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哥,但又争又抢版》 1、第 1 章 夜晚,停留在港湾中的船亮起夜灯。 许昭宁的世界,黑夜与白天没有什么区别,他目不能视,感官与摩擦被无限放大—— 头顶的灯永远在晃。 他听见窗外的海风呼啸,鼻尖满是忄青谷欠的味道。像是石楠花熟透到极点,将一切都盖了过去。 一种抑制在身体深处的渴意,漫布到四肢百骸,他热得想喝水。 这一刻,他终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前男友的事情。 男人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掩饰了许久的侵占欲,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流泻而出。 “你是我的。” 许昭宁大口喘息,他的皮肤娇嫩孱弱,经受不住男人的粗鲁,眼中已有泪意。 “我不……我不是……” “你是我的。”男人重复,犹如陷入疯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是我的。”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裹着若有似无的敲门声,像是振聋发聩的警告。 许昭宁咬唇,细白的胳膊挣扎般伸出,带着哭腔,“谁?” “是我,裴翊。”另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方便出来一下吗?” 男人的手自身后,将许昭宁汗津津的胳膊握住。 他咬住许昭宁的耳垂,警告道:“不许给他开门。” 许昭宁带着哭意,“明、明天吧……” 门外的人沉默了下去。 风啸放缓了节奏,落下的雨滴依旧一下一下敲打着铁皮。 裴翊没有走,他的声音很低落,深沉到与许昭宁身后人重合成一模一样的声线。 “我这段时间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昭宁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又被男人一一吻掉,直至他眼下那颗隐秘的、不常被发现的泪痣。 “不许哭,”男人威胁,“再哭,我就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不许为了他流泪。” 没有回应,门外人也不在意,“是不是一开始我就错了,不该想着拉你见家长,不该想和你结婚,不去想和你更进一步,没准我们现在还能好好的?” 许昭宁眼泪流得更凶。 男人直接将他抱起,抵在了门板上。 一墙之隔,许昭宁吓得张皇失措,拼命挣扎,被门外人听见了些许的动静。 除了许昭宁,门内门外两个兄弟,都非常镇定。 “宁宁,”裴翊问,“你为什么不敢开门?” 男人冷笑,“给他开门。” 许昭宁拼命摇头,吓得胆寒,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两个男人步步紧逼。 裴翊道:“开门。” 男人说:“给他开。” 泪水已经将手掌打湿,许昭宁呼吸困难,眼前一阵白光…… 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他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和男友的哥哥搅和在一起…… 几个月前。 许昭宁数不清第几次咬唇上的死皮。 该涂个润唇膏的。 他想。 他眼睛看不见,出门前自然也意识不到状态得不得体,只能凭借本能行事。 用发胶压了压竖起来的头发,整理了歪掉的领口,到底是百密一疏。 “别紧张,宁宁,”裴翊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我爸妈不是那种专断的家长,他们很开明。” 是吗? 就算是知道儿子喜欢男人,喜欢的男人还是个瞎子,也……开明吗? 许昭宁不知道自己答应他来见家长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反正他已经坐立难安许久,数次按捺住拔腿就走的冲动。 许昭宁自认是一个没什么毅力的人,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认输,认输还不行再说。 让他直面这么高压的场面,还真是难为他了,昏了头才答应裴翊见家长。 “真的,”像是看透他怎么想,裴翊笑,“打小我爸妈就最宠我,我想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我哥都没这个自由。” 许昭宁觉得他对“宠”这个字有误解,欲言又止。 许昭宁问:“你还有个哥哥?” “对,”裴翊一拍脑门,“我是不是都没跟你说过他?本来他今天也要来的,不过他前不久在国外出差,今天凌晨的飞机,你们估计见不着了。” “哦。”见不着就见不着吧,反正他眼瞎。 见不见他哥,都不影响许昭宁见他父母的紧张。 “我跟你说,我哥可厉害了,”裴翊提起哥哥,语气带了几分骄傲,“我们家祖辈留下来的产业多,亲戚也就多,早些年为了这点破财产,争得死去活来,近两年因为我哥,都老实了……” 还是老钱。 许昭宁默默听着,对他兄长的兴趣不大。 须臾,服务员打开了门,打断了裴翊的话。 “先生,您等的人来了。” 许昭宁没办法用视力看到,但是他能通过听觉、触觉、嗅觉,感受到这里有多么的高档。 没有普通酒店从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味,走廊和包厢分别两种味道的香薰,服务员都很安静,带路时不多话,态度千篇一律的热情而恰到好处,像是拿标尺衡量出来的语气。 进来的人不止两个,女人的高跟鞋落在地上,许昭宁的心脏骤然收紧。 “这就是小许?”出乎意料,对方并没有他想象出的咄咄逼人,“都先坐吧。” 许昭宁摸索着前进时,他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因为见男友父母而格外殷勤,倒是让对方诧异,视线在他身上扫视。 知道他看不见,审视也格外不留情面。 ——许昭宁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他的三庭五眼比例标准,脸型也是流畅漂亮,嘴唇花瓣儿似的,多一分颜色秾艳,少一分颜色寡淡。 除了一双眼睛没有焦距。 直到男友的手握住他,把他牵着往座位上引。 坐定后,男友的母亲像是忍不住,迟疑道:“小许的眼睛……” 裴翊叫了一声:“妈。” 语气有一些着急。 “没事,”许昭宁微笑,“我看不见,后天失明,已经很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中年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抱歉。” “好了,”男友及时出来解围,“既然我们大家都到了,要不看看吃什么菜?爸妈你们点吧。” 也许是已经被儿子推到了这个地步,不好让他下不来台,沉默着点完菜,场面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许昭宁不是个会活跃气氛的,眼睛的残疾使他沉默寡言,总是人群中最透明的那个。 今天也是和裴翊的父母第一次见。 恋爱三年,他不清楚男友有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起过他,听他妈妈对他眼睛的反应,想来他们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有限。 他只知道裴翊家境不差,养出来的性格也是开朗大方,却不清楚这个家境“不差”到什么地步。 “没有冒犯的意思,”裴母道,“我来之前,还以为起码是两家见面,没想到就我跟小翊爸爸,小许,你家里人没来?” 许昭宁也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以为的。 他平缓道:“路途太远……” “妈,”裴翊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只是吃个饭,没有必要那么隆重。” “路途太远?”裴母抓住了重点,“你不是本地人?” 许昭宁平常自然道:“不是,我老家是一个小县城。” “小县城?”裴母语气变了变,“恕阿姨直言,小县城一般都比较保守,你父母能接受你是同性恋?” 裴翊急了:“好了!” 仗着许昭宁看不见,裴母剜了他一眼。 一顿饭吃完,在场人都没再交流,许昭宁知道男友的父母不太喜欢他,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松一口气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出门时,室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们一行人返回大厅等着司机。 裴翊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后,跑去不远处抽烟,打火机“咔嚓”的声音连带着烟味,裹着下雨的潮湿,一起飘进许昭宁的鼻腔中。 盲人除了眼睛看不见,感官都比普通人敏锐。 “裴翊,”裴翊的母亲声音平静得过分,“你跟我过来一趟。”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 “总之你过来。” 裴翊碰了碰许昭宁的手,自下而上又捏住他的肩,充满安抚的意味,“你站着的地方在等候区,不挡路,别自己摸索着乱走,我们不走远,很快就回来。” 两道脚步声很快远去。 站定后,裴母立刻道:“你怎么想的?” 语气已经阴了下去。 裴翊像是不理解,“什么怎么想的?”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裴母向许昭宁站着的方向指了指,“男人也就罢了,还是个瞎子,户口户口不行,他甚至都没和家里出柜,除了一张脸能看,简直毫无可取之处,裴翊,你是失心疯了吗?” 裴翊脸色一变,“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裴翊压低声音:“您能不能对宁宁放尊重点?再说了,不是您教我的,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吗?” “我是让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但我没让你成为眼镜后面的人,”裴母压下火气,“算了,你哥马上就回来了,让你哥知道了,看你哥怎么收拾你。” 他谈恋爱,和什么人谈,他哥有什么好管的? 裴翊还指望他哥来给他评评理。 裴母道:“你要是有你哥十分之一,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两人都憋着火气,还是裴父过来,“好了,大庭广众,别让人看笑话。” “小翊,你哥出差大半年了,今晚还有雨,我把司机调给你,你晚上去一趟机场,代家里人给他接风。” 裴翊轻“嗯”一声。 扭过头,许昭宁还乖乖地站在原地。 大厅里的灯将他的肌肤照得雪白,眼睫的阴影映在他像是蒙着一层灰色霾的虹膜上,长久不眨的双眼、标志的五官,像极了洋娃娃。 还是无人认领的那种。 在认识许昭宁的第一天,许昭宁的身上就伴随着这种脆弱感。 那天也是在一个餐厅,许昭宁坐大厅弹钢琴,一连弹了三个小时,裴翊也在那里待了三个小时。 裴翊对他近乎一见钟情,多方打听才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眼睛还看不见。 在裴翊这里,许昭宁眼盲并不足以削弱他对许昭宁的喜爱,反倒成了他保护欲爆棚的一种特点。 他觉得许昭宁注定要遇见他,躲进他的羽翼下被他庇护。 而他也注定要遇见许昭宁,人生才得以完整。 反正他怎么着都是要和许昭宁在一起的。 他哥回来倒是也好,还能帮帮他。 裴翊的心瞬间塌陷下去一块,坏心情被瓦解,他走过去牵住许昭宁的手。 * “太晚了,你就别回去了,”裴翊和许昭宁一起坐在后座,两人独处,他的状态也松懈了下来,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和恋人的撒娇,“反正我的公寓你也去过,还下着雨,去我那里住一夜,嗯?” 许昭宁比他大三岁,两人相处时,许昭宁总要显得成熟沉静一些。 今天他比平常还沉默。 “去吧,去吧,”裴翊腻歪他,“你那离得远,雨天坐车出行也不安全。” “我家,总比机场近一点,”许昭宁抿唇,“你不是还要去机场?” 裴翊的动作骤僵。 许昭宁默默把胳膊从他手中抽走。 “……你都听见了?”裴翊语气艰涩。 许昭宁眼睫颤了颤。 不该说的。 其实也不是裴翊的错,他母亲如何看他,如何不接纳他,都是裴翊的家事,和他无关。 而且许昭宁后悔来见裴翊的父母。 谈个恋爱而已,干什么非得见家长?谈恋爱两个人好好谈就是了,见了家长总觉得变了味。 两人谈恋爱三年,从没起过冲突,大部分时间都是甜蜜愉悦的,这是头一次,气氛僵硬到两人都不开口。 裴翊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僵局,他侧过头,对着电话说了几句。 “提前了?” “嗯嗯好,我这就过去。” 挂点电话后,裴翊深呼吸,触碰许昭宁的手背,“等我回来再说好吗?你先回我的公寓,我去一趟机场接我哥,他航班提前到了。” “裴翊,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今天很委屈,”裴翊握住他的手,“我一定让我妈来给你道歉。” 许昭宁呆了一呆。 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想想让那个不好相与的贵妇来给他道歉,许昭宁头皮发麻,“裴翊……” “好了,已经到我公寓门口了。”裴翊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亲,唇还要往前探时,被许昭宁偏头躲开。 裴翊讨好道:“别生气了,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进去等着,嗯?” 许昭宁脾气并不算特别好。 但每次对着裴翊,像是一拳砸进面团里,也不知裴翊情商高还是不高,反正一顿聊下来,许昭宁是没脾气了。 公寓里还算干净,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属于裴翊的气息,花香和太阳的味道。 黑暗中,许昭宁轻车熟路摸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手机提示他来了几条消息。 朋友发来的:[你还没和裴翊聊?] 许昭宁发语音:“没,时机不对。” 朋友干脆也发来语音:“你俩老是这样可不行,长了嘴就是用来沟通的,越不沟通隔阂越大,你为什么总被他带着跑?” “我也不知道,每次想和他好好聊聊,他总有本事把话题绕过去,我想说也没机会。” “该不会是以为你要提分手吧?”朋友古怪道。 “不知道,”许昭宁疲惫,“我先睡觉了,明天还有工作。” 他是个钢琴调律师,简单来说就是调钢琴的。 钢琴放久了、用久了,总会有走音的问题,他的工作内容就是把这些走音的钢琴调回原音。 工作时间通常都是随着雇主的时间来,并不固定,不需要早起,但是需要守时。 道完晚安后,他摸去主卧睡下。 昏昏沉沉不知道过去多久,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弹珠落地似的声音敲打着窗户。 许昭宁似乎听见公寓门密码锁打开的声音。 这套公寓隔音不太好,胜在距离裴翊的学校近,下楼十分钟进学校,于是裴翊没有再置办第二套。 脚步声渐近,许昭宁发现了不对。 不止一个人。 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声音在客厅静止,随后是说话声。 “哥,你随便坐。” 许昭宁清醒了一点,却还是懒得动弹。 裴翊似乎在手忙脚乱地找东西。 “你知道的,我平时不怎么喝热水,家里没烧水壶,我用锅给你热?” 对方似乎无语了一下。 许昭宁也闭着眼睛笑了笑,裴翊向来粗线条,大大咧咧惯了,总能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然也不能在连续好几年被评选为校草时,觉得从来没人喜欢过他,一直单身直到遇见许昭宁。 “实在不行点个跑腿吧……嗯?找到了,应该是我对象的。” 笨蛋。许昭宁默默嗔了一句。 随后,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的声线像深夜电台主持人,中低频带着恰到好处的颗粒感,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性感。 “谈恋爱了?”微微的哑,有些撩人。 重点是,与裴翊的声音有八分相似。 要不是两个人一起说话,要不是许昭宁耳力过人。 在这种噪杂的雨夜,恐怕都要听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裴翊难得不好意思,“嗯,我们谈挺久了,感情不错,就是一直没告诉家里。” 许昭宁身为当事人之一,没有很想听他们背后讨论自己。 想想裴翊家里的情况,也听不到什么好话。 “我们家比较特殊,擦亮点眼睛,”裴翊的哥哥听起来无意深聊,漫不经心问,“水什么时候能烧开?” “哥,你不再问点了吗?”裴翊有些诧异。 “你今年满十八了?” “哥,你说什么呢,我都满十八三年了。” “一个成年人,还不能为自己的感情生活负责吗?需要家长来帮你做判断?” 裴翊噎了一下。 许昭宁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糟糕了一天的心情,终于被这个和裴翊八分相似的声音逗乐了一下。 裴翊倒也没生气,嘟嘟囔囔,“不怪你老大不小了还谈不成恋爱……” “你说什么?” “没什么,水烧开了。” 交谈声弱了下去,困意再次笼罩住许昭宁。 再次醒来,一双手正搂着他揉捏,对方的气息喷洒在他下巴处,他推了推,刚睡醒的手柔软无力,没推动。 “裴翊……别动我。” 裴翊抬起头,声音略微委屈,“你还在生气?” “我不是生气,”许昭宁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这是个谈话的时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我的想法,我们的观念或许有些不合,总要说开了才行,对不对?” 裴翊却自顾自吻了下来,咬他嘴唇泄愤。 许昭宁怒了,“裴翊!” 他发怒时,特别像什么小动物,被逼着亮出爪子,发火也不太熟练。 裴翊不合时宜地觉得可爱,想咬一口。 “好吧,”裴翊终于妥协,“你说吧,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合适?” “我觉得,”许昭宁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或许我们不该把家长牵扯进来。” 裴翊沉默了一下,“什么意思?” “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突然多出家长来指手画脚,你不觉得……”许昭宁组织措辞,“很奇怪吗?” “可是,”裴翊道,“不见家长的话,难道我们要谈一辈子恋爱吗?” 许昭宁被问住了。 “永远就这样谈恋爱?不订婚不结婚,没有正式关系?也不组建家庭?”裴翊握住他的手,珍而重之,“宁宁,我很爱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不会想要带着你见父母。” 许昭宁似乎被说动了。 他没有焦距的眼睛透出几分困惑,眼睫在黑暗中颤了颤。 他对于家庭的概念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从小他爸妈是放养,因为他的眼睛,对他也没什么大的要求,能健健康康活着就好。 裴翊以为他想通了,松了一口气,亲上他的下巴,“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许昭宁小声道:“可是我不高兴。” 许昭宁推开他,耍无赖似的,用被子蒙住头,坚定重复了一遍,“我不高兴!” 裴翊懵了。 “我想自己睡觉,”许昭宁闷声闷气,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别碰我。” “宁宁……” “走开。” “退一步讲,你就没什么错吗?我妈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小县城的?说个地名也好啊。” “走开。” 许昭宁又挪了挪,与他保持半米距离。 裴翊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发脾气,搓了搓肩膀,默默道:“有点冷,宁宁。” 片刻后,他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衣帽间找被子,刚出卧室门,就听见里面反锁的声音。 裴翊:“……” 与此同时,厨房里传来倒水的声音。 裴翊与自己的亲哥哥对视。 “倒时差,睡不着,”裴昼隐上下扫视一眼他的狼狈相,淡淡道,“感情不错?” 裴翊尴尬一笑。 两人还没碰面,裴翊怕许昭宁在他哥心里留下个刁蛮的形象,挽尊道:“他平时不这样,他平时很乖很听话的。” 裴昼隐:“你女朋友,不用跟我解释。” 裴翊住嘴,想起还没跟他哥坦白,他对象谈了个男的。 他偷瞄裴昼隐。 厨房的灯没开,裴昼隐半靠着岛台,手中的白开水被他端出了威士忌的凛冽。 光线半明半暗,他深邃的眉骨落下一道阴影,看不清情绪。 裴翊身为弟弟,从小把他哥当榜样,自然是觉得他哥帅到爆炸。 就是嘴太毒,光他撞见被他哥这张嘴劝退的追求者,都已经能开个班了。 “太晚了,睡吧。” 裴翊回神,应了一声,下意识跟着他哥走。 裴昼隐毫不留情:“自己打地铺。” …… 许昭宁醒来时,公寓里已经没人,只有客厅桌子上裴翊留下来的纸条。 纸条上戳了盲文。 大体意思是裴翊和他哥一起回家了,详细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回家,以及厨房里给他留了饭。 空气中渗透进了一点陌生的气息。 许昭宁对于气味很敏感,这种味道不是来自男友身上,而是一种比较陌生的香水味。 应该是裴翊戳盲文时,有人在旁边围观。 早晨公寓里没有开窗通风,所以这气味残留了下来。 晨雾般的清冽感,在薄荷与青柚间游走。 许昭宁对此并不感兴趣。 许昭宁摸着字,开始心软。 走向厨房时,又被路上的毯子绊了一跤。 毯子薄薄一条,不知道裴翊哪翻出来的,昨晚气温骤降,盖这个应该挺冷。 至此,许昭宁彻底消气。 两个人在一起,有些想法不合很正常,想要步伐完全一致,肯定少不了磨合。 想通后,许昭宁好好吃了饭,随后出了门。 今天约他调琴的是一家新顾客。 * “什么?”裴昼隐的声音难得有点起伏。 裴翊低着头,“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裴昼隐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你的意思是说,你谈恋爱谈了个男人,还是个瞎子,然后昨天趁着我要回家,带着他去见了父母?” 并且父母还不满意,这个弟弟还盼着他来做主。 还是在这种临门一脚,即将进家门的时候。 其实裴昼隐平时不怎么管裴翊。 都说长兄如父,裴昼隐这个长兄,对裴翊起到最大的作用,只是一个挂在那里的标杆。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会帮你?” 裴翊脸色一变,“哥,怎么你也这样?妈这样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上来也说宁宁是瞎子,也不赞成我们谈恋爱?不是你们一开始口口声声说,要把我们家当成普通家庭,不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且……” 他拿出昨天的话,“你不是说,我自己谈恋爱,能为自己负责就行了吗?” “可是,”裴昼隐问,“你现在,不是摆明了想和他结婚吗?” 裴翊瞬间哑然。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对我们这种家庭意味着什么?”裴昼隐不欲在家门口和他辩论,“你觉得,我让你擦亮眼睛,是让你不要被骗?” 他道:“你和他谈恋爱,家里人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当你玩一只小猫小狗。” 裴翊不敢置信,“哥?” “结婚的事情,”裴昼隐道,“同阶层和同阶层才叫结婚,互相有益叫联姻,你娶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瞎子。” 他残忍道:“叫扶贫。” “要么你有本事,让家里承认你们,要么想都别想,父母不会承认,我也不会承认。” 裴翊有种重新认识他哥的震惊。 裴昼隐向前两步,“我见完父母,还有事情,别在这里愣着。” 裴翊还呆站在原地。 裴昼隐扫了他一眼,随后像没看到一般,如常走开。 * 空气中有浅浅淡淡的鸢尾香。 许昭宁喜欢这个味道。 今天来调琴的这个家庭,是难得见的好雇主,并没有因为他的眼睛问题轻视他,还给他拿了不少的瓜果。 怕打搅他,并没有特别频繁地跟他搭话。 但在琴调完后,还是忍不住询问他,“小许老师,你当初学这个,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盲人的生活就是比普通人不方便很多,这是客观事实。 许昭宁平和道:“其实还好,手相当于我的第二双眼睛,这些琴键平时多摸索,熟练了总能摸出来问题,而且,我们盲人还有个优点。” “这我知道,你们听力好嘛,”老太太乐呵呵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又打开一扇窗。” 许昭宁浅笑。 许是平时没多少人听老太太唠叨,好不容易逮到个,便死命抓着他说话。 “小许老师,天色也晚了,你留下来吃个晚饭?我家保姆做饭可好吃,老厨子的手艺,别人想尝还尝不到。” 许昭宁正要拒绝。 老太太家的保姆过来,同她说了几句话。 “哎呦,真是巧,”老太太道,“来了个我的学生,估计也是来蹭饭的,小许老师,麻烦你稍等片刻。” 许昭宁点头,乖乖坐在原地没动。 裴昼隐踏入琴房时,看见的就是许昭宁坐在琴凳上的侧影。 他老师与他并肩,同他说下午的经历,“家里的琴走音了,我叫了人来调,这人可不得了,眼盲耳不盲,琴调的又快又好。” 又是盲人。 从前几年也见不了一个盲人,今天一天听说俩。 裴昼隐的视线在钢琴前停留片刻。 他能看见一只小巧白皙的耳朵,被柔软顺直的黑色碎发微微盖住。 老师身边,裴昼隐收敛了一身的冷硬,回话尊敬。 他又看见琴凳上的人的耳朵动了动。 “正好也是赶得巧,”老太太问,“小许老师,你要是有空,就留下来吧。” 对方慢慢回过头。 没有焦距的眼睛落在空中某一处,神情茫然而无辜。 他的眼睫像振翅的蝴蝶,轻微颤动,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老太太的热情。 老人的手落在他的膝盖上,带着老茧的指间传递出滚烫的体温,她拍了拍。 许昭宁被碰到的地方瞬间红了一片,瑟缩一下。 像是一张白纸,被揉弄上了淡粉,满是不适应的局促,结巴了一下,“嗯……好。” 裴昼隐莫名觉得冒犯,收回目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许昭宁到底是婉拒了老太太的邀请,他告诉老人自己家里还有人等着,不方便留下来吃饭。 老太太只好作罢。 期间老太太的学生就站在一旁聆听,没怎么开口。 直到许昭宁被带着向外走,对方站在了他的身旁。 空气中似乎有熟悉的气味一闪而过,室外太空旷,他没能捕捉到。 对方说话时,倒是让他愣了愣。 “我老师早年丁克,中年丧夫,一生未再嫁,”男人解释,“老人独居久了,平时能说话的人不多,只有我们一些学生偶尔来陪陪她,见到有眼缘的难免想多说两句话,你多见谅。” 和裴翊的声音……好像。 但是细听又没那么像,裴翊的语气上扬,永远都是很开朗有活力的样子,而这个声音很沉稳,中气足。 和裴翊的哥哥也挺像,但又没裴翊哥哥那么冷淡。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 “怎么?”男人见他发愣,询问,“如果我老师还说了些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待她道个歉。” 许昭宁回神,连忙摇头,“没,这个奶奶很好。” 说话间,他没注意,脚下一滑。 男人的手伸出,牢牢攥住他的胳膊。 他的手比老人的掌心还热,没有那么多老茧,一只手就能将他的胳膊圈住。 “小心,昨天下了雨,路还比较滑。” 将许昭宁扶稳后,他绅士地缩回手,“抱歉,冒昧了。” 被攥过的肌肤,很快红了一圈。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那片脆弱的地方。 许昭宁很瘦。 不是那种干柴的瘦,而是被雪白丰盈的肉填充起来的匀称,他每一块肉都长到了该长的地方,从他的脸、肩膀、腰,甚至于隐秘的地方,都像是被精雕细琢过。 盲人因为看不见,导致穿错衣服被嘲笑的窘境应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因为没人能舍得嘲笑他。 他最有可能遭受到的就是视线暴力。 然而他又浑然不觉。 真幸运。 许昭宁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谢、谢谢。” “不客气,”裴昼隐将他送到门口,“需要我为你找盲道吗?” 许昭宁对这个地方不熟,男人的礼貌让他放下了防备,“麻烦了。” 男人轻轻越过他,在他左前方半步停下,弯起手臂,手肘轻抬至腰部,手掌朝向内侧。 许昭宁诧异于他的专业。 他遇见过很多好心人,不过很多人热心过了头,有的直接扶着他走,有的去拿他的盲杖。 男人笑了笑,“以前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学过,知识不怎么复习生疏了不少,流程应该还算标准?” 这是个好人。 许昭宁在心里偷偷给他贴了个标签。 风吹过,带着身边人的气味,许昭宁又一次闻到了熟悉的香,淡淡的青柚薄荷。 他心中有疑惑,却没表现出来。 男人站在原地,目送他越走越远,直到他上了公交车。 * 老人谈完一首曲子,连连赞叹,“那个小许调琴有一手,我感觉比其他人调的都好听。” 裴昼隐笑着道:“在我这种臭商人的耳朵里,没什么差别,还是老师有这个闲情逸致。” “毕竟我不像你这么年轻了,”老人叹了口气,“人老了,就要学会享受生活。” 她从琴凳上起来,瞥了裴昼隐一眼,“又忙了大半年?” “差不多。” “哎,”她叹了口气,“虽然你年轻,但最好还是劳逸结合,要记得休息,人如果一直像一根弦一样绷着,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 裴昼隐道:“是,谢老师叮嘱。” 两人从琴房,穿过客厅,边走边聊。 老师又问:“你也快三十了,就没想过找个伴?” 找个伴? 不知道为什么,裴昼隐的脑海中闪过他弟弟找的那个瞎子对象,和刚刚的那个瞎子调琴师。 接着,他啼笑皆非地摇头,这都哪跟哪。 “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裴昼隐道,“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如果结婚,估计我也会选对我有益的结婚对象。” 老师不赞同道:“你啊。” 她最知道她这个学生。 看似绅士平和,实则……与外表大相径庭。 * 裴翊的电话打不通了。 许昭宁没回裴翊的公寓,想和他说一声,结果打了两三个电话,那边也没接。 这种情况还挺少见。 两人刚认识时,裴翊刚上大学,每天闲得很,就算是上课时不能打电话,也必定要给许昭宁发消息骚扰,疯狂刷存在感。 恋爱后,就算是许昭宁不查岗,他也时时刻刻报备,就差把许昭宁栓裤腰带上。 果然还是生气了? 可如果生气的话,早晨又为什么给他留那张纸条?为什么事无巨细地叮嘱他? 朋友听说后,分析道:“会不会他那张纸条就是用生气的语气留的,只不过你没有读出来?” 许昭宁哪知道。 那张纸条已经魂归垃圾桶了。 “这毕竟是你们第一次吵架,”朋友说,“每个人生气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喜欢冷战,有的人喜欢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偷偷生气,没准裴翊是喜欢偷偷生气的那种?” 许昭宁道:“忽然觉得他变得有点陌生。” 不过也正常,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情绪能让一个熟悉的人也变得不认识。 “乖乖,”朋友说,“你都跟人家说那种话了,还不许人家生气?” 许昭宁道:“我说的话,很过分?我以为个人想法不同,总该沟通沟通。” “不管你想什么都合理,恋人之间也是应该沟通,”朋友说,“但是对于一个想和你认真发展的人来说,很扎心,不合情。” 这下轮到许昭宁反思了。 诚然裴翊拽着他去见家长,见家长的过程也不是很愉快。 但当初是他答应的。 诚然裴翊想和他结婚,而他不想。 但这能怪一个一头载入爱河中的人吗? 他知道他不会为了那张结婚证而改变什么,可裴翊不这么想,他没有安全感。 这么一想,昨夜的矛盾倒显得幼稚模糊起来。 过一会再打个电话。 如果裴翊还不接,他就过去找裴翊吧。 …… 天气又开始变得阴暗。 许昭宁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路摸索着往公寓的方向走。 从他的住处过来并不容易,他住的地方是城中村,坐公交车起码两个小时,打一趟出租也有小一百块钱。 公寓里很安静,许昭宁输入密码进去时,安静到像是没有人。 他叫了两声:“裴翊?” 没人回答他。 空气中,那股陌生的气味又一次变浓,许昭宁闻了一天,几乎要和这个气味相处熟悉。 他把盲杖放在门口,换鞋时,在不该有鞋的地方踩到了一双鞋。 怎么回事? 裴翊很照顾他,公寓里的东西轻易不会挪动,就算是挪动,每次也会跟他交代清楚。 许昭宁的心沉了下来,一时间甚至没敢确认这是男鞋还是女鞋。 客厅里踢到了一个易拉罐,捡起来,上面有残留的啤酒味。 他终于摸到了裴翊的卧室,敲了敲门。 “裴翊?”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接着,脚步声传来。 许昭宁紧张到屏住呼吸,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他低着头,小声问:“你喝酒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鼻子有些酸。 他对裴翊还是喜欢的。 因为有感情,所以觉得愧疚,感觉到心疼。 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对方没说话,只能听见沉默的呼吸。 许昭宁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情绪的起伏,让他一时间没发现,他抱住的人身高不对,比他高了大半头还多。 而且,对方在被他抱住的一瞬间,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身高相似但不对。 “对不起,”许昭宁闷闷道,“我昨天不该说那些话。” 对方推了他一下,“你先等……” 声音相似但还是不对。 他的头埋在男人的颈部,耳边嗡嗡作响,比男人的心跳更剧烈的,是他的呼吸,他从未有过如此羞耻的时刻,很多时候,都是裴翊主动。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讨好方式。 男人猛地偏过头。 吻本该落在他的唇角,却堪堪落在对方滚动紧绷的喉结。 随后,像是忍无可忍,比平常更低沉一点的声音询问:“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裹着几分冷意,推开他的力度毫不留情。 许昭宁踉跄一下,狂躁鼓动的呼吸有刹那间的停滞。 “宁宁?”另一道诧异的声音插进来,“你和我哥在干嘛?” 许昭宁扶着墙,僵在原地。 “什么?” 与此同时,裴昼隐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裴翊最状况外,也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许昭宁,“宁宁?你没事吧?摔着了吗?” 在他伸手时,许昭宁出于后怕,瑟缩了一下。 这害怕的反应,把裴翊心疼得不轻,对着裴昼隐抱怨道:“哥,你干什么推他啊,他眼睛看不见,万一推倒了出事怎么办?” 许昭宁攥住他的领口,像是蜜袋鼬幼崽找到了妈妈,迅速蜷缩进他的怀里。 裴翊抱着他,窝囊了一天的火气彷佛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对着亲哥,也敢发脾气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但动手就不好了吧?哥,我一直把你当榜——” 许昭宁张嘴,想解释:“不是,我刚刚把他认错了……” “——什么?”裴翊猛地刹车。 裴昼隐彷佛没有看见亲弟弟的叛逆。 他的视线落在蜷缩着的许昭宁身上。 不同于白天的平静。 许昭宁脸上布满了闯祸的彷徨,一张雪白的脸已经涨红,亲过人的嘴唇更是红得滴血,被他牙齿重重咬着。 看不见,所以视线乱飘。 ——可怜极了。 原来他就是裴翊的小男朋友。 他说呢,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天内撞见两个盲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认、认错了?”裴翊结巴了几下,随后佯装训斥,“我哥有洁癖,怪不得推你。” 许昭宁低着头,咬唇不语。 实际上,如果现在有个地缝给他钻的话,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裴翊还想说两句。 裴昼隐的视线慢悠悠落在他的身上,裴翊没读懂里面的情绪,却下意识闭嘴。 “一场荒谬的误会,”裴昼隐下了评语,“真有意思。” 隔着一层门板时,许昭宁还没切身的体会到他的嘴毒。 面对面——尤其是他刚刚做完错事,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和裴昼隐对话。 好在,裴昼隐似乎也不在乎他这个“弟媳”。 在两人面前,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口。 领口还是被许昭宁给弄乱的。 许昭宁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动静,耳朵更红。 整理完毕后,裴昼隐掠过两人。 封闭空间,更浓重的香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轻轻扫过许昭宁的鼻尖,他越发觉得熟悉,更觉得怪异。 客厅里的易拉罐,被裴昼隐轻轻踢了一脚。 “老师说你眼盲心不盲,”易拉罐的声音哐当哐当,掩盖了裴昼隐自嘲的轻哼,“不过如此。” 许昭宁怔住。 他的眼睫颤动,迷茫之中有种恍然大悟的紧张,不等他说什么,裴昼隐已经开门扬长而去。 “什么老师?”裴翊困惑不已,“什么意思,你们之前见过?” 许昭宁回神,还是难以把白天遇见的绅士,和裴翊的哥哥联系起来。 这人对待外人,和对待家里人……或许仅仅只是对他有意见,完全是两种面孔。 “我、我去调琴,”许昭宁简单交代了一下,“遇见你哥了。” “真的?这么巧?”裴翊也震惊。 许昭宁无意和他聊工作相关的话题,裴翊是个音痴,很多时候两人都是鸡同鸭讲。 他质问裴翊为什么不接电话。 家里的事情,裴翊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昭宁解释。 最终,还是按照许昭宁的那套说辞,说他今天心情不好,喝酒喝得有点多,然后被他哥捡回家,两人在家里聊了聊,期间没顾得上看手机。 两人都没心情再聊下去。 裴翊道:“对了,我们家之后可能要组办一个活动,我需要跟着去参加。” 许昭宁还没意识到什么,“好。” 裴翊的状态还是有些沮丧,“可能有两三天不能见面。” 许昭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之前他的工作要是忙起来,或者裴翊在学校没放假,他们也是经常两三天不见面。 “其实,”裴翊道,“如果我把你带去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们家里组建的这种活动,通常没多少外人,都是一些熟悉的亲朋好友。 假如上次许昭宁过了他父母那关,其实完全可以跟着过去,他的发小上一次就带着女朋友去了。 可惜的是,他父母并不想他带着许昭宁。 如果先斩后奏呢? 裴翊在心里思考这个可能性。 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尤其与爱情无关的感情,换一种角度,如果许昭宁和他父母相处久了,他父母了解了许昭宁的人品,知道许昭宁并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不仅长得好看,还很有才华,是不是对许昭宁的接受度能高一点? 可许昭宁未必能愿意。 果然,许昭宁道:“你们家里的活动,就不要拉上我了。” 话虽如此。 裴翊却还是在心里酝酿主意。 许昭宁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今天的一切都让他疲于应对。 * 几天后。 当许昭宁被裴翊忽悠着坐上出租车,司机将他放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 更气人的是,裴翊的手机还打不通。 初夏的天气,已经能感受到炎热,许昭宁用盲杖试探到一个阴凉的角落,像一朵蔫头耷脑的蘑菇,迷茫地蹲着。 当手机里又一次传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时,许昭宁没好气地将手机扔在地上。 也就只能拿这些无辜的物品撒气了。 期间有几辆车经过,许昭宁侧耳倾听,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连裴翊想把他骗这里来杀人抛尸的可能性都想了。 司机透过后倒镜,小心翼翼观察后座上的雇主。 半个小时前,他们刚到这里,后座上的人就简单明了地让他把车停在路边。 正对着的,是一个蹲在路边的人。 由司机的眼光来看……一个男人,着实没什么好看,但如果换成个女的,长相确实不俗。 雇主一直没有下一步指令,只是盯着人家看。 不知又过去多久,许昭宁出现了口渴的意思。 他的手指无意义地点着手机屏幕,听着手机盲人模式下的播报提醒。 一道脚步声毫无预兆地停在他身边。 随后,一瓶带着凉气的水,贴在许昭宁的手背。 “水。” 柳暗花明,许昭宁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便是充满后怕的小脾气,“裴翊,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到底为什么骗我来这里……” 他说这话时,眉毛不自觉地紧蹙,既是生气,也是对恋人的娇嗔。 “我是裴昼隐。”裴昼隐道。 许昭宁的表情凝滞。 裴昼隐询问:“裴翊约你来这里的?” 许昭宁对着裴昼隐,态度一下子变得拘谨,“哦,你、你好,是的。” 他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这甚至是他第一次听见裴昼隐这个名字。 尽管是第一次听说,可是他迅速的把这个名字,和前几天接触的那个表里不一的“绅士”对上了号,清楚的知道这是裴翊的哥哥。 “别再往后退了,”裴昼隐淡淡道,“你身后是个水渠,再往后三步,你今天应该就能上新闻了。” 接着,他一顿,“我也不太想进水渠游泳。” 许昭宁僵住。 他说这地方怎么这么凉快。 裴昼隐问:“裴翊呢?” 许昭宁乖乖道:“不知道。” 裴昼隐陷入了沉默。 许昭宁因为无措,眼珠在眼眶内乱飘,手握紧了盲杖。 明明是夏天,他单薄的身体却总让人误认为他冷,彷佛一阵夏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不知道裴昼隐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脸上,凝视着他。 “再往前几十米的地方,是裴家新来的度假庄园,”裴昼隐盯着他,“好心”解释,“大概十几分钟后,裴家邀请的人会到齐,一起进行剪彩,然后在庄园里进行体验。” 许昭宁听着他的话,慢慢明了,裴翊把他叫过来的目的。 裴昼隐问:“你要进去吗?” ……这话什么意思? 许昭宁知道,裴昼隐不喜欢他,裴家人都不喜欢他,没人希望他参加裴家的活动。 搞不好,裴昼隐可能还以为,是他故意让裴翊把他带来的。 故意到他的面前来演戏。 根据那天在公寓里,裴昼隐对他不屑的态度,很难不让人这么想。 “别误会,来者是客,”裴昼隐转身,“裴家没有那么粗俗,把客人扫地出门。” 裴昼隐上前走了两句,许昭宁还在原地踌躇。 这次,裴昼隐没有“规范性”引路的意思。 他的视线好整以暇地在许昭宁的盲杖、手腕、直至他的双眼,扫视了一圈。 “直走十米,在你十二点钟方向,有个盲道。” 许昭宁咽了咽口水,跟着盲道的指示走。 “再往左拐,就是接待处。” 裴昼隐不紧不慢,站在他的旁边。 他没有触碰许昭宁的意思,只是用语言来告诉他怎么走。 好在他的指示还算精确,许昭宁有惊无险的走到了该走的地方。 如果没有上一次,许昭宁可能以为,裴昼隐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洁癖,不爱和人接触。 他可能还会因为裴昼隐的引导,再一次往他身上贴“好人”标签。 但有过一次的对比,许昭宁知道,裴昼隐对待陌生的盲人还是有耐心的,这极有可能是上次他认错了人…… 又想找地缝了。 死去的记忆总是攻击他。 前台不知是否职业素质欠佳,并未认出少东家,看见裴昼隐和许昭宁一起出现,最先询问的竟然是许昭宁这个盲人。 “您好先生,请问是要办理入住吗?是否需要我的帮忙?” 一时间,许昭宁茫然无措。 他下意识求助裴昼隐,却因为弄不清他的位置,扭过去的头和裴昼隐所在的位置有轻微的错位。 裴昼隐没有出声纠正,反倒故意似的,“问你呢,你要办理入住吗?” 许昭宁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原来,裴昼隐让他进来,并不是把他带去裴家人面前的意思? 这时,裴昼隐的助理似乎跟了过来。 许昭宁精准地听见了助理和前台的谈话,也是有意思,前台不认识裴昼隐,却认识裴昼隐的助理,在得知裴昼隐是少东家后,好一阵手忙脚乱。 前台连连道歉,将三人请进去。 裴昼隐与许昭宁擦肩而过,淡淡一笑,“开个玩笑,王助理,给许先生带路。” 许昭宁站在原地,攥住盲杖的手泛白。 他后知后觉到裴昼隐的戏弄,并为此敢怒不敢言。 只好在心里默默诅咒他,下个路口被摔个大马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庄园内,人声鼎沸,小孩的尖叫不绝于耳。 裴翊就站在葡萄架后面,听着他妈训话,几乎要把毕生的修养都给扔掉。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他妈妈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你哥?上个学而已,把你的初心都给上没了?你以前不是总爱把你哥当成榜样吗?为什么你哥愿意为了家族娶亲,你却找了一个瞎子来气我?” “还把他带到这种场合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挨骂多了。 裴翊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还有闲心,用余光在场地里寻找许昭宁的身影。 看见许昭宁被人围着,心急如焚想过去。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许昭宁被裴昼隐堂而皇之的带了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裴昼隐已经很久没在公众场合出面,都知道他出国,但是没人知道他回来。 除了他出面的震惊——更多人是好奇他身边的许昭宁。 许昭宁不走路时,安安静静站着,没人把他往残疾人的方向想,可是当他动起来,盲人的身份便像是打喷嚏、咳嗽、和爱情,一点也瞒不住。 他能听见窃窃私语的议论。 彼时裴翊正在忙着招待宾客,裴家夫妇却在看见许昭宁的瞬间,就黑了脸。 裴母率先凑了上去。 裴昼隐对待母亲时,和对待许昭宁又是另一种嘴脸,语气冷淡,但是尊敬。 “怎么回事?”裴母低声问。 裴昼隐言简意赅,“路上遇见,就带了过来。” 裴母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气得想把小儿子立刻拽来。 裴昼隐没有再解释更多的意思。 刚刚许昭宁还愤怒于他的戏弄,然而在面对裴家人时,裴昼隐却成了他唯一能依赖的人。 他不知道裴母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视,却能感受到不友好的氛围。 裴昼隐看着他低头可怜的模样,莫名叹了口气。 裴母愤怒地走掉了。 裴昼隐道:“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许昭宁握紧盲杖,“不用麻烦了,我想知道裴翊在哪?” 裴翊把他哄来的,也该是裴翊负责。 而且,裴翊才是他男朋友。 裴昼隐道:“在受训,一时半会应该是顾不着你。” 许昭宁:“……” 最终,他又一次接受了裴昼隐的帮助,坐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 有人凑到了许昭宁的身边。 “哎,”说话的人是个男生,许昭宁听着他的声音,确认不认识,“你是看不见吗?” 许昭宁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直接而生气,反问:“还不够明显?” “对不起,我就是好奇问问,”男生道,“之前从来没见过裴哥带着人来。” 这话让许昭宁不知道该怎么接。 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男生打量着许昭宁。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好看到不需要外物的雕饰,哪怕有些许的残缺,但是也不会让人觉得丑陋。 甚至还会心生想法—— 圈子里没人知道裴昼隐的性取向。 裴昼隐的感情史瞒得紧,扒不出来,国外有没有过不清楚,在国内是没听说过什么苗头。 但这并不代表裴昼隐没有魅力,相反,他像是狼群里的一块肉,盯着的人不少。 “你们刚刚站一起,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很搭,像是一对。” 许昭宁震了一震。 他和裴昼隐? 都说有钱人开放,诚不欺人。 但该如何去解释,他是他弟弟的男朋友呢? “我……”许昭宁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关系。 复杂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吗?”对方笑了笑,语气充满试探,“不是这种关系,那能是什么关系?” 微妙的恶意被裹在试探中。 这时,许昭宁终于听见了裴翊的声音。 “宁宁!” 许昭宁如释重负,彷佛在海浪中终于扒住了属于他的浮木。 裴翊毫不避讳,搂住许昭宁的肩膀,对着男生道:“你今天也来了?怎么没去找我哥?” 对方似乎有些尴尬,也可能是在打量,沉默了片刻。 “这是你……?” “哦,他是我对象,”裴翊大大方方介绍,“正好让你们认识一下,宁宁,这个是我表弟池听,今天不是家庭聚餐吗,来的都是熟人。” 对方如释重负地笑了,“对,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许昭宁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裴翊自然道:“我们还有点事想说。” 池听也识趣,立刻道:“好,我正好找裴哥有点事。” 待人走远了,裴翊立刻检查许昭宁,“对不起我该死,我一进来手机就交给佣人了,他没告诉我有人打电话,怎么着,没吓到吧?” 没了外人,许昭宁甩开了他的手,有些冷淡,“你对我撒谎。” “我……”裴翊一时间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不起,我要是不骗你,你也不可能过来嘛。” “那你也不能骗我。” 裴翊见他真的生气,一时间还真觉得哄他有点棘手。 “那个池听,”裴翊转移了话题,“他爱我哥爱到痴狂,在我哥屁股后面追了很久,对我哥身边一切适龄男女都有敌意。” 许昭宁没搭腔。 “不过,”裴翊观察他的神情,“他知道你是我男朋友,就不会针对你了,你要是无聊,可以和他说话。” 许昭宁问:“你又要走?” “我也没有办法,”裴翊哭丧着脸,“谁知道我爸妈这次抽什么风,之前这种活动根本用不着我……” 许昭宁不说话。 裴翊讨好道:“不过,我妈已经被气走了,今天没人敢找你麻烦,你就当出来度假了?这个庄园设计的还挺好玩。” 远远地,有人叫了裴翊一声。 裴翊仓促之前安抚了一下许昭宁,随后离开。 池听又一次凑了过来,“我就说裴哥不可能下凡,不过你居然是裴翊的男朋友?” 许昭宁心情不好,回话也敷衍,“嗯。” 接触了误会,对方对他热情了不少,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裴翊平时表现得挺像个直男,我没想到他也是gay。” “也?” “那个,”池听语气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 许昭宁生无可恋,叹了一口长气。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 “哎,裴哥!” 池听在裴昼隐想走之前拦住了他。 裴昼隐的脚步一顿。 池听在看见他的瞬间,眼睛就黏在了他的身上,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眼神的冒犯,裴昼隐却隐秘地皱了下眉。 他和裴翊是两种类型的帅哥。 裴翊没心眼,天天傻乐,过于阳光,不是池听的菜。 他喜欢的是裴昼隐这样的。 池听的视线忍不住下滑。 窄腰宽肩,一看就很极品,腰应该也非常有劲儿,听说裴昼隐常常泡在健身室里,他没见过裴昼隐的身体,但笃定他肯定有腹肌。 那里估计也很大…… “什么事?”裴昼隐维持着良好的修养。 池听回神,连忙道:“没什么重要的,就是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打算一会去后山的温泉池,你平时工作够忙了,不如跟我们去放松放松?”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昼隐礼貌回绝,“不必了。” “啊,这样,”池听有些失落,低下头,还是不甘心和裴昼隐就这样结束话题,“对了,没想到裴翊有了男朋友,我还一直以为他性取向是女生呢。” 其实是试探裴昼隐的态度。 暗戳戳的。 裴昼隐滴水不漏,“我和裴翊虽然是家人,不过对彼此的隐私并不过问。” “哦哦,这样,”池听尬笑,“我要是有裴哥这样的哥就好了,很尊重家人。” 裴昼隐不耐,“你还有什么事情?” 池听敢悄悄赶走裴昼隐的追求者,对于裴昼隐本人,却一点也不敢越界。 把人得罪了,他也不用活了。 “没了,”池听后退两步,给裴昼隐让出路,“其实是裴翊让我问的……” 意思是,他过来是裴翊的主意。 谁知,听见这话,裴翊倒是没急着走,反问:“裴翊?” “对啊,”池听点头如蒜捣,“应该是这次带着男朋友过来,想让你把把关?” 想要拿下裴昼隐,他的弟弟,自然也是池听讨好的对象。 裴昼隐启唇,平静的眼眸似乎有什么涌动。 “无聊。” 接着,大步流星离去。 * 下午,夕阳西下。 温泉的蒸汽打在脸上,潮湿粘腻,许昭宁裹着一张单薄的浴巾,像个玩偶手办,坐在岸边。 他还在生闷气。 裴翊这个大傻子,两人的争执像是被他抛之脑后,完全忘却。在忙碌了一天后,已经率先下了温泉。 “宁宁,真的很舒服,你不下来试试吗?” 许昭宁不语。 裴翊摸不着头脑——可能他也没有这玩意儿,凑过来,暧昧道:“不用害臊,我开的私汤,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许昭宁气不打一处来,并且深刻认识到:和裴翊计较,恐怕先气死的是他。 在许昭宁想开口时,裴翊已经率先对他发起围攻…… 他朝着许昭宁泼了一点水。 水溅在脸上的瞬间,许昭宁懵了。 “裴翊!” “哈哈!” 裴翊笑开了花,长臂伸出,攥住许昭宁纤细的脚踝,腻歪道:“反正你也湿了,下来嘛……” 这时,敲门声响起。 裴翊一怔。 温泉都是露天,没有什么门,只有蜿蜒曲折的小路,还有遮挡板。 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站在遮挡板旁边,神情略有尴尬。 是池听。 裴翊不悦道:“你干什么?” 任哪对小情侣嬉闹时被打断,都会不高兴。 “那、那个,”池听也尴尬死了,幸亏没让他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我就是想过来问问你们,我在隔壁组了个局,想着昭宁第一次来,不如过去玩一下,认认人?” 裴翊的怒气消散。 圈子里的人消息互通,社交无法避免,这对许昭宁有好处。 裴翊征求他意见,“去吗?” 许昭宁现在不想和他待一起,撇过头,“嗯。” ……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在隔壁。 开门时,许昭宁半躲在裴翊身后,牵着他的衣角,走进去没几步,忽然听见裴翊诧异的声音。 “哥?!” 许昭宁僵住。 身上的浴巾,蓦地变得有些衣不蔽体的局促。 裴昼隐的余光从许昭宁的身上扫过,随后,与裴翊对视。 奇怪的是,只是一眼,许昭宁的模样已经在他脑海中固定。 脸不知是被温泉还是什么东西——熏红了,一双眼睛迷惘无神,固定在空中某个虚无的点,裹进了身上的浴巾。 浴巾之下,两条细白的腿。 脚踝有红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哥,你怎么会在这?”裴翊坐下后还在好奇。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池听身上。 池听道:“裴哥是我叫来的。” 裴翊懂了。 池听是想尽办法制造和他哥的接触。 许昭宁死死拽着裴翊的衣角,小心翼翼的。 