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月亮而来》
1. 01
顾曜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
他没让阿Fin送,半路就让他回去了,自己亲自开着车回了36号。
林西路36号,柳月阑几年前买下这里之后,这儿就成了顾曜最常来的一个住处。
这儿是他和柳月阑的家。
停好车后他坐电梯上楼,轻手轻脚地按开了指纹锁。
玄关亮着一盏小灯,柳月阑的笔记本和数位板随意地放在沙发上——一看就是刚刚还在工作。
顾曜帮他收好东西,摘下袖扣后,径直走进淋浴间。
按摩浴缸嗡嗡响着,柳月阑已经泡在里面睡着了。
他最近在赶一个手游周年庆的新皮肤,压力大得很。他这人偏偏又有点很严重的拖延症,每次非要等到deadline才肯开工。
浴室的灯光不算明亮。
柳月阑的左手搭在一边,脸颊靠着手背,就这么睡着了。
他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很简约的18k金戒指,手腕上带着一条翡翠镶钻的手链。
几年前顾曜考察项目时正好碰上了一场拍卖会,花了快八位数拍下了这块翡翠原石。加工后又在每颗小石头上镶了满圈钻,送给柳月阑作为生日礼物。
顾曜卷起衬衫袖口,试了试水温,把人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开了保温,温度刚好,应该不会着凉。
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柳月阑睡得不安稳,还是醒了。
柳月阑“唔”了一声,两只手抱紧了顾曜的肩膀,蹭了他一身水渍。
“回来了?”柳月阑含糊地问,“怎么这么晚,不是7点的飞机吗?”
顾曜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拿了一条大浴巾把人裹住,低声说:“回来路上遇见了几个寰都来的领导,非要让我陪着去考察项目。耽误了。我让阿Fin给你打电话了,他没告诉你吗?”
柳月阑的脑袋温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说:“发消息了,我没看。电话不想接。”
相处了这么多年,柳月阑的脾气顾曜已经摸得透透的了。
阿Fin打来电话,而不是顾曜亲自打,那说明顾曜在忙,忙得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时间打了。
忙成这样,那必然会推迟回家的时间。
一想到这层原因,就连阿Fin的电话也不想接了。
撒娇的意味非常明显。
顾曜笑了一声,把他抱回卧室床上放好,自己也趴在一边,碰了碰他的鼻子,说:“好,下次不去了,下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碍着我正常回家。”
柳月阑懒得理他,闭着眼睛说了句“神经”。
顾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澡时,衬衫下摆被柳月阑捉住了。
他便又重新坐回床上,摸了摸那人的头发。
柳月阑又去握他的手,用拇指挠了挠他的手心,最后放在自己脸上。
顾曜是真的笑出声了。
“想我了?”他问,“出去三天,这么想我?”
柳月阑不吭声,伸脚踢他。
顾曜握住那只脚,指腹从脚踝凸起的骨头一直摸到了滑腻的小腿肚。
才刚泡过澡,连睡衣都还没穿,非常方便做点什么。
柳月阑很配合地平躺过来,另一只腿滑过去,腿根轻轻蹭着顾曜的腰。
窗帘无声缓缓拉紧,小夜灯也悄然变暗。柔软的大床上人影交叠,间或传来几声压抑着的呻吟和喘息。
最后还是被顾曜硬逼着说了句想他。
两人终于都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柳月阑的被子盖得很敷衍,露着半边肩膀和大半个前胸。顾曜睡在旁边,手臂横过来把他锁在怀里。
这体温足够代替那层薄薄的被子了。
交扣的双手带着同款的戒指,翡翠手链下还藏着一枚暗红色的吻痕。
五点半的时候,顾曜起床了。
他今天要参加一个交流会,也不知道主办方是怎么想的,居然安排了全程网络直播。
系领带的时候,柳月阑游魂一样从床上坐起,飘到衣柜,摸索着翻出一条领带往顾曜身上一扔,又飘回床上睡觉了。
顾曜弯腰捡起,看了一会儿后便取下了原本准备系的那一条领带,将手里这一条系到了领口。
出门前,顾曜弯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我不带阿Fin去,他一会儿会过来,让他送你去工作室。”
柳月阑的右手在空中胡乱挥了挥,就当作是听到了。
他起床的时候,阿Fin已经过来了,正在热早餐。
“月阑少爷,早。”
柳月阑抓了抓脸,还有点懵:“早。”
他洗漱好坐到餐桌前,对阿Fin说:“他们那个直播是不是开始了?帮我找找是哪个网站。”
阿Fin开了投屏,两下就调出了直播画面,笑着对柳月阑说:“先生一直抱怨,不理解为什么要搞这种直播。”
柳月阑说:“矫情。”
也是巧,刚好进行到主持人介绍与会人员的流程。
顾曜必定是第一个被介绍的,柳月阑来晚了,错过了。现在只时不时给顾曜一两个镜头,大概是为了充门面。
没办法,顾曜太有名了,镜头一挪到他,弹幕就跟疯了一样噼里啪啦刷过去。
【商届梁朝伟,名不虚传】
【这个喷不了,这是真盐巴】
【↑打错颜霸】
【顾家这个基因是真的好,他姐也好看,他爸他妈也好看,据说他弟比他还高比他还帅】
【前面的你不会不知道他爸是老梁朝伟吧!】
柳月阑:……
什么跟什么呀,哪儿那么大滤镜。
阿Fin给他盛了一碗粥,又说:“还是月阑少爷有眼光。这领带先生挑了很久,总觉得不满意,还是您给挑的这条最合适。”
柳月阑无奈地说:“就你会说话。”
阿Fin大喊冤枉:“实话实说。”
吃过早饭后,柳月阑又有点犯懒:“算了,今天不去工作室了。”
几年前他从上一家手游工作室跳槽,带着几个人一起出来,自己组了个美术工作室,工作时间灵活了很多。
他打开电脑,收了工作室其他人发来的草稿,挨个做着修改。
偶尔抬头看看投屏。
大约十二点的时候,会议终于进行到了发言环节。
毫无疑问,打头的又是顾曜。
柳月阑批改草稿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工作了。
但是心里怎么都静不下来了。最简单的几个线条擦了又画画了又擦,改得乱七八糟。
柳月阑无奈,合上笔记本,专心地看起投屏。
顾曜的表情很正经,发言时的语调抑扬顿挫,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但,柳月阑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顾曜嘴上在念着稿子,脑袋里已经走神了。
他看了好笑,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顾曜,又仰头跟阿Fin说:“你看看你们先生,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阿Fin的身份很复杂。是影子,是保镖,是管家,是助理,是顾曜对外的发言人,替顾曜说一些他不想亲自说的话,做一些他不想亲自做的事。
阿Fin的父亲曾经也这样协助顾曜的父亲。
他的存在感很低,不说话时,几乎感觉不到他还在这间屋子里。
听到这话后,他无奈地说:“月阑少爷,我听着这话不像是夸先生呢。”
柳月阑轻笑一声:“谁夸他?本来也不是夸他。”
之后,他不再说话,安静地看完顾曜的发言,才又继续低头改稿子。
这下,终于能专心了。
晚上六点的时候,这场直播才终于结束——晚宴不直播,一堆人吃饭的场景实在没什么可播的。
而且这场晚宴顾曜也不参加。
这人谱大得很,很少有人能请动他参加这个应酬那个饭局,偶尔赏脸去了,也不抽烟不喝酒,更不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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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长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也鲜少再有人敢在这方面打主意了。
但顾曜今晚仍然会晚归。
他要去接他姐姐。
顾家大小姐婚后第一次回国,该有的排场得有,顾曜不去不合适。
他有太多责任,太多包袱,太多要做的事,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地生活。
柳月阑在沙发上改了很久的稿子,后来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过多久,他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把他抱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身体的习惯早就先于大脑——两只手先抱上去了。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
手感不太对,姿势不太对,身上也少了熟悉的木调香水味道。
哦,顾曜还没回来。
是阿Fin。
柳月阑费力地睁开眼睛,含糊着问:“阿曜还没回来?”
阿Fin担心彻底吵醒他,声音压得很低:“先生已经从老宅出来了,刚上机场高速,估计还要一会儿。”
顾曜看不上他那位名义上的姐夫,本来是不允许这次接风宴在老宅办的。但毕竟这场婚事的另一方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最终还是松了口。
顾家老宅离市中心很远,开车回来怎么都要四十分钟。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别折腾了。”柳月阑真的是困了,被阿Fin抱回床上后几乎瞬间就闭上了眼睛,“今天就在老宅睡吧。”
阿Fin帮他掖上被角,低声道:“先生肯定要回来的……他只把您这儿当家,您知道的。这样吧,您先休息,我去接先生。”
柳月阑抓着被角的手指一紧,但最终还是没有敌过浓浓的困意。他没再说话,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月阑再醒来的时候,顾曜终于回来了。
他已经睡下,手臂仍然揽在自己的腰间。
他没有睡熟,听到一点动静就醒了。
之后,他亲了亲柳月阑的耳朵,轻声说:“阑阑,第十年快乐。”
柳月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想,竟然已经十年了。
他和顾曜……已经十年了。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还是凭着身体的记忆,在顾曜唇上印了一个吻。
*
虽然现在的生活过得十分富裕,但小时候的柳月阑,是切切实实过过一段很苦的日子的。
他有一个眼盲的哥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人。
他们的母亲在哥哥确诊眼盲之后就失踪了,他两岁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也去世了。
两边的其他长辈视他们兄弟俩为拖油瓶,谁也不愿意多伸一下手,皮球一样把他们踢来踢去。
记忆朦朦胧胧的那些年里,他们靠着低保金、亲戚偶尔的一点接济,和街坊邻居的施舍过日子。
后来,柳月阑去上学了,有了一点勤工俭学的收入。
他哥哥捡了一条狗,帮他们卖点废品赚钱。
他哥哥也挺有办法,自己琢磨着缝点小东西,也能卖几个钱。
日子这才算好了一点。
但柳月阑在学校里一直过得很不顺。
十三四岁的年纪,口无遮拦,是最容易发生校园霸凌的。
柳月阑长得很漂亮,是男孩嘴里那种娘们唧唧的长相,家里又穷,很难不成为被针对的重点。
偏偏柳月阑这人脾气也不怎么样,一碰就着一说就火,在学校里没少跟人打架。
最严重的一次,他们班里一个男生撕掉了他攒了很久的几张画,还在班里高声嘲讽道:“哎哟哟,柳月阑想去美院呢!画得乱七八糟的,你能去美院?你下辈子去吧!”
柳月阑确实喜欢画画,但也当真没想过能去美院——艺术生是最花钱的,他没钱。
但自己不想归自己不想,心底遥不可及的梦想被人这样捅出来,以最恶意的语气嘲讽着,还是撕碎了柳月阑心里最后一点自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生,两步走到那人面前,当胸一脚踢在他身上。
2. 02
那晚回到家时,他刚一进门,就看见他哥哥养的那只狗很疑惑地看着他。
这狗很有些灵性,柳月阑很不喜欢它,在这个时候却也不想惹它。
他看着这只狗,摇了摇头,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只狗看懂了他的意思,甩了甩尾巴,走了。
“野哥?”他哥听到动静,疑惑地叫这只狗,“怎么了?不是月阑回来了吗?”
柳月阑说:“怎么不是?还有谁会来这里。”
说着又按了按嘴角——
很疼。
他在学校的厕所照过镜子,脸上青了一大块,现在想想,大概嘴里也破了口子,连说句话都疼得他直抽气。
他哥哥嘿嘿一笑,说:“回来了呀。”
柳月阑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也很冷:“不回来是谁在跟你说话?天天说些废话。”
他哥正在削梨,他把小盘子往前推推,说:“吃水果。”
柳月阑无奈道:“柳星砚,你是不是感觉不到?梨的汁水都滴到你裤子上了。”
柳星砚“啊”了一声,蹭地从小椅子上坐起来:“没有吧?”
他胡乱摸着,摸到裤子上某处确实有黏糊糊的水渍时才哭丧着脸说“对不起”。
柳月阑叹了口气,说:“脱了,我给你洗。”
“我自己洗吧。”柳星砚说,“你快去写作业啦。”
柳月阑:“你能看得见吗?一下水你还找得着在哪儿吗?”
柳星砚垂着头,讷讷地说:“好吧……”
几分钟后,柳月阑从厕所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堆湿衣服,跟他哥说:“过来帮我晾。”
他哥正抱着他的书包,在给他缝肩带。
柳月阑咬了咬嘴唇,移开了视线。
手里攥着的那一大堆湿衣服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流着水,并不算安静的环境里,那一两颗水珠滴落地上的声音似乎也清晰可闻。
“来了来了,等我一下下哦,我缝完这里,要不然一会儿又找不到了。”柳星砚说着,快速地缝了几针,才用牙齿咬断了棉线,过来帮柳月阑晾衣服。
……晾着晾着发现不对。
“月阑,你……”柳星砚满脸通红,“我内裤你就别洗了吧!”
柳月阑没说话,只把湿漉漉的内裤丢到他身上,看他脸红红地挂到衣架上。
他们家很小,唯一的一张单人床,如今已经挤不下两个青春期的少年。
柳星砚就说,月阑要上学,读书很辛苦,自己睡在地上就好了。
柳月阑懒得反驳他——他哥身体差得要命,三天两头生病,天天睡地上不生病才怪。
于是最后就变成,每周一到周五,柳星砚睡地上,周末和假期,柳月阑睡地上。
这天晚上,柳月阑连作业都不想写,在桌子前发了很久的呆,到睡觉的时候他关了灯,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意。
……他本来决定,不读书了。
就在今天下午,就在跟那个男生打架的时候。
回家路上他一直在看那些路边小餐馆的招聘信息,只是完全没有收获。
他太小了,他才15岁,高一的课程才刚开始一点点。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愿意冒着风险,招聘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可是这个学校,他也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柳月阑有时会觉得很绝望。
他的成绩其实很好,除了英语缺少学习氛围不太出色之外,其余几科的成绩在年级都是名列前茅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成绩好就能改变命运吗?成绩好就能变有钱吗?成绩好就能让他哥复明吗?
不能。
成绩好什么都改变不了。
成绩好只会让别人提起他的时候多说一句“成绩挺好的,就是太倒霉了”。
但现在,他又后悔了,他又犹豫了。
柳星砚用一种很贵的线给他缝好了破损的书包肩带,特别庄重地把书包放到了他们家唯一那把椅子上。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几乎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决定去和那个男生道歉。
请求他的原谅,并希望学校不要因此开除他。
刚走进学校时,他就看到了那个男生和他的家长。
男生很胖,他父亲也很胖,两人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的长相,让柳月阑心生厌烦。
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不能冲动,走到那一家人面前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发了火。
那男生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他哥哥每天定时去买针线,跟他一样娘们唧唧的干些女人才干的事,一看就是个兔儿爷,卖什么手工品,不如早点去卖屁股,还能赚点钱。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卸下身后的双肩包,拎在手里,朝那人脸上抡去!
