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娇养青梅[重生]》
1. 花瓣
羊城。
浅湾湖别墅区。
碧色湖泊波光粼粼,被日光染成一片金黄。
春风拂过,含着嫩芽的枝丫摇颤,紫藤沿着巨树攀延而上,浅紫色花苞缀着晨露,倏地落在树下人身上,晕开湿痕。
一派生机盎然。
除了陈婙。
发丝、肩头的湿润似乎不能撩起她的情绪波动。
春寒料峭,女人却只穿着单薄的衣物,贴身布料勾勒出瘦削肩头。
她站在树下,抬眸望向湖面。
长久地凝视那一片坠金。
女人神色冷淡,眸光平静。
那双眼眸漆黑如墨,漂亮得像是浸在清泉里的墨玉,里面却盛着一片死寂。
不远处,秘书张怡臂弯搭着一件外套,见陈婙丝毫不顾身体,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犹豫一番后,她走上前去,将外套递给陈婙,低声道:
“老板,再过几天要下雨,您注意身体。”
陈婙敛下纤长睫羽,无意让她难做,接过外套。
随后她轻声道:“今天不去公司,你先回去吧。”
“辛苦。”
得上天眷顾的人,就连声线都是悦耳的,即使声音裹着一层薄霜,也让人听了心间酥麻。
秘书微微定下心神。
见她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秘书委婉开口道:“老板,私人医生在家等着您回去做热敷,您现在快回去吧。”
如果是别人大早上穿的这么薄在外面吹冷风,秘书肯定不会多管,没准还会骂一句有病。
但是面前的人不仅是她老板,还是资助她上大学的人,她很感激对方。
见女人不为所动,她还想说些什么,轻快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她拿出诺基亚,看到备注后按了接通键,原本紧蹙起的眉心在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话后瞬间舒展开。
“老板,潇南监狱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李姨说打探消息的人在家等着您回去细说呢!”
听她这么说,陈婙的原本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转过身,大步往家的方向走。
秘书小跑着跟在她身后。
陈婙的别墅在浅湾湖最角落的地方,面积也不大,常住的人除了她以外就只有坚持留下来为她做饭和料理家务的李姨。
到家后,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在客厅候着了。
知道两个人有话说,李姨和秘书自觉去了后院,将单独的空间让给两人。
陈婙坐下,倒了杯水抿了一口后问道:“夏文欣怎么样了?”
她面前站着的女人恭敬道:“老板,收到潇南监狱那边传来的消息,夏文欣死了。”
“受不了监狱里受的欺压,自杀死的。”
陈婙看着水杯里晃起的波澜,唇角牵起,浓黑睫羽挡住眸中凛冽的冷光。
她冷嘲道:“这么轻易就死了,还真是便宜了她。”
女人听着她的话,在心里打了个激灵。
面前的人不过三十多岁,黑发间夹杂不少霜色,也丝毫不折损她的美。
美人在骨不在皮,陈婙的骨相优越,眉目间含着雅致的东方意蕴,像是从古画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人,一眼望过去便让人心生惊艳。
眼尾的细纹更是为她添了几分韵味。
但比她出色的外貌,更为人称道的是她的雷厉风行、铁血手腕。
从最底层坐到潇南省首富这个位置上的人,无论是心智还是手段都不缺。
就她用来对付夏文欣的那些手段……便宜她么?
反正女人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想受一遍。
她眼观鼻、鼻观心,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陈婙是从工地上走出来的人,力气不小。
一句话说完后,手中的杯盏几乎要被捏碎,杯壁上几条裂纹蜿蜒。
她轻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轻声道:“知道了,你回去吧,奖金去找李姨领。”
门被打开,又再度合上。
客厅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只是隐约浮现。
一片沉寂。
不知是什么时候,李姨走到了陈婙身后,劝道:
“小姐,医生在二楼等着了,您上去看看吧。”
“这段时间雨下个不停,到时候又该腿痛了。”
陈婙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李姨,下次不用再帮我找医生了。”
“老毛病,习惯就好。”
“医生的费用照给,你让他们先回去吧。”
说着,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想要出门。
李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姐,您想想岑小姐。”
“她如果知道您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陈婙的呼吸一滞,极快地扼住右手手腕,才勉强止住了发抖的手臂。
脚步一转,她往楼上走去。
警告地丢下一句:“以后不要再提她。”
“我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
看她瘦伶伶的背影,李姨想:
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
岑小姐的名字,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公司,都成了禁词。
她叹出一口气,正要去准备午饭,门铃再度被按响。
打开门一看,是折回来的张秘书。
秘书问道:“老板现在在休息吗?报社那边的采访专栏出来了,说需要给老板先过目,没问题明天就发行了。”
“电视台那边的采访也会同步播出。”
李姨摇了摇头:“张秘书,你看着没问题就好,小姐好不容易才愿意让医生治疗。”
秘书将那张报纸拿给李姨看,道:“李姨你看,等报纸发行后大家就都能知道潇南省的首富是我们老板了!”
与自己同一性别的女性在行业里占据高地,总让人心生喜悦。
李姨不识字,但还是拿着那张报纸看了又看。
眼角的笑纹旋开,笑成了一朵花。
也就看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
“如果岑小姐还在就好了。”
秘书一怔:“……岑小姐是谁?”
或许是能在陈婙发疯时将她牵制住的锁链。
想到几年前在误入的房间中看到的几个名字,李姨在心里默念。
十多年过去,那些人最后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转移话题:“小姐今天肯定要吃镇静催眠药,明天晚一点去公司。”
-
膝盖被热敷过后,皮肤微微发热,被绒毯盖住,却存不住暖意,没多久就冷了下来。
身体剩余的热气逐渐散去,被窝再度变得冷冰冰。
镇定安眠药慢慢发挥作用。
但即使是在睡梦中,陈婙也是皱着眉的。
身体很冷,心脏缩成一团。
倏然,她被扯入寒潮深渊。
——“阿婙~”
“阿婙!”
“ 陈婙,你怎么不理我!”
“我生气了!”
是谁在叫她?
陈婙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有千钧重。
耳边清澈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
她却只能窥见一片漆黑。
浓黑、稠黑,像是湿泞的沼泽。
陈婙的身体不受控制被拖拽着往下。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耳边重复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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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蓦然被撑开,一行粘稠水液夺眶而出。
不是眼泪。
耳朵、鼻腔,唇边逐渐湿润。
空气一片腥甜。
她仍旧只能看到一片黑。
心脏跳动被迫变得迟缓,潮水涌入身体,将器官挤压蹂躏。
呼吸伴着粗喘,身体蜷缩在一起。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却还是濒临窒息。
恍惚间,眼睛再度睁开,黑眸与黑雾融成一体。
她望天,似乎窥见了一颗闪烁的星子。
身体的疼痛缓缓散去,她眯着眼,唇角艰难扯出一抹浅笑。
——“阿婙,和我走吧。”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回响。
不,不是她。
女人全身仍在发颤,窸窸窣窣地抖。
嗓音粗粝,断断续续不成一句。
“不……”
……
怦、怦、怦。
心跳过载。
陈婙猛然坐起身,睁开了眼。
房间明亮如昼。
掌心下意识落在眼下一抹,随后展开。
纤瘦苍白,没有流血。
原来是做了一场想要勾她魂魄的梦。
陈婙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发颤的右手,从抽屉里扣出一片白色药片,囫囵咽下。
腕上的手表分针也就转了三圈。
镇定安眠药对她的作用越来越小。
陈婙鬓角发丝湿润,睡梦中出了一身冷汗。
她赤脚下了床,将窗帘拉开,打开阳台的门。
窗帘瞬间飞扬。
寒风呼呼从袖口领口灌进,女人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缺了气色。
黑发白肤,身体纤瘦,轻飘飘的,像是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右手的震颤幅度变小,她一下坐在实木地板上,仰头望着深蓝色的天。
夜里无星。
怎么会没有星星呢?
梦里的星星是假的。
从噩梦里挣扎醒来后,还是没能见到星辰。
多好笑。
陈婙勾起唇角。
薄薄的眼皮被蒸红,大滴的泪突然砸了下来。
灼烫的眼泪落在手臂上,砸得手背生疼。
她胡乱抹了一把泪,回到房间,将保险柜打开,拿出里面唯一盛放的信封。
这才再度回到刚才的位置。
手上的信封即使被保管得很好,但也难以避免地染上几分陈旧。
陈婙指腹摸索着纸面,长睫上挂着的泪珠坠下,难以避免地将信封打湿。
湿痕晕开。
怎么都擦不掉。
女人将信封按在胸口,感受着里面的份量。
她哑声道:“对不起。”
信封放在心口,将胸口那片皮肤磨得通红。
陈婙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定。
背靠着墙壁,她捂紧信封,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
寒风仍旧呼呼嚎叫,将发丝都吹得凌乱。
陈婙的睡颜却恬静,单薄睡裙被晨露凝得湿润。
呼吸也逐渐变浅。
一阵吹风拂过,淡紫色的紫藤花瓣淋下。
飞花瓣瓣在人间。
-
身体逐渐回暖,右手格外温热。
陈婙难得睡了安稳的一觉,以为是李姨给自己盖了毯子。
鼻尖的空气带着点尘土气息。
有些奇怪。
她惺忪着睁开了眼,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撞入眼帘。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突然响起少女的撒娇声:
“阿婙,带我一起去羊城好不好?”
“我会很乖很乖的。”
2. 信封
身边少女手脚都纤细,因为弯腰的姿势,一截腰肢从灰扑扑的衣服中探出。
雪白柔韧,盈盈可握。
像是抽了条的杨柳。
因为营养不够,她的脸颊瘦削苍白,缀着一双星子似的蜜糖色眼睛。
眼角无辜垂下,甜意似乎都从中淌了出来。
盯着那双清亮柔软的杏眼,陈婙的呼吸凝滞。
残留的睡意在一瞬间消散。
她一时间不敢眨眼,双眸发涩。
鼻尖涌入浅淡的清香,久违又熟悉。
是做梦么……
她鼻腔发出一声柔软气哼,余下的右手颤着抬起,捂住了眼。
眼皮烫得要将皮肤灼伤。
时隔十几年。
岑星终于愿意来梦里看她了。
是原谅她了吗?
女人眼前陷入黑暗,心口上下起伏,频率过快,像是一条上了岸在濒死挣扎的的鱼。
岑星看着她的反应,缓缓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茫然。
陈婙她怎么了?
明明只是一瞬间,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为什么看起来却突然那么……难过。
就算是不想带她去羊城,也不需要这样吧。
她有些无措,落在陈婙手臂上的手慢慢松开,最后却被女人反手抓紧握牢。
柔软的、温热的触感落入手心。
陈婙的力气大的不像话,轻易在少女伶仃的手腕上留下一片红痕。
掌纹慢慢贴合,温度传递到自己身上。
似梦。
非梦。
陈婙的右手往下落,露出一双黑眸。
两双眸子再次对上。
掌心纹路牵扯心脏,两人不同的心跳声也奇异地对应上。
陈婙恍惚开口,清雅的眉宇间带了几分迟疑情绪。
“岑星……”
女人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只是吐出少女的名字,无端就让人听着心间发涩。
太像是杜鹃啼血。
陈婙低声问:“是你吗?”
没等岑星回答,她就被陈婙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身体紧密贴合,但还不够。
陈婙似乎想要将岑星融入骨血之中,掌心抵着她的蝴蝶骨,往自己的怀里按。
两具一样纤瘦的身体撞在一起,肩胛骨生疼。
胸脯也撞得发痛。
岑星的眉心拧起,侧过脸去,盯着陈婙挺翘鼻梁上的那颗浅痣。
现在的陈婙,看起来好奇怪。
她小声道:“阿婙,你怎么了呀?”
“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生气。
她伸出手指,指尖戳了戳女人的肩头,细声嘀咕道:“你别以为装可怜就可以敷衍我,我不管,我就想要和你一起去羊城。”
“阿婙,你最好了,答应我好不好?”
少女轻快的声音在耳边跳跃,陈婙内心的恍惚更甚。
四面漏风的土房。
陈旧破损的家具。
被反复提及的羊城。
怀里温热的身体。
她失而复得的岑星……
陈婙闭上眼,敛下眸中晦暗。
不是做梦。
是老天对她的怜悯吗?