裴翊在他身边坐着,左边许昭宁,右边是他哥,许昭宁和裴昼隐并没有直接的接触,坐下后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裴昼隐时,绝不敢像对裴翊那样随意,还隐隐有些怕他。 室内也能听见温泉流动声。 许昭宁不禁走神,他刚刚和裴翊说话打闹,这个房间能听见吗? 剩下的三人许昭宁都不认识,池听倒是也热情,十分照顾许昭宁,帮他自我介绍。 “这个,是裴翊的对象。”池听拍拍他,“你也别太紧张,大家都是熟人,平时玩得都挺好。” 许昭宁躲了躲。 他不习惯和人的肢体接触。 裴翊和他相处久了,这点是知道的,将他拽过来一点,“池听,你老老实实的。” 池听好歹也是个公子哥,闻言有点不服,“是是是,就你对象金贵。” 裴翊大言不惭,“就是金贵,我稀罕着呢。” 许昭宁很不自在,但还是笑了笑。 “哎?”池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我发现你笑起来有个酒窝。” 许昭宁能感觉到全场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尤其是裴昼隐,很有分量的目光……也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他微微瑟缩,像是被人调戏了一样,下巴几乎要抵在锁骨上,笑容也收了回去。 “那当然,我们家宁宁哪里都好看,”裴翊引以为傲,“酒窝更是甜,不过——才不笑给你们看。” “这恩爱秀的,我狗粮都吃饱了。” “这一口一个你们家的,你们家哥哥同意了没?” 话题就这么扯到了裴昼隐身上。 场面明显安静了一瞬。 许昭宁能感觉出来,没人敢拿裴昼隐开玩笑,就连套近乎都是慎之又慎。 好在,裴昼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们谈恋爱,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难得裴哥肯和我们玩,”池听警告,“你们可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余下几人配合着换了话题。 池听是组局的,自然不能让场面冷落,“今天难得人齐,你们想玩点什么?” “不过,”他话里也带了点羞涩,“有裴哥这个‘大家长’在,喝酒那些过火的就算了。” “哎呦,瞧你那样……”另一个男声调侃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们经常玩,没多久,就商量了出来,决定玩两把牌。 这样,许昭宁就不能参与了。 他主动道:“我在一边等着就好。” 本来他也不是很想玩,只是刚刚继续和裴翊相处下来,他怕忍不住吵架。 裴翊立刻道:“啊,那不行,你要是不玩的话,我也不玩了。” 跟个小孩似的。 “你玩你的……” “都过来了,怎么可能把你晾在一边?” 许昭宁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说话的人是裴昼隐。 裴昼隐一开口,剩下的人也都附和说:“对啊,要是把你晾在一边,裴翊不炸了。” “老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这也太土了。” “那你来说个不土的。” 商量来商量去,很多游戏要么需要扑克牌,要么就是盲人基本没什么参与感。 池听视线偷瞄裴昼隐。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干嘛,于是连一开始吐槽土的,也都答应了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跟服务员要了空酒瓶,转到谁是谁。 前几把相安无事。 许昭宁会听声音,酒瓶头轻脚重,转到每个方向的声音都不同,都不需要人告诉,他自己能辨别转到了哪里。 他略微紧张,在场能光明正大八卦的对象,显然只有他们这对小情侣。 瓶子不负所望,转到了裴翊身上。 “可算是抓到你小子了,”众人欢呼,“快说,你们是为什么在一起的?” “你这问题不行,不劲爆,换我来问,你们第一次那什么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什么姿势?” 房间里顿时一片尖叫声。 许昭宁呆住了。 紧接着,他的脸像是被蒸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脸红了脸红了!” “好纯,裴翊你小子好眼光。” 裴翊也有些脸红,更多的是尴尬,他亲哥还在场呢。 在亲人面前说这些,总觉得怪怪的。 “差不多得了你们!”裴翊制止,“我哥还在呢!” 裴昼隐的声音并无波澜,“我也确实不太想听这些。” 经过他的提醒,众人这才收敛, 在场这些人,裴昼隐就像个镇宅的,也像是狂风乱舞中,将纸张压住的镇纸,并不参与其中。 许昭宁在羞愤之余,觉得他和裴昼隐的处境似乎差不多,融入不了。 他甚至觉得,裴昼隐在给他救场。 接下来的几轮,瓶口又转到了两次裴翊和他,众人问的问题收敛了一些,依旧带些情.色的隐喻,却没那么露骨了。 “你们第一次亲嘴是什么时候?” “有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过?” 许昭宁都老老实实答了。 期间,有员工敲了敲他们房间的门。 是庄园里出了点小事故,需要裴翊过去处理,看见裴昼隐在这,瞬间改口,想让裴昼隐过去。 也许是有意给裴翊放权,裴昼隐道:“不必,让裴翊去吧。” 裴翊被拉走,许昭宁是松了口气的。 他和这些人都不熟,他们能抓住他和裴翊调侃,裴翊走了,火力自然瓦解,会对他有些陌生人的分寸。 果不其然,下一轮,矛头就换了人,变成了他们这群人当中能开得起玩笑的人。 坐在许昭宁左边的人一直在朝着许昭宁靠近。 许昭宁悄悄挪了挪位置。 膝盖不期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许昭宁眨了眨眼,疑惑蹙眉。 下一秒,裴昼隐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传来。 “再挤,我就没位置了。” 如果许昭宁是只兔子的话,此刻怕是早被吓得跳了起来,不过他的反应和兔子也相差无几。 他灰蒙蒙的瞳孔微缩,猛地后退半步,又一次撞上了左边的人。 裴昼隐猛地伸出手,攥住他的小臂,帮他稳住身形。 左边的人询问:“怎么了?” 许昭宁愣住,脸色涨红,嘴唇嗫喏,摇了摇头。 裴昼隐身上清爽的气息,在封闭的室内无声蔓延,透着几分压迫感。 问题是。 他没有收回手。 温热的体温贴在许昭宁肌肤,他几乎感觉到灼热,不清楚裴昼隐是什么意思。 忽地,酒瓶咕喽咕喽,停在了许昭宁相近的方向。 许昭宁刚刚注意力分散,一时间不太确定,酒瓶是不是转到了他。 在他惊疑不定时,有人道:“裴哥今天运气不错,不过还是转到你了哈哈。” 许昭宁终于感觉到钳住他的手松开。 裴昼隐施施然:“问吧。” 他如此坦然,倒是让对方谨慎起来。 还是池听好奇心大,酒色怂人胆,他专门挨着裴昼隐坐的——虽然没敢靠太近,始终保持着距离,近距离对着裴昼隐美妙的皮囊,色心大大膨胀。 “裴哥,这么多年,你感情生活在圈子里还是个秘密,”池听咽了咽口水,“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这八卦,在场人都想知道。 不仅池听,多得是想往裴昼隐身边塞人的,可他们连裴昼隐的性取向都不清楚。 裴昼隐答案简洁直接,“没有。” 这可真是个惊天大八卦。 谁都知道裴昼隐优秀,钻石单身汉,可是这样的人,竟然至今都没谈过。 当然,没谈过也不代表没有过那方面的经历——但不管怎么说,也确实够炸裂的。 许昭宁也有些许的诧异。 “这样啊,”池听的脸红了,“那裴哥你择偶的标准是什么?” 裴昼隐道:“这是第二个问题,我应该可以不回答?” 池听色心缩回去一些,“哦哦,当然当然。” 中场休息,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一些。 许昭宁还没意识到,房间里就剩下了他和裴昼隐。 他只觉得一下子安静了。 意识到他和裴昼隐独处一室,是因为裴昼隐发出了声音。 “你和裴翊……” 许昭宁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裴昼隐看着他胆小的模样,嘴角勾起,眼中有几分笑意。 “别那么紧张,”裴昼隐问,“还是你觉得,我能吃了你?” 许昭宁则想,正常人能问这种问题? 能问出来这种问题就挺吓人的。 “我和裴翊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许昭宁怂得要死,但还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们目前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别说结婚,仅仅只是见了个家长,我觉得裴翊的家人,应该没有插手我们之间事情的权利。” 他一口气说完,手忙脚乱去摸盲杖,“我、我出去一趟……” 结果又一次摸到了裴昼隐的腿。 许昭宁烫到般缩回手。 “笨手笨脚,”裴昼隐的声音,含着一点别的意味,“接二连三,总不能是故意的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故、故意什么? 裴昼隐在说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沉默了下来。 许昭宁慢慢爬起来……这次小心避开了裴昼隐。 “我,”他有点结巴,“我去趟厕所。” 他的动作一定是仓促且狼狈的。 好像每次在裴昼隐面前,都从容不起来。 想想裴翊还期望他能在他家人面前好好表现,忍不住苦笑。 “等等。”裴昼隐忽然道。 许昭宁的动作僵住,心也提了起来。 裴昼隐道:“我给你带路。” 许昭宁:“……” 片刻后,厕所里。 “谢谢,”许昭宁很想告诉裴昼隐,他这么拽着自己的盲杖很不礼貌,不过他也知道,裴昼隐大概率是故意的,“我自己就可以,要不……”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许昭宁也不知在心虚什么,有些不想让别人撞见他和裴昼隐。 裴昼隐的反应比他更快,从他手里抽出盲杖,反身将两人都锁进了厕所隔间。 等人进了厕所,许昭宁才后知后觉——到底是在心虚什么? 好吧,他和男友的哥哥一起出现在厕所里确实很诡异。 隔间里空间不大。 许昭宁看不见两人的站位,只能尽力缩小存在感,避开与裴昼隐的接触。 却还是偶尔能碰到。 脚步声近了,走进来大概两三个人。 “池听,今天算是高兴了吧?” “可不是嘛,你看他嘚瑟那劲儿,浪的就差没扭屁股了。” “你们懂什么,”池听的声音果然很嘚瑟,“如果是你们喜欢的对象没谈过恋爱,你们能比我还高兴。” 许昭宁瞬间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他觉得很尴尬。 估计门外的三人,也不知道,被他们议论的对象,正在一墙之隔。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万一是他不行呢?如果不是不行,那万一有过经验呢?” “瞎说什么,”池听不悦,“以我的经验,肯定非常大,不可能不行,而且……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没有过对象,他不可能有经验,他有洁癖。” “如果没经验的话,岂不是更说明问题?大怎么了,万一是个银样镴枪头呢?” 池听道:“你们不懂,我观察过,首先,他的鼻子很挺,鼻子大的男人代表什么?” 和他说话的两人顿时发出一阵了然的笑。 池听又道:“其次,他的手臂肌肉很实,我见过他帮公司里的人抗水桶,单手能拎一整桶,脸不红气不喘,手上的那个筋……我觉得他能单手抱着人曹。” 这些话进入耳朵,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退,身后是裴昼隐,出,面前是社死。 许昭宁又想找地缝了。 他轻轻闭上了他的双眼,灵魂已经出窍。 只能期盼裴昼隐离他够远,两人不是面对着面。 实际上,确实是面对着面。 不仅面对着面,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收入裴昼隐眼帘。 似乎外面说什么,他并不关心。 只细致地观察、甚至是观赏着许昭宁。 许昭宁的这张脸,远看好看,近看更是标志。 只除了一双眼睛,白璧微瑕,令人遗憾。 裴昼隐却觉得,未尝不是优点。 起码给了他这样肆无忌惮打量的机会。 有人说:“要说裴家这俩兄弟长得都极品,但是要说哪个更好看,还是哥哥胜一筹,没准真能让池听吃到好的。” “其实那个小瞎子吃的也不差,裴翊十八的时候他俩就谈了,那时候裴翊算不算那什么?” “什么?” “装什么傻,钻石男大啊。” 几人顿时发出一阵狭促的笑,“那个小瞎子也够好看的,不知道床.上什么样,够不够劲。” “这种的,哪怕是个木头,也够勾人。” “肯定很马蚤……没见裴翊稀罕成那样。” 话题又转到了自己身上。 许昭宁咬唇,耳尖一点一点染上粉红。 “不过池听,我可劝你一句,裴家老二弯了,他们家已经够鸡飞狗跳了,你要是把裴昼隐也拉下水,小心被裴家追杀。” “嘁,那是裴翊没能力呗,”池听不以为意,“你觉得裴昼隐谈恋爱,还用再看裴家的脸色?裴家人看他脸色还差不多,再说那些旁支巴不得他断子绝孙,他和裴翊的情况可不一样。” 涉及到家族的事,他们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早些年裴太太管裴昼隐管成什么样了?裴昼隐翅膀硬了,早就不受她控制,她就把感情都投放到裴翊身上,控制裴翊听她话。” “哎,我听说,”外面的交谈声压得更低了,“当初裴昼隐被他妈……是不是真的?” 许昭宁咽了咽口水,喉结滑动。 脸色由红转白。 许昭宁意识到,这些不是他这个外人能听的。 如果情况可以,他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这些。 好在,池听他们的话题又转了回来。 “算了,我可不关心这些,我只想要裴昼隐,又不想嫁进他家。” 许昭宁听见裴昼隐冷笑了一声。 待他们走了,厕所陷入一片死寂。 许昭宁没想到能撞见这么尴尬的事情。 尴尬到……能列入他人生尴尬榜首的前三。 “我……”许昭宁率先道,“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听见。” 他觉得裴昼隐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谁知,裴昼隐却反问:“没听见什么?” 许昭宁:“所有。” “所有是什么?”裴昼隐故意道,“他们讨论我的身材、尺寸、性.能力?” 许昭宁被他的直白呛了个脸红。 裴昼隐道:“原来你听懂了。” 许昭宁怔然,都已经直白成那样,他听不懂岂不是傻子? “我以为你是真纯,”裴昼隐道,“原来也纯的不纯粹。” 不过,有过男朋友的人,能纯到哪里去?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经历的也经历了,没准真像那些人说得那样。 他凑近了些,近到许昭宁听见了他的呼吸。 ……这是房间里,有人评价许昭宁的话。 “你们这种出于某种目的,或者所谓的‘喜欢’在一起的人,就像是烟花一瞬,绽放的时候纵然美好,却不长久。”裴昼隐声音渐沉,“虚伪,摆脱不了动物性,靠不住。” 接二连三的紧逼,许昭宁忍无可忍,推了裴昼隐一把——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裴昼隐道:“不是怕我,知道我有洁癖,还碰我?” 许昭宁挣扎:“你!” 他忍无可忍,“裴先生,他们所说的话与我无关,我理解你生气,可是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裴昼隐视线一顿,似乎在他脖颈间看到什么。 他的手指挑动那根线,询问:“这是什么?” 冰凉的指尖蓦地点到皮肤,许昭宁猛地捂住脖子。 “银的东西,”裴昼隐分析,“很扁的一小块银饰,好像有指纹?” 许昭宁忍不住:“裴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么盯着别人脖子看很不礼……” 裴昼隐的手缩了回去。 他语气依旧四平八稳,“裴翊的指纹印记?情侣饰品。” “确实有些失礼,”他道,“不过,裴家少爷的指纹留在你的脖子上,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许昭宁愣住。 裴昼隐道:“你们情侣之间的事情,我确实管不着,不过涉及到裴氏,应该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许昭宁咬唇。 这个项链确实是他和裴翊一起做的。 在没遇到裴翊前,许昭宁从来不会有出门游乐的心思。 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学习、工作、用力生活上。 单单是“好好生活”这四个字,就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精力。 这个项链,就是他们谈恋爱之后,裴翊第一次带着他出去玩时做的。 盯着他犹豫不决的表情,裴昼隐眼中一沉。 不悦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许昭宁握住那枚冷冰冰的银,小声道:“我……我摘下来。” “摘下来,然后呢?”裴昼隐语气平淡,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放过,“如果你没有保管好,丢了,或者有谁看到,偷了。” 许昭宁有些茫然,思绪也被他带走。 只是他实在搞不懂,这么一个小小的饰品,到底惹得裴昼隐哪里不高兴,要抓着不放。 裴昼隐道:“不如先交给我。” 许昭宁怔住。 交给他? 裴昼隐是裴翊的亲哥哥,看裴翊对他的态度,裴昼隐平时对他确实管教较多。 可,把他们私密的情侣信物交给他,这是否有些…… 许昭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也可能是他们俩还挤在这个该死的隔间里,距离太近。 也许是刚刚一起听了别人对他们的意.淫。 “我只是出于好心,如果不愿意就算了,”裴昼隐这时倒是松了口,“我对你们情侣之间如何,确实不感兴趣。” 许昭宁放松了警惕。 可能就是出于亲哥哥的关心。 刚刚玩游戏时已经知道裴昼隐没谈过恋爱,又听他方才那段话,无非是不感兴趣。 甚至是厌恶。 片刻后,厕所的隔间打开。 裴昼隐率先出去,许昭宁在隔间里待了一会,欲盖弥彰。 等从厕所里摸索着出去,许昭宁后知后觉——这类似偷情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 夜深了,大家都入睡。 庄园里也没了人,只剩下值夜班的员工。 裴昼隐又一次婉拒了想过来询问他需求的员工,自己走在小径上。 值班的员工还是有些饱和,他考虑后期可以再移除一些。 夜色幽暗,天气的温度也下来。 庄园里稍冷,路边放了盏盏暖橘色夜灯,显得没那么阴森。 在某个位置,裴昼隐的脚步一顿。 隐隐约约传来人争执的声音。 光影将人的影子分割成细碎的面,偶尔能看清人影,却看不清完整的人。 许昭宁的声音传来,裴昼隐叫保安的手一顿。 “你知道,我今天一天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裴翊站在他面前,企图抱他,却好几次都没抱住。 他同样疲惫,一天的忙碌连他最后一丝精力都榨干。 “我有时感觉自己像没头苍蝇,不仅看不见,还不知道自己的去处,”许昭宁低声道,“有时觉得自己像石塑,也恨不得自己是石塑,这样我就可以静静立在那里,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假惺惺地和人说话。” 裴翊沉默了。 这一次,他抱住了许昭宁。 许昭宁狠狠捶了他几下,他都没躲,握住许昭宁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许昭宁咬着唇,声音有哭腔,“你已经说过很多声对不起,可我还是觉得难受。” 这段时间,两人的矛盾一直没消失。 只是他们没人正视,假装没有矛盾而已。 许昭宁一直记得自己对裴翊动心的那一天。 那天他照常和客户约定了上门时间,结果却因为不熟悉地形,盲道被占用,在原地拿着盲杖探索了半个小时。 盲人不经常出现,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忘记了残疾人的存在,对于盲道的认识不足,找到空地便把车停过去,这都很普遍。 如果熟悉地形,可以凭借记忆绕过去,可惜的是,那天许昭宁根本不认识路。 迷茫地徘徊了半个小时,裴翊出现了。 在此之前,裴翊追求了他一个月,许昭宁都是能躲就躲。 裴翊的声音出现时,他还有些不可思议。 “还真是巧,居然能碰见你,”裴翊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昭宁颇为窘迫。 裴翊观察他,终于后知后觉,许昭宁是在找路——他也看见了挤占盲道的车。 有了追求一个月的经历,他或多或少也了解了盲人。 他骂了一声,“你先等等。” 接着,许昭宁听见了挪车的声音。 几分钟后,裴翊拍了拍手,“你再往前走走试试。” 许昭宁的盲杖探了出去。 这一次,畅通无阻,他的盲杖顺利落在了盲道上,而不是哪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的车架上。 就这样,他终于走出了这个鬼打墙一般的路口。 这件事过去很久,许昭宁才知道,那天他往前走,而裴翊就跟在他身后,看见盲道上有东西,就提前替他清理。 也许是那天那个客户住的街区太老,也许是那片区域规划不合理,本该磕磕绊绊的路,许昭宁却走得顺顺利利,而裴翊累了个半死。 在此之前,许昭宁对裴翊的印象,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 “你觉得我让你过来受气,”裴翊低声道,“可是我真正想的,不过是和你有个未来。”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裴翊低下头,亲吻他脸颊上的眼泪,慢慢吻住他的唇,“如果你不愿意,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做。” 橘黄色的灯光下,为这对小情侣氤氲出几分缱绻。 裴昼隐缓缓后退,没发出声响。 而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下午的好心情在此刻粉碎,他脑海中印出许昭宁仰头时,纤细的脖颈曲线,微微后挺的腰。 像一场荡漾的梦。 裴昼隐松开手。 发现许昭宁遗落的银饰已经被他捏变形,空空荡荡,丑陋扭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庄园里接待完人不久,就开始了正常的营业。 亲朋好友走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客人和裴家人。 早晨时,许昭宁和裴翊似乎已经和好,两人身体靠得很近,丝毫看不出来刚吵过架。 庄园里提供早餐,还有露天的早餐摊。 裴昼隐就坐在他们旁边。 “哥,”裴翊看起来不太好意思,“家里把庄园交给我管,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裴昼隐说话不客气,“看出来了。” 昨夜本身没什么事,不过是两个客人起了口角。 他们庄园,接待的都不是普通人,大多有点小钱,这样的人通常要面子、利己,不会真的撕破脸皮,但是又会希望员工偏向自己。 明里暗里,对员工的暗示就比较多。 员工叫裴翊过去,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好开罪人。 而裴翊过去后,听了半天。 最后的做法竟然是——又一次把两人聚在了一起。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既然两人的态度都心平气和,而他又分不出谁对谁错,说明两人都有错呗。 互相道个歉,这件事也就算了。 哪知道,这完全激化了矛盾。 结局是两人彻底结了仇,他们的度假庄也挨了两个举报。 这事给了裴翊不小的挫败感。 他从小顺风顺水,性格大大咧咧,只要肯主动靠近他的都是朋友,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读脸色”这件事,与他而言无异于读天书。 吃着早餐,对着他哥,忍不住就谈起这件事。 “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裴昼隐喝了一口咖啡,微微皱眉。 这庄园的咖啡泡的太过尖酸刺激,不该是他们该有的水平,之前庄园选择咖啡时,他给过建议,怎么也不应该是这种味道。 咖啡的镜面,映出斜对面许昭宁的半张脸。 他今早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 也许是有过爱情的滋润,气血足,巴掌大的脸上有种白里透红的水嫩感。 他叫人把咖啡下了,随后才道:“我吗?” 裴翊没在意他的冷落,“对啊。” 裴昼隐道:“首先,我不会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 “听说过囚徒困境吗?” 裴翊点头,“听过啊,可是他们不是客人吗,和囚徒有什么关系?” 裴昼隐道:“囚徒困境,打的是信息差,当两个人都不愿意妥协,警官可以根据信息差套他们嘴里的信息,而你身为在中间协调的人,需要的是利用信息差,来降低他们的怒火。” “比如,昨天他们互相指责对方有错,其实到底谁有错都不重要,”裴昼隐道,“你需要告诉李姐,对方已经认了错,再告诉王先生,李姐已经服了软,道歉这件事,不是只有在他们知情的情况下才能道,也不是非要分出个子丑寅卯。” 裴翊不解,“可如果他们对上,不就露馅了吗?” 裴昼隐反问:“你就不会随机应变?” 裴翊听得一愣一愣的,“哥,你好厉害。” 裴昼隐叹了口气:“是你太蠢了。” 这只是一个稍微有点情商的公关办法。 被亲哥这么说,裴翊也不生气,“哎,要我说,爸妈把这个产业给我干什么?我既不会管理,也不会经营,本身这么多年裴家都是你在打理,裴家也该是你的,我毕业后捡捡边角料吃就够了。” 许昭宁本身埋头吃饭。 在裴翊的话说完后,他似乎听见裴昼隐的呼吸重了。 ——裴昼隐并不高兴裴翊这么说。 要是昨天之前,恐怕许昭宁也没觉得裴翊的话有什么问题。 富家多是挣产业的,像裴翊这种不争不抢,怎么看都像是不可多得的亲人。 可是如果,他们的父母区别对待呢? 一个从小就被严厉对待,以最严苛的标准教养;而一个生下来逍遥肆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受父母养育哥哥失败的经验的福利。 裴翊的话……似乎对裴昼隐是一种隐形的不公。 裴翊还在抱怨,“我真觉得他们抽风,我是快毕业了,但是毕业之后就必须要接管家——” 叮铃铃。 许昭宁状似无意,将勺子弄到了地上,打断了裴翊的话。 “我、我的勺子……”许昭宁抿唇,“不好意思。” 裴翊连忙道:“没事,我给你找找,你别动。” 他低下头,地面是加了草皮的绿地,勺子并不好找。 最终,他在裴昼隐脚边发现了那个勺子,“哥,在你左脚边,你帮忙拿一下呗。” 许昭宁闻言,“要不让服务员拿一把新的……” 裴昼隐已经把腰弯了下去。 裴翊抬头,安抚许昭宁,“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哥就是嘴毒了点,其实人很好。” 许昭宁“嗯”了一声。 他和裴昼隐是如何相处的,裴翊不知道,他也没办法解释。 忽地,许昭宁整个人一僵。 冰凉的勺子似乎在他膝盖上划了一下。 他今天穿的是过膝短裤,站着时过膝,坐下后就会露出膝盖。 是错觉吧…… 裴昼隐怎么可能故意用勺子碰他? 裴翊问:“怎么了?” “没。” 勺子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之后,被挪着触碰到许昭宁的手背。 许昭宁不自在地拿起,连擦都忘了。 “等等。”是裴昼隐的声音,“我用纸给你擦擦。” 他又一次去拿。 许昭宁没及时松手,裴昼隐指腹捏住了他的手指,一触及分。 裴翊丝毫没意识到不对,“你看,我就说吧,我哥很好的。” 许昭宁尬笑一下。 一顿饭吃完,许昭宁打算早点回他的家。 他隐隐觉得,这个地方不能久待,直觉提示他快点走。 裴翊又被叫走去忙,许昭宁自己回了房间,打算先收拾行李。 结果,又一次在走廊里遇见了裴昼隐。 他在打电话,听起来在谈论工作。 走廊没人,裴昼隐平和且有磁性的声音低沉、酥麻。 许昭宁默默收了盲杖,打算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裴昼隐在说话,他可以通过裴昼隐说话的方向来判断他的位置,心中祈祷裴昼隐别那么快挂断。 在即将摸到自己房间时,裴昼隐把电话挂断了。 “如果你是个小偷的话,”裴昼隐施施然,“应该会不合格。” 许昭宁:“……” 他把盲杖重新打开,径自向前。 裴昼隐的心情似乎还好,“躲我?” 许昭宁垂眸,“没有。” 房卡找不到了,关键时候掉链子。 裴昼隐就这么盯着他,看他摸遍了浑身上下,就是没找到属于他的房卡。 许昭宁没办法,心死如灰,小声问:“你看到我的房卡了吗?” 裴昼隐道:“我不是小偷,应该是不知道。” 许昭宁觉得,裴翊对他哥还是不够了解。 如果裴翊看见裴昼隐对他的这副嘴脸,还能觉得他“人好”吗? 裴昼隐道:“走吧,陪你去找。” 许昭宁不想跟着他,然而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 裴昼隐加重的脚步声响起,他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 许昭宁的动线不复杂,房卡被他掉在了半路的一个小径上,裴昼隐这个长了眼睛的人类确实比他没眼睛方便,很快便找到。 他真心实意对裴昼隐道了谢。 裴昼隐似乎盯着他看了片刻。 随后才若有所思道:“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什么?” “这么的……”裴昼隐想了想,“好欺负。” 这么的不记仇。 不管是不是被冒犯过,只要别人帮他一次,他就能放下旧怨,似乎能原谅全世界。 许昭宁对他,已经不如一开始拘谨,甚至因为被冒犯多了,小脾气也在冒头。 “我又不是傻子,”许昭宁放好房卡,“一码归一码。” 他的表情告诉裴昼隐:以后应该还是会躲着他。 裴昼隐似乎笑了。 路过一个员工,裴昼隐把人叫来,“庄园里的草皮太多,让你们裴副总找人铲一铲,吃早餐的地方可以搞一些庄园意趣,可过犹不及,把草皮换成其他的地面。” 对方应了一声。 裴昼隐与裴翊不一样。 裴翊只有玩的心思,裴昼隐入目所及,全是工作。 许昭宁全程听着,意识到他在说早餐时掉勺子的事。 在员工走后,许昭宁立刻道:“我就先走……” “裴总,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您。”不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 对方连连示好,“难不成这酒庄也是裴家的?” 内部消息看起来不太流通,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许昭宁默默想。 昨日看过这些所谓的“名流人士”相处,多多少少也让他摸出一点门道。 裴昼隐倒是态度如常,并不高傲,“刚开不久,承蒙您来照顾生意。” 他对人脉关系的处理与裴翊也不同。 起码和裴翊谈恋爱三年,许昭宁就没见过他主动交际,有时遇到认识的人,裴翊也受限于一个“被询问”的小辈角色。 甚至被打招呼时,时而认不出对方是谁,陷入一段时间的呆滞。 而裴昼隐对这一切如鱼得水,在应付对方时,也能让对方感受到被重视的受宠若惊,等结束对话,估计还能给裴昼隐留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 对方注意到许昭宁,怕怠慢什么重要人物,“这位是……” 裴昼隐半挡在许昭宁面前。 他表现得并不想把话题扯到许昭宁身上,简单道:“家里人。周总,我记得我们这边有体验渔业的项目,这两日刚开,欢迎您去试试,我们还缺少很多珍贵用户反馈。” 对方接收到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又聊了两句表示支持,这才告辞。 许昭宁从他的身后歪了歪头。 “我刚刚的话,没有别的意思,”裴昼隐道,“你是我弟弟的男朋友,也算半个‘家里人’。” 他继续道:“也没有支持你们恋情的意思。” 许昭宁不懂。 这人明明可以装得人模人样,为什么每次对他时,嘴里就没好话呢? 忽地,裴昼隐上前半步。 许昭宁下意识后退,不知为何,竟然不是很意外他的靠近。裴昼隐的手覆了上来——冲着他的嘴。 “别出声,”裴昼隐的下巴与许昭宁的耳畔隔了几厘米的距离,“你应该不想跟着我一起交际了吧?” 许昭宁眨了眨眼,随后,他被裴昼隐拽进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裴昼隐似乎对地形很了解。 两人又一次重现昨日窘境。 不同的是——这一次许昭宁几乎陷在裴昼隐怀里。 清清淡淡的香味飘进鼻腔。 “奇怪,”人声从不远处传来,“刚刚人还在这儿啊。” 是池听。 许昭宁闭了闭眼,还真是昨日情景再现。 池听站在原地没走,打了个电话。 被捂住的嘴潮湿闷热。 许昭宁的呼吸全部喷洒在裴昼隐的掌心,他发现裴昼隐个子比裴翊高,手也比裴翊大一些,罩在他脸上,像是戴了个口罩。 他撇开脸,更像是往裴昼隐怀里缩。 手伸出去,想要把裴昼隐的手给拽掉,却犹如蜉蝣撼树,他的胳膊纹丝不动。 昨日池听的话也又一次想起。 池听说,裴昼隐的胳膊很有力气…… 许昭宁瞬间老实了。 同时更加纳闷,裴昼隐的情债,却要他陪着一起受罪。 “别动,”裴昼隐似乎又凑近了他,“你早晨已经帮我解围一次,现在也不想一起出去尴尬吧?” 许昭宁瞬间僵住。 ——裴昼隐果然聪明。 就算是隐晦到不能隐晦、自以为毫无破绽,也都被他尽收眼底。 裴昼隐低声问:“为什么帮我?” 许昭宁无法回答,他那一瞬间动的恻隐之心。 许昭宁从来没觉得怀抱原来是可以让人窒息的。 他雪白的脸已经涨红,没有地方可以躲,裴昼隐的手臂在收紧,夏季的闷热将这一切蒙上了粘腻的暧昧,许昭宁心中警铃大作。 他似乎被男人身上的气味笼罩,锁住。 池听的电话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个季节。 而许昭宁已经经历了夏冬秋,冷汗与热汗交杂,在男人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的瞬间,头皮发麻。 好在,没有真的触碰到。 池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许昭宁麻木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裴昼隐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松开了力气。 许昭宁腿软,拿出盲杖走了两步,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反身回去,朝着他认为的方向给了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打在了裴昼隐的衣服上。 许昭宁一瘸一拐地走开,盲杖点地的声音渐行渐远,留下裴昼隐在原地。 他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掌。 随后,将一掌心的潮湿暧昧拢住,垂在身侧。 * “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走啊,”裴翊不理解,托腮在一旁看,“我记得你最近都没客户啊,在这里待着不好吗?这里好玩的好吃的那么多,能放松心情还不用付钱,回了出租屋不无聊吗?” 许昭宁魂不守舍,“我从来不觉得独处无聊。” 这也是他和裴翊不同的地方。 裴翊习惯呼朋唤友,能在人群中玩疯,如果在家太长时间能被憋疯,而许昭宁自己也能玩很好,看书也能看一天。 “我是真不理解你们这种人,”裴翊道,“你和我哥一样,都不嫌憋得慌。” 刚吵架不久,他说完这话后,怕又得罪许昭宁,立刻找补撒娇,“所以我们两个当中,还是我最离不开你,你留下来吧,陪陪我不行吗?” 许昭宁心不在焉,“裴翊,你觉得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哥?”裴翊很奇怪,平常许昭宁的注意力从来不在他哥身上,“他能是什么样的人啊,你别说,你一说我觉得你俩还挺像。” “哪像?” “他是熟人面前不爱说话,你是熟人和生人面前都不爱说话,”裴翊道,“哦,还都爱看书,不参与年轻人的活动……” “这些不算,”许昭宁打断他,语气变得艰涩,“你平时有没有发现过,你哥人品上的问题?” “啊?” 裴翊摸不着头脑,“我哥怎么可能有人品上的问题?他对家里和员工都很好啊,也不是那种爱发脾气的。” “感情上呢?” “感情?”裴翊笑了,“这就更犯不着了,我跟你说,以前青春期的时候,他就对小姑娘小男孩敬而远之,我一度以为他那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性.冷淡。” 许昭宁被裴昼隐抵住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性.冷淡。 “或者,”许昭宁想了想,“他有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心理问题,没跟家里人说过,比如……” 爱人妻之类的。 或者爱撬墙角,明面上说没谈过恋爱,也是因为这些关系见不得光。 这些话,许昭宁实在不好意思跟裴翊说。 裴翊一头雾水,“你跟我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你俩吵架了?” 他说为什么许昭宁忙着要走。 裴翊道:“是他先不对的是不是?” 他清楚许昭宁的性子,软得像弹力球,不是被得罪狠了,是不可能弹回来砸人的。 许昭宁连忙道:“不是不是。” 裴翊握住他手腕,“不行,我知道他一直看不惯我们谈恋爱,我要让他给你道歉。” 裴翊根本不让他拒绝,拽着他就往外走——该死的,裴昼隐住得还很近,就在隔壁。 许昭宁扒着门,许昭宁要晕过去了。 敲门声哐哐哐,许昭宁心惊胆战,开门声传来时,他和裴翊分手的心都有了。 分手吧,分手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裴昼隐安安静静站着。 裴翊对上他的目光,怂了一下,接着道:“哥,你是不是对宁宁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许昭宁和裴昼隐同时一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昼隐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不久前,他轻声的暧昧、朦胧,都像是许昭宁出现的幻觉。 “你指什么?”他冷冷道。 裴翊问:“你是不是找他吵架了?” 裴昼隐沉默了。 片刻后,他反问:“裴翊,是不是我太纵容你,才让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来质问我?” 裴翊语塞:“我……” “如果今天是母亲找你男朋友,”裴昼隐道,“你还敢这么大呼小叫,来给你的小男朋友‘讨公道’吗?” 许昭宁叹为观止,为裴昼隐倒打一耙的本领。 裴翊的气势已经削弱了大半,“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昼隐已经关上了门。 关门前,他的视线隐晦地在许昭宁身上停留。 却没有继续停留下去的意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许昭宁最终还是在庄园里住了几天。 这几天,他能不出门基本不出门,就算是出门,也都是听着隔壁没有动静才出去,如此谨慎,果真没有再碰见裴昼隐。 也可能是裴昼隐刻意为之。 因为有一次也许是碰上过,然而在他开门的瞬间,隔壁也传来开门声,也许是同时,他与对方一起关上了门。 许昭宁的背贴在门上。 安静到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他不知道这样躲着裴昼隐有没有用。 如果裴昼隐也躲着他——裴昼隐是意识到,对着弟弟的恋人有那种反应,非常不道德吗? * 天边的云彩低垂。 夏季的雨天多如牛毛,上一次的雨天似乎没过去多久,又有了下雨的征兆。 庄园里待了几日后,许昭宁终于是受不了,谎称自己有客户,与裴翊告别。 裴翊粘人,但是不会在他有工作的情况下不分轻重。 这是许昭宁第一次对裴翊说谎。 拿着盲杖出来时,许昭宁感觉到的,竟然并不是对恋人的心虚,而是解脱。 甚至还推拒了裴翊要送他的提议。 许昭宁默默等候在路边。 他鼻尖闻到了一点潮湿的泥土味,没几分钟,橡胶与汽油味充斥鼻腔。 汽车停在了许昭宁面前。 有车窗缓缓降落的声音。 许昭宁歪了歪头,向前走了几步,“不好意思师傅,我的眼睛看不见,请问是出租车吗?” 司机不自觉屏住呼吸,透过倒视镜,观察身后男人的神情。 后视镜照出男人半张脸,一道凌厉的折角连着修长的颈部线条,微微扬起的弧度让整张脸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阴影在棱角分明的下颌流动。 男人轻微点了点头。 司机这才回应,“啊……是。” 同时,打开了后车门。 许昭宁放心上车,然后在上车之后——他的嗅觉率先他的听觉,感觉到了不对。 是一种很熟悉、清新的味道。 在他即将后退时,对方却猛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咔哒一声,是车锁落锁的声音。 “不是想搭车?”裴昼隐道,“都上来了,为什么要走?” 许昭宁霎时间有种被戏耍的愤怒。 “我是叫的出租车,”他顿了顿,掩盖住心下的惶恐,“不是要搭车。” 车内只剩下呼吸的起伏声,每一下都像锤子敲在耳膜上。 许昭宁睫毛浓密得像鸦羽,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可眼神总是低垂着,像只随时准备逃走的鹿。 不是已经放过他了吗? 不是彼此都避让了几天吗? 为什么?为什么又骗他上车? 而裴昼隐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许昭宁身上扫荡,心中思考到底哪里露了馅。 “裴先生,”许昭宁忽然道,“我一直叫您裴先生而不是哥哥,是出于对您和裴家人的尊敬,也是为了我的恋人裴翊来讨好他的家里人,并不是代表我们感情不好,您应该知道吧?” 司机大气都不敢喘,很想弃车而逃。 在裴昼隐三番五次让他停车,只是为了看小瞎子时,他就已经猜出点什么。 如今,他更是明白了这个小瞎子的身份。 一场巨大的豪门伦理剧正在他脑海中上演。 裴昼隐却发出轻笑,反问:“是吗?” 是真的感情很好吗? 许昭宁强作镇定,“当然。” 裴昼隐看破不说破,不置可否,“可是这和你搭我的车,又有什么关系呢?”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是终于松开。 许昭宁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圈。 苍白的皮肤上迅速洇出绯色,仿佛有人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宣纸上狠狠抹过。 下一秒,裴昼隐道:“开车。” 许昭宁不敢置信,甚至维持不了表面的平和,“我说过我不搭车……你要带我去哪?” “小许老师,”裴昼隐甚至一本正经,“我也早和你说过,我又不会把你吃了,没必要这么紧张。” 许昭宁信他才怪! 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走投无路的惊慌,开始摸索安全带解开,还想在开车的情况下去摸车门—— 裴昼隐骤然制住他,宽厚的胸膛将他笼罩。 被紧贴住的瞬间,许昭宁头皮差点没炸开! 淡淡的青柚薄荷夹杂了一股温暖的气息,混合成了比之前还要好闻的味道,太近了,太近了。 许昭宁蜷缩身体,听见裴昼隐薄怒的声音:“你不要命了?” 许昭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松手。 察觉到触碰的瞬间,他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单薄的肩线在对方臂弯里陷得更深。 而裴昼隐,也才感觉到许昭宁柔软的身体。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变得清晰无比。 ——这么好看,这么漂亮。 ——怎么就偏偏是他弟弟的呢? 为什么只能是他弟弟的呢? …… 被送回住处后,许昭宁顾不得地址暴露,他被吓坏了,匆匆回到家,插钥匙的手都在抖。 裴昼隐对他有想法。 他男朋友的哥哥,对他有想法。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想找人诉说,然而这件事太过荒诞不经,说出去足成为饭后茶余的八卦谈资。 和男朋友说吗? 可是,这让裴翊以后该如何面对裴昼隐?他要看到兄弟阋墙,为他大打出手吗? 到时候,裴家人,尤其是裴翊裴昼隐的父母,该如何对待他? 想想就不寒而栗。 许昭宁裹着被子发着抖,对裴昼隐生出一股怒意。 混蛋,大混蛋。 不知是不是惊惧交加,加上雨天变温,许昭宁傍晚时已经发觉到身体的不对。 找了半天的体温计没有找到,哆嗦着回到床上,打算跟男友求助时,许昭宁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他白天跟裴翊撒过谎。 说他今天会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并不是每家有钢琴的人都是老板干部,其中不乏一些下班晚的,调琴的时间相应的也会挪到很晚。 通常他的同行不会接这种单子,但许昭宁想赚钱。 都说撒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言去弥补。 许昭宁自尝苦果,只能在点了个买药的外卖。 外卖都没来得及拿,他就倒在了床上,轰轰烈烈烧得头晕目眩。 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的轰鸣中,突然插进三下钝响——咚、咚、咚。像是有人用指关节叩门,又像树枝被风刮断砸在门板上。 许昭宁迷迷糊糊,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男人颀长的影子倒映在许昭宁蜷缩着的床上。 许昭宁无神的双眼睁开,下意识道:“裴翊……” 男人沉默了片刻。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传来,像是刻意模仿着什么,有些不自然的怪异。 “是我。” 许昭宁张了张嘴。 对方上前——是那股熟悉的花香和太阳的味道,他将头埋入对方的胸腹,忽略掉了对方瞬间的僵硬,委屈一点一点爆发。 “我有点渴。” 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比平常要沉默。 “我去给你倒水,”男人说,“厨房在哪?” 许昭宁抱怨,“你不是来过吗?” 声音嘟嘟囔囔的。 对方一顿,没再追问,脚步声渐远,再次回来时,不仅带了水,还有药。 只是他好像没伺候过人,动作无比生疏,水都能喂撒,许昭宁生着病,小脾气全上来了,不高兴道:“不要你喂了。” 他推开对方,把沉重的头埋进被子里。 对方似乎很无措。 “生病了……得吃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现在还算有点小机灵,烧成傻子了怎么办?” 许昭宁忽地睁开眼。 可惜,他无神的双眼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视物,就算是睁开眼,也无法辨别如今的处境。 “裴翊,”许昭宁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哪次生病时,裴翊不是求着哄着? 什么宁宁最乖,宁宁最棒,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 对方沉默片刻,“可是,生病不就是要吃药吗?” 他凑近了许昭宁。 许昭宁一把推开他,情绪十分不好,“你想吵架就直说!” 他几乎上脚踹了,脚踝却被人握住。 纤细如瓷,骨节玲珑,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在掌心。 “对……对不起。”对方语气生涩。 “宁宁喝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娇气一些。 高烧的红从耳根爬向脸颊,如同宣纸上滴落的朱砂,被体温蒸得微微发亮。 冰凉娇嫩的脚,陷在深色的床单中,肌肤胜雪。 上面有裴昼隐留下的指痕。 裴昼隐的喉结滑动,半坐在床头,视线移开。 生病的人已经睡着了,然而他的视线却不如许昭宁清醒时放肆,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压抑。 许昭宁难受得哼唧了两声。 裴昼隐又重新转过头。 汗水洇湿了他鬓间碎发,小扇子似的睫毛也闭着。 这张完美得犹如娃娃的脸,在睡着时,也美的惊心动魄。 裴昼隐的掌心隐隐发烫,似乎又想起那日他捂住许昭宁的嘴时,他嘴中呼出的热气。 随着许昭宁一滴汗的滑落,他的手指抽搐了几下,蜷起又展开。 最终,还是没忍住。 伸出手,将那滴汗收入掌心,同时,指腹搭在了许昭宁的脸上。 滑腻的手感,软嫩和想象中相似。 许昭宁轻哼:“妈妈……” 裴昼隐如梦初醒,收回手。 许昭宁似乎做了噩梦,不停地喊妈妈。 他记得裴翊以前和他解释过,许昭宁的家境不好,家里至今还没脱贫,身后还有个亲弟弟。 在说这段时,裴翊连着说了三个“善良”。 “哥,他真的很善良,和那些贪小便宜的刁民不一样,恋爱三年,他从来没有主动找我要过钱,就算是他送他礼物,他也会想办法挑个等价的送回来。” 当时裴昼隐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现在不找你索要钱,回送你等价礼物,只不过是你身后有更吸引他的筹码,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 “他真的不一样!” ——不一样吗? 如果真的不一样的话,那他裴昼隐的手中,除了钱,还能有什么筹码呢? 这念头一出,他猛然一惊。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就算是许昭宁贪财,难道他要帮许昭宁脱贫吗? 今夜的事,不过是一场巧合。 他刚好知道了许昭宁的住址,刚好一直没走,刚好看见许昭宁门口的外卖一直没动。 一个瞎子,在家里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于是选择找人将锁划开,孤身进来确认许昭宁的安全。 怕下属等太久,才嘱咐下属先下班。 他知道许昭宁漂亮。 可是再漂亮,那也是他弟弟的恋人,不是吗? * 许昭宁被照顾的很好。 但是这种好,总伴随着一点的不对。 首先是体型—— 昨夜裴翊的体型,似乎大了不少。 他直觉觉得不对,然而他的感官又告诉他,确实没错,确实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笨手笨脚,哄人时也很笨。 等他醒来时,一切又都对上了。 “你醒了?”裴翊上扬的音色在许昭宁耳边响起,“真是吓死我了,为什么生病了不告诉我?你知道你这样一个人昏倒在房间里有多危险吗?” 许昭宁身上的不适感很少。 就连生病醒来时,喉咙里的干涩感都没有,嘴唇也是水润的。 随后,他听见了裴翊放杯子的声音。 是了,肯定是裴翊照顾了他一夜,在他神志不清时给他喂水。 他不好意思解释他昨天对裴翊撒谎的事。 “我……” “算了,”裴翊泄气,“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只是外表看着好欺负,实际上性格要强。” 他嘟囔:“生病了也不知道求助。” 许昭宁听他这么说,倒是一愣。 心中顿时闪过一丝被理解的暖意。 这段时间两人经常观念不和,都快让他忘记,他们之前谈恋爱时有多么合拍,多么快乐。 裴翊忙前忙后,又是订餐又是喂饭,让许昭宁重新找回了甜蜜的感觉。 同时又嘲笑自己的多心。 有他房门钥匙的,只有裴翊,如果不是裴翊,谁还能进来呢? 肯定是裴翊昨晚来找他,结果发现他的外卖一直在门口,于是直接开门进来了。 而裴翊在陪他之余,总有些挥之不去的疑心。 许昭宁生病这件事,竟然是他哥告诉他的。 而且是早晨亲自打给他。 在得知许昭宁生病时,裴翊心都提了起来,许昭宁看不见东西,生病的时候该有多无助?一般这时候他都会陪着。 “可是哥,”裴翊感觉有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裴昼隐一顿。 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有点冷,“过去道歉的,发现他用外卖买的药放在门口一夜没动。” 确实是道歉了。 只不过,道歉的方式,可能和裴翊想象的不一样。 裴翊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傲慢自大的人。” 他心中又有点愧疚,“对不起啊哥,之前带着宁宁那样找你,让你……有点没面子。” 这时候,裴昼隐倒是善解人意了,淡淡道:“没关系。” 可裴翊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按照他哥骄傲的性格,怎么会低头给许昭宁道歉? 不过,裴昼隐一向重视家人。 裴翊这疑惑没持续多久,便自我说服了,没再继续纠结。 * 入夜,裴昼隐将最后一口红酒饮尽。 大平层的全景玻璃之下,是忙碌的车水马龙,霓虹与车流交织成发光的蛛网,似乎要将谁网入其中。 他手边不远,是一直黑屏的手机。 默数到五个数,裴昼隐将手机拿起,编辑消息,发给裴翊。 [时间太晚,不要一直在别人家逗留,爸妈也在等你回家吃饭。] 发完后,他便把手机扔到一旁。 有一种自己真是疯了的啼笑皆非。 不过,他知道裴翊会听他的话。 果不其然,裴翊很快发来消息,[你们在家等我吗?可是宁宁还生着病,我不想抛下他。] 裴昼隐:[我的人自会照顾好他。] 裴翊相信了,[哥,真是麻烦你了。] 裴昼隐不再回复,压下心中的躁动,理智知道他这种行为十分莫名。 却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不把裴翊支开。 裴翊和许昭宁是光明正大的情侣,待在一起天经地义。 可裴昼隐就是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甚至在属下给他发消息,告知裴翊已经离开时,忍不住拿上外套,朝着大门走去。 动作有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迫不及待。 …… 许昭宁听见了敲门声。 出于谨慎,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顺着门缝低声询问:“谁?” 裴昼隐扬起声线,“我。” “裴翊?” 许昭宁以为恋人去而复返,疑惑中带着欣喜,打开门,“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你哥叫你回家吗?” 他凑近了一些,鼻尖却嗅到了一点不同的味道。 “你喝酒了?” 许昭宁已经清醒,裴昼隐的回答便也要斟酌再三,“就一点,不多……我不放心你,还是回来了。” 许昭宁还是有些担忧,高烧过后,他的鼻子开始流鼻涕,声音闷闷的,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 “下次不许了。” 裴昼隐不知道他的不许是指不让他喝酒,还是不要大半夜返回来找他。 然而他还是顺着许昭宁的意思,“嗯”了一声。 许昭宁的家里没有开灯。 他是个盲人,自然不需要开灯,只是裴昼隐行动受限,走动间碰到了好几处。 “啊,我又忘了开灯,”许昭宁走了几步。 裴昼隐道:“我去开。” 他听觉不如许昭宁敏锐,许昭宁刻意放缓了脚步,在他打开灯的瞬间,抱了上来。 ——裴昼隐瞬时间连呼吸都停滞。 “裴翊,”许昭宁问,“你有多久没像今天这样了?” 他没见过这样的许昭宁。 这样的……有一点撒娇似的,娇滴滴的,活色生香的许昭宁。 他本该立刻后退,可掌心却背叛意志,本能地托住那截后腰。隔着一层棉质布料,体温像熔化的蜜糖渗进指缝,烫得他指节发僵。 可笑的是,他对于本该接受这个拥抱的裴翊,产生了无法解释的恶意。 “嗯?”许昭宁趴在他的耳边,期待中的吻并没有落下,有些疑惑。 而裴昼隐在他趴下时,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忽地后退两步。 推拒的手僵在半空。 身高不对,他和裴翊的身高差了很多。 许昭宁被推,十分错愕。 然而不等他质问发脾气,对方的手机犹如救世主震动起来,裴昼隐气息不稳道:“可能是家里的电话……我去接。” 裴昼隐并没有接电话。 他伫立在许昭宁家门口的走廊中,冷静了半个小时。 又十分钟后,裴昼隐给裴翊发了条信息,[记得给你男朋友报个平安。] 裴翊不明所以,还是照做:[哦哦,好。] 几分钟后,许昭宁收到来裴翊的信息。 [我到家啦,不用担心我。] 许昭宁气笑了,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假装没看见裴翊的信息,回都没回。 * 小区楼下,裴昼隐依旧静坐在车内。 他几乎一夜没睡,只在清晨许昭宁好转时,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 此刻困意上涌,连他本人都没控制住。 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又一次回到了昨晚的雨夜。 不同的是,这次许昭宁没生病,而是又一次在打开灯的瞬间,轻轻试探着抱住他的腰。 许昭宁对他十分温顺。 在他的手放上去时,裴昼隐的心脏紧缩——鼓噪到震耳欲聋。 “裴昼隐。”这次,他喊的是他的名字。 几乎不用许昭宁再开口。 裴昼隐抱住他——狠狠吻了下去。 裴昼隐扣住他的后脑,不容反抗地压下来。这个吻像一场小型侵略,舌尖撬开齿关时,许昭宁的手指无意识攥皱了他的衬衫。 许昭宁被他抵在墙上吻到缺氧,裴昼隐的犬齿故意磨过他的下唇,留下一阵细微的刺痛。 “疼……”许昭宁刚想抗议,声音就被吞进更深的热度里。 吻到情动时,裴昼隐突然掐住他的腰往后一按,让他彻底陷进沙发里。俯身时阴影笼罩下来,“我是谁?” 许昭宁泪眼朦胧,“你是……” 不等他说话,哭泣的声音又一次被裴昼隐吞没。 