*
连续两天,打了两次架,两次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学校就是再想保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让这样的孩子留在学校,难堵悠悠众口。
柳月阑倒是很坦然,动手的时候他就想好后果了:“随便你们,我本来也不想念了。”
说完这句话,他捡起自己的书包,走了。
要说有什么可惜的……可惜了他哥昨晚才给他缝好的书包。
这线叫轮胎线,很结实,但是贵,他哥很少用,舍不得。
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天有点阴了。柳月阑抬头看看天空,觉得真是倒霉透了。
……希望回家路上不会下大雨。
这时,一辆车停在了校门口。
坐在主驾的人先下了车,绕到后面去开了车门。
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从车上下来了。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上衣和黑色的开叉半身裙,和上衣同色的镂空短外套披在肩膀上,两只耳朵各带着一只珍珠耳环,左边手腕戴着一条透明似玻璃的绿底翡翠手镯。
她转一转头,那两颗珍珠闪闪发光。
她敲开了学校保安室的窗子,说:“我找你们校长。”
她顿了顿,又说:“我叫宋以,你去和你们校长说,他会见我的。”
柳月阑没再继续听,伸手扶了一把肩膀上的书包,回家了。
几分钟之后,身后有人呼哧带喘地叫他:“柳月阑!柳月阑!”
他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位保安师傅。
“你等一下,等一下——”保安跑得气喘吁吁,在他面前停下后,双手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校长、校长找你。”
柳月阑拧眉道:“找我干什么?不去。”
说完扭头就走。
保安连忙又说:“真的有事!天大的好事!耀福高中把你要走了!”
“什么——”柳月阑难以置信。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保安,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恶意玩笑的影子。
那保安急得额头冒汗:“刚才耀福高中的校董过来找咱袁校,指明了就要你!你快跟我回去吧!”
柳月阑浑浑噩噩地重新回到学校,在校长室里,见到了刚才那个女人。
宋以。
她是……耀福中学的,校董?
耀福是他们这里非常有名的一所私立贵族学校——耀福,就光是这个名字,就没有别的学校敢叫了。
耀福很神秘,据说是本省权贵子女的聚集地,那里面的小姐少爷们跺跺脚,他们这个照海市都要抖三抖。
“这就是柳月阑,他就是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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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袁姓校长殷勤地说,“他学习很好!成绩单刚才给您看过了,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宋以有点不耐烦地打断:“知道,他跟照片上长得一样。”
宋以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夹在指间,打量了一下柳月阑,挺温和地笑了一下。
“柳月阑,我是耀福中学的董事——你听说过我们学校吗?”
这笑容对比刚才和袁校说话时的神情,倒是显得真心了不少。
柳月阑迟疑着点了点头,说:“……听说过。”
宋以浅浅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小烟圈,说:“想来我们学校念书吗?”
柳月阑没有回答是或者否,他只是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宋以笑了:“因为你成绩好,但是穷,而且穷得很有名。”
这倒是实话。
柳月阑他们兄弟俩,在他们照海市穷得很有名。上过很多次电视报纸,也有许多志愿者来探望过,但多半都是些形式主义,那阵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完了。
宋以继续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学习好,应该是个聪明人。”
她压低声音,避开袁校,低声对柳月阑说:“我明年就要提拔了,这是进中央的好机会,我需要——”
她比了个手势:“你。懂了吗?”
柳月阑并不是很明白,但他看得出来,女人也不愿意再过多解释了,便说:“我交不起学费。”
宋以:“赞助费全免,学费三折,想来你不会住宿,那么住宿费也不存在。每个学期五千的奖学金,再额外给你每个月一千块的生活补助。”
她停顿了一下,又举起指间的香烟:“来吗?”
柳月阑的拳头不知不觉捏紧了。他稍一盘算,立刻道:“来!”
宋以笑了,淡色的唇吐出一个小小的烟圈:“行,明天来报道。学校的地址,你自己查吧。”
说罢,转身走了。
柳月阑跟在身后,高声问着:“我需要带什么材料?”
宋以停下脚步,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袁校长说:“转校的资料你知道,你来准备吧,一周之内交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细长香烟在袁校手背上按灭了。
那根烟只吸过两三口。
*
第二天站在耀福中学的大门口时,柳月阑脑袋还是懵的。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像做梦一样。
他头重脚轻地走进学校,看着周围的同学穿着面料高档的校服,有说有笑地经过他的身边。
没有一个人特意向他投来目光。
上午大课间时,后勤处的老师通知他来领校服——校服的费用也免了。
他领完校服后,在偌大的校园里面迷了路。
他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廊,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
后来,他不知走去了哪里,竟来到了操场。
操场的看台上,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布置着什么。
他仔细一看——
耀福中学二十周年校庆。
远处,踩在椅子上正挂着横幅的男生回头问道:“正吗?”
他离得很远,柳月阑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看出那是个极英俊的少年。
他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身姿挺拔,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黑色的领带随着他高举双手的动作向上飘去,套在外面的黑色校服外套没拉拉链,被风吹着飘起了小小的弧度。
有热情又大胆的女生调笑着说:“没你正。”
男生很坦然地收下了这份夸奖,又转过身摆弄了一会儿横幅,再次转过来问道:“这次呢?这次比我正了吧。”
女生哈哈大笑着说:“好好好,这回比你正了,阿曜。”
3. 03
睁开眼睛的时候,柳月阑还有点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曜那句“第十年快乐”,他居然梦见了高中时候的事。
“醒了?”
身旁,顾曜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电子书。
柳月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很自然地靠在顾曜的肩膀上,说:“嗯。做梦了。”
他懒洋洋地说:“好可怕的噩梦啊,梦到又回去读高中了。一睡醒,顾先生又在看这全英文的鸟书,太可怕了。”
顾曜笑了一声,去揉他下巴:“跟我一起读书还成噩梦了?你好没良心啊。”
柳月阑没穿衣服,只穿着一条内裤,赤裸裸地往顾曜身上蹭。
这个书是看不下去了。
顾曜笑着把电子书丢到床头,伸手把柳月阑揽进怀里。
“最近太忙了,是没好好陪你。”他蹭着柳月阑的鼻尖,“这周末什么都不管了,就专心陪你。”
柳月阑没说话,只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摸。
顾曜擅长射击,也会射箭,几乎每根手指的指节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粗糙的指腹落在敏感的皮肤上,只一下就让柳月阑弓起身体,吸着气想要躲开。
顾曜按着他的背,不给他躲避的机会,整个人覆到他的身上,说:“躲什么?刚刚不是你在发/搔?”
柳月阑的呼吸很快变得急促起来,他瞪了一眼顾曜,右手在他脸上轻轻抽了一个巴掌。
于是,顾曜手上用的力气更重了。
顾曜俯身去舔,舌头一卷(省略几个字)卷进嘴里吸吮碾压。
他含糊不清地说:“嘴这么硬,怎么身体这么软?”
柳月阑微微抬起上半身,双手捧住顾曜的脑袋,呻/吟声溢出喉咙。
愉悦的喘/息变成了最好的助兴,顾曜按着他的背,几乎将他整个人钉入怀里。
几年前,柳月阑打过一对乳/钉。
他的叛逆期来得特别晚。别人家的男孩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有的叛逆期,柳月阑整整迟到了十年。
最该叛逆的那段时间里,他着实算得上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除了跟顾曜谈恋爱这一点之外,别的方面实在无可指摘。
谁也没想到,柳月阑二十多岁的时候,忽然间就叛逆了。
那段时间他染了个满头粉的头毛,耳朵上打了一溜耳洞,肚脐上和胸口也穿了好几个钉子。
都是趁着顾曜没在照海的时候做的。
打的时候是一时冲动,打完之后柳月阑自己先后悔了。
胸口那两根钉子,痛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下不来床。
顾曜回来之后气得发疯。
他打了一个电话,把给柳月阑穿乳钉的那家纹身店拆了。
也不是没想到这种后果,但真的发生了,柳月阑仍然觉得心下一片哀戚。
顾曜,多厉害的顾曜,一个电话就能毁掉别人几年的心血。
那一次,还是以柳月阑扇了顾曜一个耳光作为结局。
他们冷战了一周,柳月阑冷着脸让他滚出36号。
顾曜向来不愿与他发生争执——顾曜这个人,能动手就绝对不动嘴,嘴上吵赢了又能怎么样?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才是真东西。
但那一次,他罕见地在柳月阑面前发了火。
他说,我也是人,我不是神,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说,我会在你面前克制,但不代表我不会痛。
他说,阑阑,我也会痛,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
再后来,柳月阑那两处孔洞护理得不够用心,很快就发炎了,脓液堵在里面,他自己狠不下心挤出来,拖了两三天后居然发烧了。
他让他哥给他弄,他哥哆哆嗦嗦的,比他胆子还小。
他让阿Fin给他弄,阿Fin说:“……您是想让先生杀了我吗?”
他又去找谢临风,谢临风说:“少爷啊,你放过我吧,我不是你和阿曜play的一环。”
还是顾曜自己看不下去了,主动低头结束了冷战。
发炎的伤口擦了药,不能再穿钉子,两三天后炎症消了,那两个孔洞也愈合了。
柳月阑鼓弄了半天,明明能看到洞眼,钉子却戳不进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遭,他那点叛逆也消磨干净了。
顾曜坐在床上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低声说:“一天天的瞎折腾。”
柳月阑拿脚踢他:“滚。”
顾曜明显也并没有完全消气,脸黑极了,但忍了忍还是没说什么。他握着柳月阑的脚,无声叹了口气,道:“要生气就跟我生气,要发火就跟我发火,别趁我不在折腾自己。”
柳月阑睨了他一眼:“我觉得好看,不行吗?顾曜,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好了之后我还会去打,你有本事就把整个照海市的纹身店都拆了。”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没有再去过第二次。
闹了那么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那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呢?柳月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大概就是那么几样。要么是因为柳星砚,要么是因为他的工作。
不过……说起来也是有点好笑,打乳/钉的这个事情,开始得乱七八糟,过程也一直争吵不断,最后的结果竟然意外地有些……那个了。
那两个小小的伤口愈合后,脆弱的尖端依然能看到很小很小的孔,但内里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并且……比之前更加敏/感了。
顾曜嘴上含着他,手上也没冷落另一边。
“还想再去打吗?”他问,“我给你做一对好看的钉子?这次不要翡翠了,换什么?钻石?珍珠?红宝石?或者你喜欢什么?”
柳月阑蹬掉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两条长腿环在顾曜腰间,往他口中送得更深,断断续续地说:“喜欢你少说话,多……”
他咬着顾曜的耳朵,带着气音说:“干i我。”
顾曜动作一顿。
他坐直身体,伸手捏着柳月阑的下巴晃了晃,随后把他翻过身扣在床上——
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压住柳月阑的挣扎,另一只手去床头拉开柜子。
“拿到什么用什么。”顾曜带着一点笑意,甚至还有余力捏一把柳月阑柔软的臀i肉,“反正都是你喜欢的。”
皮质的手铐咔哒一声扣在手上,两只手被捆在一起,架在了床头。
柳月阑的双眼早已泛起水意。他还没有透过那模糊的水意看清楚情况,身体已经唤起了多年来的习惯。
他塌着腰,伏跪在床上。(省略一句话呜呜呜)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拍在柳月阑柔软的皮肤上(写不出来你们脑补是打在哪儿吧)。
雪白莹润的皮肉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掌印,(删减一句话)。
柳月阑的额头抵在床单上,膝盖蹭着,(删减两句话我真没辙了)。
*
潮乎乎的情事几乎持续了一个上午。
到最后,柳月阑嗓子哑得不行了,他踹顾曜的肩膀,说:“你给我滚下去。”
顾曜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又意犹未尽地吮了一口他的手腕,留了一个暗红色的吻痕。
他套了条裤子,下床去给柳月阑倒水。
这些天他们在邻省的产业园落地了。这是那个省第一个大型园区,也是他们省最大的实体产业园,省里市里的领导都很重视,顾曜也经常去那边盯着,忙得分身乏术,每次回家都是半夜。
也确实是想柳月阑了。
难得有个休息日,简直做得发了狠,恨不得一整天都在床上过。
倒好一杯水回去的时候,柳月阑还趴在床上,姿势都没变一下。
他听到声音,磨磨蹭蹭地从床上坐起来,膝行着过来喝水。
没来得及吞下的水像小溪一样从嘴角滑落,点在胸口,又被顾曜用食指擦净。
柳月阑腰一软,整个人又蹭进了顾曜怀里。
顾曜这次没让他继续胡闹,找了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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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服给他穿上,抱着他去浴室洗澡。
柳月阑说:“顾先生的赛博阳i痿又发作了。”
顾曜一挑眉,作势又要去扯他刚披上的衣服。
柳月阑死死抓着肩膀要滑不滑的衣料,终于肯服软了:“……我两点钟要开直播,而且你这衣服好贵,你别丢卫生间。”
顾曜拍拍他的屁股,没再说话。
柳月阑在原画圈是个挺有名的大手。
画风是和本人性格完全不符的温柔缱绻,他又特别会画场景和光影,个人风格强烈又不突兀,短短几年在原画圈就出了名。
最早,他是被某个手游叫来救场的。
那个手游在原画圈里口碑奇差,前前后后被逼走的主美就有三位,就玩家们喷到退网的画师不下十位,柳月阑来之前,就有一位画师被骂到抑郁症复发退网治疗。
柳月阑接的那个角色刚好又是这个手游的看板郎,妈粉梦女公公三足鼎立,每天掐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手游到了周年庆,要给这位人气最高的角色换新皮肤,却没有任何一个有名的画师敢接。
实在是没办法了,玩家的要求实在太高了:不能太帅,不能太美,不能太温柔,不能普,不能没特点,不能和其他角色撞特点;要保持原来的风格,还要有独一无二的、独树一帜的、全网出圈的新特质。
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柳月阑把所有社交平台的头像都换成了一只绿色青蛙——“跳个楼放松下”。
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年,这位看板郎的新皮肤落地了。
……其实评价也不能算太好,但主要是建模那里拖了后腿,对于皮肤原画的设计,大部分玩家还是满意的。
自此,柳月阑成为了这位看板郎所有皮肤中唯二全身而退的原画师——第一位是看板郎的亲妈——他也因此在这个圈子里声名大噪。
但还是受不了这个手游压抑的环境,没过多久,柳月阑也跳槽了。
现在,他组建的工作室是这两年另一个以剧情和画风为卖点的手游的独立美术工作室,他是这个游戏的主美——这是他的主业。
另外,他还在美院教书,是数字媒体艺术系的老师。
……这是顾曜给他弄进去的,为了这个,两个人也吵过好几次。后来柳月阑烦了,懒得提了,也不再闹了。
他有他自己的反抗方式。他博士在读,但不打算继续念了,就这么赖在系里,不晋升,不发论文,也不考职称,等着顾曜松口,他就辞职。
除了这些,他还有个小小副业——直播画画。
他在豆画师开了个橱窗,接点稿子赚外快。但他要价高,单人基本都要五位数起,买得起的人不多。再加上版权限制,他只接文字设,能画的就更少了。偶然间有一次,一个老板说想知道他是怎么构思的,他就顺手开了直播。
又一下子找到了新副业。
现在,周末两天下午两点是他直播画画的固定时间,有橱窗订单就画订单,没订单就随便画点什么当练手。
直播一开,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
有的问他今天画什么,有的来他这催手游的新皮肤,有的催他加橱窗数量,还有的……
【太太,小黄图还画吗?那个橱窗好久没上了QAQ】
柳月阑一边架板子一边说:“画,但我挑设,你先说说你想画什么动作。”
另外一边,顾曜看他真的去开直播了,心里还有点失落。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闲得有点无聊了,又打电话给集团的财务总监,催这个月的报表。
柳月阑:“……谁说今天不工作了?”