让她重回1984年。
她的星星失而复得,坠入她的怀里。
上辈子,陈婙在年初听村头去羊城打工回来过年的姐姐说,羊城的工作机会很多。
随便进一个厂都能拿三十多块的工资。
因为有母亲之一出生于地主家庭,陈婙在村里向来是被孤立歧视的对象,最常被人叫的不是妈妈和母亲用心取的名字,而是“狗崽子”。
妈妈和母亲去世后,她就像根野草似的在村里生长,除了岑星,没有任何牵挂。
听了这话之后陈婙便格外向往姐姐口中的羊城。
她暗暗下了决心,过年后就去羊城找工作。
哪知这消息刚告诉青梅岑星说,她也闹着也和自己一起去。
陈婙不可能答应。
她没钱,又太过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往哪一站都跟木头似的,不受人喜欢。
不是没试过去城里做生意,因为不会说话,也卖不出几个钱。
在母亲们去世后,陈婙的兜比脸都干净,偶尔吃不上饭还要被岑星塞半个馒头接济。
没钱又没本事,是彼时少女最大的原罪。
甚至她去羊城都是准备悄摸摸上火车。
岑星的祈求自然被她拒绝。
她只记得,那天岑星一向明亮甜蜜的眸子黯淡下来,什么都没有说,之后几天时间里也没有再找她。
在陈婙去羊城那天,岑星偷偷跟在她身后,在她进火车站的前一秒往她手里塞了一沓毛票。
然后一溜烟跑了。
抓了一手心的毛票挽救了少女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花三块四毛买了去羊城的坐票后,陈婙在火车上将剩下的钱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还剩下六块六毛。
一共十块钱,不知道岑星存了多久。
到羊城后的生活,却与少年陈婙所想的不同。
刚落地,她放在外套里的钱就被扒手偷走。
走遍各个工厂,招工条件都要初中学历。
而陈婙只读到了初二。
在偌大的、繁华的城市,她像是一只蝼蚁,死了都没人在意。
她憋着一股气,睡在桥洞里,每天去翻垃圾桶里的食物,才勉强果腹。
那段时间,她最庆幸的便是没有让岑星同她一起南下。
后来,误打误撞地看见工地的招工简讯,陈婙抹黑了脸,拿着捡废品攒下的钱打了二两酒给了包工头,承诺将每个月四十块钱的工资里拿出十块钱给他,最后得以录用。
整天在穿梭在工地间,回头土脸,绸缎似的黑色长发每天都落着灰。
她像是一只麻雀,从头到脚都灰扑扑。
搬水泥、搬砖、推车。
少女一双修长漂亮的手逐渐布满厚茧,肩头的疤掉了又结。
工资半年一结,好在工地每天管饭,还额外给她提供了一间蜗居的木板房。
在工地干满一个月后,她提前找包工头预支了二十块钱,给岑星打了电话,寄了钱。
时隔两个月,陈婙和岑星再度联络上。
少女之间的友谊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却又藕断丝连。
后来,半年时间不到,工程烂尾,投资老板捐钱跑路,包工头也拿不出钱给工人。
到头来,陈婙仍旧兜比脸干净。
出人头地的幻想破灭。
她和岑星彻底断了联系。
湮灭在羊城的繁荣之中,陈婙只能做一只庸庸碌碌的蚂蚁。
1986年,她收到了岑星的来信。
岑星被家里逼着和村里的夏文欣结婚了。
岑星说,让陈婙带她走。
看着自己住的转个身都能碰上墙壁的屋子,陈婙沉默地在窗前站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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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去邮局给岑星汇了两百块钱。
夏文欣是个老实人,会对岑星好的。
她用单薄的一句话勉强安慰自己。
像是受到刺激一般,原本得过且过的陈婙穿梭于各个工地之间,不给自己一天休息时间。
哪一片的工地钱多,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每年给岑星汇一次钱。
从最开始的一百,到两百,一年一年翻了倍。
只是岑星没再给她打过电话。
也没寄过信。
在岑星二十三岁的生日,陈婙想要给她打个电话。
心悸异常,她只觉得是内心紧张。
直到在羊城同先前村头的姐姐偶遇。
见到她,村头姐姐唏嘘道:“陈婙啊,你那个一起玩的朋友,岑星你还记得吗?长得漂漂亮亮那个。”
闻言,陈婙点头,指甲扣住手心,内心无端生出几分不安。
只听对方道:“岑星啊——没嫁个好老婆,听我娘说,被虐待死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片轰鸣,对方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岑星,死了?
怎么可能。
陈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在路上,几次差点被车撞上。
忽略掉连绵起伏的咒骂,眼见着到了邮电局,她踉跄着推门走进,拨通了村里的电话。
不等那边问,她急促道:“找岑星接电话。”
“岑星?岑家二闺女?早死啦!”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那方窄盒子里的。
她看着窗台边放着的巴掌大的裱花蛋糕,唇角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蛋糕被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发甜、发腻。
吃完后,胃部抽动,她在跑到公共厕所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到最后,只能吐出酸水。
原来生日蛋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吃。
第二天,房东通知陈婙去取放在她那的信。
可谁又会给她寄信?
看到了信封上的熟记于心的署名后,她沉默一瞬,回屋拆开。
几张轻飘飘的纸币飘落在地。
一共三十八块五。
有零有整。
来自岑星,她的青梅。
上辈子的记忆仅是在脑海中飞速复现一遍,陈婙的心就开始抽痛。
重活一世的机会来之不易,陈婙不愿重蹈覆辙。
过往岑星的一切不幸,应该从此刻斩断。
她放开岑星,握住少女单薄的肩膀,同她对视。
女人一字一句道:“岑星,我不会抛下你。”
“羊城,我们一起去。”
少女原本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内心还是期望能够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闻言,岑星的眼眸一亮,唇角高高扬起,唇边的梨涡盛着蜜。
笑得让人心里直发软。
她还要故作懂事,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可是我跟阿婙一起去的话,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话是这样说,那双眼睛里却浮动着喜悦与高兴。
对着这么一双瞳孔,没有人能够突然说出违背她意愿的话。
陈婙弯起眼睛,长睫垂下,在瓷白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翳,翘起的眼尾弧度变缓。
墨色的眼眸中溢出丝丝缕缕的温柔,她专注地看着岑星,生怕惊动眼前人。
女人轻声道:“不会,我想你在我身边。”
“岑星。”
“我想你了。”
3. 长发
陈婙的声音平淡如常,淡色的唇所吐出来的话落在耳边却让岑星有几分疑惑。
两个人明明每天都会见面,陈婙为什么突然间说想她呢?
少女歪着头,盯着陈婙的眼睛,终于将刚才心里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阿婙,你今天好奇怪。”
岑星伸出手,温热的手心贴上陈婙带着凉气的额头。
她嘀咕:“也不热,没发烧呀。”
转念一想,岑星翘起唇角,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陈婙。
“我都听到了,你答应要带我一起去羊城!”
“阿婙,你最好了!”
看着因为她几句话就高兴起来的岑星,陈婙内心生出几分隐痛。
实在是太好哄了。
她看着对方,在内心默念,上辈子发生的事,她绝不可能让岑星再遭受。
无论如何,她要护住岑星。
这样的念头刚生出来,安静了一会儿的屋里就传出一声突兀的肠鸣。
岑星的视线顿时落在陈婙的腹部。
陈婙垂眸,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在黑发遮掩下的瓷白耳尖攀上一丝绯意。
少女眉眼弯起,没有说话,转身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后就跑出了屋子。
陈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要伸出的手最终还是停住,掌心收拢,虚虚握住。
她现在重回八四年,不用再担心见不到岑星了。
岑星只是离开一会儿而已。
微微吐出一口气,陈婙走到土墙上贴着的半块镜子前。
镜子朦朦胧胧地映出一张清冷的脸。
镜中人眉目清绝,长睫垂下掩住大半黑色瞳孔,面上不带什么表情。
贴在颊边的黑发衬得皮肤越发白皙,眼皮抬起,黑黝黝的眼珠盯着镜面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渗人。
她抬起手,将绑好的长发解开。
发尾散开,划破凝滞的空气,轻扫在腰背。
明明看起来瘦削,脸上又没什么血色的女人却有着一头绸缎似的顺滑黑发。
岑星曾说过,最喜欢陈婙的长发。
对着镜子,陈婙的手指勾着发尾绕了几圈,勾出一个笑。
几秒过后,她拿过一边柜子上放着的剪刀,对着肩膀的位置将长发剪下。
剪下的头发被她牢牢抓在手心。
镜子里那张略显青涩的脸与上辈子的陈婙对应上,她没再多看。
将剪下的头发扎好收好,扫下衣领后脖沾黏的发茬。
岑星还没有回来。
陈婙忽然意识到几分不对劲。
-
岑家。
岑星回到家的时候,没见到屋里有人。
她将桌上的菜罩打开,快速拿了个红薯藏进怀里,犹豫一番后,又多拿了个杂面馒头。
刚将菜罩盖上,刚转过身,就对上一双浑浊的眼。
岑向东沉声问:“岑星,你要去哪?”
将她上下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她捂着的小腹处。
“又偷家里的东西给陈家那个狗崽子?”
岑星抿着唇,反驳道:“爹,你别这么叫她。”
“而且阿婙没了娘,当初陈姨她们去世的时候是给了钱给娘,托我们照顾她的。”
岑家不是富裕人家,但是也能够让家里儿女吃不饱饭的地步,多陈婙一个人吃饭也绰绰有余。
更不要说,岑家收了钱。
见一向乖巧听话的二女儿还敢和自己顶嘴,岑向东一把将肩头的锄头扔在地上,抄起墙边插着的竹条。
“我看你是皮痒了,那么点钱,照顾到二十岁,还不够吗!”
“天天和那个狗崽子鬼混,活也不干了,岑星,看我今天不把你打死。”
他丢下一句狠话,一步一步地走近岑星。
岑星看着他,呼吸急促几分,在他的竹条落下前一秒一下躲到一边。
她的心高高提起,趁着岑向东没反应过来,一溜烟跑到院子里,刚想要跑出去,却发现圈出院子的篱笆门早就被岑向东用藤条缠上,打了结。
“你个贱丫头还敢给老子跑!”
岑向东怒喝。
没多久,屋内的窗户被推开,岑有为探出一个头,一边鼓掌一边笑嘻嘻道:
“喔喔喔!岑星要被爹打死咯!”
男孩清脆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在男人暴怒的怒吼后。
岑星手忙脚乱地解着结,眸中的水雾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看你这个畜生还敢跑!”
岑向东的声音响起。
岑星眼睫一颤,闭上了眼,等着感受竹条抽到背上的痛意。
“岑星,往一边躲。”
女人冷冽沉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岑星的身体下意识按照女人所说的照做,往一边闪躲。
竹条落了个空,抽在篱笆门上,留下一条白痕。
陈婙同岑向东对视上。
在男人厌恶眼神的注视之下,她一脚踹在门上。
嘎吱一声,门板晃晃悠悠倒下,拍起一片尘土。
岑向东简直要被气疯了,眼神落在刚躲开的岑星身上。
竹条再度落下,岑星被吓得闭上了眼,“噼啪”一声过后,少女身体一颤。
想象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被拢入柔软的、带着冷香的怀抱之中。
岑星睁开眼,一眼瞧见了陈婙额角冒出的冷汗。
甜腥味在空气中漫开。
她的阿婙替她受了疼。
没有注视到少女蓦然发红的眼眶,陈婙安抚性地揉了揉怀里人的长发,转过头对岑向东道:
“岑向东,我不是你女儿,你敢打我,就等着我报警吧。”
岑向东闻言,手一抖,色厉内荏吼道:“我他大爷的是要抽你吗?是你这个疯婆子突然冲进来!”
陈婙冷眼看着他,“五块钱。”
“不然报警抓你。”
岑向东举起手,一巴掌就想要扇下去。
可女人那双冷然的眼不含任何温度,明明同他差不多的个头,岑向东却被盯得后背一凉,心里突然有些发怵。
一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吓人了。
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陈婙手心向上,放在中年男人身前:“五块钱。”
还不等岑向东说话,岑有为尖叫一声,大声道:“爹,不要给那两个赔钱货钱!”
陈婙一眼扫过去,看他一秒,男孩讪讪闭上了嘴。
和他爹一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岑向东发出两声粗喘,在心里将岑星和陈婙两人骂了千百遍。
但到底还是怕陈婙真报警,将他抓起来。
在地上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人,最怕见到警察。
尤其是前段时间村里就有打人被抓到警察局里拘留的先例在。
“等着!”
他回屋里,拿出五块钱给陈婙。
陈婙收下钱,放在岑星背上的手收回。
“跟我回家。”
岑星顶着岑向东骇人的视线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女人的身后。
等到离开了岑向东的视线,岑星才放松下来。
眼神一下落到了陈婙的背上,靠近蝴蝶骨的位置,打着一层褐色补丁的布料被抽破,隐约看到白皙肌肤,和往外冒的刺眼的血迹。
她眼睛一酸。
“阿婙,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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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婙一扭头,对上少女要哭不哭的脸。
她弯唇,温声安慰:“没事,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那根竹条,岑星受过几次,每次都疼得感觉呼吸不过来。
陈婙受伤,都是因为她。
她没说话,内心却被自责占满。
回到了陈婙的屋子,她耷拉着头,将用外套裹着的杂粮馒头和红薯掏出来。
“阿婙,你先吃点东西。”
她四处张望,想要找上次留下的伤药。
却一下看到地上落下的碎发发茬。
视线再度放在正在将馒头掰开的陈婙身上,这才发现她与以往的不同。
“阿婙,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女人黑发从及腰变成到肩头的长度,短发衬得对方眉眼清冽,多了几分疏离感。
岑星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陈婙将另一半馒头分给她,又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水,随意道:
“头发太长了,很难洗。”
更何况……被岑星喜欢又怎么样。
保护不了岑星,没用。
又骗人。
明明之前对一头长发宝贝得不行。
岑星没说话,捏着馒头咬了一口,最后在窗边找到了伤药。
她将最后一口馒头吃完,喝了口水咽下去。
坐在床边拍了拍床,对陈婙道:“阿婙,你趴在床上,我帮你擦药。”
陈婙拒绝:“不用,只是小伤而已。”
以前受过更严重的伤也不是没有,这不过只是皮肉之痛,一会儿就好了。
岑星看着她,那双蜜糖色眸子慢慢涌上水雾。
陈婙:“……”
她指腹抵在眉心揉了揉,有几分无奈。
却又实在是看不了少女这副姿态。
犹豫一会儿,她同对方商量:“我自己来上药可以吗?”