这个吻带着酒精的灼烧感,裴昼隐的舌尖扫过许昭宁上颚时,他的腰瞬间软了半截。来不及咽下的唾液顺着下巴滑落,被对方用拇指揩去,又故意抹回他锁骨上。 接吻的声音在安静房间里显得格外色情,黏腻的水声混着许昭宁偶尔漏出的喘息。裴昼隐的手滑进他衣摆,感觉怀里人抖得像张拉满的弓。 “别咬……”许昭宁小声抗议。 却被裴昼隐变本加厉地吮住舌尖。纠缠间领带不知何时绕上了他的手腕,丝绸面料摩挲皮肤的触感,比直接的触碰更让人战栗。 情到浓时,裴昼隐恨不能将他拆吞入腹。 然而就是两人喘息的间隙,许昭宁却猛然推开他,惊慌地睁大双眼。 ——许昭宁的眼睛能看见了。 他连连后缩,崩溃到流眼泪,“怎么是你?” “一直都是我啊,宁宁,”裴昼隐疑惑不解,还想靠前,“我是裴昼隐啊。” “不,”许昭宁哭着摇头,“不应该、不应该是裴翊吗?” 霎那间,闪电轰隆。 照亮了许昭宁的脸,也照亮了裴昼隐。 裴昼隐被惊醒。 梦中的场景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裴昼隐的脸上,冷汗顺着身体流入更深处,粘腻罪恶。 梦照亮了他的欲.望、他的越界。 他确实对许昭宁有想法,有无法解释的吸引。 对自己弟弟的恋人,一个小瞎子,产生了忄青欲。 那种渴望像被强酸腐蚀的锁链,表面锈蚀剥落,内里却越烧越红。 只等锁链承受不住高温。 干脆利落的断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到了暑假,许昭宁就忙了起来。 各种练琴人捡起家里尘封已久的钢琴,结果发现家里的钢琴音劈了,紧急找人调琴,让许昭宁的订单爆炸式增长。 他的单子定价合理、技术好,回头客自然就多,口口相传,新客人也多。 忙碌之下,什么感情生活情仇爱恨,都被抛之脑后,就连裴翊好几次想找他,都被他回绝了。 * 裴家。 最近许昭宁没找裴翊,他闲的要死,干脆叫了一群朋友来家里玩。 没和许昭宁谈恋爱前,他经常和朋友聚,和许昭宁谈恋爱后,这种聚会少了不少。 朋友们也都调侃,“这个见色忘友的总算舍得出来了,之前怎么叫你你都不肯和我们玩。” 裴翊倒是自豪,“没办法,我对象不喜欢我参与这些。” 说话间,裴昼隐回来了。 门外响起开门声,众人循声望去,发现一辆颜色低调、款式却一点都不低调的豪车,慢悠悠驶向车库。 “我去……”这些玩伴发出羡慕的声音,“裴翊,那是你家里人回来了?” 裴翊的腰杆顿时更直了。 年轻人的虚荣心总是无法避免,“对,那是我哥,我哥超帅,你们等会儿就知道了。” 等裴昼隐出现时,这些人更是发出小声的惊呼。 裴昼隐几乎是他们在场人所有人想成为的模样,长得帅、有钱,看起来还很有格调。 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西装革履。 裴翊道:“哥,回来了?” 裴昼隐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裴翊。 ……也有段日子没见许昭宁。 见不着许昭宁,他的欲望似乎平息了下去,不再嚣张着想要什么,整个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如今再看见裴翊,他的心情更是平静。 可能是好了吧,他这么想。 可能从前只是压抑太久,于是才对不该的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 许昭宁可能只是一个引子,也可能只是某种象征,因为他曾经看过裴翊和许昭宁亲密,于是自动把许昭宁身上打上了“欲望”的符号。 喜欢是称不上的,他们才接触多久?不够日久生情的条件,而一切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这么想着,对着裴翊,他的心情更是平常,“嗯。” 裴翊知道他很厌恶在家里办派对。 曾经他哥在国外留学过几年,在国外一些淫.乱看得多了,对于派对,有非常不好的印象。 他略有些心虚,“你在家里待多久?” “没多久,”裴昼隐看着他们桌子上摆出来的酒、烟,“把这些收拾掉。” 他明明没做多大的表情。 然而上位者的威压却精准地施加在每一个人身上。 裴翊小声嘟囔,“我们不会玩太过分……” 裴昼隐微微皱眉,“不会玩多过分?你的意思是,桌子上摆的这些东西你一样都不会碰吗?” 裴翊语塞。 然而不知为何,在训斥完他后,裴昼隐却又忽然改了主意,宽容了许多。 “算了。” 出于他那些不良心思的愧疚,还有他片刻就会离开,还是打算放过裴翊。 裴昼隐带着助理上了楼。 和助理说话时,他暖棕色的眸子泛出几丝漫不经心的冷漠。 助理小心翼翼应付。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裴昼隐的脾气很大。 他倒也不会特别无良的拿着他们撒气,只是老板不高兴,做属下的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做事也要小心不少。 正在说话时,裴昼隐的手机响了。 他道:“你们先出去吧。” 电话那头,是裴夫人。 裴昼隐脸色稍缓,“母亲,什么事?” “昼隐,你是不是回家了?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 裴昼隐放松了些许,揉了揉太阳穴,“是,刚回来,最近有很多会要开。” “别太累了,注意休息,”裴母沉默片刻,话题一转,“你弟弟,最近也是难得找朋友玩一玩,他也很久没放松过,你也别管那么严。” 裴昼隐的手一顿。 随后,他自嘲一笑,“消息传这么快?也是,家里都是你的佣人,你们的家,消息当然灵通。” “昼隐,你怎么说话的,这也是你的家啊。” “我的家?”裴昼隐冷笑。 “当然,不然呢?” 裴昼隐情绪没控制住,泄露出几分,“从小到大,这里哪里像我的家?对裴翊来说,这里是温暖的家,对我……” 他意识到自己的激动,话头猛地止住。 裴夫人也陷入了沉默。 最终,裴昼隐恢复了平静和冷漠,“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起身,二楼的视角刚好能俯视别墅的花园。 可能是怕被他说,裴翊和朋友们的东西都从客厅搬到了这里。 他望着裴翊,一如从前每一次。 在室内,看着笑容满溢的裴翊。 他和裴翊生下来就不同。 裴翊出身,是为了享乐,而他的出生,是源于父母的不甘。 不甘裴氏落入他人之手,自己又没有能力去斗。 于是裴翊的生活一路鲜花掌声,而他的人生是数不清的课程、习题、不能选择的专业。 当然,他都完成得很好。 好到他都已经快忘记了,当初对裴翊阴暗的心思。 ——凭什么呢? 裴昼隐把两个助理叫了回来,“你们去让管家再给裴翊送几瓶好酒。” 他一顿:“就说是我说话重了,给他们的赔礼。” 助理愕然,不清楚他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但还是照做。 * 许昭宁接了个西餐厅的单子,正好碰到在演出的朋友。 亏得汤舒长了双眼睛,还不如他这个眼盲的。 经理在跟汤舒说话时,许昭宁正打算要走,听见熟悉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对方转过身时,吓得轻抚胸口,“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想知道你到底多久能发现我。”许昭宁也调皮了一下。 两人都是工作之余难得闲暇,一拍即合,打算去搓一顿。 有人陪着就是比没人陪着好。 起码许昭宁不用特意挑选“服务态度友好”餐厅,被朋友领着就能进。 曾经他一个人去吃饭,遭到过餐厅的拒绝。 理由是他们人手不足,不能完全看顾好他,怕出现安全问题。 很多滚烫的东西,比如烧烤的烤盘、火锅加热的汤、砂锅,对许昭宁都有危险,他去之前都要选好不挤的时间,还有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一般对方会连连跟他道歉,许昭宁也接受了他们的道歉,没再难为他们。 然而心里还是受伤的。 他只是眼瞎,又不是傻子……好吧,他受伤的概率确实比正常人大一点。 所以每次身边有朋友陪着,他都很开心。 汤舒咬了口葡萄,“要我说,你这个男朋友忒不靠谱,就算做不到二十四小时陪伴,起码中午也要来和你一起吃个饭吧?他不知道你不方便?” 许昭宁摇头,“我没和他说过这些。” 汤舒语塞,“好吧,你俩,一个没长嘴喜欢逞强,一个缺根筋不知道问。” 感情问题,他一个外人不好插嘴太多,换了话题,“你家里最近怎么样?你爸妈没再管你要钱吧?” 他和许昭宁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很早就认识,比裴翊还清楚许昭宁的情况。 许昭宁沉默了片刻:“嗯……” “不是吧,”汤舒发出绝望的声音,“就你那三瓜俩枣的,在大城市租房要去掉两千,通勤吃饭再去两千,你爸妈一张嘴就要好几千,你每月能剩下多少?” 许昭宁道:“没办法,我弟弟上学确实需要钱。” 两人说话间,餐厅里又进来了人。 门口的风铃被打开的门扇动,发出不同的音阶,许昭宁侧耳听了片刻。 “我靠……”汤舒发出惊呼。 许昭宁问:“怎么了?” “咱俩来的也不算多高档的餐厅啊,”汤舒凑近他低语,“好像来了个精英。” 许昭宁对除了亲近的人之外的人没什么兴趣。 “不对,”汤舒否认,“这不止是精英,得是个富豪吧,我看他的车了。” “车怎么了?” “他那辆车,我在网上刷到过,起码八百个。” “八百块钱?” 有时候许昭宁也能冷不丁冒出点幽默。 “八百个达不溜!” 明明上一秒还在讨论许昭宁的工资。 这巨大的贫富差距,令许昭宁晃了下神,同时,那个被汤舒称作“富豪”的人缓缓从两人身边走过,带来让许昭宁熟悉的味道。 那种清爽的、裹着肉.体暖意的味道。 汤舒急得像猴子,抓耳挠腮,“他过去了……高富帅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拍张照?车和人都想拍。” 许昭宁的心却攥了起来。 他斜后方的椅子被人拖动,发出了明显的动静,服务员急忙过来给他帮忙。 对方温和道:“谢谢。” ——是裴昼隐。 许昭宁握住杯子,很温暖的一杯水,却让他背后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 他还没忘记裴昼隐的“真面目”。 而且刚刚汤舒说,他们这个餐厅很普通。 裴昼隐平时会来这么普通的餐厅吗?他为什么来的? 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宁宁?你怎么了?喊你半天不答应。” 朋友的呼唤让许昭宁回神,他勉强一笑,“我去趟厕所。” “我陪你吧。” “不用。” 他要搞清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在他进厕所后不久,厕所里也传来了脚步声。 他怕认错人,假装洗手。 然而对方的手直勾勾冲着他来—— 许昭宁警惕道:“你干什么?” 在他躲避后,对方依旧没停住,径直触碰到他的脸。 带有烫意的指腹,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绷紧,血液仓皇涌向热源,把苍白染成绯色。 “你这里有纸屑。”熟悉的声音。 不等许昭宁自己擦掉,裴昼隐已经替他把纸捏了下来。 指尖撤离后,残留的热意仍在皮下跳动,像余烬里未灭的火星。 许昭宁紧张得咽口水,“你、你跟踪我?” “怎么会呢?”裴昼隐道,“你觉得我有那种闲工夫吗?” “那是偶遇?”许昭宁松了口气。 “一个城市这么大,我们习惯去的餐厅不一样,又怎么可能是偶遇?”裴昼隐似乎被他的“天真”逗笑,“我工作忙,自然不可能是我跟踪你,而是雇人‘照看’你,宁宁。” 许昭宁松的那口气断了。 接着,他反应过来裴昼隐叫了他什么,“你……你叫我什么?” “哦,不好意思,”裴昼隐很有礼貌,“一时顺嘴。” 许昭宁的手摸到了冰凉的洗漱台,慢慢后退。 他觉得裴昼隐今天不太正常。 裴昼隐静静地看着他后退。 在许昭宁即将摸到门把手时,裴昼隐忽然道:“就算你今天躲过了我,以后我们就不会见面了吗?只要你一天不和裴翊分手,我们就永远有见面的机会。” 许昭宁心跳如鼓,紧张到呼吸困难,“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早已不必问了。 裴昼隐的心思,没人比他更清楚、也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裴昼隐对他升起的那肮脏的、下流的心思。 “你知不知道,裴翊真的很崇拜你?”许昭宁换了个话术,“在他眼里,你是他非常好的哥哥,能帮他解决很多问题的亲人,他对你的感情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背着他,对他的恋人做……这种事?” 他不知道。 在他说这些话时,裴昼隐的脸色频频下沉。 最后,停留成了一个戏谑、带有嘲讽的表情,语气依旧温和:“所以呢?我有说过对你做什么吗?——裴翊崇拜我又怎样?我并不打算他心中兄长的滤镜。” 许昭宁哑然。 裴昼隐上前,越凑越近,直到呼吸交融,只差几厘米就能吻上。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许昭宁想避开他,瑟缩着避开头。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动作,在男人看来,有多么诱人。 雪白的颈子全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中,男人这才发现,他下垂的眼睫下,藏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因为太小太浅淡,所以一直没发现。 欲望而已。 欲望的产生,在于不满足,越压抑越爆发,犹如沉疴顽疾。 想办法满足、想办法治疗,总能好的。 裴昼隐喉结滑动,却还是退开身体。 他微笑着:“起码不是现在。” 许昭宁愕然。 “小许老师,想不想来找我做桩生意?”裴昼隐道,“我是生意人,知道人和人之间互惠互利,关系才能发展。” “我知道你弟弟在上学,家中情况比较艰难,我可以资助他,你家里也能得到一大笔钱。” 许昭宁越听越惊恐。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发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什么生意昭然若揭。 裴昼隐不愧是生意人。 直戳痛点。 许昭宁都已经顾不得他调查自己,惊慌失措,“我就当……我就当没听见你今天这番话。” 裴昼隐欲言又止。 许昭宁已经应激,抖着举起盲杖,“你别过来!” “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裴昼隐啼笑皆非,举起双手,“我很守法。” 许昭宁摸了好几下,才把厕所门打开。 他缓缓后退。 随后,这才敢开口嘲讽,“守法,但是罔顾道德伦理,是吗?” 裴昼隐道:“不着急答复,你可以考虑清楚。” “我永远都不会考虑!”许昭宁难得被逼出急脾气,咬牙道,“永远!” 裴昼隐注视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 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 保洁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在门口看了片刻,纳闷道:“没人轮值啊,这个正在打扫的牌子怎么过来的……” 裴昼隐整理了下领口,长腿迈出厕所。 保洁吓了一跳,“哎呦。” 裴昼隐维持了基本礼貌,朝她绅士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冷且淡。 随后扬长而去。 …… 许昭宁心神不宁,饭都没心思吃了。 是不是要跟裴翊打个电话? 可他跟裴翊打电话,要怎么解释他和裴昼隐之间这场荒谬至极的谈话? 要怎么跟裴翊坦白他哥的心思? 可是……那是裴翊的家人。 也是裴翊把他带到他家人面前,才让他面对这种危险的场面。 是需要说的。 许昭宁生性胆小,他柔软又怕事,大事上却还算拎得清。 他鼓足了勇气,给裴翊打了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许昭宁放下手机,用盲人功能点开了两人的聊天框,播报显示没有新消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翊跟他汇报行程的消息没那么频繁了。 就像今天,他连裴翊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许昭宁忽然感觉一阵无助。 从前模糊的分手的念头,在此刻慢慢变得清晰。 有个声音跟他说:分手吧,分手了这些困境将会迎刃而解。 许昭宁叹了口气。 …… 裴翊喝得烂醉,发现许昭宁的电话时,已经是深夜。 他刚想回消息,另一旁同样烂醉的朋友拽住他,含糊道:“喝……继续喝,你还有罚酒没喝完!” 裴翊后悔叫他们来玩了,他哥说得对,烟酒既然摆了出来,就不可能不碰。 他不耐烦地挥开对方的胳膊,躲去了露台给许昭宁回电话。 “喂,宁宁,怎么了?” 许昭宁似乎想说话,然而听见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你喝酒了?” “啊……”裴翊心虚,“是,喝得有点多,不过你放心,我去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是叫了朋友在家里喝的,没乱来。” “……知道了。” 裴翊问:“宁宁,你下午给我打电话是想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裴翊以为信号不好,又喂了两声。 深夜,许昭宁的声音显得有点低落,还有点迷茫。 “……没什么。” “已经没事了。”他说。 …… 裴翊陷入了有点惶恐的状态。 他毫无疑问,是爱许昭宁的。 只是感情生活中过于粗心,可也不至于听不出许昭宁的情绪。 到底是怎么了? 他知道,如果许昭宁不想说,他是撬不开许昭宁的嘴的。 刚刚还有点厌烦的朋友,现在又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随机薅起来一个人,询问道:“要是你对象给你打电话你没回,等再打过去,他又说没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朋友一脸莫名其妙,“那就是生气了啊。” 裴翊抱头,崩溃道:“我就知道,闲着没事和你们喝什么酒。” “哎,明明是你把我们叫来的,别诬赖人啊。” 朋友都知道,他有多喜欢那个小瞎子。 朋友提议,“要是不行的话,你给他买点东西哄哄呗,我一哥们儿,和女朋友吵架,对象都给他提分手了,结果他花钱买了个奢侈品包,人立刻又和好了,前段时间还在朋友圈秀恩爱呢。” 裴翊怒瞪他,“我对象又看不见!他才不稀罕什么奢侈品!” 朋友被他疯狗似的状态吓一跳。 “不至于吧你,不就是对象生气了吗?又不是天塌了。” 裴翊气得拿起衣服要出门,“跟你们说不通。” 结果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裴昼隐。 裴翊奇怪道:“哥?你怎么还没走?” 裴昼隐问:“怎么了?这里不是我家?我不能回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裴翊急匆匆想和他哥告别,然而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哥,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宁宁?” 裴昼隐眼眸一动,“你男朋友,我怎么会见过呢?” “我真是傻了,”裴翊打了打脑子,“哥……宁宁生我的气了,我该怎么办?” 裴昼隐似乎觉得好笑,“你问我?” 真是蠢弟弟。 裴翊都忘了亲哥有洁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浮木,拽住他的袖口。 “当然……你懂的东西比我多啊。” 在裴昼隐意味不明的注视中,裴翊自顾自表达着他的烦恼,“你能不能教教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道歉。” 裴昼隐在黑暗中,静静沉默了许久。 他默默把袖口从裴翊手中抽走,沉静的语气一如往昔。 “好啊。” * 隔日,许昭宁收到了裴翊的信息。 裴翊说,昨天的事情越想越愧疚,想当面来找他聊聊。 很多事情电话里不好开口,许昭宁想想便答应了。 裴翊来的是他家。 以往每次过来,他都会提一两句,让许昭宁搬到他那里去,今天却十分老实,规规矩矩坐着。 “宁宁,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许昭宁难得听他这么可怜,有点想笑,扯了扯唇,没笑出来。 “没生气。” 就是有点无奈。 裴翊问:“那你昨天到底想说什么事啊?都怪我,要是我及时接电话……” 要是他及时接电话,现在恐怕已经鸡飞狗跳了。 许昭宁在心里默默想。 在许昭宁出神时,裴翊叫了他两遍,他都没听见。 直到裴翊上前触摸他,许昭宁吓了一跳,这才听见裴翊又问了一遍。 “我们最近的相处时间好少,我在想,最近要不要抽时间出去旅游?” 旅游? 许昭宁的神志逐渐清明。 “去一个我们没去过的城市,”裴翊道,“国外也可以,就我们两个。” 许昭宁探出去,握住裴翊的手,被裴翊稳稳接住。 “好。” 先远离这里,让裴翊哥哥冷静冷静。 他也冷静冷静。 * 几天后,许昭宁和裴翊出现在了机场。 许昭宁僵硬地站在他身边,手被裴翊牵着,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在和助理说话。 裴翊用带着歉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对不起宁宁,我哥正好也要去我们玩的城市出差,只是顺路,等到了地方就就分开,不会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许昭宁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勉强应了一声。 ——裴昼隐就是看准了他脸皮薄。 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不能拿到台面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飞机上,许昭宁隐晦地向裴翊暗示,“你有没有感觉,自从你哥从国外回来,在我们身边出现的次数……有点多?” 裴翊伏在他耳边,“其实我也觉得。” 许昭宁以为他起码还是有点警觉的。 结果,下一秒裴翊道:“但是也还好吧,我们不用管他,玩我们的,反正他一心只有工作。” 许昭宁咬唇。 身后,裴昼隐找空乘要了一条毯子。 许昭宁很想让自己忽略掉他,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然而他控制不住。 只要和裴昼隐同处在一个空间——哪怕他是一个瞎子,也还是会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片刻后,空乘直直朝着他走来。 许昭宁呈现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您好先生,”空乘俯身,“那边的先生观察到您可能会有点冷,让我来给您送一条毯子,请问您需要吗?” 许昭宁松开紧攥的手,这才发现,他手心已经出了冷汗。 而裴翊也才注意到,不等许昭宁回答,立刻道:“哦哦,要,谢谢你了。” 温暖的毯子盖在了许昭宁的腿上。 裴翊小心翼翼地给他铺整理好,转身悄悄冲着他哥竖了个大拇指。 他就说,肯定是因为他哥不放心他,这才跟过来指导他。 许昭宁是一个不会说出自己需求的人。 很多时候,裴翊的观察力没那么强,比如许昭宁冷,他很有可能碰到许昭宁的手时才能发现,往往等他发现时,许昭宁已经忍受了很长时间。 偶尔裴翊也会觉得累。 可他知道,性格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转,他只能尽量让许昭宁在他身边待得舒适,而不是给许昭宁再增加压力。 现在好了,有了他哥。 他觉得轻松不少——察言观色这件事,还得是他哥。 裴昼隐扯了扯唇角,似乎是讽刺,似乎又很温和,很像个合格的兄长。 裴翊下意识理解成后者。 没真正吃过苦头的人,总是能把大部分社交时的恶意揣测成善意。 * 下了飞机后,许昭宁往前走的步伐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裴翊拉着行李,跟在他身后,“宁宁,等等我。” 许昭宁猛地站住,还是选择问出口,“接下来的行程,你确定不会有你哥了?” 裴翊略有心虚,“应该不会吧……” 那天晚上来自兄长的告诫。 “不要让恋人知道,你很多浪漫的心思,都是来自于其他人的主意。” 裴翊傻傻问:“为什么?” 裴昼隐微笑:“你想让他觉得你很没有主见吗?” 裴翊语气坚定了一下,“不会。” 许昭宁听他语气,慢慢放了心。 裴翊虽然粗线条,但不会跟他撒谎。 裴翊见他放松了下来,上前握住他的手,“宁宁,你有没有什么想玩的?我已经做好了攻略,到了酒店里你可以随便选,保证能让你玩得开开心心。” 他能看出来,许昭宁没有特别高兴。 和他交往以来,许昭宁没主动找他要过一分钱,但是他也承担了两人旅行的费用。 原因就是每次出门,许昭宁都非常高兴。 许昭宁叹了口气,“回酒店再说。” 裴翊订的酒店中等偏上,无障碍设施做的不是特别好。 还没有楼梯,三楼高的地方,全靠爬,行李都不好运。 家里有个盲人,出门时第一件事总是会观察公众场合的无障碍设施做的怎么样,在发现不太满意后,裴翊都想打电话投诉了。 “早知道不订这家了,网上还都是好评,”他嘟囔,“本来有一家特别完美的,我来的时候住过,可惜那个要关系,还要预约。” 他去过的地方很多,有钱人总是不缺体验,而且裴翊还喜欢玩,许昭宁并不是很意外。 裴翊灵光一闪,“对了,我哥肯定住那个酒店,不如让他……” “不用,”许昭宁意识到语气太应激,又找补道,“不用了,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不用麻烦你哥了。” 裴翊道:“那是我亲哥,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这就打电话……” 许昭宁连忙握住他的手。 在僵硬中,他挤出个笑,“我的意思是,本来你家里人对我的印象就不算特别好,我不想再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就这样吧。” 裴翊本来还想再坚持,想到那晚裴昼隐跟他说过的,又匆忙忍住。 他哥说,要尊重许昭宁的想法。 许昭宁能主动提出他的想法,他要尊重。 裴翊哼哧瘪肚把两人的行李扛上了三楼。 许昭宁已经清洗干净,坐在了床上。 裴翊看他干干净净、乖乖巧巧地坐着,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在他的心里,许昭宁跟公主似的,就是该这么被他伺候。 刚运动完的手臂,肌肉还在充血的状态,他故意把脸贴着许昭宁的脖子,蹭了他一脖子的汗水。 “你干什么!”许昭宁有点羞恼。 干干净净的小公主被他弄脏了。 香气中,添加了他的气味。 裴翊贴近他,牵引他的手,“宁宁,你摸摸我的肌肉,现在特别大。” 许昭宁有点脸红。 裴翊特喜欢他这个小模样,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悄声在他耳边道:“我带了内个。” 许昭宁还疑惑了一下,“什么?” 接着,他被裴翊递过来的东西搞得脸又红了,打了裴翊一下。 他时常觉得裴翊不像人,像条狗,不管白天玩得再累,还是有精力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裴翊把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 接着,他把攻略拿了出来,像是伺候什么皇帝那样,“说吧,您想去哪,想去哪都成。” 最终许昭宁选了一个密室逃脱。 他们来的城市还是比较前卫的,包容各种亚文化,还有无障碍密室逃脱。 其实不是刻意针对残障人士的,而是让普通人体验一下盲人的日常,密室里面是全黑的,让玩家在全黑的场景下找线索。 许昭宁平常也会“听”综艺,知道密室逃脱是什么东西,可是他没有体验的机会,他这种的,不管到了哪种密室,都会被拒接。 晚上睡觉前,他还挺期待。 可惜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最主流的顾客永远都是普通人,针对的客户群体也不是他们。 许昭宁进去后,就有点茫然。 对普通人来说,视线被剥夺、进入全黑的环境是非常新奇的,可是对于许昭宁来说,这是他的日常。 顶多就是没有盲道和各种指引设备,他靠着盲杖,也能避开百分之九十的障碍物,很轻易就找到了普通玩家找不到的线索。 说实在的,有点无聊。 和综艺里的一点也不一样。 在裴翊和其他人被吓得大叫时,他稳定得仿佛入定,手搭在裴翊身上,淡定道:“路在这边。” 从密室里出去后,裴翊觉得有点丢脸。 他说:“原来你平时的生活是这样的啊,也太可怕了。” 他抱住了许昭宁。 许昭宁倒是没什么波动。 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裴翊体验过他的生活,事后也会忘却这种感受。 除非裴翊和他一样眼盲。 但是这世上,有个人愿意去体验他所过的生活,理解他的痛苦,也不是一种糟糕的感受。 于是他把手搭在了裴翊的肩膀上,顺着摸了摸他的脸。 他能摸出裴翊的难过。 他扬起笑容,“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裴翊定了定神,挽尊,“对了,那边有卖巨无霸雪糕的,你要不要吃?” 许昭宁点了点头。 裴翊让他在原地等着。 许昭宁坐着时,百无聊赖,把盲杖收了起来,仰着头发呆。 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食物的清香、树叶的酸涩。 这一刻,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身边经过两个人,两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蹲在阴凉处乘凉。 “哎?听说新开的密室逃脱那边今天来了个瞎子?” “是吗?我看看?上次来了个就给了差评,好说歹说才给删了。” 许昭宁的头慢慢垂了下来。 微笑也在他嘴角消失。 其实没什么,只是一个比较新奇的讨论,并且不是出于恶意。 有时许昭宁也想,自己过于敏感,别听见个“瞎子”就应激。 工作人员的话题已经转向了其他地方。 片刻后,裴翊拿着两个大雪糕,牵起许昭宁的手,让他触碰雪糕柄。 两个工作人员瞬间住了嘴。 尴尬的气氛中,许昭宁又抽出盲杖,“换个地方吃。” 裴翊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他。 等一天逛完,已经是下午七点,回到酒店附近是八点。 两人还没进酒店,裴翊忽然接了个电话,让许昭宁先在原地等。 许昭宁不做他想,静静站在路口。 热腾腾的天气总算有了点凉意,他依靠着一根电杆,有点疲惫。 这时,耳边忽地传来脚步声。 许昭宁的听觉敏锐——他知道人和人之间也会有相似的脚步声,可心还是下意识提了起来。 电杆的另一侧,那人停下。 低沉且熟悉的声音传来:“今天玩得怎么样?” 许昭宁立刻站直。 他不欲和裴昼隐多话,裴翊不在,他连和表演都不想。 拿出手机,开始找裴翊的联系方式。 “他的手机现在应该还在占线。”裴昼隐淡淡道。 许昭宁停下翻手机的动作。 裴昼隐道:“这是在公众场合,你应该也能听见人来人往的脚步、还有车流,还用担心我?” “我已经给你、给你们家,留了足够的面子,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你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弟,就不要再靠近我。”许昭宁低声道。 “为什么?”裴昼隐装傻,“我没有对你做什么越轨的事,我身为你男朋友的哥哥,和你说一句话也不行?如果未来你们结婚,难道连面也不见?” 许昭宁无意和他讨论他和裴翊的感情生活,“你说为什么?你对我存了不轨的心思,难道我要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和你保持距离?那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如今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裴昼隐反问:“不轨的心思,什么不轨的心思?” 他慢慢悠悠,“我那天,有对你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吗?” ——许昭宁愣住了。 裴昼隐道:“没准我想对你说的是,既然你对我弟弟的感情是认真的,不如我来资助你家里,你好好对我弟弟呢?” 许昭宁张了张嘴。 这完全是诡辩! 偏偏还无法反驳。 ——他意识到,裴昼隐确实没对他说过什么出格的话。 对他做过对出格的举动,只是轻轻摘掉他脸颊上的纸。 那些压迫感、暗自的逼近,在他的否认下,彷佛没有存在过。 “和他玩很无聊吧,”裴昼隐的语气骤然一变,温和当中裹了一些尖锐的刺,“像这种不缺爱的傻瓜,连钢琴的音阶都不清楚,去个密室,连针对的群体是正常人还是盲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明白你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 许昭宁的脸色越来越僵硬。 内心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似乎被刺了一下,他依旧嘴硬,“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请你对你弟弟放尊重一点。” 裴昼隐不以为意,他的手,在许昭宁向下撇的嘴角点了一下。 “不如跟我出去试试,”裴昼隐道,“我能让你开心快乐。” 许昭宁始料未及,瑟缩一下。 隐秘的泪痣,在低头的瞬间又出现在裴昼隐视线。 裴昼隐微笑,“起码我不会让你这样强颜欢笑。” 许昭宁惊恐地打掉了他的手。 有点疼。 裴昼隐收回手,脸上的笑意却更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许昭宁几乎是逃回的酒店。 回来后,这才想起来如果裴翊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他给裴翊发了条信息,然后反锁上了门。 自己独处,他才能缓过来思考,这才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没想到的东西。 ——他没证据,就算是把被裴昼隐冒犯的事情告诉了裴翊,裴翊能相信吗? 物理上的证据没有,言语上的冒犯他也没录音。 可是……如果裴昼隐再这样下去。 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下一次,就算是捅到裴家那里,他也绝对不能再就这么默默承受。 想通之后,许昭宁彷佛放下了一个大担子,揉了揉脸。 也是这时,他后知后觉闻到了屋里的异味。 许昭宁找了半天,才发现异味的源头是来自床上。 可是他和裴翊都爱干净,怎么会有异味? 许昭宁立刻明白是保洁阿姨偷懒。 可能不止一天,有可能上一个客人退房时,床单也没换。 他打电话给前台,得到的回答是保洁阿姨已经下班,试图拖延到明天保洁上班时处理。 许昭宁平时都是与人为善,难得强硬了一次。 最终酒店还是把阿姨给协调了过来。 阿姨换床单时,他拿着盲杖,在门口乖乖站着等。 本以为换完就没事了,结果阿姨打量了他片刻,问道:“小伙子,你都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没换床单?是不是在故意为难人?” 许昭宁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他涨红了脸——反驳的话有点卡顿,“我们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故意为难你?” 阿姨沉默了一下,“哦,我就是说说。” 许昭宁咬唇,站在门口生闷气。 阿姨边收拾东西,边像是闲聊,“我不是故意说你啊,就是确实有些那种人,你知道的,心理有点变态,自己生活过得不太如意,就喜欢抓着我们这些小底层欺负。” 她观察许昭宁,觉得是个软柿子,有点发泄似的,“哎,你是不知道,我晚上过来加这个班,不仅没加班费,酒店还要扣我一天的工资,我一天就拿三百,比不得你们这种高薪人士。” 许昭宁脸都黑了。 阿姨还像是不知足,接着道:“你看不见,是不是也看不出来我的年纪?哎,我上面有两个住院的父母,下面供着孩子上大学,一天三百要掰成三瓣,哪像你们年轻人啊,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不。”许昭宁道。 阿姨疑惑了一下,“什么?” 许昭宁声音有点发抖,“你声音挺老的,我能听出来。” 任何人都不希望听见别人说自己“老”,不管男人女人。 这阿姨立刻道:“你这小伙子说话不太中听啊……” “你再这么指桑骂槐,”许昭宁发起脾气,像小猫呲牙,“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变态!” 他举起盲杖,准确地指到了阿姨的位置。 阿姨吓了一跳,立刻“哎呦”一声。 随后,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许昭宁已经无暇顾及裴昼隐为什么阴魂不散,无差别攻击,“你笑什么笑?” 没什么威胁力。 气得发抖,朝着人哈气,看着也不过是增加了几分可爱。 裴昼隐上前一步,站到了许昭宁身边。 他的身高,在狭窄的空间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身上还穿着没换下来的西装,是很正式的精英形象。 视线在扫到室内站着的阿姨时,眼中的笑意消散,冷意一点点凝结。 偷奸耍滑的人通常欺软怕硬,又见风使舵。 在看见裴昼隐的瞬间,已经明白了这是她惹不起的人。 她收拾好清理物品,灰溜溜道:“算了,今天我自认倒霉,走了。” “等等。”裴昼隐堵在门口。 他冷冷道:“把你们经理叫来,跟你们经理说,如果他不来,我就会联系你们更高层级的领导,你们不清楚我是什么人,但高层应该认识我。” 阿姨的脸色瞬间变了,比刚刚许昭宁的脸色还要难看十倍。 许昭宁听见了她急促的呼吸,知道裴昼隐的话起了作用。 接下来,他“见”证了裴昼隐处理事情的手段,和他的人脉。 经理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想保住阿姨的工作。 直到裴昼隐开始给人打电话。 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经理这边手机就响了起来,接通后,他的神色立刻变了。 恭恭敬敬把电话挂断,又恭恭敬敬和裴昼隐交谈。 阿姨见局势转变,顿时心如死灰。 “我也不会污蔑她,”裴昼隐道,“就算你们处理人,也讲究原因证据,是不是?” 经理点头哈腰,“主要我们这个阿姨平时风评还不错……” “调监控吧。”裴昼隐淡淡道,“监控调出来看看。” 阿姨慌张道:“我辞职就是了,反正你也铁了心让我走,还调什么监控?” 裴昼隐道:“然后截取片段,发你们酒店群里,杀鸡儆猴,整肃你们酒店的工作作风。”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 酒店里的大群,肯定不止内部人员,各种领导都在,可能还有外人。 如果把监控发群里,还通报她——那她还怎么做这一行? 阿姨至此,总算感觉到了害怕,“我、我承认我确实偷懒了,但是就这么一次,我也就是顺嘴抱怨抱怨,没必要对我这么狠吧?您行行好,放我一马,我给您跪下——” 裴昼隐的手搭在许昭宁的肩上,推她到前面,“给他道歉,跪下也行。” 他毫无被道德绑架的意思。 连对人下跪,都无动于衷。 许昭宁却被吓了一跳,而阿姨要跪不跪——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谁还能真的让她跪?她本以为这个男人会扶住。 气氛就这么尴尬住了。 经理连忙道:“我去调监控。” 阿姨“哎呦”一声,心脏病都快犯了,扑通一声就跌坐下去。 事情闹到这一步,许昭宁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结果,他得知了一个令他更恶心的事。 床单上的异味,是这个阿姨拿抹布擦出来的。 监控显示,她进房间打扫的时间不过三分钟。 相当于收了一下垃圾袋,抻了下床单子就出来了。 不止许昭宁的房间,其他房间也是如此。 完完全全是在“混”工资。 “天老爷!”阿姨直喊冤,也是这时,说漏了嘴,“我好歹还拿抹布擦了擦厕所和床!怎么能算我没打扫呢?” 用、用同一条毛巾吗? 许昭宁面如菜色。 * 裴翊回酒店时,事情已经解决完,酒店房间里只剩下许昭宁和裴昼隐。 他没想到裴昼隐也在这,“哥,你怎么来了?” 裴昼隐道:“路过。” 许昭宁没拆他台。 裴翊道:“路过啊,你也要住这里吗?我觉得这里还行,环境挺好的,周边也安静……” “不住,”裴昼隐道,“你们也要收拾收拾东西,跟着我搬走吧。” 他简单和裴翊概括了一下事情经过。 裴翊听得一愣又一愣,在听见那个保洁这么不要脸后,差点想撸起袖子去大厅里吵架。 在听见保洁已经卷铺盖走了后,他这才勉强消气。 “哥,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敢想今天宁宁得受什么欺负。” “没事,”裴昼隐隐晦地看了许昭宁一眼,“毕竟,他未来也会是我的家人。” 许昭宁一僵。 他有点佩服裴昼隐。 前不久在人前人模人样,没人后照样能厚着脸皮,心理素质比他强。 在裴翊面前,则又变成了那个平和优雅、无所不能的哥哥。 收拾东西时,裴翊忽地想起什么。 他把床头柜的东西拿了起来。 裴昼隐进门时就已经看见了。 几个崭新的套。 还没拆封。 看见裴翊把东西往箱子里塞的举动,他眸光中闪过一丝晦暗。 而裴翊和许昭宁无知无觉,许昭宁更是被恶心坏了,兀自蜷缩在一个椅子上,等着裴翊收拾东西。 看起来被伺候惯了。 * 新酒店和裴翊订的完全不同。 这就是裴翊说的那个,需要人脉才能订到的酒店。 无障碍设施做的和刚刚那个酒店天上地下,许昭宁不需要人引路,自己通过房号就能找到地方。 然而还是有服务员给他们引路。 行李箱也有专人过来运送。 裴昼隐率先去处理工作了,就裴翊和许昭宁两个。 裴翊道:“怎么样?还是我哥厉害吧。” 许昭宁低声应了一声。 确实……很厉害。 和裴翊相处时不觉得,裴昼隐身上有很强烈的阶级感。 他和刚刚实习的裴翊不一样,已经社会化的很成功,善于运用权力人脉,施压和解决问题都很成熟,手段干脆。 回到房间后,裴翊立刻抱住许昭宁,“今天是不是吓坏了?” 许昭宁道:“还好。” 裴翊知道他胆子小,每次和人理论,明明自己占理,还是会面红耳赤。 他刚想说什么,接着,又来一个电话。 裴翊急躁道:“谁又给我打电话?!”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管理的那个庄园。 “就这么一个小破产业,天天没完没了,”裴翊不耐烦地接起,“喂,什么事?”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裴翊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避开许昭宁,去外面谈话。 等回来时,他的态度从不耐烦,变成了犹豫不决。 许昭宁问:“怎么了?” 裴翊性子直,不知道婉约,纠结半天后,还是直接说:“宁宁,我可能要回去两天。” “……什么?” “我知道,我有点该死,”裴翊道,“不过就两天,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回来,保证一点时间不浪费,行不行?” 他这个人没什么上进心。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古代那种主动把各种权利交出去的闲散王爷,最爱的是游山玩水,而不是争权夺利。 可他还有个不知道是缺点还是优点的——责任心强。 交到他手上的东西,他不喜欢也会尽力完成。 许昭宁眉头蹙起,“可是,你走了……那我呢?” 他想说,裴翊知不知道,他亲哥哥对他虎视眈眈。 “不是还有我哥呢?”裴翊道,“如果你不想和我哥接触,这里的设施都挺好的,酒店能免费送饭过来,你摁一下铃就好了。” 许昭宁张了张嘴,他想跟着裴翊一起走。 可是裴翊根本没给他一起走的选项,行李箱甚至还没被酒店人员一起送来,就要被裴翊拿走一个。 他用盲杖探索到门口,还没出去,就撞上了刚回来的裴昼隐。 那股独属于裴昼隐的气息飘入鼻腔。 许昭宁后退半步,结果没站稳——又一次被裴昼隐拽住了盲杖。 那种隐约的冒犯如影随形。 “你把裴翊支走的?”许昭宁警惕问。 “怎么会?”裴昼隐不承认。 他同样不想承认,他本来没想支走裴翊,只不过看见两人桌子上摆的东西时,临时起意。 好像之前对于两人的关系,只是朦胧的认知,在看见那种私密的东西时,才有了准确的实感。 他忽然难以忍受两人同处一室。 十分、无法忍受。 许昭宁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道:“我要休息了,没事请回……” “有事,”裴昼隐笑着道,“我想问问,我提过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许昭宁话音一顿。 他反应过来裴昼隐在说什么。 是跟他说过的,让他和他出去。 不能惹怒他。 他们现在是独处,裴翊不在,没人能束缚他,酒店里没准也有他的人脉。 许昭宁垂眸,含糊道:“你总要给我两天时间考虑吧?” “现在裴翊是两天之后回来,”裴昼隐道,“我不确定,你多拖几天的话,他回来的时间会不会再往后延期。” “——你!”果然是他! 裴昼隐的声音充满蛊惑,“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就当是人生的新体验,之后,什么人都不会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许昭宁发着抖,不知道是气还是害怕。 裴昼隐嘴里没几句实话,他凭什么要相信他? 可他也知道,摆在他面前的,不过这一条路了。 他无处可逃,从答应和裴翊出来那一刻,就掉入了裴昼隐的陷阱中。 裴昼隐微笑,“我明天早晨八点钟来接你。” 他维持绅士风度,“晚安,好梦。” * 许昭宁失眠了一夜。 早晨,乱七八糟穿好衣服,也顾不得穿着得不得体,就坐上了裴昼隐的车。 裴昼隐似乎对于两人的“约会”很在意,车里换了新的香氛,把许昭宁的座位改装得很舒适。 只是上车时还是不方便,需要裴昼隐扶着。 许昭宁的手搭在他手上,不安地坐进去。 他的手心出了汗,被裴昼隐反手向上握了握,“放轻松。” 出乎意料的是,裴昼隐竟然还算“正常”。 除了对许昭宁过度的“照顾”。 他很清楚该如何照顾一个盲人,尽量不让他落单,像是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风度翩翩且有礼貌。 而他带着许昭宁来的地方,许昭宁也没料想到。 是触觉艺术展。 这种展览和昨天的密室逃脱不同,是切实面对盲人群体的,在许昭宁被带进去时,已经听见了周边很多和他一样的人。 还有些是其他方面的问题过来凑热闹,有的只能在轮椅上,有的口不能言,哼哼着打手语,更多是和他一样眼盲,低声交流触感。 ——曾经的许昭宁,是不孤独的。 特殊学校里,特殊学生更能报团取暖,他还有几个偶尔联系的同学。 只是生活不同,不能时常见面。 这还是他头一次毕业后,接触到这么多的特殊人群。 在许昭宁触摸到第一个作品时,有些眼热。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雨”的样子,“草地”的样子,“蓝天”的样子。 每一幅作品都有各种物品的肌理,颜料在上面静静凸显,等待着人的触碰和“看见”。 裴昼隐没有煞风景的打扰他。 只是偶尔解说两句。 “这一幅的主题是‘新生’,主要用的色调是绿色,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绿草。” “这个有点复杂……是一种莫兰迪色系的抽象风暴画,你‘看’到的是风暴之眼,色调有点奇怪。” 接着,许昭宁摸到了一个雕塑。 和其他的触摸展不同,这个展会并没有给展示太多的艺术雕塑。 他觉得这个和石膏雕塑的手感不一样。 裴昼隐声音温和,“这是一颗,缩小版的椰子树。” 手感和形状都非常还原的椰子树。 树干上还有凹凸不平的纹理,粗糙的树皮有点划手,然而就是非常真实的,宏观之下的椰子树。 旁边的牌子用盲文写着—— 裴昼隐轻声给他念:“所有材料来源于大自然,请轻触轻碰。” 他一顿,加了一句:“弄坏了也没关系,可以买下来。” 他温热的呼吸洒过许昭宁耳边。 许昭宁的眼睫一颤。 还是很坏。 这是别人的作品,如果弄坏了,也不是钱能衡量的。 裴昼隐慢慢带他走遍了整个展览。 这几乎是一个仅对盲人开放的世界展览室,只有盲人才能通过触摸来还原出来作品的意义,这些作品也在为盲人介绍世界。 还有热情的残障人士和许昭宁搭话。 “小哥哥,你和你男朋友好相配!” 许昭宁像是沉浸在美梦中被人敲打了一下。 他结巴道:“这、这不是……” 裴昼隐却揽住了他肩膀,语气带着笑意,大大方方道:“谢谢。” “哇,真的好帅,小哥哥,你品味不错,能找到这么耐心又靓的男友。” 裴昼隐礼貌道谢。 等人走了,许昭宁挣开他,恼羞成怒,“你在胡说什么?” “别太紧张,”裴昼隐道,“难道你想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这里和他结巴半个小时来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昭宁:“那你也不能……” 不能直接承认是他男朋友啊。 “那下次我再诚恳一点?”裴昼隐道,“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是兄长和弟媳。” 许昭宁哑然。 可怕的是,他们还真是这种关系……太荒谬了。 说不过他,他扭头就想走,实在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裴昼隐又来拉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裴昼隐靠近他,两人的距离已经有点超出社交距离,“出来玩是为了开心,不要生闷气。” 许昭宁不适应他这种、彷佛两人关系很亲密、故意哄他的语气。 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 他推开了裴昼隐,不自在道:“我没生气,你不是要带我去其他地方?继续吧。” 他声音刻意保持冷淡。 * 回去后,许昭宁似乎放下了对裴昼隐的戒备。 他们关系特殊,可能裴昼隐还是顾及弟弟的。 也可能今天裴昼隐表现出来的太温和绅士。 许昭宁不想给他加“好人”的标签,可还是对他放松了警惕。 起码——他和裴翊在一起时,没被这么面面俱到的照顾过。 这并非是说裴翊不好。 只是说,裴昼隐的同理心强,只有同理心强的人,才会注意到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而同理心强的人,是否也会为对弟弟恋人产生关系而纠结痛苦? 这么一想,许昭宁又天真地觉得,裴昼隐没那么危险。 隔天,裴昼隐一天都很安静,没再叫他出去。 再过一天,裴翊就回来了。 许昭宁也真的相信了裴昼隐的那句,不会对他做什么。 傍晚,酒店的工作人员来敲门。 许昭宁通过可视门铃和他对话。 “您好,有位裴先生让我告知您,我们酒店傍晚会有举办的派对,如果您不想闷在屋里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裴昼隐让过来传话,那就是非去不可了。 许昭宁闷声道:“好。” 他换了身舒适的短袖出去。 这种户外光明正大的派对,必定是清清白白的,在许昭宁过去后,工作人员还给他拿了一把椅子。 远处都是一些不相关的人在嗨。 桌子旁边是酒,许昭宁没有碰。 他身旁没有人。 片刻后,有一道和裴昼隐有点像、又不太像他的脚步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他判断出来,是裴昼隐,只不过他穿了拖鞋,和平常的皮鞋声音不一样。 许昭宁道:“你今天没穿西装了?” “嗯?”裴昼隐声音难得有点不清醒,“你想摸摸我的衣服料子?” 昨天和许昭宁相处,他也知道了,盲人的一切都是靠“摸”来“看”。 只不过和不了解盲人的普通人相处时,贸然的触碰对他人是冒昧——这对盲人同样也是,所以他们的感知并不完全。 他们只能判断,通过呼吸判断别人是否紧张,语气判断是否生气。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许昭宁脸上。 依旧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蛋。 根本藏不住情绪,被人说了会难过,被忽略会失落,发脾气时娇娇气气,就如此刻,被说中了眼珠飘忽。 蒙了一层灰翳的双眼,还能看出几分灵动。 许昭宁否认:“不……我不摸。” “哦,”裴昼隐逗他,“那你叫我来干嘛?” 许昭宁果然又中了他的圈套,疑惑道:“不是你叫的我吗?” 裴昼隐道:“没有啊。” 片刻后——许昭宁才反应过来。 他生气时,雪白的脸颊升起两坨淡淡的红,与害羞别无二致,分不清是真的生气还是娇嗔。 “既然你没叫我,我就走了。” “等等。”裴昼隐叫住他。 许昭宁竟然还真的乖乖暂停了。 裴昼隐递给他拿来的东西。 许昭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摸到昨日让他惊艳的触感时,才确认,欣喜问:“椰子树?!”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腼腆道:“你就这么买下来了?作者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应该很舍不得卖吧?” 裴昼隐微笑:“没有,他很高兴自己的作品能有人喜欢。” 在绝对的金钱面前,这个算什么? 作者当然是干干脆脆就卖了。 许昭宁咬唇,问:“很贵吧?” 裴昼隐的视线凝固在他嘴唇上。 许昭宁紧张时,很喜欢咬唇。 本来是淡淡的水红,每次被他咬完,都变得艳红。 裴昼隐的视线又顺着扫下去,打量他纤细的胳膊、腰。 明明露出的地方都没肉。 为什么屁股那么翘? 不怪他弟弟准备那么多的套。 他确实能勾着人用完。 “不便宜,”裴昼隐淡淡道,“不过你男朋友可以打工还给我。” 他骤然提起裴翊,许昭宁一滞。 他如梦初醒,对椰子树的喜爱也降了,不舍地递回去,“不行,我不能……” 忽地,裴昼隐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气太大,许昭宁毫无防备,直接坐在了裴昼隐的膝盖上。 周围人声嘈杂,却没人注意他们,只以为是情侣调.情。 许昭宁呼吸急促:“——放开我!” “嘘,别动,就最后一晚了,”裴昼隐的下巴搭在他肩上,语气温柔至极,脸上面无表情,“抱一下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裴昼隐侧头,唇只差几毫米就吻上。 “人们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并不珍惜,也并不觉得是天赋,就像视力,就像爱,”裴昼隐意有所指,“裴翊不懂你,他不会理解为什么你会为了椰子树哭泣,也不明白爱意是会被消耗光的。” 许昭宁轻轻颤抖。 裴昼隐揩掉他眼角的泪,只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如往常,有分寸的点到为止。 随后,他的呼吸向下——许昭宁锁骨附近传来痛意,小声叫了一下。 “现在,我们有了属于我们的‘小秘密’,”裴昼隐摩挲着牙印,“不想被他看见,就不要和他上.床。” 他攥住许昭宁的力气松了。 许昭宁推开他,从他腿上艰难爬起来。 然后哭着扇了他一耳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他打了裴昼隐。 他打了裴昼隐。 许昭宁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动恐惧——那天裴昼隐帮忙换酒店,震慑到的不止是阿姨,还有他。 如果打的是裴翊,他不会害怕,只会有冲动的愧疚。 可是对着裴昼隐,他丝毫的愧疚没有,剩下的只是害怕。 好在,裴昼隐笑了笑——尽管这笑容,在许昭宁听来,有点恐怖的意味。 “天色不早了,裴翊明天早晨的飞机,”裴昼隐“好心”提醒,“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舌尖抵了抵被扇红的脸。 其实不疼,小猫似的力气。 他还没怎么着,许昭宁就已经吓得边哭边哆嗦,更是让他的怒意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有一些浅淡的不甘。 * 裴翊果然是上午回来,与裴昼隐所说的航班分毫不差。 接他回去的路上,许昭宁前所未有的沉默。 就连裴翊问他话,他也三番五次走神。 裴翊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宁宁,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很难看。” 他的手还摸了摸许昭宁的衣服,“大热天的,你怎么还穿高领的长袖?” 当然难看,许昭宁几乎一夜没睡。 他对裴翊,不仅是纯然的歉意,还有一丝他自己没察觉到的委屈愤懑。 如果不是裴翊……他怎么会受这种惊吓? 而前排的裴昼隐,通过后倒镜,看见裴翊的动作时,眼神一暗。 他打断裴翊的嘘寒问暖,“这次回去,有遇到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裴翊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手也从许昭宁的身上放下。 他挠头,“困难倒是没有,我就是觉得,哥,咱们这个庄园里的管理员,个人能力是不是不太行?” 许昭宁垂眸。 这个车内的空间中,只有他和裴昼隐心知肚明。 裴翊被叫回去,与庄园那边的人能力无关。 只是有人想让他回去。 这时,许昭宁的内心,歉意又占据了上风。 裴昼隐语气自然,“怎么说?” “我觉得他根本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是不是走关系进来的?”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裴昼隐道,“我回去帮你问问,如果真有这种情况,会处理他。” 裴翊嘿嘿一笑,“哥,你真好。” 