顾曜装听不见。
【想画点带sp的捏,太太接不接?】
柳月阑架板子的动作都停了,专注地看着弹幕,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说:“……不接。后入不接,打屁股不接,口球不接,手铐也不接——不接,都不接。”
几步之外,坐在沙发上用ipad看报表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4. 04
柳月阑团了一张纸巾丢他,又说:“老板啊,你这要求能不能去豆画师跟我说,我真怕扫黄打非把我这直播间扫走了。”
架好板子也调好灯光后,柳月阑开始画画了。
他画画的时候很专注,只偶尔看一眼弹幕在聊什么,吵得厉害了就调解几句——他这人在网络上很有些争议。
圈子内的争议是,他这人性格很差,天天说话阴阳怪气的,很多人看不惯。
圈子外的争议是……
【你们都不敢问,一个个怂的。】
【不敢问我来问】
【柳太太,今天金主没来哇?】
那边,顾曜压低声音提了几个问题,问得财务总监汗流浃背。
几秒钟后,直播间天降特效。
榜一大哥上线了。
一上线就砸了10个10万块。
【嘿,说着说着就来了。】
榜一大哥是个数字和字母随机组合的名字,一看就是注册平台后没改过昵称的原始id。
【今天金主不算慷慨啊,才10个啊。】
这条弹幕刚飘过去,噼里啪啦又砸下来40个10万。
【……哦哦哦,原来是我网卡了没看到】
【太太,恕我冒昧,榜一大哥真的是金主吗?奔现过的那种吗?】
柳月阑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的人,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金主本人回复了:【嗯】
弹幕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上次背景里说了一句话的也是金主本人吗】
【嗯】
【那次出镜了一只手的也是?】
【嗯】
【还有那次在厨房煲汤的也是??】
这次没回复了。
柳月阑心想,这些人不说,他还真不记得,顾曜竟然无意间出镜过这么多次吗?
抬头一看,顾曜去书房打电话去了。
柳月阑便出声替他回答道:“都是都是,哪儿那么多问题。”
他不说话也就算了,这一回答,又炸锅了。
【每天就炫这点没滋没味的富,举报了。】
【直播间叫句柳太太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不是?谁们家的大手靠陪人睡觉赚钱啊。】
【原画圈的风气都是你们柳太太给败坏的,什么玩意儿啊。】
柳月阑看了一会儿,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你们非要问榜一大哥是不是线下奔现过的金主,那我就回答呗,这不是你们问的吗?我真回答了你们又不爱听,真难伺候呀。”
他越说,那些弹幕越要骂;弹幕越骂,他越要说。
几分钟后,顾曜打完电话了,看着心情还挺好,挂断电话时说:“行了,这几个问题你周一再答复我吧。周末陪老婆孩子吧。”
柳月阑看笑了,冲他撇了撇嘴,关了麦克风说:“‘陪老婆孩子’?顾扒皮这么有人性?”
顾曜看他没开麦,走过来坐到旁边,先跟他接了一个浅浅的吻。
镜头的范围开得不大,直播间里只能看到柳月阑手里的动作停了,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抠着数位板的边缘,忽然用了力。
大约半分钟后,那双细长的手指才逐渐松了力,胡乱准备了一下,手指搓了又搓,继续开始画画。
*
这场直播也没播太久——柳月阑专心且认真画画时候,手速是很快的,再加上今天画的是张四位数的精草,精细程度比不了日常工作,两个小时下来,已经基本有了雏形。
“今天先到这儿,我去找老板确认草稿了,除非大修,不然这张稿子就不再直播画了。之后的上色我会发录屏,看微博就行了。明天不播,别白跑。”
又有人开始嘴欠:【明天不播?陪金主啊?】
柳月阑都认识这人的ID了:“对啊,周末不陪金主难道陪你?”
柳月阑这个直播间挺有名的,真有挺多默默潜水学画画的人,看见这些金主来金主去的弹幕也有点烦,有时上头了会跟着吵几句。
【能不能别关注太太的私生活啊?】
【一天天的说话好难听。】
【谁说话难听?有金主可是你们太太自己承认的。】
柳月阑又想说点什么,顾曜起身按住了。
这人也没动麦,隔着很远的距离低声说了一句:“明天难得有空,借用你们太太一天,所以不播。就这样,走了。”
顾曜18岁生日当天逼着父亲顾鼎钧放了权,好好的一场成人宴差点搞成了双方枪战,自此开始接管顾家的一切,从见得了光的生意到见不了光的生意。
居高临下惯了,连说话都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这一说话,直播间的弹幕真的安静了。过了好几秒,那些认真学画画的人才陆陆续续开始继续说话。
【太太上色什么时候发?最想看上色,能不能不要四倍速?】
【柳太太,你在美院的公开课,今年还有视频录播吗?】
【劳斯劳斯,橱窗又空了,您记得补橱窗呀!!!】
柳月阑一一回复了——美院公开课那个问题,本来不想回答,但唯独跳过那一个问题,又显得有点伤人,也还是回答了:“这个你问问美院微博的皮下吧,我确实不知道。”
之后就下播了。
提起美院,柳月阑本来就老大不乐意,顾曜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好几套新衣服,递给柳月阑,说:“出差时买的,一直忘了给你。”
很简单很基础的款式,但剪裁都很用心,面料也舒适。
柳月阑低头看着,老半天都没伸手接。
顾曜见他没有收,便自己拿了回来夹在手臂下:“不喜欢吗?那算了,下次再买衣服带你一起,好吗?”
柳月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冷笑一声,伸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上衣和裤子一件一件落到地上,他很快便全身赤裸,只剩最后一条短裤。
他朝顾曜伸手:“拿来吧。”
顾曜无奈道:“阑阑。”
柳月阑不动。
顾曜无法,撕开包装,把衣服披到柳月阑身上。
他张开双臂拥住柳月阑,叹了口气,低声说:“别生气了,我爱你,阑阑。”
柳月阑很久都没有回应,只是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
顾曜摸摸他的头发,又去亲他的鼻子,见他没有再躲避,便低头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家居服,重新为他穿好。
昂贵的、崭新的衣服像垃圾一样丢在一旁,顾曜一边给他扣着上衣的扣子,一边说:“以后不买了,不买了,你不喜欢就不买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柳月阑的脸,低头去看他:“别生气了,好不好?这次是真的,以后再也不买了。”
柳月阑的眼睛转去他的方向,只看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低声开口。
“顾曜,都十年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柳月阑的声音很疲惫,“我爱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顾曜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知道柳月阑这次是真的伤心了。他抱着柳月阑在沙发上坐下,把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怀中爱人的头顶。
他又去摘柳月阑无名指上的戒指和那条翡翠手链。
顾氏集团一百多家分、子公司的管理者,顾家的话事人,18岁就敢拿刀抵着他爸喉咙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扒掉照海市一层皮的人,最罕见的低声下气,几乎都给了他的爱人。
快八位数的翡翠被顾曜随手一扔。他搂着柳月阑的腰,脸凑过去贴他:“你不喜欢,就都不要了。明天我找人把这些东西都换一遍,这次绝对……”
柳月阑打断他:“又瞎折腾。”
他没去管别的,只摸索着在沙发缝里重新找出了那枚戒指。
他把戒指放到顾曜手里,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说:“你再摘我戒指,我就认为你要跟我分手。”
话音刚落,小指环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顾曜低头去亲他的手指,低声道:“我真怕你,阑阑。”
紧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发的气氛悄悄缓和了。
争吵的次数多了,就连退让都成了习惯——顾曜退一步,柳月阑就不再追究;柳月阑低了头,顾曜也愿意顺势承认是自己错了。
*
吃过晚饭后,顾曜接了两个电话,处理完这点工作后他重新回到卧室,发现柳月阑正躺在床上跟谢临风打电话。
谢临风是他们两人的高中同学——确切点说,谢临风和柳月阑关系不错,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跟顾曜才勉勉强强称得上一句熟悉。
“今年F1在西班牙举行。”谢临风嗓门很大地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看。”
柳月阑说:“你每年都吵着去看,每年都不去,受不了你。我看你也没有多喜欢。”
谢临风也很郁闷:“谁说不是呢!上次去看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老有事耽误。”
柳月阑见顾曜进来了,冲他眨了眨眼睛,又掀开了被子——
刚洗完澡,还带着一身水气,裤子也没穿,睡衣的扣子只系了最上面两颗,明晃晃地在勾引。
柳月阑从床上坐起来,被子随手那么一盖就遮住了小腹,只露出胸口一小片皮肤。
顾曜是真的笑出声了,笑过之后又反思了一下自己。
最近真的,太少回家了。
以后不能这样。
他两步走到床前坐下,手已经很不老实地钻进了被子。同时又贴近柳月阑的耳机,装作很不经意地大声问道:“跟谢临风打电话啊?”
谢临风一听见他声音就怂了:“走了,拜拜!”
顾曜笑道:“你有那么怕我吗?”
谢临风说:“还真有。”
柳月阑推开顾曜的脸,说:“行了,临风,不说了,我这儿都快十点了。今年F1你想去就赶紧去搞票,搞到票我陪你去。”
谢临风嚷嚷道:“什么啊?你不能让你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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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给我搞票吗?”
顾曜拒绝:“不能。”
谢临风跳脚:“你好小气!”
“对啊,就是小气。”顾曜认下他的质控,顺便反过来diss他,“谁让你以前老调戏我老婆。”
谢临风真受不了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天天说天天说!阿曜,你真的好小心眼!”
柳月阑摘了耳机,说:“你们俩说得我头痛,不说了不说了。”
挂断电话后,顾曜又问起谢临风的身体:“电话里不好说,我就没问,他身体还好吗?听声音像是精神还不错。”
谢临风身体不好,一出生就带着遗传病。他的母亲死于这个疾病,他自己也在前些年发病了,去年他去了瑞典,一直在调养身体,之后就再没回过国。
提起这个,柳月阑也有些惆怅:“每次问他,都说还好,但……谁又知道呢?”
柳月阑一直说去瑞典看他,结果——就跟谢临风老说要去看F1一样,要么是他这边耽搁了,要么是谢临风那里耽搁了,时间总也碰不上。
柳月阑下定决心:“今年一定去找他。”
顾曜搂着他的腰,“嗯”了一声:“定了时间跟我说,我来安排。”
嘴上说着,手里也不老实。
手才一张开,就摸到一手细腻的大腿肉。
柳月阑笑着过去吻他的下巴,柔软的唇甫一贴上,就被按着肩膀压回床上。
*
和顾曜的第二次见面,就在耀福中学的二十周年校庆上。
校庆的前一天下午,后桌的同学突然踢了踢柳月阑的椅子。
柳月阑回头一看,那人正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柳月阑记得这人,是叫谢临风的。
“去看彩排啊。”谢临风说。
柳月阑不想去:“我要写作业。”
“作业什么时候不能写?彩排可就这一次。”
柳月阑:“……明天就是正式的校庆了,直接看就行了,彩排有什么好看的?”
谢临风说不过他,干脆起来拽着他就往外走。
“你这人,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这么犟!”谢临风嚷嚷着,“去看看嘛!”
柳月阑有点受不了这种自来熟的性格。他往下拽着谢临风的手,说:“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什么动手动脚。”谢临风怪不乐意的。他忽然一拍脑门,说:“哦哦,我知道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谢临风,玉树临风的那个临风。”
柳月阑心想,再没说过话也会知道后桌叫什么吧,但还是出于礼貌,回了一个自我介绍:“柳月阑。”
谢临风:“好,交换过名字了,我们去看彩排吧!”
柳月阑:“……”
最终还是被硬拉着去看了彩排。
柳月阑惦记着没写完的作业——他可不像这些公子哥儿一样,他回家几乎没时间写作业——看彩排看得十分敷衍,一点都不专心。
来看彩排的人很多,但……说不清究竟是来看彩排本身,还是来看某个人。
柳月阑一走进操场,就听到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嗳,阿曜,今天就回来了啊?”
“哎哟,少爷,您回来了啊!”
“一回来就忙上忙下,这么上心呀。”
被众人包裹在中间的人一一回应着他们的问题,最后有点无语地说:“给我接广播室,我来昭告天下,我回来了。”
谢临风并没有过去搭话。他拽着柳月阑远远地站在最外面,用胳膊肘杵杵对方,轻声说:“你见过他没有?顾曜,咱校董的大儿子。他姐也在咱们学校,他还有个弟弟,但他弟不在咱们学校,他弟在澳洲。”
哦,原来叫顾曜,原来是那位女士的儿子,难怪。柳月阑腹诽。他不知道为什么谢临风要这么小声地说这些,不知不觉也被影响了,跟做贼一样低声说:“见过一次,不知道叫什么。”
谢临风脸上那股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质忽然就收敛了。他扭头看了一眼柳月阑,正色道:“咱们这学校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要随意招惹。但……
他把声音放得更低,几乎用气音说:“这个人,你一定记住,千万离他远点,这是……最不能惹的人。柳月阑,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记住,你惹不起他。”
柳月阑并不清楚谢临风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为了什么,相反,他对顾曜的印象还不错。
他大概知道宋以在政界的背景。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境,顾曜却完全没有暴发户一样的蛮横和霸道——他以前学校的那些小二代们,个个眼高于顶,恨不得把“老子家里有的是钱”贴脑门上。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顾曜。
9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但顾曜一直忙东忙西,竟然也热出了一头汗水。
他取了校服的领带随手放进裤子口袋,黑色的领带露了一个角在外面。
谢临风不知怎地忽然就对彩排失去了兴趣。他拽拽柳月阑的衣服,说:“唉,回去吧。”
5. 05
第二天的校庆在七点半开始,比平时上学还要早半个小时。为了赶公交车,柳月阑提前了五十分钟出门,到学校时脑袋还是懵的。
他脚步虚浮地放下书包直奔操场,顶着大太阳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校庆开始。
没过多久,不远处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柳月阑抬头一看——
又是顾曜。
那时候的顾曜也只是个半大少年,远不是后来的那个工作狂魔。早起的这半个小时,他也一样困得不行,眼神都是僵的。
他一路走过来,两旁的人群一路自然散开,给他让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路。
很神奇的一个场景。
他打了个哈欠,站到了他们班的最末尾。
校庆结束后,柳月阑终于彻底清醒了。他回到班里,从自己的座位上找出几张纸,准备去找宋以签字。
转学时说的,奖学金、助学补助,以及申请不住校的表格,都需要学校的各级领导签字。宋以最忙,不经常在学校,趁着今天校庆,他要赶紧去找她签字。
宋以不知正在和谁说话,语气挺温和,还时不时笑两声。听到敲门声后,她说了一句“来”。
柳月阑推门进去,看到有个男生正背对着大门坐在宋以的办公桌上。
那人袖子往上卷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听到柳月阑进来后,那人也回头看了一眼——
又是顾曜。
柳月阑后知后觉地想起,顾曜是宋以的儿子,他在这里,十分正常。
“老师,助学金和奖学金的申请表,财务处的老师要您签字才能拨款。”柳月阑没去管别的,径直来到宋以办公桌前面,将手里的几张表格递了过去。
宋以“哦”了一声,接过表格唰唰地签着自己的名字,问道:“还适应吗?学习跟得上吗?”
