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
1. 新来的娇娇姑娘
隋国公府内。
新娘子宇文媞坐在妆台前,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轻轻搁在妆镜旁。
方才那袭红盖头,是她自己动手掀开的——只因她的夫君徐野,教人传了话,今夜不会来这新房了。
宋嬷嬷瞧着她的脸色,开口劝慰道:“今日宾客盈门,公爷定是被同僚们缠住了,多灌了几杯,小姐莫要多心。”
宇文媞又把颈间的金项圈摘下来,淡然道:“随他吧。”
宋嬷嬷与婢女云绣交换了个无奈又心疼的眼神。汴京中人都知晓,隋国公徐野心仪的是沈大掌柜,对宇文家这门婚事,抵触至极。
宇文媞拿起桌上那叠厚厚的单子,一张一张看过。
母亲临终前,将自己的私产悉数交予姐姐保管,特意吩咐姐妹二人成婚时一人一半。可姐姐出嫁时,只拣了几样寻常首饰,余下的,竟原封不动地为她留到今日。
那时她才六岁,母亲小产血亏,弥留之际,还强撑着病体,一一为两个女儿定下婚事:大女儿许给娘家堂侄,小女儿许给隋国公府徐家。直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想到从前,宇文媞的眼眶微微泛红。姐姐嫁去洛州已有五年,上一次见面还是她归宁之时。
宋嬷嬷连忙取了帕子替她拭泪:“小姐,今日可哭不得。明早要去给婆母请安,若是教旁人瞧见您这模样,指不定要传出多少闲话,说您是因公爷昨夜没来才哭成这样呢。”
宇文媞深吸一口气,收了泪意。折腾了大半日,众人终于服侍她歇下。
第二日清晨,宇文媞自己起身梳妆,去给殷夫人请安。刚走到锦华院,就听见争执声。
殷夫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便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外间那些风言风语,你当我聋了瞎了不知道吗?”
徐野埋怨道:“晚几年再成婚又何妨?娘偏生不听我的。”
“你今年二十有六了!不是十六!” 殷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早点将阿媞娶进门,也好早点收收心。我们徐家世代簪缨,怎么能容得下沈玉衡那般抛头露面的女子?她为了生意应酬,三教九流什么人不见?徐家容不下她这号‘大佛’!”
徐野似乎又低声辩解了几句,里头随即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宇文媞在廊下停住脚步,心底不耐——两家的婚事是小时候定下的,徐野心尖上有谁,她不关心,只怕误了去太平司点卯的时辰。
她向宋嬷嬷递了个眼色,宋嬷嬷心领神会,故意轻咳一声,又让云绣弄出些动静。
里头的争吵声果然戛然而止。
片刻后,帘子一动,殷夫人屋里的丫头掀帘出来,对着她恭敬道:“少夫人,夫人请您进去。”
三人围坐在花厅用早膳,气氛有些凝滞。
殷夫人见儿媳眼睛微肿,约莫是昨夜偷偷哭过了,心下暗叹:儿子昨夜连盖头都没掀,自己去了书房歇下,新娘子怎会不委屈?
徐野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饭,对宇文媞连半分探究的目光都没有。在他心里,这位才十六岁的新婚妻子,活脱脱还是个孩子。
宇文媞也懒得分神看他,心下飞快盘算着师父前日提及的东瀛细作流窜京畿一事。
殷夫人看着这对各怀心思的新人,开口打破沉默:“阿媞,今日我便把府中腰牌都交给你,还有几处管事,你也一并见见吧。”
宇文媞闻言一怔,连忙起身推拒:“多谢母亲信任,只是家母也留了些铺子给我,我从前未打理过这些俗务,不如等我先把手上的产业理顺了,再接中馈也不迟。”
殷夫人点了点头,自己是太心急了些。
用完早饭,宇文媞回房换了身月白衣衫,去了母亲留给她的何记缎庄。片刻后,她却从铺子后门闪出,不过十来步,便熟门熟路地绕到了太平司衙署的后角门。
跨进门,她在“何令令”的名字上画了个勾。
她的同僚师弟莫寻聪挤眉弄眼地打趣:“哟!这不是新娘子吗?昨夜刚洞房花烛,今天就跑来当值?头儿也太不近人情了,都没给你放几天假?”
宇文媞径直走到顾川面前:“师兄,东瀛细作的线索,可有进展?”
话音未落,太平司司卿崔则已从内堂踱出,面色沉肃:“刚得的线报,东瀛人今日午时会于眠月坊接头。阿川、阿令、阿聪,你三人即刻去眠月坊盯梢。回来后,要把呈送刑部与京兆府的知会文书提前备妥。”
顾川眉头一拧:“我和阿聪去眠月坊便是,那里乌烟瘴气的,令令就别去了。”
崔则默然看了宇文媞片刻,缓缓道:“她已是成了婚的人,还避讳什么?”
宇文媞闻言,二话不说,转身便朝眠月坊走去。
三人到了眠月坊,只见满室奢华,珠光宝气,能来此处的,非富即贵。
宇文媞向郑管事亮了亮腰牌:“太平司查案,该怎么配合,你心里清楚。”
郑管事一脸无奈,取来坊里姑娘的衣裳让她换上。这妓馆能在京城繁华地立足,背后自然有人撑腰,寻常官府根本不惧,唯独怕这太平司——毕竟太平司的密报直抵御前,查的都是旁人动不得的案子。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果然见一名身着锦袍的公子走进牡丹阁。
郑管事连忙上前陪笑:“李公子恕罪,青青姑娘这几日身子不适,我们这儿新来的娇娇姑娘,也是万里挑一的可人儿,您瞧瞧可还入眼?”说罢便将宇文媞往前推了推。
李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缓缓点头。
不多时,又有个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姓李的唤他韩公子。二人一入内室便交谈起来,开口竟是流利的东瀛话。
宇文媞端着茶盏上前奉上,刚要退开,却被李公子猛地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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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入怀中。
两人语速很快,宇文媞只听懂了一半。韩公子最终面露狂喜,操着生硬的汉话高声道:“若能事成,金银珠玉,我家主人绝不吝啬!”
他见李公子对怀中的妓子颇为上心,又添了句:“大功告成之日,这里的姑娘,任您挑选。”
李公子眼巴巴地看着宇文媞,这眠月坊的清倌人可不是一般的贵,他囊中羞涩,此刻只盼着赶紧把台州几地的布防图偷到手,换了银子,方能好好泄泄火。
二人前后脚离去,宇文媞立刻闪入屏风后,迅速换回自己的衣裳,洗去浓重脂粉,穿过几条暗巷,返回太平司。
崔则见她回来,立刻问道:“如何?”
“那人姓李,谈吐附庸风雅,右手带墨臭,应是常握笔杆的小吏。衣袍腋下脱线半寸,经济应该不宽裕。”宇文媞语速极快,汇报完才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他们出任务时从不喝外面的水,早已渴极。
“他们说了什么?” 崔则追问。
“他们说的是东瀛话,我只听懂了一半。”宇文媞蹙着眉。
“你先把脸洗洗,一身脂粉气。” 崔则皱着鼻子挥了挥手。
宇文媞抬手闻了闻袖口,果然还带着那处的脂粉味,便转身去了后院洗脸。
这时,莫寻聪从墙头轻巧翻入,禀道:“头儿,跟上了,那姓李的去了一家羊汤馆。我问过掌柜,说他是常客,名叫李镜,只是不清楚具体身份。”
崔则取过京中官员的册子,眯着眼喃喃:“李镜......李镜......”
他快速翻了数十页,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吃里扒外的狗杂碎!兵部自家后院起火,倒有脸天天在御前催着我们查这查那!”
几乎同时,顾川也从门外快步走入,面色凝重:“头儿,跟丢了。那个姓韩的反侦察意识极强,几番穿插绕行,手段老辣,绝非寻常商人。”
崔则冷笑道:“无妨!揪住李镜这根藤就够了!我即刻进宫面圣,顺道去‘拜会’一下兵部王尚书!”
晚间,宇文媞回了隋国公府,径直往内室去梳洗。
宋嬷嬷跟在身后,见她神色淡漠,一边帮她拆解发髻,一边低声劝道:“小姐,公爷不来,您总该主动些才好。譬如去书房,替他研墨铺纸,陪着画几笔山水——男人家,多半是喜爱这等红袖添香的情致的。”
她对着铜镜卸下钗环,嗤笑一声:“十年前我就不碰画笔了。”
宋嬷嬷心下暗叹。自夫人去了,二小姐像是将所有的柔软都随葬了,性子变得又冷又硬。
“那熬碗参汤给公爷送过去也好,让他瞧瞧您的心意。”
“我对他没什么心意。”她添过了香,“我自有分寸,嬷嬷不必费心。”徐野既然心有别属,她也不会像傻子一样去讨好他。
宋嬷嬷看着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2. 你为何在此处?