许昭宁觉得讽刺,不忍再听,头靠着窗户,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吹着外面的风。 对裴翊而言,这个他十分信任的兄长,如此道貌岸然。 车内静下来,却又暗流汹涌。 裴翊还是奇怪,“宁宁,你今天怎么状态这么奇怪?” 裴昼隐倒是替他解释:“他本来话就不多,没什么奇怪的吧。” 许昭宁闻言,僵硬着附和:“……对。” “奇怪,”裴翊前看右看,“怎么感觉过了两天,你们关系变好了?” 这次,不等裴昼隐说话,许昭宁先心虚,“没有吧。” 他听见裴昼隐轻笑了一下。 笑笑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知道了,”裴翊拉住许昭宁的手,“哥,你是不是对宁宁改观了?知道他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人?” 确实是改观了。 不过,不怀好意的人是裴昼隐,从来与许昭宁无关。 许昭宁觉得这场面怪诞可笑,他僵硬地制止裴翊。 “好了,不要聊我了。” 裴翊知道他不自在,不喜欢被讨论,连忙答应了。 车子很快开回了酒店。 到了酒店,裴翊总算能休息,他扑到床上,翻滚了两圈。 许昭宁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裴翊忽然意识到,他竟然是穿着外衣外裤上的床,连忙起来,“啊,我让酒店换一床被子……” 结果许昭宁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以往裴翊这么不干净时,许昭宁总会说他。 裴翊起了坏心,又一次故意去蹭许昭宁,俯身抱住了许昭宁的腰。 “一会儿一起去洗澡吧?” 许昭宁像个木偶娃娃,魂魄这才慢慢到了躯壳,“什么?” 裴翊却已经黏黏糊糊的吻了下来。 年轻人的吻热烈潮湿,与兄长的强势不同,他的唇轻点着逗弄许昭宁。 “我说……一起洗澡。” 他故意咬住了许昭宁衣服的领子,磨牙似的,一点一点啃他,“故意穿成这样,是想和我玩点什么吗?” 在他的吻即将落在许昭宁裸露脖颈时——许昭宁倏然瞪大了双眼,猛地推开了他。 ——他看不见,不知道裴昼隐把牙印留在了哪里。 许昭宁捂着脖子,感觉每一次的喘息都在暴露他的心虚。 裴翊也有点懵,“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许昭宁道,“我今天确实是不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裴翊立刻紧张了起来,“我就说你状态不对。” 许昭宁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差一点,比不得他生龙活虎。 许昭宁又一次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不擅长撒谎,也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是否合理。 这是他第二次对裴翊撒谎。 依旧还是因为裴昼隐。 第一次是为了躲避裴昼隐,第二次……竟然是为了不和裴翊接触。 “不是,就是有点……心情不好,”许昭宁道,“你让我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裴翊一脸茫然,看着许昭宁惊慌失措地整理好衣服,匆匆忙忙出了房间。 * 他无处可去了。 许昭宁意识到这个事实。 酒店里有裴翊,他无法每次都拒绝裴翊的亲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身上的牙印,像是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换衣服时可能被发现,睡觉时可能被发现,只要他和裴翊待在一起,就有可能被发现。 他可悲地发现,尽管他不想承认,此时此刻,他和裴昼隐,很像是——偷情。 不能和裴翊在同一个房间,更不能去找裴昼隐那个危险人物。 他又没有多余的钱来重新开一间房。 许昭宁只能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 在他走了半个小时后——忽地有只手,将他拽了过去。 许昭宁下意识挣扎,在闻到熟悉的薄荷味时,挣扎的动作凝滞住。 他不敢置信,“你疯了?!裴翊已经回来了!” 明明是裴昼隐对他心怀不轨,然而此刻,他似乎还没许昭宁担心。 “他回来了?然后呢?”裴昼隐淡淡道。 许昭宁哽住。 老实人的心理素质永远不如这些混蛋。 下一秒,裴昼隐更是说出了一句令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 “让我检查检查。” 许昭宁咽了下口水,精巧的喉结在雪白的颈子上滑动,露出几分颤抖的无助。 “……你说什么?” 裴昼隐一顿,“没听清吗,那我再重复一遍。” 许昭宁后退:“——不,不行。” 他惊恐道:“这里是在室外。” “室内就可以吗?”裴昼隐自有他的理解。 许昭宁一瞬间彷佛有和裴翊对话的既视感:在某种时候,他们永远只听自己想听的。 裴昼隐道:“那去我的房间。” 去了他的房间,还只是检查这么简单吗? 许昭宁对他已经毫无信任可言。 他软弱到被裴昼隐得寸进尺,“我不要,就、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检查?” 他看不见,裴昼隐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危险。 他吐出了一句让许昭宁更为羞耻和震惊的话。 不等许昭宁做出反应,裴昼隐的手机响了。 裴昼隐挑眉,毫不犹豫地接听。 两人靠得近,电话里的声音也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许昭宁的耳朵里。 是裴翊。 裴昼隐道:“你继续。” 这话是对着许昭宁说的。 “什么?”裴翊不明所以。 “没什么,一个属下,在谈工作。” “怎么办啊,哥,”裴翊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恼,“上次宁宁生我气,我刚把他哄好,他这次好像又生我气了。” 许昭宁咬唇,连呼吸都放浅,生怕被裴翊听见。 裴昼隐问:“为什么生气?你怎么知道他生气了?” “他……”有些私密的事,不方便和亲哥说,裴翊含糊道,“就是生气了,他说自己心情不好。” 裴昼隐被许昭宁拙劣的理由逗笑了。 许昭宁扯衣领的手僵住,羞耻到眼泪含在眼眶中,要掉不掉。 不这么说,能怎么办? 裴昼隐居然还嘲笑他。 翠绿的椰子树下,两人被一簇巨大的灌木遮住。 裴昼隐眼前的景色,比风景好看数倍。 许昭宁颤颤巍巍地拽住领口,让脖子暴露在空气中。 太热了,流了很多汗,嫩白的皮肤像腻滑的乳膏,手指像是要陷进去。 经过一夜,牙印已经变成深红,结了痂。 突兀地附着在许昭宁的锁骨上。 裴翊还在诉说他的苦恼,丝毫不知道,电话另一旁,恋人正将不让他碰的领子扒开,给另一个男人看。 “你看见了吧,”许昭宁用气声轻轻说,带了一点委屈和哭腔,“干净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喂?哥?你还在听吗?” 手机里半天没回应,裴翊还以为是信号不好。 他泄了口气,有点蔫巴巴的,“算了,我直接去你的房间找你吧。” “……别来。”裴昼隐的声音莫名有些干涩。 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有事,不在房间。” 裴翊愣了一下,“哦哦。” 电话终于挂断了。 许昭宁紧攥的双手总算松开,然而脸上的热意还是没散去。 他听见裴昼隐的呼吸变了,一同跟着紧张。 他以为裴昼隐会做些什么。 在裴昼隐伸出手时——他都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不管是挣扎还是将裴昼隐给推开。 滚烫潮湿的指尖,还没触碰到,肌肤已经率先颤抖。 裴昼隐的手突然扣住许昭宁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无法后退。指腹摩挲着颈椎的凸起,像在丈量猎物的脆弱。 “躲什么?” 他俯身,呼吸喷在许昭宁的耳根,手缓缓收拢,禁锢住他纤细的脖颈——没用力,但足够让许昭宁的脊背窜上一阵战栗。 拇指沿着许昭宁的颈动脉下滑,停在锁骨凹陷处。 带有薄茧的手摩挲咬痕,新生的痂微微刺痛。 “动脉跳动得好快,”裴昼隐低语,“是因为怕我,还是……别的?” 许昭宁屏住呼吸,可是却还是控制不住心跳。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 在裴昼隐绅士的为人处世下,是一颗阴暗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坏心肠。 * 酒店里,裴翊没有失落多久。 他接到了裴夫人的电话。 裴夫人听出来了他的低落——柔声细语的哄孩子向来不是她擅长的。 她旁敲侧击,“怎么了?” “没什么,”裴翊收敛了气息,强作欢欣,“你有什么事?突然给我打电话。” 对着裴翊,裴夫人没有对大儿子那种刻意的礼貌。 她状似漫不经心,“没什么,你是不是在s城?我最近也打算过去看秀,你过来陪我?” 裴翊闭了闭眼,叹气,“妈,这种热闹你少凑行不行,我没空伺候你……” “谁让你伺候了?”裴夫人的语气不耐烦,“我还不想见你呢,看见你就糟心,你爱见不见。” 裴翊无奈。 裴夫人道:“对了。” 她的语气有几分不自在,“你那个……不是也带着过去了吗。” “哪个?”裴翊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呢?”裴夫人道,“也把人带着过来见我吧。” 裴翊的低落一扫而空,瞬间兴奋了起来。 他怕会错意,直接问:“妈,你愿意接受宁宁了?” 裴夫人不耐烦:“我还没说接不接受呢。” “太好了!”裴翊可不管那么多。 挂了电话,裴翊心中越想越高兴—— 他和许昭宁最初闹别扭,就是因为见家长,如今他妈的态度软化了,是不是他和许昭宁也能和好如初? 正想着,房门就传来了密码锁被打开的提示声。 “宁宁!”裴翊一脸欣喜。 接着,他看见许昭宁的状态,语气就顿住了。 许昭宁看起来像是哭过。 花瓣般的红色,淡淡晕染在他的眼眶四周,活色生香的色气若隐若现。 裴翊瞬间心疼了,上前检查他的状态,“宁宁,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许昭宁愣着,没说话。 裴翊有点着急,“到底怎么了?” “裴翊。”许昭宁的声音轻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要不,我们分手吧。” 这几个字,犹如凭空响起的闷雷,让裴翊有一瞬间的失聪。 他问:“你说什么?” 许昭宁垂眸,明明看不见裴翊的表情,眼睛还是下意识不去“看”他。 他和裴昼隐的关系,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如果再继续,他不敢保证,未来会不会有背叛裴翊的行为。 甚至,在裴翊回来的前一天,裴昼隐露出他的真面目之前。 ——他已经对裴翊产生过动摇。 他们的感情已经不纯粹了。 许昭宁道:“我说,我们分手吧。” 裴翊的声音有点颤抖,“为什么?怎么忽然说分手?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许昭宁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在,裴翊似乎又害怕许昭宁说出那个理由。 连忙道:“宁宁,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带着你去见她,还要带着我们两个去看秀。” 许昭宁苦笑。 裴翊这才想起来,许昭宁看不见,又怎么去“看秀”呢? “你别在意,我妈就不是那种细心的人,她肯接触你,就说明她松口了。” 裴翊握住许昭宁的肩膀,“宁宁,我知道你这几天不高兴,我真的……我真的……” 他的语气有几分哽咽,“很抱歉,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会做得更好,我们三年的感情,你不能一下子就判了我死刑。” 许昭宁的魂魄彷佛已经不在躯壳了。 直到感受到裴翊抱住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后颈,这才缓缓回神。 他想要安抚的手举起,僵在半空。 “这是怎么了?”裴昼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他的视线落在裴翊搂着许昭宁腰肢的双手上。 裴翊不想那么丢人,擦了擦眼泪,没事人一样笑:“没事,哥,妈答应我要好好和宁宁接触了。” 裴昼隐的眼神蓦地一沉。 愉悦戛然而止,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脸色格外可怖。 “妈是怎么答应的?” 裴翊道:“她说要带我和宁宁去看秀。” 他这才想起来,“妈没给你打电话吗?她是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可能一会儿就给你打了。” 裴昼隐不置可否:“或许吧。” “对了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许昭宁的背脊十分僵硬。 他害怕裴昼隐答应。 裴昼隐道:“妈都没邀请我,我跟着过去的话,她会不高兴吧。” “怎么会呢!”裴翊丝毫没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你天天闷在酒店里处理工作,妈应该也会担心你太辛苦。” 裴昼隐依旧微微笑着,言语却像天鹅绒中的银针,冷不防从柔软的假象中刺出:“她才不会。” 裴翊一愣。 许昭宁在此时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裴昼隐揪着他不放。 ——报复。 不等裴翊说什么,裴昼隐扯了扯领口的扣子,动作透着几分不耐。 语气依旧是那滴水不漏的温和。 “那提前恭喜你们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入夜,人影迷离。 裴夫人、裴翊、许昭宁三个人并肩坐着,夹在一群同样身穿高定、分不清身份的人群之中。 许昭宁数次整理衣领——高定的料子当然是好的,只是有些地方为了美观舍弃舒适,综合下来,还不如一件简简单单的短袖舒服。 他在肩膀上摸到了粗糙坚硬的装饰品,他知道这经常被用于装饰女士的裙摆,没想到有一天他身上也能出现这些东西。 在衣服换上之前,店员曾骄傲地介绍:“这是我们今年夏季的新款,您看不见不要紧,只要知道,穿上这款高定,再配合您漂亮的容貌,必定是全场最闪亮最夺目的那个,跟明星似的。” 许昭宁听罢,瞬间就想脱下来。 想想他像只花孔雀一样,在人多的场合吸引那么多人的眼球,他就头皮发麻。 可是裴翊却很喜欢,制止他,“别脱别脱!” “这多好看啊,”裴翊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让我妈看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反对我们?” 许昭宁听见了他语气中,与店员如出一辙的骄傲。 衣服最终穿了出来。 但许昭宁坐在这些人中间,刺鼻的香水味止不住往鼻腔中钻,所有的香水都混杂在一起—— 他依旧觉得格格不入。 对人来说好看的秀,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串串脚步。 他侧了侧身,想靠裴翊近一点。 结果裴翊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有点激动,错过了他的靠近。 “妈,那是不是霍婉?” 裴夫人“嗯”了一声:“她刚回国不久。” 许昭宁并不认识裴翊口中的“霍婉”。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裴翊对他耳语:“我看见一个熟人,过去说两句话,很快回来,你别着急。” 许昭宁想叫住他,可是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理由。 就这样,任由裴翊走开。 他和裴夫人之间的那层“人形隔板”就这么被揭开。 “衣服不错。”裴夫人淡淡道。 许昭宁判断不了她的意思,中规中矩道:“谢谢。” “是该谢谢我,”裴夫人笑了一下,“毕竟这套衣服的消费记录是发到我的手机上。” ——她的嘲讽,在许昭宁的意料之中。 在昨天裴翊说她答应了他们两个人时,许昭宁已经感觉不可能,诚然裴夫人对两个儿子之间存在偏心,可骨子里的高傲变不了。 此时此刻,更令许昭宁感到窘迫的是,原来他花裴翊的钱……不管他情愿与否,这都是裴家的钱。 裴夫人道:“别误会,我没有索要回来的意思,裴家人不会这么小气。” 许昭宁喉结滑动。 干涩感如同他此刻的心,他从来没有如此难堪过,难堪到连反驳的词语都找不出。 “其实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是知道的,”裴夫人继续道,“你和裴翊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是我不出手,你们两个人也长久不了,更别说他幻想的结婚了。” 许昭宁一言不发。 裴夫人自讨没趣,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说话也没用,我说的全部是事实。” “母亲。”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悄无声息地蔓延,“真巧,您怎么也在这里?” 裴夫人的笑容霎时间僵住。 而垂头不语的许昭宁,瞳孔也有一瞬间的紧缩。 侍应生忙前忙后的脚步遍布四周,裴昼隐的语气依旧是温和而有礼貌的。 “帮我把椅子放在这位女士身边就可以了,谢谢。” 有人的手碰到了许昭宁的脸,许昭宁猛地一缩。 随后,他感觉身边的位置被填满。 清淡的香水味在他坐下时,就飘向了许昭宁。 两人的膝盖碰到了一起,许昭宁后退,对方又继续贴上来。 直到他退无可退,对方的腿收回,随后双腿交叠,右腿抬起,油亮的皮鞋抵在他大腿根外侧,像一种无形的霸占。 “我打断了什么吗?”裴昼隐问,“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聊了?” 他的头一直朝着裴夫人的方向,而方才高傲、咄咄逼人的裴夫人,像是换了个人,侧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没人看见,裴昼隐的脚尖暗自抵着许昭宁。 就算是看见了,也会以为是意外。 并肩的又成了三个人,中间的裴翊换成了裴昼隐。 裴夫人对许昭宁无形的谴责,也终于因为裴昼隐的到来,而落下了帷幕。 太过荒唐的瞬间,许昭宁竟然对裴昼隐生出了一丝、一点、轻微的,不易被察觉的依赖感。 裴翊隔在他和裴夫人中间,犹如他身上这只中看、实则又薄又软的高定。 裴昼隐在他身边,他觉得像背后一座安定的山。 裴夫人暗自希望裴翊晚点回来。 最好等着裴昼隐走了。 她知道裴昼隐最近和裴翊在一个城市。 只是并不清楚两人有没有见面,根据她对裴昼隐的了解,裴昼隐应该是不会主动要求和裴翊见面,就算是见面,也会很快把裴翊甩开。 于是这次也就放心把裴翊叫来了。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还是碰到了。 对于这个大儿子,裴夫人一年比一年难招架,最后直接变成看见裴昼隐的脸便心脏发紧。 而裴昼隐,自然也不希望裴翊回来。 裴翊回来了,还如何观赏到旁边这么精彩的两张脸? 在场估计只有许昭宁,真心实意盼着裴翊早一点和那个熟人打完招呼。 原本裴翊不在,只是煎熬。 如今成了如坐针毡。 “母亲来s城,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裴昼隐问,“我前不久刚得到消息,s城有场不错的拍卖会,本想给您订一两样送回去。” 许昭宁早已见识过他的装模作样。 明明已经清楚的事情,却还能装得若无其事。 裴夫人的声音发紧,“这……我不知道你也在。” “这就难怪了。” 大腿的体温,透过高定软软薄薄的料子,浸透了皮鞋的表层。 温度相似,许昭宁只要不挪动,几乎快要习惯了。 可裴昼隐说话就说话,还非要蹭。 鞋尖硬.挺的皮料,轻轻剐蹭在身上,许昭宁头皮发麻,耳根已经红了大片。 “不好意思,”裴昼隐忽然说了一声,“没注意踢到你了。” 许昭宁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但以为他终于罢手,还是小声道:“没关系。” 裴昼隐问:“你这身衣服很好看,裴翊给挑的?” 裴夫人的脸色骤然变色。 ——原来裴昼隐一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裴翊也在这里。 实际上,如果裴夫人选择关心裴昼隐一两句,询问一下近况,裴昼隐是不介意告诉她的。 可她什么都没问,裴昼隐自然也选择什么都不说。 只是冷酷而又淡然地戳破了他们之间的相安无事。 裴昼隐转过头,对着大惊失色的裴夫人道:“裴翊呢,不是早就该来了吗?怎么不见他?” 裴夫人甚至结巴了一下,“他……我也不知道。” 许昭宁见缝插针,总算找到机会溜走,“我去找找。” 接着,不管这两个人什么表情,抽出盲杖迅速走人。 …… 许昭宁自然不可能真的去找裴翊。 他一个盲人,不让别人找就不错了。 只是,他无心插柳,误打误撞,在一个陌生的走廊里,听见了裴翊和人说话的声音。 “……我是真的不明白,谈恋爱对我来说好难。” 他对面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得了吧,你不是都说谈三年了?刚成年就开始谈,也没见你不会谈。” “我说真的,”可能是多年老友再见,裴翊的语气高兴中夹着几分困惑,“我搞不明白哪里又惹他不开心了,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忽然发脾气,就在昨天他甚至对我说分手,而我在他说分手之前,还想着问我哥怎么哄他。” 许昭宁默默地顿在原地。 他不用花太长时间,就明白——裴翊在说他。 霍婉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莫名其妙呢?” “他不是莫名其妙,就是情绪敏感,”裴翊道,“而我恰好没办法对他的敏感同频,天知道,我以前只以为女孩子这样,谁知道男的也这样?” 霍婉不悦:“哎,说什么呢,我们女的怎么了?” “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饶命。”裴翊道,“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要是他的性格能和你一样就好了……” ——乒砰砰砰。 许昭宁不知道碰倒了哪里的瓶子,他明明只想安安静静走开。 裴翊立刻警觉:“谁在那?!” 许昭宁躲无可躲,他一个瞎子,速度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地方躲起来。 只能直愣愣任由裴翊发现他。 裴翊诧异道:“宁宁?!” 他慌了,下意识去拉许昭宁的手,却被许昭宁狠狠甩开。 “别碰我,”许昭宁的声音很平静,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裴翊惊慌道:“宁宁?你听到了多少?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说话……” “我知道。”许昭宁道。 他的反应过于平静了。 平静到不像是此刻该有的,裴翊宁愿他发脾气。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对于许昭宁的动作十分不解。 许昭宁摸索着,找到了硌了他一天的装饰品。 一枚蓝色的、闪晶晶的肩扣,像海洋的风暴之眼,漂亮极了,是这套衣服的点睛之笔。 他使劲扣,总算扣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接着,他又去扒其他地方的装饰品,那些粗糙的、坚硬的东西,一个个被他拆了下来。 拆完后,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 而他也如释重负。 “我先走了,”许昭宁道,“今晚可能还要住在你们裴家开的房间里,不过你把我弄来的,我就算是住,也是合理的,对吧?” 裴翊彻底慌了。 许昭宁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翊想追,走在他的身边和他解释,然而许昭宁浑身上下只有那三个字—— 别碰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事情就是这样,”许昭宁躺在床上,手盖住眼睛,无限的悔恨,“那件衣服应该要好多好多个达不溜。” 可谓——旧债没还完,新债又来啦。 “听你说完,我快被裴翊给气死了,”汤舒轻啧了一声,“就他那个妈,你是怎么忍到今天的?要是我直接把那身衣服脱下来扔她脸上了!还有他说找人叙旧,叙旧是这么叙的吗?和别人一起说你坏话!” 许昭宁失笑,“我要是把衣服扔她脸上,你觉得她能让我出秀场吗?” “这倒也是。”汤舒语气又小心了起来,“那你和裴翊……就这么算了?” 许昭宁眼眶有点红。 他眨了眨眼,轻声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再喜欢的人,迁就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吧? 总不能把自己任由他们踩塌。 昨天裴翊一夜没回来。 许昭宁订了最近的航班,要等到隔天的下午才能走。 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 第二天起床时,许昭宁眼眶的红肿,就算他看不见,用手也能摸到。 干涩感令他不适,但是他忍住了没有揉。 出门时,盲杖碰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体。 他吓了一跳,接着,对方抱住了他的大腿,却在他出口询问时,迅速弹跳开。 “宁宁?” 许昭宁脚上彷佛还存在着他冰凉的体温。 他问:“你在这里待了一夜?” 裴翊的手温什么时候这么低过? “我……”裴翊语塞。 接着,他像是卖可怜,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哀求,“宁宁,我错了,我不该跟别人说你……” 他的声音有几分嘶哑,还有几分发不出力气的虚弱。 “我只是害怕我们分手,可是又不知道找谁来帮我。” 许昭宁不为所动,“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今天下午的飞机。” 他蹲下身,手抚摸裴翊的脸。 他从裴翊的脸上,摸到了一种“悲伤”的神情。 “裴翊,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试着用理性来和我说话?”许昭宁道,“你说我情绪敏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很多行为,其实都是我在忍让你?” 裴翊张了张嘴。 “我确实很喜欢你,”许昭宁的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哀伤,“曾经我觉得,只要我们两个好好谈恋爱就好了,可是你非要把你家人扯进来,我知道你想和我结婚……” 裴翊不自觉落了泪,握住许昭宁的手,“我知道错了,我们能不能回到一开始?只要你不和我分手,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什么。” 许昭宁摇了摇头。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裴翊看见了他红红的双眼,心也跟着被揉碎了似的,抽泣了一下。 “我昨天晚上在想,”许昭宁道,“我应该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你,否则你妈妈第一次刁难我时,我就应该和你说分手了。” 但是他没有,还是忍了这么长时间。 甚至不止有裴翊的母亲,还有他哥哥…… “可我虽然是个瞎子,也是个有自尊的人,”许昭宁道,“裴翊,感情出现了裂缝,是无法修补的,这是个很残忍的事实,我希望你能放手。” 裴翊哭着摇头。 他一劲儿重复着“对不起”。 可是许昭宁也知道,就像是他和霍婉说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哪里“对不起”。 * 下午,窗外有几分寂静。 许昭宁清点着行李,忽地顿住,侧耳倾听走廊的脚步声。 敲门声紧接着传来,根本不给他缓冲的机会,许昭宁刻意没有发出声。 结果裴昼隐道:“我知道你在里面。” 许昭宁上前,背靠着门。 尽管他知道,如果裴昼隐想要破门而入,就算他挡在这里也毫无作用。 “不早了,”许昭宁道,“我很累,你也去休息吧。” 裴昼隐一顿,不禁想,这是在关心他? 可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就被他否决,许昭宁不可能关心他。 许昭宁只是在躲着他。 他叫不出许昭宁,也不打算强行破门,倚在门口,“你们吵架了?” 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在说谁。 “兄长还用插手弟弟的感情生活吗?”许昭宁嘲讽,“你们裴家的传统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裴昼隐道:“胆子变大了。” 许昭宁一滞,随后咬唇。 不该这样放肆的。 就算是他和裴翊分手,未来不用再和裴昼隐接触,现下最好也是不要和裴昼隐起任何冲突。 “我……”许昭宁道,“我刚分了手,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您还是请回吧。” 裴昼隐听见了关键词:“分手?” 许昭宁默然。 “你们分手了?”裴昼隐的声音带着一点莫名的意味。 许昭宁想,裴昼隐对他的兴趣,起源于对他弟弟的嫉妒和报复,尽管他自己不想承认,可父母的偏心确实是孩子内斗的源头。 如今他和裴翊分手,裴昼隐对他兴趣的源头已经被切断。 也许裴昼隐的注意力很快就会从他身上收走。 果不其然,裴昼隐在他的沉默中,愈发焦躁,“谁提的分手?他提的?还是你?” 他的语气彷佛并不希望裴翊和他分手。 “不管是谁提的分手,”许昭宁道,“我和裴翊已经没关系了,和你更是不再有任何联系,如果你再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他停了停,像是警告:“我已经不在乎你们裴家会不会出现轩然大波,这些丑闻足不足够让裴家的股市发生动荡?” 门外,裴昼隐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像是被许昭宁的话给触动,也许是已经知道许昭宁如今没了吸引他的动力。 他后退半步,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最后一件事似乎也解决了。 许昭宁有种脱力感,这几天对他而言漫长得彷佛过了一个季节,他抱着行李箱,也不管干不干净,席地而坐,等待着航班时间的靠近。 再熬一熬就好了。 等熬到回家,回家之后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 出租屋的空调坏了,许昭宁彷佛睡在蒸笼里。 他梦到了不太好的事情,等一睁开眼,鼻尖里嗅闻到的是他熟悉的洗衣液味,而不是酒店里陌生的香薰,他又松了气。 那天之后,裴翊和裴昼隐一起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裴昼隐对他实在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顶多是出于对弟弟的嫉妒而产生的争夺欲。 至于裴翊,他对裴翊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要深。 一时半刻,他只能尽量把自己空闲的时间用工作填满,而不是下意识摸出手机,看裴翊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其实最初裴翊是没有放弃的。 但是他不回消息的次数多了,裴翊也受了打击,不敢再不管不顾地发。 许昭宁也不强求自己一下子就放下对裴翊的感情。 所以消息他每一条都会听,只是控制着不回复。 时间过得很快,从初夏过渡到了夏天的尾巴。 许昭宁的订单没有那么多了,尽管他再不情愿,也还是闲了下来。 这段时间,好友汤舒一直陪着他。 汤舒还交了一个新男朋友。 两人最初能成为朋友,也是因为发现了彼此的性取向一致,有了共性,又都喜欢音乐,友谊自然长存。 许昭宁闲着没事,就喜欢和汤舒还有他男朋友一起坐着,有时候带着乐器弹奏,还能帮咖啡店或者茶馆的老板招揽生意,玩着玩着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多了,彷佛又回到了还没和裴翊分手时。 这天,汤舒接到了个电话,跑到一边接听。 就剩下许昭宁和汤舒的男友。 他和汤舒的男友勉强熟悉,独处起来不尴不尬,好在对方时不时找话题。 “哎,”汤舒男友忽然凑近他,“刚刚新进来一个男人,从进来开始就看着你,不清楚你认不认识。” 对方没说话,许昭宁也没办法判定。 他问:“他有什么特征吗?” “大高个,得一米八五往上了,”汤舒男友想了想,“身材很好,脸也好看,五官很立体,跟石膏塑像似的,就是……穿的有点正式?感觉他应该在哪个高级餐厅跟人谈合同。” 汤舒男友道:“会不会是喜欢你的人,不好意思找你表白?” 许昭宁在他的描述中,越来越僵硬。 在听到对方推开椅子,径直朝他们走过来时,许昭宁更是想要拔腿走人。 “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在许昭宁耳后侧响起。 裴昼隐问:“这是你的新男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一个半月,四十三天。 已经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 对于许昭宁而言,这只是寻常日子,甚至于他和裴昼隐再见间隔的时间过于短暂——原本在他的设想中,他们应该一辈子都碰不到了。 他丝毫不知,裴昼隐盯着他的目光灼灼,被掩盖在冷漠下的欲求。 两人都瘦了一些。 许昭宁本就清瘦,如今更是轻薄得能被风吹走。 外套将他包裹,层层叠叠压在他身上,像是保护他,将他抱拢。 裴昼隐则是显得更锋利、冷峻。 许昭宁起身,僵硬道:“有什么话,去外面说。” 他们之间不存在友好的叙旧。 交谈的内容,足以让旁边人都过来看热闹。 在和汤舒男友确认过安全后,两人一同出去。 街巷口,两人面对面站着。 没人跨雷池一步,泾渭分明的空白区,是对许昭宁安全感的保障。 “裴翊生病了。”裴昼隐的第一句话始料未及。 许昭宁讶然,“怎么会生病?严不严重?” 随后他意识到,裴昼隐能对他说这种话,裴翊还能为什么生病?必定是因为他。 裴昼隐察觉到了他语气中暗含的关心。 他眸色一黯,明知故问:“不是分手了?怎么还关心他?” 许昭宁莫名:“你都专门到我面前说了,不就是想让我关心?” 和裴翊分手,彷佛解开了他什么束缚。 对着裴昼隐,没了从前的小心和惧怕。 裴昼隐一顿,自嘲一笑。 “有些严重,”他回答了许昭宁的上一个问题,“自从你们分手的那天晚上,裴翊就一直高烧不退,就算是退下去,他也能重新折腾得烧回来。” 许昭宁越听越皱眉。 他从前从没觉得裴翊极端,以为他们分手之后,裴翊萎靡不振一段时日,他身边向来不缺朋友,也许某一天,在朋友的疏导下,彻底走出来,也就将他忘了。 裴昼隐道:“他感染了肺炎,医生说他继续折腾下去,很有可能对脑部、身体,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许昭宁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也许是震惊,也许是冲击,也许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但更多的是,他控制不住的心疼。 裴翊有段时间天天给他发消息,得不到回应也要发,可是他从没透露出一点他生病的信息。 “万幸的是,”裴昼隐道,“在医生不懈的努力下,他的肺炎控制住了,高烧也没再反复。” 许昭宁松了口气。 裴昼隐道:“不过,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许昭宁头一次发现,裴昼隐说话大喘气。 这要是在员工的例会上,真的不会被员工偷偷摸摸诅咒吗? 许昭宁道:“裴先生,麻烦您有什么事情,一次性说完行不行?” “他生理上的病是好了,但是他开始不吃饭了,”裴昼隐道,“他不吃饭不喝水也不工作,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在上个月的末尾开始,裴翊是不是就没再给你发过消息?” 许昭宁眼睫一颤。 他失焦的双眼向裴昼隐透出了他的情绪,同时也向裴昼隐透出了一个信息—— 他记得裴翊不给他发消息的日子,清楚到不需要拿出手机来现场确认。 因为他以为那是裴翊已经放弃了挽回他,实则裴翊万念俱灰。 裴昼隐暂且搁置那些隐秘的、阴暗的念头。 他还像是那个为弟弟着想的好哥哥。 为了弟弟,向弟弟的前任请求:“裴翊现在很需要你,我们全家人现在束手无策,只有你能救他,再不吃饭,他就要饿死了。” …… 汤舒打完电话回来时,发现许昭宁不见了,还对男友发了一通脾气。 “你怎么能确定带他走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男友安抚,“他向我解释过了,没事的……” 说话间,许昭宁推开门回来了。 许昭宁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不等他用盲杖走过来,汤舒已经过去扶他,“你也真是的,走也不知道给我留个消息,谁来找你?” 接着,看清许昭宁身后跟着进来的男人时,汤舒的神情一滞。 ——他嘞个亲娘。 这不是那天那个……那个…… 豪车精英哥? 许昭宁拿好自己的东西,“汤舒,我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和你们一起玩了。” 汤舒不放心,“你走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我能帮上忙吗?” “是裴翊的事,”许昭宁一顿,随后,像是有点不情愿,又为了让汤舒放心,主动介绍了男人的身份,“这是裴翊的哥哥。” 汤舒睁大了眼。 裴昼隐对他的态度很好,风度翩翩地伸出手:“你好。” 帅哥,还是个高富帅,看起来又很有礼貌,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汤舒恨不能擦擦自己的手再握,他没出息地握着裴昼隐的手停顿了好几秒。 松开时,差点没忍住摸一摸自己有没有流口水。 他男友见状有点醋,低声耳语:“你是不是当我死你旁边了?” 汤舒也小声咬耳朵,“这不一样。” 两人明显在热恋期,一举一动甚是亲密。 这下汤舒放心把人交给裴昼隐了,等裴昼隐和许昭宁从店里出去,裴昼隐像是有些艳羡,“你这对情侣朋友感情真好。” 如果不是许昭宁听见了他用手绢擦手的动作的话。 可能还真以为他是羡慕。 这人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伪善。 许昭宁道:“我只是去见你弟弟,他听不听我的我不能保证,就算我治不好他的心病,你也保证会把我送回来,没错吧?” “当然,”裴昼隐道,“我又不拐卖人口,也给了你裴翊卧病在床的证据,还怀疑我骗你?” 许昭宁没再说话了。 一路无话,司机将车开得飞快,彷佛真如裴昼隐所说,他们一家人都为了裴翊操碎了心,浪费的一分一秒都在拖延裴翊痊愈的机会。 司机开向的是一栋许昭宁从没来过的别墅。 富人房产多,这没什么稀奇。 进去时,还有佣人来迎接。 许昭宁不习惯被陌生人触碰,下意识躲了躲,意外躲到了裴昼隐身旁。 触碰到裴昼隐肩膀时,许昭宁立刻站直,有点尴尬。 裴昼隐却半抬起胳膊,重新对着他做了个引导盲人的姿势。 “我给你引路。” 这让许昭宁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裴昼隐此人,想要伪装得彬彬有礼时,连皇帝都不一定能挑出他的错处。 初见时有多美好,许昭宁如今就有多怵他。 他避开了裴昼隐的触碰,小心翼翼选择了佣人。 宁愿触碰陌生人,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不用、不用麻烦你了。” 裴昼隐有十几秒钟的沉默。 接着,他像是并不在意许昭宁这小小的躲避,语气温和:“那就让佣人带着你上楼吧,裴翊在二楼,可能还要再走一段路。” …… 二楼的卧室。 卧室里不仅有裴翊一个人,他的床边坐着裴夫人,裴夫人身后站着几名佣人。 有的佣人端水,有的佣人端饭,还有的佣人拿着湿毛巾静静等待。 画面极其诡异,似乎在照顾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而不是一个具有行动力的年轻人。 裴翊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眼神没有焦距。 许昭宁在踏进房间的第一秒,就察觉到这里没开窗帘。 明明还在夏天,这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丝毫没有阳光暖洋洋的味道。 裴昼隐在他身后紧随而来,踏进房间内。 他喊了一声作为提醒:“母亲。” 裴夫人原本低头哭泣,在听见裴昼隐喊她时,这才抬起头——看清来者的瞬间,她脸上顿时闪过五味杂陈的情绪。 有愤怒,有无奈,有妥协。 她站起身,眼神还是恶狠狠的,像是在对着许昭宁辱骂“是你让我儿子变成这样”。 可惜的是许昭宁看不见,自然接收不到她的眼刀。 她强忍哽咽,声音一反常态的温和:“来了?” 许昭宁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了然。 都到了这种地步,为难他也没了意义。 裴夫人转过身,对着床上死气沉沉的人说话:“你想要见的人来了,你不亲自起来看看?” 裴翊起先没有反应。 直到许昭宁出声叫了他名字。 裴翊这才缓缓转动眼珠,像一台出了毛病的机器,一卡一顿,看清许昭宁的瞬间,像是即将被渴死的濒死之人忽然看见了甘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他想爬起来,然而四肢无力,徒劳在床上挣扎。 许昭宁踌躇片刻,还是上前。 “宁宁……”裴翊的声音,嘶哑到失去了他原有的音色,他死死攥住了许昭宁的手腕,“宁宁……” 许昭宁痛惜,“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感觉裴翊握住他的手骨节突出,硌得他手腕都疼。 不像是被正常人给握住,像是被骨架子给抓住了。 裴翊听他这么说,立刻开始整理仪容,生怕自己哪里变丑。 摸了一遍后,这才反应过来,许昭宁看不见。 裴翊视线向下,看见许昭宁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迅速浮红一片。 他眼泪大颗大颗掉,“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把你弄疼了?我不是故意的。” 许昭宁始终皱着眉,气息有点乱。 裴翊接着又解释:“我也……我也不是故意要让家里人把你叫来的,也不是故意不吃饭逼着你过来,我只是吃不下,对不起……” 他道:“我有向你说的那样,努力向前看,最近都没给你发消息了,就是一时间还不习惯分手的日子而已,你……你可以走,不用管我的。” 许昭宁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不管是作为前男友也好,还是陌生人,他都怀着令人可欺的善意。 他抬起手,摸索着抚摸裴翊的脸,叹了口气。 “好了,不要再道歉了。” 裴翊哽咽出声,如孩童般,死死抱住许昭宁。 裴昼隐在门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裴夫人有意退出房间,把空间留给两人重聚。 她走到了裴昼隐面前,心情复杂道:“你这次有心了。” 也许是小儿子的叛逆和不争气,让她对小儿子心灰意懒,也让她忽地发现了大儿子可靠的好处。 她总算舍得用一位母亲的目光来看待她的大儿子。 裴昼隐却漫不经心。 被母亲赞许,这是他早八百年前的梦想了。 他发现就算母亲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已没有任何感触,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都分不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裴翊环抱住许昭宁的双臂。 他满心的算计,都在如何挪开那双碍眼的手上。 甚至对于弟弟哭闹的行为,产生了厌烦至极的情绪。 这段时间,四十三天,煎熬的何止他一个?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什么很光彩的举动吗? ——果真是被宠坏了。 也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瞧,许昭宁这不就立刻赶过来了吗? 四十三天。 裴昼隐心里又一次冒出这个数字。 他这段时间厌倦地看着亲弟弟哭闹,看着家里人为他焦头烂额,忍着梦中许昭宁一次次入梦。 欲念像毒蛇,在心脏上蜿蜒地爬,爬了四十三天,他忽然觉得总该为他的忍耐讨回点什么。 而他的渴求,目前为止,只有许昭宁。 他只想要许昭宁。 喂不饱的毒蛇日益壮大,之前的接触也已满足不了他。 他要更深入,更细致的索求。 裴夫人等裴翊情绪平复些,小心询问许昭宁,再也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她问:“小许,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今晚就先住下吧?” “是啊,住下吧,”裴昼隐也道,“裴翊的状态还不太稳定,你就当是救救裴翊。” 也救救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三合一】 入夜, 许昭宁在佣人的引导下安顿下来。 他本不想乱走,老老实实待到第二天离开。 裴家的佣人却敲了敲房门,说裴夫人找他。 许昭宁在对方的带领下, 再次见到了裴夫人。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也许是裴家的会客厅,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裴夫人的语不像白天那样和善, 恢复了她本该有的冷漠。 “这里没有其他人,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 许昭宁听着她的语气, 倒是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这才是裴夫人对他应有的态度, 白天因为儿子而威胁的妥协,倒是让他万分不适。 许昭宁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您说就是。” 裴夫人道:“你开个价吧。” 许昭宁顿住。 也许富人的世界里, 钱永远是解决问题最快的途径。 她是继裴昼隐之后, 又一个到他面前来, 企图用钱解决问题的人。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不好,”裴夫人道,“我儿子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事到如今, 我认栽,我不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 但显而易见,你成功了。” 许昭宁倒是也想。 如果他真能弯得下腰, 有钱什么都可以的人, 那倒是还好。 许昭宁垂眸,像是认真思考,没有一口回绝。 裴夫人见状,觉得有机会,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他,直到他病愈,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和他分手。” 简而言之,她依旧不希望裴翊和他在一起。 她认为许昭宁跟裴翊提分手的方式太激进了,才会导致裴翊茶饭不思。 裴夫人道:“你尽管提你的条件,说不准裴家能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父母和你弟弟,也不用你再发愁。” 此言一出,诱惑力似乎瞬间被放大了数倍。 单单只是让他提条件,只说金钱,对于许昭宁来说,可能还没具体的概念。 但好处切实的摆出来,任谁都会心动。 裴夫人自认她已经仁至义尽。 毕竟是许昭宁害她儿子变成这样,她不仅没有找许昭宁的麻烦,还承诺给他好处,而他还能重新和她儿子谈恋爱。 在此之前,她可从没想过,她能拥有如此——伟大的母爱。 “裴夫人,”许昭宁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开口,“我一直尊敬您,并不是因为您多么的有钱有势,我和裴翊谈恋爱,也不是期盼着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他知道,他对裴夫人这种人,解释这些也是徒劳。 无异于对牛弹琴。 然而憋着的那一口,还是想让他不吐不快。 “事实上,在裴翊拉着我见家长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干什么的,”许昭宁道,“后来还是我在百度上查到的。” 他道:“我和他恋爱这三年,仅仅只是为了彼此,因为喜欢所以才在一起。” 许昭宁越说,越觉得自己也是真傻。 跟个傻子似的清高。 “我一直认为,我和裴翊交往,不需要您的同意,同样的,我们分手或者复合,也与您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裴夫人像是被他这一通话给砸晕了。 有点傻了似的,诧异道:“……什么?” 许昭宁道:“简而言之,与谁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情,您想要儿子变好,这是很好的慈母心,然而和我没什么关系,没人能拿钱来逼我和谁谈恋爱。” 他礼貌告别,“天色不早,我先去休息了。” 这应该是他长大以来,对长辈对不礼貌的一次。 在家时,谁不说一声“宁宁这孩子太乖了”。 可是他说完的那一刻,是真的——太爽了,好畅快。 裴夫人起身,像是不敢置信,“不是,你等等……” 许昭宁已经打开了门。 谁知道他一个瞎子是如何动作那么快的,裴夫人想上前拉住他,然而在站到门口的瞬间,对上门外人的视线,话堵在了喉咙里。 裴昼隐施施然站着,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偷听得光明正大,还开口跟裴夫人打了个招呼:“母亲。” 许昭宁却有一点茫然。 裴昼隐与裴翊音色相似,在不长篇大论说话时,短促的音节令他时而分辨不清。 裴昼隐似乎看清了他脸上的茫然,主动道:“你要上楼休息?不如我送你。” 许昭宁这才反应过来——裴翊正在休养,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可能是裴翊呢? 他婉拒:“不用,我自己能走。” 裴昼隐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停留过长。 在场三人却无一人察觉。 裴夫人有点着急:“许昭宁,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有偏见,可你总不能真让我……” 她始终拉不下脸面来。 对此,许昭宁却莫名想到裴昼隐。 能感觉出来,裴昼隐对于裴夫人偏心的母亲有过怨言,然而经此一事,他觉得裴夫人的母亲也不过如此。 “我会留下来。”许昭宁道,“好歹恋爱一场,我不会不管他。” 裴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许昭宁这种什么都不要的行为,确实值得嘲笑,可如今她却笑不出来,更不敢开口对许昭宁说什么不好的话。 在钱和尊严中,许昭宁选择了后者。 许昭宁缓慢地来,又缓慢地走了。 裴昼隐还站着门口。 裴夫人疲惫至极,对着大儿子难得产生一点倾诉欲,“你说他们这些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钱也不要,非得抱着自尊来呛我两句?” “时候不早了,”裴昼隐却不接茬,脸上的微笑犹如假面具,“母亲也早点休息。” 裴夫人的话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 夜深,许昭宁的房间。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多时,他会十分疲惫,晚上入睡也快。 入睡之前,他特意将房间内的防盗链挂上,这才安心睡觉。 裴昼隐静静地伫立在门口。 漆黑一片的房间,根本看不清屋内人,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床上微微凸起的一块小包,正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 他的指尖挑了挑门口落下的链条。 这个房间的链条早就坏了。 白天佣人挑选房间时,他让佣人打扫了一下这间房。 目前这栋别墅,是他们家早年住的,那时他们在裴家的地位不高,住着的别墅也不算多豪华,很多地方年久失修。 要不是裴翊这次生病,裴夫人迷信,找算命大师算了一卦,说回到出生地有助于安神,这地方恐怕他们都不会回来。 安神。 裴翊的房间里点了安神香。 裴昼隐想起刚刚在会客室碰到许昭宁时,许昭宁脸上的茫然,抬起自己胳膊凑近嗅了嗅。 果真是裴翊房间里那股安神香的气味,怪不得许昭宁没认出他来。 跟个小动物似的,眼睛不好,靠嗅觉认人。 裴昼隐嘴角勾了勾,缓缓上前。 他的呼吸也逐渐紧绷。 靠得近了,床上的人影也没那么模糊,出现了一个具体的形状。 许昭宁的睡姿很乖,一只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抬起,放在了脸颊旁边。 他的脸陷在枕头里,小小一个,头发蓬松凌乱。 裴昼隐想起,今天就是这双手,抚摸着裴翊的脸。 他半蹲在床头,指尖探出,与许昭宁的手触碰。 许昭宁蓦地哆嗦了一下。 裴昼隐手停滞在半空,等待片刻。 见他不是醒了,而是条件反射,又一次把手搭过去,直到和许昭宁手心相贴,他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满足。 然而还是不知足。 他凑近了,近到黑暗中也能看清许昭宁的脸,那一张嫩白的,几乎没有什么瑕疵的脸。 双眼静静地闭着,眼睫毛长长下垂,脸颊肉被枕头挤得嘟起来,清醒时的倔强荡然无存,只剩下柔软的、人人可欺的脆弱。 裴昼隐看了又看。 许昭宁梦到了他和裴翊第一次接吻。 他们彼此都没谈过恋爱,在这些经验方面半斤八两,人还没准备好,裴翊的牙齿比他的嘴唇先过来。 牙齿嗑在娇嫩的嘴唇上,痛极了,许昭宁偏头躲了又躲,裴翊不依不饶,难得露出几分侵略性,非得掐住他的下巴亲。 他受不了,好几次示弱,“别亲了……” 吻比想象中还要滚烫,还要让人受不住,呼吸在唇齿间炸开,许昭宁尝到了一点薄荷味。 他的舌尖任人揪着吮,眼泪比汗水还多。 快要窒息时,他仓促着喊了一声:“裴翊!” 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狂风骤雨霎那间停歇,许昭宁停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分不清身处何处。 缺氧的眩晕让他大口呼吸,他的手伸出手,懵懵然摸到了一手空气。 盲杖被被子掀滚在地。 巨大的声响让许昭宁回了神,唇上似乎还有麻木感,他茫然的双眼在屋内巡视一圈,头跟着眼珠在转,能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 丝毫不知,有人正在暗处窥视,看着他大汗淋漓地下床,跌跌撞撞摸索着往卫生间走。 水声响起,许昭宁狼狈地泼了几把脸。 他想起来什么,连忙去门口确认,摸到门上完好无损的防盗链,这才敢触碰胀痛的嘴唇。 上火了吗……? 许昭宁又跌跌撞撞回了床上。 他将盲杖放置好,打了个哈欠,唇瓣微张时能看见一点水红的舌尖,被子滑到肩头,露出后颈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心地又睡了过去。 裴昼隐自黑暗处走出。 不同于才开始的满足,如今他脸上阴沉到能滴水,阴暗的情绪在眼中酝酿,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 第二天清晨,佣人端着盘子上楼时,看见许昭宁正站在他休息的房间门口,不知道研究着什么。 许昭宁叫住了他。 “你们房门的防盗链,能让人在门外打开吗?” 佣人闻言,立刻摇头:“这种防盗链的效果最好,所以我们裴家很多年都没换过这些装置,外面是弄不开的。” 许昭宁闻言,疑心消了大半。 他冲人道完谢,接着就得知裴翊早晨闹了脾气,连忙往裴翊的房间走。 过去时,裴翊正在冲着其他人发火。 “我早说过我不想吃任何东西!别再给我端来了!我妈呢?去找你们裴太太,说别再管我了!” “我和宁宁都已经被她逼着分手了,别搞这些假惺惺的了,没了他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许昭宁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他一声:“裴翊。” 裴翊的语气顿时变了。 他貌似有些慌张,不想让许昭宁看见他这糟糕的一面,结巴道:“宁宁……你没走?” 许昭宁确实对他现在的性格有些陌生。 曾经裴翊不管什么时候,对陌生人也好,对不熟悉的人也好,都是热情开朗的,不会出现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他刚刚训斥佣人时,与许昭宁了解的那个他大相径庭。 “我……”裴翊看着他走来,连忙想要下床来扶他,“我妈说,你已经走了。” 许昭宁无奈。 裴夫人的问题也很大。 明明知道他会陪着裴翊到痊愈,为什么又偏偏说这些话来刺激裴翊? 估计还是生裴翊的气了。 不管是和大儿子的关系,还是小儿子的关系,裴夫人都处理得一如既往的糟糕。 