耀福中学的学习强度非常大。柳月阑在从前的学校里,考试成绩是在整个年级都排得上号的,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考试竟然变成了吊车尾,最近这段时间才终于调整过来。
这个学校里的人,谁都不是草包。
但他没有说这么多,只说:“还好,跟得上。”
宋以又“嗯”了一声,表情还是温和的,手上的动作却不耐烦起来:“怎么这么多。算了,你去把财务处的老胡叫过来。”
宋以把手里的签字笔往桌上一扔:“什么都要我签字,什么都等我签字,我来一趟学校得给他签半个小时的字,我来学校是专门给他签字来的吗?你去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
这时,在一旁安静着的顾曜忽然出声了:“我去吧。胡处长你还不知道吗,脾气最大了。我去叫他吧。”
宋以说:“也行,那你去。老胡这人,官不大架子不小,一天天的就会走这些没用的流程。”
顾曜笑着说:“息怒,息怒。”
说罢,他冲柳月阑点点头:“走吧,我跟你一起。”
宋以的办公室离财务处并不远,两人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到了。
顾曜并不避讳自己和宋以的关系,直截了当地说:“胡老师,我妈找,嫌你的表格签字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还没跟身边的人打过招呼,便对柳月阑说:“哎,我记得你是叫……李月阑?”
柳月阑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柳。”
顾曜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李月柳?不是吧。”
“是柳月阑啦!”财务处的老师笑着纠正他。
顾曜捂了一把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觉得不是。”
他看着柳月阑,说:“我就记得名字挺好听的。不好意思啊。”
柳月阑说“没事”。
回到宋以的办公室后,柳月阑和顾曜都没进去——宋以在里面狂喷这位胡处长,说他太爱摆架子,形式主义太重,办事效率太低云云。
柳月阑在办公室外面,听得汗流浃背了。
类似的助学金他申请过太多次,几乎没有哪次是非常痛快地批下来的。宋以这顿数落,表面上是真心觉得流程太多太复杂,实际上……未必有多大效果,只会让柳月阑的这笔助学金办得更慢更艰难。说不定这位架子很大的胡处长还会因此记恨上自己。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老式手机的振动模式非常强烈,在安静的走廊上也能发出无比清晰的一声“嗡”。
他拿出手机一看,Q.Q上弹出个好友申请。
是顾曜。
他扭头看看——
顾曜冲他挥了挥手机。
柳月阑低头通过了好友申请,对面很快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你好呀,李月柳。】
柳月阑抬头看了一眼顾曜,当着他的面,把他拉黑了。
顾曜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柳月阑满脑袋官司,真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没理他。
顾曜也不恼,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你那个助学金的申请,回头我帮你交。”
他朝宋以的办公室努努嘴:“老胡会为难你,但他不敢为难我。”
心里担忧的问题就这么被看破,柳月阑抿了抿嘴,想说“不用”,又实在觉得很烦。
顾曜又冲他挥挥手机:“但你得先把我放出来。”
柳月阑真没心情跟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低头把顾曜放出来了。
顾曜摆弄了两下手机,冲柳月阑笑了笑,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学习,生活,什么都行。”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顾曜,叫我阿曜就行了。”
柳月阑看看他,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心情,最后,也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顾曜那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成了真,当天晚上,柳月阑真遇上了一点棘手的事。
说起来,耀福中学的氛围实在比他之前那所学校要好太多,转学到这所学校以来,柳月阑从未遇到过因为家境问题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他遇见的所有同学都对他十分友好。
但这并非是因为同学们真的就有多好,更直接的原因其实是——
钱这个东西,在这些二代们眼里,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柳月阑穷,那又怎样呢?
他穷得只剩一块钱,或者他富裕到拥有一百万,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区别。
反正都没有他们有钱。
是穷是普通是富裕,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同学们内心真正的想法对柳月阑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只要能维持表面上过得去的关系,他并不在意那些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那天晚上,柳月阑终于遇到了一个讨人厌的同学。
他记得这个人,叫蒋旭,是个挺刺儿头的人。
他听谢临风提过几句蒋旭的家庭,据说是老来得子,家里宠得很。宠来宠去,宠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谢临风曾经说过,他们这所学校,大部分都是冲着培养继承人来的,很少有蒋旭这样的真纨绔。
柳月阑记起谢临风的话,本着“不要招惹这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的心态,绕了几步避开蒋旭。
但蒋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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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是冲他来的。柳月阑往哪边走,他就挡到哪一边。
甚至,他还调查过柳月阑。
“哎,我听说你在上一个学校里,老跟人打架呢。”蒋旭说话的语气粘粘糊糊,听着很恶心,“他们说你长得漂亮但性格贼辣,原来不是吗?”
他不等柳月阑回答,慢悠悠晃到眼前,冲柳月阑伸出了手——手里放着一枚车钥匙。
“柳月阑,听说你挺需要钱的。这样吧,今天晚上你陪哥哥喝杯酒,哥哥给你一百万,怎么样?”他扬扬手里的车钥匙,又说,“哥哥开车带你去,如何?”
柳月阑盯着他手里那枚钥匙。
他认得那钥匙上的牌子。那个牌子的车,够他哥好几年的药费了。
柳月阑捏紧了书包的肩带,手指反复摩挲着他哥给他补过的那一圈轮胎线。
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好几分钟后才低声说:“我要回家写作业,我也不会喝酒。”
蒋旭收起车钥匙,脸上依然挂着令人作呕的笑。他走进柳月阑,伸手就要揽上他的腰。
“没事,不会可以学,哥哥教你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谢临风的声音。
那人一溜小跑,来到柳月阑身旁站定,在蒋旭的手臂就要搭上柳月阑的前一刻,抢先一步抓住了这人往怀里一带!
柳月阑一下没站稳,差点摔进他怀里。
谢临风的大嗓门咋咋呼呼的:“小月阑!你可太不厚道了啊!哦我今晚说带你开车出去玩,你不去,原来在这儿等着旭哥呢?那不行,我先来的!”
说着他朝蒋旭点点头:“旭哥,不好意思啊,这人我定了,下次吧,啊,下次,下次。”
他不等蒋旭回答,拽着柳月阑就走。
刚越过蒋旭一步,他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眉眼间只剩厌烦和鄙夷。
他低声对柳月阑说:“别回头,快走,也别说话。”
两人走出几步后,柳月阑听到身后的人嗤了一声:“谢家的狗杂种,还管上我的事了?滚远点!”
谢临风头都不回,应了:“好嘞!滚了!”
柳月阑拳头都捏紧了,他放下肩膀上的书包,扭头就朝蒋旭走去!
“你疯了吧!”谢临风压低声音拉住他,“柳月阑,你还想替我出头?你惹得起谁?!”
柳月阑脾气上来的时候是真的倔。谢临风几乎要用两只手一起才能勉强拉住他,最后几乎是半搂半抱把人弄走了。
这么一闹,蒋旭也没了心情。他在后面不干不净地骂了谢临风几句,又高声说:“柳月阑,我还会找你的,我看下回还有谁能帮你。”
谢临风拉着柳月阑往前走了很久,直到确定蒋旭没再跟上来才终于放下心。
他找了个地方,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往地上一铺,直接坐到地上,两只手往后撑着,懒洋洋地说:“小月阑,我好感动啊,你居然还想给我撑腰。”
柳月阑没坐,就站在原地,脸上余怒未消。
谢临风的笑意更明显了。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你坐不坐?我抬头跟你说话好累。”
他看着柳月阑,眼里依然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的:“小月阑,你不要替我出头,你不要替任何人出头。”
他见柳月阑依然没有消气的意思,又坐直一点去够柳月阑的手。
“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咱们这个学校里,没有人,都是鬼。”谢临风慢慢说道,“你看到的人,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鬼罢了。”
谢临风眼里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
柳月阑这才发现,原来这人不笑的时候,脸上竟带着难以言说的冷意。
6. 06
那一晚,谢临风跟他说了很多。
“咱们这个学校里,大家也会互相攀比,只不过比的不是钱,是——”谢临风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又继续说道,“举个例子,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这学校里,谁都不敢去惹顾曜,为什么,为什么大家怕他?不是因为顾家有钱有权,而是因为,顾家有钱有权,并且,顾曜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好像又觉得不对,愣了一会儿,稍微修正了一点措辞:“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
不等柳月阑反应过来,他又拿自己举了例子:“我家也很有钱。往前倒十年,顾家都没我们谢家有钱。但为什么大家看不起我呢?因为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我要跟他们争,但我争不过他们。”
谢临风他们家,三个孩子,三个妈。夹在中间的孩子本来就不受宠,谢临风偏又遗传了母亲那边的遗传病。
别说受到重视,他在谢家,几乎就是个透明人。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柳月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只说:“如果因为这样就看不起一个人,那也……”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样的行为和他以前那些嫌贫爱富的同学并无两样。
谢临风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耸耸肩,说:“无所谓,说就说呗,又不会怎么样。别人看不起我又怎么了?我能少块肉吗?看得起我又能怎么样,是能帮我赶走我哥还是赶走我弟?什么都影响不了。”
他杵杵柳月阑的胳膊,说:“这些东西都与你无关,所以我也不想多说。反正,这里的人,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三年的交集,忍忍就过去了。但如果……”
这人说着说着自己先惆怅上了:“我不可能每次都帮到你,如果以后还有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你可以去找顾曜帮忙。顾曜你还记得吗?”
柳月阑点点头:“我记得。你不是说这人最不能招惹吗?”
“两码事。以后你会明白的。”谢临风提起顾曜,又把声音放得很低,“我不能说太多,但……这么说吧,没事你当然别去惹他,但必要时候,你真的可以考虑找他帮忙。”
柳月阑实在无法理解这看似前后矛盾的话语,还想多问两句时,他哥打电话过来了。
晚上耽误了一会儿,他哥见他还没回家,着急忙慌地打电话过来询问。
柳月阑说:“有点事,现在回去,你先吃吧。”
他哥说话声音细细柔柔的:“没事,我也不饿,我等你。”
挂了电话后,谢临风在旁边挤眉弄眼地学:“我~等~你。”
柳月阑冷着脸扫了他一眼。
那一晚的谈话,就到这里为止了。
但蒋旭的出现,和谢临风所说的话,让柳月阑彻夜难安。
转学到耀福已经几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这里的不同,和这里的……“残忍”。
他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睛到十二点多都毫无睡意。
也巧,他哥也没睡着,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柳月阑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出声说:“柳星砚,你睡了吗?”
他哥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小声说:“还没有呢。”
他哥这人,老是干一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他听见地上那点动静后,心里的憋闷消散了一点,又逗他哥:“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他哥委屈道:“月阑,你是在钓鱼执法吗?”
柳月阑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说:“哎,柳星砚,你说——”
话才刚起了个头,他哥已经从地上坐起来,趴到他床边了。
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圆乎乎的。
柳月阑忽然就走神了。
他哥长了一张很会招人的脸,再加上他又看不到东西,人也长得清瘦,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欺负。
最可恨的是,这人自己并没有一点被欺负了的自觉。
那会儿他哥还没捡到那只狗,便自己一个人下楼倒垃圾,柳月阑则在楼上写作业。
谁也没想到,前后就那么十分钟的工夫,居然就差点真的出了事。
大概是亲人间天生的心灵感应,那天,柳月阑看着课本上的作业,怎么都静不下心,干脆下楼去看看。
结果被他看个正着。
他把他哥带走,没当场发火,只在过后跟那个小混混狠狠打了一架。
柳月阑有些记不清他当时几岁了,只记得面前的小混混看似高大,可实际也矮小得很。
那个小混混被他揍得掉了一颗门牙。柳月阑说,你记着我这张脸,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他的目光扫过那人的下身,咬着后槽牙说,你给我管好你这个脏东西,再敢对柳星砚动手动脚,我就剁了它,
愤怒之余他又有些庆幸,幸好……幸好他哥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遇到了多恶心的事。
但,除了这些偶发事件,柳月阑还是希望他哥能快点好起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他哥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不像盲人的眼睛,水汪汪,黑溜溜,笑起来还有小卧蚕。
柳月阑伸手按按他哥的头顶,又在想,他怎么就看不见呢,太可惜了。
他哥有点不高兴地说:“不许摸我头,都是因为你老摸我头我才长不高。”
柳月阑:“你自己就这基因,你还赖我?”
他哥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又说:“叫我干什么呀?”
柳月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想说的话:“……我是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过吗?”
他哥用两只手垫着下巴,趴在床边,回答得很快,像是根本没有思考,又或者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思考过太多次了。他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概念。但我知道,你一定能走出这个地方。”
破败的老小区里连街灯都没有,在这个黑暗寂静的夜晚里,柳星砚的眼睛就是唯一的光亮。
柳月阑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说:“少肉麻兮兮的。”
“是你问我的呀。”
“你都多大了,说话还呀来呀去的。”
他哥哼了一声,膝行着挪回自己的被褥里,不说话了。
柳月阑忍了忍笑意,说:“行了,快睡吧。等我考上大学,带你出去玩。”
他哥又高兴了:“好!”
几分钟后,他哥终于睡着了。
柳月阑依然毫无困意。
又一次想要离开学校的焦躁心情被他哥这几句简单的话轻轻松松地安抚好,可究竟要如何面对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柳月阑依然毫无头绪。
这一夜实在睡得太晚,第二天早上柳月阑起晚了,差点没赶上公交车。
他惦记着昨天晚上他哥的抱怨,本来打算第二天早上去买几个鸡蛋给他哥当早餐,结果也因为起得太晚而作罢了。
课间的时候他去了一趟食堂。
……食堂的煮鸡蛋要四块钱一个。
柳月阑在窗口犹豫了很久。
四块钱,四块钱啊。
如果放了学回家后再买呢?又不一定买得到。
柳月阑咬咬牙,买了两个煮鸡蛋。
他拿着那两颗鸡蛋塞进口袋里,心里好像在滴血。
太贵了,太贵了。
结果那一天晚上,他又遇见了蒋旭。
不过一天的时间,蒋旭竟然染了个满头的黄毛。黑色西装校服外套的扣子一颗都没系,同色的领带也歪歪扭扭拴在脖子上。
他单手插着口袋,嘴里叼着一根烟,看到柳月阑后吹了一声口哨:“小美人,等你好久了。才下课啊?”
他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夹着那根烟从嘴里取出,柳月阑这才发现,那烟比普通的香烟粗得多。
下一刻,他又闻到了一股极刺鼻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月阑捏紧了拳头。
他对这样的处境实在厌烦至极,他真想拽着蒋旭的头狠狠踩在地上。
可他不行,他不能冲动。
他……惹不起蒋旭。
他谁都惹不起。
柳月阑抠着书包,打算装作没看到也没听到,低着头从蒋旭身边走过。
“哟,今儿怎么变成哑巴了?”路过蒋旭身边时,那人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了一个圆圈,比了一个很猥琐的手势,说,“昨天不是还想给谢临风那个狗杂种出头吗?”
他朝柳月阑吐了个烟圈。烟雾缭绕里,蒋旭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探究的语气开了口:“宝贝儿,我知道你想找个靠山,但你找错人了——谢临风算个屁啊?你不如来找我,我能罩着你,保证没人敢——”
他伸手拍了拍柳月阑的脸:“再打你的主意。咱学校的人啊,太爱假正经了,他们不说,不做,觉得丢份儿。我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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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一种让人作呕的手法摸着柳月阑的脸:“小宝贝儿,你知道这学校里,多少人想扒了你这身衣服吗?”
柳月阑始终没有说话。
在那只手就快要撬开他的嘴唇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
这个学,看来又上不了了。他想。
“哈。”蒋旭挺惊讶,“你力气还挺大啊。”
放假在家的时候,柳月阑经常帮他们这片的快递员送快递。
在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里,他搬过冰箱,搬过洗衣机,搬过空调和电视。
力气怎么可能不大呢?
他捏着蒋旭的手腕,脸色铁青。
“别碰我。”他说。
“老子今天他妈就要碰——”
蒋旭的话戛然而止。
“在干什么?”与此同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平淡无波的男声,“柳月阑?”