第二日晨起,徐野与宇文媞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各自沉默地用完早膳,便一前一后地离家。
宇文媞今日仍去了太平司,听师父布置任务。
“李镜不过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核心布防图还轮不到他经手。陛下已有密旨,命兵部赶制几份假图纸,借李镜之手交给东瀛人。”
崔则看向她:“阿令,这几日你仍去眠月坊守株待兔,若他们接头,你可自行斟酌行事。”
于是,她这几日又扮作“娇娇”在眠月坊守着,郑管事每日唉声叹气,只愁这太平司的案子没个了结,耽误了多少好生意。
五日后。李镜果然再次现身,只是此番与他接头的,却不是韩公子,换了一个面色黝黑、眼神凶悍的汉子。
两人极其警惕,甫一进屋便将宇文媞屏退门外。交接过程快得惊人,不过片刻,那东瀛人便匆匆离去。
李镜满面春风地将宇文媞唤回屋内,急不可耐地扑上来。她故作慌乱地躲闪,脸上堆出几分怯生生的娇羞。
李镜的手猴急地探向她衣襟,气息粗重:“心肝娇娇,可想死爷了,快让爷好好疼疼你......”
“爷......”宇文媞推拒着,“这眠月坊,有眠月坊的规矩......”
李镜喘着粗气:“爷知道,爷今夜就买了你。”
她依在李镜怀里,故意坠下几滴泪:“爷若真疼我,不如将我赎出去吧。”
李镜倒还没昏了头。睡一个清倌人与赎一个清倌人,价钱可是天差地别。剩下的银钱,他还打算用来打点上司,谋个更好的去处呢。
他不接这话,只扬声喊道:“管事,过来!”
郑管事应声进来,木着脸接过李镜甩来的银票,赶紧退了出去——这李公子,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门刚合上,李镜便又扑上来。她借着李镜扑来的力道灵巧旋身,手肘如电,精准狠戾地击在他颈后要穴!
李镜闷哼一声,天旋地转间已被反拧着手臂,死死压在锦被上。
李镜吃痛,却更觉兴味,扭着头道:“好娇娇,原来你爱这调调?快唤我李郎......”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随即缓缓俯身在他耳边:“李郎,你是不是......把台州的布阵图,卖给了东瀛人?”
李镜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的□□还没散尽,便被突如其来的惊愕冻住。
下一秒,一阵寒光闪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郑管事愁眉苦脸地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宇文媞从床上下来,语气平淡:“怎么?难不成他没给你钱?”
郑管事捂着心口叹气,腿肚子都快转筋了——这些官面上的人物总爱往眠月坊来办些见不得人的事。今日这姓李的不知犯了哪桩忌讳,竟被太平司的人在这儿结果了性命。床上那片血迹淌到了地上,他连看都不敢看。
“这里你锁好便是,入夜后,我们自会派人来处理尸身。” 她说着,又起身理了理衣襟。
“是。”郑管事还能说什么?眼前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岁,说起杀人的事来,却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杀鸡。
“我得换身衣裳才能走。” 宇文媞看着染血的裙摆。
“那您去隔间吧,今夜没人用。换完衣裳,您就赶紧......” 郑管事看了她一眼,把 “走” 字咽了回去。
“我知道,换完就走。”她应着,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估摸着也该回隋国公府了。
她去了隔壁迎春阁,寻了身月白素裙换上,又用皂角反复洗了几把脸,直到闻不到半点脂粉气才罢。
刚推开门,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说笑声,竟是徐野,忙不迭从袖中抽了块薄纱蒙住脸。
其中一人已瞥见她,上前笑道:“国公爷,这位便是绵绵姑娘,下官特意为您备的。”
祥符县知县李韦名好不容易攀上徐野,连自己提前预定的阁名儿都没细看,只顾着献殷勤。
徐野给身旁的沈玉蘅倒了杯酒,闻言皱眉:“你又不是不知,我素来不爱这些。”
宇文媞待要借机退下,李知县却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那便让绵绵姑娘给咱们弹首曲子,助助兴吧。”
她没法子,只得取过墙角的琵琶,胡乱拨了一曲《将军令》。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徐野反倒来了兴致——京中女子弹曲,多半是靡靡之音,她这一曲却弹出了边关风沙的味道,倒像极了他年少时在北疆听过的调子。
“弹得不错。”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那层薄纱上,“摘了面纱,让我瞧瞧。”
宇文媞纹丝不动。李知县生怕她触怒了徐野,忙不迭亲自伸手去摘那层纱。
薄纱落地的瞬间,徐野脸上的闲适瞬间冻结,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瓷杯捏碎。
他瞥见李韦名的手还搭在宇文媞腰间,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衫裙里,死死攥着拳头,才没当场劈掉李韦名那只爪子,只冷声道:“李知县,沈掌柜,我今晚还有事,请你们离开。”
李韦名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哪里惹得徐野动了气,正想赔几句好话,却见沈玉蘅已起身退到门口,只得慌忙拱手告辞。
“沈掌柜,国公爷这是怎么了?”走出老远,李韦名仍摸不着头脑。
沈玉蘅摇了摇头:“瞧他那神色,是怒到了极致。咱们还是快走,别触了他的霉头。”
房内,徐野踱了几圈,实在想不通会在此地撞见宇文媞。自己的少夫人,怎么会跑到眠月坊来?
“你为何在此处?”他转过身,语气里的疑惑多过怒气。
“您又为何在此处?”宇文媞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亮,不卑不亢。
“我自然是为了公务。” 徐野道。
“为了公务,倒把沈玉蘅也带着?”她讥诮道。
徐野一时语塞。
外间早传遍了他对沈玉蘅倾心的流言,可他身负赵王密旨,与沈玉蘅的往来全是为了一件密事,此刻半句辩驳都不能有,只能任由这误会生根发芽。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徐野在她对面坐下,说教道,“年少好奇不是错,可你要明白,这绝非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宇文媞心内冷笑。他若亲眼瞧见自己手刃李镜的模样,不知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却恰好借坡下驴,垂着眼低声道:“今日在缎庄里,听客人们说铺子里的料子都不入眼了,说是吴郡新出了一批好料子,眠月坊的姑娘们都穿着呢,我便想着来瞧瞧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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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野见她似有悔意,语气稍缓,却仍带着责备:“即便如此,也不该待到这个时候。”
他起身道:“跟我回去吧。下次再想看料子,多叫些人跟着你。”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回府。自成婚以来,徐野这才得以静下心,细细打量身旁的妻子。
她的肌肤细腻如瓷,鼻尖是恰到好处的挺翘,只是平日里不怎么笑,总带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
此刻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眉眼间透出几分倦意,大约是白日里在缎庄里累着了。
徐野在心内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何必这么急?”他忽然开口,拉过她的手——入手微凉,指节带着薄茧,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嫩。
“听说你日日都在缎庄,中馈之事繁杂,母亲那边自有我去周旋,你大可慢慢学,不必如此辛苦。”
宇文媞轻轻抽回手:“该学的,总是要学的。隋国公府的少夫人,总不能连这些都做不好。”
徐野见她尚带稚气的脸庞上,一本正经地吐出 “少夫人” 三字,那模样竟有几分可爱,蓦地笑了。
......
无相寺内。
正值休沐,宇文媞陪着婆母来上香还愿。
大雄宝殿,香烟缭绕,殷夫人先亲手为常年供奉的长明灯添了灯油,又取过三柱新香,就着烛火引燃,双手捧着举过眉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插进香炉。
待磕完头起身,她道:“阿媞,你也过来磕几个头。”
宇文媞见她神色虔诚,不好违逆,只得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这里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殷夫人拉过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见她仍是一副淡然模样,心内不由得着急——儿子娶亲这许久,两人竟还没圆房,实在不像样。她放缓了语气,又道:“等会儿去偏殿,可得诚心拜拜。”
宇文媞只当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刚成婚那夜,是他混账。”殷夫人索性挑明了说。“可这么久了,你们俩也该缓过来了。难不成要一辈子这么着?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娘,我们......挺好的呀。”宇文媞垂下眼睫,故意装傻。
“你少来给我打马虎眼。”殷夫人点了点她的手背,“我的话,你心里明白。”
她正欲回答,余光瞥见偏殿方向,心头猛地一震——方才一个僧人极快地闪了过去,那身形步态,竟与韩公子有七八分相似!