岑星摇头:“不行,你看不到的。”
陈婙只能走到床边躺下,看着岑星去将门关好。
岑星将紫药水拧开,用纱布沾上。
她要求道:“阿婙,把衣服掀上去。”
陈婙怕她掉眼泪,没有多说什么,只能提着衣摆,掀到腰际。
岑星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另一只手将衣服撩得高一些,用纱布沾着药水给伤口上了药。
将伤口处理过,她才后知后觉的将视线落在了女人的后背。
女人皮肤细腻,脊背的线条明显,脊椎骨凹着浅沟,像是在雪白宣纸上勾勒晕染开的线条。
到腰肢收紧,那截纤细的后腰处也缀着一颗墨色小痣。
她盯了一会儿,惊叹开口:
“阿婙,你好白。”
陈婙耳尖一热,庆幸此刻岑星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她轻阖上眼皮,故作冷静道:“你不也很白。”
岑星想了想,抿唇笑起来,唇角梨涡浅浅。
“好像确实是这样。”
陈婙:“……笨。”
伤口的药被晾干,陈婙得以放下衣服坐起来。
桌上还放着一个红薯,岑星道:“阿婙,还有个红薯,你快吃。”
“你不饿?”陈婙睨了岑星一眼。
岑星摇头,“刚才已经吃过半个馒头了。”
不是说谎,是真的不饿。
岑家不怎么给岑星吃饱饭,她的胃口是被饿到这么小的。
猫似的。
陈婙自然知道缘由,将红薯分出小半递给她。
“吃完。”
岑星拧着眉心有些为难,在她开口之前,陈婙瞥她一眼,先一步开口:
“岑星星,不许撒娇。”
4. 春笋
“……好吧。”岑星听出陈婙的话里没有退让的意思,有些委屈地应下。
其实红薯并不难吃,她也不挑食,从小到大对食物的要求就是能够饱腹就行。
咬一口红薯,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漫开。
她鼻尖皱起,心想,有点太甜了。
不过陈婙喜欢吃甜口。
想到其中反差,岑星的杏眼弯成月牙,将最后一点解决。
她出了屋子,去找陈婙。
中间隔着十几年的记忆,陈婙也忘记这段时间家里还有多少存粮。
便去了灶房开始翻找起来。
最后发现,橱柜里放着一小袋杂粮,米缸里有四五斤的粗粮。
墙角堆放着十几个发了芽的红薯。
前后院的地里今年还没开始播种,什么也没有。
存下来的粮食只够陈婙和岑星两个人吃四五天。
身上也没什么钱,还要赚去羊城的车费、房租。
穷得叮当响。
她垂眸,想着能够赚钱的法子。
刚想没多久,岑星进了厨房。
少女凑近,好奇询问:“阿婙,你在想什么?”
陈婙回过神来,将兜里的五块钱掏出来放在岑星的手心。
“你爹给的钱,收好。”
“你现在存了多少钱?”
岑星把钱塞回去,腮帮子微微鼓起,随后又消了气。
“不要,这是他打你才赔偿的钱,是你的才对。”
随后,她又回陈婙道:“我只存了一两块。”
“你知道的,我爹娘都不怎么给钱给我们。”
闻言,陈婙一怔。
只存了一两块,那岑星上辈子在火车站前给她的十块钱又是从哪来的?
她静默片刻,再度将钱给岑星。
“岑星,收下,不然我生气了。”
岑星听出她话里的认真,不敢将钱还给她,瘪着唇有些委屈:
“陈婙,你今天特别凶。”
她控诉。
最喜欢叫的阿婙都不喊了,足以可见少女有多生气。
看着她的模样,陈婙没忍住笑。
女人薄唇翘起,鼻梁上的浅色小痣都柔和了几分,眸中笑意缱绻。
像是春水融融。
岑星愣着看了一会儿,随后撇过头去。
“还要笑话我。”
陈婙放轻声音,许久没有哄人,组织起来的语言都有些生疏。
她道:“没有凶你。”
“也没有笑话你。”
看着少女挺翘的鼻尖,和听了她的话后唇角藏不住的梨涡,女人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
“待会儿我去山上挖春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明天背到城里去卖,我们一起去。”
闻言,岑星也顾不上生气,惊喜发问:“真的带我一起去吗?”
陈婙点头。
岑星刚扬起笑,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还在生气,瞬间压平唇角,只是点头,矜持道: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说完,她就立马出去找待会儿上山需要带的工具。
过了一会儿,她又折身回来,扒着门框往屋里看,有些担心地看着陈婙。
“可你身上还有伤,不然还是我自己一个人上山吧?”
“不行。”陈婙一口回绝。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她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
“岑星,不用担心,我说过,这只是小伤。”
岑星一双杏眼圆睁,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最先屈服:
“那你伤口疼的话要和我说。”
得到了陈婙的回应后,她才离开。
两人背着背篓,拿着锄头,特意从后门走。
夏家村山多、连绵。
陈婙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去找最常发春笋的那一片毛竹林。
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毛竹林高大,一棵一棵挨在一起,阴凉遮蔽。
这块地方大,两人分头开始挖春笋。
现在也就三月初,落了一两场春雨,春笋的长势并不快,顶多将地面顶起一个鼓包。
鲜少有能够冒出个头的。
陈婙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拿过锄头,但是身体的记忆还存在。
找到一处开裂的土包后,她确定好笋的位置和生长方向。
几锄头下去,将春笋挖出来。
大半个下午过去,背篓被装得满满当当,也出了一身的汗。
汗水沾在背后的伤口上,火辣辣地蛰人。
陈婙抹了把额角的汗,没有在意。
她提高声音叫了几声岑星的名字,两人很快汇合,背着竹篓回家。
路上,陈婙看了眼岑星背上的春笋,看着分量不轻。
“能背得起吗?放一些放我背篓里。”
岑星看了她一眼:“你已经背的很多了,我哪有那么娇气。”
背上的重量沉甸甸的,两人只是说几句话就开始喘气。
一时间都默契地闭了嘴,回到家将背篓放下,这才如释重负。
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两人洗了把手和脸,陈婙切了颗春笋,焯过水后准备当做今天的晚饭。
岑星悄悄回家看了眼,岑向东不在家,便轻手轻脚进屋收拾了衣服,连带着她重要的东西全都带到了陈婙家。
到陈婙家的时候,才发现陈婙生了火正准备炒菜。
她心一跳,将东西放好后连忙回到灶房。
“我来炒菜吧。”她开口。
陈婙做饭……
也不是不能吃,但只是煮熟了、勉强能入口的程度。
简而言之,能吃但难吃。
同她相反,岑星的厨艺倒是不错。
陈婙也有自知之明,默默将灶台让给她,自己在灶眼前蹲下,继续往里添柴。
加了油盐、辣椒爆炒过后,春笋出锅。
米饭也煮好了。
累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
两人吃饭吃得认真,吃过饭后分别去洗了澡。
天色暗了下来,黑得比以往早。
天空积压着厚厚的云层,重得像是立马要掉下来一般。
陈婙握着杯子抿了口水,看着在门口驻足的岑星。
少女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发,站在门前,湿发被风掀起。
没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往下掉,顺着风向往屋里飘。
她像个笨蛋,不知道往屋里躲。
陈婙拿起椅背上的毛巾,走到岑星背后,将毛巾递给她。
“擦擦头发,衣服都快湿了。”
“在想什么?”
岑星接过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
她心情有些低落,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娘和姐都没来找我。”
就中午发生的那回事,如果岑星现在贸然回去的话,肯定少不了要挨岑向东一顿毒打。
可她以为,她娘和姐会担心她的。
最起码……来陈婙家看她一眼,确保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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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也好啊。
看着少女垂下的长睫,陈婙扯着她的衣领,把她往屋里拉,免得一身衣服都被细雨淋湿。
她扯过毛巾,感受着风吹在脸上发冷的温度,一边替她擦头发,一边道:
“是不想在我家睡?”
岑星哼了一声,“你肯定要我趴桌上睡!”
陈婙忍俊不禁弯起唇,上辈子在外人看来清冷又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在岑星面前,轻易就会被她这些话逗笑。
“怎么会?”
她失而复得的宝贝,怎么可能会舍得这么对她。
岑星掰着手指和她数着过往的次数:“十五岁的时候,下暴雨,我回不去,你就是让我把凳子摆开睡。”
“十七岁的时候,我说我要在你家留宿,你让我趴在桌上睡。”
岑星扭头瞪了陈婙一眼,出言谴责道:
“你过分!”
陈婙擦着她的发尾,温声道:“那你今天睡床上。”
少女狐疑看她一眼:“真的可以?”
“嗯。”
得到许诺的岑星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
任陈婙给她又擦了会儿头发后,小狗似的甩了甩脑袋,摸了摸发尾。
“快干了。”
她将碎发掖到耳后,看着陈婙,试探询问:“那我去你房间了哦。”
陈婙将毛巾晾开,随口应了一声。
等她回了房间后,陈婙把明天用得上的东西准备好,关门也回了房间。
少女乖巧地坐在床边,见到陈婙进门后晃了晃腿。
“现在要睡觉了吗?”
陈婙点头,凑近她,指尖在她的肩头轻点:
“肩膀还疼不疼?”
洗澡的时候,陈婙发现自己的肩膀被蹭破了点皮。
估计岑星的皮肤大概更嫩一些。
岑星将衣领往下拉,露出肩头,雪白肩头处只是有着被压红的痕迹。
不大严重,揉开就好。
陈婙:“……”
现在的身体还没锻炼起来,皮肤太嫩,力气也不够。
她想叹气。
岑星忽然想起她背上的伤,示意陈婙躺下。
“我再给你上一次药。”
有了中午的示例在前,陈婙没有多说什么,躺在床上,任由她看。
把衣服掀起来,在看到比起中午显得更为狰狞的伤口和外缘被泡得发白的皮肉后,岑星身体一顿。
她低声道:“都让你下午不要去山上了。”
伤口更严重了。
少女的指尖轻轻落在伤口最末端周边的皮肤上,问:“阿婙,疼不疼啊?”
得到的自然还是一样的回答。
岑星沉默着拿过紫药水,一边上药,一边覆身轻轻地在伤口上吹着气。
紫药水能消毒,所以也有些刺激性。
落在伤痕上,自然是疼的。
陈婙能忍。
可温热的气息却一下一下地吹在背后的伤痕上。
在回忆里,能这样把她当小孩哄的除了去世的母亲和妈妈之外,就只有岑星。
不知是不是吹气起了作用。
背上的疼痛似乎少了些许。
房间静谧,昏黄的灯光落下来,将陈婙的眼眸染上几分暖色。
擦了药,趴了会儿等药晾干。
衣服被放下去。
岑星爬上床,理直气壮地占着陈婙平时睡的位置,拍拍另一边。
“阿婙,快来陪我睡觉。”
5. 嗜甜
陈婙站在拉开的衣柜前,正打算将里面的被褥抱出来。
少女的话传到耳边,她微微一愣。
女人回过头去,对上了岑星含着期待的眼神。
自然也知道她误会了什么。
女人只能道:“岑星,我好像没有说过我们要一起睡。”
“你睡床,我睡地上。”
她仰头,将柜子最上格放着的被褥取下来,半蹲在地上铺上凉席后把褥子展开。
从她刚才那句话说完后就没再听见从床上传出来的动静,她抬眸,望向床上。
岑星也恰好垂眼看向她,眼神里带了几分幽怨。
“我的睡相很好。”
“为什么不和我睡一张床?”
陈婙从善如流换了她方才的话,开口道:“是我睡相不好。”
“明天还要早起,快睡。”
她说完后,起身拨弄桌上的煤油灯,提醒道:“关灯了。”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响起,没一会儿再度安静起来。
岑星睁着眼,借着朦胧月色勉强能够看清床边地上躺着的人的身体轮廓。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拢着被子翻了个身。
十分小气地要背对着她。
薄被被陈婙用过许久,少女将口鼻埋进,嗅到了女人身上独有的那点冷香。
整个人被熟悉的味道笼罩住,像是被对方抱住一般。
让人觉得很安心。
岑星眨了眨眼,再度嗅了一口,这才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呼吸声就变得绵长起来。
陈婙睁开了眼。
身体已经足够疲惫,但现在仍旧生不出丝毫睡意。
窗外是稀稀落落的雨声。
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窗户上,连带着呼吸的空气都是湿润的。
二十岁的身体足够健康,但陈婙总觉得,腿发凉,膝盖冰冷。
上辈子,雨天总会引起腿疼。
即使重来一世,却还是甩不掉心理反应。
陈婙转身看向床上的人。
不远处和缓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落在耳中,像是最好的镇定药,让陈婙的内心平静下来。
痛意也得以消散几分。
精神得到片刻舒缓,与从前时刻紧绷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切都是因为有岑星在。
她慢慢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到了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天朦朦亮,是洁净的灰色。
雨已经停了,在地上存留下湿漉漉的水迹。
陈婙轻手轻脚起床洗漱,背着背篓上了山,将认识的野菜都薅了几把。
芥菜、香椿、蕨菜、水芹菜和蒿叶将背篓装得满满当当,陈婙手里拎着的布袋也被装满。
她运气还不错,捡了一茬最新冒头的菌子。
准备回家的时候,早已天光大亮。
一路上要经过几户人家,面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陈婙目不斜视,往家的方向走。
到家附近,才发现灶房里已经飘出了炊烟。
空气中带着饭菜香味,被和风吹着掠过她的鼻尖。
女人眉眼柔和几分,大步走回家。
将背篓卸下来的时候,岑星听到了动静,跑出来一看。
见女人头发衣物都被打湿,连忙道:“阿婙,身上都湿了,快去换身衣服,擦擦头发。”
陈婙点头,回卧室换了衣服出来吃饭。
桌上除了两碗红薯饭之外,摆着一碗韭菜炒鸡蛋。
陈婙有些诧异:“哪来的鸡蛋?”
