少女生传过绯闻了,不及时澄清,以后有你好受的,死渣男!” …… 上课预备铃响起,祁越回了教室,一坐下就发现放在他课桌上那罐冒着冷气的新奇士,回想刚刚女孩匆匆忙忙的身影,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他拿起那罐汽水在手上把玩,眉毛向上扬起,语调轻快带着些许笑意:“你给我的?” 宋书音从他进来就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没敢和他对视,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练习了很多遍的话说出来:“嗯,我跟你道歉,下次无论我听到什么都不会和别人说的。” 和他同桌的这些天,她发现他喜欢喝的汽水不是可乐雪碧,而是这款新奇士橙汁,班里的男生也学着把可乐换成新奇士,像是一股潮流一样。 她刚才去小卖部买了这罐汽水,希望他能原谅她。 祁越看着女孩内疚得快要埋进桌子的脑袋,神情一顿,语气带上几分认真:“我其实没生气,你不用自责。” 宋书音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是明显的期待,小心翼翼地确定道:“真的吗?” 祁越对上她的视线,肯定地点了点头。 得到他肯定的话语,宋书音浅浅地笑了一下,眉眼都舒展开来。 祁越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的嘴角有一道小小的弧度。 * 晚上睡前,宋书音在本子上记上她今天的支出。 交通费:10元 午餐:3元 新奇士:4元 她平时一天的固定花销是交通费10元,午餐3~4元,食堂白饭1元,素菜2元,带点荤腥比如番茄鸡蛋是3元,一个月大约是400元。因为下午多买了一罐汽水,她今天的支出已经严重超标,看来后面几天只能吃素菜了。 宋书音深吸一口气,再次算起帐。 她的收入来源大部分是在肠粉店打工的工资,城中村普遍的干杂活的工资一个月是三四千,她只能干半天活,所以李婶给了她1750一个月,其中暑假两个月寒假一个月能干全天,算3500。除此之外每学年的2000元助学金。 一年就是:1750×9+3500×3+2000=28250。 支出有每月必付的750房租,包水电,是李婶按最便宜的房租给她算的了,还有上学时的交通费和午餐费,早晚两餐和假期时都是和李婶他们一起吃的,不用付钱。衣服文具日用品等其他支出她会控制在一年500元内。 一年的支出就是:750×12+400×9+500=13100 这样算她一年能攒下来:28250-13100=15150。 而她之前打工挣的钱已经全部还给李婶了,三年前奶奶去世,丧葬费是李婶垫付的,直到上个月她才还清,所以现在可以说是重新开始攒钱,为上大学攒钱。 她并不确定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拿到奖学金或助学金,所以得提前攒着。 她上网查过,庆大和庆理的理工科专业一年学费都是6850元,住宿费不定暂时算1500元吧,除此之外还有生活费,她也了解过大学食堂不比高中这么便宜,一个月暂定600元吧。 所以她读大学一年的花销至少就是6850+1500+600×8=13150。 如果一个月生活费1000的话,那一年就是6850+1500+1000×8=16350,而她现在一年只能攒下15150元,还差一千多块钱。 她本打算一上高三就把全部时间用来学习,不在肠粉店打工了,现在看来根本就行不通。 想到这里,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心头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夜已经很深了,明天还要上学,她放下手头的东西,将书包收拾好,然后关灯睡觉。 8. 第 8 章 第二天上午,祁越来到级长办公室。 张伟正在浇他养的那盆仙人掌,看到来人甚是惊讶,调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吧,找我什么事?” 祁越带着一双长腿从容地走进去,随手拿起茶几果盘上的一颗小番茄送进嘴里,一双漆黑的桃花眼透着理所当然:“我想要去年一整年考试的成绩表。” 张伟对他毫不见外的举动已经习惯了,收起浇花壶,问:“你突然要这玩意干嘛?” 祁越嘴角抽动了一下,带着一种轻飘飘的语气:“奋发图强啊,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张伟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从他入学到现在,除了和别的比赛时间冲突没考的,哪次考试他不是第一? “你要真想奋发图强不如把信竞报了。”他见缝插针地说。 祁越耷拉着眼皮,声音不咸不淡的:“没兴趣。” 张伟竖起眉,激动地教育道:“为校争光的好事怎么能没兴趣?” 祁越微挑了下眉,不紧不慢地揶揄道:“那我帮您把教师歌舞大赛的名给报了,去年第一可被人实验的级长拿了去,今年您努力一下?” “你小子……”张伟被他气得不想说话,没好气地说:“成绩在电脑里,自己找,看完赶紧滚蛋!” 祁越勾了下唇角,语调充斥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好嘞。” 他坐在电脑前,干净修长的手掌移动鼠标,很快就将文件找到,目光渐渐专注起来。 文件里有去年每一次考试的详细排名,他注意到宋书音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物理就是满分,其他科的成绩也比现在好,但期末的时候总成绩忽然就少了50分。 如果是跟不上高中的节奏也说得通,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祁越关掉文件,然后回到教室。 他一坐下,立刻被几个人围了起来。 杜梓昊抢在最前面坐在万曦月的位置上,拿着物理试卷和红笔问祁越一道大题怎么解,上课的时候物理老师已经讲过一遍了,但他还是没听明白。 祁越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拿起一只水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画图,边写公式边讲解。 旁边正在整理错题的宋书音心里却不那么好受。 因为万曦月和袁嘉阳下课都不喜欢留在教室,所以来问问题的人就站在他们的位置,在她的错题本上落下一道阴影。 头顶一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伴随着影子的晃动。 这两天因为成绩出来了,来问祁越问题的人越来越多,经常一下课就乌泱泱围了一片,来没轮到的人闲得无聊就会关注到坐在旁边的她,以及她桌上的一切。 忽地,他们就会笑着互撞一下胳膊,但也不说话。 宋书音不确定他们在讨论的是什么,但心里总觉得他们是在嘲笑自己,也许是笑她这么简单的题都做错,也许是笑她用的文具看起来很廉价,也许是笑她因为长年干活而粗糙起皮的手…… 又或许根本什么都不是,他们只是在聊一件完全和她无关的事,是她自己太敏感了,才会觉得别人在嘲笑自己。 她很想忽略那些声音,很想改变自己的性格,但真的很难。 * 下午的课间,宋书音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曹明晃来了,祁越只给别人简单讲了一道题,然后就离开座位去走廊。 曹明晃正和孔靖宇聊天,看到他姗姗来迟吐槽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菩萨了,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热心给人讲题?” 祁越上半身靠在柱子上,满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当做回应。 孔靖宇在多年兄弟面前显然没平时那么冷淡,看着曹明晃,挑了挑眉嫌弃道:“你怎么又过来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们班的人?” 一说起这个曹明晃就来气,一整个激动得不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陈星海什么人,现在班里没老虎,他一只猴子都能称霸王了!” “鼻孔就这样——”他抬起下巴模仿,然后状似认真思考过的样子,“说真的要不我去找伟哥说说,让他也把我转过来算了。” 孔靖宇毫不留情地打击道:“转班是你想转就能转的,总得有个理由吧?” “同学关系不融洽这算正当理由吧,祁越那么离谱都能转班,我这不行可说不过去。”曹明晃说着踢了祁越一脚。 祁越哼笑一声,语气散漫地说:“我这可是工伤。” 他转到十五班的理由十分离谱,他虽然保送了,但也没想过转班。 暑假分班名单出来的时候,他也吃了一惊,打电话去问张伟。 张伟说是新来的实习老师不小心把名单录错了,如果他要换回原班的话这件事就会被校长知道,那实习老师的饭碗大概率不保,还说了一堆什么人家小姑娘刚来不容易,办公室里的杂活都推给她干,她也是因此熬夜加班才搞错的,然后劝他别计较。 他想了想,也就接受了转到平行班这件事。 孔靖宇似乎想到了什么,抬了下眼镜,淡淡开口:“说来也巧,陈星海以前还是你同桌的同桌。” 宋书音的同桌? 祁越掀起眼皮往教室看去,宋书音正好从试卷里抬起头,打算远眺放松眼睛,俩人的视线毫无防备地一撞,她立刻低下头去,希望他不会误会自己在偷看他。 “然后呢?”祁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道。 孔靖宇耸了耸肩表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陈星海转去竞赛班后你同桌就没同桌,一直一个人。” 他皱起眉,眼底带着些许不解:“为什么?” 孔靖宇一边回想着一边解释:“没人愿意和她坐一起,高一那次期中考你们还记得吧,物理变态难,全级也就三个人满分,你一个,陈星海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她。你就不用说了,陈星海是初中部上来的,大家知道他偏科,物理好,但宋……” 他一时记不得女孩的名字,祁越淡淡开口提醒:“书音。” 曹明晃夸张地讽刺道:“和人同班了一年连名字都记不住也太那个了吧,孔靖宇你真的该去补补脑子,我怕你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了。” 孔靖宇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没接茬,看了一眼祁越后继续说道:“总之就是别人都怀疑她抄陈星海的,打这之后我们大考小考就都分考场不在原班考了。” 祁越眯了眯眼,眸色晦暗不明:“陈星海就没有帮她解释几句?班主任也不调查一下?” “都没有。”孔靖宇撇了撇嘴,“不过说实话,她存在感真的挺低的,要不是你转过来刚好坐她旁边,我还真记不起来班里还有这号人物。” …… 预备铃响了,祁越回到座位上,侧眼看着身旁女孩纤弱的脸庞,笔尖落在试卷上的字体端正工整。 所以是因为陈星海才变得这么小心翼翼吗,连考试成绩都要隐藏起来。 他很难想象她以前都经受过些什么。 * 随着数学老师的一句下课,教室里再次闹闹哄哄起来,四个空调同时运转都掩盖不了燥热的气氛。 