此前与李镜交接的那个黝黑汉子,早已在太平司的布控之下,唯独韩公子,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好几日未曾露面。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朝偏殿追去,手腕却被殷夫人牢牢攥住。
“你莫要跟我打擂台。”殷夫人道,“我这话,也不全是为了我的儿子。你娘去得早,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总得让你在国公府稳稳当当地做少夫人,将来我到了那边,才好跟她交代。”
宇文媞听了这话,再难挪动半步。
殷夫人说的是肺腑之言,当年母亲刚过世,宇文府里人心浮动,若不是殷夫人隔三差五便带着补品上门,明里暗里为未来儿媳撑腰,她和姐姐未必能活到今日。
她强压下心头的焦躁,缓声道:“娘的话,我记下了。”
3. 公爷,我的酒,您还没饮呢
第二日,徐野的妹妹徐姝回了娘家。她自小被母亲与兄长护得周全,一年前嫁与成国公的独子,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徐姝生来爱俏,又会玩闹,今日回来更是呼朋引伴,带着大群丫鬟仆妇,园中一时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远远见徐野从回廊那头过来,徐姝立刻笑着冲上前,亲昵地抱住哥哥的胳膊晃了晃:“哥哥,你上回明明说好了来看我,却拖了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徐野被她缠得没法,笑道:“你若是想家了,随时回来便是,谁敢拦着?我一个外男,总往成国公府跑,像什么话?”
徐姝撅起了嘴,“我看你就是娶了嫂嫂便忘了我!”
宇文媞坐在鱼池边,目光在他们兄妹亲昵的模样上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嘴,忽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徐野刚在席间坐定,一道杏色身影便袅袅娜娜地凑上前来。
周遭霎时静了静,随即响起细碎的窃窃私语——谁不知道赫连家这位三小姐,对徐野的心思。
赫连绯端着白玉酒杯,带着几分挑衅,挑眉看向徐野:“野哥哥,敢不敢再与我拼几杯?”
徐野仰头笑了:“有何不敢?”
两人真就你一杯我一盏地对饮起来,不过片刻便空了好几杯。
赫连绯望着徐野仰头饮酒时滚动的喉结和刀锋般的侧脸,恨不得立刻跌在他怀内。
京中早传遍了,他压根不喜欢宇文媞,不过是被殷夫人强逼着成了亲。
想起数年前,父亲驻守边关时,他们常在军帐外拼酒划拳,看大漠孤烟。
她原以为,凭着这份幼时的情分,总有一日能得偿所愿,却不想等来的是他大婚的消息。
赫连绯借酒撒娇:“不够不够......前几年在边关,野哥哥夜里陪着我,咱们可是空了好几坛呢!”
她彷佛没看见鱼池边坐着的宇文媞似的,只定定地盯着徐野。
徐野看她这般作态,心底的忍耐已到了极限,缓缓放下酒杯,不悦道:“下午还有公事,饮多了恐误事,还请赫连小姐见谅。”
话音刚落,身侧忽然伸过一只纤纤玉手,捧着酒盏递到他唇边。
宇文媞仰着脸,语带娇嗔:“公爷,我的酒,您还没饮呢。”
徐野一怔,转头见是她,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漫上笑意——她这副模样,莫非是......吃醋了?
未及细想,他已微微仰头,就着她的手饮尽了杯中酒。酒水滑过喉咙,带着点奇异的甜意。
赫连绯僵在原地,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浸满了嘲讽。
方才还拒人千里的徐野,转眼便饮下了宇文媞喂的酒,那熟稔的姿态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殷夫人年事已高,不喜这般喧闹,只在庭院一角的海棠花丛下设了软席,陪着几位相熟的夫人吃些点心,说着闲话。方才遥遥望见赫连绯缠着儿子不放,她心头便涌上几分火气。
自家儿子样貌出众、前程可观,招人惦记原是常事,可他如今已是成了婚的人,那赫连家的小姐但凡要点脸,也不该在人家新婚妻子跟前做出这等逾矩的举动!
正思忖着,却瞥见儿媳端着酒盏朝儿子走去,那姿态虽算不上亲昵,却分明是主动上前的意思。
殷夫人不由得心头一喜,端着茶盏的手都稳了稳——
看来昨日在无相寺的提点,她是真听进去了。这孩子,总算开窍了些,知道该与夫婿亲近亲近了。
宇文媞看也不看赫连绯,只转头对着徐野,娇柔道:“昨天娘带我去无相寺上香,那里的晚樱开得真好,我还想再去看看。”
她自嫁入徐家,向来是清淡疏离的模样,这般主动开口恳求,还是头一遭。
徐野不假思索地应道:“等会就去,好不好?”
宇文媞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这几句低语,一字不落地扎进赫连绯耳中。她立在原地,看着眼前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光景,脸色煞白。
无相寺内。一团团粉白的晚樱开得可爱,宇文媞摘了几朵拿在手里,指尖轻轻捻着玩,听得身后传来徐野的声音。
他负手立在不远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不用那样。”
她转过头,茫然道:“不用哪样?”
徐野被她问得噎了噎,只好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她年纪尚轻,性子又直,若是把“为他吃醋”这事说破,平白臊着了她,终究没把那句“不必因为旁人特意做戏”说出口。
宇文媞挽着他的胳膊,往寺院深处走去。从大雄宝殿,到藏经阁,再到后山樱林,她竟把这无相寺走了个遍。
徐野瞧着那些大同小异的佛殿、匾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这般细细打量的,却陪她逛到天黑才回。
晚间,宋嬷嬷慢悠悠地替宇文媞梳着长发,笑道:“公爷今儿个陪了小姐这许久,夫人瞧在眼里,高兴得合不拢嘴,方才特意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宇文媞瞥了眼案上堆着的金钗玉器,取过妆台上的瓷瓶,用小玉勺粘了点茯苓凝露,细细往脸上涂着。
宋嬷嬷见她只专注于护肤,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小姐本就肤色娇嫩,是顶好的底子,只是平日里太素净了些。也该学着穿点鲜艳的衣裙,簪些时兴的珠花,这样公爷瞧着,才更欢喜呢。”
她放下小瓶,却没接话。
子夜时分,帐内的宇文媞突然睁开眼,从枕下暗格摸出短刀,悄无声息地撬开窗子,身形一纵便朝义昭牌坊掠去。
莫寻聪见了她,打趣道:“师姐,你半夜离府,姐夫就察觉不到吗?这床榻上少了个人,总该有些知觉吧。”
她懒得理会他的调侃,静立一旁等候。
片刻后,崔则与顾川也相继赶到,四人会合后,翻身上马,一路朝无相寺疾驰而去。
屋顶上,宇文媞悄悄揭下瓦片。
下方是寺院简陋的僧房,一张大通铺占去大半空间,十几条汉子横七竖八地蜷卧着,此起彼伏的鼾声震得梁木都在微微发颤。
崔则低声道:“你当真瞧真切了?”
“昨日我在这里里外外探了个遍,断不会错。”她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肥硕的身影上,“那个胖子,正是韩公子。”
瓦片被缓缓归位,没发出半点声响。
崔则道:“现在要取他性命倒不难,只是尚未查清,这无相寺究竟是他一人的藏身之所,还是东瀛人的巢穴。”
二人飞掠至寺外密林,顾川与莫寻聪已将整座寺院探查完毕。莫寻聪掏出刚画就的粗制地图递给崔则,纸上用炭笔潦草勾着殿宇、禅房与小径的轮廓。
崔则借着月光眯眼细看片刻,寺内的房屋、地形走势便已了然于胸。
他抬眼打量了几眼莫寻聪,开口道:“阿聪,你连夜把头发剃了,明早到这儿来。”
莫寻聪顿时急了:“头儿!我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这头发剃了,还怎么拜堂成亲?”
崔则目光扫过他腰间,语气不咸不淡:“又不是剃你那要命的物件,怎就成不得亲?”
一旁的顾川笑得捂住了肚子,好不容易喘匀气,拍着莫寻聪的肩打趣:“阿聪,头儿这是看重你呢!瞧你机灵,才把卧底这等要紧事交托给你,你可得好好当差啊。”
莫寻聪气得用头撞树。
......
莫寻聪领了卧底的差事,宇文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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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得了两日清闲。
徐姝邀她同去瑶光郡主的赏春宴,她略一思忖,便应约前往。
瑶光郡主爱摆弄花草,府中园林堪称一绝——但凡她园中寻不见的品种,放眼京城怕也难觅踪迹。
她伫立在一株山茶花前,听着后面传来碎步声,转头一看,竟是宇文姗。
宇文姗语气讥诮:“这不是隋国公府的少夫人吗?”
宇文媞淡淡颔首:“三妹妹。”
“我可担不起国公府少夫人的‘妹妹’二字。”宇文姗嗤笑一声,眼底却尽是怨怼。
那日宇文媞给自家夫君喂酒的事,早已传遍京城。
旁人说起时添油加醋,把国公爷对她的温柔体贴描绘得有鼻子有眼,彷佛人人都见过似的。
同是宇文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能得此良缘,嫁得这般称心如意?