可能是昨天吃了点东西,今天裴翊不再那么虚弱,大喊大叫完,还能下床走动。 许昭宁和他坐在一起,抿唇道:“都颓废这么多天了,把窗帘打开,让太阳透进来一些吧。” 裴翊身上的气味都变了。 曾经让他觉得好闻的太阳和花香味,变成了厚重陈旧的安神檀香味,阴暗潮湿。 裴翊这次,对佣人的态度好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了,“你们拉一下窗帘。” 许昭宁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像是生怕许昭宁会离开。 窗帘打开后,裴翊讨赏似的,小心道:“能感觉到阳光吗?今天天气很不错呢。” 许昭宁一顿,被他问的有点错乱感。 好像他才是那个病人,而裴翊是伺候他的那个。 昨天的相处太仓促,这么长时间不见,那种生疏感慢慢弥漫了上来。 许昭宁是个很慢热、又怕生的人。 尽管他和裴翊谈了三年,如今也不过一个半月不联系,可是他之前已经认定他和裴翊不会再有交集,重新再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反正和以前就是不一样了。 许昭宁不自在地躲开了裴翊握着他的手,道:“你也坐下吧,不要……不要这么蹲着。” 裴翊是以一个半蹲着、仰头仰视他的视角来和他说话的。 闻言,他察觉到许昭宁有点不愿意和他靠这么近,神色一黯。 但还是听话地坐到了许昭宁的对面。 两人终于能静下来好好聊聊。 许昭宁道:“你要不先把今天的早饭吃了?边吃边说。” 他怕裴翊不肯吃,又说:“我陪着你一起。” 裴翊哪里还敢不听他的? 闻言也是立刻照做。 佣人见状,如释重负,将厨房里变着花样做出来的早餐放在两人面前。 太久没正儿八经吃过饭,昨天也只吃了一点粥的裴翊,乍一吃东西,有一点反胃。 他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在饭上,而是直勾勾盯着许昭宁。 只要许昭宁还在他身边,别说是吃饭,吃刀子他都能咽下去。 “我跟你母亲承诺过,要陪伴你到你痊愈,”许昭宁忽然道,“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 裴翊停住了他艰难的咀嚼动作。 他不敢置信:“……真的吗?” 许昭宁不想过多煽情,“嗯。” 谁知道,裴翊却又哭又笑起来,他不敢太靠近许昭宁,只敢小声说:“谢谢你,宁宁。” 这近两个月的生活暗无天日。 他没办法忽略许昭宁对他的重要性。 唯一能感谢的只有许昭宁的心软。 许昭宁的手顺着桌子,搭在了裴翊的手背上。 “宁宁……”裴翊控制不住,使劲抱住了他。 他死死抱着许昭宁,只恨不能将他揉进骨头中,拆吞入腹,和他融为一体。 这样,就算是许昭宁和他说分手,他们也永远不会分开了。 许昭宁推开他的手已经举了起来。 然而在感受到肩颈的濡湿时,僵在半空。 最终,他还是没推开裴翊,而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背,轻轻拍打他,算作安抚。 远处,裴昼隐剪断了一朵花的花枝。 花房的玻璃墙透出交叠相拥的两个人影,裴翊的脸刚好对着他,他能看清裴翊惊喜交杂的表情,感激不已地对着许昭宁说些什么。 说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答应复合,谢谢你答应留下来,谢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昼隐的脑海中罗列了一堆裴翊有可能说出来的话。 他面沉如水,眸光有几分冷厉。 等回神时,一株好好的花,已经被他剪得面目全非。 连根茎都断了一半。 裴昼隐低头,怔怔地看着这株花。 片刻后,他眸色中的风暴酝酿到即将爆发,脸色依旧平静至极。 他将花盆从台面上推落,瓷白的花盆碎裂一地,泥土与根茎交杂在一起,犹如他的思绪,混乱不堪。 为什么? 就这么……喜欢吗? 不是已经说过不复合? 裴昼隐胸腔剧烈起伏,平复了几次都没平复下去。 不—— 他抬眸,死死盯着窗口。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 吃过晚饭后,许昭宁陪着裴翊去散步。 这里是别墅区,就算没出小区,小区里面也足够人散步消食。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闹的也闹完了,如今两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平和的稳定期。 裴翊使劲找话题,他始终没提复合的事。 许昭宁也一样。 两人都知道,这不是现在能提的话题,倒不如维持面前的平和。 回到别墅后,裴翊非要目送许昭宁。 许昭宁笑着和他挥手告别,转身进了房间。 刚进去,男人的声音就同时响起。 “你们复合了?” ——许昭宁吓了一大跳。 他后退半步,“你怎么进来的?!” 难道他出去没关房门? 裴昼隐却彷佛没听见他的质问,执着问:“你们复合了?” 这么久不见,昨天裴昼隐又表现得十分正常。 许昭宁以为他对他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 许昭宁想打开房门出去,然而裴昼隐的动作却快他一步——长臂一伸,将他摁在了门板上。 他依旧是执着于那个问题:“你们复合了?” 许昭宁依靠在冰凉的门上,惊慌不已,“我们……我们复不复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听见裴昼隐的呼吸似乎加重了。 这时激怒他,并不是个明智之举。 “你们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裴翊的身体能健康吗?”许昭宁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他搞不清裴昼隐愤怒的来源,“我们复合,难道不是你们裴家希望的?” 许昭宁害怕到脸色煞白。 他的眼睫乱颤,瑟缩着肩膀,裴昼隐能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吓到他了——裴昼隐意识到。 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像以前一样继续欺负下去。 而是下意识松开了摁住许昭宁的手,犹如被许昭宁此刻的反应给烫到。 为什么? 他以为他对许昭宁不过是有欲.望而已。 裴昼隐喉结滑动,总结道:“所以你们还是复合了。” 许昭宁能感觉到他情绪逐渐平复。 裴昼隐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就跑来了他的房间质问。 许昭宁搞不明白,言语间犹如走钢丝般小心。 “如果你们裴家不希望我们复合,我们当然也可以分手……” 裴昼隐顿住了。 他盯着许昭宁打量了片刻。 这段时间,裴翊的惨状历历在目,因家里人被迫分开的小情侣,在外界的打击下萎靡不振。 四十多天的时间,许昭宁人也瘦了一圈。 裴昼隐问:“你对感情,就这么飘忽不定?昨天我妈说让你复合,你为什么又拒绝?” “昨天……”许昭宁语塞,“我只是不喜欢被逼迫。” 他都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什么东西了。 也不知道裴昼隐究竟希望从他这里听见什么答案。 说复合,他不高兴,说不复合分手,他也不高兴。 到底是听见他们复合高兴,还是听见他们没复合高兴。 裴昼隐沉默了。 在许昭宁以为他还要问什么时,裴昼隐却退后半步,主动放许昭宁自由。 他退出了许昭宁的房间。 在裴昼隐退出后,房间里凝滞的空气似乎也流通了起来,许昭宁脱力般依靠在门上。 比应付裴翊一天还累。 接着,他摸索着,将门上的防盗链给挂上,决心不再出房门半步。 然而不知是不是老天非要和他对着干。 在许昭宁即将入睡前,佣人敲了敲他的房门。 “许先生,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您能过去看一眼我们的二少爷吗?他情绪又不好了。” 许昭宁惊讶,这大半夜的,裴翊又闹什么? 他问:“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二少爷晚上睡不着觉,夜里情绪不好的时候居多,白天一般都比较平稳,晚上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您……您能帮帮忙吗?他需要您。” 许昭宁穿好了鞋子,拿着盲杖打开了门。 佣人道:“我给您引路吧,比您自己过去快一点。” 裴家没有什么帮助盲人走路的标志设施,他说的也是事实。 许昭宁接收了他的建议,将盲杖收了起来。 短短两天,这里的佣人就接受完了帮助盲人引路的培训,许昭宁搭着对方的胳膊,任由对方带着他走。 然而走了几步,他感觉有点不对。 方向好像有点不对。 不过盲人的方向感弱,初来乍到,有可能出现认不清方向的情况,加上许昭宁实在困了,神志模糊,他以为自己记错了。 对方带着他到了一个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有点闷的声音:“进。” 是裴翊的声音,只不过好像哭过,带着一点鼻音。 佣人说他情绪不好。 看来是真的不太好。 佣人留在了门外,把许昭宁请了进去。 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安神香的味道。 许昭宁拿着盲杖,探索了几步,就听见床上被子窸窸窣窣的声响。 对方赤着脚下了床,朝着他走来。 “宁宁。” 声音有几分嘶哑和不自然。 他似乎在观察许昭宁的反应。 许昭宁问:“你怎么了?佣人说你情绪不对。” 对方似乎松了口气。 “没事,”他上前,牵住了许昭宁的手,“我就是……这两个月经常这样,没什么大事。” 许昭宁不自在,忍了又忍,还是没把手抽回去。 他发现裴翊的手温又变回来了,不再是冷冰冰的,热到烫手。 手好像也大了一圈,紧紧裹着他。 许昭宁叹了口气:“我陪着你吧。” “裴翊”的声音一滞,随后像是诧异,微微上扬:“你陪我?” 他问:“怎么陪?” 许昭宁每天都按时睡觉,现在已经很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晶莹的泪光在眼中闪现。 屋内灯光晦暗不明,他像是主动走入狼口的绵羊。 “睡在……”许昭宁又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睡在你旁边吧。” “裴翊”沉默了片刻。 他沉声道:“好,我让佣人给你拿被子。” 这个提议许昭宁没有拒绝。 裴家的屋内都有呼唤铃,摁响之后讲一下需求,接着就有人满足。 许昭宁站在“裴翊”旁边,任由“裴翊”帮他铺被子。 两人一人一床被子,中间隔了一条不怎么清晰的界限。 许昭宁钻进被子里,感觉“裴翊”似乎在床前站了很久。 他拍了拍旁边,自然道:“睡觉吧,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在“裴翊”面前,许昭宁永远是最放松的。 永远都有着不可能在裴昼隐面前的放松。 今天许昭宁见到裴昼隐时,甚至害怕到颤抖。 在许昭宁已经困到眼皮打架时,对方默默钻进了他旁边的被子里。 夏天的被子,厚不到哪里去。 两人又挨着,对方身上的热度都传了过来。 半睡半醒,许昭宁脸上有双手轻轻抚摸。 他打掉了对方的手,嘟囔道:“别闹。” 对方一言不发,头挨了过去,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许昭宁在柔软的睡梦中,没及时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任由对方贴着自己的脸。 对方的唇也轻轻贴在了他的脸上。 濡湿的,柔软的嘴唇。 “宁宁……”对方的声音温柔如水,弱化了原本音色的深沉,“我可以亲你吗?” 许昭宁没回答。 曾经他在网上刷到过一种帖子的讨论,有人问接不接受和现任做朋友。 那个帖子底下很多人的答案都是不接受。 原因是当过恋人的人,彼此之间的肢体接触都熟悉,那条名为“朋友”的界限是永远清晰不了的。 许昭宁迷糊着想起那个帖子,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就像此刻,他被裴翊触碰着,身体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抗拒。 对方问:“嘴能亲吗?” 许昭宁假装没听见,闭着眼睛。 对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大胆而又霸道地亲了上去。 许昭宁嘟囔着翻了个身,故意避开,后背对着他,睡衣领口滑下半边,露出蝴蝶骨的弧度。 对方的呼吸加重,薄薄的两条被子形同虚设,一掀即开,许昭宁忽然发出模糊的鼻音,他立刻伸手按住许昭宁的后颈——不是推开,而是轻轻按向自己。 嘴唇贴上后颈的瞬间,许昭宁的身体猛地绷紧。 男人含住那片皮肤轻轻碾磨,听着许昭宁逐渐变乱的呼吸。 他在许昭宁要转身时立刻退开,指尖捏起许昭宁一缕头发:“装睡?” 他贴着许昭宁耳边轻笑,热气扑得人后颈发麻:“那要不要……继续?” 许昭宁心跳如鼓。 他想逃开,然而对方的力气大到陌生,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向下,搂住他的腰。 他腰细得一只手能掐过来,还有痒痒肉,不小心笑了一下。 随后便听见对方呼吸又沉了几分。 很大一张床,许昭宁却被挤得无处可去。 他感觉今天“裴翊”比之前还要霸道,胆子也比白天大了不少。 “等等……”许昭宁摁住对方亲吻他锁骨的脸,“裴翊,我们白天不是说好……” “说好什么?”对方似乎打算耍赖。 许昭宁哑然。 “维持现状”是他和裴翊的共识,并不是明明确确讲出来的界限。 对方凑到他耳边,“我知道有点太快了,你心里还没有真正接受‘我’。” 许昭宁想,裴翊这是也已经默认他们复合了吗?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 许昭宁道:“裴翊,我们……” 他随后顿住。 他想到了白天裴翊的眼泪,还有他被佣人叫过来的原因。 以及他上下都在发软的身体,令他说不出难听的话。 对方的膝盖这时挤进许昭宁两.腿.间,许昭宁下意识想躲,却被男人扣住后腰按得更紧。 “不行吗?宁宁。”男人贴着他的耳根,气息喷洒得他耳根通红,“真不行吗?” 他的手顺着睡衣的衣摆,“可是你也很想。” 许昭宁羞耻得夹紧腿。 男人的双膝紧紧抵着他,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又一次吻了上去,许昭宁被亲得眼尾泛泪,手指抓着男人的领口想换气,对方却用手掌托住他的后颈不让退开。 吻越来越暴虐,许昭宁舌根发麻,口水顺着唇角往下流,开始后悔答应佣人过来。 对方嘴唇碾过他湿润的睫毛:“哭什么?” 舌尖舔掉他的眼泪,泪痕被另一种潮湿温暖的液体取代。 许昭宁终于找到喘息的余地,“裴翊,我觉得我们还是……” 随后,他感觉到,一条丝绸质地的东西蒙到了他的眼睛上。 他一愣,伸手一摸,发现是一条领带。 裴翊这边,哪里来的领带……? 他眼睛本来就看不见,蒙上领带干什么? 不等许昭宁头脑运转,对方的吻又落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温柔了许多,像是饥渴了很久、尝到了肉的禽兽,短暂被满足后,开始有兴趣慢慢品味。 领带很快便被濡湿,许昭宁的后背靠在了床头上,只剩下哭的力气。 领带慢慢滑落,露出他半只眼睛。 眼眶与眼尾红了一片,他迷茫地转着眼睛,试图将黑暗中的一切看尽,将伏在他身上偷天换日的真相看清。 对方发现领带滑落,又贴心地伸出指尖,盖住他的眼睛。 在许昭宁打算将领带扯掉时,他又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别摘,就这样。” 高大的身躯时时刻刻笼罩着他,爆发的占有欲犹如疾风迅雷,不可阻挡的席卷之势。 “等等、等等……”许昭宁小声道,“没有那个。” “什么?” 许昭宁这次直接拽住了对方的头发,每一个带着哭腔的语气都散发着不满,“你说是什么……你觉得你什么?” 对方终于反应了过来。 可似乎也来不及了。 许昭宁扯痛了他,于是那条本该蒙住他双眼的领带,又一次成了禁锢他手腕的束缚。 “不戴可以吗?宁宁?” 男人含住他的耳垂,“你知道的,我很健康。” 他嘴上这么问,已然势如破竹。 许昭宁又哭了。 这次,对方的吻落在了他眼下那颗不明显的泪痣上,像是激动。 终于得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许昭宁哀哀叫出声 许昭宁彷佛置身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雨中。 丰沛的雨水灌溉进全身, 他张口喘息,又被制住口鼻,舌尖被拽出, 迎接男人粗暴的疼爱。 他感觉到今晚的裴翊不太一样。 温柔化身为粗暴, 和风细雨变成了迫不及待, 连早已学会的深浅有度都要重新学习。 过度的刺激让许昭宁哀哀叫出声。 眼泪又一次被男人吻去,滚烫的潮湿落在那颗泪痣。 男人低声问:“是因为这颗痣?这么爱哭。” 不…… 是因为你…… 许昭宁背脊贴到了冰凉的床靠, 一下一下敲打着, 发出有些钝痛的声响。 他受不住, 哭着逃离。 又被男人拽住脚踝, 强行摁至身.下。 有些发狠的声音靠在他耳边,“你想去哪?” “你以前从不这样……”许昭宁哽咽。 男人闻言, 动作一顿, 像是恍然惊觉什么, 收敛了力气,抱着他道歉。 “对不起,宁宁。” 许昭宁听这三个字听得快烦死了。 他抽泣着扒开男人的手, 男人紧紧抱着他, 不住地道歉,动作却又重新开始。 “对不起, ”男人亲吻他,“乖宁宁, 一会儿就好了, 宁宁乖。” 他哄骗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生疏。 许昭宁像是回到了儿时襁褓中。 他被紧紧包裹着,被一遍一遍诱哄,在甜言蜜语中被榨干了所有。 他咬着手指, 直至最后,哭声都开始颠三倒四。 …… 行至凌晨,窗外还真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许昭宁含着泪,不知是睡还是晕了过去,极度的疲惫令他陷入深深的梦中。 面前,身处暗处的人久久地凝视着。 他没有吻掉那颗最后的泪珠。 他的拇指摩挲着许昭宁透红的脸颊,将那颗摇摇欲坠的泪,涂抹到了他被吮得发红的痣。 轰隆隆—— 闪电与雷声罕见地交叠在一起,透过拉了半扇的窗帘,将屋内彻底照亮。 裴昼隐深邃的五官在黑暗中时明时暗。 一种冷静、愉悦、迷茫交加的情绪,在他的脸上糅杂,冷漠像一层融化的面具,也像一层禽兽的糖纸外衣,被暴雨浇得无处遁形。 他几乎是痴迷的目光,将许昭宁全身上下打量一遍。 许昭宁被他弄得很糟糕。 初见时像个在壁橱中被好好打扮的洋娃娃,如今像是个任人揉搓的玩具,腿也合不拢。 随便哪里被他轻轻一摸,直打颤。 白日里得知许昭宁和裴翊复合的暴怒,在此刻已全然消失了。 只剩下满足,无尽的满足。 原来欲.望被满足的滋味是这样,令人心神愉悦,他的灵魂都在躯壳中微微发颤,几乎要脱离本体,在空中漂浮几圈再回来。 然而就算是灵魂,估计在此时此刻,也会紧贴着许昭宁。 愉快填充着裴昼隐的每个细胞,令他暂时放下了嫉妒、憎恶。 就算是复合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两个复合,他反倒能更好的掌控许昭宁,整个裴家上下,除了和他父母常住的那些佣人,剩下哪里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裴昼隐从不否认自己的恶劣。 他不是什么好人,曾经为了裴家的掌管权,使过的计谋,做过的事,比很多人一生的手段加起来都多。 若不是为了维持外界的形象,可能他连他父母都早已舍弃。 弟弟的恋人又如何? 又不是真的结婚了,就算是结婚,也能离婚,不是吗? 裴昼隐又在许昭宁唇上心安理得地亲了两下。 …… 许昭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 从前裴翊照顾他,很少完全不管不顾,昨夜也许是小别重逢,又想他想到发疯,把许昭宁搞得叫都叫不出来。 睡过去后根本没做梦。 醒来时,身上干爽整洁,裴翊抱着他清理过。 然而,他却在自己的房间里。 也就是裴家安排给他的那间客房。 昨夜的一切犹如一场春梦,过后了无痕迹,要不是身上的酸软提醒着他,他可能还真以为做了一场梦。 拿着盲杖往外走时,他发现裴翊用盲文给他留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最近裴家厨房里会做的餐食,又告诉他让他该如何找人点菜。 这是他住了两天,从来没人告诉过他的事情。 之前裴翊怎么没告诉他? 疑心像水面上被风吹皱的波纹,泛起一瞬,接着又被抚平。 也许是前几天裴翊自顾不暇。 他自己都顾不住,饭菜都是佣人端过去劝着他吃,又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告诉他该怎么在裴家生活呢? 许昭宁拿着盲杖出去,又在走廊里遇见了个人。 裴昼隐。 因为昨日被裴昼隐闯进房间质问的事,许昭宁对他心有余悸,主动避让。 裴昼隐却停了下来。 他今天精神状态似乎正常,很平稳,没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没对许昭宁动手动脚。 “去找裴翊?”他问。 许昭宁怕他再跟着,没说他去吃早餐,只简单点了点头,算是就着他的话找台阶。 两人擦肩而过。 然而几分钟后,又一次在裴家的餐厅撞上。 裴昼隐倒是没有嘲笑他,只是声音听着有笑意:“来吃饭?” 许昭宁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裴昼隐坐在了他的旁边。 距离有些太近了,许昭宁身形僵硬。 裴昼隐却像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那样,询问了起来:“听说昨天裴翊一天都有好好吃饭?” 聊裴翊,许昭宁倒是还能和他聊下去。 尽管他们之间……有过那样污糟暧昧。 许昭宁依旧是“嗯”一声。 裴昼隐道:“说起来,我们裴家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他可能过不了几天就饿死了。” 许昭宁听着他的语气,却不像特别感激的样子。 他不愿和裴昼隐多交流下去,埋头吃饭,小声说:“没什么好谢,就算是陌生人,该帮我也会帮。” 裴昼隐意味不明:“是吗?” 许昭宁迅速吃完饭后——裴昼隐似乎也吃完了,两人又是一同起身。 他已经顾不得裴昼隐是不是故意的,只想赶紧远离他。 然而越是慌乱,越是出糗。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外走时,裴昼隐忽地顿住,伸出指尖指了指他的脖子。 “你的这里……大概在你喉结和锁骨之间左侧三分之一的地方。” 许昭宁猛地捂住脖子。 他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裴昼隐状似无辜,“是被蚊子咬了吗?” 第22章 第 22 章 很像是……吻痕。 裴翊叫了许昭宁好几声。 许昭宁回神, 手还捂在锁骨处——虽然痕迹是被裴翊弄出来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羞耻。 他知道亲吻会留下痕迹,而裴昼隐之前也在他身上……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这是在明知故问! 裴翊问他:“你今天怎么了?感觉魂不守舍的。” 许昭宁摇了摇头。 他对裴翊同样心情复杂。 明明已经分手, 他也打定了主意不想复合, 可昨天夜里还是没忍住诱惑, 和裴翊上了床。 裴翊的视线落在许昭宁遮遮挡挡的手上。 许昭宁的手腕处,有个玫红色的印记。 很像是……吻痕。 很新鲜、很鲜艳, 应该是刚留下不久, 明晃晃地待在他的手上。 可是, 谁能在许昭宁身上留下这种痕迹? 裴翊问:“宁宁, 能不能帮我拿张纸巾?就在你右手边的位置。” 许昭宁没做他想,移开捂住锁骨的手, 抽了一张纸给他。 被他遮遮掩掩的地方, 反而干干净净。 裴翊不动声色, 假装没有看见,依旧笑着道:“今天家里会来园艺老师,要不要过去看看?” 在房间里憋着也是憋着, 许昭宁点了点头。 * 园艺老师是个很和煦的中年人。 本来他是不授课的, 不过许昭宁和裴翊在他身边搭话,他也会应和, 一来一回,倒是搞得像什么花艺小课堂。 和园艺老师说话时, 裴昼隐不知何时进了花房。 裴翊的视线与裴昼隐对视。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在看见裴昼隐的瞬间,并不是高高兴兴对大哥打招呼,而是下意识扫视裴昼隐身上。 可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这是他亲哥, 他能在亲哥身上找到什么? 许昭宁手腕那个位置……就算是他自己咬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裴翊扯出个笑容:“哥,你这个时间不去忙,怎么有时间过来?” “看见你们和老师聊得开心,过来看看你们在学什么。” 在裴昼隐声音响起的瞬间,许昭宁的背脊就僵住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裴昼隐对他的影响这么大。 也许是见识过裴昼隐喜怒不定的一面,他对裴昼隐的感情便只有紧张和惧怕。 裴昼隐和园艺老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接着,在两人不远处施施然坐了下来。 正好能将许昭宁完整印在视线中。 许昭宁和裴翊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裴昼隐一如既往的安静,尽管存在感很强,却并未多插嘴。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园艺老师都没什么影响,他倒是乐意和这些富家少爷们说说话,过后能拿到手的报酬也多。尤其是裴家,属于富人中比较大方的。 “其实打理花束也是比较耗费精力的一件事,都说爱人如养花……” 听着老师说话,裴翊忽然想起什么,“宁宁,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出去玩?那时候也有个老婆婆拦着我们,说什么爱人如养花,推销她卖的花。” 许昭宁嗔怒,“你好好听老师讲课。” 裴翊觉得他这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乖巧可爱极了,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许昭宁觉得他在嘲笑自己,更恼怒了,摸到他的手,在底下掐了他一把。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全被裴昼隐扫入眼底。 他淡淡地盯着,眸色暗沉了一瞬。 许昭宁勃然小怒:“我让你好好听课,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是在嘲笑你,”裴翊凑近他,贴着他的脸颊窃窃私语,“就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许昭宁一怔。 随后,他的耳根弥漫上来一股淡粉色。 他坐在满园芬芳的花园中,稚嫩而生涩的表情莫名动人,人比花更娇艳几分,无神的双眼也衬出几分水盈盈的灵活。 园艺老师也笑着道:“我不是那种学校里古板的老师,接受‘学生’上课说小话。” 许昭宁更是红着脸把头垂了下去。 这可能就是“家教”和在学校里公共教师的不同,像裴翊这种人,不用遵守学校里的规则教条,倒显得他跟个小古板似的。 园艺老师又道:“你们感情可真好。” 奉承裴翊从小到大听得耳朵起茧,却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让裴翊像今天这么高兴。 他一时间又是苦涩,又是开心,悄悄握住许昭宁的手。 许昭宁犹豫一瞬,没有挣开。 裴昼隐的视线死死定格在两人相握的双手。 ——从昨晚到早晨的好心情,只需轻轻的一秒钟,便能被击碎。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他的情绪也能在短时间内产生剧烈起伏。 许昭宁的手腕上翻,露出了那枚艳红色的吻痕。 是他留下的痕迹。 暂时被缓解的欲念,在情绪的波动下,又蠢蠢欲动,更深层次的渴求疯狂翻涌。 被触碰过的肌肤发痒,从神经深处递出,他磨了磨牙,以掩盖瞬间的失态。 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和许昭宁上了床,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念头? 小情侣你侬我侬,裴昼隐犹如误入的局外人,被排斥在外。 或许本来也是。 裴翊与许昭宁光明正大的接触,裴昼隐却只能在暗处窥伺。 甚至于,许昭宁现在还在认为,昨夜和他上床的人,是裴翊。 或许他现在对裴翊表现出的依赖,也有昨夜裴昼隐的“功劳”。 裴昼隐闭了闭眼。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等裴翊许昭宁和园艺老师聊完天,裴翊再侧头看时,只看见了空荡荡的椅位。 园艺老师注意到了,“你们兄弟的感情看起来也不错,你哥哥明明对花园园艺不感兴趣,却还是一直看着你们。” 裴翊微怔:“是吗?” 许昭宁更是莫名的紧张。 这一节突如其来、气氛微妙的园艺课,就这么在平静中结束了。 裴翊彷佛有心事——这几日他的心情,除了对着许昭宁强作欣喜,根本没怎么高昂过。 许昭宁想让他好好休息,上完课之后,他也累了,打算去睡个午觉。 两人暂时分开。 裴翊去了书房,却迟迟没有敲门。 只要是裴昼隐在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浸泡在书房中,从前是被裴夫人逼迫着学习,到如今是自愿处理工作。 平日很少有人敢打扰他,佣人经过他的书房时,都会屏息凝神放轻脚步。 裴翊的手举起了好几次,在又一次鼓起勇气敲门时——门自己开了。 门内,露出裴昼隐平淡如水的脸。 “有事?” 裴翊干笑一声:“没什么……” 他的视线往书房内飘去,裴昼隐察觉到他的探究,主动大大方方地让开了路,返身回去。 “想进就进。” 裴翊这才回神,顿时有些懊恼。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裴昼隐是他亲哥,从青春期至今,没对谈恋爱表现过任何的念头,他怎么能因为许昭宁手腕上不明来历的痕迹,就将两个人都怀疑了? 裴翊已经踏进去的脚缩了回去,“我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你等会儿下去吃饭吗?” 他还是不够大胆。 裴昼隐与他对视,勾了勾唇角。 裴翊也跟着笑了笑。 裴昼隐淡淡道:“好啊。” * 尽管才不久刚下过雨,太阳一出来,屋内的温度便又升高了。 许昭宁没有如自己设想的睡午觉,而是在处理客户的问题。 他最近不接单,但还是会有老客户来咨询他,他能线上解答的,会帮着线上解决问题。 在许昭宁听客户录制的钢琴音入神时,忽地听见了敲门声。 他一顿,没有拿盲杖,而是在屋内摸索着过去开门。 对方也很有耐心地等待,没有催促。 开门的一瞬间——对方便掐着他的下巴吻了过来。 略微粗暴的一个吻,许昭宁都听见了牙被磕到的动静,他眉头蹙起,含糊不清道:“你干什么?放开我……裴翊!” 对方在听见他呼唤的名字时,停住了动作。 许昭宁闻到了他身上的花香,是他们今天在花房待得时间太久染上的。 对方松开了他,静静盯着他看了片刻。 接着,像是报复似的,含住他的唇,用虎牙磨蹭,亲昵又暗含危险。 “宁宁,今天的花艺课,开心吗?” 第23章 第 23 章 “你哥不像个好人。”…… 短短一会的功夫, 许昭宁觉得裴翊像变了个人。 明明之前独处,碰个手都是极限。 可现在却能若无其事地和他调.情。 这令许昭宁产生了些许的违和感,然而不等他的疑心停留, “裴翊”便放开了他。 对方犹如视察, 似乎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刚刚在干什么?” 许昭宁莫名有几分紧张。 这让他想起他和裴昼隐相处时。 这两人不愧是兄弟,不仅声音相似, 生活中偶尔也能让他恍惚。 许昭宁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个客人来咨询。” 裴翊一向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 这源于裴翊是个音痴, 不是彻底的五音不分, 但唱歌也绝对不在调上。 曾经他说过, 对许昭宁心动是见过许昭宁弹钢琴。 后来许昭宁细想,怎么想都像是见色起意。 不过, 这大概也是爱情最初的本质。 因为感情都是后面慢慢培养起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 这次裴翊倒是配合他, 多问了几句:“找你线上调试钢琴?钢琴这种东西,线上能说明白?” 许昭宁一愣:“你以前不是对这些从来都不感兴趣吗?而且,你不是对钢琴一窍不通?” 裴昼隐一顿。 他差点忘记了。 小时候的裴翊皮得像只猴子, 寻常人根本制不住他, 裴家前脚安排钢琴老师来教课,下课时他能把琴键拆得七零八落。 与他相反的, 是裴昼隐。 裴昼隐对钢琴的兴趣也不大,但是他从小沉稳, 坐得住, 硬生生被裴夫人摁在钢琴前学到了十级。 裴昼隐清咳:“看我哥弹过。” 许昭宁意外:“你哥居然会弹钢琴?” 裴昼隐:“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吗?” 难不成他看起来比裴翊还音痴? 哦对,忘了许昭宁看不见。 “主要是你哥,”许昭宁不知想到什么,乐了一下, “他不像是对艺术类的东西感兴趣的人。” 这点他倒是没判断错。 裴昼隐对这些确实不感兴趣。 “是吗?”他不动声色,“那在你眼里,我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许昭宁顿住,和裴翊提起他哥,总让他不自在。 脑海中频频闪过之前在度假酒店时,他对着裴昼隐扒开衣服,而电话那头还连着裴翊…… 停,不能再想了。 “怎么聊起你哥来了,”许昭宁垂头,是个逃避的态度,“我也不了解他。” 裴昼隐眼眸逐渐暗沉。 本来可有可无,许昭宁的逃避,倒更想让他听听许昭宁在他弟弟面前,是怎么评价他的了。 “说说嘛,”他拿捏着弟弟的语气,“反正我又不会告诉他。” 许昭宁想了想,“我和他不熟。” 裴昼隐语气平淡:“嗯。” “不过我总觉得,”许昭宁道,“你哥不像个好人。” 裴昼隐:“……” 许昭宁继续道:“是你让我评价的,不要再跟我维护他,我不想听。” 裴昼隐沉默了。 片刻后,他换了个话题,彷佛从来没问过,也好像没从许昭宁那里听见对自己负面的评价。 * 吃饭时,裴翊早早坐下,等着许昭宁下楼。 先下来的是裴昼隐。 在他出现后不久,许昭宁一起跟着出来,就好像……两人刚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一样。 裴翊先前冒出的想法,经过一个中午的沉淀,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荒谬,也许是许昭宁和他分手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才让他胡思乱想,连他亲哥都编排上了。 因此,裴昼隐和许昭宁一前一后出现,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三个人各占据一角,彼此之间距离都不近。 吃到一半,裴翊忽然道:“对了,我想了想,明天我们要不要出去玩?哥,你也很久没有好好放松过了吧,每天都是工作,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一玩呢。” 又是他熟悉的作风。 很多时候,裴翊的热情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譬如此时,裴昼隐的工作哪能说不干就不干? 况且,他们两个出去,身边跟着个裴昼隐,算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裴昼隐擦了擦嘴,淡淡道:“不去。” 裴翊也没勉强,“那宁宁……我们两个?” 他真实的目的在此。 许昭宁一时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他留下来本来就是为了他,他直说,他有可能不答应吗?非得拐弯抹角。 “好。”他说。 * 隔天早晨。 一大早,许昭宁和裴翊就出发了。 车上,裴翊略有些忐忑,他在许昭宁面前,不再那么理所当然,反而变得小心谨慎。 “宁宁,”他问,“我昨天说得那么突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许昭宁笑了笑,“不会,这不就是你的性格吗?” 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裴翊的心血来潮。 然而如今再纠结那些,许昭宁又觉得没什么意义。 到了目的地。 许昭宁万万没想到,裴翊把他之前的那个朋友约了出来。 在听见对方的声音时,许昭宁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吃饭时,裴翊要把他哥也一起叫上。 恐怕就是害怕场面失控,需要他哥来把关。 “我来介绍一下,”裴翊扶着许昭宁的肩膀,“这个是我的好朋友,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前不久刚回来,她叫霍婉。” 霍婉笑着冲许昭宁打了声招呼,“久仰,裴翊一直和我说起你。” 裴翊对着许昭宁低语:“我们之前……可能有点误会,今天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聊开?” 许昭宁浑身僵硬。 他本已不想再回忆,那天裴翊说过他什么。 ——可为什么,裴翊非要把他们之间不堪的记忆再扯出来? 明明那一晚,他默许了裴翊和他上床,已经是让步。 裴翊的行为,像是一个赤裸裸的耳光,又一次扇在了许昭宁的脸上,让他觉得羞耻。 许昭宁转身想走。 接着,他听见了裴翊有些紧张的声音。 “……哥?你怎么来了?” 裴昼隐的脚步声靠近,走到了许昭宁的身边。 他似乎是刚从哪里赶过来,许昭宁闻到了他身上沾染了一点不属于他的香薰气息。 “不是你叫我来的?”裴昼隐道。 许昭宁头一次因为他的到来,而长舒一口气。 第24章 第 24 章 “我怎么觉得,明明是你…… 场面一时间有些复杂。 裴昼隐在, 大家都变得沉默稳重,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霍婉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想招惹麻烦。 而裴翊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昭宁解释。 他偷瞄许昭宁的脸色, 觉得许昭宁现在实在算不上开心。 解释的事情或许要找机会了。 忽地, 许昭宁放下了杯子, “我去个厕所。” 裴翊立马也跟着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许昭宁垂眸, “不用。” 裴翊厚着脸皮, “让我陪着你吧, 这种陌生的地方你要怎么找厕所?还是我陪着你更保险一点。” 许昭宁道:“我可以叫服务员。” 裴翊哽住。 望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拌嘴, 裴昼隐的脸色晦暗不明,双手交叠, 拇指摩挲着袖口。 许昭宁自己敲着盲杖走了。 裴翊见状,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像一只粘人的小狗。 一时间只留下了霍婉和裴昼隐。 霍婉打小就怵他,比裴翊还害怕他这个大哥,更是不敢和他搭话, 只尴尬地笑笑。 “霍小姐, ”裴昼隐状似不经意,“听说你从国外回来后, 很少应别人的邀约,怎么今天裴翊约你,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出来了?” 霍婉一愣。 这不太像是裴昼隐能问出来的问题。 大部分男人都有给人当爹当长辈的爱好, 哪怕他们的辈分并没有高多少,但裴昼隐从不。 谁都知道,裴昼隐除了钱和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更不喜欢掺和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圈子。 霍婉不清楚他问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她尽量小心谨慎,不想掉入裴昼隐的圈套:“这不是之前裴翊和我说话,导致您……弟妹?误会了,我帮忙过来解释解释吗?” 误会。 裴昼隐眸光轻闪,这应该就是之前裴翊和许昭宁闹分手的原因。 “什么样的误会?” “这……”霍婉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昼隐放缓了声音,道貌岸然的唬人,“他们的事情闹得家里不安宁,我总该关心关心。” 这么一说,霍婉明白了。 …… 许昭宁知道裴翊一直跟着他。 他不想搭理裴翊,于是便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 直到裴翊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轻轻扯他,“宁宁,我可以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许昭宁站住,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裴翊的触碰,令他感到无法忍受,只想尽快抽离,“解释那天你没有在背后和你的朋友一起议论我?” 裴翊哑然。 许昭宁道:“还是解释,你我的感情当中,你没有对我产生过厌烦的情绪?” “——当然没有!”裴翊拉紧了他,“宁宁,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对你从来没有产生过厌烦……” “那也没有过动摇吗?”许昭宁质问,“在你妈不喜欢我,但是我也不配合讨好的时候;在我被带去秀场,哪怕人靠衣装,眼睛还是照样看不见的时候……” “宁宁!”裴翊低吼了一声。 许昭宁住了嘴。 眼睛,是他心里的一道疤。 裴翊爱他所爱,感他所感,久而久之,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眼盲,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裴翊的声音有点颤抖,“你骂我就好了,骂我什么都行,但你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因为你的眼睛……” 许昭宁也有些鼻酸。 裴翊拉起他的手,贴在脸上,“我倒情愿你打我一顿,随便你打,随便你骂,可是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打你骂你有什么意义?”许昭宁声音发闷,“就算你没有那么想过,可是你对我性格的不喜欢,是真实的。” 裴翊僵住。 许昭宁的声音委屈且哽咽,“你那天跟你朋友说,你情愿我是她那种性格,可是裴翊,你当初喜欢我,不是早就知道我就是这种性格吗?” 他擦了擦眼泪,抽出手,“如果你根本不喜欢我的性格,那谈什么喜欢我呢?” 裴翊没了动静。 许昭宁有种果然如此的失望,他摇了摇头,咬着唇自己一个人走开了。 …… 裴翊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原处。 霍婉看他脸色不对,“怎么了?又吵架了?你对象呢?” 裴翊这才回神,擦了擦流下来的泪,“他……他不是自己先回来了吗?” 裴昼隐抬眸,慢慢坐直了身体。 霍婉道:“哎呦喂,这是又吵架了?我早跟你说过你下跪也比找我来靠谱,你非不信,他一个瞎子,自己一个人跑到哪都危险,还不快去找。” 裴翊瞪她,“别叫他瞎子。” 裴昼隐起身,率先他们走了几步。 裴翊问:“哥,你干什么去?” 裴昼隐头也不回,“找人。” 本来裴翊没觉得紧张,这下也被搞得有些急切。 霍婉盯着裴昼隐的背影,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明明是你对象,你哥比你还急呢?” 裴翊道:“我哥只是比我有安全意识,你瞎猜什么呢?” 霍婉住了嘴。 * 许昭宁走出去大概十分钟,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走错路了。 裴翊不知道找的什么地方,地广人稀,连服务员都没撞到,他在陌生的地方方向感差,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圈,那些伤心的情绪顿时散开。 忽地,他的盲杖似乎是打在了铁栏杆上。 许昭宁拿开盲杖,手抚摸上去,被上面的尖刺给划了一下,立刻出现了个血口子。 他“嘶”一声,指尖凑到鼻尖,闻到了血腥味。 “——别动。” 男人迅速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许昭宁没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他是谁。 对方捧着他的手,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拿着手绢简单处理了一下,帮他包上。 许昭宁愣住,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清爽的味道。 还有不同于裴翊的,低沉的嗓音。 “刚刚刺伤你的铁丝生锈了,回去要打针。” 带着热意的手,像是不经意,包裹住许昭宁冰凉的手。 许昭宁:“裴、裴昼隐?” 裴昼隐沉默片刻,“反应这么迟钝?” 许昭宁慢慢后退半步。 想抽出手,却在男人的力道下不能动弹,挣扎也显得很无力。 裴昼隐凝视着他,嗤笑:“不仅胆子小,还笨。” 许昭宁:“……” 第25章 第 25 章 ……许昭宁,嘴唇像是被…… 忽地, 裴昼隐的目光顿住,死死盯着许昭宁的嘴唇。 ……许昭宁,嘴唇像是被人亲吻过。 有过亲吻这瓣唇的经验, 裴昼隐自然知道这里无人触碰时是什么模样, 被人碰过后又是什么模样。 被亲过后什么模样, 被咬了又是什么样。 ——他们接吻了? 裴翊好像还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许昭宁在他愣神的瞬间,趁机抽回手, “谢谢你, 不过我自己能行。” 忽然的抽离, 打断了裴昼隐的思绪。 裴昼隐的声音不知为何冷了下去, “你能行?你要是能行,也不会撞到护栏了。” 许昭宁一时窘迫。 裴昼隐嘴毒的话酝酿在喉咙里, 始终没能说出来。 他意识到, 以他现在这个“哥哥”的身份, 不管是质问许昭宁和裴翊吵架,还是问他们有没有接吻,都没有资格。 裴昼隐眼中情绪翻涌。 许昭宁无知无觉, “我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裴昼隐回神, 在四处张望了一圈。 他只顾着找许昭宁,连过来的路都没留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 许昭宁能惹得他这么牵肠挂肚?听见他走散,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裴昼隐理直气壮:“不知道。” 许昭宁的脸上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像是在质问裴昼隐, 他们之间到底谁才是瞎子。 裴昼隐不慌不慌:“要么原地等着, 总能等到有人来找,要么我们自己找回去的路。” 小朋友都知道,和家长走散了要原地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裴昼隐在身旁。 许昭宁各种复杂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也没有什么落单的惶恐。 有个人陪着, 确实能好很多。 哪怕这个人是他不喜欢的裴昼隐。 许昭宁犹豫道:“那我们……还是等等吧。” 裴昼隐不置可否。 接着,许昭宁发现了他这个选择的错误。 他和裴昼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气氛一时间僵持住。 他觉得自己和裴昼隐这样一起站着,怪傻的。 几分钟后。 “要不……”许昭宁弱声道,“我们还是自己找找回去的路吧。” 反正是在营业场地里,这个地方就算再怎么大,也不至于大到把人走丢。 如果路上能遇到服务员就更好了。 裴昼隐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许昭宁觉得怪怪的。 好像他说什么,裴昼隐都听他的似的。 他被自己这个诡异的想法搞得浑身一震,逃避似的,率先走在前面。 裴昼隐任由他摸索着走,没有开口提醒的意思。 直到许昭宁跌跌撞撞,摸到了……一颗树? 裴昼隐这才施施然道:“你再往前,应该能进深山老林了。” 许昭宁无语凝噎,裴翊究竟带着他来的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很多达官贵人喜欢过来放松,”裴昼隐像是知道他想什么,“裴翊选这里,应该是顾忌霍婉的身份,她这两年在国外当模特,小有名气,来这种地方不会被认出来。” 许昭宁一愣。 原来又是为了霍婉。 裴昼隐观察他,视线在他脸上扫过,漫不经心问:“吃醋了?” “怎么可能?”许昭宁立刻反驳,“我吃裴翊朋友的醋干什么。” 裴昼隐像是嘲讽,“我都没说谁,你怎么知道我在问什么?” 许昭宁张了张嘴。 他一时间不想再和裴昼隐说话,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一来一回,倒是让他对裴昼隐的惧怕降低了不少,只剩下对裴昼隐恶劣的讨厌。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走哪个方向,摆烂似的,随便乱走。 然后就踩到了松软潮湿的土壤。 他的脚没有反应过来,脚下的路质地变软的瞬间,以为自己踩空了,大脑先传来一阵眩晕。 他双腿一软——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稳稳扶住。 后背靠到了一个宽阔中,带着点熟悉的胸口。 “告诉过你,再走就进树林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昭宁听错了。 他总觉得裴昼隐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点……柔和? 裴昼隐问:“脚有没有崴到?” 许昭宁怔愣着摇了摇头。 裴昼隐松开他,手直勾勾朝着许昭宁的脚踝摸,被碰到的瞬间,许昭宁哆嗦了一下,总觉得裴昼隐的动作太过自来熟。 裴昼隐一贯强势的风格,根本不给许昭宁拒绝的机会,在许昭宁被握住脚踝站不稳时,他直接横抱起许昭宁。 许昭宁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悬空时,不安地蜷缩了下脚趾,随后耳边听见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 被放下时有一瞬间的失重感,屁股坐到了柔软的面料。 是裴昼隐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 这件不知道价值有多高昂的外套,轻飘飘成了许昭宁的屁股垫。 被小心细致地检查脚踝时,许昭宁的汗毛先他的理智一步竖了起来,他抗拒的手伸出去,结果好像碰到了裴昼隐的头发。 裴昼隐……靠他这么近吗? 是弯着腰,还是蹲下来,还是半跪着,在看他的脚? 许昭宁触电般缩回手,局促到脚趾扣地,“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裴昼隐质疑的声音,“不会在逞强吧?” 许昭宁没听出他是故意的,还乖乖摇头,“没有,真没有。” 他感觉自己的脚背,好像被抚摸了一下。 他还傻傻的没觉得是冒犯。 裴昼隐“好心”提议,“那不如就这样等着吧。” 事已至此,许昭宁也没了别的意见。 和裴昼隐待着纵使煎熬,可被他状况百出的行为一搞,似乎也变得没什么了。 许昭宁祈祷着裴翊能快点来。 裴昼隐似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外套覆盖的地面就那么大,已经被许昭宁坐了,他坐下后自然只能直接接触泥土,许昭宁数次想开口,把外套还给他。 不等他说,许昭宁的手机响了起来。 许昭宁愣住了。 ——都快把他有手机这件事给忘了。 那他们在这里等什么?直接给裴翊打电话不就好了? 来电是朗读模式,开了外放,备注是简洁的“爸爸”。 “喂,”许昭宁起身,走远了一点,“爸,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裴昼隐起身,静静地看着许昭宁走远。 他没有像许昭宁想象的那样坐下,他有洁癖,接受不了泥土沾染衣服。 许昭宁纵使走远,这片地方就他们两个人,说话声也避免不了被听见。 裴昼隐没提醒他这掩耳盗铃的行为。 相反,他听着许昭宁和家人打电话,若有所思。 “怎么又要钱?这个月初不是刚打了吗?” “我当然知道他要上学,但是我当初上学的时候,不是没有花这么多钱吗?” “你该不会被谁给骗了,染上了什么不该有的消费吧?” 对方似乎被许昭宁的话惹怒,隔着很远,裴昼隐都听见了对方生气的训斥。 许昭宁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 最终,他说:“这是这个月最后一次,不管怎么样,你们把那些不该报的兴趣班都退了。” “我对我弟弟狠?”许昭宁笑了一下,“可是当初我上学的时候,你们也没在我身上投入那么多,怎么到了他,就什么都答应呢?” 他挂断了电话,由于情绪起伏,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自己静了很长时间,这才回到裴昼隐身边。 “很不公平吧。”裴昼隐忽然道。 许昭宁蹙眉,“你偷听我……” “不是我想听,附近就我们两个人,不想听也能听见。”裴昼隐道。 许昭宁泄气,“算了,听见就听见吧。” 谁家里还能没点矛盾呢? 就算是裴家如此富贵,裴昼隐与他父母不也有罅隙吗? 裴昼隐盯着他沮丧的侧脸,缓缓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没有必要那么辛苦?” 这句话被远处裴翊的呼唤给覆盖掉了。 裴翊一路小跑过来,焦急得满头是汗,“宁宁!” 裴昼隐的脸色如常。 许昭宁听清了他的话,却不敢深想,逃避似的,走向了裴翊。 裴翊上下打量他,“宁宁,你没事吧?” 许昭宁摇了摇头。 裴翊注意到了他手上裹着的手绢,微微一愣。 他们家,只有裴昼隐会随身携带手绢,都是特别定制的,每一条的上面都有金丝边。 裴昼隐先找到了许昭宁,却没有立刻带着许昭宁回去,反而和他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 两个人独处。 他的手绢还到了许昭宁的手上。 问题是——裴昼隐有洁癖。 他从来不让人碰到自己,手绢的存在也不是为了擦东西,而是为了在有需要时,隔开他与旁人的接触。 “这是什么?”裴翊拉住许昭宁的手。 许昭宁道:“哦……我被铁丝划了一下,你哥帮我包扎了下伤口。” 裴翊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可紧接着,他又看见,裴昼隐微微弯腰——从地上,把他的外套拎了起来。 脏的外套。 裴翊了解他哥,他知道他哥从来不在外面随便乱坐,就算是他拿着外套垫了一下,也该直接扔掉才是。 可为什么又捡了起来? 这外套,是给谁坐的? 裴翊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试图看出些什么。 许昭宁低着头,小声道:“快走吧。” “等等,”裴昼隐忽然道,“你需要去医院打针破伤风。” 许昭宁顿时皱巴着一张脸。 裴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抢先道:“哥,你不知道,他特别害怕打针,小时候为了躲疫苗,还自己从医院里跑出去过。” “是吗?”裴昼隐视线淡淡地落在许昭宁身上,“可打针总比得病好,不是吗?” “这倒是没错,”裴翊勉强扯了扯唇角,“那我带着他去趟医院。” 裴昼隐不置可否。 他没阻止,也没主动提出来送两人,倒是让裴翊长舒一口气,握紧了许昭宁的手。 裴昼隐的视线终于从许昭宁身上挪开。 裴翊心中像被什么堵住,又要告诫自己,子虚乌有的猜测,不能当真。 可在和许昭宁一起走时,还是没忍住,搂住了许昭宁的肩膀,用半个身体挡住了裴昼隐的视线。 待两人走后,裴昼隐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拨了个电话。 “想个办法,现在把裴翊给支走。” * 许昭宁静静地站着。 有过之前的教训,他不再自己擅自走动,裴翊让他在原地等着,他也就乖乖等着。 有道脚步声径直朝着他走来。 “您好先生,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对方笑着对他道,“有位贵宾让我们先将您送到停车场。” 许昭宁不明所以,“这位贵宾是否姓裴?” “是的先生。” 许昭宁并不知晓,裴翊已经被支走。 上车时,车门自动向他打开。 许昭宁收起盲杖,摸索着上前。 在进入车内后,身形不稳,差点直接倒进车座,手撑住时,似乎碰到了一个人的大腿。 他吓得连忙抬起手。 “怎么了?”似乎是裴翊的声音。 许昭宁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是之前他闻习惯了的,裴翊身上的花香,最近裴翊户外活动得不多,太阳味道没有了。 他抬起的手被“裴翊”给攥住。 只剩下他们独处,许昭宁抿唇,没再给裴翊留面子。 他甩开了裴翊的手。 对方僵了僵,像是没料到他会直接甩开自己。 而前排的司机,更是瞪大了双眼。 ——裴昼隐去主动牵他弟弟的恋人,已经足够叛经离道,可他是怎么敢直接甩开裴昼隐的? 司机视线闪烁时,直直撞进了裴昼隐警告的眼神中。 裴昼隐在警告他不要出声。 前挡板被裴昼隐升了起来。 许昭宁默默坐下后,自己缩在了角落里,离他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裴昼隐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无非是吵架了。 