柳月阑还没回头,先闻到了一股木调香水的味道。
那人来得很快。说话时好像还在几步之外,眨眼间已经来到他们身边。
柳月阑背上一重——
那人一手捞着一个,将他和蒋旭圈在怀里。
“这么晚还没回家,不怕赶不上公交吗?”话是在问柳月阑,人却是冲着蒋旭。
是……顾曜。
竟然是顾曜。
柳月阑愣愣地看着莫名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人侧着脸正在打量蒋旭。
从柳月阑的角度,只能模糊看到顾曜的半张侧脸。
鼻梁很挺,眼窝也深,嘴角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看向蒋旭的眼神竟然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情。
他看着蒋旭,柔和得像在对待自己的情人。
如果,被他专注凝视的那个人没有不停发抖、额冒冷汗的话。
顾曜松开圈着柳月阑的那只手,转而扶住蒋旭的胳膊,轻声询问:“怎么了?你紧张什么?”
蒋旭的额头上往下落着大颗大颗的汗水,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阿、阿曜,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曜笑得温和,话却很冰冷:“关心我干什么?你也说说看,你在干什么?”
蒋旭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他抓着顾曜的胳膊,脸上已经露出哀求的神色。
“阿曜,阿曜……少爷,少爷!”他小声地反复叫着顾曜的名字,更多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曜并不理会这些。他拿过蒋旭歪歪甩在肩膀上的书包放到自己肩上,笑着说:“你们家司机好像来了,我送你啊。”
他圈着蒋旭的肩膀,却是往远离校园大门的方向走去。
路过柳月阑的时候,他甚至笑着和柳月阑打了个招呼。
蒋旭却根本不想动。
他站在原地,死抠着顾曜的胳膊,只是那人力气极大,只用一只手就能拖着他。
到后面,蒋旭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被顾曜硬拽着半跑半走地拖行。
那两人都不再关注柳月阑,柳月阑也无心再去管这些。他抓紧了书包,低着头快速朝学校正门的方向跑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顾曜来管这个闲事,那就……柳月阑乱七八糟地想着,顾曜那种出身,他既然敢管,就不会在乎后果。他总归比自己……
砰——
柳月阑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物体碰撞的巨大声响!
与这声响同时传来的,还是蒋旭的痛呼。
柳月阑停下脚步,额角也冒出了细细的汗水。
他吞了吞口水,僵硬地回过头去——
蒋旭面朝下倒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前。他挣扎着想起身,双腿抵着地面动了又动,始终徒劳无功。
顾曜蹲在他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洁白的衬衫袖口带着一小片猩红的血迹。
他抓着蒋旭的头发,把人从地上抬起,方才伪装出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冰冷的残忍。
他用另一只手拍拍蒋旭的脸,掰开他的手掌,从里面抠出那根比寻常香烟粗得多的东西,放在鼻间闻了闻。
“大麻?”
顾曜又用力把人掼到地上,站了起来,用脚踩住了蒋旭的头顶。
他说话的语气依然算不上凶狠,但平淡的语气之下,竟包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他踩着蒋旭的头,问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在学校里搞东搞西。当耳旁风是吧。”
7. 07
柳月阑站在不远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地上。
他极缓慢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他几乎能闻到不远处传来的血腥味。
而血腥味之外,他又在为另一件事心慌。
大麻,蒋旭刚才抽的……竟然是大麻。
不是没见识过违法犯罪的人和事。在他清贫的前十六年人生里,偷盗、抢劫他都见过太多了,但那些腌臜在大麻面前似乎都显得那么渺小了。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就足以让柳月阑全身发抖。
他又一次想起谢临风说过的话。
……这个学校里,谁都惹不起。
不远处,顾曜又用鞋底碾了碾蒋旭的头。在那人再三保证身上在没有多余的毒/品后,顾曜终于放开了他。
那根大麻被顾曜收走了。他捏在手里,嫌恶地看了一眼。
再次抬起头看向柳月阑时,顾曜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
他走到柳月阑面前,微微低头,说:“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事情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伸出手,好像想帮柳月阑扶好摇摇欲坠的书包,又想起手里还抓着那根卷了大麻的香烟,便换了一只手,帮柳月阑压了压头发——跑得太快了,头发都翘起来了。
柳月阑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一样向旁边躲去!
顾曜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他垂眼看着柳月阑,眼里带着浅浅的疑惑:“你怕我?”
*
前一天晚上又胡闹到了半夜,早上起床的时候,柳月阑眼睛都是肿的。
他打着哈欠冲澡,背上和腰间遍布吻痕。
顾曜正在一旁挤牙膏,欣赏了一会儿之后,被柳月阑迎面丢过来一只空的沐浴露瓶子。
他笑着躲开,说:“不让看?”
柳月阑闭着眼睛冲头发,说:“不让。”
顾曜好笑道:“昨天晚上谁拿大腿蹭我?现在又不让看了。”
柳月阑懒得理他。
简单冲过澡后,柳月阑一边吹着头发一边说:“以后真是不能拖到deadline再赶稿了。熬夜熬太多,我感觉我都脱发了。”
他对着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又说:“我去剪短一点吧,太长了。”
确实是忙了太久,连头发都顾不上打理,发尾已经垂到肩膀了。
顾曜还在刷牙,闻言含糊地说了一句:“别剪,好看。”
“真的吗?”柳月阑将信将疑。
他拔下吹风机,两只手束起脑后的头发,发现居然已经能够扎一个短短的马尾了。
顾曜刷完牙,又抹了一把脸,走到柳月阑身后将他圈在怀里,下巴一矮,搭在他的肩膀上。
“真的。”他说。
顾曜没穿上衣,露在外面的肩膀也十分精彩,好几道指甲印都见了血。
顾曜很讨人嫌地明知故问:“昨天晚上没有那么激烈吧。”
被柳月阑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才肯老实。
难得的周日,说好了不再想工作,就专心陪柳月阑。
顾曜把几个手机都调成了静音,还给柳月阑展示:“今天就是天塌了也没人找得着我。”
柳月阑笑着骂他:“神经病。”
中午,顾曜还久违地亲自下厨做了饭。
顾曜下厨的机会不多,他太忙了。不过他手艺相当不错,据本人说是十来岁的时候被他爹扔到英国时自己摸索着学会的。
柳月阑也没闲着,在旁边帮他打打下手,再偷吃一点他切好的菜。
饭后,柳月阑躺在顾曜腿上刷微博,看看手游的玩家们对这一次的皮肤都有什么期待。顾曜在旁边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英文书,只用一只手握着柳月阑,食指时不时在那人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拨弄几下。
就这么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后,柳月阑忽然抓住了顾曜的手。
“你这疤,怎么也好不了了?”他摸着顾曜左手的手掌,疑惑地说,“这么多年了,我那块儿疤早就好了。”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不对,我当时都没留疤,只有几个小伤口,几天就好了。”
顾曜不太在意地举起手掌看了看,说:“不知道,可能是练习射箭的时候总磨到这儿。”
柳月阑有时也会去看他射箭,但这种场合总是让他不那么自在,再加上他对射箭一窍不通,去的次数也不算多。
他觉得顾曜这个说辞很奇怪,却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便嘟囔了一句“我怀疑你在敷衍我”。
还示威地并拢起几根手指拍拍顾曜的嘴。
顾曜反手抓住他,放在唇边亲了亲,说:“你别天天要死要活的就行。”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几年前——大概有十年了——他哥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最严重的时候,柳月阑每天要签十几份病危通知书。
柳月阑本来就不是什么心理坚强的人,那么多事撞在一起,最绝望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想过跟他哥一块去死。
顾曜千防万防,每天只给他两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还是没防住他捡了一把针头。
那一小把针头划伤了柳月阑的手,也划破了顾曜的手,就这样留下了几道浅浅的伤疤。
这么多年过去了,柳月阑从来没提过那时候的事,这还是第一次。
顾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挠挠柳月阑的下巴。
睡前,顾曜忽然想起来个事情:“快到12月了。今年生日想怎么过?”
柳月阑的生日很好记,12月12日。
他对生日、纪念日之类的日子都没什么执念,过不过无所谓,怎么过也无所谓。
他闭着眼睛躺在顾曜腿上,手机放到一旁,只握着顾曜的手,说:“普普通通地过,平平淡淡地过。”
顾曜把玩着他的头发,见他闭上了眼睛,又用指腹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轻声说:“行,那今年还是咱们两个人过。”
柳月阑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咱们这个阳台,你给我装饰上吧。就弄成你们顾家老宅那样的。”
顾家老宅的院子里,被顾曜栽了一整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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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说,他小时候在老宅过得非常压抑痛苦,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专门去学过花艺,慢慢地就把院子种满了花。
顾曜无奈地笑了:“行,小祖宗。你真会使唤我。”
悠闲了两天,一觉睡醒,又是周一了。
柳月阑每周一都排了满天的课,从早到晚。一想到周一他是真的头疼。
阿Fin一大早就过来接他。
柳月阑本来说不用。
跟顾曜谈恋爱谈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顾曜身边这个鬼魅一样的影子。但他到底不是顾曜,不能那么心安理得地使唤阿Fin。
“你让他送吧,”顾曜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了个地方,“他中午要去这儿,就在美院隔壁那条街,顺路。”
柳月阑“哦”了一声,调侃道:“枫哥,你们先生又让你替他露面了。”
顾曜说的那个地方柳月阑知道,是照海市非常有名的一家私人会所。
顾曜几乎不参与这些场合,但不代表所有的应酬他都能推掉,那些不能推掉的、不好推掉的,他通通都让阿Fin替他出面。
顾曜不出面的时候,阿Fin就是他的发言人。
不过今天这个应酬,顾曜提起来的时候居然还生气了。
“方阳明,一回来就给我找事。”顾曜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让阿Fin去教训他。”
方阳明,就是顾曜那位上不了台面的姐夫。
顾曜父母的婚姻名存实亡。他力排众议,坚决不允许姐姐顾昭的婚姻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却没想到,顾昭看上了这么一个草包。
顾曜私下里和柳月阑说过很多次。
他很少怀疑自己做过的事情,唯独姐姐的婚事,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柳月阑不想管这些,只摇了摇头,说:“你也别太……那个了。他毕竟是阿昭姐姐的丈夫。”
顾曜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阿Fin适时出声:“月阑少爷,您放心吧,我有数的。”
*
去学校的路上,阿Fin忽然问道:“我记得,您生日快到了。”
柳月阑乐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这个?”
阿Fin说:“哪能不问呢?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啊。您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说完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除了先生送您的。”
柳月阑用胳膊撑着车窗,说:“没有,什么都不想要,别瞎折腾。”
阿Fin笑了笑,说“好吧”。
把柳月阑送到学校后,阿Fin说:“晚上还是我来接您。您晚饭怎么吃?是找个地方先吃,还是直接回家?”
毕竟还是在顾曜身边待了那么多年,阿Fin胆子大得很,经常趁顾曜不在的时候跟柳月阑调侃他:“或者,您点菜,让先生给您做。”
一句玩笑话,把俩人在家里的地位漏了个底儿掉。
柳月阑也笑:“就你废话最多。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阿Fin敛起笑意,冲柳月阑点了点头,驱车离开了。
8. 08-一更
方阳明请客的时间定在12点整,阿Fin过了一点才到。
服务生将他引至包间,才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酒气和烟气熏得阿Fin皱了眉。
方阳明见他来了,很热情地打了招呼:“阿Fin!”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挺恬静的女孩,正笑意盈盈地举着他的酒杯,依偎在他身旁。
包间中间的矮脚茶几旁,几个侍应生正跪在地上添酒。
阿Fin平日里存在感很低,但需要他来撑场面的时候,他身上的压迫感也丝毫不逊色。
他没理方阳明,没理任何人,进来之后就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安静注视着这包间里的一切。不知不觉间,方才那快要掀翻房顶的噪音已经悄然减弱。
他身边坐着几个满脸忐忑的男男女女。有人大着胆子摸上他的腿,又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吓退。
方阳明不知从哪儿请来的狐朋狗友,调笑着冲他吹了口哨:“干净得很!放心用!你用过之后不会再给别人用!”
方阳明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只得顶着阿Fin冷酷的目光说:“喝多了,阿Fin……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几分钟后,方阳明又试探着问:“阿曜……今天来吗?”
话才刚说出来,阿Fin就甩过来一个带着警告的眼神。
方阳明立刻改了口:“……先生忙,我知道,理解,理解……”
有人不乐意了:“就你们顾先生谱最大!咱哥儿几个谁不是日理万机,啊?”
阿Fin淡淡开口:“你赚那几个钱,也敢说自己日理万机?”
“你!”
方阳明赶紧来打圆场:“喝酒,喝酒!”
然而在座的人里,看不惯阿Fin的远不止刚刚那一个。
方阳明这句“喝酒”刚说出口,又一个人高声说道:“阿Fin,你这人!哥儿几个杯子里都空了,你也不知道给倒上?”
这话一出,整个包间都安静了。
就连阿Fin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人身边坐着的一个小男生扯了扯他的衣袖,磕磕巴巴地说:“杨、杨少,阿Fin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位杨少,阿Fin不是他能随意使唤的人。
方阳明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开始懊悔自己请来的这些人。
明明是想让阿Fin玩得开心点,回去之后好在顾曜面前说几句好话,没想到这些人有眼不识泰山,真把阿Fin当下人使唤。
阿Fin却笑了。
他起身拿起面前的一瓶酒来到杨少面前,用牙咬掉了瓶盖,蹲下身子给杨少倒了一杯酒,笑着说:“杨少,您试试,看看这酒怎么样。”
这位杨少看来是真的喝多了,这包间里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他在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得意洋洋。
他真觉得阿Fin怕他。
“就那么回事吧,这酒啊我看是不咋地。”杨少酒意上头,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方哥,你这酒怎么回事?也不拿点好的来!下回让你弟请客,咱哥儿几个喝个尽兴!”
方阳明再也坐不住了。
这人是真的疯了,敢说顾曜是他弟弟!
方阳明额角直跳。
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起身来到阿Fin身边蹲下,一只手谄媚地扶着阿Fin,低声说:“阿Fin哥,对不住,我识人不清,今天请来的人让您不高兴了。我来处理,我来处理。”
阿Fin挥了挥手,笑着说道:“方阳明,你给我说说,杨少嘴里你这个弟弟,是谁?”
阿Fin站起来,把手里的酒瓶瓶口在小酒桌上一磕——看着力气很轻,但窄窄的瓶口却立刻裂开了裂缝。
他用手沿着那条小裂缝一扭,瓶口轰然碎裂!
“——该不会,指的是先生吧?”阿Fin沉下脸,“先生是大小姐的弟弟。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攀关系。”
方阳明在心里已经把姓杨的全家都骂了一遍。
这下倒好,不仅得罪了阿Fin,还害他丢尽了脸!
这话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说他在顾家没地位,连一点关系都攀不上吗!
方阳明知道,为今之计只有完全撇清自己和姓杨的关系,他不等阿Fin动手,一脚踢翻了包间里的小酒桌!