宋书音抿着嘴唇,看着桌上的卷子,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祁越不经意地一瞥,就见她盯着数学卷子最后一小问百思不得其解,左手无意识地扣着食指上的倒刺,眼见指尖即将出血,他只好将卷子夺了过去。 俩人指尖的肌肤不小心摩擦了下,女孩耳根倏地泛红,有些呆呆的。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磁性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教你。” 宋书音还没开口,祁越已经开始讲题,条理十分清晰,还会拓展知识点,随手就自己出了一道例题让她做。 一道小问就讲了一个大课间。 平行班的老师重基础,讲解试卷里的难题时总是浅浅带过,就比如宋书音解不出来的数学最后一小问,又或者杜梓昊问的那道物理题,所以他们听完依旧不懂也很正常。 确认她完全理解后,祁越将卷子还给她,眼睛盯着她:“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感受到周围人聚集在她身上的视线,宋书音急忙低下眼睫,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你了,谢谢。” 虽然他讲得很好,但一旦他给她讲题,其他人就只能先等着,站着围成一圈,然后眼神落在她身上,比平时更加的频繁。 她很难不受影响,所以只能谢绝他的好意。 周二下午的第三节课是社团活动,宋书音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所以依旧留在班里学习。 祁越去了音乐社,他前脚一走,后脚杜梓昊就明嘲暗讽的。 “有些人真的不知道在拽什么,人家越神好心主动说给她讲题她还不要,也不看看自己的成绩,连个211都够不上。” 宋书音心猛地缩了一下,眼帘更低了,回忆着刚才自己婉拒时的语气和举动。 唉,她真的太不会说话了,连说一句话都能让人误会自己的意思。 不知道祁越会不会也觉得自己不识好歹,她真的不是…… 宋书音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将脑海里杂乱的思绪抛开,继续投入到题海中去。 * 周三,又是新的一天。 各科的试卷基本已经讲完的,今天继续上新课,整个学校因为开学考排名而激动的情绪也平缓不少,讨论考试成绩的声音少了很多。 上午大课间,祁越和孔靖宇几个男生去了小卖部,买吃的补充能量。 杜梓昊又拿了题过来,不过这次不是开学考的试卷,而是数竞题目。 在文中,不是竞赛班的学生也可以报名竞赛,只要在上竞赛课时去听就好了。不过平行班的学生很少有余力去参加竞赛,他们班只有杜梓昊和袁嘉阳俩人各自报了数竞和生竞。 见祁越不在,杜梓昊大大咧咧地坐在万曦月的位置上,冲宋书音的方向诶了一声。 宋书音正背诵着一篇文言文,完全没注意到他是在叫她。 杜梓昊被她无视,顿时十分不爽,踢了踢她在课桌下的腿:“诶肠粉妹,叫你呢你没听见吗?敢情你这结巴还会影响耳朵呢?” 他的声音不小,班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宋书音被他吓了一跳,面对他毫不遮掩的嘲讽,心里涌现出不小的窘迫和自卑,磕磕巴巴地开口:“对对对不起,我没没注意到。” 杜梓昊表情不屑:“你知不知道祁越去哪了?” 宋书音咽了咽口水,嘴唇微动:“小卖部。” 杜梓昊嗯了一声表示知道,然后翻开手上的习题册,突然发现自己把红笔带成黑笔了,眼神在课桌上扫了一下,直接拿起宋书音的红笔,问都不问一声。 红笔被拿走,宋书音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过去,然后抿着嘴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想显得自己很斤斤计较的样子。 杜梓昊刚打开笔盖在纸上写了一个解,一张脸就皱起来,嘴上骂骂咧咧的:“什么破笔,这么难写!” 他随即站起来,将右手上的红笔随意一扔,准备回自己的座位拿笔。 咚的一声,宋书音看到自己的笔在桌面上弹了一下,下一秒掉在地上,笔身直接被摔成两截。 她弯下腰去捡,这支红笔用了太久,笔盖上面的印着的logo都被磨没了,指尖被笔身破碎的塑料边缘刮了一下,不痛,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就出来了。 她知道班里很多人用的笔都是百乐或者斑马这一类的,校门口的文具店也将它们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供学生挑选。 但她为了省钱,从来都是买一支最便宜的笔和一盒笔芯,写完只换笔芯。 这支笔她记得是一块五,可能对于杜梓昊来说确实是用不惯。 她将红笔捡起来放进课桌,打算放学再拿去扔掉,然后借着弯腰的姿势偷偷将眼泪抹去。 杜梓昊拿完笔回来,自顾自地坐下开始解题。 后桌一女生突然出声提醒:“杜梓昊,你摔坏别人的笔不用道歉吗?” 宋书音没想到会有人为自己说话,眼睫诧异地颤了颤。她记得那个女生叫韩秋。 杜梓昊听到她这么说,以为摔坏的笔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韩秋不可能用那种便宜货,笔只能是宋书音的,眼神又鄙夷起来:“不就一支破笔,我又不是赔不起,多少钱,赔一盒够不够?” 看到女孩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他更加得寸进尺,笑得恶劣:“到底多少钱,别不出声啊,我记得你是结巴不是哑巴吧。” 韩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正要将自己多余的红笔借给宋书音,就见她低着头跑去洗手间了。 …… 祁越慢悠悠地踩着铃声回到教室,付惠娟让大家把化学试卷拿出来,有一道选择题出得不够严谨,其实四个答案都选不了,这节课花点时间重新讲一下。 宋书音在试卷夹里准确地抽出化学试卷,见祁越的桌面只有一本书,猜测他应该是以为校队完了就没带,神色明显犹豫了下,将试卷放到课桌中间和他一起看。 余光瞥见移过来的试卷,祁越少见地怔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 宋书音下意识去找红笔,在桌上扫了一圈没看到,这才想起红笔已经被摔坏了,她没有备用的,只能拿黑笔将就着用。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不经意地打在她的耳廓,她的侧脸隐隐发烫。 “红笔没水了?”祁越问道,骨节分明的右手拿起一支红笔,食指抵着笔杆稍稍晃动了下。 宋书音没打算和他解释来龙去脉,轻轻应了一声默认他的猜测,但没有去接他的笔。 下一秒,一只青筋明显的手臂伸了过来,直接将她手里的黑笔换成红笔。 * 下午放学后,付惠娟突然来到教室,将手里的校服征订家长同意书分成四叠,让学生从前往后传下去。 “同桌,前后桌不在的都帮他拿一份,然后记得提醒他拿回去给家长签字,明天拿过来交,一切自愿,想买几套写几套,不想买校服的就写0套,都要家长签字记住了啊。” 祁越不在,宋书音也帮他拿了一张表,想着等他过来晚自习的时候提醒他,但左等右等,六点半已经到了都不见他回来。 付惠娟的话近在耳边,她也不想当一个不负责任的同桌,让他明天被老师批评,于是背上书包拿着校服订购表准备去找他。 她听班里的女生讨论过,这周五音乐社会举办草坪音乐节,祁越有表演,现在多半在艺术楼排练。 宋书音一路来到艺术楼,一二楼是舞蹈教室,三四楼是音乐教室,五六楼是美术教室。 不知道他会在哪个音乐教室,正当她踏上三楼,想一个个找的时候,走廊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以及舒缓的吉他声。 “melody,脑海中的旋律转个不停……” 她寻着声音走过去,脚步在302教室后门轻轻停下。 不敢贸然打断他的排练,宋书音如履薄冰地站在门口,准备等他唱完再将校服订购表交给他。 教室里只有祁越一个人,他坐在地上,一双长腿随意盘着,怀里抱着一个吉他,正在自弹自唱。略长的刘海遮住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伴随着歌词旋律,透着一股深情的孤独感。 他唱得很专注,整个人沉浸在音乐里,完全没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宋书音渐渐地被他的歌声带入到音乐里,听得入神,心境也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战战兢兢。 …… 随着一句“爱过你,失去后我才知道要珍惜你”,歌曲结束。 宋书音正想敲门示意,身后就传来一道带着疑问的女声:“同学你找谁?” 祁越也听到声音,抬起眼皮看了过来。 两方的视线夹击,宋书音突然有一种偷窥被抓的窘迫感,紧张得说不出话,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身后的人已经走了过来,听脚步声不止一人。 孔靖宇越过她身边,看到她的脸后开口:“宋书音,你有事吗?” 宋书音点了点头,紧接着还看到曹明晃,以及陌生的一男一女,身上似乎背着乐器。 加上祁越一共五人,正好是乐队的人数。 祁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眉眼盯着她,自然而然地说:“找我啊?”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在这时反而显出一股亲近感,仿佛她来找他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宋书音这才想起手里的订购表,抬起手递到他面前,简洁地概括来意:“这个家长签名,明天要交。” “谢谢。”祁越抬手接住,很轻地笑了一下。其实这种东西大部分人都是自己签字的,也只有她才会这么较真,觉得老师说家长签名就一定拿回去给家长看。 任务一完成,宋书音双手捏着书包带,低头转身就要离开。 不巧门口堵了四个人,她脚步局促地顿了顿,曹明晃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一步给她让了路。 女孩离开,乐队四人也进了教室。 曹明晃冲祁越抬了抬下巴,感叹:“没想到你这新同桌长得还挺好看的。” 宋书音平时都不扎头发,脸蛋被长发遮了大半,远远看去十分不起眼,最多也就是个清秀的小美女,只有近距离地看她一眼,才能发现她的五官长得有多标致,挑不出一丝毛病。 祁越闻言掀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睨了他一眼。 9. 第 9 章 出了校门口,宋书音打算去文具店买一支新的红笔。 这条街开了很多家文具店,但她一直去的是这一家离地铁口比较远的,因为这家老板会将每样东西的价格标得一清二楚。 她刚上高一的时候去过另外一家,大约是店员粗心大意的缘故,将两种价格的活页本位置放反了,她选的那一本标的是6块钱,结账扫出来却是23元,后面还有很多文中的同学排队,她也不好意思说不要了,最终还是付了钱,也因此后面在学校吃了好几天的米饭配免费汤。 因为担心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她固定地只去一家。 宋书音来到文具店,一只脚刚踏上门口的台阶,里面就传来杜梓昊和同伴发泄怨气的声音。 “我今天真是衰到爆,不小心摔坏了肠粉妹一支笔,她就一副要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她了呢。” “她那人就那样,故意装可怜博同情。” 