别说鸡蛋了,韭菜她也没有种。
岑星给她夹菜,弯着眼,杏眼透出几分狡黠。
“我回家去鸡窝里捡的,爹娘他们不会知道。”
陈婙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岑星多吃点。
早饭过后,两人背着背篓往村口走。
来回搬了两趟,好在赶上了去镇上的班车。
到了镇上,陈婙让岑星看着菜,在四周转了转,找了一处人流量大些的地方后,和岑星一起将东西带到那处摆开。
野菜都是今天早上摘的,上面还带着水珠,嫩生生的,整齐摆开后十分招人眼。
春笋挖回来没有清理过,一颗颗堆在背篓里,没有笋衣包裹的最底端露出白嫩的笋肉,倒也让人注目。
两人摆菜的时候,不少人都停下来看了一眼,但也没问价,一眼过后很快就匆匆离开。
岑星很少来镇上,被来往的人注视,感到几分不自在,伸手轻轻扯住陈婙的衣角。
她小声道:“阿婙,我们是不是得吆喝几声?”
“该怎么说啊?你告诉我,我来说。”
她知道陈婙性格内敛,平日里就话少,更不要说在人多的时候。
虽然自己内心也有些胆怯,但是带了这么多菜,总不能在镇上摆一会儿又原路背回去。
陈婙还没来得及回答,旋即又有人凑上来看。
她看着摊前驻足的大姐,露出点笑,眉眼柔和,问道:“姐,你看看要买点什么,这些野菜都是我们今天一大早刚摘的,笋也是昨天刚挖的,绝对新鲜。”
“买回去炒肉吃合适着呢。”
那大姐手上就拎着一条肉,闻言,伸手翻了翻笋。
见确实同陈婙所说的那般新鲜,这才问道:
“多少钱一斤?”
陈婙回:“一毛四一斤,姐要的多的话,给你优惠两毛钱的,春笋耐放,放一个礼拜都坏不了。”
“而且现在不就图吃个新鲜,买回去给娘家分分,切碎做包子也好吃,孩子也喜欢。”
听她这么说,大姐来了点兴趣。
“这一筐我要一半,一毛一吧。”
陈婙笑眯眯道:“姐,这可是我们昨天去挖了一下午的,一毛二最低了。”
“你看,我们再多给您一把水芹菜怎么样?这炒肉也好吃。”
大姐也是个直爽人,闻言没有再讲价,只道:“那我挑挑。”
她说要半背篓,没一点少的。
一共十五斤多,陈婙给她抹了个零,收了一块八后让她挑了把水芹菜。
有一个人先买,周围不少人看着也起了兴趣。
大姐走前道:“这笋看着就嫩,城里买不到,野菜也不错,想买的可得抓紧了。”
闻言,摊位前不多时就挤了几个人。
陈婙招呼他们,岑星负责称重量、收钱。
半个多小时过去,两背篓春笋卖光,摊前还剩下两把蕨菜。
岑星看向陈婙的眼神带了几分震惊。
她讷讷道:“阿婙……”
陈婙看她,“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少女轻轻摇头。
她揪着衣角不知道该怎么说。
剩下的两把蕨菜陈婙也没打算继续等下去,干脆收了摊,和岑星一起去了火车站附近。
将昨天剪下来的头发给了收头发的人,她发质上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过后,一把头发卖了十块钱。
正想着带岑星去买点东西,忽然听见身边的少女轻声道:
“感觉你现在有点陌生。”
陈婙身体一顿,面上表情却依旧如常。
她拉着少女在花坛边坐下。
两双眼睛对视上,陈婙问:“哪里陌生呢?”
岑星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道:
“就是感觉,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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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陈婙,虽然温柔沉稳,但却沉默寡言,不会像是今天一样,对着陌生人一下就变了样,能够言笑晏晏地招呼买菜的客人。
这不是什么坏事,但岑星在一边看着,却觉得那样的陈婙离自己好像很远。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
陈婙看着她,唇角绷直。
她同岑星错开视线,眼神落在不远处。
两个小姑娘拉着手,靠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开。
岑星扣着手心,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陈婙不想理她了吗?
刚想要道歉,就听见女人开口:
“岑星。”
“人总是要变的。”
她的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羽毛般挠过岑星的耳。
少女看着她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句话说完后,陈婙内心的郁气微微散了一些。
在心里笑话自己要和小孩置气。
她还什么都不懂。
陈婙收回视线,看向岑星,伸出手揉揉少女的长发。
“星星,你一直这样就很好。”
岑星见她愿意继续理自己,松了一口气。
但听了她所说的话后却再度皱起眉。
“为什么?不是你说人都是要变的吗?”
陈婙笑吟吟道:“因为你现在就很好。”
岑星摇头:“我不好。”
“如果我再大胆一些的话,今天就可以和你一起招呼客人了。”
她离陈婙近了一些,看着女人的脸,蜜糖色眼眸里有几分难过,几秒后,岑星错开视线,小声道:“阿婙肯定很累。”
“不累,”陈婙自如转移话题,“今天赚了差不多二十,可以想想该买点什么回去。”
岑星果然被她转移注意力,“买点面粉回去吧,我们蒸包子吃。”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弯,“再买点奶糖。”
真容易满足。
陈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走,先去百货店看看。”
家里的东西她没准备再添置,这段时间将去羊城的车票、房租和生活费挣到就好。
来百货店主要是想给岑星买点东西。
她带着岑星到发饰这一片区域看,问她:“喜欢哪些?”
岑星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阿婙,不用给我买,挣的钱要存着的。”
陈婙垂眸开始挑,见她将一个个头绳和发卡取下来。
岑星只能够道:“别……我自己选。”
她挑了个两个浅蓝色的玻璃发卡,又买了个串着白色珠子的头绳。
“这两个就够了。”
结账后,岑星拉着陈婙去食品店,买了面粉。
正想要去买糖,转身一看,陈婙已经在肉铺买肉了。
太久没吃肉,岑星咽了口口水,连带着劝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但是看着陈婙买了两斤的肉后,岑星还是有些心疼。
“买那么多。”
陈婙抬眸专注看着她:“不是说要蒸包子吗?”
对上那双漂亮眼睛,岑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打了调料,坐上回去的班车的时候,岑星忽然懊恼道:“没有买糖。”
“什么时候爱吃甜食了?”
陈婙眉心轻拧。
岑星看着她,唇角梨涡浅浅:“你猜是给谁买的?”
“某个笨蛋,不会连自己喜欢甜口都忘了吧。”
陈婙睫羽一颤。
班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在拥挤的车厢内,人也跟着晃动。
原来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还有人记得她嗜甜。
6. 下雨
班车到站停下,陈婙和岑星下了车。
站台离夏家村还有一定的距离,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陈婙还沉浸于刚才的情绪中,步伐不自觉加快。
走出一段距离,这才察觉到将岑星落在了身后。
还没等她转身看人在哪,身后就传来一道带着惊喜的女声:“陈婙、岑星!”
陈婙折身,视线落在不远处开口之人身上。
对方穿着一身在村里不常见的没有打上补丁的衣服,一头黑发乌黑发亮,高高束起。
看着是很清秀的长相,眉眼细长,面上带着笑,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亲和。
见陈婙看过来,还热情地对她挥了挥手。
陈婙注视着她,神色莫名,上挑的眼尾缀着让人难以觉察的冷光。
夏文欣。
还没有找她算账,她倒是先一步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几步走到了岑星身边,同她说话。
岑星与夏文欣挨得近,唇边还缀着浅浅的梨涡。
也不知道夏文欣对她说了什么。
看着这一幕,陈婙葱白的指尖绷直,手背处薄薄的皮肤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她大步流星走到岑星身边,将少女往自己身边拉。
女人挡在岑星身前,呈现不明显的保护姿态。
一双沁了霜雪的眸子落在夏文欣的身上,陈婙声音微冷:
“你怎么在这?”
夏文欣隐约感受到陈婙语气中的不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挠了挠头,看了岑星一眼,再度看向女人,奇怪道:
“我刚骑车回来。”她指了指一边的自行车,“看起来怎么那么冷淡?阿婙,我最近惹你生气了?”
陈婙细眉拧起,很快松开。
“别这么叫我。”
她看了岑星一眼,言简意赅:“岑星,回去了。”
岑星站在原地没动,也觉得陈婙对夏文欣的态度有些奇怪,她劝道:
“阿婙,今天好不容易买了肉,让文欣跟我们一起回去吃个饭吧。”
“岑星。”
陈婙加重语调,脸色也明显冷了下来。
见状,岑星不敢再多说什么,磨蹭着走到陈婙身边。
她目含内疚地看了眼夏文欣,对她摆了摆手,跟着陈婙往回走。
夏文欣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神放在陈婙的背影上。
两人越走越远,再看不清什么后她才收回了视线。
心里也不自觉涌上几分纳闷。
陈婙看起来似乎对她有些厌恶。
为什么?
-
回到陈婙家,岑星将东西放好,看向将买回来的东西归整好的陈婙。
她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阿婙,你到底怎么了?”
“夏文欣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少女有些担忧,为陈婙方才的异常找了个理由:“她的心不坏,肯定不是故意的……我们刚才那样是不是不太好?”
夏文欣是夏家村村长的女儿,性格开朗,人也好相处。
全村的人都不喜欢陈婙,她却是个例外,不在乎外界的看法,愿意和陈婙、岑星接触。
三个人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在困难的时候,陈婙也被夏文欣接济过。
所以,岑星同夏文欣的关系虽然比不上与陈婙的,但也还不错。
她并不想陈婙和夏文欣之间的矛盾和误会一直持续下去。
陈婙将酱油放在灶台上摆好,没有回话。
岑星看着女人单薄的身影,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一时间有些丧气。
她恹恹道:“阿婙,我替夏文欣向你道个歉好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听了这话后,陈婙动作一顿,她直起身,定定地看向岑星。
女人的眼尾狭长,睫羽垂下,挡住了眸中大半的情绪。
良久,她轻声问:
“岑星,你用什么身份替夏文欣对我道歉?”
“我……”岑星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
陈婙看起来生气了,但是为什么……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陈婙继续问:“你凭什么替她道歉,难道你很喜欢她吗?”
在提到自己恨了十几年的人,陈婙的情绪一时间藏不住,呼吸加重。
岑星抬头看着陈婙,一时间越发无措。
她连忙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话到了最后,少女却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对。
陈婙抿着唇,看向岑星,将她的话打断,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焦躁。
“你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就这么护着她。”
上辈子要和岑星结婚,但是婚后却对她殴打虐待不断。
岑星的死,夏文欣不是唯一原因,但她绝对逃脱不了责任。
而岑星现在却在为对方说话,即使她什么都还不知道,陈婙还是难以接受。
她咬着唇内侧,轻微刺痛勉强让思绪保持清醒。
但作用也不大。
心脏的绞痛越发明显,太阳穴刺痛,细细密密的疼像是被针扎过。
胃里翻江倒海,勉强将喉间那点酸意压下,女人手背抵着小腹,胸口剧烈起伏一番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压制住情绪,撇过头去,轻声道:
“岑星,不提这件事了。你现在先回去,把今天买的东西带回去,先跟岑向东道个歉,好吗?”
岑星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没有理会她的话,朝女人走近一步:“阿婙……你怎么了?”
陈婙面色苍白,意识到了她的靠近,低下头测过脸颊,黑发将大半张脸遮掩住,掩盖住苍白的面色。
她极力维持声线平稳,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轻哄:“乖,先回去。”
女人单薄的身体细细地发颤,如果不是一手撑着灶台,怕是早就跌倒在地。
一眼看过去,那截细细的腰肢一使劲似乎就要折断。
岑星抿着唇,还是执意上前要去扶。
手即将碰上陈婙身体的前一刻。
女人抬起脸,看向她的黑眸沉得像是深冬的寒潭,冰冷幽深,不带丝毫情绪。
她苍白的唇瓣微张,声音夹霜带雪。
“我说,出去。”
空气凝滞片刻。
冷冰冰的话迎面砸来,岑星委屈得眼眶一下就红了,眸中氤氲一片水雾,眸光也朦胧几分。
她哽咽一声:“是,你不高兴了就拿我撒气,发生什么事一句解释也没有,不想说叫让我走。”
“好,你不想看到我,那我走。”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跑出了屋子。
陈婙的面色再度苍白几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酱油瓶。
哐当一声,酱油瓶倒在灶台上。
褐色的酱油一滴一滴从瓶口淌出,顺着灶台往下掉。
天际突然传来轰隆雷响。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又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望着雾蒙蒙的雨帘,陈婙按着痉挛的胃,面颊苍白,布满冷汗,想要追出去,最终却失力跌坐在地,撑着地面,不住地干呕。
自顾不暇。
-
岑星回到岑家的时候,身上被淋了个半湿。
岑有为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此时拆开了一颗糖正在舔糖纸上融化的浆液。
见到她回来后,立马将手心缩拢,藏在背后。
他一双三白眼看着岑星,哼了一声:“赔钱货还敢进屋。”
“待会儿爹回来打死你!”