可,他们吵架,却要他来哄? 裴昼隐不知该气该笑。 他的手又一次伸过去,这次搂住了许昭宁的腰,动作中带着几分强势。 许昭宁这次直接打了他的手。 ……一点力气没留。 和在裴昼隐面前的小心翼翼不同,对着裴翊,他肆意且不收敛。 两厢对比,许昭宁的双标令裴昼隐眉宇间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怒气。 可他又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许昭宁区别对待的态度而生气。 许昭宁冷声道:“别和我说话。” 车内陷入了沉默。 脾气真大。 裴昼隐面无表情地想。 沉默了许久后,裴昼隐的语气变了变,有些刻意的柔和。 “能不能告诉我,我错哪了?” 第26章 第 26 章 ——他是我的。 “裴翊, ”许昭宁的声音透着几分不敢相信,“你是觉得我们的架还没吵完?” 当然,一直吵起来才好。 裴昼隐无不阴暗地想。 闪过这个想法的瞬间, 裴昼隐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希望, 许昭宁和裴翊吵架? 明明许昭宁和裴翊吵起来, 对他最不利,他借着裴翊的身份和许昭宁接触, 如果裴翊的身份也不管用了, 那么他如何来接近许昭宁? ——用他自己的身份呢? 裴昼隐陷入了一瞬间的焦躁。 因为他意识到, 许昭宁惧怕他, 对他保持着防备,用他的身份来接近许昭宁, 恐怕是个很困难的事情。 但拿着裴翊的身份, 替裴翊哄人。 同样让裴昼隐想骂人。 凭什么呢? 裴昼隐道:“怎么会?” 他顿了顿, “我知道,今天我把霍婉带来,你心里很不舒服。” 许昭宁冷哼。 裴昼隐道:“……我错了。” 许昭宁的脸色虽说没和缓多少, 却也没最初那么难看了。 他撇过头去, 故意不对着他那一侧,“行了, 去医院吧。” 裴昼隐:“你不是害怕打针?” “我害怕打针的话,就能不打了吗?”许昭宁冷嘲热讽, “在这点上, 你还不如你哥。” 裴昼隐难得在他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好话。 上一次听见许昭宁提他,还是在说他“不是好人”。 “我怎么不如他了?”裴昼隐追问。 许昭宁道:“起码他理性聪明,乍一看像个正常人。” 他这番话,完全是在回敬裴翊当时对着霍婉说的话。 亲近的人最知道扎哪疼。 如果在他面前的人是裴翊, 恐怕早已脸色大变。 他面前的裴昼隐,同样也沉默了。 许昭宁以为他被自己的话所伤,抿了抿唇,有些后悔。 他最讨厌吵架时上头,什么伤人的话都往外说,可他竟然也成了这种人。 “行了,”男人的语气似乎真的有些低沉,“先去医院。” * 许昭宁怕打针,真的不是开玩笑。 他没失明前的幼儿园时期,当时流感肆虐,学校强制要求打疫苗。 他本来对针头的惧怕程度并不高。 当时打针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班级的小孩都在哭,只有他好奇地探头探脑,看着四周哇哇大哭的孩子不明所以。 这种从容淡定一直持续到医生把针头亮出来。 雪亮的银针在医生的手中排气,由针尖呲出一条水珠,消毒棉球轻轻在皮肤上转了一圈,针头还没注入,就已经感觉到了刺痛。 等针头插进去时,许昭宁小嘴一瘪,眼泪姗姗来迟。 明明他是最晚哭的孩子,但是这段经历给他的心理阴影极大。 就算是失明,他脑海中还能完整地描绘出来针头的模样,消毒棉球触碰到他的皮肤时,鸡皮疙瘩瞬间能起一片。 这次护士给他消毒时也一样。 “别紧张,我们打针之前需要做皮试哈,比起打针稍微有点疼,得忍一下。” 比打针还疼?! 许昭宁的脸色都变绿了。 棉球触碰到他,他瑟缩了一下。 裴昼隐看着他竖起的汗毛,明知道许昭宁看不见,还是下意识护住了他的双眼。 温暖的大手覆盖住了许昭宁的半张脸。 许昭宁瞬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脸往对方腰腹钻,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贴住了对方温暖的皮肤。 硬邦邦的,几块肌肉的形状都能感受到。 接着,许昭宁的小臂一痛。 他攥紧了男人的衣服,手心出了一点汗,等松手时,衣服都留下了皱巴巴的痕迹,他浑然不知。 手下意识往皮试的地方摸。 裴昼隐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别摸。” “对,先别摸哈,”护士连忙道,“这个需要在你手臂上待够半个小时。” 她左看右看,“小帅哥,你找了个好男朋友啊,不仅长得帅个子高,还这么细心体贴。” 许昭宁笑了笑,“是吗……” 裴昼隐忽然打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和裴翊终究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这里人多眼杂,护士再描述下去,他不确定许昭宁会不会发现蹊跷。 哪怕在不久之前,他甚至还因为裴翊的身份而感到厌烦。 “没什么感觉,就是疼,”许昭宁没察觉什么,“皮肤紧绷绷的。” 护士道:“这是正常的,不是过敏反应。” 等护士走了,裴昼隐的手摸着许昭宁的脸。 柔嫩的皮肤在指腹下,一掐即破,他哂笑,“刚刚在车上的凶劲儿呢?” 许昭宁变了脸色,又一次打掉了他的手。 只是这次,像是被哄好了,说话也嘟嘟囔囔的,“要你管。” “你要是不想让我管,”裴昼隐道,“等一会你打针,我就不陪你了?” 许昭宁:“……” 他掐裴昼隐的腰,撒娇的力道,气呼呼道:“你想走就走,没人拦你。” 接着,他问:“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威胁人呢?” 裴昼隐一顿。 裴翊当然不会威胁人。 他是家里的好孩子,父母的好儿子,所有恶劣的、阴暗的,都是裴昼隐。 许昭宁接着叹了口气,像是并不在意他随口说出的威胁。 或者,因为是裴翊说出来的,只要是裴翊,开这种有点过分的玩笑也没关系。 他像是苦恼,“半个小时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呢?” 都不用裴昼隐想着该怎么圆。 在许昭宁的眼中,只要是裴翊,一切都合理。 裴昼隐的心情一瞬间跌落,和许昭宁相处的每个瞬间,都像是在坐一辆决定着他情绪晴雨表的过山车。 裴昼隐的眼神暗沉,深不见底。 他忽地发现,也许是他的方向错了。 他嫉妒的,并不是裴翊能得到许昭宁的身体。 他更嫉妒的,是许昭宁对他、对裴翊的不同。 就算是他得到了许昭宁的身体,和许昭宁沉沦在欲海,一遍遍和他做.爱,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他在许昭宁这里得到的,永远都只是,许昭宁对裴翊的爱。 并不是许昭宁对裴昼隐的。 在许昭宁的眼中,裴昼隐依旧是那个可怕的大哥,只要稍微靠近,他能像只吓坏的猫那样瑟瑟发抖。 可当他以裴翊的身份时,哪怕稍微露出马脚,对许昭宁来说,也全都可以包容。 许昭宁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频率变了。 他抬头问:“你怎么了?对医院里的空气不适应吗?” “……不,”裴昼隐恢复了平静,“没事。”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平静。 等打完针,过了观察期,许昭宁和“裴翊”一起回了家。 家里给许昭宁打的那通电话,让许昭宁有点焦虑。 他本来不想引着“裴翊”进他的房间,而是想看看有没有能接的单。 有时候,感情或许重要,但生活高于感情。 可“裴翊”似乎觉得,他打了针之后,连行动都要注意,于是在上楼时,就将他横抱起来,抱着他慢慢悠悠走。 期间还碰到了几个佣人。 这几个佣人先是诧异,呼吸都变了变,接着小心道:“少爷。” 裴昼隐“嗯”了一声。 许昭宁觉得奇怪,一般这些佣人,不都喊裴翊“二少爷”吗? 可能是因为裴昼隐不在家吧。 “裴翊”对佣人的态度,也有点过于冷漠。 许昭宁推了他一下,小声道:“让我下来自己走,我会走路。” “你会走路?”裴昼隐的语气像是很惊讶,逗他,“可是刚刚不是有人被打针吓得腿软?” 他这样调侃,又变回了许昭宁熟悉的那个裴翊。 许昭宁把头钻进他的颈窝,脸都红了。 裴昼隐喉结滑动。 他没忍住,还没回房间,就在许昭宁的额头上吻了吻,哑声问:“还生气吗?” 许昭宁听着他的呼吸,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连忙挣扎了一下,结果裴昼隐直接踹开了房门,将他摁在床上。 “生……”许昭宁有点结巴,“生气。” 这并不能阻止裴昼隐。 他的呼吸逐渐向下,吻一点一点,渐近到许昭宁的唇。 这里,今天被别人吻过。 尽管那个人才是许昭宁的正牌男友。 裴昼隐的眼中酝酿着一场停歇不下的风暴,有什么亟待破土而出,他的手掐住了许昭宁的下巴。 许昭宁道:“真的,我今天还有工作……” “什么工作?”裴昼隐不假思索,“为了给你家里人工作?” 许昭宁一愣,犹如梦中骤然抽离,暧昧的气氛顿时散去,“你怎么知道?” 今天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裴昼隐。 说漏嘴了。 裴昼隐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 他有一种毁掉一切的冲动,撕碎这层虚假的关系,告诉许昭宁,他面前亲吻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要光明正大的命令许昭宁,命令他不许再和裴翊有任何亲密举动,命令他远离裴翊。 戳破许昭宁这层虚浮到可笑的爱。 他爱着裴翊,却连在他面前的是哥哥还是弟弟都分不清。 ——许昭宁却又一次不给他机会。 “你哥告诉你的?”许昭宁表情不太好看,“我就知道,你哥这个人……” “他怎么?”裴昼隐有点没忍住,“在你的眼中,他真就这么差劲?” 许昭宁道:“现在的重点是你哥吗?” 本来和好就没多久,眼看又要吵架。 裴昼隐盯着许昭宁发红的眼尾。 他是真的伤心了。 涌动的情绪又渐渐收敛,裴昼隐声音艰涩,“是我不好。” 和许昭宁在一起道过的歉,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许昭宁垂眸,“裴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和我家里暂时就是这么相处的,就像是你改变不了你和你妈的相处方式一样。” 裴昼隐的手抚摸着他的眼角。 许昭宁一愣,这才发现,他眼眶有些湿润。 这次,“裴翊”像是开了窍,情商一夜之间得到了进修,不再和他掰扯他家里人的不合理。 “我知道。”他说。 在“裴翊”又一次吻上来时,许昭宁没有拒绝。 可能吵完架的感情总是更浓郁,“裴翊”逮着他折腾。 好在许昭宁身体的柔软度还可以,被他一边压着一边亲时,身体折叠的曲线比得上舞蹈生,却也没闪了腰。 中间他想逃离,被男人抱了起来,站着。 今天在医院里隐约感受到的腹肌,这下切实地体会到了它的发力方式。 许昭宁陷在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怀抱中。 他总觉得,裴翊最近的风格过于强烈。 被抱进浴室时,他都有点站不稳,腿软得像两条面条,被男人捞着腰,贴着冰凉的浴室瓷砖上,水打在他的脸上,被男人贴过来,在亲吻中喝了个饱。 等抱着许昭宁出来时,许昭宁陷入了昏睡,眼皮下垂,像被胶水黏住。 桌子上,他的手机又震了几下,他也完全没听见。 裴昼隐起身,拿起他的手机。 看着备注为“裴翊”的消息,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操作,毫不犹豫地删掉了对方所有的痕迹。 * 裴翊是半夜回来的。 忽然有个老总给他打电话,说要谈合作的事情。 本身谈合作是用不着他的,只是他属下说对方非他不可。 这是个挺重要的客户,裴翊不想过于掺和裴家的生活,可也不想当个坏事的废物。 结果去了之后,对方扯着他聊天聊地,就是不聊合同和到底为什么非要点名要他。 还是裴翊忍无可忍,追问到底,对方这才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憋到最后,憋出一句“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裴翊觉得匪夷所思。 酒桌上,也难免被灌酒。 才回家,他本想找许昭宁,今天和许昭宁吵架,还什么都没解释。 许昭宁不高兴,他的心也就安定不下来,像是梗着什么,寝食难安。 可一身酒气,去招惹许昭宁,只会让许昭宁更生气。 裴翊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全在许昭宁身上吃了。 他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多年都没学会看脸色,到现在看了个遍,只盼着许昭宁能消火。 想着许昭宁,裴翊便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从沙发上起身,跌跌撞撞往楼上走。 拐角处,他扶着墙向前时,忽地浑身一僵。 开门声响起,他不等对方看见他,率先藏在了墙后,酒劲儿去了大半,整个人无比清醒。 ——他清晰地看到,他哥,从许昭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裴翊只感觉一阵眩晕和恍惚。 他倒情愿是他喝醉了产生的幻觉。 再抬头时,裴翊的心差点跳出来。 裴昼隐正施施然站在他的身侧,面色如常。 “回来了?” 裴翊的呼吸急促,脸色涨红,几近窒息。 裴昼隐道:“喝了这么多酒?” 裴翊颤声道:“哥,我刚刚好像看见,你从宁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嗯?”裴昼隐道,“你看见了。” 这是一个很平淡的陈述句。 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愧疚与心虚。 裴翊的心中蓦地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自欺欺人,“宁宁是又发烧了吗?还是打完疫苗身体不舒服?你进去照顾他的?” “没有啊,”裴昼隐像是不理解他在问什么,“他没舒服,不过你这一身酒气的过去找他,恐怕他真要不舒服了。” 到了这时,他还表现的像个称职的兄长,嘱咐道:“等酒气散了再去吧,道歉也不急在一时。” 裴翊脑袋嗡鸣作响。 他傻傻地看着裴昼隐,盯着他面不改色的脸,视线向下,看见裴昼隐不太整齐的衣服,还有略带潮气的头发。 分明是一副刚洗过澡的模样。 裴翊眼前一阵阵发黑。 “哥,”裴翊声音干涩到像被砂纸打磨过,“你是我的亲哥,你是我亲哥哥,你……”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裴翊嘶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忽地,今晚那个合作人的脸又在眼前闪现。 ——分明和他不熟,却非要点名和他见面。 还有,还有。 之前他和许昭宁出去玩,明明是两个人的行程,最后却变成了三人行。 明明度假庄那边确认过一切无事,可负责人非要叫他回去。 还有才开始一段时间,许昭宁对待他大哥的态度很不一样,两人像是闹了别扭。 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再往前倒推,裴昼隐第一次见到许昭宁时,许昭宁的反应。 裴翊只是不懂眼色,他的过往经历并不要求他读懂任何人的脸色,可他不是傻。 “是从……上次出去玩?”裴翊逐渐哽咽,“还是,你见到许昭宁的第一眼开始?” 还是,两人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第一面? 裴翊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哥在国外待了半年,在此之前他和许昭宁彼此从未听说过,他是知道的。 也许是他太过狼狈、失魂落魄。 裴昼隐在观看了半天后,终于开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翊犹如溺水之人,猛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他怔愣地盯着裴昼隐。 “我看你是真的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裴昼隐似乎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以表兄长的慈爱,手在空中停顿一下,到底是没有真的拍上去。 裴翊又想起今天被裴昼隐捡起的那个脏掉的外套。 “今天你脱下来的外套,是给谁坐的?”他出神似的询问。 裴昼隐像是想不起来了,“什么外套?” 裴翊僵硬地站着,像是凝固成了雕塑。 裴昼隐收回手,依旧那么自然优雅。 “时间不早了,我看你也不是很清醒,要我叫个佣人扶你去睡觉吗?” 裴翊没有回答。 裴昼隐当他是拒绝,微微一笑:“早点休息。” 房门在裴翊身后缓缓关闭。 门落锁的声音响起,裴翊如梦初醒,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在安静的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 他走向许昭宁的房间,站在房门前,却没有推开房门的勇气。 推开这扇门,他会面对什么? 是亲人和恋人的双重背叛吗?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盈满眼眶,他咬着牙,猛地推开了门! 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床上的人。 许昭宁睡得迷糊,他的体力已经被折腾耗尽,抬头的动作都做得软趴趴。 “裴翊?”他含糊着打了个哈欠,“你发什么疯。” 裴翊一言不发。 走向床边的每一步,都像是带着沉重的枷锁,他甚至觉得脚下的地板似乎变成了橡泥,吸着他,不让他往前。 许昭宁半睡半醒,“记得把门关上。”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怒火掩盖了一切,裴翊上前,掀开了许昭宁身上的被子。 许昭宁激灵了一下,睡意去了一半。 他试探着问:“等等……裴昼隐?” 只有裴昼隐会这么暴躁,不由分说地为难他。 裴翊忍住眼泪,开始解许昭宁身上的扣子。 许昭宁捂住领口,他已经完全清醒,害怕道:“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雪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细碎的吻痕还没消散,零零散散遍布在肌肤上。 许昭宁眼中也有了惧意与泪意,在双膝上的布料也减少时,忍不住开始挣扎。 “松开我……松开我!” 手指口口的瞬间,许昭宁眼泪掉了下来,不管不顾,给了对方一耳光。 刚刚好打在裴翊的脸上。 裴翊的脸被打偏,心如死灰,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许昭宁重新爬起来,穿好睡衣,蜷缩在房间里某个角落,与床上的人呈对立状态。 他无神的大眼在房间乱飘,更显得可怜巴巴。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裴昼隐,”许昭宁声音充满哭腔,“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告诉你弟弟!” 裴翊僵在床上。 他像是没听懂许昭宁的话。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不,我现在就要给裴翊打电话……” 他拿出了手机。 裴翊像个生锈卡顿的机器,头一点一点转向许昭宁的手上,接着想到,为什么许昭宁那么笃定,开门的人是他? 为什么是叫“裴翊”而不是“裴昼隐”? 许昭宁已经把电话拨了过去。 手机铃声在裴翊的口袋里响起,两人一时间都僵住。 熟悉的铃声,像是一种无言的讽刺,在许昭宁不敢置信的表情中,裴翊掐断了铃声。 许昭宁不敢相信,“……裴翊?” “怎么会是你?” 许昭宁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滚落,他蹙眉,有种困顿的伤心。 “你什么时候去喝的酒?”刚刚过于恐惧,现在才后知后觉闻到空气中的酒精,“你不是、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裴翊还僵硬着。 指尖一股滑腻腻的湿润,他怔愣地盯着看,朦胧的月光中,液体有种反光的晶莹。 这本该是许昭宁的“罪证”。 许昭宁委顿在地,“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我……”裴翊张了张嘴。 ——许昭宁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裴翊难以看穿这究竟是一场即兴的表演,还是真实的困惑。 他突然想起,在许昭宁和他哥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曾认错他们两个人。 许昭宁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很像。 今夜“充满困惑”与“恍然大悟”的次数太多,令裴翊也开始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这比电视剧还要荒谬残忍。 他亲哥,欺骗了他的恋人。 许昭宁还在困惑地掉眼泪,他不明白裴翊为什么喜怒无常,也不敢深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站起身,摸索着,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你先出去。” 裴翊终于动了。 他缓缓从床上落地,声音嘶哑,已经不复最开始的开朗明亮,“宁宁……” “出去!”许昭宁低吼一声,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明天会从裴家搬出去。” 他看上去要崩溃了。 “不要,不要,”裴翊抱住他,“对不起。” 他神情恍惚,这句“对不起”都不知道是替谁说的。 “我今晚……”裴翊道,“就是刚刚,趁着你睡着,下楼喝了点酒。” 许昭宁身上的颤抖逐渐停止。 那种可怕的猜想,在裴翊的话中远离了他。 裴翊道:“喝醉之后,人就有些犯浑。” “我想起我们今天吵架,”他一字一顿,话语艰涩,“突然很害怕,害怕你离开我。” 他绝口不提,也不质问,许昭宁刚刚脱口而出的“裴昼隐”是怎么回事。 许昭宁的身体还是发冷。 他任由裴翊抱着。 “对不起,你打我吧,”裴翊把他的手放在脸边,“我喝醉了酒,酒品不好,是我的错。” 许昭宁这次没有犹豫,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翊又挨了一巴掌,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握住许昭宁的手轻轻吹气,“疼不疼?” 他好像又变得正常了。 许昭宁的眼尾艳红一片,声音还带着鼻音,“大半夜下楼喝酒,你是不是有毛病?还是又想吵架?” “对啊,我真有病。”裴翊顺着他的话骂自己,凝视着他脖颈间的一枚刺眼的吻痕。 曾经许昭宁的手背上,有过一样的痕迹。 原来暗处觊觎的人,早已在他不知情时,大摇大摆的炫耀过。 只是他傻,从来没当真,自欺欺人。 “我要不是有病,”裴翊忍住泪意,“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楼上,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呢?” 还有居心叵测的人。 许昭宁道:“原来你也知道我今天迷路了很难受。” 裴翊听他委屈的声音,突然一阵摧心剖肝似的痛。 他疼得快直不起腰,带着泪意抬眸时,与门外早已观赏他们许久的人对视。 两人隔着几米,一人眼神中是后知后觉的狠,一个是隐晦深藏的妒。 无声的对视中,裴昼隐张了张嘴。 ——他是我的。 第27章 第 27 章 上一秒还和他甜甜蜜蜜,…… 清晨, 裴翊顶着两只红肿的眼,早早坐在了客厅。 他与许昭宁之间的气氛微妙的僵持。 他忙前忙后,殷勤至极, 就差没亲自把水端到许昭宁面前, 而许昭宁似乎不太爱搭理他, 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昨天打针的地方还疼吗?” “还行。” “让我看看。” 许昭宁不太乐意,埋头吃东西。 裴翊判断了一下, 这才判断出来许昭宁打针的是哪个胳膊。 他伸手握住看了一下, 接着, 又看见了许昭宁的小臂上, 有块晕开的青色。 不像是吻痕,倒像是撞的。 他摁了一下。 “嘶, ”许昭宁呼痛, “这是昨天做皮试的地方, 你昨天不是不让我碰吗?怎么今天你又碰?” 他看不见裴翊的脸色僵硬到难看。 昨天他吩咐了司机陪着许昭宁一起去医院打针,不用说,也被他的好哥哥包揽过去, 顶替成了他的“工作”。 楼梯间, 裴昼隐穿着正式的西装三件套,缓缓而下, 视线与裴翊在空中对视片刻。 两人同时移开视线。 裴翊像是没看见他,给许昭宁揉了揉没青的皮肤, 意有所指,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不一样。” 许昭宁抽出手,他也听见了裴昼隐下楼的脚步, 在裴昼隐面前,他不习惯和裴翊举止亲密。 裴昼隐施施然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 裴翊磨了磨牙。 从前没发觉,就算是爸妈都在家,裴昼隐何时这么主动的来找他们吃过饭? 要么是公司有事提前走人,要么是家里三催四请,他才肯坐下来好好和家人用餐。 裴翊望向无知无觉的许昭宁。 他发过誓,要一辈子爱护保护许昭宁。 可为什么,许昭宁置身于危险中这么久,他才发现? 宁宁,他可怜的宁宁。 裴翊丝毫不认为许昭宁在此事中有任何的过错。 许昭宁小口小口吃东西,突然眉头紧锁。 裴翊今天像是看孩子似的看他,见状立刻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柔声询问:“是不好吃吗?你可以吐掉。” 许昭宁本来没发现是他的手,以为是纸巾,等吐掉之后,裴翊给他擦了擦嘴,他这才发现,脸顿时爆红。 他羞耻极了,两只手握住裴翊的手指。 白皙细嫩的手指比裴翊的白了一个色号,小了一整圈,和裴翊麦色的皮肤形成对比。 低声问:“你干什么?” 裴翊是从来不嫌弃他的口水,还吃过他吃剩的饭,可那都是他们独处时……裴昼隐还看着呢。 裴昼隐喝了一口咖啡。 “没事,”裴翊没有正视他,“我们谈恋爱,怕什么?” 许昭宁恼怒:“谁跟你谈恋爱。” 他还没答应裴翊什么呢。 裴翊没再作声。 上床的事情,他不可能拿出来说,更不可能当成他们复合凭据。 用完早餐,许昭宁受不了这个气氛,率先上了楼。 独留下裴翊和裴昼隐。 裴昼隐全程并无表示,似乎不管裴翊和许昭宁如何动作,都跟他没有关系,一如既往地淡然。 只有裴翊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裴昼隐低头看着财报,又翻了两页。 窒息的沉默中,裴翊顶着裴昼隐深邃的眉眼,英挺的身形,怎么也想不通,他那么克制理性的大哥,能干出那种事。 兄长的滤镜一夕之间全部破碎,他发现原来亲情也那么靠不住。 经过一夜的沉淀,裴翊的情绪已经变得没那么激烈,他只是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 裴昼隐道:“什么为什么?” 与他相比,裴翊还年轻,还太稚嫩,他不懂上位者对待错事的态度一贯的爱装傻,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东窗事发,裴昼隐却还是能在第二天道貌岸然地下楼和他们一起喝咖啡。 裴翊沉默了很久,“你这样对他,有没有想过等他发现了真相,会有多痛苦?” “想过啊,”裴昼隐笑了,笑容耐人寻味,“所以你最好还是别让他发现。” 咖啡喝掉最后一口。 裴昼隐起身,也上了楼。 裴翊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佣人来了又去,桌子上的餐具都已经被收拾干净,还有佣人特意从花房里摘了新鲜的花朵,摆放在桌子的中央。 花朵娇嫩欲滴,沾染了露水,舒展着翠绿的叶片,裴翊忽地想起在花房上课的那一天,裴昼隐也像今天这样,静静地坐在身后看着他们。 裴翊痛苦地抱住头。 他低吼一声,将花瓶拿起,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巨大的声响吓坏了佣人,他们捂住胸口,面面相觑。 * 露台忽然多了一架钢琴。 许昭宁被人引着去了露台,他不会在裴家乱走动,这里也从来没来过,引着他过来的人什么都没交代便走了。 他摸索了片刻,摸到了那架钢琴。 温润的质感在指尖流淌,他眸光中闪过欣喜。 “斯坦威?” “是,”男人从他身后冒出来,自然地从背后抱住他,“你试试喜欢吗。” 许昭宁诧异道:“你买的?这里是三楼,这么高的地方,是怎么运上来的?” 男人轻笑:“钞能力。” 许昭宁反应了片刻,他不常上网,对于这些谐音反应不过来。 男人似乎觉得他呆呆的挺可爱,又笑出声。 他坐在琴凳上,将许昭宁拦腰抱在他的腿上,许昭宁猝不及防,扶住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有点天真的疑惑。 “钢琴不能日晒风吹,连温度不合适都会影响它的音质,你放在露台,隔三差五就要维护,还有可能直接坏掉,花几百万只是为了图个好看?” “不啊,”裴昼隐把头搭在他的肩上,“图你个高兴。” 许昭宁后知后觉,“给、给我的?” “不然呢?”裴昼隐谨记着自己的人设,“我又不会弹。” 许昭宁被他的大手笔给震住。 一同涌来的,还有担忧,上一次裴翊给他买一身衣服,就被裴夫人那样羞辱,这次几百万出去,该不会…… 许昭宁抿唇,“我不要,你去退掉。” “为什么?你不喜欢?” 许昭宁摇头,“不是不喜欢,只是你不该花这么多的钱,只为了给我买架钢琴。” “这钱很多吗?” 许昭宁顿住。 裴昼隐这才反应过来,这钱对他不多,可对于名下没有资产,还靠着家里发零花钱的裴翊来说,确实很多。 裴翊这个废物。 裴昼隐忍不住嗤笑。 他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担心过他没有钱。 属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你放心,之前我妈针对你的那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 裴昼隐牵引着他的手,“你摸摸看。” 没有任何一个懂钢琴的人能拒绝斯坦威。 在许昭宁摸上手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这钢琴的不一般,弹了几个琴键后,忍不住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弹了一个完整的片段。 音乐在他的指尖缓缓流泻而出,许昭宁的神情专注而陶醉,阳光下,脸上的肌肤都彷佛发着光。 裴昼隐看着入了神。 他喉结滑动,想着,忍一下吧。 可他内心某个地方像是在发烫。 抱住许昭宁的手忍不住使劲,像是要把许昭宁镶嵌在怀中。 等许昭宁弹完,裴昼隐的脸已经凑了过来,亲吻着他的唇角,气息暧昧。 他低声问:“想不想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许昭宁道:“不想。” 他能感觉到男人的不同寻常,不需要他猜。 裴昼隐自顾自道:“我想在这里g你。” 许昭宁脸色涨红。 他生怕三楼这里也有人,光天化日还是露天,实在是太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如果他不是个瞎子,此刻恐怕已经左顾右盼去打量附近了。 “你……”许昭宁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同时他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割裂。 上一秒还和他甜甜蜜蜜,下一秒就能僵硬疏离,碰他都小心翼翼。 裴昼隐问:“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 一准的没什么好事。 许昭宁别过头,“不要。” 裴昼隐的唇与他的唇贴近,若即若离,“游戏很简单的,不玩吗?你的牙齿不许碰到我的舌头,如果碰到了……就罚你弹一首曲子。” 他的语气越来越含糊。 最后,直接贴住许昭宁的唇,吻了进去。 许昭宁明明不想和他玩什么见鬼的游戏,可在裴昼隐舌头伸进来的瞬间,还是下意识配合,维持着嘴巴长大的弧度,任由裴昼隐吮吸他的舌尖。 他的身体后仰,越来越靠后,双膝被分开,转瞬间被直接被压在琴键上。 钢琴发出乱七八糟的错音。 “不行……”许昭宁艰难地发出抗议,“会有人看见的。” 裴昼隐的手握住他小腿,顺着细嫩的手感向上。 他笑着道:“不会。” 不会有人有这个胆量。 试探越来越过火,到最后许昭宁感觉已经不像是试探,像是真的要在这里。 他推搡男人的胸膛,嘴巴发麻,“裴翊……裴翊!” 男人停住了 而同时,在露台楼梯口刚站定没多久的裴翊,眼红到要滴血,透过露台的玻璃,死死盯着两人。 在听见许昭宁叫他的名字时,他浑身一僵,痛苦地闭上双眼。 第28章 第 28 章 “丢死人了,我怎么会和…… 该走的。 为了面子, 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他也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悄然离开。 可裴翊的脚像是被胶水黏住, 浑身木僵, 就是迈不开腿。 夏日的热浪裹着园林里的水汽, 中和了炎热的温暖,许昭宁与男人紧紧抱着, 为男人短暂的收敛而放松。 突然有冰凉的触感贴上脖颈, 许昭宁又是一抖。 裴昼隐不知何时拿着水果, 正沿着他后颈的曲线缓缓滑动, 花香混着阳光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弹首我想听的,给你奖励。” 许昭宁手指发颤, 琴键发出断断续续的音符。 他都坐在琴键上了, 还怎么弹? 这种坏极了的逗弄方式, 让许昭宁有些许的恼怒。 裴昼隐轻笑一声,将裹着水珠的葡萄抵在他唇边:“张嘴。” 果肉的酸甜在舌尖爆开时,男人的拇指擦过他嘴角, 指腹的温度灼烧着皮肤。 衬衫不知何时被解开两颗扣子, 男人的手掌覆上他心口,随着呼吸节奏轻轻按压。 裴昼隐状似不经意询问:“既然你这么喜欢弹琴, 不如不再当调律师,当个钢琴家?” 许昭宁道:“这不是我能奢望的。” 裴昼隐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他, “这不是奢望。” 他抬眸时, 眸光忽地凝固在某个方向。 许昭宁的表情同样有瞬间的困惑。 他总觉得,男人的语气过于笃定自信,和以往鼓励他要积极努力的口吻不太一样。 在许昭宁入神时,男人忽地又一次将他抱起。 “节奏乱了。” 许昭宁的大腿被琴键硌出了红红的印子, 被迫抬起圈住男人的腰,葡萄汁滴落在他锁骨凹陷处。冰凉的液体顺着肌肤纹路流淌,男人俯身含住那片湿润,牙齿轻轻刮擦,震得许昭宁浑身发麻。 他推了推男人的头,小声喊:“裴翊,不行。” 这次男人没有停下。 露台外的蝉鸣愈发聒噪,许昭宁的后背抵着滚烫的琴盖,裴昼隐扯开他衬衫下摆,用葡萄在他腰线处画圈,凉意与体温碰撞出颤栗,他收紧了双腿。 忽然,许昭宁无神的双眼睁大,小腿发颤。 男人的手捏着葡萄,几乎有些爱不释手,汁水四溅,染脏了两人的衣摆。 许昭宁的脸贴在男人颈窝,呼吸短促,抱着男人的胳膊才不至于滑下去。 在一声声的蝉鸣中,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 脑海中飘过许多,比如他明明让裴翊住手,可裴翊丝毫不听他的话,被压出的音调是低音区的A2,不愧是好钢琴音准真不错可他一点也不想要了。 他一会儿要怎么下楼。 他小腿近乎痉挛,攥紧了男人的衣领。 在脑海一片嗡鸣声中,他张开嘴,报复似的,狠狠咬住男人的脖子。 躁动的血液在狂跳,男人的心跳有些吵。 对方发出一声轻笑。 脸颊被充满宠溺地咬了一口,许昭宁停止最后一下痉挛,灵魂涣散成了一片片碎片。 最后一个想法是,要洗衣服了。 男人亲吻他湿热的侧脸,“舒服吗?” * 许昭宁生气了。 他生气时就不想理人,不过估计裴翊一点也不知道他生气,就算是知道他生气,也乐在其中。 傍晚时,裴翊来敲门。 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低沉,一瞬间许昭宁差点将他的声音和裴昼隐的声音弄混。 但是对方叫他“宁宁”,只有裴翊爱这么叫他。 许昭宁打开门,并不想给他好脸色,“干什么?” 裴翊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许昭宁的脸上,有一枚很轻很淡的吻痕,才留不久,还泛着淡淡的粉。 他移开视线,“今天我同学给我打电话,叫我出去玩,你要不要跟着去?” 许昭宁没察觉他的异常,怪道:“你自己去不就行了?他们邀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可是上次,我喝了酒,”裴翊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不是还生气了吗?他们总灌我酒,如果你能在旁边的话,他们就不敢了。” 许昭宁置气道:“你就不能不去?” 他的坏脾气总对着裴翊发。 裴翊从前乐在其中,总觉得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可如今,他很怕在许昭宁的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那……”裴翊顿了顿,“就不去了。” 许昭宁听着他低落的声音,小脾气都有点发不出来了。 总觉得有点可怜。 他清咳一声:“算了,我陪你去。” 裴翊似乎高兴了起来,“真的?” “但是,”许昭宁有点警惕,“这次没有霍婉吧?” 裴翊连忙摇头,保证道:“绝对没有她,都是我大学的室友。” 他也不想着跟许昭宁辩解什么了。 只要能暂时把许昭宁从这个家里带出去。 别再和他大哥碰面。 许昭宁转身去换外出的衣服,“帮我把门带一下,你进来。” 裴翊一顿,还是选择了进去。 他不是没见过许昭宁的身体,可这一次,他眼神飘忽,不敢落在许昭宁的身上。 等许昭宁换好衣服,他都不知道。 还是许昭宁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好了?” “好了,”许昭宁有点莫名其妙,“你发什么呆呢?” 白天时还恨不能把他吃了。 裴翊扯出个笑,去拉许昭宁的手,“走吧。” …… 这个时间出门玩,除了吃饭之外,不是唱k就是酒吧,年轻人的夜生活总是丰富和有激情一点。 许昭宁看不见这些繁华,在ktv的包厢里,只能用耳朵去听裴翊室友跑调的演唱。 裴翊的室友第一次见许昭宁。 和他预想中不一样的是,他的室友对他还挺有礼貌,不知道是不是被裴翊提前警告过,和他打招呼时也很有分寸。 也没人问许昭宁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有人知道许昭宁的职业,还让他点评一下谁唱歌最好听。 “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耳朵广受鸡哥折磨,说他五音不全他还不信,天天在宿舍唱歌,这下好了,来了个专业人士,你跟他说说他到底跑不跑调?” 许昭宁沉默了一下,“谁是鸡哥?” 所有人都沉默了,接着,发出一阵爆笑。 “靠,我们宿舍是别想做什么歌手明星了,合着都跑调啊哈哈哈。” “都以为鸡哥很突出,合着就没人在调上呗,裴哥对象直接问谁是鸡哥,笑死我了。” 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许昭宁也难得笑得开心。 他们自己调侃自己,许昭宁倒是有些替他们不好意思,缩在裴翊身边,听他们说说笑笑。 玩了没多久,有人出去上厕所。 “出事了!”有人急匆匆回来,“梁子得罪人了。” 裴翊正色道:“怎么回事?” “刚刚在厕所里,梁子撞见有人……那个,他就说了几句,谁知道对面来头不小,拿着厕所里的拖把砸了他的头,明明是对方先动手,结果经理不分青红皂白把梁子给扣下了!” 裴翊起身,“我过去看看。” 许昭宁被留在原地,有些彷徨,拽住他袖口,“我也去。” 裴翊一顿,有些犹豫。 他看见了许昭宁脸上不加掩饰的小心,顿时心软。 赶到现场时,裴翊的室友正被保安压着。 裴翊这张脸还是管用的。 对方看见他之后,声音有些发慌,“裴、裴二少?这是您朋友?” 裴翊声音不太高兴,“你们凭什么打人?”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不快把裴二少的朋友放开!”男人的声音有几分谄媚,“对不住对不住,我给您朋友叫个救护车,医药费我全包了,今天这事属实是个误会。” 裴家人的身份不管到哪里都好用。 都不需要裴翊发脾气,一场对于普通人而言灭顶的灾祸,只需要他刷个脸,一切都解决了。 救护车到底是没叫,裴翊让这个姓王的别浪费医疗资源,叫了私人司机把人送去的医院。 这个人还想给裴翊塞名片。 和这个人在厕所里的女人嗤笑一声,有些不耐烦,“丢死人了,我怎么会和你这种人睡。” 接着,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姓王的愣了愣,也顾不上给裴翊塞名片,连忙去追。 “刚刚那个是施小姐,”裴翊低声跟许昭宁说,“好像前不久跟陆家的公子订婚了,不过和她在厕所里的人不是陆家的。” 许昭宁一愣,“出、出轨?” “不能算出轨,”裴翊道,“圈子里各玩各的情况很普遍,订婚多数都是为了利益,她在外面玩,应该也是陆公子默许的,否则不会这么张扬。” 许昭宁露出个复杂的表情,彷佛是嫌弃。 裴翊观察着他的表情。 尽管他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 “我哥……”他轻轻道,“以后的婚姻应该也是这样,他不太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谈恋爱,和普通人结婚,他比我也更能接受这种婚姻观。” 当着许昭宁的面,说裴昼隐的坏话,哪怕许昭宁什么都不知道。 也还是让裴翊感受到了片刻的畅快。 在发现许昭宁同样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时,他更是忍不住有些隐晦的、阴暗的爽感。 第29章 第 29 章 那都是狗说的?!…… 许昭宁的目光困惑。 他问:“你跟我说你哥干什么?” 裴翊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笑了笑,“就是忽然想到了,随口一说。” 许昭宁不疑有他。 这时, 裴翊的室友将烂摊子收拾完, 过来跟他道歉。 “不好意思啊裴哥, 明明是出来玩的,结果给你惹上事了。” “没事, ”裴翊道, “又不是故意的, 只要梁子没受伤就是小事。” 许昭宁想, 裴翊的性格还是这样。 当初他喜欢的,也是裴翊的豁达。 在他受到欺负, 因为时运不济而耿耿于怀时, 裴翊能坚定地告诉他“这算什么”。 许昭宁主动握住了裴翊的手。 裴翊掌心立刻收拢, 珍惜着许昭宁的主动,像是生怕许昭宁松开他。 许昭宁问:“还继续玩吗?” “都没心情了,还玩什么, ”裴翊看了看他, “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回家?” 许昭宁点头。 就在两人想走时,裴翊牵着许昭宁的手忽地一僵。 许昭宁不明所以。 裴翊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哥。” 这下,许昭宁也僵住了。 裴昼隐怎么来了? 两人就像是背着家长偷偷出去玩, 结果被抓包的小孩。 车内, 裴昼隐坐在后座,车窗下降了一半,他施施然坐着。 裴昼隐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 最后,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出于多年被管教的下意识, 裴翊松了松手,接着,更紧地握住许昭宁,挑衅般看回去。 裴昼隐不与他的幼稚计较,“玩够了?上车吧。” 裴翊梗着脖子道:“还没玩够。” “好了,走了,”许昭宁低声跟他说,“你幼不幼稚。” 裴翊如鲠在喉。 最终还是上了车。 上车后,许昭宁瑟缩在裴翊身旁,倒是给了裴翊几分安慰,不管如何,许昭宁最依赖的人只有他。 裴昼隐与他们保持距离。 然而裴翊的视线上移,看见了他一向禁欲规矩的兄长的脖颈间,有个熟悉的牙印。 不知是不是故意,裴昼隐最上方的扣子没有系。 裴翊看得眼红,故意问:“哥,你今天下午出去了?” 裴昼隐惊讶他居然事到如今还主动来搭话。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许昭宁身上扫过。 许昭宁似乎并不打算掺和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独善其身。 “嗯,是出去了。”裴昼隐可有可无地答。 裴翊道:“我记得,咱妈是不是打算今年给你张罗一下相亲?” 裴昼隐一顿,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对于裴翊幼稚的把戏,他觉得无聊,但还是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裴翊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语塞了片刻。 许昭宁事不关己,然而总觉得这兄弟俩,今日的氛围有些不对。 裴翊的语气逐渐呛人,“你这么一个大忙人,妈做了什么你当然不清楚,不过妈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千金名媛,虽说你将家族的利益摆在第一,可最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非常不对。 许昭宁想,裴翊对着他哥,一向都比较听话,什么时候敢这样对裴昼隐说话? 话里话外都有些阴阳怪气。 他像是被夹在中间的路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可别把他扯上。 裴昼隐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许昭宁谨慎的模样,嘴角上扬。 有时因为许昭宁过于沉默,哪怕长相惹眼,也不太惹人关注。 因而时常有人错过他丰富的小表情。 裴翊阴着脸,“哥,我跟你说话呢。” 许昭宁忍不住想,裴翊是疯了? 他怕被战火波及到,距离裴翊远了一点。 裴昼隐严重笑意越发浓,这才正眼看向裴翊。 “我结婚,当然是要选我喜欢的人。” 裴翊愣住,随后怒不可遏,“你明明之前不是这么跟我——” 明明之前他才向家里坦白恋情时,裴昼隐教训了他一通! 那都是狗说的?! “那是我之前没有喜欢的人,”裴昼隐道,“心中无人,对未来的婚姻生活缺乏想象,才觉得商业联姻也可以。” 裴翊攥紧拳头,浑身发抖。 完全是气的。 裴昼隐道:“现在有喜欢的人,就算不是商业联姻,其他人任我挑选,也没有谁能入眼。” 这下,轮到许昭宁面色缓缓变化。 他游移不定,不懂裴昼隐是否意有他指。 裴翊咬牙,“是吗?哥,你变脸可真快。” 裴昼隐一本正经,“人生的观念本身就是随时在变化的。” 下了车,许昭宁像猫一样,小心翼翼。 他得确定这两个兄弟没有打起来的意思。 否则殃及到他就不好了。 “宁宁,”裴翊牵起许昭宁的手,“我们走。” 他刻意与许昭宁十指相扣。 背影彷佛对裴昼隐无声地宣告——就算是他喜欢他又如何?许昭宁依旧是他的,依旧与他并肩。 他严防死守,特意把许昭宁带出去,裴昼隐就无计可施。 然而半夜时,裴翊又一次接到了电话。 这次与家里的生意无关,是他进了医院朋友的家属。 许昭宁迷迷糊糊感觉身边人穿衣服往外走。 他问:“怎么了?” 裴翊俯身,充满忐忑,“是梁子的家里人来的电话,我得去医院处理一下。” 许昭宁醒了,“今天你那个受伤的室友?” “嗯,”裴翊犹豫片刻,“我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我要回来,回来之前会给你发消息告知,如果你没收到消息但是……” 他一顿,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没收到消息但是却见到了他,那不是他? 这么说,许昭宁肯定会害怕,也会多想。 “总而言之,”裴翊的电话又响了,他匆匆穿好衣服,“如果我回来,一定会给你发消息。” 许昭宁懵懵懂懂,觉得奇怪,但是也应了一声。 在裴翊走后不久。 许昭宁没了睡意,披上衣服起身。 夏日的夜,因为裴家别墅的庄园,显得有几分潮湿的凉爽。 许昭宁忽而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这大半夜的,谁在弹琴? 琴声说不上多熟练,似乎许久不弹有些生疏,但能感觉到弹琴者有不错的基础,并没有错音。 许昭宁侧耳听了片刻,想起来,曾经裴翊跟他说过,他哥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眨了眨眼。 第30章 第 30 章 【一更】 钢琴优雅的声音, 在别墅环绕。 许昭宁那些许的焦躁,竟然慢慢被抚平,他听着对方这磕磕绊绊的琴声, 好几次忍不住想要纠正一下。 楼上的人弹, 他听, 等回神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窗边鸟都在叫。 许昭宁神情恍惚, 一时间诧异, 他竟然就这么听着对方的琴音, 一整夜都没睡着。 他亲耳听着对方,由最初的生疏, 到慢慢上手, 等凌晨时, 已经能自如地弹出一首曲子。 进步速度令人惊叹。 对方明明是有天赋的,并非他口中所说的对艺术一窍不通,起码在弹钢琴方面, 许昭宁能感受到他琴音中迫切地想对谁展示什么。 许昭宁的视线向外, 裴翊还没回来。 他给裴翊发过信息,裴翊回复的很慢, 直到又一首钢琴曲即将弹完时,裴翊告诉他马上就到。 许昭宁起身, 决定出去等着。 也就是在他去走廊时, 楼上的琴音不知何时结束,另一道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你明明听了一夜,为什么不上来?” 许昭宁微微一顿,“我……为什么要上去?” 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妙。 裴昼隐注视他片刻。 是了, 如今他没有裴翊的身份,许昭宁自然是懒得搭理他。 就算是听见了他的琴音,也可以无视。 许昭宁只想躲着他。 假如弹琴的人是裴翊,许昭宁还会不为所动吗? 恐怕早已迫不及待上去,为裴翊对他的喜好感兴趣而欣喜。 妒意犹如燎原的野火,来得猝不及防。 “和裴翊这样的人相处,累不累?” 他又问了一次许昭宁这个问题。 许昭宁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种话。 他不太想回答,避重就轻,“你是不是不太适合问这种话。” 裴昼隐像是不明白,“为什么?” 许昭宁不会再跟他傻到说什么他是裴翊的哥哥这种话,裴昼隐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对裴昼隐来说,恐怕也不在乎什么亲情关系。 【】 裴翊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裴昼隐和许昭宁站在一起。 若是从前,他什么都不会多想。 现在,他连裴昼隐距离许昭宁稍微近一点都受不了,更别提……裴昼隐的眼神,似乎在许昭宁的身上钉死。 而许昭宁无知无觉。 裴翊蓦地打断两人,“是我来的不巧了,聊什么呢?” 许昭宁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夜。” 在裴昼隐面前,他承认他有些故意表现的意思。 对裴翊感情的流露,实则是为了和裴昼隐划清界限。 裴昼隐果然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而裴翊,则是对许昭宁难得表达的关心搞得懵住,随后,欣喜若狂,像个胜利者。 “你没休息?”裴翊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像是个体恤妻子的丈夫,“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你早点休息吗?熬夜对身体多不好。” 裴昼隐像个局外人。 不对,他本来就是个局外人。 在裴翊出现的瞬间,许昭宁的所有注意力都跑到了裴翊的身上。 如同之前每一次。 裴昼隐是误入他们二人世界的闯入者,是只可旁观的家里人。 裴翊在对许昭宁嘘寒问暖之后,骤然抬头,与裴昼隐对视。 耀武扬威的表情,像是在跟裴昼隐炫耀。 就像昨天他能光明正大的牵着许昭宁的手,而裴昼隐只能看着一样。 现在,许昭宁为了他一夜没睡,裴昼隐依旧只能看着。 裴昼隐一声轻笑,眼中的情绪却并不平静。 他转动手腕,缓解了片刻因为弹了一夜钢琴而手酸的腕部。 随后,眼神阴暗地离开。 在裴昼隐走后,裴翊和许昭宁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裴翊松气,是因为终于能解除战斗状态。 而许昭宁松气,却不知是为什么。 许昭宁摇了摇头,抽出手,“没关系,医院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裴翊道:“梁子的情况还是有点严重的,医药费我全部承担,就是他家里那边……” “什么?” 裴翊道:“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这倒是正常。 现如今,每个家里的孩子都金贵,尤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孩子出事犹如天塌,裴翊没被打就不错了。 可裴翊像是不能理解,“我知道梁子是因为和我出去玩受的伤,可责任并不在我,我也承担了所有的医疗费,他父母却让我滚,明明我之前去他家吃饭,他父母对我还很热情。” 许昭宁一顿,脑海中忽然闪出裴昼隐前不久问过他的那句话。 和裴翊相处,累不累? 有时明显有一股倦意。 正如此刻。 许昭宁道:“如果是你家里人出事,你能冷静下来吗?你朋友确实是无妄之灾,责任也确实不在你,但是他家里人这时有情绪也正常。” 裴翊像是明白了。 许昭宁道:“当然,你委屈也很正常,不过,不求百分百的感同身受,亲眼见证别人的苦难时,适当将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让渡出去,也是一种善意。” 裴翊抱住他,像是撒娇,“宁宁,你真好。” 许昭宁有些累,“我困了,回去休息吧。” 裴翊道:“对,我们去睡觉了。” 他扶着许昭宁往回走时,视线时不时往裴昼隐的房间看。 路过时,像是不经意,问许昭宁:“对了,宁宁,昨晚除了我,还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你?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许昭宁一顿,将裴昼隐弹钢琴的事情瞒了下去。 他心中当然觉得奇怪。 明明是裴翊给他买的钢琴,可是裴昼隐却上去弹,当然,钢琴名义上是给他买的,他也不可能带走,摆在这个家里,有谁路过都能使用。 可裴昼隐的行为,奇怪中夹着几分暧昧不明,好像他和裴翊的私.密瞬间,被裴昼隐强势.入.侵。 想想他和裴翊在钢琴上做过的事情,他渗出过的汁液,可能还落在了钢琴上,被裴昼隐的手抚过,他耳热之余,全是羞耻与不堪。 许昭宁道:“没有。” 裴翊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莫名。 像已经撞破过妻子出轨的丈夫,不管妻子再如何说,也都充满了疑神疑鬼。 要不是怕表现得太明显,他都想凑到许昭宁的身上,嗅闻他身上的味道,有没有出现过其他人的气息。 接着,裴翊的理智回归,他出去时和许昭宁亲口说过,裴昼隐不可能再冒充他的身份。 走到许昭宁的房间时,裴翊下意识停住。 太久没有亲密过,再加上之前闹分手,裴翊总觉得和许昭宁还没到可以亲密的地步。 许昭宁奇怪,“怎么了?不进去?” 明明之前裴翊已经过分成了那样,这种时候,又装什么绅士? 裴翊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破绽,跟着许昭宁进了房间。 * 到了傍晚,许昭宁才迷迷糊糊醒来。 他身边已经没了裴翊的气息,但床单还有他的余温。 许昭宁睡了个好觉,裴翊这几次对他都不会动手动脚,睡姿格外老实。 尽管他觉得裴翊老实得有点奇怪。 许昭宁以为裴翊起床后先去吃饭了,他也很饿,敲着盲杖去餐厅,却没碰到裴翊,反而碰到了裴昼隐。 许昭宁找了个距离他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裴昼隐不甚在意,淡淡道:“裴翊呢?” 许昭宁等着佣人上餐,闻言道:“应该是找了地方放松吧。” 裴家很大,什么房间都有。 许昭宁听过佣人说,裴家有游戏房,也有方便裴家人观影的影院,只是这些房间都不太适合许昭宁这个盲人,于是他也就没去过。 他没有发现裴翊给他留的纸条,也没听到手机里有未读的消息,说明裴翊不可能走远。 裴昼隐抿了一口咖啡。 许昭宁闻到了空气中的焦香,他不禁想,裴昼隐是真的喜欢喝咖啡。 还是只是在餐厅里等着什么人? 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就被许昭宁给掐灭了。 他觉得裴昼隐不像是会等什么的性格,如果说,裴翊的性格当中有天真的残忍,裴昼隐的性格底色则是不动声色的傲慢。 就算是对他起了心思,第一时间想着的,也都是罔顾人伦的争抢,而不是像朵解语花似的等候。 许昭宁迅速吃完饭,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好在,这次裴昼隐没有多话,也没有开口叫住他,让许昭宁顺利离开。 许昭宁回自己房间后不久,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裴翊留给他的盲文纸条。 原来裴翊确实已经不在家里了,他去了医院。 纸条上说,他去医院给朋友安排陪护,应该不会再耗费一夜的时间,如果他回来得晚,让许昭宁先睡,不要等他。 落款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许昭宁在摸完盲文的内容后,便把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 随后,他便听见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这个时候能敲他门的只有佣人,许昭宁毫无防备,将门打开。 