另一个男生接话,宋书音条件反射地往里看了一眼,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像陈星海。 踏上的右脚受惊似的收回,她没敢继续听下去,匆匆转身离开,脚步极轻。 * 第二天上午早读一结束,杜梓昊就迈着阔步出现了,宋书音悄悄将自己左边的头发拨下来些,挡住自己的脸和左侧的视线。 她以为他是要找祁越讲题,没想到他手上拿着一盒红笔,直接扔在她的桌上,长方体的笔盒砸中她的左手的尾指,痛感一瞬间麻了整截小臂。 “喏,赔给你,这盒够你用一辈子吧。”杜梓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不屑满到从鼻孔溢出来。 宋书音的姿势像是定住了一般,依旧低垂着脑袋,不敢和他对视一眼,仿佛这样杜梓昊鄙夷的那个人就不是她一样。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样难堪的局面,周围的人已经看了过来,八卦的眼神毫不遮掩。 韩秋从作业里抬起头来,出声讽刺道:“摔坏别人东西不道歉态度还差成这样,真当学校是你家开的?” 杜梓昊下意识就要反驳,还没开口就听到一道冷淡到结冰的男声。 “怎么回事?”祁越自下而上地撩起眼皮,视线直逼他的眼底。 气氛一瞬绷紧。 明明他才是坐着的那个,却陡然生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杜梓昊莫名被吓得一慌,但想到这么多人都看了过来,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梗着脖子没好气地说:“昨天不小心摔坏她一支笔,谁知道她那么斤斤计较。” 这话一出,祁越瞬间明白了昨天宋书音打算用黑笔修正试卷的前因后果。 “道歉。”他淡淡地撂下两个字,嗓音低沉得听不出波澜。 杜梓昊诧异地反问,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什么?” 祁越耐心已经告急,一双漆黑的眼睛凌厉分明,下颌的线条抽动了下,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我让你道歉,摔坏别人东西不用道歉吗?” 话音一落,不止一个人附和起来: “就是,摔坏别人的东西你还有理了?” “说句对不起有那么难吗?” “杜梓昊赶紧道歉吧,快上课别让老师知道了。” …… 杜梓昊没想到祁越真的为一个小结巴说话,张口结舌地杵在原地,耳边全是指责他的话,明明那些人平时也对宋书音也是这个态度,现在倒是装起好人了,他生平第一次这么丢脸和愤怒,整张脸黑红黑红的。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碍于祁越深不可测的家庭背景,他还是低了头,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下一秒班长立刻出来打圆场,搂着杜梓昊的肩膀,对着围观的同学说:“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平时有什么小摩擦都是难免的,既然梓昊道歉了,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大家都别看了,散了吧。” 杜梓昊被班长这么一安慰,心里的情绪也平息不少,正要离开,就被祁越喊住:“等等。” 他转过头,只见祁越用下巴点了点桌上那盒红笔,很是不客气地命令:“把你的东西拿走。” 杜梓昊的胸口又是一堵,又羞又愤地抓起那盒红笔走了,背影起伏不定。 祁越偏头看向旁边的女孩,漆黑的眉眼压着复杂的情绪,低声询问:“还好吗?” 宋书音点头急促地嗯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地说了声谢谢,但还是没有抬起头,手上的笔握紧了些,佯做专心做题。 祁越看着她被头发完全遮挡住的侧脸,眼底的眸色越来越深。 * 周四下午的最后一节是选修课,宋书音在一众课程中选了木雕,觉得应该所有人都没基础且不需要小组合作,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因为出丑被笑话或者尴尬地找不到人组队。 上周因为被考试冲掉,所以这节是第一次上课。她在座位思考了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最后还是空手就去了。 木雕教室在昨天去过的艺术楼。 ——503。 宋书音站在门口,再三确认了教室门牌没错后,才轻轻地抬起脚走进去。 木雕教室的装修是比较像图书馆的那种,八张长木桌摆成两列四排,一张桌子可以坐10个人,两头各一人,两侧各四人。 宋书音来得比较早,现在教室里还没有多少人,她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在左边靠墙的那个位置。 每个位置上都放了一个工具材料包,是学校统一购买的,包含在学费里。她高中三年学费是全免的。 她之所以选择这节课也有这个原因,不需要再另外花钱,而其他的课程很多时候都是要自备服装乐器等等,甚至有到其他城市参加比赛的机会,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件为简历添金的好事,但她首先想到的便是高昂的花销。 距离上课的时间越来越近,教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多,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询问:“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宋书音怔了一下然后连忙摇了摇头,用手示意她可以坐下。 女生自然又随意地道了声谢,然后喝了一口手上的柠檬茶,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好热啊。 宋书音偷偷瞧了她一眼,发现女生的刘海微微湿润,结合她一系列的举动,猜测她应该是刚上完体育课过来,选择这个位置是因为靠近空调。 坐下来不过半分钟,女生已经将面前的工具包拆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看了一遍,宋书音惊讶她的大胆,自己没有老师的允许是不敢轻易打开的,但心里总归也是好奇的,视线偷偷瞥过去。 里面有垫板,木头,防割手套,砂纸,丙烯颜料,笔和几把形状不一的小刀。 以及桌上摆着两套的大家伙,不知道什么工具,但看样子应该是四五个人共用一套。 她正观察得入神,这时教室前面突然热闹起来了,她抬眼望去,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远看,她再次对祁越的身高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比在场的所有男生都高出一截。 俩人的视线一不小心在空中碰上,宋书音瞳孔忽地一缩,下意识低下头,然后借着长发掩盖自己的存在。 倏地,左前方的椅子被人拉开,混着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气,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坐了下来。 紧接着,教室里传来一阵可惜的叹气声。 她不看也知道是他。 这时正好上课了,木雕课的海老师在讲台上开始用话筒做自我介绍。 经过她的讲解,宋书音才知道原来桌上那两个大家伙叫快速锯和台钳。 海老师讲解示范完后就让他们自己动手试试,这节课的任务是雕一个鸡蛋。 宋书音看的过程觉得还挺有趣的,在木头上画好线条后,就急急忙忙地拿起木头和刀要开始削。 下一秒,一道磁性的声线响在耳边,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手套。” 宋书音手上的动作一顿,意识到自己连老师上课强调了无数遍的先戴手套都忘记,还要别人来提醒,耳根瞬间泛红。 她抬起眼睫瞟了祁越一眼,男生正慢条斯理地挑了一把手刀,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掀起眼皮看过来。 宋书音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后迅速把防割手套戴上。 旁边的女生注意到他们的交流,眼神在俩人间乱飘,然后凑近宋书音问:“你和祁越很熟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摇头否认。 女生看了她一眼,似乎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10. 第 10 章 下课铃一响,宋书音的视线从手上的木头上抬起来,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雕的鸡蛋还一点也看不出形状。 海老师让大家把东西放在教室,下节课再继续雕刻。 忽地,她听见旁边的女生夸赞道:“哇,好像真的鸡蛋。” 宋书音好奇地扫了四周一圈,然后就见到左前方的位置,一个栩栩如生的鸡蛋摆在绿色的垫板上,已经上好颜色了,不知道还以为是真的鸡蛋。 女生越过自己和祁越搭话,十分自来熟,一双眼睛亮亮的:“你好厉害啊,第一次雕就能掉成这样,不像我,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手残党。” 祁越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劲瘦有力的右手搭上课桌边缘,拿起那颗鸡蛋随便把玩了下,脸上没什么情绪地说:“以前学过。” 女生见自己没夸到点子上也不气馁,正想继续开启新话题,他就起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满不在意的背影。 宋书音也没有多停留,将桌面上的碎屑清理一下,然后就回去班里学习。 教室里十分安静,没什么人回来,大概都直接去食堂或宿舍了,她很快就进入到学习状态,再次抬起头时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不是太晚,而是下雨了。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会下雨,因此她也没有带伞,这一会有些无措。 她站起来去了走廊,一只手搭在围栏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感受雨的大小。 现在还只是濛濛细雨,但没撑伞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的便利店的话,身上的衣服大概也湿得差不多了。 要跟别人借伞吗?可是谁会愿意借给她呢? 她返回座位坐下,想起了后桌的韩秋。 她们高一也是同班,高二前的分班是在原班的基础上进行分配的,班里有一半的人是原来高一的同班同学,但她却一个也不熟,和韩秋当前后桌也是上周才开始的。 算了,还是自己淋雨回去吧。不能因为韩秋为自己说过两次话,自己就直接赖上她了。 一点小雨而已,宋书音在心里说,然后默默计算着从教学楼到校门口再到便利店的最短距离。 