岑星看了他一眼,唇角扯了扯。
“你别忘了,在爹回来之前,可没人护着你。”
同陈婙的争吵已经让她内心够烦闷了,岑有为还偏要来挑衅那么一句。
岑星走进岑有为,在他发出一声尖叫,想要跑的时候,将他牢牢按住。
清脆的几巴掌落在他的屁股上,岑星揉了揉打得发疼的手心,道:“岑有为,再说我是赔钱货的时候别忘了你是是我弟弟。”
“我是赔钱货,你是什么?天天就知道惹事闯祸的蠢猪吗?”
岑有为嚎啕道:“呜哇哇!岑星,我要告诉爹娘,让他们打死你!”
岑星没说话,又啪啪打了几巴掌,随后将他放开,倒了杯水喝下心气才顺了些。
她忽视岑有为的叫嚣,总归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再怎么壮实都还打不过她一个成年人。
进了和姐姐岑月一起睡的房间里,她坐在椅子上,缩在椅子上抱着腿,湿漉漉的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最开始的一阵生气过去,现在出了陈婙家之后,她又有些懊恼。
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陈婙赶她走。
她怎么能那么凶呢。
两人明明在镇上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态度突然就变了呢。
思绪不由落在了作为争吵源头的夏文欣身上。
所以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陈婙讨厌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
一个人的相处时间很快被打破,房间门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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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月走进来,在看到了屋里的岑星之后,快速将门关上。
她声音压低,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再出去躲几天吧,爹现在还没有消气。”
岑星恹恹地摇了摇头。
“没地方去了。”
岑月抽了张椅子坐下,了然道:“你和陈婙吵架了?”
她嘟囔:“都说了她性格太阴沉了,如果不是她的话,你也不会被爹打,叫你少和她玩。”
这话一说完,看着瞪着自己的岑星,岑月翻了个白眼。
“怎么,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岑月,你不许这么说她。”
“爹想打我们又不需要理由,和她没关系。”
她声音低了几分:“更何况,家里只有岑有为不用挨打。”
岑月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岑星说的话确实没错,无论是岑向东还是张爱梅,所有的耐心都只给了岑有为。
在他们眼里,岑星和岑月不过是两个“赔钱货”罢了。
也难怪岑有为会那么嚣张地叫她们。
她过了一会儿,又问岑星:“你说咱们结婚之后还会被爹打吗?”
岑星一愣,摇了摇头,老实道:“不知道,但我不想结婚。”
岑月托着腮,一脸向往道:“如果我是夏文欣就好了,她爹娘从不打她,还有给她那么多零花钱。”
岑星小声道:“姐,你也可以去镇上做生意,可以赚一点钱。”
“我听夏文欣说,去镇上卖野菜也能赚钱。”
岑月摆了摆手:“算了,地上的活那么多,我真要去了,爹娘要抽死我,也就你不怕疼。”
“走,做饭去。”
中午照样是清汤寡水的一餐,只给岑有为和岑向东额外加了个煮鸡蛋。
岑有为缩在角落恨恨地瞪着岑星,等到岑向东扛着锄头回来的时候,哒哒跑到了门口,告状:
“爹,今天岑星打我!”
岑向东眉眼阴沉,显然是还记着昨天的事。
他眼珠子鼓出来沉沉地看着岑星道:“你个贱丫头还敢回来。”
岑星捏着衣角的手松开,看了岑有为一眼:“岑有为偷钱去买糖,被我看到了,所以我才打了他。”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数数。”
闻言,岑有为身体一颤,有些心虚地退后两步。
她怎么知道的!
岑向东看着他的反应,便知道岑星说的没错,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粗声粗气道:“还不给我盛碗饭!”
岑月推了岑星一把。
岑星抿唇,掩饰住眉眼间的不情愿,给岑向东盛了饭。
接过饭后,岑向东冷不丁伸出手,一巴掌直接扇在岑星脸上。
啪的一声。
脸颊上突然出现一个明显的红色巴掌印,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格外骇人。
岑星没动弹,耳边响起嗡鸣。
她木然垂下眼。
岑向东斜了她一眼:“吃饭!”
昨天的事算是翻了篇。
左脸火辣辣地疼,看着正在剥鸡蛋的岑有为,岑星想,凭什么他做错了事就可以这样轻松被放过呢?
甚至一句责骂都没有得到。
如果是她和岑月敢偷钱,估计会被打个半死。
她只是拿了个馒头和红薯,要被打一巴掌。
多好笑。
岑星呼吸有些凌乱,看着面前的饭菜迟迟没有下筷,等着母亲张爱梅回来。
下午,屋外大雨倾泻如注。
岑向东房间里传出来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张爱梅穿好一身蓑衣,带着岑月和岑星准备下地。
两个女孩只戴着草帽,下地没多久就被淋得湿透。
视线之内白茫茫一片,雨点砸在脸上,像是石子一样。
干了一个多小时,岑星抹了把发涩的眼睛,对张爱梅道:
“娘,我们先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张爱梅冷冷扫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城里的娇小姐,淋点雨就要死要活的。”
“你看岑月,她说了什么。”
岑月闻言,原本慢下来的动作瞬间加快。
岑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窒息。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家庭都同她一样,但是最明显的差异在于。
一片连绵的土地,一眼望过去,只有岑星她们母女三人在暴雨里干活。
脸颊发胀,疼痛越发明显,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存在。
岑星忽然想起陈婙。
可陈婙赶她走,想她干什么呢。
7. 是梦
岑星不过在原地站定一会儿,被张爱梅看到后,她扯着大嗓门喊道:
“岑星别偷懒!快点干活!”
岑星微微吐出一口气,低头继续干活,仍由雨点往脸上的伤处砸。
连睫毛都被打得湿漉漉。
一下午过去,三人才将一亩地的芋头种好。
雨势也逐渐小了下来,在她们准备回去的时候,日光复现,金灿灿地笼罩下来。
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悬挂的彩虹。
岑星却无心观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后,她扛着锄头往家走。
到家,岑向东正在门口优哉游哉地抽着卷好的叶子烟。
再往灶房一看,锅冷灶冷,饭没煮,洗澡的水也没有烧。
岑月累得洗了把手,穿着湿衣服就要往床上躺。
岑星拉住她后,她才不情愿地坐上了椅子。
将衣角的水拧干,两人还没有休息多久,又被张爱梅叫去烧水做饭。
好在借着火光,也能将身上的湿气熏走大半。
两姐妹挤在一张凳子上,岑星低声道:
“爹下午在家,也不知道烧个水做个饭吗?”
岑月烘着裤脚,习惯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干这些活。”
岑星唇瓣微张,刚想要反驳几句,见岑月一脸木然,又将想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一个大男人,不会烧水做饭大可以下地,不下地也不学着烧水做饭,意思是大男人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吗?
岑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她垂眸,没再说话。
水咕噜咕噜烧热后,岑月身上穿着的衣服烘干得差不多,便让岑星先去洗澡。
刚将水提到了澡间,岑有为跑到澡间大叫:“我先洗!你滚出去!”
岑星冷眼看着他,刚想和他吵,张爱梅的声音就传来。
“行了,你弟弟还小,他要洗你就让他洗,你晚点洗又死不了。”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堵在心里,岑星胸口发闷。
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来。
她看了眼岑有为大开的房间门。
半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等到岑有为磨磨蹭蹭洗完澡过后,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才最终洗上了热水澡。
晚上吃完饭,岑星将碗筷洗好。
正在擦桌子的时候,岑向东忽然沉着脸冲进了岑有为的房间。
过后一会儿,岑有为刺耳的嚎叫声响起,哭得惊天动地。
“呜呜呜,不是我偷的钱!”
岑星站在桌边远远地看着。
岑向东把一向宠爱的岑有为按在自己的腿上打,一下一下揍下去毫不手软。
他沉着声音道:“我让你偷那么多钱,偷一毛两毛就算了,十几二十块你也敢偷!”
小孩的声音尖锐,听着无比刺耳。
他眼泪鼻涕都掉了下来,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爹,都说了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除了你,还有谁那么大胆!”
岑向东看着在岑有为床头柜里翻出来的钱一肚子火气,把小儿子的屁股打到发肿才将他放开。
他出房间的时候,岑星早就躲到房间里去了。
房间内,岑月累了一天,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岑星站在窗边,脑子里各种思绪交织,眼神最后又不自觉地往陈婙家的方向看去。
白日里下了雨,却并不影响晚间月光的皎洁。
朦胧月光幽幽散落下来,黑暗淡去。
两家距离并不算远,岑星的视力不错。
明明陈婙家黑乎乎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她却眼尖地觑到堂屋的门是大开的。
休息了但不关门,是想晚上遭贼吗?
岑星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咬着唇摸了摸左脸。
“嘶。”
刺痛传来,她吸了一口气。
不应该再想陈婙的,毕竟是她莫名其妙对自己发脾气。
还要让她走。
陈婙无论怎么样,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岑星长睫落下,有些赌气地想。
永远都不要再联系了才好。
羊城也不要和她一起去了。
只是少女在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站在原地犹豫不过一会儿,她放轻了动作,在窗前徘徊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拉开了房门,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夜间的风还是格外的大,岑星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发梢在空中划出浅淡的弧线。
少女面颊白皙,被月光照着,黑发落在颊边,柔软又干净。
出门的时候没有穿外套,冷风灌进衣服里,岑星没忍住又打了声喷嚏。
即便是这样,走到陈婙家只需要两三分钟时间的路程,还是硬生生被她拖到了十几分钟。
站在大开的门前时,岑星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她纠结半天,最后还是走进了屋里,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帮陈婙把门关好就走。
进了屋里后,风小了些。
岑星尽量放轻动作,将门关上。
破旧的木门还是发出了嘎吱一声呻吟,岑星动作一顿,耳朵竖起,没有听到屋内传来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把门闩上后,岑星摸黑准备从灶房出去,只是在黑暗中,刚走了一步,敏锐的耳朵突然捕捉从陈婙房间里传出来的一丝动静。
“唔嗯……”
耳边是女人带着痛苦的低吟,岑星的动作一顿。
她往前走了几步,不想去管陈婙。
是陈婙要赶她走的。
-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多久,肚子里的食物被消化的差不多,干呕到最后,几乎只能够吐出一些酸水。
地上的味道不算太好闻,陈婙撑着一边的凳子勉强站起来身。
站起来的那一刻,牵扯到脑部神经抽痛,她身体一颤,踉跄着往前撑住墙,这才没有倒下。
她此时分外庆幸岑星已经离开,却仍旧担心她会被岑家其她人欺负。
只希望她能听进自己的话,回家之后躲在房间别出去。
呼出的气息也是急促的,身体却炙热,异于往常由内而外的冰冷。
此时此刻,陈婙的状态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始终放心不下岑星,可她突然发病,早已自顾不暇。
灶房弄出的狼藉她没再处理,慢吞吞地挪动到房间,已经废了她全部的力气。
路过房间的镜子,看着镜中倒映出的女人苍白瘦削、毫无血色的病态脸蛋,她眉心轻拧,眸中藏着几分厌恶。
她偏过头去,没再多看。
内心仅存那点洁癖本能,让她坚持着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失了全部力气,一下倒在地铺上。
她阖着眼睛,感受着身体的滚烫,身体沉重,呼吸却逐渐变浅。
不多时,思绪被灼烧,大脑变得昏昏沉沉,不知是被烧糊涂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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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得睡着了。
意识浮浮沉沉。
不知烧了多久,喉间的干渴慢慢上涌,陈婙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膝盖压着胃部才勉强压制住胃里的痉挛。
周遭一片慢慢陷入黑暗,风从四处卷入房间,吹在她的身上,原本就烧红的脸越发潮红。
恍惚间,陈婙皱着眉,脸颊贴在发潮的被褥上,睡得很不安稳。
沉重的眼皮艰难掀起,面前突然涌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夏文欣抓着岑星的手,原本是笑着的,但见陈婙看过来,一脚踢在岑星的肚子上。
岑星瞬间被踹倒在地上,捂着小腹发出一声极小的呜咽,像是一只可怜的狗崽。
陈婙瞳孔放大,撑着虚弱的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夏文欣面前,费了全身的力气,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
夏文欣的表情龟裂,在她面前化为碎片。
天旋地转,碎片散去。
岑星突然出现在陈婙面前,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厌恶:
“陈婙,我恨死你了!”
“你凭什么管我那么多?”
“你让我走,好,我走。”
“走了我就不会再回来!”
声音从四处传来,落在耳中,将她镇定的表象敲破。
陈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低声喃喃解释:“我……”
画面一转,在狭窄的出租屋中,少女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蛋糕,明明吃不下了还偏要往肚子里塞。
泪珠掉下,咸与甜混杂。
一边的桌上,放着一封用清秀字迹写下署名的信封。
那一天,陈婙永远忘不了。
【岑星已经死了。】
耳边一道声音幽幽道。
陈婙的手握成拳,呼吸变得越发急促,心跳的频率远高于平时。
她张唇,想要反驳。
岑星没有死。
她还好好地在自己身边。
【你的身边?你的身边还有岑星吗?】
【她为夏文欣说话。你不过是不重要的旁人。】
耳边的声音再度轻轻地搔刮着人的耳朵,试图激起她内心的愤怒。
陈婙想要反驳的话,顿时都被噎住。
岑星……不在自己身边。
那……她在哪?