宇文姗越想越气,心头那股妒火几乎要烧穿肺腑,恨不得撕烂宇文媞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宇文媞语气平淡地开口:“听说父亲已为妹妹定下定襄侯府的冯公子,倒是要恭喜妹妹了。”
“恭喜?”宇文姗胸口猛地起伏。
定襄侯的儿子冯铮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终日流连秦楼楚馆,荒唐事做了一箩筐。
母亲在父亲面前哭了好几日,可父亲为了哥哥,竟铁了心要把她往那火坑里推。
这话从宇文媞口中说出来,听着更像是嘲讽,让她恨不得当场发作。
她忽然凑近几步,带着恶意道:“你那好夫君,怕是还不知道,你打小就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吧?”
她直起身,眼神里满是玩味,慢条斯理道:“我可听说了,你八岁那年,全家去道观上香,你房内进了贼。
那贼人在你房里待了半宿,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父亲倒是瞒得严实,不然,你还能嫁到国公府?”
说罢,她死死盯着宇文媞的脸,盼着能从她面上瞧出半分慌乱,哪怕是一丝动容也好。
宇文媞暗自握住了袖中短刀:“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她依旧是这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宇文姗咬着牙啐道:“轮得到你管?少在这装模作样!你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得很!”
宇文媞忽然上前,捏住她的腕子。
宇文姗莫名心慌,像被毒蛇缠上般浑身不自在,忙不迭想抽回手,可那只手腕被攥得铁紧,任凭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宇文媞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她的手腕像是要被捏碎一般,慌乱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宇文媞突然松了手。
宇文姗踉跄着后退,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惧,她不敢惹这个二姐,惊疑不定地去了。
宇文媞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里尽是怜悯。眼前这个妹妹,不过比自己小上一个月,原是府中姜姨娘所出。
父亲后院的女人们,都是对他有用的——当年娶自己的母亲,大约是看中了洛州外祖何家的丰厚陪嫁。
宇文姗的母亲姜氏却是官家小姐,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把姜氏弄来做贵妾,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宇文姗的哥哥宇文搠。
母亲过世后,姜姨娘顺理成章地被扶了正。
从那时起,她和姐姐从宽敞雅致的荷风院挪到了东院,后来又一步步被挤到了偏僻的西小院。
可她从来不曾羡慕过宇文姗——在父亲眼里,她们都是为宇文搠铺路的棋子,有用时便温言几句,无用时连眼皮都懒得抬。
母亲临终前那般殚精竭虑,定要为她和姐姐定下亲事,怕是早就知道父亲的为人,怕以后她不在了,父亲会将她们随意婚配给不三不四之人。
4. 那他喜欢哪种类型?
她转过蔷薇花架时,又撞见了赫连绯。
赫连绯脸上堆起笑,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少夫人这头发可真好,乌黑发亮,像绸缎一样,我真是羡慕得紧。”那熟稔的姿态让她心头泛起几分莫名。
赫连绯心里盘算着即将上演的戏码,心底窜上一股报复的快感。我治不了你,待会儿自然有能人收拾你。
她不动声色地想抽回手,却被赫连绯挽得更紧,只得含糊地应着,心里暗自琢磨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转过一条两边栽满翠竹的小径,前方忽然热闹起来。
只见徐野与一位身着红罗裙的女子并肩而立,身边还围着一圈宾客,正说说笑笑地不知在谈论什么。
那女子身姿窈窕,眉眼间尽是爽利,正是近来经常与徐野一同出现的沈玉蘅。
她暗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赫连绯眼睛一亮,急切地将宇文媞往人前拉了拉,扬声道:“公爷快看,少夫人正一个人赏花呢!您怎么不过来陪陪她?”
徐野正与沈玉蘅说话,被赫连绯这声打断,又见她这般没分寸地拉扯宇文媞,眉头顿时皱起,心底暗骂一声“关你屁事!”。
他今日原不知妻子也会来赴宴,否则断不会跟着沈玉蘅来郡主府,让她瞧见了多心。
沈玉蘅也探究地看向宇文媞。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色衣裙,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沉静,与她明艳的五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这就是徐野那位新婚妻子。
宇文媞先向徐野福身:“公爷。”
随即转向沈玉蘅,笑道,“听闻沈掌柜的绸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今日恰好遇到了,我想向沈掌柜取取经,学一学经营的门道呢。”
沈玉蘅微怔,显然没料到她会抛出这般话来。
但她毕竟是在商场上历练多年的人,转瞬便敛了讶异,对着众人朗声笑道:“少夫人说笑了。您外祖家的何记缎庄,在洛州可是响当当的老字号。
我这点微薄生意,哪里入得了少夫人的眼?若是少夫人得空,只管来我那小铺子坐坐便是,说什么取经,实在是折煞我了。”
两人一唱一和,竟真就围绕着绸缎生意聊了起来。沈玉蘅说起流行纹样,宇文媞便接话讲出染色工艺,言语间竟是一派投契。
周围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人,心里都暗自纳罕:这正室见了外室,不扑上去撕扯打骂、在对方脸上抓出几个道道儿,竟还能这般和和气气地说话?
这徐野可真算得上是个人物,不仅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还能把两个女人拿捏得如此服帖,实在让人佩服!
徐野站在一旁,眼底却掠过一丝思量——她整日呆在缎庄里,莫不是真要与沈玉蘅在生意上争个高低?
一阵风吹来,宇文媞觉得有些冷,无意间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徐野上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肩上,低声道:“你先回府,待我这边事了,便回去寻你。”
她看了眼肩头的披风,轻轻点了点头。
刚登上自家马车,车外便传来徐姝清脆的声音:“嫂嫂,等等我!”
徐姝掀帘坐进来,脸上还带着跑急了的红晕。
她方才在园中听闻沈玉蘅也在,又见嫂嫂独自回府,还当她是被哥哥气着了,便一路追了过来。
“嫂嫂,你千万别生气,我哥哥真不是旁人说的那种人。” 徐姝抓着她的手,急急忙忙替兄长辩解。
宇文媞淡淡道:“我没生气。”
她说的是实话,出嫁前,她就知道徐野喜欢沈玉蘅。方才自始至终,她心里都没起过半分波澜。
可她这过分平静的模样,在徐姝看来反倒像是气到了极致,才故意装出这般淡漠。
徐姝索性挽住她的胳膊:“嫂嫂,我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总跟沈玉蘅走那么近,可我跟你保证,沈玉蘅那种精得要命的女人,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倒真生出几分好奇,问道:“那他喜欢哪种类型?”
“他喜欢......柔弱些的?”徐姝说着,自己先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形容不太对。
柔弱的?宇文媞摩挲着袖中短刀,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人,唇角勾了勾——这么说,自己不会在他的喜好之列。
徐姝意识到方才的用语不够精确,又重新斟酌了一下措辞:“就是他喜欢别人能依靠着他,你明白吗?”
她看着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嫂嫂,生怕她听不明白,又补充道:“打个比方说,你若是遇上了麻烦,他会喜欢你去找他烦他的。
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偏喜欢你服个软,露些破绽给他看。”
宇文媞静静听着,没应声。
徐姝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嫂嫂,我听娘私下念叨,说你们成亲这许久,竟还没圆房呢。
我虽不知哥哥心里究竟是怎么盘算的,但你若想跟他好好培养感情,听我的准没错——有事没事都去找他,保管管用。”
她被这番直白的话闹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按住徐姝的手,哭笑不得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记下了。”
徐姝这才满意了,鼻尖又嗅到一缕清雅的香气,好奇地凑近几分:“嫂嫂,你衣服上都熏什么香?这般好闻。”
“我平日从不在衣服上熏香。”
这倒是实情,师父反复叮嘱过,身上不可带过于浓烈的气味,以免行动时暴露踪迹。
徐姝又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满眼艳羡:“嫂嫂,你这肌肤可真嫩,定是用了上好的润面膏脂吧?”
她被徐姝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笑道:“不过是些寻常膏子,我房里还有不少,等会儿给你多包些。”
两人携手到了清辉院。
徐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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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卧房,便忍不住“呀”了一声——这里原先是哥哥的住处,记得满墙挂着兵器,处处透着冷硬,让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可如今再看,却像是换了个地方:推开门便是一张疏影暗香双面绣屏,足有一人多高;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寒江独钓图》,透着几分孤远;桌案上空空荡荡,只设着两只青瓷熏炉,烟气弱弱地飘了出来。
她包了几瓶茯苓凝露给徐姝,“你只管用,我得闲的话,再多做几瓶给你。”
徐姝却又被她的帐子吸引了过去——一顶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帐,两边用玉钩松松挽起,帐角缀着几颗小巧的银铃。
要是自己开口要,嫂嫂会不会介意?