她应该走到高一那边的架空层,从那里跑到收发室,借着遮雨棚贴墙走,然后出校门到马路对面,往右走到便利店买一把伞。 这样应该身上不会太湿,就是要浪费钱多买一把伞,她要是没有嫌重一直把折叠伞放在书包里就好了。 计划好路线后,宋书音背起书包离开教室,下楼来到架空层。 就这么一会功夫,雨就变大了不少。 她看了眼像蒙了一层白雾的空中,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抬腿冲进雨中,就在这时,左边突然传来一道开伞的声音。 “哗”的一下,一片黑色从她余光中划过,而后撑在她头顶。她正愣神,然后就看见黑色直柄伞下那张带着张扬少年气的脸。 “走啊。”他抬了抬下巴说,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宋书音嘴巴微微张着,见雨已经将他肩膀的衣服打湿一小块,赶紧钻进伞下,踏下台阶的那一刻,地上积蓄的雨水溅上俩人的校服裤腿。 一高一低的身影在黑伞下并肩往前走着。 宋书音没敢去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眼睫低低垂着,视线不经意落到他指骨分明的右手上,薄透的皮肤下青筋明显。 宽大的伞面足够遮得下两个人,但因为女孩一直刻意地保持距离,祁越只好默默将伞倾向她那去。 走了一会,宋书音也发现异常,她连一点飘进来的雨丝都没感受到,她微微抬起视线,就见到一大半的伞都在她这边,而祁越肩膀衣服那块湿痕更大了。 她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一双杏眼转了转,然后抬手抓住一小节伞柄。 祁越察觉到手上被拉扯的力道,压下眼皮一看,女孩的身子往中间靠拢了过来,却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斜扯了下嘴角,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之后,宋书音一路低头跟着身边人的脚步,直到伞被收起才抬起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便利店面前。 “在这等我一下。”男生快速地说了一句,然后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她往旁边挪了一下,不挡住门口,以为他是要买点吃的,却见他拿着一把折叠伞去结账。 是给她买的吗? 宋书音顿时懊悔起来,她本来就是打算跑到便利店来买伞的,刚刚祁越撑她过来的时候他就应该和他说的。 现在这样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装傻,为了占他便宜? 她自责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决定待会祁越一将伞递给她,她就把钱还给他。她身上没有现金,但微信里有钱,可以扫付款码还给他。 店里,祁越已经结完账了,但他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准备把伞给她,而是边走边打开书包,直接将伞扔了进去。 走到门口时,他正好将拉链合上,胸前的黑色书包重新甩回身后,然后弯腰拿起放在桶里的雨伞,拇指一按,一片黑色的阴影落下来。 宋书音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地铁口的方向走,耳边是雨不断打在地面的声音,心头始终萦绕着一股解不开的疑惑。 原来伞不是给她的吗?那是给谁的? 她没有问,祁越也没有跟她解释的打算,俩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进了地铁,又出了地铁。 乘坐扶梯慢慢上至地铁口,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宋书音踏上湿漉漉的地面,犹豫着要直接冒雨跑到公交站台,还是买一把透明直柄伞。 前面有人在摆摊,一把10块钱,质量不佳但盛在便宜,买的人不少。 就在她打算过去买伞时,左后方突然伸出一只肌理分明的长臂,手上拿着一把蓝色的折叠伞。 她愕然地偏头看向身后的男生,有点懵地站在那儿,担心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并没有抬手去接。 祁越淡着一张脸,见女孩一直不动,干脆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直接将雨伞塞进她手里,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撑开伞,迈进雨中。 眼见那道蓝白色的高瘦身影离开,宋书音握着手上的雨伞像是握着刚出锅的烤红薯,有一瞬间似乎真的烫到她的手心。 她两手打开折叠伞,紧接着,雨滴落在纯蓝色的伞面上,又弹开成细小的水珠。 * 第二天早上,祁越一来到教室,就见到桌屉里放着的那一把蓝色的伞,折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新的一样。 他抬眼一扫,旁边的女孩正埋头背诵英语语法,侧脸白皙得像牛奶,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 就这样高强度地上完三节课,教室里的同学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昨天的雨下到今天,绿植里的昆虫争先恐后地出来,一只飞虫通过打开的窗户,落在了宋书音的肩膀上。 她一向怕虫,此刻难受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却不敢叫出声来,因为她更害怕别人接踵而来看笑话的目光,所以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努力转移注意力到课本上。 祁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从教室图书角拿来的一本菜谱,倏地,余光瞥见一个黑点在慢慢蠕动,视线扫过去,发现是一只飞虫。 他抽了一张纸,打算趁宋书音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捉走,目光再次落下的时候却有些顿住,因为女孩小巧的下巴正轻轻颤抖着,眼神也不自觉地往肩上瞥。 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如果她不害怕的话那应该不会发抖,但如果她害怕的话为什么要忍着,一般人都会直接尖叫地站起来拍打。 祁越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然后假装不经意间撞了一下她的胳膊,黑虫受到惊吓,立刻扑动着翅膀从女孩的肩膀飞走,下一秒落到袁嘉阳的后颈。 “卧槽什么啊?”他立刻站起来,边爆粗口边摸向脖子。 黑虫再次飞起来,万曦月被吓得低着头一直躲,袁嘉阳随手抄起一本书就在空中挥打,骂骂咧咧地说:“看老子不打死你。” 全班的同学都因为这波动静抬头,看着袁嘉阳像喜剧人一样地打虫,然后哄堂大笑起来。 黑虫被打死在墙上,袁嘉阳抽了张纸擦擦课本,瞪了几个笑得夸张的同学,骂道:“笑个屁!” 虫子没了,宋书音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但看向袁嘉阳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愧疚。虫子本来是在她这里的,要不是因为祁越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胳膊,也不会飞到他那边去。 祁越将女孩的反应尽收眼底,明白了她为什么明明那么害怕还要装作没看见肩膀上的虫子。 她是怕被人笑话。 十五班的班级风气确实不怎么样,不少人潜意识里以一种讥讽嘲笑的态度来对待同学。 连袁嘉阳这种性格开朗成绩好的都逃不过偶尔的讥笑,更别提宋书音这么内向的人了。 类似那天杜梓昊摔坏她红笔的事,都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他敛起眼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底越来越沉。 11. 第 11 章 下午的生物是实验课,宋书音拿着书本和笔,到了飞越楼。 飞越楼是学校的实验楼,因为是一个叫飞越科技的企业捐赠的,所以以此命名。 这节课主要讲的是果酒的制作,知识点上节课已经讲过了,今天要自己动手做实验,因为比较轻松有趣,一进实验室就感受到一阵兴奋的氛围。 宋书音按照在班里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座位,然后坐下静静地等老师来上课,身形在实验室高大的课桌下显得更加纤瘦,像一枝细柳。 她的视线往左边瞥一眼,位置上还没有人。她记得祁越比她先离开的班级,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到,是去小卖部了吗?还是像上次一样逃课出去玩了? 就在她满腹疑惑的时候,祁越挺拔笔直的身影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张蓝色的圆凳,校服下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淡青色的血管十分突出。 “砰”的一声闷响,凳子落地,似乎比教室的椅子要重许多。 直到身边的男生坐下,宋书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他的位置是没有凳子的,所以他应该是去其他地方找了一张过来。 祁越顶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和袁嘉阳聊天,仿佛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设想了一下,如果她到了实验室后发现自己的位置没有凳子,她应该会很局促无措吧,不知道可以去哪找一张备用的,也不知道可以询问求助谁。 铃声响起,生物老师踏进教室。他先简单复习了昨天讲过的内容,然后进入正题,一边将制作果酒的步骤写在黑板上,一边强调操作时容易出错忽略的地方。 讲完就正式到动手的部分了,同桌俩人自动分为一组,很多同学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开始操作。 宋书音微微偏过脑袋,看了眼男生冷峻分明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商量道:“唔……我洗葡萄你洗果酒瓶可以吗?” 她将比较麻烦的活留给自己。 祁越条件反射地想嗯一声做回应,顿了一秒,声线里添了些力气:“好。” 得到他的同意,宋书音明显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将最侧边水槽露出来,小声地说:“那你先洗瓶子吧。” 祁越没有犹豫地站起来,随手拿起瓶子越过女孩走到水槽面前,打开水龙头在流水下冲起带着刻度的玻璃瓶。 宋书音重新坐下,拿起剪子将葡萄留蒂一颗颗剪出来,放进黄色的沥水篮里,神情十分专注。 