门外,男人盯着他看了片刻,一直沉默。 许昭宁问:“谁?” 他貌似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是门外的人身上的。 这味道闻得他蹙眉,疑惑不已。 “宁宁,”对方终于开口,可音色,却让许昭宁熟悉到可怕,“是我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二更】 “什……么?”许昭宁浑身僵硬。 这个时间, 裴翊不应该在医院里吗? 半个小时的时间,连裴翊躺过的床单都没凉,他这时候可能还没到医院, 更不可能打点完陪护,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那现在这个, 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一瞬间,许昭宁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方似乎无知无觉, “宁宁, 你怎么了?” 许昭宁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此时此刻, 除了不敢置信, 更多的是惊悚——这人是裴昼隐?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裴翊的语气来跟他说话?又为什么表现得这么亲昵? 为什么……他身上的气味,和裴翊身上的一模一样? 一样到, 如果他不是知道裴翊去了医院, 是绝对不可能认出来这个人不是裴翊。 很有可能, 将错就错,把他当成了裴翊。 ——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许昭宁忽地毛骨悚然。 裴昼隐,是第一次这么做吗? “宁宁, 到底怎么了?”对方的语气微微变了, 笑意消失,掺了一点冰凉的冷意, “怎么不理我?” 许昭宁咽了咽口水。 汗顺着额角滴落。 他彷佛置身于什么恐怖游戏,现实魔幻到像是一场没逻辑的噩梦。 就算是做梦, 他也不会在梦里梦到, 男友的哥哥,模仿着男友的声音,在他面前装作男友的样子,和他说话。 许昭宁后退半步, 忍住喉咙中的颤音,“我没有不理你。” 对方问:“那怎么不让我进去?” 许昭宁僵硬地让开路。 他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进屋,可是在路过他时,男人忽然伸出手,揽住了他的细腰。 许昭宁被他摁在胸膛上。 更令他惊疑不定的是——这个拥抱的感觉居然很熟悉。 他实在不会演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在被男人发现前,立刻将脸埋在了对方的胸膛中。 男人似乎很高兴他的主动,哄人似的,“怎么了?刚刚还对我生气了似的,现在又这么粘人?” 许昭宁抓住他的领口。 男人的领带没了。 他听裴翊说过,不管什么场合,裴昼隐永远一丝不苟,绝对不会有松懈的时候,他曾经佩服他哥的自律,却也觉得这样做人很累。 裴翊偶尔也会正装,但是领带绝对不会系得一丝不苟。 在度假时,许昭宁被他逼着……也摸到过男人的领带。 不,不止是度假村。 还有一次,他和裴翊……他以为是和裴翊,上床时,对方曾抽出过一条领带,捂住了他的眼睛。 曾经在床上,裴翊也会玩一些花样。 再加上,领带而已,只要是步入社会的男人,衣柜里总会备一条,哪怕用不上。 更别说裴翊这种家庭。 许昭宁,从来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比如——那一夜和他上床的人,是不是裴翊? 这个想法,令许昭宁浑身冷汗直冒,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怪诞的楚门世界,在他无知无觉时,被人欺骗,甚至和一个不应该的人有了亲密关系。 男人低柔的声音,在此刻听着也无端得可怕。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许昭宁在窒息中,小口喘息,“……没,没事。” 味道是裴翊身上的味道。 声音也是裴翊的声音……尽管仔细听时,好像是和裴翊平时清亮的感觉有所不同。 可有没有可能,是裴翊提前从医院回来了? 或者他拉下了什么东西,提前折返? 许昭宁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 直到男人说:“我刚刚去游戏房打了会儿游戏,你是不是不高兴我醒来之后抛下你了?” 许昭宁的呼吸都凝滞住。 他几乎要忘记怎么呼吸,要怎么样,才能度过这一刻所产生的震惊与惊悚。 他僵硬地随着男人的动作而走动。 被坐下的男人摁在他的腿上坐下,两人面对面,气息不过咫尺之间。 要推开他吗。 要戳破他吗。 他能不能报警?警察管不管?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在做梦? “到底是怎么了?”男人的手握住许昭宁的大腿,隔着裤子,许昭宁的大腿肉在男人修长的指间溢出。 他的动作暧昧之中透着几分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白天,许昭宁对裴翊的疏离感,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一个怪诞到令许昭宁怀疑现实的答案。 为什么裴翊时而接触他小心翼翼,时而毫无顾虑,动作强势。 为什么之前给他买身衣服都需要用父母的钱,眨眼之间给他买架钢琴也轻轻松松。 为什么明明裴翊对钢琴一窍不通,却能买来施坦威。 他以为裴昼隐只在暗处虎视眈眈,尚且有几分对他和裴翊关系的顾虑。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时,男人就已经达成目的。 只有他还傻乎乎的以为,男人对他的心思有所消减,也没那么过分。 男人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掐住他的大腿也用了几分力气,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醋意。 “我白天又惹到你了?” 许昭宁在恍惚中回神。 “什么叫‘又’?”他问,“你以前还有哪里惹到我了?” 男人一顿,终于发觉了他的奇怪。 他的手松了松力道,不动声色道:“怎么了?你今天睡傻了?” 许昭宁并拢腿,在他身上起来。 “没睡好,不太开心,”许昭宁避开他,“要不你先回去吧。” 男人似乎愣了愣。 气氛瞬时间陷入沉默。 许昭宁在这种沉默中,紧张与恐惧并存,他不敢置信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 如果裴昼隐已经知道了他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会怎么做? 然而,在他紧张的等待中,男人沉默片刻后,竟然笑了笑。 他依旧模仿着裴翊的声音,像是裴翊那样,做小伏低地哄他。 “不管你在生什么气,”他凑近许昭宁,“都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许昭宁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实在无法把那个冷漠的裴昼隐,和面前这个扮着别人身份、轻声哄人的裴昼隐重合在一起。 如果这件事不是裴昼隐做出来的。 换成另一个人,许昭宁能想到的都只有——自甘下贱,上赶着当三。 甚至连尊严都不要,去扮演弟弟的身份。 可换成裴昼隐,许昭宁只觉得他不择手段。 许昭宁僵硬着,“我不用你哄你,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裴昼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他身体后仰,视线肆无忌惮地在许昭宁脸上扫荡,打量着许昭宁的表情。 他细致地看过许昭宁的眉眼,像是许昭宁没有眼盲一般,和许昭宁对视。 “如果我不想走呢?”他语气像耍赖。 许昭宁心跳加快,“你刚刚不是还想让我别生气吗?你走了我就不生气了。” “可是我要是走了,”裴昼隐道,“和你分开,不高兴的人就是我了。” 许昭宁抿唇,一时间焦灼不已。 裴昼隐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靠椅发出了一点动静,许昭宁本就处于警惕状态,闻言更是吓得后退,被床被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裴昼隐居高临下,动作强势,捏住了许昭宁的下巴。 许昭宁紧张到喉结滑动。 他以为,裴昼隐忍不住了。 从前和裴昼隐接触的几次,都能感觉到,裴昼隐做事雷厉风行,耐心有限,就算是亲弟犯蠢也不会包容。 也许,裴昼隐今天只是心血来潮,来扮演一下裴翊? 也许,他和他接触的次数并不多,否则按照他的脾性,怎么能一直装下去? 可在许昭宁以为,他要发脾气时。 他轻轻松开了许昭宁的下巴,食指勾起,在许昭宁的脸上蹭了蹭。 “今天到底在闹什么小脾气?嗯?”他的语气在无奈之余,多了几分宠溺,“不把你哄好,我可不敢安心离开。” 许昭宁彻底呆滞住。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他以为的发脾气没有到来,等来的,还是裴昼隐耐心的哄。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情侣一样。 裴昼隐的状态,好像他们真的在谈恋爱。 许昭宁咬唇,被裴昼隐的拇指分开他的嘴唇,挡在他的牙齿中间。 “别这么对自己,行不行?”裴昼隐的声音充满笑意,“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许昭宁僵住。 裴昼隐的手在他脸上游走,动作充满了不客气。 他调侃似的,“还要我继续道歉吗?” 许昭宁总觉得,他在有条不紊地步步逼近。 在裴昼隐的脸凑近他时,他猛地偏过头去。 熟悉的气息与陌生的场景在许昭宁的脑海中打架,他本身就看不见具体的人,裴昼隐与裴翊身份的错位搞得他脑子都快炸了。 然而裴昼隐不依不饶。 这次,他直接捏住了许昭宁的下巴,语气不满,“躲什么?” 许昭宁心想,他之前,到底是有多愚昧? 又有多相信枕边人?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 就算是裴翊喜欢在床上玩一些他接受不了的花样,可裴翊的动作什么时候这么强势过? 曾经他发一点脾气,裴翊就会对他赔小心。 什么时候这么强势过? 裴昼隐凑近他,“不给亲?” 许昭宁僵着脖子。 如果他戳破了裴昼隐的身份,会发生什么? 这是在裴昼隐的地盘,裴家的佣人不会向着他。 如果他和裴昼隐起了争执,裴昼隐有什么命令,佣人也只会遵从。 所以他表面上面对的是裴昼隐一个人,实则是整个裴家的佣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顺着裴昼隐,然后等着裴翊回来。 或者不等裴翊回来,只要先把裴昼隐哄走,他就能给自己争取时间,抓紧离开裴家。 离开裴家之后,才能真正的去整理思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他需要先离开。 “我真的只是想……静一静。”许昭宁声音逐渐严肃,“不是生你的气,不需要你哄。” 他大脑太乱,没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好吧。”裴昼隐似乎终于妥协了,可还是得寸进尺,“那亲一下都不行?” 许昭宁比任何时候都僵硬。 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像是引颈就戮,“……亲。” 裴昼隐道:“我要你主动来亲我,你亲一下,我就走。” 许昭宁梗着脖子,在空气中寻找了片刻。 然后,才在裴昼隐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下。 裴昼隐还是不满,然而也知道,不能把他逼急。 他后退,与许昭宁拉开距离,“那你好好休息。” 许昭宁连忙点头。 在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后,许昭宁像是脱力,双腿软到差点跪下去。 但还是坚持着,摸索着把房门反锁。 * 门外。 听见落锁的声音时,裴昼隐发出一声哂笑。 他举起一只手。 他的双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被穿了许多孔的纸。 普通人看不懂,但是他知道,这是盲文的书写方式,每一个凸起,都在向盲人传递消息。 裴昼隐一目十行,将信息完全摄入。 怪不得今天许昭宁听见他的声音时,表情那么奇怪。 许昭宁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裴昼隐怎么会看不出来? 裴昼隐的脸色逐渐阴沉。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许昭宁不拆穿他吗? 为什么? 是不想打草惊蛇,趁着他还没发现时,离开裴家,离开他的身边? 没关系。 既然许昭宁不愿意拆穿他,那他依旧可以用这个身份和许昭宁相处。 想要离开,也要看他同不同意。 一个佣人经过时,裴昼隐随手把纸扔给了他。 “等等,”他脸色恢复了冷淡,下命令时,也是漫不经心的,“给这个房间清一下垃圾,不管屋里人问什么,都不许多嘴。” 对方低着头应了一声。 第32章 第 32 章 门外的,到底是裴翊,还…… “许先生, 抱歉。” 裴家别墅门口,许昭宁手握盲杖,被保安拦住。 他紧紧抿住唇, 才能将涌入胸口的愤怒遏制, 不至于露出怯意。 “为什么?”他问, “你们没有权利圈禁别人的人身自由。” “小许老师这话,未免太严重了些。” 裴昼隐的声音在许昭宁的耳边传来。 许昭宁一僵, 完全没听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事已至此, 他不会再抱着什么天真的想法, 认为裴昼隐被他瞒了过去。 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他就已经打草惊蛇。 裴昼隐靠近他,两人不过一拳的距离。 近到许昭宁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用再掩饰, 他身上又恢复了属于他的气息, 萦绕着许昭宁的鼻尖, 挥之不去。 裴昼隐的语气客客气气的,似乎比保安还要“尊敬”他。 “只是最近裴家有事,暂停出入而已, ”裴昼隐道, “等过去这几天,小许老师再出去也不迟。” “什么事?”许昭宁却不吃这一套, “你们裴家的事情,要我一个外人奉陪吗?裴家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还有, 我不是什么老师, 别再这么叫我了。” 裴昼隐道:“说得对,是裴家待客不周了。那,以后叫你‘宁宁’?” “宁宁”两个字一出,许昭宁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裴昼隐道:“开个玩笑。” 许昭宁握紧盲杖。 不等裴昼隐说话, 他径自转身走人,徒留裴昼隐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裴翊的电话也打不通。 要不是看见自己的消息成功发送过去了,许昭宁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裴昼隐断了裴家的信号,故意不让他给裴翊打电话。 按照以前,他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不回消息,许昭宁都会认为这是正常的。 可现在,他焦虑到咬手指,只想赶紧从裴家出去。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 许昭宁所有的动作都凝滞住。 门外,是裴翊的声音,“宁宁,我回来了。” 许昭宁一时间惊疑不定,有点怀疑人生。 门外的,到底是裴翊,还是裴昼隐? 当着他的面说话时都能瞒过他的耳朵,更别说隔着门板有些失真的声音。许昭宁缓缓起身,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打开了门。 “宁宁,”似乎真的是裴翊,“医院的事情有点难处理,我给你留的纸条你看到了吗?我回来的应该不算太晚吧?” 许昭宁怔怔地,像是放松了,又好像还绷着一根弦。 “你怎么了?”对方有些疑惑,“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生病了吗?” 他伸出手,想起什么,微微一顿,“我能碰你吗?” 好像没有裴昼隐那么强势,那么直接。 许昭宁点了点头,他才伸出手,贴在许昭宁的额头上。 “没发烧,到底怎么了?”对方语气关心。 “我……”许昭宁本想和盘托出,话锋一转,“你先进来再说。” 对方的声音有点困惑,但还是跟着他进了门。 进门后,也没有乱动,而是乖乖站着。 许昭宁的疑心去了大半。 他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消息?”对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啊,你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手机在医院里静音了,没听见。” 许昭宁终于放了心。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搞得他声音都有点哽咽。 许昭宁道:“裴翊,我需要快点离开你们家。” “……为什么?” “你……”许昭宁难以启齿,“你哥……” 对方似乎很有耐心,静静听着,也不催促。 许昭宁艰涩道:“你哥不太正常。” 不知不觉,对面的人的语气似乎变了变,可是沉浸在情绪中的许昭宁没有觉察。 “哦?怎么不正常?” “他假扮成了你的样子,”许昭宁越说越崩溃,“你不知道……他模仿你的声音,模仿得非常像,他还喷了和你一样的香水……” 他捂住脸,“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不能再从你家待下去了,这太可怕了,你哥简直是个变态!” 他没留意到,和他面对面站着的人,已经完全沉默了。 接着,许昭宁道:“对了,他还不让我出门,他说裴家这段时间禁止出入,可是你不也进来了吗?是保安把你放进来的?” 这时许昭宁的手机响了。 手机的铃声在此刻,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吓得许昭宁瑟缩了下。 手机的播报系统正常工作。 朝着他播报:“——裴翊,来电。” 瞬间,许昭宁如被钉死在原地,脚尖嵌进地板缝里,整个躯干像一截被晒干的木桩,连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啊。” 对面人的声音包含了一些意外的情绪,音色也逐渐回归于低沉。 “还以为能多拖住他一阵。” 第33章 第 33 章 “你为什么只盯着他,不…… 裴昼隐在说完这句话后, 便缓缓逼近。 许昭宁茫然无措,直到察觉到他的气息,木僵着后退, 一张小脸惨白, 水红的唇几乎要咬出血。 男人看他的眸光暗沉了几分。 忽地, 许昭宁的腿碰到了椅子,僵在原地。 两人只差分毫便能碰到, 偏偏又若即若离, 许昭宁的手肘连忙挡在两人中间, 白着脸, 声音都在抖:“你……” 裴昼隐的手指拢住他的手肘,轻轻摩挲。 他的语气, 甚至有一种终于不用再掩饰的愉悦, 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 尾音微微拖长,像羽毛轻扫过耳膜,带点漫不经心的撩人。 “我怎么?” 许昭宁一句“变态”梗在喉咙里, 迟迟不敢说出来。 男人贴近他的耳朵, 轻笑道:“我是变态,对不对?” 许昭宁:“……” 在许昭宁退无可退, 即将跌坐下去时,裴昼隐伸出手, 揽住他的腰。 猝不及防的接触, 许昭宁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喉咙中发出一声哑了的尖叫,猛地推开他。 却被裴昼隐更紧地禁锢住。 “怎么了?”裴昼隐装模作样,“不是早就抱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许昭宁羞愤交加, 肩头发抖。 就算是抱过很多次,那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裴昼隐怎么有脸拿出来说的? 裴昼隐的手拂过他的脸,“为什么不接电话,听听裴翊说什么?” 电话早就在两人你来我往时自动挂断。 他竟然还想让许昭宁接电话。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也许是忍无可忍,许昭宁真的拿出来了手机,摸索着想要回拨过去。 在即将拨通的瞬间,裴昼隐道:“上一次你家里给你打完电话之后,很久没有再联系你了吧?” 许昭宁的手僵住,他心中一沉,“……你什么意思?” 他想拽住裴昼隐的衣服质问,却被裴昼隐提前攥住了手腕。 细细的手腕被裴昼隐的大手握着,脆弱到彷佛一折就断。 “你对我家里人做了什么?”许昭宁声音发抖,“你要是敢动他们——” 裴昼隐蹙眉,“他们也未必那么爱你,你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罔顾伦常!” “好了,好了,”裴昼隐被这么说,不仅没生气,反倒安抚他,“情绪别这么激动,别气坏了。” 许昭宁追问:“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你不是想打电话?不如问问他们。” 许昭宁挣开他的禁锢,然而还是没办法离裴昼隐太远。 两人距离很近,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电话响了很久。 第一通没人接,许昭宁一口气没提上来,掌心都攥紧了。 被男人仔仔细细,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开玩笑似的,“气性这么大?再拨一次试试呢。” 许昭宁带了一点鱼死网破的力度,甩开对方。 “裴昼隐,”他吸了吸鼻子,“我不管你怎么折腾我,要是你敢折腾我的家人,我跟你没完……” 话音未落,电话通了。 在电话接通的瞬间,许昭宁的委屈藏不住了,有点生气,“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哎呦,”他妈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我刚跟你爸去菜市场买了点菜,对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那个零食,整整一大包,打算给你寄过去……” 许昭宁闭了闭眼,眼眶中含着的泪落泪下来。 被男人的拇指给擦去。 “不用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想吃什么自己会买,网购很方便,根本不缺这些东西。” 许母嗫喏着“哦”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许母的语气小心翼翼,“那个……前段时间你爸给你打电话来着,是不是?” 许昭宁没承认也没否认。 许母道:“他是不是找你要钱了?” 许昭宁道:“这事你就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呢?”许母道,“他要是找你要钱,你就别给了,你不知道,最近你弟的班主任,给他介绍了一个资助人,他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有保障了,你自己在外不容易,别管你爸给你要钱什么的了,也不用给我们打钱。” 资助人? 什么资助人? 从前他们家也不是没找过资助人,最后都被他弟的班主任以“比你们困难的学生多了,你们家根本不够资格”给打回来了。 怎么这会儿又冒出个资助人? 挂点电话后,裴昼隐沉声问他:“这下放心了?” 许昭宁反应了过来。 还能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资助人。 不就在他面前摆着呢? 许昭宁的燃眉之急,就这么被裴昼隐抬一抬手,轻飘飘给解决了。 裴昼隐抽走他手上的手机。 许昭宁还想阻止。 裴昼隐错开他,手掌贴住他的小臂,缓缓下滑,语气模糊暧昧,“还想给裴翊打电话?” ——他一开始,压根就没让许昭宁给裴翊求助的意思。 “我还真挺奇怪的,”裴昼隐问,“你们谈了三年恋爱,裴翊就什么都没帮过你?” “……不是每个人谈恋爱,都奔着对方的财产去的,裴先生。” 裴昼隐轻笑,“是因为他没那个帮你的能力吧。” 许昭宁不语。 “其实,”裴昼隐的语气越发轻缓,“他有的东西,我都有,并且只比他好,不比他差,很多人说我们长得挺像的,认真计算起来,我的追求者应该比他要多很多。” 这是在侧面的炫耀他长得好看吗? 许昭宁道:“我看不见,裴先生。” “看不见,总能感受得到吧?”裴昼隐牵引着他的手,抚向他的肩,“我个子比他高。” 接着,又牵着许昭宁的手,“我身材比他好。” 手底下是结实的几块腹肌。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直烫手。 许昭宁猛地缩回手。 裴昼隐死死拽住他不松开。 “就连床上功夫,比起他,我应该更能让你爽吧?” 许昭宁面红耳赤:“你!” 裴昼隐凑近他,欣赏着他被惹急了的模样。 很生动,比一味地惧怕要好看得多。 “我的意思是,”裴昼隐问,“你为什么只盯着他,不来试试我呢?” 第34章 第 34 章 “疯子!变态!有毛病!…… 裴昼隐终于走了。 许昭宁瘫坐在床上。 他的手机被裴昼隐给拿走了。 这下, 他联系外界的方式算是彻底被切断了。 裴昼隐没有点明,但是他知道,他目前的活动范围只剩下了裴家, 裴家以外, 裴昼隐绝对不会让他出去。 几分钟前, 裴昼隐在说出那番言论后,他没忍住呛了回去。 “我凭什么要试你?”他的情绪已经有点不受控, 嘴上也没了遮拦, “就算是在商场, 我要试用一种商品, 也得我愿意才可以,什么时候能强买强卖了?” 这话不知道哪里惹怒了裴昼隐。 本来一切稳定的裴昼隐, 在被戳破身份后也没生气的裴昼隐, 在听完他这番话后, 冷笑了一声。 接着,他就拿着许昭宁的手机走了。 想从他的手里要回来是肯定没戏了。 许昭宁只能寄希望于还没回来的裴翊。 裴翊交给他的纸条上不是已经写了,今晚不会陪床, 会回来吗? 如果裴翊回来, 裴昼隐再放肆,也该顾忌着他这个弟弟。 许昭宁丝毫不知道, 在他不知情时,兄弟两人早已撕破了脸。 就算是裴翊回来, 裴昼隐也不会收敛。 而且如果被激怒, 甚至可能变本加厉。 许昭宁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他其实很想出去透透气,可是这个家是裴昼隐的,如果他出去,不知道在哪里就能碰到他。 每次和裴昼隐说话, 他都感觉要消耗极大的精力。 实在是费脑子。 在许昭宁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有人敲了敲他的门。 许昭宁对敲门声几乎要应激,语气也不太好:“谁?” “许先生,裴少爷让我来给你送手机。” 是佣人。 许昭宁在房间独处时,也渐渐回过味来,这个别墅里,所有的佣人都是裴昼隐的人。 他不信从前他没有认错过裴昼隐,佣人应该也撞破过,可是没有一个人提醒他。 佣人们就像是这个家里的零件,怎么样运转,全凭裴昼隐一句话,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有,也不会说出来。 许昭宁打开门,朝对方伸出手,“给我吧。” 然而在手机入手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我的手机。”他说。 佣人道:“这是裴少爷给您准备的新手机,他说,您另一个手机太旧了,换个新手机也换个新心情。” 许昭宁很想假装自己听不出来裴昼隐的影射。 可他现在每一句话都会想歪,根本忍不住。 他有点破功道:“那你也告诉他,除了我的手机,其他的手机再新我也不要。” 佣人有些为难。 要是以前,许昭宁绝对不会做那个为难人的人。 可他现在觉得,这个家里没一个人正常人,他根本不想和这些人多讲话。 他直接关上了门。 也不知佣人回了什么,裴昼隐也没再来找他。 他在房间里静坐到天黑,始终没听见门外有车辆开进来的声音。 这说明裴翊还是没回来。 本来许昭宁没觉得有什么,可不知道是不是被裴昼隐给引导,他居然也有点怀疑裴翊处理事情的能力了。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拖到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在许昭宁即将忍不住,开始觉得难熬时。 又有人敲了敲他的门。 许昭宁这次更不耐烦:“干什么!” “还没消气?” 低沉的声音,是裴昼隐。 许昭宁直接上前,把屋内的防盗锁链给栓上,防止他直接拿着钥匙破门。 “除非你让我走,”许昭宁道,“否则我不可能消气。” 裴昼隐沉默了片刻。 他有点无奈,“算了,不急在一时。” 许昭宁则想,拖过去这一时,等他找机会跑了,肯定有多远走多远,他们没有以后。 裴昼隐道:“宁宁,出来,我们该走了。” 许昭宁抵住门,脸色惊疑不定。 走?走去哪? 下一秒,果真如他所料,传来了钥匙开锁声,许昭宁连忙摁住门把手,却不敌门外人的力气,硬生生让人推开了一条小缝。 “宁宁,”裴昼隐的声音很无奈,“别挣扎,免得你受伤。” 许昭宁额头冒出细汗,“你少装好人……” 他听见了防盗链被放下来的声音。 ——这个链条,根本没用? 为什么?! 这个裴家别墅,到底还藏了多少“惊喜”给他? 为什么裴昼隐的动作这么熟练? 有一次……他觉得房间有人来过,那种感觉是真实的吗? 那个人是裴昼隐吗? 裴昼隐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来过? 还是他在的时候……裴昼隐也依旧在房间某个角落,悄悄注视着他? 许昭宁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如果他是只猫,此时此刻已经炸毛。 许昭宁隔着门大喊:“你个变态!” 骂人也不会骂,倒来倒去就那么几个词。 裴昼隐道:“嗯,我是变态。” 许昭宁哽住:“你……” 裴昼隐的手已经伸了进来。 他像抓一只躲进狭窄的角落里的猫,动作粗暴中带着几分小心,小心中又有隐藏不住的掌控感。 门彻底挡不住他,许昭宁的双手被他制住,布满青筋的大手牢牢握住他,另一只手拖住了许昭宁的腰。 在许昭宁毫无防备时,他直接被裴昼隐抱起,几乎是坐在裴昼隐的手臂上。 这个姿势像大人抱小孩,许昭宁也是头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他和裴昼隐的体型差距。 为了维持平衡,只能死死搂住裴昼隐的头。 裴昼隐拍了拍他的屁股,“放松点,我呼吸不过来了。” 闷死他才好,许昭宁恶毒地想。 他被自己这个恶毒的想法给恶毒到了。 被扔到车上后,许昭宁还想挣扎,他扑腾地停不下来,整个人已经应激,对去往陌生地方的恐惧,不亚于得知自己要被卖去国外割器官。 “冷静点,”裴昼隐的腿压住他,“宁宁,冷静——” 可能是一切都已经被戳破,反倒无所畏惧。 重要的是,人已经在他手上。 裴昼隐反倒多出几分不常有的耐心,耐心到连他自己都意外。 他这辈子竟然还能这么做小伏低的哄人。 “我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换个新地方继续相处,好不好?” 许昭宁张嘴欲咬人。 裴昼隐掐住他的下巴,指腹触感滑嫩柔软。 “乖一点,换新地方是因为有只碍眼的苍蝇要回来了,新地方也很好,别害怕,好不好?” 许昭宁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裴昼隐口中“碍眼的苍蝇”,是他亲弟弟。 “你……”许昭宁骂人,“疯子!变态!有毛病!” “嗯,”裴昼隐指腹摩挲着他脸蛋上的皮肤,“我是。” 第35章 第 35 章 “你只喜欢他,所以哪怕…… 周围依旧是一片黑暗。 许昭宁的鼻尖闻到了不熟悉的味道, 每个新的环境都有属于那个环境特有的气息,显然裴昼隐把他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他警惕道。 “我的房子,”裴昼隐道, “也算是裴家?” 许昭宁想知道的明明不是这个。 他想知道裴昼隐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还在不在市里, 可显然裴昼隐不会告诉他这些。 被引着坐下后,许昭宁的情绪反而平稳了。 不管再怎么不想, 可现在他都已经被裴昼隐给带出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 而他也拧不过裴昼隐。 他现在要做的, 要么熟悉环境, 自己找机会跑出去,要么想办法联络外界, 让人把他救出去。 他的手机在裴昼隐那里。 这里的佣人, 估计比起之前那个家, 更唯裴昼隐是从。 “天晚了,”许昭宁语气平静,“我要住哪里?我想睡觉。” 裴昼隐意外于他态度转变这么快。 他看见了许昭宁脸上掩盖不住的倦意。 他忽地意识到, 许昭宁的精力远不如寻常人, 更何况跟他耗了一天,累也是应该的。 他道:“跟着我来。” 手想要去牵许昭宁, 可许昭宁在微微愣了一下后,抽出了他的手。 “你……”许昭宁犹豫片刻, 把盲杖递给他, “你牵这个吧。” 裴昼隐一顿,随后冷笑。 从前他触碰许昭宁的盲杖时,不是没看见许昭宁脸上的意外和抗拒。 可如今,许昭宁宁愿让他拽着盲杖走, 也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是吗? “你知道的,”裴昼隐沉声道,“惹怒我,你现在没什么好果子吃。” 许昭宁破罐子破摔后,有种不顾一切的摆烂。 “你能给我什么坏果子?”许昭宁道,“还能比现在这样更坏吗?” 裴昼隐道:“那你今晚,和我一起睡。” 许昭宁哽住。 片刻后,他妥协般,朝着裴昼隐伸出手,一言不发。 裴昼隐握住他。 炙热的大手,占有欲极强,完全包裹住许昭宁的手,许昭宁修长的手在他的衬托下,也变得莫名娇小。 裴昼隐的眼色一暗。 他忽地清楚的意识到,今晚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包括裴翊。 整栋别墅里,除了到点下班的佣人,不会再有什么人出现。 他的房产众多,就算是裴翊发现了什么,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查过来。 尽管他查过来也没什么用,可有没有人来闹,和安安静静与许昭宁独处,是两个概念。 所以,今晚他们无人打扰。 在床上与许昭宁快活的经历,在裴昼隐的脑海翻涌,攥住许昭宁的手越来越紧。 直到许昭宁呼痛,想要挣开。 裴昼隐松手,却没完全松开,虚虚地拢着。 “你今晚睡的房间,就在里面。”他定了定神。 许昭宁出于习惯,下意识跟他说了声谢谢。 得到了裴昼隐的一声轻笑。 他反应过来,顿时一阵羞愤,既气愤于裴昼隐不加掩饰的愉快,又气愤于自己多年来当老实好人的习惯。 这次甩开裴昼隐的手容易得多。 然而在他进门时,裴昼隐跟着进来了。 许昭宁不敢置信,回头“看”他。 “我不是已经让你牵着了吗?”许昭宁说话难得带了一点咬牙的意味。 裴昼隐道:“晚了。” 许昭宁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晚了,就算牵手也不管用了”的意思。 他再一次被裴昼隐的厚颜无耻给震惊。 他转身想要从房间出去,被裴昼隐搂住腰,牢牢摁住。 “去哪?” “这里不能睡,客厅总有地方给我打地铺吧?” 裴昼隐盯着他生气的表情。 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脸,许昭宁的表情管理比很多成年人都要糟糕。 还维持着咬唇和皱眉的习惯,一看就知道他气鼓鼓的。 “你打地铺,我就陪着你,”裴昼隐漫不经心,“没准一起打地铺,能比在大床上距离更近?” 许昭宁扭头,“你!” 裴昼隐捏住他的脸。 他的手不太老实,把许昭宁捏得两颊鼓起,好心情到达了顶峰。 原来真能有这样一个人,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是否喜欢自己,都能让他在短暂的接触中获得快乐。 哪怕这种快乐是他强求来的。 裴昼隐在沉浸之余,后知后觉到几分危机感,把自己的情绪寄托到别人身上,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可他这段时间,为许昭宁干的昏头的事太多,哪怕心中已经警铃大作,行为上还是我行我素。 “不是早就睡过了吗?”裴昼隐语气暧昧,凑近了许昭宁的耳边,说了今晚最不该说的一句话,“你不是早该习惯了?” 许昭宁蓦地攥紧双手。 ——他一直麻痹自己,到底是被裴昼隐戳破了这一层遮羞布。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攥紧的双手几乎出血,“什么睡过?” 裴昼隐一顿。 许昭宁的再三拒绝,惹得他心中也升起不少不悦,自成年能做主以后,从没有人能这么拒绝他。 他的语气几乎有些恶劣,“你都记不起来了?” 许昭宁脸色更白,不知道是该求着裴昼隐闭嘴,还是怒气冲冲地让他坦白。 “你刚到裴家不久的那个夜晚,”裴昼隐低语,“你去打针的那一晚,我们一起洗澡……” “别说了。”许昭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形容。 裴昼隐道:“都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让你别说了!”许昭宁的声音在破音的边缘。 他挣开裴昼隐抱着他的手,崩溃来得突然且猝不及防,像是劈头迎来的一下钝击。 裴昼隐则安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的崩溃。 “你没想到吗?”裴昼隐问,“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 许昭宁捂住脸,“出去,你滚出去!” 裴昼隐不依不饶,“知道和你上床的人是我,就这么让你不能接受?” 今晚的愉快,在此时此刻画下了句号。 许昭宁的反应超出他的预期,除了难堪,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妒意与酸涩。 “我比起裴翊,到底差在哪了?”裴昼隐语气疑惑,“我床上不够让你舒服?” 许昭宁咬着牙,对于裴昼隐的想法更是不能理解。 他欺骗了他,顶替了他男朋友……不对,现在是前男友的身份来和他上床。 可是他在意的,竟然是比不过裴翊? “还是因为,我不是他?”裴昼隐道,“你只喜欢他,所以哪怕我比他好一万倍,也没什么用?” “因为你骗我!”许昭宁擦了擦眼泪,“你骗我!你骗我!” 他对着裴昼隐连说了三个“骗”。 他觉得自己蠢极了,只是眼睛看不见,可是连和自己上床的人换了都没察觉到。 就像是那一晚,他到裴翊的公寓去,却错抱了裴昼隐。 明明他们的身高不一样,声音不一样,身上的部分都有差别。 之前和裴翊还在一起时,裴翊也会玩一些花样,可从没不尊重过他。 有时他不愿意,裴翊自己解决的情况也有过。 明明很明显的。 裴昼隐和他在一起时,哪怕他腿软,也不愿意放过他,就像是八百年没开过荤的狼,逮着他就不愿意松开。 哪怕他体力不支,裴昼隐也要让他用手帮忙。 这种强势、霸道的作风,根本不像是裴翊。 他有种被愚弄、而他自己也确实像头蠢驴的愤怒。 “可是,我不骗你,你会跟我上床吗?”裴昼隐道。 许昭宁不想再和他说话。 在某些方面,他和裴翊不愧是亲兄弟,都如出一辙的固执。 “滚出去!” “这里是我的房间。” 许昭宁转身就走,“那我滚。” 裴昼隐拽住了他。 许昭宁恨不能在他手上抓几个口子,以报复他此时此刻被愚弄的愤怒。 “我出去,”裴昼隐依旧很镇定,只是镇定之下,是已经岌岌可危的危险,“你今天状态不好,我允许你独处一天。” 许昭宁沉默不语。 在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时,他紧闭双眼,深呼吸。 * 裴昼隐果然给了许昭宁一天的时间。 许昭宁不是什么贞洁烈男,比起和裴昼隐意外上床,他更在乎的是裴昼隐对他的欺骗。 得知被欺骗,和裴昼隐上床这件事,都显得没那么令他难堪。 许昭宁在这个家里无处可躲。 能做的只有窝在房间里不出去,裴昼隐在发现他不愿意出去后,吩咐佣人给他端来了饭菜。 饭菜许昭宁还是要吃的。 晚上,入了夜,裴昼隐如期来敲门。 许昭宁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他,还给了他一天一夜的时间来冷静。 “好点了吗?”裴昼隐隔着门板,“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许昭宁苍白的脸色有了一点回转。 裴昼隐,来跟他道歉? 第36章 第 36 章 裴昼隐直接将他的手摁住…… 许昭宁带着怒意打开了门。 然而他的怒火只持续了一秒钟, 在开门的瞬间,一缕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令他恍惚了片刻。 “裴翊?” 他身上, 分明是裴翊身上的气味。 可紧接着, 被愚弄的愤怒再次降临, 比之前还要更令他生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许昭宁气得上头,“你……你为什么又喷了裴翊的香水?” 裴昼隐的声音音色也变了, 与裴翊极其相似, 如果不是仔细辨认, 根本听不出来他和裴翊谁是谁。 “你不喜欢吗?”裴昼隐沉声道, “你不是最喜欢他吗?” “我喜欢……”骂人的话已经徘徊在嘴边。 怒意被莫名其妙的荒谬感给取代,他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 接着, 他听见裴昼隐换回了他本来的声音。 “你不喜欢我, ”裴昼隐道, “我用裴翊的身份来和你相处,你就把我当成是裴翊,这不是两全其美?” “什么两全其美?”许昭宁口不择言, “你睡到了我, 我假装你是我男朋友?可我本来可以和我自己的男朋友睡觉!” 裴昼隐的拳头瞬间攥紧。 许昭宁看不见,自然也发现不了, 男人从他开门之后,脸上就挥之不去的难堪。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 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再三克制。 “这就是你的道歉吗?”许昭宁问,“如果这是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他说完,想要关门。 关门的刹那, 男人的手伸出,挡在门缝中间,门在惯性的作用下,狠狠砸到了他的手。 许昭宁一惊,他感觉他砸到了裴昼隐。 然而裴昼隐一声不吭,像是没受伤,追问:“你想要什么样的道歉?” 许昭宁声音有点软化了,他不确定有没有伤人。 没真的伤到裴昼隐前,他恨不能在他身上咬一口,然而真的用门砸了他,他反而有点不安。 “就‘对不起’三个字,”许昭宁道,“还有承认你对我犯下的错,很难吗?” 裴昼隐反应比他还快,“对不起。”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裴昼隐比许昭宁还要意外。 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对着一个人,一个比他要弱小、瘦弱、善良到过于单纯,换成从前他绝对瞧不上的一个男人道歉。 他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同性恋,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低头。 可这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不经过他斟酌思考。 “我不应该……”裴昼隐道,“假冒我弟弟的身份,和你上床。” 道歉说得过于直白,有时也会令人难堪。 许昭宁脸颊涨红,发脾气也不是,原谅也不想。 “我知道了,”许昭宁道,“我不想原谅你。” 裴昼隐皱眉。 许昭宁像是知道他想什么,“道歉也不一定会得到谅解,这是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 接着,他解了气,直接关上了门。 …… 在卧室里坐下后不久,许昭宁又后悔了。 裴昼隐都来跟他道歉了,他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跟裴昼隐提点要求? 就算是裴昼隐不肯把他放走,能把手机要回来也是好的。 许昭宁坐立难安,越想越后悔。 接着,他想起来什么。 ——裴昼隐的手,是不是被他砸伤了? …… 听到敲门声时,裴昼隐不做他想,沉声道:“进。” 他在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只是和许昭宁发生的事令他有些心不在焉,开会时频频走神,被助理提醒了好几次。 许昭宁进门时,会议刚过半。 本身裴昼隐不喜欢工作时有人打扰,听见脚步声时,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耐。 “这里的管家没有跟你们说过,我在书房时,不用送任何东西来吗?” 本来麦克风里有人在说话。 听见裴昼隐说话,立刻住了嘴。 裴昼隐不是个喜欢把情绪带到工作中的上司。 可再好的上司,也有心情不顺时,聪明人都知道不要往枪口上撞,避免没有眼色给上司留下坏印象。 在脚步声渐近,却不留神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绊到,踉跄了一下时,裴昼隐的不耐到达了顶峰。 他蹙眉,侧头望去——随后整个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 冰冷的不耐,像是被直射的阳光给融化,一层坚硬的面具裂开了缝隙,流出来的竟是一股温暖的春水。 线上会议室的摄像头完整的记录了这一变化。 属下们隔着摄像头面面相觑。 裴昼隐连语气都发生了变化,“你怎么来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工作,”许昭宁有点窘迫,双手在空中乱摸,“佣人没和我说不许打扰你……” 裴昼隐起身,握住了他的手,“你的盲杖呢?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许昭宁窘迫道:“佣人说帮我拿着,在门口等我。” 没解释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他还是想挣开裴昼隐的手。 裴昼隐脸色变了变,“嘶”一声。 许昭宁顿时僵住。 “我……”许昭宁抿唇,“我想起来,我是不是伤到了你?你的手怎么样?” 裴昼隐的眼神在他脸上,一刻都不曾挪开。 真是单纯到令人可怜的程度。 前不久还愤怒地让他道歉,嘴硬说不原谅他,可还是会愧疚伤到了他的手。 可怜到……裴昼隐都有点不忍心利用这一点。 裴昼隐淡淡道:“有点淤青,没事。” 许昭宁却觉得他在嘴硬。 他关门时没留力,又正在气头,不可能没事,更不可能只有一点淤青。 许昭宁佯装不知,故意在裴昼隐的手上捏了两下。 裴昼隐隐忍不发。 听见男人绷紧的呼吸,许昭宁嘴角翘起,心里那股气顺了大半。 裴昼隐盯着他翘起的嘴角,也不戳破,任由他作威作福。 “虽然是你自己凑上来的,但我也不该动手,”许昭宁道,“我帮你上药吧?” 他这才把手中的东西提起,裴昼隐也才反应过来他拎着的是什么。 原来是一个药箱。 也许是被他横眉冷对久了,裴昼隐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确认了一遍,“你帮我上药?” 许昭宁道:“对啊。” 裴昼隐沉默了。 许昭宁道:“你要是不需要的话,我就走了。” 裴昼隐握住他的手一紧,“……我没说不需要。” 许昭宁的目的达成,这次没再挣扎,被裴昼隐牵着走。 裴昼隐拉着他坐下,顺手把线上会议关了。 他牢牢盯着许昭宁。 好像从第一次见到许昭宁起,他就非常喜欢看许昭宁的脸。 许昭宁长了一张非常标志的脸,脸型标准的鹅蛋脸,线条流畅清晰,眼睛无神却很大,小翘鼻,嘴唇不厚不薄,刚刚好。 裴昼隐以为自己对他起意,是因为裴翊。 因为是裴翊的东西,所以他才想抢回来,变成自己的,可仔细想,又不太是。 在裴翊因为许昭宁而让他们母亲失望时,裴昼隐本可以趁机修复和她的关系。 可裴昼隐不感兴趣。 哪怕是抢回来之后再毁掉,他也毫无兴趣。 曾经被母亲逼着学各种东西,计划表排的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研究那些他根本不懂的东西而整日做噩梦,抬头时却看见裴翊在花园里和佣人玩乐,他是真的疑惑和嫉妒过,也真情实意的恨过裴翊。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下来就要做这些,凭什么是他,凭什么就不是裴翊。 凭什么他要学很多大人都不一定会懂的内容,凭什么是他日复一日像个机器人,学一样晦涩的东西,吃同样的营养餐,凭什么裴翊可以自由自在,而他连每日晒太阳的时间都要被佣人掐表计算。 随着长大,恨意退却。 在抢夺许昭宁的这场争斗中,他甚至开始感谢起来曾经的那段经历。 如果不是他大权在握,裴翊被养得形如废人。 许昭宁又怎么能坐在他身边? 回神时,许昭宁的手正在他的手背上犹豫徘徊,像是拿不定主意。 裴昼隐直接将他的手摁住,“在这里。” 许昭宁抿唇,还是有点僵硬。 就算知道他和裴昼隐睡过,他还是不习惯和裴昼隐触碰,他和裴昼隐发生关系时,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如今被戳破,也没办法把床上的裴昼隐,和老老实实坐着的裴昼隐联系起来。 冰凉的碘伏触碰到了裴昼隐的皮肤。 说是许昭宁帮他上药,实则还是裴昼隐拿着他的手,牵引着他给自己涂药。 被握住的地方,源源不断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手是盲人的第二双眼睛,许昭宁触碰过不少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裴昼隐这样,让他如此不自在。 不自在到……像是在裴昼隐面前害羞。 两人难得如此平和的相处。 上药像是上刑,等上完后,许昭宁身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身体微微后仰,躲避裴昼隐身上的气息。 “我就先……” “你肯来找我,应该不止是想给我上药吧?”裴昼隐忽然道。 许昭宁想,他的那点小九九,在裴昼隐面前果然不够看的。 他垂眸:“我……” 裴昼隐越靠越近,手滑着,从他的小臂摸到了手肘,轻轻托着他。 这个动作既暧昧,又不至于太冒昧,惹得许昭宁抵触。 可又无声之中宣告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说说看?”裴昼隐漫不经心,“没准我能答应呢。” 许昭宁确实不会兜圈子,闻言道:“那我想要我的手机,你能答应吗?” 裴昼隐早就预料到。 可不知为何,还是有一丝失望。 “可以。”他淡淡道。 许昭宁喜出望外,没想到他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好说话。 不等他让裴昼隐拿过来,佣人敲了敲书房门。 “裴先生,门口有个人声称是您弟弟,说要见您一面。” 许昭宁一愣,随后一喜。 而裴昼隐的脸,则直接沉了下去。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第37章 第 37 章 【二更】 裴昼隐直接道:“不见, 让他滚。” 佣人语气犹豫,“他说,您要是不见他, 他就要把事情闹大。” 片刻后, 裴昼隐推开了门。 他明显十分不耐, 还有一丝隐约的火气,在他出门后不久, 佣人进来, 将盲杖还给许昭宁。 “许先生, 裴先生说让您先回房间, 我带着您回去。” 裴翊既然已经找来,困扰许昭宁的问题一切都迎刃而解。 他前所未有的配合, “好啊。” * 别墅门口。 裴翊焦急地踱步, 在发现有人出来后, 顿时眼睛一亮。 然而,在看清来者是谁时,他的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你这个混蛋!” 对方还没走近, 他的辱骂就已经先传了过去。 裴昼隐步履不停, 缓缓走到裴翊面前。 隔着一层铁栅栏,两人四目相对, 眼神中都有对对方的恨意。 “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裴昼隐道, “你滚回去别再来,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裴翊死死握住铁门,如果不是有门拦着,他恐怕已经动手。 “你能对我做什么?你还能弄死我吗?裴昼隐,你掳走你弟弟的男朋友, 还要不要脸?你心里还有没有一丁点的道德?” 裴昼隐不为所动,冷笑:“那是什么东西?” “你!”裴翊咬牙,“裴昼隐,你为什么不对我把门打开?是怕我对你动手,而你打不过我吗?” “激将法是小孩才会用的手段,也只有小孩才会上当,”裴昼隐道,“我是没办法杀死你,毕竟在这个社会,弄死一个人很麻烦,尤其这个人还和我有血缘关系。” 裴翊听着他淡淡的语气,又荒谬又可怕。 裴昼隐对他说的是“没办法”杀死他,而不是“不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兄长,对他竟然起过这种歹毒的念头? 哪怕裴昼隐在他心中的兄长滤镜一碎再碎,到此刻,他还是会觉得寒心和震撼。 裴翊的嘴唇抖了抖,“你把门打开,让我把宁宁带走。” 裴昼隐道:“不可能。” “裴昼隐!”裴翊痛苦道,“他是我男朋友,你现在把他这么关着,你是不在乎你的名声,可他呢?他甚至还没和家里出柜,就要因为和你这种不伦的关系上新闻吗?” 裴昼隐道:“你觉得在这个地方,四面八方布满了我的人,谁敢说出去?谁又敢爆给新闻社?我们不会上新闻。” “就算不会上新闻,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你能杜绝吗?”裴翊砸了砸铁门,“开门!让我把他带走!” 裴昼隐敛眸,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 裴翊以为终于说动了他,“哥!” “别这么叫我,”裴昼隐抬眸,“很恶心。” 裴翊僵住。 裴昼隐道:“你和他分手。” 裴翊怔了怔。 裴昼隐道:“你和他分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就不用再顾忌伦理世俗了吗?” 裴昼隐脸上的皮肤都僵硬到发麻,他不知是气还是笑。 他问:“哥,你觉得,就算是我和他分手,能改变得了他和我们两个兄弟都上过床的事实吗?” ——裴昼隐的脸色骤变。 “我和他谈过三年恋爱,”裴昼隐道,“我们曾经亲密无间,裴家所有人都见过他,知道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只差一步就结婚了,我们……” “闭嘴。”裴昼隐语气阴沉。 裴翊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是恋人,而你,什么都不是,就算是冒充我又能怎么样?你和他坦白了吗?没坦白的话,他现在都还以为是我和他在谈恋爱,如果坦白了的话,他接受你吗?” 裴昼隐的眼中有杀意闪现,“我让你闭嘴!” 铁门终究是打开了。 最先动手的人竟然是裴昼隐,这点谁都没想到。 在裴昼隐动手时,裴翊不甘示弱,也给了他一拳,语气中几乎有哭腔。 “你这个混蛋!”他哭着道,“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宁宁!” 裴昼隐将他掀翻在地,还给他两拳。 “——凭什么是你?”裴昼隐眼中的风暴几乎要溢出,“为什么永远都是你?” 永远都是裴翊,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他对裴翊的恨意终于不再隐藏,当朝着裴翊倾泻而出时,裴翊为之心惊。 原来这么多年,裴昼隐从来没把他当成亲人。 打到最后,彼此都遍体鳞伤,裴昼隐更胜一筹,掐住裴翊的脖子,冷冷地看着他。 裴翊的眼神也已经充满恨意,再没了对他的羡慕。 不像亲人,倒像仇人。 忽地,裴昼隐冷笑了一声。 “你觉得,你的情况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裴昼隐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冷静,“明知道他被兄长觊觎,还把他放在了危险中,如果他再知道,你很早就清楚我对他做了什么,他会对你怎么样?” 裴翊瞳孔紧缩,才想通这一关窍。 按照许昭宁的性格,恐怕也是和他永远说再见了。 不,根本没有再见这个词。 是永远不再见。 “明明早就看见兄长从他房间里出来,”裴昼隐似恶魔低语,“可为了把他留在身边,一直装作不知情……” 裴翊呼吸困难。 他觉得裴昼隐是真的想把他掐死。 永远失去许昭宁的害怕,和生命的威胁,让他的恐惧直达顶峰。 裴昼隐道:“我真是傻了,我当然要让你见他,不仅要见,还要让他看见你的无能,你的欺骗,你的虚伪。” 裴昼隐松手,失去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裴翊大口喘息,呼吸里带了丝铁锈味。 不行…… 不行! * 许昭宁以为裴翊会被裴昼隐打发走。 他都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不过没关系,只要是裴翊知道了他被裴昼隐带走,也知道了他在什么地方,就还有出去的希望。 可佣人又上来跟他说,让他和裴翊见面。 事情超出他的预期,许昭宁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下楼时,停在楼梯间,他听见了裴昼隐和裴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彼此交谈的声音。 他心猛地下坠。 在他下楼后,裴翊看见他时,笑着道:“宁宁,你怎么什么消息都没留下,就和我哥来这里了?” 许昭宁那股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他不敢置信,就算是裴翊再笨,也不至于笨成这副模样吧? 