她看穿了徐姝的心思,指着纱帐笑道:“这纱帐是我成婚前,姐姐从洛州寄来的。我记得库房里还剩些,你要是不嫌弃,拿去做个批帛倒也合适。”
话音刚落,云绣便捧着三匹纱料进来了,这足够做好几个帐子了。
徐野傍晚来清辉院,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妻子与妹妹并肩坐在妆台前,不知正对着一个盒子摆弄什么。
门口那张长条案几上,零零碎碎堆着各色物件:布料、帕子、扇坠,几个瓷瓶,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的小玩意儿。
徐姝显然已经把嫂嫂房里瞧得上眼的东西搜罗了个遍,此刻正拿着把银勺,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香粉分到自己的香盒中——这香盒自然也是刚才搜刮来的。
徐野见她拿起一锭香块,对徐姝叮嘱道:“这个是安息香,夜里睡不安稳,燃一小截便能安神。
还有这种带着甜味的,闻着清雅,留香也久,只是......”她顿了顿,“若你与妹夫行房备孕,这些香料万万点不得。”
没想到她竟懂这些,尤其“行房”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徐野耳根有些发烫。
徐姝满意地盖上盖子,吩咐丫头们把案几上那堆东西都搬到自己房里,转身才瞧见站在门口的徐野。
她扮了个鬼脸,打趣道:“哥哥,我今日在嫂嫂跟前替你说了好多好话,你可得好好谢我才行。”
徐野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模样,示意她赶紧走。
宇文媞看着这兄妹俩的互动,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
她素来难得这般开怀,这一笑眼波流转,徐野竟移不开眼。
他想多留片刻,没话找话道:“姝儿从小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宇文媞笑道:“我倒羡慕她这性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徐野道:“你是隋国公府少夫人,也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宇文媞闻言,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笑意骤然敛去,垂眸道:“公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徐野见她回归了往日的疏离模样,猜不透她是否还在为沈玉蘅的事介怀,沉默片刻才道:“你放心。”说罢便转身离去。
5. 今日可是你逼我的!
晚间,宇文媞正欲睡下,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布谷鸟啼,那正是太平司惯用的接头暗号。
她悄悄翻墙出去,见师父正站在墙外焦急地等候。
师父一见她便急道:“令令,阿聪在无相寺发现了五个东瀛细作,那里果然是个窝点。
陛下怕他们跑了,已商议好明日一早行动,我只得连夜来知会你。
宇文媞点头应道:“我明日一早准时到。”
次日天未亮,她便起身朝义昭牌坊奔去。
师父已领着十来个同伴等候,见她赶来,翻身上马道:“出发。”
莫寻聪向来机灵,早已摸清规律——那几个东瀛人每日吃完早饭,总会借着打扫偏殿的由头偷偷碰头。
此刻他正缩在偏殿外廊柱边,心焦地直冒汗,却迟迟不见头儿带人前来。
说起来,卧底这差事倒不累,只是夜里实在难熬——跟十几个大和尚挤在大通铺,鼾声震得他几夜没能合眼,一想起来就憋屈得想哭。
正急得打转时,头儿终于出现了!
莫寻聪忙朝殿内使了个眼色,崔则打出手势,众人分头守住门窗,他自己则带着人直朝殿内冲去。
殿内陡然响起几声惨叫,刀光剑影间,五个东瀛人已倒了四个。
那韩贼果然凶悍,砍伤一名太平司同伴后,竟借着混乱从窗户翻了出去,接连几记狠劈,硬生生冲出了包围圈。
宇文媞心头一紧,当即追上,莫寻聪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紧追不舍。
韩贼奔出数丈,忽然回身反扑。
他目力惊人,不过片刻便认出眼前女子就是眠月坊中的娇娇,双眼瞬间赤红,嘶吼道:“贱人!”
怪不得台州一役他们折损惨重,上头怪罪下来,好几个兄弟都落了个被砍头的下场!
他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招招都朝着宇文媞要害劈来。
起初她还能从容应对,缠斗数十回合后渐渐体力不支,右臂忽然被刀锋扫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裂开。
剧痛让她身形一晃,韩贼的大刀已带着风声劈至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疾冲而至——师父左手持剑稳稳架住韩贼的刀,右手匕首如闪电般直抹其脖颈。
韩贼万没料到对方如此迅疾,只觉喉头一凉,捂着脖子踉跄几步,便轰然倒地,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崔则借着无相寺的地界为宇文媞包扎伤口,见她紧抿着唇,额上沁出冷汗,却一声不吭,不由得道:“疼便哼出来,忍着反倒伤身。”
宇文媞脸色苍白,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却仍是不出声。
崔则手上动作不停,忽然问道:“太平司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宇文媞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崔则语气焦躁,“你方才为什么要那么拼命?
我教你的招式,本就胜在灵巧机变,面对体力远胜你数倍的对手,近身缠斗毫无意义,只会白白损耗自己。”
宇文媞目光投向殿外,轻声道:“我怕他跑了。”
崔则沉默片刻,加重了语气:“你弄成这副样子,这么深的伤口,回去如何瞒得过你的夫君?
难不成你不想再跟着我学武,不想为你母亲和姐姐报仇了?”
宇文媞轻咳一声:“无妨,我们一直各睡各的。”
崔则包扎的手顿了顿,眼中倏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这几日,你便好生歇着吧。”崔则系好绷带,温柔地看向她,“你要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宇文媞下意识想抬胳膊去摸腰间短刀,点头道:“有些线索了。”
崔则忙按住她的伤臂,沉声道:“别动。等你伤好了,我同你一起查。”
......
赫连家太夫人的七十寿宴,遍邀京中望族,府内处处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宇文媞坐在内院,目光落在婢女刚端来的酒杯上。
杯盏中飘出的异味,她不过轻嗅便辨出——正是那名声狼藉的 “烈女吟”。此药只需沾唇,纵是再贞烈的女子,也会失了神智、任人摆布。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赫连绯,对方眼神里藏着几分急切,又透着几分刻意的闪躲。
宇文媞心底冷笑:这般下三滥的伎俩,早在师父教她的第一课里便讲得明明白白。
面上,她依旧神色如常,当着众人的面将酒一饮而尽。
赫连绯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窃喜,若无其事地拔步便往外走。
宇文媞朝身侧的云绣递去一个眼色,云绣立刻心领神会,悄悄跟了上去。
片刻后,云绣快步折返,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赫连小姐先去开了间客房,没过多久,就有个小厮架着个醉醺醺的男人过来。
我听见那小厮说:‘冯小侯爷,您先在这儿歇息会儿。’”
宇文媞缓缓颔首,心中已然明了——好个歹毒的算计!
若自己真与未来妹夫冯铮闹出苟且之事,日后在隋国公府便再无立足之地。赫连绯为了嫁给徐野,竟连这种龌龊事都做得出来。
她转身朝宇文姗走去,开门见山道:“三妹妹,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冯铮?”
宇文姗只当她又来嘲讽自己,气得眼角泛红:“怎么?我婚事不顺,正合了你的心意?”
以冯铮的名声,但凡真心为女儿着想的人家,都不会跟冯家结亲。
这些日子,她日日向父亲哭诉,求他不要将自己嫁去定北侯府,可父亲为了给哥哥谋求官职,已跟定北侯暗中达成了交易,哪里肯松口。
宇文媞料想赫连绯快回来了,不再绕弯子:“我有法子能让冯铮娶不成你,改娶旁人。”
宇文姗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真的?”
宇文媞点了点头:“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前几日你说,我八岁那年曾有贼人进过我的房间,此事当真不假。你得告诉我,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宇文姗此刻正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上多想,忙压低声音道:“是在姜家听来的,姜家那几个表姐妹私下都在传,说你早就被......”
话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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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那后半句说透,只含糊地顿住了。
宇文媞定定看着她,像是在辨别这番话的真假,又像是在琢磨这谣言背后的隐情。
宇文姗见她这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急切辩解:“是真的!我没骗你!我记得当时父亲和母亲还大吵了一架。
母亲气极了,把屋里的瓷瓶、匣子砸得满地都是,声响大得连我院子里都能听见,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宇文媞沉默不语。
“你当真有办法让冯铮改娶旁人?”宇文姗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满是急切。
宇文媞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四周,很快寻到一处僻静的回廊角落,顺势坐下,半边脸颊埋进臂弯,故意装作不胜酒力、昏昏欲睡的模样。
没等多久,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赫连绯快步走过来,先是试探着轻唤两声:“少夫人,少夫人?您若是乏了,我扶您去客房歇一歇吧?”
见宇文媞始终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真的醉得不省人事,赫连绯便朝身后跟来的丫头递了个眼色。
两人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宇文媞的胳膊。
赫连绯头一回做这种阴私勾当,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突突”直跳。
可转念一想,只要今日事成,宇文媞落了污名,徐野定会厌弃她、休了她,到时候自己便又有机会嫁给徐野了。
——这般念头一冒出来,心头的慌乱便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按捺不住的急切,连架着人的手都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
离客房越来越近,宇文媞在心底无声叹气——今日可是你逼我的!