水槽就在她位置的旁边,俩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离得很近,祁越无法忽视在他侧腰的位置,女孩毛绒绒的脑袋。大概是因为上实验课,她将头发扎了起来,低低地贴在薄得像蝴蝶一样的后背。 很快,他已经用凉白开将果酒瓶再次洗了一遍,然后从女孩的身后绕过去,将瓶子放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用酒精棉球擦拭。 宋书音正好将葡萄处理完,往旁边的桌面扫了一眼,然后拿着沥水篮到水槽冲洗。一样的自来水一遍,然后凉白开一遍。 第三步是要把葡萄去蒂抓烂放进瓶子里,她正要抬眼去找一次性手套,一只干净骨感的手就拿着手套闯进在她视线里。 宋书音下意识抬手接过,冰凉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掌心,烫得她的右手猝不及防地颤了下,一抹红色顺着血管爬上耳垂。 她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快速将手套戴上,然后伸进盆里捣烂葡萄。 不料下一秒,男生的大手也放进来帮忙,一下放进四只手,本就不大的盆里显得更加拥挤,俩人的胳膊也因为现在姿势紧紧靠在一起。 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连带着让她的呼吸都得急促起来。 * 看时间快到六点半了,宋书音低着脑袋收拾书包准备回去,课桌突然被人一敲,她抬起薄薄的眼皮看过去,一双杏眼里带上几分疑惑,万曦月和蔡晓沁正站在她面前。 万曦月环抱双臂,目光不爽地盯着她,嘴里嚼着口香糖问:“昨天放学你是不是和祁越一起回家的?” 宋书音愣了愣,眼睛都张大了一分,然后急忙摆手否认:“不是的。” 万曦月无语地看向身旁的蔡晓沁,蔡晓沁立刻接话质问道:“那为什么我昨天看到他撑伞带着你?” “那是因为我没没有带伞,所以他顺路撑撑我去地铁站。”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不希望给祁越带去什么误会。上次校内论坛说晶晶是他女朋友,她看得出他很介意别人乱传他的事。 蔡晓沁看着她放在桌上的雨伞,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神里充满鄙夷:“所以你就故意装作没带伞让他送你。” 宋书音摇摇头,语气急促:“我没有。” 万曦月并不信她,气势十足地反问:“难不成是祁越主动搭讪的你?” “不不不是——”宋书音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她一直在解释俩人真的不熟,“搭讪”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万曦月已经挽着蔡晓沁的胳膊离开了。 她的嘴真是太笨了。宋书音低着头,紧紧抿着唇。 怀着这样的担忧,宋书音战战兢兢到第二天踏入教室,感觉到没有人注意到她进来,她心里的紧张稍微消退了些,万曦月和蔡晓沁应该没有将昨天的事和别人说。 看见她们和班里几个女生兴奋地围在一起,嘴里还冒出祁越的名字,宋书音又慌起来,竖起耳朵,努力辨认她们的聊天内容。 “真的很帅很帅,我跟你说你昨晚请假真的吃亏了!” “娜娜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越神真的好帅,我第一次见他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氛围感绝了!” “是男友感,昨晚在现场看过他唱melody的有谁不想当他女朋友,眼神巨深情!” “我们公众号要写稿,我还拍了视频,我找给你们看。” “用电脑放吧,这样看得清楚。” 一个女生走上讲台,插入u盘,然后点开视频。 屏幕上立刻投射出一张眉眼深邃的脸,宋书音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男生抱着吉他坐在草坪中心,肩膀宽阔又笔直,姿态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散漫劲,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就吸引了一众目光。 吉他声缓缓响起,她认出这是那天在艺术楼听到的歌,原来这首歌叫melody。 男生清冽又带着故事感的声音响起,一瞬间将人带入歌曲的氛围中,宋书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就这么沉浸在歌声中,也忘了自己正坐在教室里光明正大地盯着屏幕。 唱到高潮,男生突然抬起眼皮朝斜前方看来,一双桃花眼如深夜一般漆黑神秘,俩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宋书音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句加重强调“melody oh melody”打在她的耳边,脸颊瞬间变得通红,下意识地低下脑袋,目光落到眼前的课桌,才意识到她现在是在教室,不是真的在现场。 一曲结束,她还没有从这个瞬间缓过来,心脏跳得很快。 女生继续让视频放着,然后跑下讲台朝万曦月的方向冲来,握着拳头激动地说:“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绝,要是昨晚你也在场就好了。” 万曦月精致的面孔也呈现出害羞的状态,下一秒,一把坏兴致的男声突然响起:“这看着像真情流露啊,越神该不会真有个叫melody的前女友吧?” 她没好气地瞪了那个男同学一眼,扬着下巴骂道:“你有病吧。” 男同学被骂反而更兴奋了,贱兮兮地问杜梓昊:“诶老杜你和竞赛班的人熟,知不知道他们班哪个女生有没有叫melody的?” 杜梓昊也夸张地笑起来:“说不准还真的有。” 这时,袁嘉阳正好进来,万曦月拉着他问:“袁嘉阳,竞赛班有没有叫melody的女生?” 竞赛班的人他虽然没有全部认识,但他看过名单,是一个同学自己私底下搞的一个像同学录一样的电子文档,上面有学竞赛每个人的基本信息,就包括英文名这一项。 他回忆了一下说:“没听过,应该没有。” 听到他这么说,万曦月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鄙夷地看着那个男同学和杜梓昊:“听清楚了吧,别瞎几把造谣。” “不就开个玩笑,你至于吗?”男同学撇了撇嘴坐下,又找补地说,“竞赛班没有,说不定我们班有呢。” 万曦月气到要过去打他,被蔡晓沁拦下,重新坐回座位大喘气。 宋书音继续看着屏幕上的视频,这次是五个女生上去唱跳,十分青春活力,再下个节目是一个男生的说唱。 没有华丽的舞美,轮到表演的同学穿着校服站在草坪中心,周围的同学围着圈坐着观看鼓掌,如果现场有同学没报名但突然想上去表演节目,还可以随时插队,夜空下的操场氛围十分轻松自由,每个人都是那么自信有魅力。原来这就是草坪音乐节。 她看着看着眼眶有些湿润,她来文中这么久,不但没有作为表演者或者策划者参加社团活动,更没有作为一个观众去看过。 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就可以去看,坐在角落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但她从来没有。 她好像太封闭自己了。 …… 周六早上的早读时间没有固定安排,大家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事,班级里闹哄哄的,祁越还没来。宋书音拿出了英语笔记本背语法,英语是她的弱项。 背着背着,万曦月忽然转过来问:“宋书音,你的英文名叫什么?” 宋书音的心漏跳一拍,一阵电流从心口蔓延至四肢,她张口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我叫……” 坐在袁嘉阳位置上的蔡晓沁回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笑着说:“她怎么可能会有英文名,月月你没睡醒吧?” 万曦月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一直蹙着的眉毛放松下来,将女孩纠结的表情当做是她没英文名觉得丢脸又不好意思说,然后满不在乎地转身回去。 宋书音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的教室的办公室。其实她是有一个英文名的。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Joey就让班里每个同学都起一个英文名,说是以后他们工作留学都可能会用到,但没有硬性要求,所以她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天她被政治老师抽到去办公室背诵,因为她的换成默写所以比其他同学完成得晚,将默写纸放在政治老师桌面上准备离开办公室时,Joey忽然喊住了她,问她有没有英文名,她摇摇头,Joey就说:“melody,你觉得怎么样?” 她和英语唯一的接触就是课本,当然评价不出这个英文名好听还是不好听,她也不可能拒绝英语老师的好意,于是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然后就出了办公室。 当时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也只有她和Joey知道,或许她曾经有过一个英文名字,叫melody。 第一节课上课前,祁越才慢悠悠地踏进教室。 袁嘉阳想到早上听到的争论,转过头来八卦:“昨晚的melody唱得那么深情,唱给谁的?” 周围的同学听见这句问话,也纷纷停下闲聊,屏息看了过来。 祁越拿起他在路上带过来的冰美式,咬着吸管喝了一口,缓缓掀起眼皮睨过去,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甚是无语:“你还不如去问陶喆写给谁?就一首歌服了你们能脑补这么多。” 12. 第 12 章 中午放学,祁越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教室,曹明晃找他一起吃饭,所以他百无聊赖地在班里等着,目光落到课桌右边的练习册上。 十分钟前,就是这一题。这道题不算难,以宋书音的水平不至于十分钟过去了都解不出来。 他视线往上移,一双桃花眼带上探究的意味,落在女孩敛着眼睫的侧脸上,明明看起来那么沉静,但他莫名从中触碰到不安。 感受到旁边这个人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脸上,宋书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祁越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她确实在焦虑,也因此静不下心做题。 “怎么了?”他开口,语气十分的随意自然。 宋书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迅速在练习册上写了一个解,佯做认真做题的样子。 祁越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紧:“我影响到你了?” 被戳中心事的女孩呼吸一滞,抿了抿唇小声说:“没有。” 