【岑星死了。】
【岑星死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有意强调的音调几乎要将耳膜胀破。
陈婙捂着耳朵,喘着气反驳。
“没……没有死!”
原本紧紧闭着的眼睛被迫睁开,岑星苍白、毫无生机的尸体蓦然在眼前被放大。
“岑星!”
陈婙心一悸,猛地睁开眼,呼出的气息粗重。
忽而感受到另一股落在身上的轻缓气息。
陈婙眸光潋滟,恍惚抬眼,视线缓缓上移。
视线朦朦胧胧,入目的一切都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隔着雾气,却一下清晰窥见岑星那双浅棕色的清凉双眸。
她半跪在床上,两手撑在陈婙身体的两边,身体离她极近。
近得呼吸间就能够嗅到她身上带着甜意的暖香。
……这又做的是什么梦?
两人对视几秒,房间内一片寂静,耳边只有狂风撞击窗户的咆哮。
忽然,陈婙先抬起了手,掌心落在岑星后背,用了极大的力气将她按向自己的怀中。
女人近乎喟叹的声音响起:“岑星……”
8. 发烧
嘴上说着不要去管陈婙的话,可是岑星压根狠不下心。
中午女人表现出来的异样在脑中再度浮现,原本都往前走了几步打算离开,不多时少女轻叹一口气,折过身,走到房间前。
推门进了房间,屋内静悄悄的,只能感受到陈婙异于往常的呼吸声,仿佛刚才她觉察的那道低吟只是幻听。
岑星摸索着到窗台前,将放在那一处的煤油灯点燃。
暖光上窜,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倏地亮堂起来。
少女的身影被放大映在墙上,发丝晃动的弧度也被捕捉。
她转身往床上看。
床铺上却仍旧是今早她起床整理好后的样子。
被褥被叠得整齐,床单扯得齐整,不见一丝皱褶。
视线往下挪。
她看见了地铺上被纤瘦身体撑起的略微起伏。
女人压在被褥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物。
初春夜寒,即使在睡梦中,她的身体也在轻微发颤。
那张巴掌大的脸蛋苍白,脸颊漫上的潮红也没能为她添一丝气色。
知道凶她赶她走,却不知道在睡觉的时候给自己盖上被子。
岑星拧着眉,此时心里什么气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她蹲下身,一手按在地铺上,另一只手正想将被陈婙压着的被子扯出来。
掌心一按在褥子上,她才发现,就连铺在地上的褥子都是潮的。
抽被子的手抽回,无意间碰到女人的手指。
……好热。
女人大概是烧得不轻,短暂地触碰到了那丝温凉后唇瓣嗫嚅,说着微不可查的呓语。
岑星拧眉,跪在床边,双手撑在陈婙的身体两边,正想碰她额头。
女人睫羽颤动,突然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上。
鼻尖被迫撞上陈婙嶙峋的肩头,鼻梁轻微发涩。
身体被女人紧紧抱住。
距离拉得实在太近了。
近得耳边就是对方清浅却没什么规律的呼吸声。
岑星愣了好一会儿。
几秒过后,她反应过来,主动退出陈婙的怀抱。
少女面色不虞,手背贴上女人的额头。
感受着手心处的灼热,她瞪陈婙一眼:“你难道还是三岁小孩吗?”
“发烧了不知道睡床上,不知道盖被子?”
她现在不过在地铺上跪了一会儿,膝盖就有些发冷。
地面沁凉,褥子还发潮,就这样,不变得更严重才怪。
岑星深吸两口气,板起一张脸。
“起来,去床上。”
陈婙愣愣地看着她,不过一会儿,又垂下视线。
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只是从梦境带回的心悸仍旧。
原来……不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回话。
见她好一会儿不动,岑星蹙眉,再次道:
“陈婙,去床上躺着。”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陈婙再度抬眸看向岑星,黑眸中难得带了几分脆弱。
很不明显,却让岑星意识到了。
女人抿了抿唇,随后轻声道:“我……星星,我有点没力气。”
岑星的话她不是假装没听到,只是身体几次想要动,全身发软,使不上多少力气。
这句话说出后,没有听到岑星的回应。
陈婙垂眸。
正想试着自己撑起身体坐起来,刚起到一半,身体再度倒下。
“你扶着我。”
岑星见陈婙这副模样,蹲下身搀扶着女人的手,让她坐起身。
等她缓了一会儿适应后,再扶着她站起来。
陈婙被扶着到了床上,背后还被岑星塞了个枕头。
她烧得不轻,意识也不大清醒,想要说的话都在触碰到岑星冷冷淡淡的眼神后被咽了下去。
岑星并非看不出她的欲言又止,可此时心里存着没有消的气再度浮现。
她装作是没看到,只是简单嘱咐:“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找点退烧药。”
陈婙的额角有些抽痛,伸出手揉了揉,疼痛散去部分,她看着正在翻抽屉的人,慢半拍开口:
“岑星,家里没有退烧药。”
她咽了口口水,这才勉强能忍受喉咙刀割般的疼。
轻咳一声后,女人继续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过一晚就好了。”
其实上辈子陈婙后几年的身体就不算太好,年轻时候太过透支身体,伤了根基,每个月多少会生一场病。
发烧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大病。
何况此时大脑迟钝,思绪迟缓,她唯一想的便是,只要过一夜就好了。
并不想麻烦岑星。
这么晚了,她应该回去休息。
听了女人沙哑的声音,岑星直起腰,转头看向陈婙。
“我要是真回去不管你,明天你就烧成傻子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估计现在已经烧傻了,所以才说这种胡话。”
陈婙的唇瓣微张,再迟钝也知道她在暗戳戳骂自己。
刚想要解释什么,就被岑星打断。
岑星提起被子,将她露出的手臂盖住,顺带遮住她的嘴和大半张脸。
少女气哼哼道:“不许说话了,我不想听。”
一天天的,嘴里就光会说让她生气的话。
一点也不想听!
屋子被煤油灯照亮,晕黄的灯光下,少女那双蜜糖色杏眸中闪烁流光,瀛瀛溶溶。
再细看,她很不高兴地抿着唇。
半张脸都被迫埋进被子里,鼻尖嗅到的是冷香暖香混合的气味。
陈婙垂眸,真的没再说话。
房间里的声响逐渐变小,陈婙还以为岑星已经离开了。
心里倒没有意外。
却还是没忍住朝窗外看去。
窗外景色朦朦胧胧,什么都不大能看清。
不知道看了多久,少女清甜的声音传来,她道:“你在看什么?”
陈婙一愣,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随后像是个布偶一般被岑星摆弄着夹上体温计。
岑星叮嘱:“夹住。”
她手上拿着两包药,对着看了会儿说明书。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抽出体温计看了眼。
三十九度八。
如果真按照陈婙说的放任她不管,估计真会被烧成傻子。
岑星又瞪了陈婙一眼。
“让你中午凶我,现在烧这么厉害,还不是要我照顾!”
她没想凶岑星,只是当时情绪控制不住,不想在发病无意识的时候伤害岑星,语气到最后过冷。
但对岑星造成的伤害却是真实存在的……
念此,陈婙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只是藏在被子底下的手轻轻攥紧。
她轻呼一口气,“对……”
不过是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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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冒出来,就被岑星打断。
“不许说话!”
女人瞬间抿住唇。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陈婙以前听不了这些细碎的动静。
此时却觉得,这样的声响,听来有些温馨。
她酡红的脸颊贴着枕头,虽然视线仍旧模糊,看不真切,却仍旧抬眸专注地看着岑星进出房间。
没一会儿,少女走到床边,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将搪瓷杯抵上她的唇瓣,岑星道:“先喝点温水。”
陈婙张唇,将温热的水流咽下。
水不冷不热,滑过喉间。
干渴的喉咙被水润过后舒服不少。
给她喝了几口后,岑星倒烧开的热水给她泡了药,将药片和褐色的药汁端到她面前。
歇了一会儿,陈婙的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将药片咽下,一口气把药喝完了。
额头上敷着的湿毛巾被换了一条,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轻盈的香气。
她看着为她忙前忙后的少女,心里生出几分内疚。
麻烦她太多了。
岑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岑星刚抽过凳子在床边坐下,就听见陈婙道:“岑星,现在我好很多了,你回去休息吧。”
岑星闻言,看了床上的女人一样。
面色仍旧苍白,但脸上的潮红却褪了一些。
一双眸子也更有神采。
她没回答女人的话,只是没好气道:
“你快睡,不用管我。”
生病的陈婙还是不说话最好了。
可陈婙年轻的身体载具三十多岁的灵魂,在此影响之下,入睡对她来说也并不轻易。
还没等她说什么,眼皮上方投下阴翳,温热凑近,柔软的手心落在她的眼上。
长睫触及手心,陈婙下意识闭上了眼。
耳边是少女放轻的声音:“快睡,不许说话。”
不许说话。
今天岑星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她有说很多话吗?
陈婙闭着眼睛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原本以为自己并不会睡着,可思绪松懈,因为发烧,身体是热的。
被窝也发暖,空气中的气息熟悉又温暖,将她包裹,像是筑成的温暖巢穴。
不知多久过去,床上传来的呼吸逐渐变得绵柔。
岑星的手维持着一个动作,收回手的时候,手臂发麻。
她揉了揉手臂后,看着即使是睡梦中也蹙着眉的女人,心里生出几分奇怪。
是因为生病入睡困难,还是本身就容易失眠?
刚进房间见她的时候,她也睡得很不安稳,或许不是睡,而是直接烧得晕了过去。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在床边守着,等到女人头上的毛巾热了之后又浸了冷水再给她敷上。
一直折腾到半夜,摸着对方额头的温度降了不少,岑星才放下心来。
她没走,怕陈婙复烧,趴在床边睡得一阵一阵的。
清晨第一缕日光照进房间内,落在床上两人的身上。
黑发被镀成金黄,柔和温暖,也有些刺眼。
陈婙觉轻,缓缓睁开了眼,视线重回清晰。
身体比起昨天轻快了很多。
房间里另外一道呼吸的存在明显。
她侧过头,视线落在床边。
少女趴在床边,脸颊压在手臂上,挤出一点白皙脸颊肉,睫羽垂下,睡得恬静安然。
9. 标记
陈婙撑着床面坐起身,即使动作已经极力放轻了,但细碎的声音还是让睡得很轻的岑星惊醒了。
见岑星身体一动,有要醒的趋势,陈婙忽而垂下眼。
岑星揉了揉眼,随后将左脸的发丝揉乱,第一时间是伸出手,手背贴在陈婙的额头上。
感受了一会儿她额头的温度,岑星道:“还有点低烧。”
岑星的手相对陈婙现在还在发烧的状态来说,要凉许多。
她将手抽走的时候,陈婙的脸下意识地往前凑过去,想要去追。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动作一顿,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掀起被子打算起床。
岑星抻了抻肩膀,没看出来她的异样,从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厚些的外套递给她。
“穿上外套去洗漱,小心着凉,早饭应该快好了。”
她一个半小时前,最后一次帮陈婙换了毛巾。
换好之后,想着昨天带回来的东西,岑星去了厨房,将厨房的狼藉简单收拾一番。
处理好之后,她看了看昨天买回来的肉。
好在现在才三月,天气不热,一晚上过去也没有变质。
将富强粉找出来,和好了面,面团发酵还需要时间。
她去屋后掐了点鲜嫩的芥菜和水芹菜,打了两个鸡蛋过了遍锅,和剁碎的芥菜和在一起,水芹菜和肉馅混在一起。
调好馅料后,将发好的面团分成面剂子,擀成面皮,把馅料包进去,手指灵活一转,一圈后捏出漂亮的褶子。
两个口味各自包了五个,放在锅里蒸上后岑星才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
闻言,陈婙点头。
过了一个晚上,她喝了药也发了汗,不同于昨天的虚弱,现在的身体多了些力气。
将岑星找好的外套穿上之后,陈婙简单洗漱一番。
再回到堂屋,桌边,岑星已经坐下在吃包子了。
皮薄馅大的包子白软,包子皮被油脂浸透。
咬一口,里面是正在流汁的肉馅,肉香在空气中散开,馋得人食指大动。
见陈婙看过来,岑星指了指对面。
她轻哼一声,“你发烧,只能吃素馅包子。”
当着病人的面吃肉包,自然也是含着一点报复的心思。
想馋她。
陈婙没说什么,在岑星的对面坐下,拿起自己面前的包子咬了一口。
是芥菜鸡蛋味的。
包子皮暄软,芥菜和鸡蛋也很鲜嫩。
原本发苦的舌尖也被这点鲜味压下去。
她长睫微敛,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
岑星吃了大半,后来偷偷觑着她的神色,见她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暗地的行为,一时间心里又有些挫败,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
慢吞吞将最后一点包子吃掉,见陈婙碗里的两个包子都吃完了,她正打算将碗收起来,陈婙的手却按在碗上没有动。
顺着女人细白的手指往上看,两人对视上。
陈婙的视线落在岑星的脸颊,盯着她被栗色长发遮住小半的左脸,白皙皮肤上显露的青紫色掌印狰狞。
女人轻声问:“脸上的伤是岑向东打的?”