念头刚落,她骤然睁开双眼,眼底的惺忪醉意瞬间褪去,只剩一片清明锐利。
不等赫连绯反应过来,她手腕一翻,朝赫连绯颈侧劈下一记手刀。
“咚” 的一声轻响,赫连绯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软倒在地。
身旁的丫头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卡在喉咙里,转身就要往外跑。
宇文媞不等她迈开第二步,便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在她颈侧同样一记手刀,那丫头当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正是方才趁众人不注意,用障眼法悄悄换下的 “烈女吟”,然后蹲下身,捏开赫连绯的嘴,将瓶中液体尽数倒了进去。
随后,她半扶半抱地将赫连绯拖进客房,轻轻放在冯铮身侧,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处。
宇文姗瞧着宇文媞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满心好奇:“你到底想出了什么法子?”
宇文媞捏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不紧不慢道:“再过一刻钟,你吩咐丫头,去找到冯铮的小厮。
就说冯小侯爷在宴上喝得大醉,这会儿不见踪影了,让他们赶紧派人去找一找。”
宇文姗闻言,忙不迭点头应下。
约莫一刻钟过去,她身旁伶俐的小荷,便匆匆去找冯铮的小厮了。
那小厮一听,这可是未来少夫人的命令,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招呼人手,四下散开寻找冯铮的下落。
6. 他忽然语气强硬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宇文姗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宇文媞问道:“三妹妹,想不想瞧一场好戏?跟我来。”
说罢,她便领着宇文姗快步朝着客房走去。
刚走到月洞门,那间客房被小厮推开,冯铮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都给我滚出去!”
宇文姗好奇心大起,赶忙快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只见床上一片狼藉,冯铮和赫连绯衣裳不整,两人喘着气,脸上春意未消。
她赶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这混乱的场景。
宇文媞神色镇定,抬手指向前院,说道:“前面有个湖,你若是铁了心退婚,就琢磨琢磨,怎么把动静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
宇文姗瞬间领会了宇文媞话里的深意,双手猛地捂住脸,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我不活了!”
叫声里满是绝望,引得周围几个路过的仆妇纷纷侧目。
她没有径直往前跑,反而特意绕了个圈子,从僻静的后院一路往人声鼎沸的前院冲去。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本就扎耳,再加上她疯疯癫癫的模样,一下子就惊动了前院赴宴的宾客。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新鲜变故,好奇之下,竟三三两两地追着她,想要看个究竟。
宇文姗跑得飞快,直到冲到湖边,找了一处浅滩,“扑通” 一声便纵身跳了下去。
赫连家的下人见状,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地喊人拿长杆、找木盆,七手八脚地把她从湖里捞了上来。
浑身湿透的宇文姗被扶上岸,嘴唇冻得发白,还不忘做足戏。
她指着客房的方向,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气:“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炸开了锅,纷纷涌向客房。
客房门还没关——只见赫连绯只穿着亵衣,正张牙舞爪地与冯铮厮打着,冯铮脸上已经被抓出了几道血印,显得狼狈不堪。
冯铮向来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儿,指着赫连绯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女人,既然不愿意,方才叫人灌我酒,又让人把我扶到这儿来,还主动爬到我身上求我,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女!”
赫连绯的发髻也散了,哭骂声混着冯铮的怒吼,乱成了一团。
几个管事婆子闻讯赶来,慌得手忙脚乱,一边往门口挡,一边连声劝赶:“各位贵客,家中小事,不便惊扰,还请回吧!”
可大家刚瞧了这么一场热闹,哪肯轻易离去?
有人还偷偷踮着脚往屋里瞟,心里赞叹:这赫连家的寿宴,可真是没白来!
正乱着,赫连绯的二哥赫连京带着几个小厮,脸色阴沉地匆匆赶来。
他也不废话,拎着棒子往门口一横,呵斥道:“都围着做什么?再不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围观的人们见他动了真怒,也不敢再硬留,三三两两议论着散去。
后院总算勉强清净下来,前院的宴席上却彻底热闹了——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方才从客房瞧来的热闹、听来的只言片语,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席间悄悄传递。
有人端着酒杯却忘了喝,只顾着听旁人讲细节;也有人借着起身更衣的由头,拉着相熟的人找僻静处细聊,满场都是压抑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这寿宴显然是没法再办下去了。
赫连绯的大哥赫连炜站在主位旁,对着满座宾客拱手:“实在对不住!今日寿宴到此为止。
还请大家担待,改日赫连家定当备薄礼登门,向各位赔罪!”
说罢,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狠狠拂了下衣袖,转身便快步离去。
刚走没几步,又回头吩咐身后的管家:“把人都请走吧,别再留了。”
管家不敢怠慢,忙带着下人上前,一边躬身致歉,一边客气又坚决地引着宾客往外走。
宇文媞刚登上车辕,便听得宇文姗在一旁道:“今日的事,多谢你。这份情,我宇文姗记着了。”
她点了点头,弯腰进了车厢,对车夫吩咐道:“去缎庄。”
何记缎庄内。
师父手中端着一杯热茶,似乎是在等她。
他见进门的宇文媞眉间透着几分轻松,不由笑着问道:“令令,今日遇上了什么高兴事?”
平日里在太平司,师父总端着几分严肃,此刻没了公务束缚,宇文媞倒也卸下了拘谨。
她走到桌边坐下,笑道:“多谢师父教我识人辨计的本事,又传我自保的功夫,如今没人能欺负我了。”
崔则听得愈发好奇,放下茶杯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仔细说说。”
她便将方才在赫连府中,如何识破赫连绯的算计、又如何反将一军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崔则听完,忍不住抚掌直笑:“好!好!不愧是我崔则的徒弟。”
笑过之后,崔则又想起正事,伸手示意她伸出手臂:“来,让我瞧瞧你之前的伤。”
她卷起衣袖,刀伤已愈合了一半多,如今只需每日涂些药膏养着便是。
崔则仔细看过,点头道:“还好,恢复得倒是比预想中快些。”
宇文媞笑道:“师父给了秘药,所以才能好得这么快。”
她眉眼弯弯,崔则想起自己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阴暗心思,顿时有些慌乱,不敢与她清澈的眼神对视,只端起茶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
宇文媞起身为他续茶,瞥见门口进来两人——竟是徐野,他身侧还伴着沈玉蘅。
沈玉蘅大大方方地站在徐野身边,姿态从容,仿佛与徐野同行本就是寻常事。
她转头对一旁的李管事吩咐道:“把崔司卿前几日做的衣裳取来包好。”
待李管事应下,她又转向崔则,语气恭敬:“崔司卿,您前日挑的料子,衣裳已经做好了。
您要不要先试穿一下,看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也好及时改。”
崔则懒洋洋地从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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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手中接过包裹,调侃道:“少夫人眼光好,给我推荐的花色和款式,定然是合身的,不必试了。”
说罢,他眼角都没往徐野那边扫一下,只对着徒弟略一点头,便提着包裹转身告辞,步履从容,仿佛徐野二人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师父走后,沈玉蘅闲庭信步,在这铺子里四处打量。
她客气道:“我这小铺子,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闲营生,跟沈掌柜手中的大产业一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玉蘅闻言,笑得意味深长,意有所指道:“我倒想像少夫人这般好福气,嫁个国公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日日不用操劳,只管清闲度日,只可惜啊,我没这份好命。”
宇文媞心底冷笑:你如今与徐野形影不离的模样,汴州城里谁不私下议论,说你们倒更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一旁的徐野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方才还算平和的神情瞬间冷了几分。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铺子门口,对守在外头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两个侍卫便快步走进来,对沈玉蘅恭敬却坚决地说道:“沈掌柜,国公爷吩咐了,让我等送您回府。”
沈玉蘅心里清楚,自己方才那番试探的话已经惹得徐野动了怒,再留下去也讨不到好,便跟着侍卫走了出去。
国公府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一片寂静。
只见徐野紧绷着脸,眉头微蹙,神色间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她暗自惋惜:沈玉蘅年纪轻轻便富甲一方,颇有才干。徐野每日都要去见她,对她分明爱慕得很。
偏偏因为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少夫人横在中间,二人连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也怪不得他生气。
徐野满脑子都是方才进门时撞见的画面——她竟与崔则坐得很近,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崔则还伸手替她放下卷起的衣袖?
他原本以为,她来这缎庄,不过是挂个名头镇场子,铺子里的日常琐事自有管事料理,她犯不着多费心。
可方才亲耳听到,她竟细致到帮人家挑选花色、推荐布料——就连他平日里穿什么衣裳、用什么料子,也没见她这般放在心上过!
这样的念头翻涌着,徐野只觉得胸口的郁气更甚,眼神又冷了几分。
“你往后别再去那缎庄了。”他忽然语气强硬,“横竖咱们国公府也不缺那点营生赚来的钱,犯不着你日日跑一趟。”
宇文媞闻言,不悦道:“公爷,为什么突然不让我去了?”