他自然是不信的,继续追问:“你讨厌我?” 这回的语气重了点,女孩担心他误会,着急地抬头,然后又快速地摇头否认。她知道被人讨厌的感觉,因此不想让他误会。 祁越狭长的眼睛眯了下,耐心十足地继续猜道:“那是我占到你位置了?” 宋书音依旧摇头,和他同桌的这两个星期以来,他都没有越过中线,反而是她自己有时候桌上堆了太多书,不小心地占用了他课桌的一部分地方。 看到她这个反应,祁越眉头一皱,不可置信地扯开自己的校服领口,低头用力嗅了嗅:“难不成我身上有味道?” 他每次运动完都会上体育馆二层的淋浴间,冲完澡换上新衣服才回教室,按理说,他身上不可能有汗臭味。 “不是。”宋书音立刻反驳,一双杏眼懊恼不已,她刚刚究竟说什么了,竟然让对方怀疑他自己身上有异味。 祁越脸上的疑惑更深了,索性点明:“这道题从下课到现在你只写了一个解,中等难度的题你不至于做不出来,不是因为我影响到你了,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见女孩神色纠结,他补充道:“你要是告诉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怎么样?” “真的吗?”宋书音直直地看着他,一张小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然后下一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目光又黯淡下去,摇摇头说,“没什么。” 看到突破口的少年不可能就此罢休,吊儿郎当地靠向椅背,嘴角无赖似的扯了扯:“你要不说,我就不走。”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一时间班里还没离开的同学全部看了过来,甚至有人笑嘻嘻地问小结巴又怎么了,宋书音条件反射性地低下脑袋,好奇的、嘲讽的、不屑的目光让她的肩膀隐隐地颤抖起来。 祁越这才完全明白她为什么故意考低分,装作没看虫子,在班里当个隐形人,因为她的结巴,不管她做什么都会引来别人的嘲笑,所以只好努力让别人忽略她的存在。 他转过头去,视线一一扫过,下三白的威慑力十足,那几个同学纷纷移开眼,然后收拾东西离开。 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安静得窒息。 祁越见女孩还没刚才的难受中缓过来,冷峻的面孔十分凝重,顿了下小声道:“别人的看法只是别人的看法,你不用受他们的影响。” 他知道自己说这句也许没有什么力度,但还是想说点什么。 宋书音明白他是想安慰自己,感激地嗯了一声,然后犹豫地开口:“你刚才说答应我一个要求,还算数吗?” 祁越脸上重新带上笑意,语气轻松:“你说。” 宋书音咬了咬下唇,眼神飘忽不定,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你可不可以搬走?”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自私自利了,但是这两个星期以来,她因为祁越同桌这个身份,受到比以往多了很多倍的凝视,导致她的学习效率下降夸张,她很担心长此以往会影响到她的成绩。 “搬走?”祁越挑了下眉,表情有些讶异。 宋书音以为是自己表述不清楚,赶紧解释道:“就就是你搬到别别别的座位上。” 她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吐,目光向后瞥,暗示孔靖宇旁边的空位。 见他薄唇紧闭,似在沉思,她小巧的脸蛋一片慌张:“我不是说你不不好,是我我的问题。” 是她太软弱了,承受不住别人的凝视,承受不住别人的评价。 祁越见状说道:“搬走我做不到,你换一个。” “没有了。”女孩再次低下眼睫,摇着头回答。 他不知为何心脏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咽下涌上喉咙的酸涩,缓缓承诺道:“既然你还没想好那就先记着,等你想到再说。” 曹明晃人还在楼梯口,声音就已经传过来了:“祁越,走啦走啦!” 祁越一边抓起书包挎在肩上,一边身子朝向女孩说:“我走了。” 宋书音惊讶于他和自己这么说,睫毛颤了颤,但依旧没有抬起脑袋,极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教室外。 曹明晃撞了撞祁越的胳膊,语气充满调侃的意味:“干嘛啊,搞得像跟女朋友交代行程一样。” 祁越斜眼瞥他,一双桃花眼眯了眯。 他刚刚有吗? * 周六只上半天课,祁越本想吃完饭直接去打游戏,没想到耳机落在教室,其实没耳机也没有什么影响,大不了重新买一个,但他这人一旦记起自己将什么东西落下但没去拿,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事,所以只能回学校拿再和曹明晃他们汇合。 正午阳光热烈,照进空荡荡的教室内,班里只剩那个坐在靠窗第四排的纤弱身影,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回家了。 没有其他人的打扰,宋书音学习得很入神,连班里多一个人都没发现。 倏地,一道磁性昂扬的男声响起,将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祁越刚才问的是——“不回吗?”,她稍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留在班里学习?”他继续问道,然后拉开椅子大咧咧地坐下,校服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截修长笔直的脖颈。 宋书音依旧没有说话,又点了一次头。 祁越没有对她的讷口少言表现出任何情绪,见她练习册上的题思路出错卡了一半,于是一手将练习册扯到中间,没什么犹豫地说:“我教你。” 女孩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怔怔地啊了一声。 祁越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打趣道:“怎么,我不够格?” “不是。”宋书音羞臊地低下头,她怎么可能会觉得祁越这样的学神不够格。 祁越没有结束话题,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问:“那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其他人做坐那么远下课都来找他问问题,她就坐在旁边,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吗? 宋书音盯着题目的眼睛转了一下,声音柔柔的:“我怕打扰你。” 下一秒,耳边传来一记清冽又有力的声音:“不打扰。” …… 半个小时后,祁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他划开,是曹明晃发的微信。 「你怎么还没到?」 「我不过去了。」 「不是吧大哥?我人都在这等一个小时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来了???」 他紧接着发了无数条微信轰炸,祁越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按灭手机屏幕,放到一边,见女孩草稿纸上步骤完整,轻声问:“写完了?我看看。” 俩人就这样待到傍晚才离开学校。 * 又到周一,宋书音一进教室就发现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眼神和之前那种嘲讽明显不同,而是带着明显的打量和不解,隐隐地还流露出几分羡慕。 她只能加快脚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坐下的一瞬间,万曦月转过头来,目光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宋书音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教室后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八卦声。 “真不知道越神看上她什么?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还是个结巴。” “可能见惯了大美女,一下子看到这种就觉得很不一样吧。” “她都可以和越神谈恋爱,我凭什么不行,难道就因为她是越神同桌吗?” “你们也别太快下定论,说不定和上次的晶晶一样是个误会呢?” 她和祁越谈恋爱? 听到这句话,宋书音吓得心尖一颤,呼吸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们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她恨不得直接冲过去和那几个女生澄清她和祁越没有任何关系,但她没有勇气。 …… 祁越等到第二节课上了一半的时候才到,一下课就被付惠娟叫了去。 其他人下去做课间操,只有他一个学生在教师办公室。 付惠娟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语气缓缓地发出质问:“祁越,你是不是在和宋书音谈恋爱?” 13. 第 13 章 祁越站在门口背着光,轮廓分明的脸孔显得更沉了,眉间一拧:“什么?” 付惠娟以为他想否认,将手里ipad扔在他面前,气势十足地睨了他一眼:“你自己看。” 祁越从办公桌上拿起ipad,目光落在屏幕上快速浏览论坛帖子,有人添油加醋地将他帮宋书音说话,撑她到地铁口,给她讲题的事发到校内论坛上,还附上了偷拍的照片,以此证明他们两个人在谈恋爱。 楼盖得比上次的晶晶还高,评论里的口吻大半都是相信了这件事是真的。 事情闹到连付惠娟都知道,班里不可能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突然想起今天那个格外战战兢兢的纤细身影。她那么害怕他人的注视和评价…… 付惠娟一双吊梢眼往上扬,一副担忧学生前途的样子严词厉色道:“你才转来十五班短短两个星期,迟到早退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居然现在就给我搞上对象了!祁越,你保送了家里又有钱有势前途一片光明,但人宋书音还要参加高考呢,她一个每年都要领助学金没父没母的孤儿,就是踩了狗屎运最多也只能上个211,要是因为你最后连个一本都上不了,你说怎么办?” 祁越神色冷静地听着付惠娟的教训,只在她说到宋书音没父没母的时候眉梢一动。 他之前只知道她在肠粉店打工,家境应该不太好,但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孤儿。 “你怎么玩怎么闹我都管不了你,但你别影响其他同学行吗?”付惠娟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至极,但为了自己的学生的未来只能拉下老脸来求他一个小孩似的。 祁越半点不吃她谆谆教诲这一套,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她要是真为学生着想,就不会将宋书音的个人隐私这么随意地透露给他一个外人和这么多老师听,就不会在她受人排挤嘲讽的时候视而不见,不会不了解她的真实成绩可以上985。 