难怪今天难得披着头发,还要挡脸。
岑星一顿,证据摆了出来,也没法否认。
“嗯。”
陈婙的眼神凝视少女脸侧的青色淤痕之上,眸中情绪幽深浓稠。
干净的那只手伸出,靠近对方的脸侧,最终还是没有贴近她的脸颊,指尖一转,将她的碎发掖在耳后。
“疼不疼?”
这句话陈婙还是问出了口。
答案实际上就摆在了明面上。
被打了,怎么可能有不疼的呢?
岑星瞧出女人眸中蕴含的疼惜,微微侧过脸去,不想让她再看。
不太想让陈婙看出自己的脆弱。
她抿唇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前天背上才添的伤,昨天晚上又发烧。”
这么一说,两人还真有些同病相怜。
一个是脸上有伤,一个不仅背上有伤,还在发烧。
陈婙的目光没有移开,被她盯着,岑星觉得有些别扭,将碗收好要带去洗。
却突然听见陈婙开口。
“星星,对不起,昨天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
“是我错了,能给我补偿的机会吗?”
岑星的身体顿住,也没说好不好。
她轻哼一声:“你还是先把早上的药给喝了吧。”
不想和生病的病人讨论对错,不然显得自己像是在欺负她。
陈婙按住岑星的手腕,拿过她手里的碗筷,去屋外打了水清洗干净。
她都做了饭,怎么还能够让她洗碗。
回到屋里,陈婙拿着那瓶紫药水,让岑星仰脸,想要帮她上药。
岑星睨了她一眼,拒绝道:“不用了,又不严重,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陈婙拧眉,明显是不赞同她这一说法。
“岑星,要擦药,这样才会早点好。”
岑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
“那昨天是谁跟我说,发烧不严重,过一晚上就能好的?”
“好难猜啊。”
陈婙沉默一瞬间,“对不起。”
再多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闷葫芦。
翻来覆去就只是那几个字。
岑星在内心腹诽完后站起身,将退烧药放在桌上。
“你先吃退烧药,给你背上的伤口擦了药,你再管我。”
锅里还烧了热水,陈婙只能将退烧药给吃了,掀起衣服让岑星给背上的伤口上药。
这一看才知道,原来女人背上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了,伤痕边渗出一些黄色的液体。
昨天突然发烧也可能是这个原因。
岑星蹙着眉心,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
如她所说的,给陈婙的伤口上了药后,岑星仰头,任由对方动作。
陈婙拿着药水,动作轻柔地为岑星上药。
看着因为擦了紫药水后越发显得狰狞的脸颊,她盯了一会儿。
岑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撇过头去,不想让她看。
十八岁的女孩,在家里不争不抢分外懂事,实际上也是很爱漂亮的性子。
她见陈婙还盯着自己,抿了抿唇,没忍住开口询问:
“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丑?”
她有些沮丧,想着陈婙说话一向直接。
也没指望从她嘴里能听到什么委婉好听的话。
难看就难看了。
毕竟她照镜子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脸颊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吓人。
就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温凉的手指突然落在自己的下巴。
陈婙的手指轻扣住岑星的下巴,让她转过脸来。
看着她的正脸,女人墨眸同她对视,认真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现在也很好看。”
“但是伤口恢复之后会更好看。”
她的声音清冷几分,郑重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让岑星回去……
陈婙抓着岑星的手掌让其落在自己的左脸脸侧,侧过脸去对向她。
在少女的茫然眼神中,她说:“你打我吧。”
岑星:“……”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没好气道:“我打你干什么?陈婙,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这么暴力的人吗?”
陈婙解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肯定不会被岑向东打。”
岑星不太能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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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脑回路:“那也不是你打的我。”
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她心里还有些不高兴。
“而且这里是你家,你想让我走也正常。”
陈婙:“……对不起。”
喉间有些干涩,她喉头上下滚动,将心里藏着的话公之于众。
“岑星,你也可以把这里当做你家,我们也可以是家人。”
“我以后不会再说那些话了,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回想昨天她对岑星的态度,陈婙也只想骂自己蠢货。
明明是不想伤害岑星,可最终还是让她受到伤害。
岑星歪着头看了眼陈婙,女人的眼睛丝毫不错地看着自己,明明是很淡然的一张脸蛋,她却莫名从中窥见了紧张。
她故作矜持,保持着冷脸好一会儿,最后才缓和下来。
“哦,那下次你还赶我走怎么办?”
陈婙敛睫,温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一样的错,她不会给自己犯两次的可能。
岑星盯着女人清清淡淡却仍旧漂亮的一张脸蛋,心里生出不平衡。
她看着陈婙,吩咐:“手,给我。”
陈婙闻言,下意识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脸上多了几分茫然。
“怎么……”
疑惑的话还没有说完,手臂被岑星抓住,随后腕骨处一痛,少女尖锐的犬齿陷进皮肤。
随着少女退后,陈婙的手腕上出现一个小巧的牙印。
看着自己的杰作,岑星心虚一瞬,抬头同陈婙对视一眼。
声音逐渐变小:“这……是给你的惩罚。”
低头看着手腕上独树一帜的“惩罚”标记,陈婙唇角挑起点弧度。
“好。”
见陈婙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岑星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她弯起眼睛对陈婙道:“那我原谅你了。”
“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讨厌夏文欣才行。”
想起来女人昨天所说的话,怕她多想,岑星多解释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很突然、很奇怪,没有别的意思。”
“她以前对我们也挺好的。”
现在听见这个名字,陈婙已经能够维系表面镇定。
她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间的牙印,将齿印绕了几个来回。
最后淡定自如地编了个理由。
“她前几天说喜欢我,还想要强迫我,让我和她结婚。”
“我不喜欢她,也不想留在村里。”
陈婙如今二十岁,恰好是可以领证的年纪。
闻言,岑星的唇微微张大。
“她喜欢你?”
少女语气一时间有些结巴,还很难以置信。
只是好哄得很,陈婙说什么都信。
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和陈婙站在统一战线,语气义愤填膺:“她怎么这样啊?好讨厌。”
岑星忿忿看了陈婙一眼:“昨天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真的很过分。”
喜欢陈婙就算了,怎么能够强迫别人呢?
不对……她怎么能喜欢陈婙呢。
两个人都是女人。
虽然同性结婚已经合法了,不过同性恋人到底还是少见。
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鼻尖瘙痒,她打了个喷嚏。
陈婙有些担心:“感冒了?”
岑星捂着嘴,摇了摇头闷声道:
“昨天下午去种芋头,淋了雨,但是回去喝了感冒药的。”
陈婙给她倒了杯温水:“那多喝点水。”
她想着待会儿该去卫生室买点感冒药回来。
岑星捧着搪瓷杯,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声音清甜道:“阿婙,那以后我也不理夏文欣了。”
“只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10. 归属
最重要的人。
岑星真的相信她说的话,从而远离夏文欣吗?
可她说的话却又很像是在给出承诺。
承诺一向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大多数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会轻易变卦。
从商十几年,不能轻信他人承诺是陈婙亲身得出的经验。
可说这话的人是岑星。
岑星说,她就愿意信。
陈婙轻声应下,脸色毫无变化。
昨天下了一下午暴雨,今日天气却不错。
碧空如洗,正门大开着,朗朗日光落进了屋里,将屋内的潮气蒸干。
岑星捧着杯子将温水喝完后,也没闲着,跑回卧室里将几床被子分别抱到外面的竹竿上晾开。
陈婙见她忙活,去了卫生所。
大早上,卫生所并没有什么人。
刚把门推开,屋里的赤脚医生一抬头,见来人是她后,面上的笑容瞬间掉了下去。
他竖起眉,鼻子不耐烦地喷气:“怎么是你这么个扫把星?这里不欢迎你,快滚出去!”
说着话,他站起来就想要将人往外赶。
陈婙迎着他的拳头,反而往屋内走了一步,屋外的琥珀色阳光落在来人的眉眼之上,眼眸长睫被染成浅金色,女人眉眼间却没有丝毫暖意。
没有搭理他的话,陈婙只道:“帮我拿盒感冒药和最好的消肿软膏。”
赤脚医生闻言嗤笑一声:“你还命令起我来了?我给你拿药,你有钱买吗?”
他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番。
高挑的女人瘦得跟竹竿似的,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衣服,裤腿都短了一截,衣服打着一块块的补丁。
是一眼能够瞧出的寒酸。
穷得叮当响的人哪来的钱买药?
他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快滚,看着你就觉得晦气。”
陈婙眉心微蹙,耐心告罄,细白指尖搭在桌面上敲了敲,黑眸盯着他,语气发沉:
“拿药,我会给你钱。”
赤脚医生一时间被她周身散发的冷气吓得有些发怵,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后,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想到能从村里生活得最为拮据的人嘴里听到这话,他毫不犹豫发出一声嘲笑。
“就你?有钱?”
“你要是真能拿出钱的话,老子管你叫奶奶!”
一张两块钱面额的纸币轻飘飘落在桌上,陈婙抬眸看着他,扯了扯唇,眸中带了丝冷嘲。
“叫吧。”
“不过我可没有你这么不孝的孙子。”
“你……!”
男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刚才亲口说出来的那些话,像是无形之中落到他脸上的巴掌。
他这回噤了声,什么话都说不出,像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狗,收敛了满身气焰,去将陈婙要的药拿了出来。
补的两毛钱放在桌上。
陈婙拿着药和剩下的钱,出了卫生所。
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将药揣进兜里,陈婙揉了揉额角,觉得头疼。
只是想买个药而已,还得多费那么多口舌。
果然,应该快点离开夏家村才对。
早上包过包子后,还剩下一大半的肉。
陈婙回家后将剩下的笋切了,焯水处理好,又将肉切成薄厚适中的肉片。
备好菜后,便将主动坐在灶前开始生火,让岑星掌勺。
竹笋炒肉出锅后,岑星拿着刚在隔壁买的鸡蛋,打了个蛋花汤,两人这才开始准备吃午饭。
饭前,陈婙将竹笋炒肉分了小半出来,见岑星疑惑地看着她,轻言解释:
“你现在在我这,岑向东和张爱梅心里肯定有意见,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回去一趟。”
岑星咬着筷子,心里那点子高兴散得差不多,闷闷点头。
是了,她昨晚是偷偷来陈婙家的。
早上没见到她,岑向东他们肯定有意见。
不知道见到她之后,她爹娘两个人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见她心情低落下来,陈婙在少女的对面坐下,挑出肉往她的碗里夹。
“别多想,先吃饭。”
春笋鲜嫩,肉质滑腻,岑星厨艺好,煮得并不柴。
蛋花汤也咸淡适中,温热的汤落在胃里,暖融融的。
两人低头专注吃饭,陈婙时不时抬头给岑星夹肉,一大半的肉几乎都进了对方的肚子里。
见岑星兴致高了些,女人微微松一口气。
陈婙给岑星盛的饭是她平时饭量的再多一点,虽然也不多,但也足以让岑星吃撑了。
她站起身来,看着墙面上挂着的日历发呆。
待会儿要和陈婙一起回去,那以后岑向东他们会不会不许自己再来找陈婙了?
毕竟他们那么讨厌陈婙。
她可以偷偷来,但肯定会被打骂。
念此,少女眉头拧起,有些苦恼。
陈婙洗完了碗,见岑星站在日历前不动,唤了声少女的名字,对少女招了招手。
“岑星,过来坐着。”
岑星走到她身前坐下,陈婙将药膏拿出来,点在指腹,涂在少女的脸侧。
药膏凉丝丝的,落在肿起的脸颊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面的肿热瞬间被压了下来。
岑星眨了眨眼,睫翼翩跹,觉得有些神奇。
小心翼翼地替她上完了药,陈婙问:“感觉好点了吗?”
见对方点头,她将药膏收起来,指了指桌上的药。
“还有感冒药,中午再喝一次。”
事关自己的身体,岑星乖乖应下。
喝了药后,脸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鬓角被打湿。
陈婙端上吃饭前分出来的一碗菜,叫上岑星:
“岑星,现在我们先回去一趟。”
岑星的手落在左脸伤口下方,神情犹豫。
没有听到回应,陈婙侧过头去,看着少女担忧的神色,温凉的手握住对方的手心,轻轻一握,一触即分。
她道:“别怕,有我在。”
刚才女人手心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存在。
岑星内心一下安稳了些,她点头,跟在陈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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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踩着女人落在地上的影子。
大不了,岑向东他们说什么她都不听好了。
还要捂住陈婙的耳朵,让她也不要听。
到岑家的时候,岑向东他们正好还在吃饭。
还是岑有为第一个发现她们,摔了筷子,厉声道:“赔钱货和扫把星回来了!”
岑向东和张爱梅扭头看向她们,见到陈婙后,眸中同时闪过一丝厌恶。
张爱梅尖声道:“岑星你个死丫头,又和那扫把星鬼混去了!天天就知道躲懒!”
岑向东也沉声开口:“我看小贱人你是心野了,还敢把人带回来。”
一句两句,看似在责骂岑星,实则句句都落在陈婙身上。
陈婙听惯了这些话,并不往心里去。
但岑星听着这话,皱着眉,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爹娘,阿婙是和我一起回来给你们送菜的。”
陈婙将碗放在桌上。
看到碗里的竹笋炒肉后,桌上四个人眼里瞬间放光。
“肉!”岑有为一下就把碗抱到了他前面。
岑星瞪他一眼,抢回来,拿过岑月的碗,给她夹了点肉这才放下。
岑月接过碗立马把肉往嘴里塞,生怕下一刻肉就被抢走。
被小男孩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岑星只当做没看到。
唯有岑向东狐疑地看着陈婙:“你来这就是为了送菜?”