他四下转了两圈,寻找着能收拾人的东西,刚好看到了阿Fin方才拎着的酒瓶。
他一把夺过——
“放下。”阿Fin冷淡地说,“那是咱杨少的东西。”
说着,阿Fin接过酒瓶,两步走到仍在状况外的杨少面前,一只脚踩上他身边的沙发,一只手卡着那人的下巴。
他竖起酒瓶,将透明酒液尽数灌入那人口中。
“喜欢喝是吧?让你喝个痛快,喝个够。”
*
顾曜正在办公室看下个月的土拍计划。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敲响。
顾曜眼皮都没抬:“来。”
阿Fin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哟,阿Fin哥回来了。”顾曜还有心情调侃他,“别生气了,坐。”
阿Fin面色不善地在他对面坐下,忍了又忍,一张嘴还是火了:“先生,方阳明太过分了!”
顾曜说:“你那边刚走,他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扔过来一个小东西:“点开听听。道歉道得可诚恳了,恨不得给你跪下。”
阿Fin不想听,没动。
他又犹豫了两秒,说:“先生,方阳明今天还带了那个小情人过来。他太不把大小姐放眼里了!”
顾曜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表情冰冷:“下次他再——”
他停顿了几秒,又摆了摆手:“算了,先让阿昭新鲜几天,等过阵子她这新鲜劲儿过去了再动他吧。”
发了一通火,阿Fin心里终于痛快了。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斟酌着说:“先生,下午……我想请个假。我安排人送您,可以吗?”
顾曜四点要出去一趟,原本计划是阿Fin去送他。
这地方有点远,他送完顾曜再回来差不多要七点,刚好赶上柳月阑下课,他再去接柳月阑。
虽然比不了顾曜这种铁打的工作狂魔体质,但这些年里,阿Fin请假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顾曜有点惊讶,但没多问,只说:“行,去吧,安排人替你就是。”
阿Fin点了点头,还是解释了一下:“我回去洗个澡,会所里又是烟味又是酒味又是香水味,太难闻了。晚上还要去接月阑少爷,别……熏到他了。”
顾曜忙着核对预算,没仔细探究这话里的意思。他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阿Fin,说:“算了,晚上我去接他吧。我争取早点结束,晚上再带他出去吃点东西。你别管了。”
“……”阿Fin极不明显地哽了一下,“好的,先生。”
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放到顾曜的办公桌上:“钥匙给您。”
顾曜这次连头都没抬:“车你开去洗吧。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味,估计车里也好闻不了。我换辆车去。”
阿Fin把钥匙收起来,说了声“是”,就离开了。
然而他刚出门没两分钟,就又折回来了。
顾曜抬头看他:“还有事?”
阿Fin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先生,我想再请个假。大概11月中旬左右,请半个月的假。”
这下,顾曜连手里的东西都不看了。
他把这次土拍的各项资料放到一边,两手交叉着往桌上一放,身体前倾,脸上带着明显的调侃:“哎,阿Fin哥老铁树开花了?”
有时候,阿Fin的确佩服顾曜的敏锐。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顾曜问。
阿Fin苦笑着说:“先生,您别调侃我了。”
“懂了,跟我抱怨呢?”顾曜笑道,“给你批一个月的假,去玩吧。”
阿Fin连连摆手:“用不了那么久。”
他思考了半秒,话只说了一半:“我去法国。”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了自己的去处。
他不知道这种幼稚的文字游戏是否能瞒过顾曜,又能瞒多久。请假的话一个冲动就说了,现在也只好想办法圆得好一些。
顾曜点了点头,说:“去法国啊,去看你妈妈?那帮我问好。”
要追溯起阿Fin家里和顾家的关系,实在要追溯到很多年之前了。
阿Fin家的祖祖辈辈一直充当着顾家影子的角色,顾家为了牵绊他们,将他们家里的女眷分散着养在很多个国家。名义上是保护,其实就是软禁和监视。
顾曜上位之后换了一些更温和的手段,但归根到底,监视的本意并没有改变。
阿Fin这一次确实是要去法国,虽然目的并不仅仅是看望母亲,但这样的理由,应该足够让顾曜短暂地相信了。
*
结束了一整天的课后,柳月阑腿都软了。
午休的时候,他抽空在学校的理发店里修了一下头发。
没剪太短,只修了一下形状,去了大概半厘米的长度。
长至肩下的头发已经可以扎成一个小啾啾了,只是两边还有些鬓发会垂下来。
柳月阑还不太习惯,耳边的头发捋了又捋。
走出校园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顾曜!
顾曜开着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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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低调的本田,在人来人往的大学路里完全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太正常的车了,学校里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开这种车。
柳月阑抿着嘴笑了,步履轻快地走到车前。
还没等他绕到副驾,顾曜先推开车门下了车,非常绅士地绕到另一边,为柳月阑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请——”顾曜笑弯了眼,“司机小顾为您服务。”
驶离了拥挤的大学路后,顾曜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侧身过去吻了吻柳月阑的唇。
“顾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接我下班啊。”柳月阑贴着顾曜的嘴角,黏黏糊糊地问,“不是阿Fin吗?”
顾曜说:“阿Fin长阿Fin短,以后得拦着不让你见他。”
顾曜很乐于吃一些没有影的干醋来凸现柳月阑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刚好,在适当的程度下,这点小醋很能讨柳月阑的欢心。
他捋了一把耳侧垂下的头发,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甜蜜溢于言表。
顾曜也碰了碰那缕头发,说:“就跟你说长一点也好看了。”
两人在路上找了一家小餐馆凑合了一顿晚饭,回到家后时间还早。
柳月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顾曜正靠在床头,塞着耳机不知在听什么。
柳月阑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傍晚那点快乐的甜蜜像沸腾的开水泡泡一样破掉。他看了一眼顾曜,径直离开了卧室,去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顾曜见他不快,“哎”了一声,也起身下了床。
然而等这人也来到客厅时,柳月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拿了几件衣服,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顾曜的表情有些严肃:“阿Fin下午出了个小车祸。”
柳月阑缓缓起身,也顾不上刚才那点不愉快了。他眉头微皱,问道:“严重吗?”
顾曜说:“应该不严重。他下午回了一趟公司,请了半天假,回家的路上出的车祸。”
他冲柳月阑挥了挥手里巴掌大的银色物体,说:“我刚刚才知道。去过医院后就回了家,一整个下午都没动静,估计是睡了。”
他斟酌着说:“我过去看看吧。”
嘴上说着“过去看看”,换衣服的动作可一点都不麻利。
柳月阑见状,掏出手机说:“还是先打个电话问问吧,既然早就睡下了,就别去打扰他啊。”
顾曜说:“也是。”
电话拨出去后倒是立刻接通了。
阿Fin的声音听上去无碍:“先生?”
顾曜问:“嗯。你没事吧?”
阿Fin并没有主动联系顾曜,却也完全不惊讶顾曜为何知情。他回答道:“小事,就是手搓了一下。”
顾曜说“那就好”。
柳月阑在旁边嘀咕了一句:“阿Fin开车比你稳。”
然后就被顾曜弹了一下脑门儿。
电话那边,阿Fin笑了,笑过后又和柳月阑打了个招呼,之后很郑重地说:“先生,这么晚了,您就安心陪月阑少爷吧。我这儿没事。”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也没再说什么,伸了个懒腰回卧室了。
顾曜跟在他后面,顺手把手里那个银色的小东西丢到了床头。
柳月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身旁的人。
那个东西……是顾曜用来“了解”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的仪器。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窃听器和定位芯片。
柳月阑对此心生不满,却又无法在今天出声苛责——要是没有这个东西,以阿Fin的性格,他们根本不会知道那人今天受了伤。
“阑阑,”顾曜也睡下了,他关了灯,轻声安抚着柳月阑,“阑阑。”
他从身后拥着柳月阑,手臂箍着他的腰,低声道:“今天……我也没办法啊。”
柳月阑老半天才出声应了一句。
“谁管你。”柳月阑低声说,“睡了。”
既不想管,也管不了。
柳月阑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这么多年了,他甚至都……习惯了。
夜深了,上了一天课的柳月阑实在疲惫至极,他是真的困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顾曜却始终毫无困意。
他反复想着那场小车祸。
今天下午,那个时间,原本阿Fin是要送他出去的。
如果不是阿Fin临时请假,那么那个时候,坐在车里的人,应该是他自己。
他在脑袋里面模拟了很多遍阿Fin回家和送自己的路线,无论怎么选择,总是有一段路是重合的。
他怀疑,今天这场车祸,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顾曜无声地叹了口气,收紧手臂,又凑过去蹭了蹭柳月阑微长的发。
9. 09-二更
车祸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顾曜本来说给阿Fin再多放几天假,但阿Fin没要,第二天一早还是过来36号接顾曜了——不过不是他开车,他叫了另一个司机过来。
柳月阑正在给顾曜系领带,见到阿Fin后还有些惊讶:“不多休息两天吗?”
阿Fin冲他挥了挥手,给他看自己手臂上那一点不太明显的挫伤,说:“不是什么大事。”
柳月阑说:“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工作狂魔。”
顾曜笑了一声,说:“你别趁机骂我。”
柳月阑给他系好了领带,用掌心拍了拍,一挑眉,说:“夸你热爱工作呢。”
顾曜:“我听着不像夸奖。”
他摸了摸柳月阑的耳垂,又顺着那双葱白的手指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带,说:“我记得有些人上高中的时候不会系领带呢,校服的领带每天都歪七扭八的。”
柳月阑用手指勾着领带的那点空隙往自己的方向一拽,说:“是啊,我是不会,怎么了?倒是有些人,口口声声说教我,说帮我系,结果呢?”
不远处,阿Fin忽然笑了。
柳月阑又跟顾曜拌了几句嘴,七点五十的时候,顾曜出门了。
“哎——”柳月阑欲言又止。
“……”顾曜回头,无奈地说,“记得呢,你哥今天过来。我晚上八点以后再回来,行了吧?”
柳月阑也无奈:“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相处,受不了。”
顾曜没理这茬,又碰碰柳月阑的脸,低头跟他接了个浅浅的吻,这才离开。
路上,顾曜闭着眼睛坐在后排,一直没说话。
阿Fin坐在副驾上,从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犹豫着开口:“先生。”
顾曜知道他想说什么:“美国那边的吧?顾源?”
阿Fin说:“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应该是他。”
顾曜嗤笑一声:“还没放弃呢?顾家我都管了十年了,还想跟我争。”
他睁开眼睛,从后视镜里跟阿Fin对视了一眼,表情忽地谨慎起来:“最近你多看着阑阑。这个顾源,手段不干不净的,小心点。”
阿Fin说“是”。
顾曜正经学过拳击和散打,打小跟着宋以的警卫队一起长大的。他和柳月阑谁更需要保护,再明显不过了。
*
下午6点左右,柳月阑从工作室回家,在小区楼下看到了他哥。
“上车。”他把车停下,冲他哥说,“我跟保安打过招呼,他不让你进吗?”
柳星砚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是,我刚到,估摸着你也快到了,就说干脆等你一起。嗳,你换车了啊?”
柳星砚上了车才发现不对劲——车型差不多,他对车也没那么敏感,就没发现,进来之后才发现内饰不一样了。
“……”柳月阑含糊地说,“啊。”
柳星砚懂了——不用问了,天龙人的手笔。
勉强算得上热络的气氛,忽然一下就冷了。
到家之后,柳月阑换了衣服就往沙发上一躺,使唤他哥去做饭。
柳星砚说:“合适吗?让我做饭。”
“合适。打小就是你做饭。而且我做饭那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敢做,你敢吃吗?”
柳星砚摇摇头:“总不能老吃外卖吧?”
柳月阑闭着眼睛打哈欠:“我坐拥两个厨师,找不到需要自己做饭的理由。”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
柳星砚会做饭,肯定算是其中一个厨师。至于另一个是谁……
柳月阑从沙发上坐起来,果然又看到他哥一脸纠结。
最终还是起来去厨房帮忙了。
他哥跟顾曜这个水火不容的关系,一直以来都让柳月阑十分头痛。
他俩几乎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接触——唯一的一点接触,是他哥病重的时候,顾曜把他哥转到了他们家的一所私立医院好生治疗着。
他哥清醒后,很快便要求转回普通的医院。
也没仔细追问,但……他哥又不傻,一下就能看出端倪。
他哥好像认定了他是被顾曜强取豪夺来的小可怜,每每提起都没有好语气,还自顾自地给顾曜起了很多外号,什么天龙人,什么特权咖,什么家暴男,什么超雄法制咖。
别的也就算了,认下也就认了,这个家暴男到底从何而来,柳月阑是真没想明白。
早几年里,柳月阑也试图调和过他们之间的矛盾,然而那两个人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谁也不愿意放下对对方的偏见。
柳星砚是怎么也不愿意见顾曜一面。
顾曜就更别说了,为了柳星砚,不知道跟柳月阑吵过多少次。
时间长了,柳月阑也烦了,见他哥时,每次都挑顾曜不在的时候。
晚饭时,柳月阑细细打量起他哥,皱眉说道:“我天哪,你都晒秃噜皮了。”
柳星砚眼睛好了之后去参加了自考。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确实有点读书的基因在,他从小没上过学,成绩竟然也不错。
现在他在一家医院的眼科工作,平时经常去偏远的地方义诊。
前阵子又去了西藏义诊,这两天才回来。
柳月阑起身,去药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来一管药丢给他哥:“给你用这个。我上回……我也晒伤了,擦了这个很快就好了。”
柳星砚乖乖收起药,继续吃饭了。
两个人互相问了几句对方的近况,柳月阑叮嘱他哥记得复查眼睛,冬天快到了别冻感冒。
好像他才是哥哥。
柳星砚说:“我买了一个小太阳,今年冬天不会冷啦。”
提起这个柳月阑气就不打一处来:“早让你搬家你就是不。”
柳星砚还住在他们原先那个老破小里。那地方简陋得很,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
让他哥搬家的话说了得有一百遍,他哥就是犟,就是不肯。
钱也给了,东西也送了,但柳星砚有办法得很。钱是不收的,东西是不用的,不管柳月阑怎么说,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不仅如此,他还每月按时给柳月阑打钱,说是要还以前的医药费。
有段时间柳月阑真是脑袋都快气炸了。
吵也吵了说也说了,柳星砚就是不肯听。
他这个哥哥,看着像个软绵绵的毛绒玩具,其实骨子里脾气比他还大。
柳月阑忍了又忍,没再说些别的,只最后说了一句:“买都买了你就用,别买了放在那儿当摆设。”
柳星砚“嘿嘿”一笑,傻乎乎的。
刷碗的时候,柳星砚问起了另一个话题。
“快过生日了啊?”柳星砚笑眯眯地说,“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柳月阑这些天连续被三个人问这个问题,自己都笑了:“你少跟我对着干,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柳星砚怪不服气的:“明明是你老说我!”
“哪次说你说错了?还顶嘴。”
柳星砚鼓着腮帮子,继续低头把食物残渣倒进垃圾桶。
几分钟后,柳月阑说:“今年估计来不及了,明年你还有年假吧?要不要出去转转。”
类似的话他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次,但柳星砚每次的回答都一样:“算啦,我不去。”
理由也是一样的,他哥要在家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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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只狗回来找他。
那场重病痊愈之后,他哥身上出现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头发的颜色变了,眼睛能看到了,瞳色也变得很奇特,性格也……内向了很多,还老是说一些神经兮兮的话,说,他的狗很快就会回来找他。
柳月阑跟那只狗一直很不对付,听见这话更是来气。他把手里的抹布往料理台上一扔,说:“不去就算了。”
柳星砚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没说出口。
柳月阑心里也憋着火,好好的一顿饭,眼看着又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最后,俩人各退了一步。
柳星砚说:“月阑,你知道的,我对出去旅游没什么兴趣。”
柳月阑“嗯”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对对对,你个抠门精,哪舍得把钱花在这儿啊。”
柳星砚:“就是。”
这人,说他他还来劲了。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挺无语地笑了。
“哎,你耳朵这个增生,怎么也好不了了?”柳星砚忽然问道,还上手摸了一把。
先前打那对乳钉的时候,柳月阑也顺手打了好几个耳洞——也是这样他才知道,他竟然有点瘢痕体质,左边的耳洞竟然增生了。
微凉的手指抚上敏感的耳垂,柳月阑耳边一酥,整个人几乎战栗着打了个哆嗦。
柳星砚:“……”
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柳月阑瞪了他一眼,自己也摸了摸耳垂,说:“好多了,之前摸着还有个小包。”
柳星砚“哦”了一声:“不行就去医院看看。”
“再说吧,也不严重。”
柳星砚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眼睛又扫过另一个地方,犹豫着问:“……你,那个,没再、没再……”
柳月阑知道他想问什么,作势就要掀开上衣给他看:“没有,没有,你要不亲自检查一下?”