他心里清楚,付惠娟只是想发泄对他的不满,以及给自己树立一个爱学生的形象而已。 他将ipad放下,缓缓掀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声线里压着一股愠怒:“付老师不用这么着急给我定罪吧?仅凭论坛上一篇帖子就断定我和宋书音在谈恋爱,都不给我这个当事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付惠娟意识到是自己太心急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可不想在其他同事面前丢脸,强撑着气势开口:“那你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帮受欺负的同学讲话,顺路撑没带伞的同学去坐地铁,给同学讲题,这些举动都在同班同学的正常来往内吧?总不能因为其他人都排挤她,我不排挤,这样就说我和她在谈恋爱吧?”祁越一字一句地强调着,语气十分镇定。 听他这么说,一开始对他的做法有意见的老师也转变了看法,用眼神你来我往地交流,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难怪她在学生投票的班主任评比中排名最后,班里的氛围这么差她这个班主任功不可没。 隔壁班的班主任开口:“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付老师你也别太着急。” 付惠娟见状气得不行,这个人表面做和事老,心里不知道怎么看她笑话呢。 她深呼吸,高高在上地对祁越说:“行,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信你一回,希望你以后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事。” 嘴上说着相信他,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在谈恋爱还不敢承认的意思。 祁越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那就麻烦付老师上课前和班里的同学说一声,让他们别误会和乱传了,现在就传到您面前,中午估计就传到校长那里了。” 付惠娟没想到会被他算计和威胁,心口一堵,然后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众人做完课间操回来,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地看向祁越,尤其是男生们,知道他刚才被付惠娟叫过去肯定是因为论坛上说他和宋书音的事,而下节课就是化学课,付惠娟最喜欢在课堂上说这种事,上次就拿班里一对小情侣敲打其他人,强调了半节课在这个年纪谈恋爱就是不知廉耻没有脑子。 他们喜欢看人笑话,尤其喜欢看平日里优秀出众到极点的人丢脸。 身形卓越的男生一点也不怵,感受到身上不断投来的视线,他甚至懒得抬起眼皮搭理。他们迷信付惠娟身上代表老师的权威,不代表他也一样。 宋书音最是理解班里这群同学现在的想法,快速从靠墙的窄道挤进去,坐在座位上,神色十分内疚地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你的错。”祁越将她的道歉打断,在这件事里,她也是受害者。他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要带她离开这个不健康的学习环境。 女孩怔愣了片刻,她还以为他会怪她。 很快,上课铃响,付惠娟带着教辅踏上讲台。众人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插上u盘,明白她是有事情要说,心里蠢蠢欲动。 付惠娟脸色沉重地扫了班里一圈,然后才缓缓开口:“这两天,校内论坛上的事大家应该也都听说过了。” 话音一落,女生们的脸上大多是可惜和羡慕,而男生们异常的兴奋,像是赢了一场比赛那样得意洋洋,尤其是坐在杜梓昊周围那几个。 宋书音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揪住,她一人被付惠娟讥讽不要紧,反正她也习惯了,但祁越这样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都活在别人的赞美中,现在却要因为帮助她而受到批评。 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然而下一秒,付惠娟话锋一转:“学校开这个论坛是让你们交流学习方法的,不是让你们在上面扑风捉影甚至造谣生事。下次谁再被我发现在论坛上乱发东西,我就叫你们家长来看看你们一天天不学习都在干什么?” 显然,除了祁越,班里其他人都对付惠娟这番话表示诧异。 教室后排,杜梓昊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 * 因为付惠娟直接将俩人恋爱的事定性为谣言,直到中午放学,都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英语课一下课,大家纷纷冲出去抢食堂,教室里一下子只剩下三个身影。 孔靖宇收拾好东西从后往前走来,路过祁越位置的时候,冲他抬了抬下巴:“走吧。” 他们中午去外面吃,和乐队的人一起。 祁越闻言起身,一手将书包捞起挂在肩上,然后迈开长腿往外走,一张俊脸看起来凌厉又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他右脚踏出教室门口的一瞬间,脑海中像是闪过什么念头似的,一贯冷淡的神情倏地起了变化。 穿着校服的少年猛地后退一步,砰的一声,劲瘦有力的手臂撑在第一排的课桌上,上半身往前倾,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教室里的女孩被他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他双手撑在课桌上,一双漆黑的瞳孔亮得惊人,声音像漩涡一般充满吸力,一字一句地说:“宋书音,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京大?” 她怔了两秒,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诧异的——“啊?” 祁越的神情透出几分激动,语速有些快:“我可以帮你,带你打物竞,我知道开学考的成绩不是你的真实水平,还是你想考省内的985?” 宋书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困惑,然后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她之前之所以把目标定在庆大和庆理,并不是因为她对这两个学校有很深的向往,或者想留在省内读大学,而是因为她只能考上这两个学校。但是现在祁越和她说——京大。 男生利落地往前一跨,坐在万曦月的位置上,将书包随手一扔,偏过头对上女孩的视线,正午的阳光将他的头发染成金棕色,声线真挚又靠谱:“如果你想考庆大或者庆理,我可以给你讲题目。但如果你有想要去京大未大,最好还是走竞赛的路子,因为平行班的老师重基础有很多难点不会细讲,但那些就是普通985和top2的区别。” 太阳将这一块的空气照得热烈,氧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宋书音的呼吸愈来愈急促,自我怀疑地开口:“我,可以吗?” 她从来没有学过竞赛,也知道学校里搞竞赛的同学最晚也是高一就开始学了,而她现在已经高二了。 祁越盯着她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语气笃定:“我看过你的物理卷子,我敢肯定,你有天赋。” 宋书音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用线拴在半空中似的,她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突然有一个人跟她说,她可以。 抓到女孩眼底冒出的闪闪烁烁的希冀,祁越往前靠近一分,目光坚定地说:“现在离明年物竞初赛开始正好是一整年的时间,我有信心带你进集训队,你要不要花一年的时间赌一把?” 14. 第 14 章 少年眸底的笃定和张狂几乎灼伤了宋书音的眼睛,不仅是对他自己能力的自信,更是对她的肯定和信任。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有力地被人认可过。 她确实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文中这两年通过高考裸分上京大未大的人数在二十左右。以她现在的情况,无论是花一年的时间还是两年,她都可以考上省内的985,且只能考得上。除非她可以在高三分班考时进入理科重点班,并且还要在每次考试时稳定进入年级前二十,这样她才有机会考上京大。 但是高考她考不上京大,竞赛就可以吗? 女孩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一页纸角,煞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忧迷茫四个字,对上男生眼中的殷切,她小声地开口:“可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竞赛,我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同意,还有——”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手腕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同样赤.裸的皮肤,却没有半分暧昧,从肌肤里源源不断传过来的是血管里的勇气。 祁越从始至终都盯着她的眼睛,没有漏下她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他看得出她是渴望的,不希望她被其他事情所影响。掌心中瘦到坚硬硌人的腕骨不只意味着纤弱,也可以是力量。 一双眼睛似乎要透过瞳孔看到她的内心,他平静而有力地说:“其他的事我会解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点头,或者摇头?” 语言骤然被封锁,那些但是后面的一二三四再也补充不了,宋书音重重地点头,只靠一个动作表达出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下一秒,祁越眉眼舒展地笑了出来,只落下一个字却像什么重大承诺一样:“好。” 宋书音心里的石头也随着这个声音而落地,然后就见男生高大挺拔的身影冲出教室,连书包都没拿。 一直远远站在走廊的孔靖宇见他出来,摘下一边的耳机,也不问他发生了什么,慢悠悠地等他开口,神情是一贯的淡漠。 祁越加快脚步跑了过去,校服衣角随风扬起,然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脸上挂着轻松的笑:“你先走吧,我找老张有点事。” 