他哪里拉得下脸说自己是瞧见她和崔则亲近、又气她对旁人的事上心才动了怒,想出个蹩脚的理由,硬邦邦地反驳:
“你整日把精力都放在外头的营生上,倒把府里的事抛在了脑后——既不留在府中侍奉母亲,也不顾及主母本分。《女诫》中的道理,可不是这样的。”
这番话像火星子掉进了油桶,瞬间点燃了宇文媞积压多年的火气。
7. 往后我会多惦着他的
小时候,她偷学琵琶,父亲撞见后却勃然大怒,斥道:“那是娼妓卖艺才学的东西!
你一个大家闺秀,学这些下九流的伎俩,简直丢尽了宇文家的脸!”
她越想心头越沉,眼底满是不甘——难道女子生来就该被困在后宅这一方逼仄的天地里?一辈子仰人鼻息?
就像她的母亲,当年带着丰厚的陪嫁嫁进宇文家,却因没能生下儿子,被祖母磋磨,被父亲厌弃,最后一半嫁妆都填了窟窿,还落得个早逝的下场!
她不满道:“照这么说,沈玉蘅为了经营她的产业,整日抛头露面,我瞧着公爷倒是对她稀罕得很,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人带在身边才是!”
听她赌气般提起沈玉蘅,徐野心头的郁气反倒散了。
原先猜得没错,她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之前定是因为介意沈玉蘅,才整日扑在缎庄里,好让自己对她刮目相看!
这般想着,他语气软和下来,想解释几句:“我和沈玉蘅之间,其实......”
“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们之间如何。”宇文媞压根没耐心听他说完,猛地掀开帘子,不等马车停稳,便径直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府里走。
她不再理会身后的徐野,转身往殷夫人的院落走去。
方才徐野的话虽让她动怒,却也提醒了她——她确实有很久没好好陪婆母吃饭了。
席间,她给殷夫人布菜,又问着近日的饮食起居,比往日多了几分殷勤。
殷夫人反倒笑着摆了摆手:“阿媞,坐着吃吧,不用这般周到。咱们家向来没那些死板规矩,一家人吃饭,自在些才好。”
她依言坐下,刚拿起筷子,便听殷夫人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
“你这孩子,对我倒有心。你要是能把这份孝顺我的心思,多分些用在你丈夫身上,我也能省心好多了。”
她无奈道:“娘,您放心,往后我会多惦着他的。”
徐野晚间从外头回来,往清辉院那边去。
方才在赵王府,他已经忍不住发了一通牢骚,直言让赵王把监视沈玉蘅的差事交给旁人。“王爷,谁爱干谁去干,我是不想再掺和了。”
可赵王却半点没顺着他的意,反倒促狭地打趣:“人家沈掌柜都亲自跟我说了,只要你肯点头纳她,就把天成银矿十年的账本交出来给咱们。
你说说,人家一个富甲一方的大掌柜,放着好好的自在日子不过,愿意屈尊到你隋国公府做妾,你倒还推三阻四的,多好的买卖啊,不如我应了她算了?”
徐野一听,顿时急了,忙摆手拒绝:“别别别,我那夫人年纪轻,心思单纯,哪斗得过沈玉蘅这种精明的老狐狸?真让她们凑到一块儿,她还不得吃亏?”
赵王见他这副模样,笑道:“行啦行啦,我还不知道你这点心思?但话可说在前头,账本没到手之前,你还得跟沈玉蘅虚与委蛇。
不过眼下这局面倒也巧,京城里满是你们俩‘偷情’的闲话,正好能掩人耳目。”
徐野幼时做过赵王的伴读,两人私下里向来没那么多君臣顾忌,此刻听赵王说得轻描淡写,恨不得上前给他一拳!
这浑王爷,竟拿他的名声、他夫人的脸面当掩饰!
他深吸一口气:“王爷,我倒是怕,这事儿最后办成了,账本拿到了,我夫人那边却出了岔子,到时候赔了夫人,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赵王听罢,笑得更欢了,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一百个心!不是还有我这个见证人在嘛。等这事彻底了了,我亲自登门,跟你夫人解释清楚,再好好跟她赔个罪,还不成?”
徐野到了内院,远远便看见宇文媞独自坐在鱼池边喂鱼,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去给母亲请安时,听丫头说她陪母亲说了许久的话,耐心又周到,这般想着,心头竟莫名涌上一丝懊悔。
她生母早逝,小小年纪嫁进国公府,本就该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年纪,爱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才对。
她为沈玉蘅的事难受着,自己下午在马车上为什么对她那般严厉,还拿《女诫》束缚她?
这般反省着,脚步已不自觉地朝她走去。
走到近前,徐野伸手牵过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便更添了几分软意:“阿媞,下午是我不好,你往后想出府,想去缎庄,都随你心意,好不好?”
宇文媞闻言,缓缓站起身,点了点头,声音温软:“好。您跟我来。”
说罢,她牵着徐野到了房中,忽然将双臂轻轻搭在他肩上,连带着头也微微凑了过来。
徐野呼吸都乱了几分——她这模样,像极了讨巧的小孩子,为了让他消气,竟愿意做出这般亲近的举动。
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从左边飘到右边,清甜又勾人,他只觉浑身一阵躁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可转念一想,沈玉蘅的事还没了结,他不能这般自私地碰她,让她为了讨好自己受委屈。
于是他强压下身体的悸动,扶着她的手臂,声音沙哑:“阿媞,过段时日再这样,成吗?”
宇文媞却满脸莫名,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软尺:“公爷,量尺寸做新衣裳,也得看日子吗?”
徐野低头才看清,她手中捏着一根素色软尺,方才凑近他,不过是想量他肩膀的尺寸。
他顿时愣住,方才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消散,只剩下几分哭笑不得的窘迫。
宇文媞握着软尺绕到徐野身后,轻轻将软尺贴在他腰间,趁着调整尺度的间隙,悄悄感受了下他腰间紧实的肌肉——
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摸到流畅的线条,她心内暗忖:这般结实,想来武功定然不弱。
徐野却没她这般平静。
她的手在他腰间摸来摸去,他既盼着她能再亲近些,又怕自己那点不受控的反应被她察觉,只能硬生生忍着。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媞才收回软尺,低头在纸上记下尺寸,对他道:“好了,我让人多做几身,过几日送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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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去。”
徐野这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只含糊应了声“好”,便匆匆转身往外走,连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
几日后,他正在书房内批阅公文,忽听得外间传来武忠的声音:“少夫人,实在对不住,公爷在里间处理要事,特意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打扰呢!”
他赶紧放下笔,不等武忠再多说一句,自己起身拉开了房门——
果见她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几件新衣,正耐心地等着,脸上不见半分不悦。
徐野转头瞪了武忠一眼,没好气的训斥道:“糊涂!少夫人什么时候来,都不用通报,直接开门便是,哪来这么多规矩!”
武忠摸了摸后脑勺。
宇文媞抿嘴笑了,跟着徐野走进书房,将怀里的衣裳轻轻放在桌上,语气自然:“公爷,我让裁缝赶了几身出来,您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徐野当即脱下外袍,拿过一件常服便试了起来。
她走上前,帮他理了理领口,又拉了拉腰间的玉带,满意道:“我特意找了手艺最好的老裁缝,按你喜欢的样子做的,穿在身上倒真好看。”
徐野闻言,追问道:“哦?那是衣裳好看,还是人好看?”
宇文媞望进他带笑的眼眸,调侃道:“自然是人好看。公爷这身材,宽肩劲腰,本就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衣裳都衬得好看。”
徐野愣了愣,他从没见过她这般嘴甜的模样。
过了一会,宇文媞道:“公爷,明日我想回一趟宇文府,看看家中长辈。您要是得空,能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徐野这才想起,自二人成婚以来,他竟从未陪她回过一次娘家。
这般想着,心底便多了几分歉疚,几乎没怎么犹豫,便颔首应允:“好,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
......
宇文府朱漆大门前。
宇文拥见徐野下了马车,立刻快步上前,殷勤地将人往府里迎,目光扫过一旁的宇文媞时,却像是没看见似的,半点停留都没有——对这位手握权势的女婿,他可比对自己的亲女儿热络多了。
徐野倒没留意这微妙的差别,他本就有心替妻子撑场面,进门后与宇文家的长辈、子弟寒暄时,语气亲和,态度热络,没有半点国公爷的架子,显然是故意要让旁人知道,他对她很是看重。
酒过三巡,宇文媞借着更衣的由头起身离席,宇文姗也紧随其后。
两人走到庭院里那棵老树下站定,宇文姗先开口:“冯铮前几日来府里退了亲,听说已经和赫连绯定了婚期了。”
宇文媞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这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冯家、赫连家都是要脸面的大族,闹出了那么大的丑闻,除了让两人成婚来遮掩,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宇文姗委屈道:“如今亲事黄了,父亲原来为哥哥谋的官位怕是也没着落了。这几日父亲看我的眼神,都透着股子厌恶,好像这事全是我的错。”
8.他眼尾泛着红
宇文媞听着,冷淡道:“那是自然。他本想把你卖了,给你哥哥换个好前程,如今算盘落了空,没能从冯家捞到好处,又怎么会给你好脸色看?”