这个扫把星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还舍得买肉。
岑向东闻着空气中的肉味,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年后,他们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吃肉了。
对上岑向东探究的视线,陈婙当着他的面,拿出十块钱放在桌上,冷淡道:
“不止。”
“十块钱给你们。”
还有这种好事?!
看到十块钱,张爱梅两眼放光,刚想去拿。
纸币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牢牢按住。
陈婙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不是白给,十块钱换岑星三月份帮我干活。”
张爱梅看了眼岑向东,见他没说什么,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想让岑星干什么尽管让她去干,这丫头最勤快了。”
陈婙继续道:“我还没种菜……”
张爱梅:“来我家地里摘!”
“嗯,这个月,只有我能叫岑星干活,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许使唤她。”
“她来我家住,没事不要上门。”
这话听得张爱梅有些犯嘀咕,怎么跟卖女儿似的。
不过如果是卖女儿,这钱也太少了,怎么着也要两百!
见他们没有提出异议,陈婙知道是默许了。
岑星现在对她的父母仍然存有感情,她不想直接撕开岑向东他们的嘴脸惹得岑星难过,也不想岑星受伤,只能出这么个计策。
把岑星“买”下来。
赚的钱不剩多少,可陈婙却觉得很值。
“岑星,回去了。”她侧过头,看还在原地愣着的岑星一眼。
11. 太贵
岑星从刚才听见的对话中回过神来,手腕被人用轻柔的力度拢着,她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扫过面前几人。
好不容易见到荤腥,岑月和岑有为正在狼吞虎咽地埋头吃饭。
张爱梅和岑向东也举着刚才得来的那十块钱,笑得见牙不见眼,稀罕得不行。
没有一个人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都对自己毫不关心。
心脏像是被突然攥紧,她的心里生出几分酸涩。
见她不动,陈婙靠近她,声音一如往常清冽,落在少女雪白颈侧的气息却是温热的。
“岑星?我们回家。”
那点温度将岑星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回来,她抿着唇,收回视线,顺着手上那点力道,跟着陈婙往外走。
一直到两人走出门外,都没有听到一人开口说出任何阻拦。
路上,她没开口说话,陈婙话少,也安安静静不做声。
回到陈婙家,岑星坐在堂屋,面色低落。
陈婙见状,坐到她身边。
还不等她先问,刚一落座,就听岑星喃喃问道:
“阿婙,我是什么器物吗?”
陈婙一怔,去看少女白净瘦削的脸颊。
她放轻了声音,音调柔软几分,像是循循善诱。
“怎么会这么想?你当然不是什么器物了。”
可是,岑星再度回想起刚才在岑家的画面。
陈婙给钱,张爱梅和岑向东收钱。
他们都没有问过岑星的意见,像是等不及要摆脱一个大麻烦,岑星就这样被推到了陈婙这边。
明明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岑星也想和陈婙待在一起。
陈婙这样的办法甚至让岑星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再过以前那样提心吊胆的生活。
可是岑星还是觉得别扭,忍不住要去多想。
她是可以被随便推来推去的器物吗?
这个问题,岑星想不出答案。
岑星抬头,看向陈婙。
明朗日光下,陈婙的黑眸染上了几分温度,眼尾垂下,长睫掀起,看着她的时候显得分外耐心。
里里外外都在传达着一种信息。
她是可以去依赖的。
少女的手落在腿上,将手掌下的布料抓得皱皱巴巴,怯于再同女人对视,她的视线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良久,才开口:
“如果我不是器物,那为什么要用钱来买我呢?”
“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也没有提前和我商量。”
陈婙看着身边人被咬得发白的唇,瞬间清醒几分。
她唇瓣微张,想要解释,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商人做了太久,她习惯性用利益交换的方式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可却大意地忽略了少女的感受。
她……好像真的太自以为是,又让岑星伤心了。
只是陈婙没有想过,岑星会这么在意这点。
记忆里的岑星,一向阳光随和,显少在她面前展露不开心的一面。
她起身,在岑星面前蹲下,抬头认真地同少女对视。
“岑星,这件事是我不对。”
“拿钱解决问题是我上午临时想出的方法,没有提前和你说是我的不对,我想的很不周到,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直接把钱给你爹娘,只是希望能够用更简单快速的方法摆脱他们的纠缠,并不是把你当做交易的器物。”
仰头的动作,让女人鼻梁上黑色的小痣越发显眼,她颈项绷直,展露的线条修长优美。
陈婙用近乎虔诚的声音道:
“岑星,你不是器物。”
“你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看出陈婙黑眸里盛着的认真,岑星咬着的唇瓣被放开。
面颊冒出绯色,她有些不自在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又小声道:
“真的吗?”
“当然。”
听见了女人肯定的回复后,岑星一双眸子瞬间弯了起来,鼓起的卧蚕都带着粉,衬得眼睛越发明亮。
过了会儿,她戳了戳陈婙的肩膀,嘀咕道:“可是十块钱很多了。”
“我也太贵了。”
陈婙抿唇笑,眉眼温和。
“一点也不贵,十块钱只是十块钱。”
“可太阳月亮都是无价的。”
“星星也是无价之宝。”
听出女人话中暗藏的意思,岑星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她只被叫过赔钱货,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对她说这样珍视的话。
好不自在。
她捏了捏耳垂,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啊!外面天沉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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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我把被子收回来。”
说着,她跑出屋内,装模作样开始收被子。
陈婙撑着腿站起身,有些疑惑地往屋外看。
晴空万里,微风和煦。
女人走到岑星身边,拦住她,“不会下雨,把被子翻个面再晒晒。”
她瞟了眼少女,窥见她脸上的绯色,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是不好意思了。
她垂眸浅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现。
肩上蓦然卸下担子,不用再担心岑向东和张爱梅的责打谩骂。
岑星一整个下午心情愉悦。
陈婙的精神头也好了些,但还是被岑星按着在家休息了一下午。
吃过晚饭后再量体温,她已经完全退烧了。
岑星脸上的伤痕也在擦过药膏之后恢复不少。
洗完澡,多余的被子被岑星放回柜子里,她埋在床上,去嗅被子上的味道。
被晒过的被子温暖,带着很浓的阳光气息。
只是上面原本带着的冷香却散去不少,只能隐隐约约闻到一丝一缕。
岑星皱着鼻子,有些不满意。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陈婙刚进门,就被岑星要求躺在床上上药。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顺从躺下,撩起衣服,寄希望于伤口快些恢复。
上完药,对着岑星期待的眼神,陈婙装作没看到,打开柜子,拿出被子准备打地铺。
岑星看着女人单薄纤瘦的背影,眉心微蹙。
“别睡地上了,很冷,而且床上可以睡下两个人。”
陈婙低头认真铺床,温声道:“不会冷的,今天没有下雨。”
“陈婙!”岑星有些恼了。
“你这样的话,让我打地铺好了。”
对上少女嗔怒的杏眸,陈婙叹出一口气。
“今天先这样睡,明天我去我娘她们以前的房间睡,可以吗?”
岑星蹙起的眉心松开。
但又有些不死心。
“就不能和我一起睡吗?”
千百般推辞,到底是有多嫌弃她?少女脸颊微微鼓起。
陈婙灭了煤油灯,躺下,给自己盖好被子。
“岑星,不可以。”
“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确定关系之后,才能一起睡。”
12. 失常
一席话落在了岑星耳中,岑星翻了个身,最后没忍住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很认真地想了想。
随后,少女带了些许疑惑的声音响起。
她歪着头,在黑暗中循着方向往床下陈婙所在的位置看。
“喜欢的人?可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啊。”
“我最喜欢阿婙了。”
她的声音绵软,因为困倦带了些沙哑,每个字都很轻,却敲在了陈婙的心间。
即使身处一片漆黑,陈婙也能感受到对方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不同于上辈子自己在村里或是羊城摸爬滚打时遭受的种种恶意,岑星的眼神是纯然的真挚。
不过是一句话而已,陈婙的反应却有些异常,心跳的速度与往常相比快上不少。
屋内沉寂几秒,女人很快反应过来岑星话里原本的意思。
喜欢——大概是因为拿她当好朋友看。
岑星口中的喜欢是对朋友的喜欢。
陈婙轻阖上眼,没有多说。
只是轻声道:“不是你说的这种喜欢,以后你就懂了。”
“现在,好好睡觉。”
房间内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闭着眼睛,在薄被的遮掩之下,陈婙将手落在心口。
隔着衣物,心跳频率传递到掌心。
刚才的话像是掠过湖面的鸟,划过她的心间,最终留下一圈又一圈荡开的涟漪。
前几天赚的钱都花的差不多,在岑星的要求之下,陈婙也老老实实在家休息了两天。
背上的伤口结痂,身体也逐渐恢复,她这才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攒要去羊城的钱。
潇南春季多雨。
也就两天时间,就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场。
吃过早饭之后,细雨仍旧绵绵,密密匝匝织成雨幕。
陈婙不过是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鸦羽似的长睫被濡湿。
岑星从屋子里出来,关上门,小跑到她面前,将一顶帽子扣在她头上。
“头发都湿了。”少女嘀咕道。
陈婙将面上冰凉的水雾拭去,提起地上的锄头和背篓。
“没事,你把外套扣好,别又感冒了。”
跟在女人身后,岑星皱了皱鼻尖。
心想,她才没有那么容易生病呢,相比之下,陈婙更应该注意才对。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
她们来得早,现在也就早上六点不到。
山上古木参天,将夜间下的雨阻滞在叶片之上,只是轻撞上植株便晃得水珠往下掉。
陈婙走在前面,扒开枯枝腐叶,不一会儿就发现了藏于之下的枞树菌。
再往一边看去,不远处便是一片竹林。
“岑星,你在这捡菌子,我去挖春笋。”
她安排好任务,见岑星点头,便拿着锄头往竹林里走。
两处隔着的距离不远,她一抬头就能看清岑星的身影,内心便安定了几分,低头开始找春笋。
过了几天,有了雨水滋养,春笋长得飞快,不少都破开土,冒出一段褐色的尖儿。
陈婙视力不错,一眼扫过去,便能够锁定春笋的位置。
举起锄头,几下刨挖之后,轻易便将一颗春笋挖了出来。
将笋丢进一边的背篓里,陈婙继续往竹林里走。
半个多小时过去,竹篓里已经攒了大半筐的笋。
陈婙抬起头,现在离得有些远了,再往外看去,没有见到岑星的身影。
她眉心微蹙,背上竹篓正打算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阿婙,好巧啊,你也在这。”
陈婙回头,瞥了开口的女人一眼,没有开口。
夏文欣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周身的疏离,走到陈婙身边,笑嘻嘻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岑星呢?”
岑星的名字从她的嘴里被说出来都像是一种玷污。
也不知道这么早,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上山,是偶遇,还是……刻意为之?
对上她,陈婙已经不像重生初见时的反应那么大了。
她掀起眼皮,上翘的眼尾带了丝厌,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丝毫不遮掩,直直地刺向对面的人。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实在是闲的没事做要来我面前找存在感的话,不如想想,你爹冒领补贴的事要怎么遮掩过去。”
她弯了弯唇,眸中情绪冷淡。
闻言,夏文欣瞬间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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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都僵硬。
她、她怎么知道的!
呼吸突然变得杂乱无章,就连陈婙同她错身而过都没有阻拦。
等人走出几米,夏文欣看着她,强装镇定道:“你胡说什么!我爹做村长那么久了,一向公平公正,怎么可能冒领补贴!”
“就算是你在村里其他人面前说这话,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她加重语气强调。
闻言,陈婙扯了扯唇,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出了竹林之后,一眼看到钻进刺蓬里露出半个身体跟个蘑菇似的岑星。
听到少女痛呼一声,她走过去,帮忙把挂住她头发的刺给拨开,让她安然退出来。
岑星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上的湿润土屑。
甩了甩头发,水滴直往陈婙脸上拍。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下动作,仰起一张雪白小脸有些无辜地看着女人。
陈婙买的药膏很有效,两天时间,在药膏一天三遍的擦拭之下,岑星的脸颊恢复了原状。
没有处在像往日一般的压抑环境中,少女的眼睛都比往常亮,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甜得能够淌出蜜来。
看着她脸上被荆棘刮出来的一道血痕,陈婙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净往刺蓬里钻?”
她最爱漂亮,看到脸上刮出来的血痕指不定又要失落很久。
岑星指了指地上铺开的菌子,“里面的枞树菌长得很多!”
再一看,她竹篓里的菌子也装了大半。
还真被她捡到不少。
陈婙手指落在她的鼻尖,替她将鼻尖的水珠抹开。
她柔声夸道:“我们岑星好厉害。”
说完,她蹲下身,将地上的菌子捡到背篓里。
岑星站在原地,手指也在刚才女人落下的地方点了点。
她有些疑惑。
一样的动作,怎么陈婙做起来,她的心跳得有些奇怪?
她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在陈婙叫她离开时得出了结论。
肯定是刚才她站起来时太急了,所以心率有些失常。
见人没有跟上自己,陈婙回头,有些疑惑:“岑星?”
岑星抬头小跑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背篓,软声道:“听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