“哎!你这个人!”柳星砚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锤了两下柳月阑的后背,恼怒地说,“你好烦啊柳月阑!”
柳月阑也没躲,笑着让他锤了几下,说:“我怎么了?这不你非要问吗?让你亲眼看看确认一下你还不愿意。”
柳星砚脸上的红晕还没消,听见这话又去掐他的脖子:“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又待了一会儿,差不多八点的时候,柳星砚准备回去了。
“我送你。”柳月阑说。
“我自己坐地铁吧,别折腾了。”
最后,两个人又各自退了一步,柳月阑把他哥送到地铁站,让那人自己坐地铁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柳月阑心情挺不错——怎么说,只要不吵架,他跟他哥也算是很不错的一对兄弟了。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吵架的原因有很多,吵起来也是谁都不肯退让;能和平相处的时候也有,大部分情况下,两人也不是非要跟对方争个你对我错。
顾曜有时气急了,会说柳月阑拧巴,说他矫情,说,你为你哥做了这么多,他知道吗?他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他还恨你。
柳月阑也觉得自己拧巴,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他并不需要柳星砚的感谢。
那他需要的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在他每次觉得痛苦想要放弃的时候,能帮他迈过那些痛苦的,除了顾曜,也有他哥。
他第二次被蒋旭堵在校园里的那一晚,他第一次见到顾曜生气的那一晚,顾曜疑惑地问他“你怕我吗”的那一晚,他又有了想要放弃读书的念头。
他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和这个学校里其他学生的差距,他翻来覆去地想,这个学校,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10. 10
在顾曜问出那句“你怕我”的时候,柳月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冰冷。
但他又并非真的害怕顾曜,或者说,他并不是真的在为顾曜的行为而感受到恐惧。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怕。我又不吸毒,我有什么好怕的。”
顾曜点了点头,表情这才从刚才的疑惑变为理所当然,说:“就是啊。”
他又掏出手机,冲柳月阑挥了挥:“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如果有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找我。不记得了?”
柳月阑心想,原来这竟然不是一句客套话吗?
顾曜左手还拿着那根大麻。他实在嫌弃得很,很不爽地犹豫了一会儿,脱了自己的长袖衬衫,裹住了那根大麻。
柳月阑:“……”
哦,还好,里面还有一件短袖。
柳月阑移开视线,道了句谢:“我先回去了,太晚了。”
顾曜含笑点了点头:“嗯。明天见。”
回家的路上,谢临风打来一个电话。
这人咋咋呼呼的:“我听说顾曜把蒋旭收拾了一顿?”
柳月阑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没等谢临风回答,先自己想好了一套理由:“难道今天的事,是你告诉顾曜的?我就说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谢临风沉默了一会儿,说,“哪里用得着我告诉他。”
他含糊地说:“总之,解决了就好,蒋旭以后不敢再找你麻烦了,不,他还会不会继续出现在学校里都不好说。这样也好,以后不会再有人敢动你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柳月阑却也听懂了:“……临风,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学校里真的很多人看我不顺眼吧?”
“不是不顺眼,是……”谢临风叹了口气,换了个更安静的地方说话,“小月阑,你……唉,算了,实话跟你说也无所谓,学校里确实挺多人……打你主意的。你知道的,有些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愁,就想着找点别的乐子。”
他不等柳月阑回答,继续又说:“但现在不会了,应该不会了,以后……应该都不会了。”
柳月阑冷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顾曜在罩着我一样。”
“不是这个意思,但效果是一样的。唉,说不清,以后你会知道的。”
谢临风为人很大大咧咧,却老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支支吾吾。
柳月阑不欲追究,也懒得继续追问。
那天晚上,柳月阑又失眠了。
说来也是好笑,自从转学来到耀福中学之后,他失眠的日子可实在是太多了。
睡不着觉,就又去骚扰他哥。
“柳星砚,你睡了吗?”
地上发出一点犹豫的动静,他哥小声说:“你又钓鱼执法?”
柳月阑说:“不是,我是想问你,那两个鸡蛋你吃了没有?”
柳星砚声音都大了起来:“吃了吃了,嘿嘿。”
“嗯,长高点,小矮子。”
“……你就是想说这个吗?”
柳月阑仗着他哥看不见,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笑着看他,语气冷冰冰地“嗯”了一句。
他哥躺在地上,眉毛皱着,还撇了撇嘴,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嘟囔了一句“我可烦死你了”。
他又不知道在哪儿鼓捣什么,鼓捣了好一会儿,把他们家那只狗都吵醒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又去安抚那只狗,一人一狗玩了一会儿,那狗才又去睡觉。
柳月阑看了就烦,一直没理他俩。
过了一会儿他哥又说:“月阑,我一直想问你,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
说话间,他哥已经摸到床边,跟以前每一次一样,用两只手垫着下巴撑在床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虚虚地看着。
“我想问……你在新学校,还开心吗?”
不是“你适应吗”,或者“和同学相处得好吗”,又或是“学习跟得上吗”,而是……“你开心吗”。
柳月阑抿了抿嘴,嘴角绷得很紧。
方才……方才他叫柳星砚,其实是想说,他觉得这个学校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他太普通,太渺小了。
如果说,以前他还有一丝丝幻想,觉得自己总能靠这样那样的一点本事离开这个贫苦的地方,那么在耀福中学的这几个月里,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不只是他,太多人都太渺小了。
那学校里的人动一动手,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但话到嘴边,柳月阑又说不出口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改变了一生呢?宋以的一句话,既拯救了他,又把他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柳星砚并不知道弟弟心里正在进行怎样的天人斗争,黑夜里,他无知无觉地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也没上过学,我也没有朋友,更不会跟人打交道,所以很多东西我都……我都不懂。我总想问你,又老是害怕给你太大压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星砚抓瞎地在床上摸了半天:“我是想说,我一直说希望你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其实只要你能开心地生活就足够了。我不是非要让你出人头地,好害怕你会因为这样有很大的压力。”
柳月阑低头看着,缓慢地把手挪了过去。
柳星砚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弟弟的手,特别高兴地一把抓住,继续说:“所以,月阑,你要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你要跟我说哦!”
柳月阑:“跟你说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是能帮我读书还是能帮我考试?”
说完前半句的时候,柳月阑明显感觉到他哥愣了一下,好在这点紧张的状态在听完后半句时又悄悄消失了。
柳星砚抓了抓脑袋:“也是……那怎么办呀?”
柳月阑松开他的手,把他从床边推回地上,说:“你少在大半夜拉着我聊你那些心事,让我好好睡个觉,比什么都强。”
柳星砚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脑袋里又想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嘿嘿一笑,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睡了。
第二天柳月阑来到学校时,谢临风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这位谢少爷一向是迟到早退的,像今天这样提前二十分钟到学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柳月阑:“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临风没跟他斗嘴,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还好还好,你还正常,那我就放心了。”
他杵杵柳月阑,说:“昨天晚上的事都传开了,现在整个学校,不,整个照海市都知道蒋旭因为在学校里抽大麻被顾家那位当场抓住,收拾了一顿。”
“……”柳月阑真没想到这事能传播得这么快这么广,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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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也不知道是真凑巧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正嘀咕着,教室的后门被人敲响了。
柳月阑回头一看,人都麻了。
是顾曜。
那人没穿校服,只穿着一身很低调的日常装。
谢临风也麻了:“……少爷,您太神出鬼没了。”
顾曜和谢临风看来是没什么交情,只好脾气地笑笑,打了个招呼,说:“我来拿个东西,刚好看到你们在说话。”
说着,他从后门走进来,往柳月阑面前的桌子上一坐——
上次在宋以的办公室时柳月阑就发现了,顾曜这人好像不喜欢坐椅子,就喜欢靠着坐在桌子上。
奇怪的人。
刚才还在谈论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柳月阑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获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还是对昨天的事情道了谢:“昨天晚上……谢谢你。”
道谢的话一说出口,剩下的也就没那么困难了:“真的,特别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今天离开这个学校的,可能就是我了。”
他想了想,又改正道:“不,一定是我。”
顾曜却好像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我怎么记得昨天说过这话了?”
他两只手撑在桌上,坐着的姿势让他比面前两人都矮了一截,可身上的张扬气质半点没收敛:“你又不在这儿搞东搞西的,为什么会离开这个学校?谁敢让你走?”
冬日里天亮得晚。
教室被灯光照得明亮,室外却未见得有多少光亮。
柳月阑抿着嘴站在原地,看着面前坐在桌子上的人,那人脸上的不可一世和张扬跋扈像空气一样迅速充满了整间教室,甚至压得柳月阑快要喘不了气。
可那个时候,在那个分明有些窒息的时刻,柳月阑却忽然觉得室外天亮了。
那之后,谢临风和顾曜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谢临风好像真的很怕顾曜,连说话的语速都慢了起来。他一边说一边想,脸上明显是认真思考的神情。
“顾曜,那个……”谢临风字斟句酌,“其实吧,有些话轮不到我多嘴,但是……”
顾曜一摆手,打断了谢临风:“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会有别人了,你放心吧。”
说完,顾曜有些疑惑。他打量了一下谢临风,说:“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热心啊。”
谢临风摆摆手,听见这话也不像从前那样插科打诨,而是很认真地说:“以前……没什么事情轮得到我开口,顾曜,你是知道的。”
他说得认真,顾曜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认真了一些。他从那张课桌上站起来,又扭头对柳月阑说:“好了,不说了,我一会儿要赶飞机,有点急。”
他还解释了一番自己的去向:“我姐过生日,过两天我再回来,到时候请你和谢临风吃饭。”
嘴上说着请两个人,眼神只盯着柳月阑。
他又说:“有事真的可以找我,不是客套话。”
还顺便打趣了一下谢临风:“你看把谢临风急的——他可不是这么正经的人。”
说完,顾曜就离开了。
走出这间教室的时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柳月阑。眼神收回去的时候,也扫了一眼谢临风。
谢临风忽然紧张起来,身体都站直了。
顾曜没再说什么,弯起眼睛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11. 11
顾曜说过两天就回来,没想到真的是过两天——这真不是柳月阑刻意打听,实在是这人动静太大了。
顾曜倒也不是非常高调的人,但有关于他的一切,在学校里都是公开的秘密,随处可知。
他回来的那天,食堂每个窗口都做了非常丰盛的菜品,而且一整天都免费。
柳月阑到了学校才听说这事,他冲到食堂,都顾不上早自习要迟到了。
他眼花缭乱地看着各种精美的早餐,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免费?一整天?”
食堂师傅笑眯眯地说:“是呀!”
“……”柳月阑很不好意思地又问,“我能打包吗?”
食堂师傅依然笑眯眯:“能呀!”
离开食堂时,柳月阑双手拎满了打包盒。
他把能打包的东西都打包了一份。那几位食堂的师傅还做起了自荐,把拿手好菜多给他打包了几份。
柳月阑费力地拎着这些饭盒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心里还挺高兴。
这些菜,够他们吃一周了。
能省掉一周的伙食费。
但很快,他又有了新问题。
虽然说现在已经入冬了,但……这毕竟都是菜,放上一天会不会坏呢?
柳月阑是不会做饭的,他们家做饭一直是他哥来,他说不清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这些菜品会不会坏掉。
而且……这毕竟是饭菜,总归还是有点味道,要拿着这些东西在教室里过一天,柳月阑觉得多少有些羞耻。
他琢磨了一下,决定翘掉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回一趟家。
耀福中学的师资力量很不错,但管理并不怎么严格——也严格不了。
柳月阑很顺利地翘了课,中午11点多顶着大太阳等公交车。
入冬了,虽然顶着大太阳,天气也还是寒冷。
柳月阑穿得薄,才等了几分钟,已经冻得流鼻涕了。
他没在这个时候坐过那趟公交车,不知道这一趟几点才会来,只好跺着脚继续等着。
等着等着,他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香水味。
回头一看——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柳月阑看着身后的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少爷,你每天都在学校巡逻是吗?你是这学校的保安吗?”
来人听到这话也笑了:“对啊,我就是这学校的保安。”
又是顾曜。
笑过之后,顾曜看着柳月阑手里那一堆餐盒,说:“你是要回家吗?把这些送回家里?”
他这话问得很直接,话语却没带着什么别的情绪,自然得像是只问了一句“今天天气是不是太冷了”一样。
柳月阑并不会觉得自己打包了一堆免费的食堂饭菜回去和哥哥一起吃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但他这个年纪的人多少有些无法用言语简单解释的自尊心和骄傲,再加上,面前这个人正是大方请他们吃饭的人,几层因素这么一叠加,柳月阑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柳月阑低声应了一句,手里拿着的东西不自觉地往身后藏了藏。
顾曜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动作,他琢磨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回家要坐挺久的车。”
“最快也要四十分钟。”
“那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吧。”
“嗯。”
顾曜又想了一会儿。
期间他掏出手机,好像要打电话,但最终没有。他把手机收起来,又去看柳月阑。
几分钟后,他说:“你是不是怕这些菜坏了?”
柳月阑:“……嗯。”
顾曜竟然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哦,我还以为你家里有什么大事。你放我宿舍吧,我宿舍有冰箱。”
柳月阑:“……?”
他没钱住校,自然又想象不到耀福高中的住宿条件有多么奢侈。在他的概念里,学生宿舍里就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冰箱这种东西出现怎么会出现在宿舍,柳月阑不理解。
也是巧,就在这个时候,柳月阑要坐的那辆公交到了。
顾曜用拇指指了指学校里学生宿舍的方向,一歪头:“走不走?”
去宿舍的路上,顾曜还很好心地帮柳月阑提着餐盒。
柳月阑看着他的背影,又问了一遍自己疑惑的问题:“你不上课吗?你怎么每天在学校各个角落游荡。”
顾曜回头无奈地说:“我在帮你的忙,你能不能客气点跟我说话。”
柳月阑可不是会客气的人,他“哦”了一句,说:“那谢谢你。”
到了宿舍之后,顾曜试了很多遍密码,很艰难地打开了门。
“……”他解释道,“我上一次来这儿,还是开学那天。”
柳月阑开始后悔了:“你这冰箱还能用吗?”
顾曜说:“这个不能用还有别的,这么大一个学校,总不至于找不到一个能用的冰箱。”
常年无人光顾的学生宿舍依然被保洁阿姨打扫得一尘不染,无人使用的冰箱和空调也一直开着,柳月阑刚一走进来,周身那股冷气就被房间里的空调暖风吹散了。
那冰箱很大,把所有的餐盒整齐地摆进去之后还有很大的空间。放完东西后,柳月阑沮丧地关上了冰箱门,对旁边默默帮忙的人说:“我有时,特别……”
顾曜特别讨人嫌地接了一句:“想跟我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对,”柳月阑点点头,又说,“我能问一句吗?你们这学生宿舍,一学期多少钱?”