“你竟这样说父亲?”宇文姗一脸惊讶,像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戳穿父亲的心思,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辩解,“父亲他或许只是一时气急。”
宇文媞心底冷笑——她比宇文姗早许多年就看清了父亲,不过是个把女人当作筹码的凉薄之人。
“我先前让你去姜家打探的事,有结果了吗?” 她问起了正事。
宇文姗闻言道:“我去了,可姜家那些人说的话,实在太难听了。”那些污秽的揣测与诋毁,她实在没脸复述出口。
“难不难听不重要。”宇文媞打断她,“关键是,这些话最先是从谁的口中传出来的?”
宇文姗被她看得有些发慌,犹豫了片刻,才嗫嚅着开口,目光还紧紧盯着她的神色,生怕她动怒似的。
“她们说,是二表哥姜潮最先说的。还说你和你姐姐,都很会勾引男人。”
宇文媞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日去道观上香,宇文家知情的人都不多,姜潮既没同行,也没撞见,怎么会平白说出这种话?
她略一思索,诈道:“那日你二表哥又不在场,他怎么会说出这些莫须有的话?想来,是你母亲回娘家时,四处跟人宣扬,专门诋毁我的吧?”
宇文姗慌忙摆着手辩解,生怕她真去找自己母亲算账。
“肯定不是我娘!我娘才不会对人说这样的事,她自己便是......怎么会往外传这种闲话呢!”
宇文媞对她吩咐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人分开之前,她又重重地恐吓了一番宇文姗:“你可别在中间耍什么小动作,你信不信,我既能让冯铮娶赫连绯,也有办法让你往后只能去给冯铮当妾,一辈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这番话让宇文姗顿时没了脾气,只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如今我哪还有心思害你?父亲要是考虑着再把我卖往哪家,我还得找你帮我。
再说,我本就经常去姜家走动,就算多去两趟,也不会引人怀疑,犯不着跟你耍心眼。”
宇文媞从庭院回西小院的路上,远远便撞见了父亲。
她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不情愿地对着他屈膝行了个礼。
宇文拥看着她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牙根顿时直痒痒——往日里,她要是敢对自己这般冷淡,他早就让人把她拉到日头底下,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治治她的倔脾气。
可转眼一想,如今她已是隋国公府少夫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拿捏的小丫头,这口气只能硬生生咽下去,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扯着家常:
“媞姐儿瞧着,倒像是比出嫁前长高了些。女儿都是父亲的心头肉啊,你虽出嫁了,我在家里倒是常念着你。”
她一阵反胃,转身便想走开。
父亲却拦了她的去路,直白道:“媞姐儿如今嫁入国公府,也该多拉扯拉扯你哥哥。
搠哥儿如今在太常寺做奉礼郎,辛苦得很。为父想着,不如给他再谋个好去处,你看你能不能跟国公爷提一提,帮个忙?”
她翻了个白眼——宇文搠自小被惯得无法无天,能进太常寺做奉礼郎,已是祖上烧高香,如今竟还想着挑肥拣瘦?
没等她开口,父亲又得寸进尺地补充:“我看那提举市舶司的差事就很适合他,管着海上贸易,清闲又有油水。你在国公爷面前多说说好话,让他帮着走动走动。”
宇文媞眼底闪过一丝思量,忽然话锋一转:“父亲,我倒想起一件事。原先服侍母亲的那个黄如意,如今到哪里去了?
我小时候,她待我还算尽心。前几年听人说,父亲把她打发出去了,我还想着,让她到国公府来,继续在我身边服侍呢。”
果然,父亲听到“黄如意”三个字,眼神骤然闪烁,语气也含糊起来:“那老婆子服侍你母亲不尽心,你母亲走后,我越想越气,便把她打发走了。如今过去这么久,谁知道她在哪个角落里待着?”
她心中已有数,语气平静地抛出条件:“您若是能帮我找到黄如意,让我见她一面,帮宇文搠谋差事的事,我便试着跟国公爷提一提。”
宇文拥一听这话,顿时拔高了音量,对着女儿,他向来没什么好耐心,此刻更是面色阴暗:“你要是不愿意帮忙,直说便是!
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们宇文家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让搠哥儿去国公府门前讨饭,犯不着看你的脸色!”
宇文媞依旧波澜不惊,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得好,宇文搠又不是我的哥哥,我凭什么要帮他?”
说完,她也不再看父亲铁青的脸色,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宇文拥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不住地喘着粗气,心底暗骂不休:何抱琴那个老贱人!当年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不少私房钱,竟全给了这两个小贱人!
连她陪嫁的那些铺子,何家也直接派了人来盯着管,他一个子儿也摸不着!
她刚到西小院,便见徐野正站在屋中打量——难怪方才他说想歇在阿媞原先的闺房,宇文家的下人却硬拉着他往客房去。
这西小院确实狭小,统共就两间屋子,窗户也老旧,阳光透进来时总带着几分昏暗,半点不敞亮。
徐野心里暗自嘀咕:宇文家虽说比不上国公府,可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么会让女儿住这样的地方?
他想起自家妹妹徐姝未出阁时的闺房,宽敞明亮,还带着独立的暖阁与妆楼,比他的院落精致好几倍,两相一比,更显这西小院的寒酸。
宇文媞没留意他的心思,从袖中取出一块香锭,添到薰炉里。
她转身看向徐野,歉意道:“这里地方小,又有些陈旧,您就先凑合着歇一歇,等歇过了,再回国公府。”
徐野瞧着她坦然的模样,心头反倒泛起心疼,沉默片刻后问道:“是你的继母待你不好,才让你住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就叮嘱过我和姐姐,少去父亲那些女人们跟前凑,免得惹是非。我们平日里也不常去姜氏那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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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懒得管我们。”
徐野直接在她的床榻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感慨:“先前娘总催着我们早些成婚,如今看来,她是对的。”
她坐在床边的桌前整理东西,想起方才的事,问道:“刚才席间,父亲是不是提了,想求您帮宇文搠谋个官职?”
徐野侧过身,朝着外面的方向点了点头,语气轻松:“说了。你放心,市舶司我还是能说得上话......”
他心里已开始盘算,该找谁,既能帮宇文家解决这事,又不让人觉得国公府太过迁就。
没等他说完,宇文媞斩钉截铁地打断:“别管他。”
徐野坐起身,不解地看向她:“为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床边:“宇文搠连《三字经》都背不全,还想谋提举市舶司的差事。
那职位管着海上贸易,牵扯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出大错。您若真帮了他,他日他闯出祸来,岂不是要牵连国公府?”
徐野听着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考量,心里像吃了蜜一般,伸手就把她拽到床上:“你也躺着歇会儿。”
宇文媞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对着他的脸。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几分英气,鼻梁高挺,带着股迫人的俊朗。
她在心底暗自可惜:若是太平司能有这般容貌气度的人物,派去卧底探查那些贵妇人间的私隐琐事,凭着这副好皮囊,定能轻易获得信任,行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徐野只看见她盯着自己,那模样像极了受了惊却又好奇的小兽,心头一热,情不自禁便吻了下去。
宇文媞下意识闭上眼,感受着他温热的唇覆上来,身体被他挤在墙边。
她好几次睁眼,正撞见他眼底的欲色——他眼尾泛着红,气息不匀,分明是渴望得紧,可情到深处,也只是和衣抱着她在床上滚了半圈。
“阿媞。”徐野轻唤道,俯身又吻了下来,比方才更急切些,带着压抑不住的燥热和难耐的轻喘。
她在妓院当过卧底,自然明白他是怎么回事。
见他难受,手指轻轻探进他的衣襟,贴在他紧实的腰侧,带着几分试探的力道轻轻揉捏。
徐野抱着她的力道骤然加重,埋在她颈间,身体紧绷,不过片刻,便在她掌心的安抚下低喘着纾解了。
他缓了过来,想起自己方才那副失态模样,又想起若不是赵王硬把天成银矿的烂摊子压在他身上,他何至于这般狼狈,心底便忍不住把赵王翻来覆去骂了十万八千遍。
待晚间回了国公府,两人一同去殷夫人院里陪膳,席间气氛却有些微妙。
宇文媞垂着眼扒饭,偶尔抬眼撞见徐野的目光,又飞快地移开;徐野则是频频给她夹菜,却不怎么看她。
两人这副别别扭扭的模样,落在殷夫人眼里,倒让她误会了——还当这小两口白日里回宇文府又闹了别扭,此刻正暗自赌气。
她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又瞧瞧两人各怀心思的模样,心底忍不住一阵唉声叹气: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让她省点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