说完这句话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梯,到级长办公室。 张伟是学校物理竞赛的总教练,文中没有高二中途才转来打竞赛的先例,所以他得来获得张伟的首肯,后面的事才好办,不然宋书音连初赛都报名不了。 张伟正要去食堂吃午饭,人还没跨出门口,就被祁越一手按到木沙发上坐下,奇怪地问:“你小子要干什么?” 祁越手上的动作十分利落,倒水煮水,然后从茶几下掏出茶罐拿茶叶。 “诶诶诶,我这茶叶可贵了,你少下几根。”张伟心疼地阻止道。 祁越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茶叶,然后开始冲茶,故作阿谀奉承地说:“您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伟一脸嫌弃地评价道,拿起茶杯的动作倒是毫不犹豫,一杯喝完才慢悠悠地摆起谱,“说吧,找我什么事?” 祁越收起身上的散漫劲,脸上是他这个年纪少见的成熟淡定,缓缓正色道:“您也知道我现在十五班,班里有一个同学叫宋书音,我觉得她在物理这方面很有天赋,所以想带着她打物竞。” “你打还是她打?”张伟问。 祁越神色认真:“她打,我教。” 张伟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粉笔眉,然后玩笑似的开条件:“要让她参加物竞也行,你去打信竞,争取今年五大学科国集我们文中都有人。” “现在应该报不了名了吧?”祁越不接茬,双肘懒散地搁在膝盖上,一副“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张伟拍拍他的肩膀,得意地说:“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报名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祁越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张伟想让他去打信竞的心从他进数竞国家队那一刻就开始了,总想着得把他后面这两年多的时间利用起来,为文中做点什么贡献。 文中在信竞这一方面不算强校,虽然能拿牌子的人数不少,但一个拔尖的都没有,一直没有能进集训队的学生。 张伟因此盯上了他。 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神色带着些许痞气地说:“行,我去。” 张伟像是看透眼前的少年心里的小算盘一样,喜上眉梢地补充道:“至少国集,你可别想敷衍我。” 祁越修长的手指一动,习惯性地打了个响指:“行。” 张伟见他答应得干脆,调侃道:“哎呦以前我说破嘴皮子你都不同意,现在居然你这么积极,这位小宋同学看来是个人物啊,女朋友?” “不是。”祁越立刻否认,歪着脑袋反问,“我人品好时间多,帮助同学不行吗?” “行。”张伟点头,表情却是明显的不信,然后才沉下声音正经道:“本质上学校就是帮助学生学习的,学生自己想走高考方向还是竞赛方向都可以,我们老师起得就是一个辅助作用,小宋同学想学竞赛我没有不同意不允许的道理,但是——” 他缓了一口气,着重强调:“但是她毕竟没有任何竞赛基础,物竞的难度仅次于数竞,尽管我们学校还称得上物竞强校,能给的资源不少,但每年能进集训队的也就两个人,大部分都是学两三年甚至更久都没出成绩的。” “所以我想要一个停课条。”祁越早有打算地说道。 张伟:“多久?” “一年。”少年的声音十分平静,但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感。 张伟深呼了一口气,一脸凝重地和他推心置腹:“祁越,你这样做很冒险,今天这个条如果是开给你自己搞物竞的,我二话不说开给你,但她不是你,你怎么确定她一年后一定能拿到保送名额,或者不后悔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浪费了这一年?我也不可能真的为了到时高考红榜多一个可以吹的地方,就选择牺牲一个学生的前途。” 祁越喉结上下动了动,笃定而坚持地说:“我明白,但我不会让她牺牲的,我有把握用一年的时间,让她进集训队成功保送。” 他明白张伟为人师表的苦心,但他更明白宋书音需要这个机会,不单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更是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自信的人,刚才在教室里那个点头已经拿出了她所有的勇气。 他不会让这份勇气消失的。 张伟沉思了一会,说:“这样,你让她下午来找我,我听听她自己的想法。” “好。”祁越点头。 * 一整个中午的时间,宋书音都在手机上疯狂搜寻和物竞有关的信息,着重关注了考纲和书单。 她将机构或者大佬分享的书单一本本在草稿纸上罗列了出来,然后在淘宝京东拼多多咸鱼等软件上查看教辅的价格,比较哪个比较便宜。 拿起笔在纸上记了两个数字,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右手触电似的抖了抖,然后面色慌张地把笔盖盖上,心有余悸地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才松了一口气,改用食指在纸上划划写写。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有一次课间她正在草稿纸上计算还要多久才能凑齐学费,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手把她压在手臂下的草稿纸抽走,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陈星海已经大声念出上面的字,然后哈哈大笑:“原来班主任说那个到现在还没交学费的人就是你啊!” 她其实是不用交学费的,但因为付惠娟忘了她是贫困特助生,没有将她的名字报上去,直到前两天她在班里隐晦点出她没交学费,她才去找她说清楚,付惠娟轻描淡写地让她先交学费,后面走完手续再退回来。 李婶担心她没有书读,已经将学费借给她了,让她赶紧交上,她在算的是什么时候才能把学费还给李婶。 教室里立刻一阵哄堂大笑,她下意识想要拿回草稿纸,仰着头踮着脚去抢,但好像让她的行为显得更加滑稽了,耳边的嘲笑声越来越大。 “不是吧,就算家里穷也不至于连学费都交不起吧?” “就是,一学期才一千一百多,不会是想占便宜故意不交的吧?” “唉有的人学费交不起,苹果手机倒是买得起,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哈哈要不就是又穷又虚荣,要不就是又抠又虚荣。” 耳边是往日的嘲讽,宋书音摇了摇头试图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盯着手机屏幕右上角那一小块裂痕有些难受。 她并非是因为虚荣才用的苹果手机,这个手机是李婶大儿子卖给她的二手机,他已经工作了,不想用碎了屏的手机就买了个新的,然后把这个旧手机以五百的价格便宜给了她。 她曾经解释过,那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反而认为她宁愿买二手机都一定要用苹果。 * 下午第一节下课,祁越带着宋书音去级长办公室找张伟。 踏上楼梯台阶,他的视线往右看去,女孩柔美的侧脸血色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看上去十分不安的样子。 他心里清楚,像宋书音这种性格内向的乖学生,平日在学校里最害怕的就是老师,就算是对Joey这种像朋友一样的年轻老师也是又敬又畏,不会的题目宁愿自己花n倍的时间琢磨,也敢去办公室问老师。 他的眼眸紧了紧,然后轻声开口:“待会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不用紧张,级长其实没什么架子的,和他开玩笑也不会生气。” 宋书音抬起眼皮,和他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心里多年来条件反射性的紧张还是无法缓解。 很快就到了级长办公室门口,祁越在门前站定,但没有第一时间敲门,而是偏过头,先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人做好准备了吗。 女孩深呼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横竖都是一刀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嘴角一扬,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曲起指骨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张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门一开,宋书音跟在祁越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张伟坐在办公桌前,转过椅子面对她,语气放缓:“你就是宋书音吧。” 女孩低着脑袋走上前去,局促不安地抠着手指,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嗯。” “不用紧张,我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想听听你对竞赛的想法。”张伟看出她的不知所措,于是安慰道,余光瞥见祁越的身影,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赶人,“你怎么还在这?赶紧出去,先在外面等着。” 在他心里,这属于宋书音个人的私事,让其他学生听完全程显然不合适。 祁越闻言扯了扯嘴角,耷拉着眼皮往门口去。 见他要走,宋书音心里的鼓打得更快更重了,只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她心里更没底了。 就在她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少年单手插兜在门口停下,穿着校服的后背懒洋洋地靠上门框,脑袋微低,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颈,整个人透着一股散漫的拽劲。 “外面热。”他吊儿郎当地说道,脚上的动作一步没挪,半边身子享受着空调冷气,然后从衣兜里掏出耳机戴上,目光朝外,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张伟观察到女孩以为他要离开时瞬间要即将崩裂的情绪,于是默认了祁越的举动,回归正题:“你有参加物理竞赛的想法是很好的,但是现在不像前几年,拿个省一就能降个几十分录取,现在只有进入集训队才能保送,其他的名次说实话作用不大。虽然银牌以上可以破格强基,但是按这两年的分数线来说也只是降了十几分……” 他慢且详细地跟宋书音介绍了最新的竞赛优惠政策,给她分析参加现在才参加竞赛的难度和缺点。 宋书音认真地听着,视线落在地面那个灰色的阴影上,心里的不安感竟然渐渐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