真给顾曜问住了:“这个我真不知道。”
柳月阑:“好想揍你啊。”
顾曜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纯逗他:“我练过散打,练过拳击,你打不过我。”
他越说柳月阑越来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有点欠。”
顾曜说:“那还真没有,他们都——”
顾曜在这里停顿了半秒钟,再开口时带了点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可惜的语气:“怕我。”
柳月阑短暂地怔愣了两秒。
他在这个时候终于回想起来,顾曜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亲切温柔,恰恰相反,他有着极冰冷和暴戾的一面——不管这冰冷和暴戾的起因是什么。
宿舍里忽然安静下来,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尴尬。
几秒钟后顾曜拍了拍手,说:“回去上课吧。”
他又说了一串数字,是宿舍大门的密码,说:“晚上你自己过来拿吧。”
柳月阑应了一声,又生硬地说了一句“谢谢”:“祝你妹妹生日快乐。谢谢你们。真的。”
顾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的谢谢我收下了,但是……”
他颇为无语:“是我姐过生日,我没有妹妹。你这个感谢,一点都不诚恳,一点都不走心。”
“……”柳月阑还真是不记得,顾曜这么一说,他当真心虚起来,“祝你姐姐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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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见到她,自己跟她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宿舍。
耽误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再出来时,室外的温度好像没那么低了。
柳月阑抬头看看,被挂在空中的太阳照得眯了眼睛。
走出几步后,顾曜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对柳月阑说:“不对,你刚才只说谢我姐姐,但帮你的明明是我。”
柳月阑:“……那我也谢谢你,谢谢你全家。”
顾曜真拿他没辙了:“柳月阑,你这人。”
柳月阑浅浅笑了一下,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终于记得我叫什么了。”
“你真记仇,开个玩笑都不行?”
“我也是开个玩笑啊。”
顾曜大概是真没被人这么抬过杠,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
笑过之后,柳月阑又觉得很奇特。
眼前的这个顾曜,和那天晚上的模样判若两人,和那天在宋以办公室的样子也不怎么相似。
过大的反差甚至让柳月阑有些恍惚,到底哪一个顾曜才是真的。
想着想着,柳月阑又有些歉意,不管哪一个顾曜更接近他真实的性格,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人总归是一直在帮助自己。
自己身上有什么利让顾曜可图吗?柳月阑扪心自问,大概是没有的。
一直接受着别人的好意,没什么可回报的东西也就算了,这时候还揣测起了别人的性格,柳月阑心里罕见地涌上了一丝愧疚。
他快走两步跟上顾曜,说:“哎,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他抿了抿嘴,带了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但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就只能吃点很便宜的东西。”
顾曜真不客气:“麦当劳,就今天晚上。”
他这个要求是真的让柳月阑很惊讶。
柳月阑当然也并不能经常吃得起麦当劳,但……顾曜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是真的笑出声了。
那天放学后两个人尴尬地来到学校附近那家麦当劳时,顾曜才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小时候……大概是八岁还是九岁的时候。我那会儿一直在英国,国外嘛,没什么好吃的,我听人说,国内的饭菜好吃多了,就连快餐都很好吃。回国之后我就跟我爸说,我想吃麦当劳。”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麦当劳的大门,扭头看向柳月阑。
“结果我爸让我在房间里跪了一下午。”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种柳月阑看不懂的表情。
说是生气,也没有多生气。像是在抱怨,语气又很平平。要说委屈,那更是完全没有。
是什么呢?柳月阑也说不清。
柳月阑自有记忆以来就是无父无母只有哥哥的人,他对如何和父母相处一窍不通,却也多少知道不要擅自评价别人的家庭关系,便只含糊说道:“……有什么原因吗?”
顾曜嗤笑一声:“鬼知道他。那会儿我就想——”
他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
柳月阑扭头看看他,忽然觉得那人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可他眨眨眼,下一秒顾曜又挂上了笑脸,仿佛刚才的阴沉只是柳月阑的错觉。
“那会儿我就想,以后我要天天吃麦当劳。”顾曜懒洋洋地说,“每天都吃,早中晚都吃。”
他不等柳月阑回答,伸手叫了一位店员:“美女,你刚才帮别人点的那个套餐,优惠券在哪里领?”
12. 12
柳月阑沉默地看着那位店员手把手教顾曜怎么领优惠券。
那人精挑细选,挑了一个四十块钱的双人餐——汉堡和薯条是两份,可乐只有一杯。
等店员离开之后,顾曜晃了晃手机,给他看这个套餐的名字。
柳月阑:“……”
他满头黑线地看着屏幕上的“可辣薯咱俩了”,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破梗极为有用地戳中了顾曜的笑点,他甚至拍了一张图,不知给谁发了过去,还顺带发了一句语音:【阿晞,给你感受一下国内的幽默。】
发过之后又给柳月阑解释:“我弟,一直在澳洲,老跟我说看不懂国内的梗。”
快餐上得很快。顾曜没要那杯可乐,推到了柳月阑那边。
柳月阑看了一眼,又去要了一个杯子,把那杯可乐倒了一半出来,又推给顾曜。
顾曜看了看,这次没再拒绝。
柳月阑对吃的不怎么挑剔,吃了几口,却也没什么兴趣,只是穷惯了不想浪费,于是硬着头皮吃完了自己那一份。
他看顾曜好像确实很感兴趣,便调侃道:“少爷,你好这口啊?”
顾曜说:“我老觉得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柳月阑耸耸肩:“你觉得是就是咯。”
调侃了几句之后,柳月阑正经起来。他用手指抠着自己的掌心,低声说:“顾曜,其实,你不用这么……”
他纠结着如何开口,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能艰难地说:“我不觉得我很穷这件事有什么丢脸的……我又不是因为吃喝嫖赌才穷,我们家穷是因为没人赚钱,而且我哥有病。穷就穷了,我有什么办法?所以你不用……”
柳月阑仍然不知道怎么继续形容,只好打了个手势,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用特别顾虑我的这点——”
他抿着嘴想了很久,才补充完整这句话:“就当作是自尊心吧。”
顾曜撑着脸,也想了一会儿。他看着柳月阑,慢慢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
他指了一下面前这盘东西:“我不想让你的‘感谢’成为你的‘负担’。”
柳月阑实话实说:“确实是负担啊,你吃了我四十块钱,我之后一周都不会在学校食堂吃饭了。”
他又趁机吐槽:“少爷,您能不能动用一点特权,让宋老师调低一点食堂的价格,一个煮鸡蛋都要4块钱,4块钱啊!我真吃不起啊。”
顾曜哈哈大笑:“我回来跟她说。”
笑过之后,顾曜大约是想起了刚刚柳月阑的话,说:“我记得你哥哥不仅眼睛看不到,身体也不好。”
柳月阑这个家庭背景,在学校里大概也算是人尽皆知了,他毫不意外顾曜是怎么知道的。
“吃药吃太多,有些药对肝肾功能有损伤,而且缺少锻炼,体质太差,再加上他看不到,容易受伤。”柳月阑说着又有些惆怅,“这几年其实好一些了,前些年才难熬。”
顾曜又问起眼睛:“眼睛呢?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那样,没变得更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曜认真听着,又关心起了另一件事:“我记得你哥这个病是遗传,你——”
柳月阑一愣。
他哥这个眼疾确实是遗传,是遗传自他们的父亲。但柳月阑对于父亲的记忆实在模糊不清,只隐约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中年发病。除此之外,他便一无所知了。
自有记忆以来,他哥就是失明的状态,柳月阑也从未想过,或许他也携带着某种致病基因。
……也从未有人关心过这个。
柳月阑心情复杂地看着顾曜,说:“……应该不至于吧,我没查过。”
顾曜说:“只是一个提醒,但你最好放在心上。”
柳月阑心想,又是一笔钱,但面上还是真心感谢的:“好,我记住了,谢谢你的提醒。”
顾曜摆摆手,好像有点无奈:“怎么感觉你一直在感谢我。这个也要感谢,那个也要感谢。”
柳月阑倒是很坦然:“因为你确实帮了我很多啊。”
顾曜:“这叫什么帮忙,又不是天大的事。”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柳月阑:“回礼,感谢你这顿40块钱的麦当劳。”
柳月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把那东西抛回给顾曜,说:“请你吃麦当劳是感谢你,你还要回礼,那我又要想给你回礼的东西。”
柳月阑言简意赅地说:“没钱。”
“就结束在这里,”顾曜把东西塞进柳月阑的裤子口袋,“就停在这儿,不需要你再回礼。”
柳月阑这才看清,顾曜给他塞的是三只中性笔,一蓝一黑一红。
“东西是新买的,但我用过一两次,别嫌弃。”顾曜解释说,“用过的东西,就不要再考虑回礼不回礼了。”
柳月阑抿了抿嘴,终于没再拒绝:“好吧。”
他把书包拎到肩上,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那我回学校了,我去拿一下中午放到你宿舍的东西。你确定我可以自己过去吗?”
顾曜说:“密码都告诉你了,就是让你自己去的意思。”
他对柳月阑的反复询问有些不耐烦了,但他还是把这点不耐烦隐藏得很好:“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没有哪句是玩笑话——真的玩笑话,我会让你看出来的。”
柳月阑未做他想,只点点头,说“好吧”。随后两人便分开,他自己回到学校,去拿放在顾曜宿舍里的餐盒。
*
顾曜姐姐的生日也在冬天,只比柳月阑的生日提早大概一个月。
柳月阑把柳星砚送到地铁站后,在驱车回家的途中想起顾曜姐姐生日的事,便给顾曜打了个电话。
但顾曜不知在忙什么,电话那边乱糟糟的。
柳月阑本想说“你在忙那就回家再说吧”,顾曜没让,说:“真忙时没时间接的,我既然接了,那就是不忙——至少忙的事没你的电话重要。”
相爱十年,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柳月阑笑着骂他“肉麻”。
接着又提起生日的事。
“阿昭姐姐也要过生日了,而且她回国也有一阵子了,该忙的应该也忙完了,我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她。”
顾曜说:“正要跟你说这个。先不着急——”
他话才说几句,又去跟旁边的人说话,大概是阿Fin。
他说:“安全带给我系一下。”
柳月阑后知后觉:“刚才的声音是开关车门吗?”
“嗯,换了一辆车。”顾曜含糊解释道。
柳月阑觉得好笑:“中途换车?这是在干什么。”
顾曜笑了:“问问我们的好阿Fin哥,为什么要中间下去买宵夜,一开门把人外卖小哥撞了。”
柳月阑直觉阿Fin不是这种不靠谱的人,又觉得顾曜今晚有点鬼鬼祟祟的,多问了几句,都被顾曜一一解释了,也就安下心来,继续说起了先前的话题。
顾曜说:“本来说这两天带你去跟阿昭吃顿饭,但我妈今天打电话过来,说下个月会回一趟照海,刚好再过几天阿晞也要回国了,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人凑齐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这个恋爱谈了十年,顾曜的家里人说不上多支持,明面上至少也不反对——也很难反对,顾家现在就是顾曜的一言堂,谁那么不怕死去找顾曜的晦气?
柳月阑对和顾曜的家里人见面这件事不算太抵触,但肯定也没有多盼望,见顾曜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便不再多说,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拐了个弯,去了一趟照海市中心的一家奢侈品商场,去给顾家人挑礼物。
宋以早在八年前就提拔了,这些年在寰都混得风生水起——她能力很强,最重要的是会站队,跟她同一批提拔的人里有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因为屡屡站错队被平调走了。
顾曜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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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高中毕业后就去美国了。她性子比较天真活泼,本来也不适合管理公司,索性让她在国外,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顾曜的弟弟顾晞从出生开始就被养在澳洲。他比哥哥姐姐小得多,今年才刚大学毕业。而且他出生的时候,他们父亲的心思已经不在家里了。自小没有被当作继承人培养,顾晞的性格也更单纯。
这姐弟三个,就属顾曜心思最多最重。
柳月阑很快便给他们三人挑好了礼物。
给宋以的是一枚翡翠戒指,给顾昭的是一条珍珠项链,给顾晞的是一对袖扣。
还顺便给顾曜买了一件大衣。
结账时柳月阑都心虚了:说是给那三个人挑礼物,结果还是给顾曜买的东西最贵。
那导购认得柳月阑,见他刷的是自己的卡,便好心提醒道:“今天先生没来吗?先生的卡可以积分呢。”
柳月阑心想,我刷他的卡,给他家里人买东西,我是不是有点毛病。
他也没说话,只示意导购就刷这张卡。
回到家后,顾曜已经到了,正在阳台用iPad记录着什么。
他见柳月阑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走过去帮忙,说:“哪儿那么多礼节,又不是没见过面,都那么多年了,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没去管那些礼物,只拆开了自己那件大衣,一秒都不肯等,立刻上身试。
柳月阑扯他衣服:“虚头巴脑那你别要。”
顾曜充耳不闻。
试过衣服之后顾曜心情很好,拥着柳月阑坐在沙发上,给他看自己在iPad里画的东西。
已经在设计他们的阳台花艺了。
柳月阑很满意地说:“这么快就准备上了。”
顾曜掐他下巴:“少爷,您开口了,小的当然得立刻给您办啊。”
柳月阑凑过去亲他。
顾曜放下手里的东西,专心跟他接吻。
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的情况下,顾曜的吻大多是温柔的。他扣着柳月阑的后脑,很快就反客为主,自己主导起这个吻。
柳月阑被他压着躺到沙发上。
那吻从唇角一直挤进嘴巴,很温柔地舔舐他的口腔,甜蜜又不带色情。
柳月阑握着他的手,拇指和食指搓揉着他的手。从指腹到带着厚厚茧子的指根,一寸一寸抚过去。
顾曜咬着他的舌尖,笑着说:“再摸硬了。”
柳月阑也笑,推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说了一句“滚”。
结束了这个吻,柳月阑起身去把刚才买的礼物收好,回来的时候看到顾曜面色不善地坐在沙发上揉手腕。
“怎么了?”柳月阑挨着他坐下,用手指碰碰他的手腕,“手疼?”
顾曜阴云密布的表情消散了一大半,无奈地说:“刚才跟郑省长打球,搓了一下。”
顾曜下午约了郑省长,这事柳月阑是知道的,说是城北那块地实在找不到人接盘了,请顾曜卖他个人情。
柳月阑去给他拿医药箱:“郑省长那体力,你确实比不过。”
话才说完就被顾曜掐了一下屁股。
顾曜自己揉了两下药酒,又说起刚才电话里的事。
“到时我妈和阿晞都回来了,我打算让他们过来这儿,咱们就简单吃个饭,别弄那么复杂。”
柳月阑睨他一眼:“怎么不回老宅?”
顾曜:“谁喜欢老宅?一个两个的都烦老宅,谁都不想去。阿昭这次回来也没住几天,早就搬走了。”
“那干嘛来这儿吃?”
“明知故问,明知故问。”顾曜捏他的嘴,“不来这儿来哪儿?不来这儿来哪儿?我家在这儿,不来这儿来哪儿?”
顾曜说着说着还来气了,把柳月阑的嘴巴捏得像只小鸭子:“你就想听这个,你就是想听这个。现在满意了?”
柳月阑拍开他的手,没回答,只说:“你手都扭了还不老实点。”
脸上的笑意倒是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