他都已经被裴昼隐给带走,裴翊还猜不出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真有这么信任他哥吗? 裴昼隐搅拌咖啡的手也是一顿。 他望向裴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明明语气是热情洋溢的,可他至始至终,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许昭宁更看不见,两人都是伤痕的脸。 他正想说话,却被裴昼隐给打断。 “是我不好,我自作主张把他带出来的,”裴昼隐语气带着笑意,“着急了?” 裴翊同样皮笑肉不笑,“是有点,不过既然是大哥把宁宁带出来的,我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许昭宁只觉得面前的场景荒谬得让他怀疑人生。 裴昼隐像个温和的兄长。 裴翊装饰一个懂事的弟弟。 好像他们之间那些阴暗、龌蹉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空气中熏香的气味也重的离谱,像是要掩盖什么比较浓重的腥味。 这也让许昭宁一时间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只能通过声音的来源判断。 他有些焦灼,握着盲杖的手收紧。 难道这兄弟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要好? 裴翊对裴昼隐的信任程度这么深,如果他说裴昼隐做出的那些事,裴翊不会还以为他开玩笑吧? 许昭宁以前从没觉得裴翊能傻到这个程度。 可现在他都开始怀疑裴翊的智商了。 他们感情倒是好了。 可他呢?他怎么办? “宁宁,”裴翊笑着喊他,“过来。” 许昭宁僵在原地。 裴翊嗔怪道:“你是不是又生我气了?我那天不是故意的,处理医院的事情有点麻烦,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吧?” 他的这个语气有点……开心过头了。 难不成他已经猜到了裴昼隐想对他做的事情,为了稳住裴昼隐,装出来的? 许昭宁艰难地挪了挪步子。 可接着——他的手腕,就被另一双手给攥紧了。 “知道你们感情好,”裴昼隐冷眼看着裴翊演戏,“可是当着我的面,不太好吧?” 裴翊也伸出手,握住许昭宁另一侧的小臂。 他与裴昼隐对视,“哥,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想让他靠我近一点,又不做什么。” 许昭宁在中间,有种在被争抢的错觉。 “对了,”裴翊站起来,想把许昭宁拢过来,却被裴昼隐死死拽住,不肯松手,他若无其事道,“既然宁宁想玩,我就陪着他,今晚也在你这里住下来,你没意见吧,哥?” 许昭宁彷佛看见了一丝希望,抢先道,“可以,你住。” 裴昼隐攥住他的手一紧,眼眸昏暗。 许昭宁生怕最后的一丝希望溜走,有个人陪着他,好歹裴昼隐不会乱来。 “让他住下也没什么,你这里大得很,住一个人应该也不算什么,是不是?” 许昭宁还很“贴心”补了句:“哥哥?” 明明每次被裴翊这么喊,裴昼隐都很恶心。 可是这声“哥哥”从许昭宁的嘴里喊出来,他不仅不排斥,还露出了今晚第一抹笑意。 “好啊。” 他以为,有裴翊在,他就不敢做什么? 太天真了,他的宁宁。 第38章 第 38 章 “再叫一声。”他语气掩…… 夜深。 许昭宁在床上辗转反侧, 久久不能入睡。 裴翊睡在了别的房间里,许昭宁没有仔细观察过,不清楚他究竟睡在了哪一间, 裴昼隐也不允许他知道。 他和裴翊根本没有机会独处。 如今的情况, 更像是裴昼隐把他和裴翊隔离了起来。 与他自己一个人被关着, 唯一的心理安慰是,如今好歹有个人陪着他。 哪怕他不知道裴翊有没有那个能力把他们弄出去。 如果裴翊肯找外援, 找裴夫人的话, 是不是还有希望? 许昭宁叹了口气。 就怕裴昼隐在裴家一手遮天, 谁的话也不会听。 许昭宁倒是不担忧裴昼隐能这么关他一辈子。 总有一天, 裴昼隐会放他走。 有可能是因为腻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但他不相信他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他更担心的, 是别的。 …… 许昭宁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半睡半醒, 似乎听见了有雨滴落下的声音,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夹着一点土腥味。 淅淅沥沥的雨掩盖了在黑暗中一些细碎的动静。 黑暗中有双灼热的目光早已将他锁定。 裴昼隐的指尖划过他泛红的耳垂, 青柠混着薄荷的气息笼罩下来。 男人俯身时, 西装袖口扫过薄薄的被子,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对方屏住呼吸, 嘴唇先是轻轻擦过许昭宁微蹙的眉心,又落在颤抖的眼睑上, 像羽毛拂过湖面。 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许昭宁瞬间清醒, 他猛地偏头躲开,苍白的脸上泛起怒色:“谁?!” 这声质问,彷佛打开了某种开关。 双手胡乱推搡着身前的热源,却被对方单手扣住双腕, 按在床靠上。 “装什么糊涂?” 男人沙哑的声音裹着危险的笑意,舌尖强行撬开他紧咬的牙关,侵略性的亲吻让许昭宁发出愤怒的呜咽。 他竟然真的…… 就这么等不及! 甚至没给许昭宁适应的时间。 这个吻急切、夹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不知是愤怒于许昭宁的偏心,还是生气他不听话。 抑或两者皆有。 许昭宁剧烈地挣扎,双腿不断踢打,轻飘飘的被子被蹬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后腰狠狠撞在床垫上,索性床垫柔软,并不疼痛,却依然让他倍感羞辱。 “放开!” 含混的怒吼被堵回喉咙里,裴昼隐咬住他的下唇,血腥味在齿间蔓延。 许昭宁痛得皱眉。 借着月光,裴昼隐看清他的表情,动作微微一顿。 又转而啃噬他的脖颈,滚烫的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 “宁宁,”裴昼隐像是逗弄,“我发现,你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墙上。 许昭宁看不见眼前的压迫,却能清晰感知对方铁钳般的力道,以及自己因为剧烈反抗而愈发急促的喘息。 他死死闭着眼睛,胆怯与不甘充斥着他,可越是挣扎,裴昼隐的亲吻就越是凶狠,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抗拒都碾成顺从的碎片。 忽地,许昭宁咬牙,狠狠扇了出去。 手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传来一声清脆的响,他的指甲好像刮到了什么,清楚地听见裴昼隐疼痛着“嘶”了一声。 这一下,许昭宁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 庆幸的是,男人的动作终于停住,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更激烈的情绪。 许昭宁被他抱起,男人的手牢牢锁住他的脖颈,轻柔的动作中,暗含着威胁。 他彷佛许昭宁的那一巴掌不存在,自若道:“宁宁。” 许昭宁背脊出汗。 他这是,彻底疯了? 裴昼隐道:“你今天喊了我什么?再叫我一次。” 喊了什么? 许昭宁感觉脖颈间的手掌越收越紧,恐惧令他飞速思考。 在裴昼隐呼吸明显加重,越来越不耐烦时,许昭宁扒住他的手,结结巴巴道:“哥……哥哥。” 手松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捏住许昭宁下巴的拇指,裴昼隐摁住他的嘴唇,病态般擦了两下,把许昭宁的嘴唇擦得艳红。 “你知不知道?”裴昼隐贴着他的耳边轻语,“本来你今天那么向着他,我是真的起了杀心,想把你们两个都杀了算了。” 许昭宁浑身发毛。 他不觉得裴昼隐是在开玩笑,和裴昼隐接触这么久,他总觉得这是裴昼隐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个人只是表面上看着正常,初接触时以为他是个绅士,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个衣冠禽兽。 许昭宁连忙握住他的手指,一只手也才裴昼隐半个手掌大。 他本意是想阻止裴昼隐的动作。 可这动作似乎被裴昼隐误认为他的主动示好。 “但是你今天那么叫我,”裴昼隐捧住他的脸,“我又觉得好像不是不能原谅你。” 许昭宁张了张嘴。 到底谁要他原谅了。 感觉这个人越来越扭曲了。 “再叫一声。”他语气掩盖不住的沉迷。 第39章 第 39 章 蠢货都比他强。…… 许昭宁却并不依从了。 他咬着唇, “我再叫你一声,你能出去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逗笑了裴昼隐。 或者裴昼隐觉得,都这种情况下了, 许昭宁还在挣扎着跟他讲条件, 本身就很好笑。 他轻笑着, “你觉得呢?” 窗外的雨声渐大。 像是两人第一天见面那天一样,从一开始, 就预示着两人的关系始终只能在阴暗中。 许昭宁心中紧绷。 处于他和裴昼隐之间的阻碍, 随着他的摊牌, 已经完全破开。 他知道, 裴昼隐现在无所顾忌,而他也成功落入了裴昼隐布置的陷阱中。 成为了他手中任人宰割的鱼肉。 许昭宁不免开始灰心。 又是一阵雷击。 裴昼隐俯身, 气息扫过许昭宁的脸颊, 他依旧如第一次见到许昭宁那样, 长久地注视着许昭宁,观察他的反应。 “不高兴我碰你?” 许昭宁道:“如果你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房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 你会高兴吗?” 裴昼隐一顿, 像是良心尚存,“说的也是。” 许昭宁抓住他一瞬间的松动, 推搡他,“你出去。” 裴昼隐的手在他唇上碾了碾。 他的语气彷佛带着一丝怜惜, 轻声道:“疼不疼?” 许昭宁忍无可忍, “我让你出去……” 裴昼隐又低头,亲了他一口。 许昭宁的手被他反手摁住,高举过头顶,他整个人以一种展开的姿势面对着裴昼隐, 柔弱到像是裴昼隐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看不清裴昼隐的脸,也看不清他眼中的痴迷与危险。 急急的喘息出现时,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吻朝着他的锁骨去了。 濡湿的感觉带来一阵痒意,许昭宁瑟缩着脖子,像是暴风雨中被雨珠击打的花,既娇艳,又带了一股子可怜。 “你不能这么对我……” 裴昼隐充耳不闻。 今夜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给许昭宁一个教训。 一个让许昭宁再也不敢这么对他的教训。 他要让许昭宁认清现实——事到如今,谁也不能救他。 他现在唯一的解法,是朝着他示弱。 之前几次都是在不知情时发生,清醒着亲密还是第一次,许昭宁怪异之中,能感觉到来自这种触碰的熟悉。 这种事情,裴昼隐倒是没说谎。 他确实和许昭宁发生过,很多次。 忽地,许昭宁发出一声不可自控的叫声。 是一声变了调的怪音,许昭宁觉得羞耻,恨不能把头埋起来。 可裴昼隐掐住他的下巴,亲吻他的耳畔,“不许躲,既然看不见,就给我好好听着。” 越来越怪了。 随着裴昼隐手的下移,许昭宁的感官已从夏雨暴雨,转而迎向暴烈炙热,他的声音颤抖着,双腿开始乱踢。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他带着哭腔,“我……放开我!” 他本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是裴昼隐,非要把他弄出来,非要看上他,非要打着他弟弟的名义来和他接触。 还把他弄到这种陌生的地方,不放他走。 “你到底……你到底是为什么!”许昭宁恨恨的,嘴巴咬住裴昼隐的下巴,“就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为了抢你弟弟的东西?” 裴昼隐被他连踢带挠,此刻竟然有点免疫了。 他掐着许昭宁的下巴卸力,嗤笑道:“对啊,我就是想抢他的东西。” 声音戏谑,分不清真情假意。 “你这个混蛋!”许昭宁带着哭腔。 裴昼隐手上用力,一瞬间又掀起一波浪潮,“可是混蛋给了你最舒服的体验,是不是?” 当浪潮掀到最高峰时,裴昼隐吻上他的唇。 许昭宁的手指紧绷蜷缩,又松懈,无神的双眼涣散,眼睫轻轻颤动。 裴昼隐的手捧住他的脸,石楠花的香味扑鼻。 “还想要吗?” 远去的暴雨声渐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隐藏在暴雨声中,什么袋子被撕开的声音。 许昭宁意识到,今晚他躲不过去了。 在对方又一次过来时,他像是一只炸毛的猫,边应激,边和对方交换了一个充满不安意味的吻。 他揪住对方的领口,不知是要逃避,还是想完全钻进对方的怀里寻求保护。 尽管给他这场粗暴□□的人,和他想要寻求安全感的人是同一个。 他在对方进来时,终于认清了他一直逃避的潜意识。 ——裴昼隐所给他的舒适与安心。 是他在裴翊身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所以在和裴翊分手后,又一次自以为和“裴翊”上床时,他会觉得小别胜新婚。 许昭宁哭出声,恨不能在男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男人一顿。 本该是给他的惩罚,可听见他哭之后,动作下意识放轻柔。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亲吻许昭宁的眼泪时,嘴角甚至带了一抹笑。 “哭什么?又不是没做过。” 许昭宁苦得更凶。 裴昼隐的语气冷了几分,贴着他的耳朵轻语,“再哭,你今晚都别休息了。” 雨终于轰轰烈烈下了起来。 许昭宁咬着唇,哼哼唧唧,嘴里咬的东西,从他的嘴唇变成了拇指,又从自己的拇指变成了男人的手臂,他狠狠咬着,誓要把男人咬得遍体鳞伤。 第二天一大早,许昭宁没下楼吃早饭。 他躲在被窝里。 男人早已不见踪影,清晨时他听见男人接了一通电话,应该是有工作,强行将他叫走。 在走之前,男人在他脸侧留下一吻,轻声嘱咐,“乖乖的。” 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和许昭宁道早安,他心情好得很。 连威胁也变得不那么像威胁,“离有些人远一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许昭宁没回答他。 他的鼻尖轻轻一嗅,好像能从男人的身上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两人最后共用的一个沐浴露,身上的气息自然相近。 男人又亲了他一口。 这一次,不知道碰到了唇上哪个伤口,轻轻“嘶”了一下。 昨晚的许昭宁像一头小兽。 不仅乱啃乱咬,咬到人之后还不撒嘴,出了一点血之后才肯罢休,裴昼隐有意放纵,没有制止。 如果现在有人看见他,一定能看清他身上各种“好看”的伤口。 等男人终于走了,许昭宁从被窝里探出头。 没多久,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以为裴昼隐去而复返,故意逗弄,语气有点不耐,“要进就进。” 敲门声停止了。 静了几秒钟,许昭宁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慢慢摸索着下床,抵在门口。 “谁?” 熟悉的声音传来,“宁宁,是我。” 裴翊。 要是昨晚,许昭宁可能欢欣鼓舞,然而经过一夜,他听见裴翊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地上的避孕套有没有打扫干净。 许昭宁下意识:“你先回……” 话说一半,他闭上了嘴。 某种程度上,裴昼隐昨夜的“教训”很成功。 现在,他不就不敢和裴翊私底下见面了吗? 许昭宁想起昨天裴翊的反应。 他心一横,直接打开了门。 裴翊僵在门口,语气虚弱:“宁宁……” 他昨晚一夜没睡。 在清晨时,看见有人往这个房间送吃的,这才猜到这个房间住着谁。 于是试探性敲了敲门。 许昭宁冷着脸。 事已至此,他对裴翊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裴翊在他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和蠢货好不了多少。 不,蠢货都比他强。 起码蠢货还知道护短。 第40章 第 40 章 这是不打算演了。 裴翊回去之后, 想了一夜。 本来他和许昭宁之间好好的。 一切都是在他带着许昭宁见家长,也就是许昭宁和裴昼隐第一次见面之后,发生的变化。 只要有裴昼隐在, 他和许昭宁之间的关系就会一直倒退。 不管怎么样, 他已经被裴昼隐给带进了坑里。 他隐瞒许昭宁的事情, 事到如今,依旧不能被许昭宁给知晓。 在许昭宁面前, 他必须也要成为一个受害者。 而不是明知兄长犯错, 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庇护者。 当然, 当务之急, 是先把许昭宁给带出去。 离裴昼隐远远的,才能想办法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本质上, 他和裴昼隐没什么不同。 他们果真是流着一样的血脉, 在涉及到自己至死不愿意放手的东西时, 都是一样的冷漠和自私。 “宁宁,你昨晚睡得好吗?” 裴翊看许昭宁没有拒绝,面上一喜, 跟着他进了房间。 然而, 在看清垃圾桶里的东西时,笑容一僵。 许昭宁起得晚, 佣人不敢随意进来打扫,都是裴昼隐收拾的, 收拾起来比较马虎, 把两人用过的东西随随便便丢进去,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裴翊拳头紧握,只恨昨天砸到裴昼隐脸上的拳头不够重。 他脸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妒火攻心。 许昭宁没有轻易开口。 他想看看, 这个被他喜欢过的人,究竟是真的那么傻,还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装出来的,许昭宁知道他不想打草惊蛇,对他还会多一点耐心。 裴翊道:“宁宁,你一直在这里待着也不像样子。” 许昭宁心下一松。 还好,这人不是真的那么蠢。 裴翊半跪在他身边,试探性握住他的手,“我找个机会跟我哥说一声,我们两个走,就不打扰他了,好不好?” 不管他是装的,还是后知后觉的吃醋。 他的这个说法,倒是合许昭宁的心思。 他没把手抽出来,木着脸,“你觉得,你哥会让我们走?” 裴翊顿住。 现在是个摊牌的机会。 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假装他是因为裴昼隐把他带走之后,才猜出裴昼隐对他有那种心思。 这样他和许昭宁同仇敌悍,一起商量出去的对策。 裴翊深呼吸,“宁宁,我已经知……” “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玩,”门口忽地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那么着急走干什么?” 他打断了裴翊的话。 裴翊猛地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裴昼隐。 他太沉浸,根本没听见裴昼隐的脚步声。 裴昼隐缓缓往房间内迈进一步。 屋内的两个人顿时如临大敌。 许昭宁握紧了双手,而裴翊起身,护在了许昭宁面前。 “瞧瞧我这个好弟弟,”裴昼隐上前,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声低语,“你不要找死。” 距离就这么近。 在场三个人都清清楚楚听见了。 许昭宁的眼睫毛颤了颤。 兄弟两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今天在许昭宁面前,哪怕对彼此不满,两人也都收敛着,没有动手。 刚刚已经看过垃圾桶里的避孕套。 现在,裴翊又看清了裴昼隐脸上、脖子,还有手臂上的痕迹。 这些痕迹他都很熟悉。 有的是抓痕,有的是咬痕,他都能想象出来,许昭宁是如何在他身上留下这些痕迹的。 裴昼隐连找一件长袖衣服的意思都没有。 就这么展示般,朝着每一个看见这些痕迹的人无声炫耀。 这场对峙,还是裴昼隐胜利。 明明是裴翊站在道德高地,可是早已被裴昼隐诱骗进了进退不得的境地中。 他僵硬着身体,深知这是裴昼隐的地盘,他讨不到任何好处。 许昭宁还没想好怎么打断这个气氛。 裴翊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了。 裴昼隐鼻尖发出一声轻哼,充斥着不屑。 房门上锁的声音响起时,许昭宁肩膀抖了抖,立刻想要站起来远离裴昼隐。 然而脚步声到来的很快。 许昭宁被抱住时,一点也不意外。 裴昼隐的脸埋进他的颈窝,发出一声喟叹,像是刚刚裴翊来找他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怎么办?”裴昼隐的声音像是疑惑,“头一次发现,我竟然也有不想工作的一天。” 许昭宁小声道:“关我什么……” 裴昼隐捏住他的脸,“当然和你有关。” 剩下的话,他却没继续说出口。 有些话,对他来说过于肉麻,他说不出来。 可神奇的是,哪怕他说不出来,却也允许自己在工作时,一遍又一遍去回想许昭宁。 在裴昼隐的手还想抱得更紧时,他忽地一顿。 在许昭宁的疑惑中,他带着许昭宁进了洗手间。 洗手池的水龙头一打开,许昭宁瞬间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他时常觉得,裴昼隐的洁癖很主观。 正如此时,他们两个的手交叠着,在水龙头下一起搓洗,不分你我,裴昼隐并不嫌弃许昭宁偶尔的挣扎,把泡沫搞得哪里都是。 “差点忘了,”裴昼隐声音依旧平稳冷静,“摸了脏东西。” 这个“脏东西”是谁,已经不需要猜。 许昭宁不是脏东西,裴翊是脏东西。 许昭宁又被吻住了。 床头柜上的小盒子刚用完了一盒,新的一盒又拆封。 东西是早早就放在抽屉里准备着的。 准备之多,在昨天用过后,今天都不需要佣人补货。 裴昼隐一点也不掩盖他的处心积虑。 他对于“用自己的身份”和许昭宁上床这件事,似乎格外激动,哪怕是第一次和许昭宁发生关系时,也没如此的连续,抓着许昭宁根本不愿意松开。 许昭宁起先还能保持平静。 然而他的体力和裴昼隐根本不能相比,很快又开始哭着抓挠。 他被裴昼隐托着腰。 裴昼隐咬住他的耳朵,语气痴迷,“要不是你看不见,真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许昭宁咬着唇,忍住溢出的啜泣。 “不过没关系,我能看见就好了,”裴昼隐手指伸出,卡在许昭宁的唇齿之间,暧昧地游走,“宁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这副模样,有多漂亮?” 许昭宁哭着骂他,“你个好色之徒!” “很好,这次不是混蛋了。” 裴昼隐的手在他脖颈间收紧,让他的脸被迫后仰,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万般景色,都比不上他眼前的瑰丽。 “你眼尾全红了,”裴昼隐边说,手指边经过他所说之处,“眼睛里水汪汪的,像晶莹的玻璃。” 他的手下滑,落在许昭宁的锁骨。 “你出生后,有没有见过嫩滑的牛乳?”裴昼隐向下,“有没有见过艳红的茱萸?” 许昭宁抖了抖。 □*□ 许昭宁没跪好,差点趴床上。 他的头往前一耸一耸,好几次差点撞到墙,又被男人大手护住。 “真乖,宁宁。”男人夸他。 许昭宁迷蒙的双眼覆盖了一层动人心魄的情.欲。 他在裴昼隐的言语中,似乎格外激动。 被转过去时,裴昼隐立刻吻了上来。 在至高的颤抖中,两人边吻边拥抱,看似比任何一对情侣都要恩爱。 喘息久久没有结束。 “宁宁,”裴昼隐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们要不要出去玩?” 许昭宁被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所占据,清醒时,袭上来一股恐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但此时此刻,比起拒绝裴昼隐的拥抱,他更想钻进去,被裴昼隐包裹住。 他被这个念头给吓住了,猛地推开了裴昼隐。 裴昼隐一愣。 他脸上的愉悦慢慢消散,沉声重复了一遍,“宁宁?” “我……啊?”许昭宁魂不守舍,“去哪玩?” 裴昼隐道:“在家里憋了那么久,你想不想出去吹吹海风?” “就我们两个?” 裴昼隐不满,“就我们两个还不够?” 许昭宁已经缓了过来。 能得到出去的机会,他自然是愿意的。 他知道他这时跟裴昼隐提裴翊,只会让裴昼隐不悦,更不可能把裴翊捎带上。 “那就……”许昭宁声音有点虚弱,“我们两个吧。” 应付裴翊时,他尚且有余力。 到了裴昼隐这里,他只剩下被榨干的份。 * 说是吹海风,许昭宁没想到,裴昼隐把一整艘轮船都买了下来。 而裴翊也终于机灵了一次。 发现裴昼隐想带着许昭宁出门时,他横插一脚,硬生生挤上了车。 在车上,裴昼隐和许昭宁并肩坐,裴昼隐坐在一边。 好像裴昼隐和许昭宁才是情侣,而他变成了那个外人。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位置也已经颠倒。 裴昼隐的脸色并不好看。 别墅里的佣人没看好裴翊,竟然让他赶上了。 打破了他计划中,和许昭宁的二人世界。 事到如今,裴翊还在演戏。 “哥,你们出去玩怎么不带我?要不是被我发现,你们还想瞒着我偷偷出去?” 他语气正常,甚至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 像是丝毫没和裴昼隐发生过那些矛盾。 裴昼隐面无表情,“滚下去。” 这是不打算演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像是要掌控住许昭宁的整…… 裴翊的脸色一变。 接着, 他像是没听见裴昼隐的话,自顾自道:“哥,你们打算去哪?” 裴昼隐将不悦压下, 没答话。 裴翊也不在意, 在沉默中, 司机将车开到了环海路。 车开到码头,径自开向了游轮里, 巨大的游轮像是一栋楼, 平平稳稳伫立在海面上。 一路畅通无阻, 停车后, 工作人员前来开门。 裴翊下了车,转身想扶住许昭宁。 裴昼隐却先他一步, 牵住了许昭宁的手。 海风吹过来, 许昭宁的鼻尖耸动, 像个好奇的小动物。 他的眼神下垂,像是看见来牵住他的手,知道牵住他的人是谁。 但是没有选择反抗。 “您好, 裴先生, ”工作人员走在前面,帮他们引路, “今晚的晚宴在八点举行,您的房间位置在我们船体最佳位置, 坐电梯几秒可达, 拥有最好的视野,祝您享受愉快。” 许昭宁不解,“船上……还有电梯?” “普通的船上肯定是没有的,”工作人员道, “不过我们船体较大,能容纳一些普通船容纳不下的东西,比如停车场、电梯。” 裴翊道:“别废话了,给我安排一间房。” 工作人员一顿,“您是裴二公子?” “给他安排,”裴昼隐牵着许昭宁往前走,“离我越远越好。” 声音远远传来,工作人员看着裴翊,一脸尴尬。 谁都不想得罪东家。 但裴家的管事人是裴昼隐,显然还是他说了算。 裴翊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平静道:“就按他说得来。” * 进了房间,许昭宁就被抱住。 他把头侧过去,推了推裴昼隐,不过如今他也知道,他的抗拒对裴昼隐来说不起任何作用。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裴昼隐留有体面,他们之间最后的底线已经被撕破。 到底还有什么能阻止裴昼隐呢? 许昭宁忍不住走神。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再想其他的了,裴昼隐抚摸着他的背脊,缓缓往上。 “我在你面前,你还能走神?” 许昭宁唇边溢出一声喘息,攥紧了他的领带,“你昨天不是已经……” “是因为裴翊?”裴昼隐掐住他的下巴,“你刚刚在想他?” 这话题对许昭宁很不妙。 许昭宁摁住他的手,无力抗拒但是又想解释,“没有。” 本以为做好了裴昼隐继续借机发挥的准备。 不过这次,裴昼隐看了他片刻,像是放过了他,松开了手。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许昭宁被吓了一跳,裴昼隐捂住他的耳朵,帮他缓冲,皱眉不悦道:“谁?” 是服务员,“您好,我们来送行李。” 裴昼隐打开门,服务员将行李帮忙放进来摆好,许昭宁扭开脸,是一个躲避的姿态。 他和裴昼隐之间畸形不健康的关系,使他只要和裴昼隐站在一起,哪怕是面对着陌生人,也有一种不能见光的局促。 裴昼隐却偏偏要他光明正大。 他的手落下,指腹在许昭宁的脸上抚摸。 服务员始终低着头,没敢抬头看。 许昭宁眼睛看不见,也不清楚服务员有没有看向他们,如果看见他们这副情态,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等关门声响起,确认服务员的脚步声走远,许昭宁忍无可忍,推了裴昼隐一把。 裴昼隐轻笑了一声。 相比较于许昭宁的厌恶、抗拒,他更喜欢许昭宁的小脾气。 被逼急了朝着他伸出并不锋利的爪牙,对裴昼隐来说与撒娇无异。 他将许昭宁的手牢牢抓住,握在掌心。 像是要掌控住许昭宁的整个人。 第42章 第 42 章 “和他说分手。”…… 晚餐时间。 空气中的水汽似乎加重了, 隐隐有下雨的趋势。 许昭宁微微打开了餐厅包厢的窗户,任由海面上的风吹进来。 而裴昼隐盯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看来, 有些员工没有眼色, 是不想继续干下去了。” 他放下刀叉, 擦了擦嘴,动作娴熟优雅。 听语气, 似乎也听不出他的不悦。 起码许昭宁完全没感觉到, 能看清他脸色的, 只有裴翊。 裴翊笑着道:“哥, 没必要为难人家,都是我问的, 人家知道我是你亲弟弟, 哪能不告诉我你们的行踪呢?” 许昭宁闭眼享受海风, 像是感觉不到兄弟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在裴翊进来后不久,他就摸出了包里的耳机,耳不听为净。 在裴昼隐把手机还给他后, 他什么都没做。 能把他从裴昼隐手中捞出去的人, 唯一一个有希望的,只有裴翊, 如今裴翊在他身边,暂时也没表现出来捞他的能力, 他拿着手机似乎也没什么用。 他不认识什么权贵, 也没结识什么大人物。 给谁打电话都要先掂量掂量,他朋友会不会因为他的电话而受无妄之灾。 就算裴昼隐目前没攻击过他身边人。 可许昭宁总该谨慎一点。 裴昼隐双腿交叠,微微俯身,“裴翊, 我可是忍了你一次又一次了。” 裴翊微笑着,“哥,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找你们过来玩,你不喜欢吗?” 裴昼隐道:“当然。” “哥这话还真是……”裴翊道,“要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你跟宁宁才是情侣呢。” 这话像是击中了裴昼隐。 裴昼隐眉心狠狠蹙起。 是了,至今为止,他还没听见许昭宁和裴翊说分手。 虽然他们情侣的名分名存实亡,可他们谁都没说。 甚至之前他和许昭宁上床,也是假借裴翊的名义。 就像每个用不正当手段上位的第三者一样。 在上位成功后,一边害怕自己的地位动摇,一边防备着其他人再用他的手段上位。 许昭宁和裴翊的关系,也是他耿耿于怀的心尖刺。 裴翊自以为终于胜他一筹。 他不敢把场面搞得太难看,现如今最不害怕撕破脸的人就是裴昼隐。 他之所以缠着两个人,为的就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让裴昼隐对宁宁做什么难堪的事情。 有第三人在场,裴昼隐再怎么不要脸,也该顾忌三分,能保许昭宁一时就保一时。 饭肯定是吃不好的。 许昭宁在侧头听歌时,忽地感觉自己脚背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 他猜到了是谁,身体一僵,随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裴昼隐却拿起了他手边的刀叉。 “你不喜欢吃西餐?” 许昭宁留了一只耳朵没戴耳机,闻言道:“没,只是不习惯。” “我都忘了,”裴昼隐语带歉意,“国人都不习惯用刀叉,我来帮你。” 许昭宁根本是没什么胃口,听见他故作绅士的话,立刻说:“不用,我自己……” 裴昼隐的手,状似不经意,擦过了他的手背。 同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编辑好的一条短信,发到了许昭宁的手机里。 盲人模式下的手机带有朗读功能。 顺着他的耳机,机械式的阅读声穿进他的耳朵里,像是裴昼隐的低语。 “什么时候和他说分手?” 许昭宁手一抖,他面前的餐盘被裴昼隐给拿走了。 刀叉切割牛排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肉被刀子切割开,发出熟透、糜烂的声音,三人一同沉默着。 只有许昭宁和裴昼隐知道的交流,在暗处进行。 “和他说分手。” 第43章 第 43 章 风雨欲来 许昭宁原本以为, 裴昼隐已经不在乎他和裴翊之间的关系。 说起来,也都是一场误会导致的笑话。 如果不是裴昼隐扮做裴翊和他上床,他可能就以朋友的名义照顾裴翊直到好转, 然后和裴翊告别。 在裴翊那里, 他也从未和裴翊说过复合相关的话。 他和裴翊从头到尾, 根本没有复合,又哪来的分手。 许昭宁不作答, 裴昼隐偏要逼着他表态。 男人突如其来的占有欲, 让许昭宁不胜其烦, 在终于把裴翊打发走之后, 许昭宁便被他逼入了走廊里。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说分手?”裴昼隐的声音,平稳中夹着几分威胁, “你不愿意说, 我可以替你去说。” 许昭宁道:“好啊, 你去说吧。” 他实在不愿意掺和进这对兄弟之间。 裴昼隐沉默了片刻。 许昭宁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裴昼隐改变了主意,握住了他的手腕, 沉声道:“不, 你去说,亲口跟他说。” 哪怕他跟裴翊打过架, 也互相攻击。 他对裴翊说出的话,都会被裴翊认为是争锋吃醋的戏言。 如果是许昭宁说出口的, 那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时裴翊不得不答应结束和许昭宁的关系。 裴昼隐道:“我要你跟他说, 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许昭宁不断挣动,想要挣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 “你去跟他说,”裴昼隐像是丝毫没察觉到, 他这种吃醋的行为及其的幼稚,他向来成熟隐忍,几乎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说从此一刀两断,让他别再来骚扰你。” 真正骚扰人的人是谁? 许昭宁把手腕都挣红了,腕间传来一阵刺痛。 裴昼隐不依不饶,“我告诉你他在哪间房,你去敲门,不许进他的房间,说完就走。” “够了——”许昭宁脸上闪过一丝忍痛的神情。 裴昼隐声音沉了下来,“你为什么不肯答应?” 他像是沉浸在了情绪中,没察觉到许昭宁不舒服。 许昭宁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 用力到像是恨不能把许昭宁给攥进骨髓中,融为一体,把许昭宁包裹进他的身体里。 “你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那天裴翊说过的话,又再次刺进他的心,“你们谈了三年恋爱,你们有过最光明正大的恋情,见过家长,还差点谈婚论嫁。” 裴昼隐举起他的手,摁住墙上,“你还喜欢他!” “够了!” 许昭宁忍无可忍,终于挣脱,反手扇在了裴昼隐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让整个走廊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到许昭宁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 这段时间被裴昼隐有空就抓着在身下,让他对裴昼隐的恐惧感再次提升。 他扇完立刻就后悔了。 裴昼隐……不会教训他吧?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沉闷。 裴昼隐的脸色许昭宁无从辨认,他听见裴昼隐抬起手,像是摸了摸被他扇过的地方。 “你应该没有这样扇过他吧?” 许昭宁听见这句话,是真确认下来,裴昼隐疯了。 “我弄疼你了?”裴昼隐视线落在他的手腕,“红了。” 许昭宁转身就走,把裴昼隐远远落在身后。 可是一个瞎子,在陌生的地方,能走多远?能走到哪里去? 这艘游轮不亚于一栋楼,他稍微不注意,就能迷失其中。 他摸索着前行,裴昼隐也缓缓跟在他身后。 这副场景,倒是又让许昭宁想起第一次遇到他。 和裴昼隐才认识那段时间,他还天真的以为裴昼隐是个“好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 * 裴昼隐还是没有放弃让许昭宁说分手。 好像许昭宁不说,他和裴翊就永远不算分手一样。 两人暗暗较劲。 夜深,许昭宁收到了裴翊的信息。 [宁宁,我有事想和你坦白,如果你方便,来甲板说话。] 这是终于不打算装傻了? 许昭宁将短信删除,侧头感受了下窗外。 海风呼啸,风雨欲来。 第44章 第 44 章 “我把你喂鲨鱼怎么样?…… 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重, 许昭宁闻到了浓重的海腥味,甲板上几乎没有客人逗留。 他与其他人擦肩而过。 有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青柠薄荷的凉气, 脚步蓦地一顿。 停下来听周围的声音时, 除了海浪与陌生人交谈声, 又什么都听不到。 许昭宁垂眸。 和裴昼隐相处久了,他也越来越草木皆兵。 在出来前, 他就确认过, 裴昼隐有工作要处理, 差不多要开一个半小时的线上会议。 而且几乎在收到短信的瞬间, 他就把信息给删除了,连垃圾桶都清理干净, 除非裴昼隐在他手机里安装了监控, 否则不可能知道他赶来和裴翊见面。 许昭宁深呼吸, 稳住心神,匆匆往裴翊说过的方向走。 细雨扫过他的脸庞,他耳尖动了动, 忽然回头“看”向身后。 * 裴翊来回踱步, 始终不见许昭宁的身影。 这段时间他左思右想,裴昼隐和许昭宁日渐亲密, 他怕许昭宁被裴昼隐的糖衣炮弹所迷惑,真的喜欢上裴昼隐。 是时候和许昭宁摊牌, 如果他们两个商量对策, 应该有帮许昭宁离开裴昼隐的办法。 总不能……让他们两个继续这样下去。 趁着许昭宁对裴昼隐还没生出感情,他帮了许昭宁,许昭宁未尝不会念他的情。 但如果他们真的互相喜欢上彼此。 那他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 裴翊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自私,但事已至此, 本身就已经无法善始善终。 他们三人彼此面目全非,裴翊认清了裴昼隐对他的憎恨,失去了亲人,如果连许昭宁都偏向他大哥,他真的…… 裴翊焦灼等待时,忽然听见了哪里传来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像许昭宁走路时的声响。 裴翊面色一缓,喜出望外,往发出动静的地方看去。 却看见一个服务员行色匆匆,径直穿过船舱,往其他地方走去。 裴翊难掩失望。 不是宁宁。 难道是他地址没说清楚?甲板也分很多块区域,许昭宁眼睛不方便,就算是找错了也很正常。 裴翊攥紧了拳头。 天色全暗,黑压压的天际与海面融为一色,偶尔有细长的闪电刺破云层,将黑夜晕染开。 这种天色,幸亏还没出海。 望着沉沉夜色,裴翊的心情也一如天色般压抑,许昭宁一秒没来,他心中就充斥着忐忑,忐忑之中还有许多的后悔。 当初是他引狼入室。 如果不是他,或许他哥就不会和许昭宁碰到,如果没碰到,也许就不会发生如今的这一切。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永远也预测不到究竟是善缘孽缘。 约定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裴翊有些不敢置信,他不敢置信于许昭宁竟然真的不来。 是不想见他,还是已经对他大哥,产生了感情? 裴翊痛苦地敛眸,在他打算转身走人时,忽然又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好像是……盲杖歪倒的声音? 他走到刚刚的服务员经过的地方,借着在风雨中摇晃的船灯,看见了熟悉的、本该被许昭宁随身拿着的盲杖。 盲杖倒下的正对面,是一间观海客舱。 他整个人一怔。 难不成刚刚许昭宁已经来了? 可如果来了,为什么不见他? 就算不想见他,看他一眼就走了,那也该拿着盲杖一起走,盲杖是盲人的眼睛。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此,裴翊顿时慌了神,想返身去找那个服务员。 不行,来不及。 船上的人不太听他的,只听裴昼隐的,他说出去的话不管用,还有可能惊动裴昼隐。 就在裴翊进退两难时,忽然又听见了其他的动静。 一种有规律的、刻意被制造出来的响动。 如果不是距离客舱的门口太近,不会有人听见。 裴翊听了片刻后,脸色慢慢变绿了。 他清楚的知道了这是什么。 也猜到了为什么许昭宁的盲杖会被落在门外,在一个这么显眼的、一眼就能让他看见的位置。 门内人无声的挑衅,让裴翊的怒火上涌,绵绵细雨扑在脸上,也浇灭不了那股火焰,他将拳头攥的咯吱作响,门内床晃动的声响,随着船灯被吹动时发出的响动交叠,恍惚间,裴翊彷佛就站在客舱内,看见了那两个人,内心世界地动山摇。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裴昼隐刻意让他“参观”两人的情事。 裴翊咬得舌尖几乎出血,才维持住几分理智,他上前,猛地砸了砸门。 门内的动静停住了。 许昭宁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谁?” “是我,裴翊,是你在里面吗宁宁?”裴翊发出询问时,嘴角扬起,脸上闪过一丝痛快的,释然的笑。 “方不方便出来一下?” 撕破这层窗户纸又能怎么样? 不如就撕破,裴昼隐都不要脸,场面再难堪几分又能怎么样? 他越是让许昭宁觉得羞愤,许昭宁对裴昼隐这个罪魁祸首的逼迫就越痛恨。 只要裴昼隐得不到许昭宁的爱,他就痛快。 搅黄他们,就像曾经裴昼隐在他们中间作梗。 裴翊问:“我看见了你的盲杖在门外,你有没有受伤?” 许昭宁咬着唇,手撑住面前人的胸膛,指尖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 裴翊问:“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宁宁?” 门内只有沉默。 裴翊苦笑,“我这段时间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眼眸暗沉,眼睛死死盯着门,像是要透过这扇门,看向最里面,看见他最爱的人。 门板哐当一声,像有什么砸到了上面。 裴翊磨了磨后槽牙,“宁宁,你为什么不敢开门?” 他听见了变本加厉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敲击着这扇厚重的门,裴翊浑身发抖,恨不能立刻将里面的人揪出来。 在气氛僵持不下,情绪对峙到顶峰,即将被引爆时。 裴翊听见许昭宁哭叫的声音,在叫了一声“裴昼隐”之后,便微弱了下去。 他再也按捺不住,使劲砸舱门,“裴昼隐!你对他做了什么?!开门!” 极大的声响惹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工作人员这时倒是知道过来维护秩序,摁住他的双手。 “先生,请您不要这么激动,不要去打扰其他客人!” “您先冷静一下!” 裴翊双目通红,“该冷静的不是我——” 船舱终于开了。 裴翊以一种双手被束缚住、浑身狼狈的模样,再次抬头仰望着裴昼隐。 裴昼隐怀中抱着一个只露出了雪白的双脚的人。 毯子将许昭宁浑身包裹紧实,连脸都看不太见。 裴翊瞥见了他脚踝处一枚新鲜的咬痕,其上覆盖了些许的淤痕,都是被握出来的。 他怔怔的,“裴昼隐。” 裴昼隐居高临下,眼神像是在看一坨垃圾。 “你这个禽兽——” 裴翊忽然又暴起,似乎想要和裴昼隐撕扯,却被赶来的安保摁住,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裴昼隐。 “我是禽兽,”裴昼隐安然接受,“那你就是废物。” 裴翊恶狠狠地盯着他。 裴昼隐额角青筋隐晦地抽动了一下,语气如常,“偏偏他又这么护着你这个废物。” 他俯身,与许昭宁交缠过的那股特殊的香气散开。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哪里不如这个废物。 “废物弟弟,”裴昼隐直起身,“我对你,已经失去耐心了。” 裴翊闻言,有了不好的预感。 裴昼隐的视线落向一望无际的海面。 裴翊的神情一下子惶恐起来。 不会的……裴昼隐应该不至于这么无法无天…… “我把你喂鲨鱼怎么样?”裴昼隐甚至是笑着说的这句话,“这样,以后你也不用见宁宁了?” “宁宁,这是你该喊的吗?”裴翊讥讽着笑了,“裴昼隐!你这是杀人!你敢犯罪……” “整艘船、船上的人,都是我的,谁敢说出去?” 裴昼隐笑容渐隐,语气中的杀气淡淡弥漫开,“把他给我扔下去。” “——裴昼隐!”裴翊的语气在破音的边缘。 已经有人将他架起来,拖着往甲板的边缘走,雷声轰鸣,这场酝酿了一晚上的大雨,终于轰轰烈烈下了起来。 海面掀起波涛,一个人落进去,就像是一粒沙投入水中,连浪花都不会掀起多少。 裴翊终于感觉到了灭顶的恐惧。 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往裴昼隐的方向去。 裴昼隐举起手,架住裴翊的那些人也就停了下来。 隔着雨幕,裴翊看见有人冲裴昼隐耳语。 “行了,”裴昼隐意兴阑珊,“极端天气概率变大,去遣散人群,延迟出海。” 拖住裴翊的几人将他放下。 裴翊如劫后余生,腿软到跪在地上,被雨浇到耳鸣。 皮鞋踩踏着积水,缓缓朝他走来。 他靠近时,裴翊周边的雨势渐缓,裴翊反应过来,裴昼隐在给怀中的许昭宁打伞。 这种时候了,他还记得不让许昭宁淋雨。 “好弟弟,”裴昼隐依旧四平八稳,“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尤其是在宁宁面前。” 雨模糊了裴翊的双眼。 那抹泛着亮光的皮鞋远去,裴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许昭宁醒来时,已经不在船上。 裴昼隐端着一勺药,准确无误地投递到他嘴边,语气柔和,“你受了风,怕你感冒,提前喝药预防一下。” 许昭宁这次直接将药打落,瓷勺碎在地上。 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放我走。” 第45章 第 45 章 原来许昭宁亲口答应和裴……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沉默。 “宁宁, 你说什么呢?”裴昼隐握住他的手,语气迁就,“我有关着你吗?” 许昭宁甩开了他的手, “你不用跟我装傻。” “我从第一天就想说了, 我不是你满足你那变态私欲的容器。” 也许是这次被裴昼隐抓住的记忆太深刻。 深刻到许昭宁意识到, 他的容忍不过是让裴昼隐得寸进尺。 他失焦的双眼正对着裴昼隐,“你不就是想和你弟弟较劲吗?” 裴昼隐一顿, 语气晦涩,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不然呢?”许昭宁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那时候不知道我是你弟弟的男朋友,对待我还是正常人的态度, 自从发现我是你弟弟男朋友之后, 你是什么样的?” 裴昼隐沉默。 许昭宁道:“你厌烦你弟弟, 也顺带着对我不假辞色,但是后来,你的想法变了, 是不是?” 听着他这番似乎很有道理的话, 裴昼隐不置可否。 “因为你发现,你还可以利用我来报复你弟弟。” “宁宁, ”裴昼隐问,“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许昭宁反问:“不然我还能怎么想?” 他今天像是誓要和裴昼隐摊牌, 撕破脸。 最后能惹得裴昼隐重新厌烦他, 就像是厌烦裴翊。 “我和裴翊出去度假,你却跑着跟来,你忘了,我们两个相处时, 你还不忘了给裴翊打电话。” 裴昼隐眉头蹙起。 “那个时候,你一边看着我在你面前毫无所觉地脱衣服,”许昭宁嘴唇绷紧,“一边听着裴翊一点察觉都没有和你说话,还找你解惑,你心里很痛快吧?” “宁宁!” “我没说错吧!” 许昭宁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如他的情绪。 他摸索着,摸到了裴昼隐的胳膊——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裴昼隐。 “算我求求你,”许昭宁道,“不管你们发生过什么,我不想无辜卷入你们兄弟之间,昨天你说的,让我和裴翊分手,我也答应。” 一切的波涛汹涌都被掩盖在了裴昼隐的眼底。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将涌上来的怒火压下。 分不清是妒火还是怒火。 他设想过无数次许昭宁和裴翊分手的画面,也想象过两人分手时,他该如何庆祝。 但就是没想过,原来许昭宁亲口答应和裴翊分手,也能让他如此怒火中烧。 “你今天太累了,”裴昼隐道,“我去找人给你熬点热汤,驱驱寒气,剩下的不要胡思乱想。” 许昭宁怔住,没想到他都说成这样了,裴昼隐还是不为所动。 昨夜他在裴昼隐开门见裴翊之前就昏睡了过去,不知道裴昼隐和裴翊发生过什么。 这两人背地里的较劲,从来没摆在他的面前过。 他猛地拽住裴昼隐的手,抬眸时,一张小脸煞白,有几分漂亮的摄魂,又有几分可怜动人。 裴昼隐心中一悸。 他捏住许昭宁的下巴,神色逐渐沉迷。 在他俯身想要吻住时,许昭宁却将头偏开。 裴昼隐的眼眸暗沉了下来。 许昭宁倔强的一面露出来时,裴昼隐才发现,他不止有胆小和逆来顺受的一面。 这段时间他沉溺于和许昭宁之间的温存,殊不知许昭宁对他的耐心也在消耗。 昨夜好不容易看见了摆脱他的希望,却又被他亲手掐灭。 于是许昭宁不配合了。 裴昼隐久居高位,无论在公司还是家里,已经很久没人敢再和他作对,就算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竞争对手,见到他也要笑着说话。 被许昭宁一顿说教,又摆明了不待见他,他第一时间涌上来的竟然不是怒火,而是想着该怎么哄人。 “我们明天就回家,”裴昼隐语气放缓了,“等回去之后,我不限制你交友,也不限制你出门,你想去哪就去哪,那些保镖我也都撤了,怎么样?” 许昭宁冰冷的神情渐渐松快了一点。 裴昼隐见状,嘴角也扯了扯,“我说过了,我没有关着你。” 想不到他也有这一天。 为了能和一个人关系拉近,费尽心思,让步各种手段。 许昭宁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多少。 他在裴昼隐还在房间里站着时,就摸索着戴上了耳机。 没有眼睛,又堵住了耳朵,摆明了不想再和裴昼隐继续交流。 最后连裴昼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46章 第 46 章 惹毛这么一个小瞎子,也…… 时隔多日, 许昭宁终于能从裴昼隐的手里透一口气。 和裴昼隐回去后不久,他就出了门。 看来他的反抗还是有作用的。 他本想直接联系裴翊,但不知道是不是手机受限, 裴翊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为了不浪费这次裴昼隐难得给他的自由, 他还是约见了汤舒。 他很久没联系对方。 以前两人也并不是天天联系, 成年人各有各的事情做。 汤舒以为他只是简单约饭,高高兴兴来了。 看见许昭宁后, 笑容顿时僵住, 不太确定道:“我怎么看着你好像瘦了?” 许昭宁摸了摸脸, “瘦了?我没什么感觉。” “我以为你上次被你男朋友的哥哥接走之后, 是过去和裴翊过好日子了呢,”汤舒一撸袖子, “裴翊是不是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许昭宁制住他, “没有, 裴翊没有欺负我。” 欺负他的,另有其人。 只是这些话,对着汤舒, 他不好意思启齿。 汤舒左右打量他, 像是在思考什么,许昭宁垂眸, 也在想着该怎么和他说。 怎么说,才能让汤舒帮上他。 怎么能让汤舒帮他的同时, 又不被裴昼隐迁怒。 他知道他的自由恐怕也是虚假的, 没准在他的周围,布满了裴昼隐的眼线,裴昼隐连他的亲弟弟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他朋友? 在许昭宁斟酌时, 汤舒倒是率先开口:“前段时间我回老家,看见你爸妈不知道发了什么财,在村子里连大房子都盖起来了,天天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许昭宁微微怔愣,“我……爸妈?” “你不知道?”汤舒啐了一口,“你这爸妈,打小就偏心,要钱的时候积极,有了钱也不知道跟你说一声,哪怕不想给你分钱,也该让你别那么担心吧。” 许昭宁叹气,“我应该是知道他们钱哪来的。” 汤舒观察他的表情,试探问,“是裴翊给你爸妈的钱?然后你这段时间和他闹得不愉快,但是因为你爸妈收了钱,你不好意思和他闹,所以才憔悴了?” 事情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是,”许昭宁道,“这钱,是裴翊的哥哥给的。” 汤舒讶然,“裴翊的哥哥?裴翊的哥哥给你爸妈钱干什么?你和裴翊的感情通过了裴翊家里了?所以他们家要资助你们家?” 许昭宁犹豫不决。 如果他和汤舒说了,就相当于把汤舒也牵扯进了他的事情里。 可如果不跟汤舒说,现如今他连裴翊都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该找谁求助。 “昭宁?昭宁?”汤舒叫了他两声,“你这次出来,不仅瘦了,还心不在焉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多年的好友,对彼此都很了解。 也恰是这无言的默契,让许昭宁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对着汤舒露出一个微笑。 “没什么大事,”许昭宁道,“我确实和裴翊的感情不顺,我们现在……应该算是分手了。” 汤舒十分震惊:“什么?!” …… “许先生今天早晨很早就出门,但是没见什么人,自己在公园里坐了很久,到了中午十一点二十八分,约了朋友出来见面。” “和朋友见面,没聊什么越线的话题,只和朋友坦白了他和裴翊分手的事情。” 一张刚出炉不久的新鲜照片摆在裴昼隐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照片中,许昭宁愁眉不展的脸上。 片刻后,他沉声道:“继续说。” “差不多一点十六分的时候,许先生和朋友拜别,离开了餐厅,只身去了另一个海滨公园喂鸽子。” 另一张照片随之递来。 接着,对方的话语一顿,“许先生的眼睛不便,途中有盲道被非法占用,我悄悄派人清理了一下,应该没被发现,他有几次走错路,我们也帮忙引了回来,不过,还是受了一点小伤。” 照片中,许昭宁有几次能看出来,站姿比较茫然,显然是遇到了一点困难。 裴昼隐修长的手指伸出,指尖轻轻抚在许昭宁的头上。 下属见状,都自觉噤声。 虽然老板的命令很令人困惑,但毕竟是老板,只要是薪酬给够,待遇丰厚,跟在人屁股后面拍照片算什么? 他们看管不力,还让人受了伤,也不知道会不会扣钱。 裴昼隐沉默不语,幽深的视线扫过每一张照片。 上次在酒店回来后,许昭宁一直没和他说过话。 以前逼问,好歹也能逼问出来两句,如今是一句话都不说,彷佛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副躯壳,一个傀儡,心不知道飞去了哪。 他彻底把许昭宁给惹毛了,惹毛这么一个小瞎子,也够他受的。 看着照片里许昭宁好几次因为不熟悉走错路,等找到真正的目的地时,又只敢坐在椅子上不活动,裴昼隐心口一阵刺痛。 他甚至开始怪罪起路人不够热情,为什么没人帮帮他? 出门一趟,还受了伤。 还不如乖乖待在家里让他安心。 助理这时敲门进来,“裴总,延迟的会议到时间了,是继续延迟还是……?” “现在去开。” 裴昼隐起身,一堆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等着他的命令。 “对了,”裴昼隐语气不快,“去弄条导盲犬。” * 夜深,许昭宁没等裴昼隐回来,就睡下了。 有人推开房门时,他的身体一抖,却没睁开眼。 那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床上的人,悄声靠近。 收纳箱卡扣打开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裴昼隐小心翼翼蹲下,将许昭宁的手臂从被子里拿出来。 对着月光,能看清许昭宁的小臂外侧有一处淤青和几道刮痕。 属下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我们怕做的太明显,没敢靠太近,所以许先生不小心碰到石柱时没办法及时阻止。” 沾了碘伏的棉签触碰到皮肤表面,湿润又清凉。 裴昼隐专心致志,并没有要把许昭宁给弄醒的意思。 他这药涂了许久,久到和许昭宁皮肤有接触的地方,已经被他暖热。 他其实并不理解,自己的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从小受了伤,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做。 他只是像填拼图似的,尽力将许昭宁每一处伤口都兼顾到,好像哪一块没被涂到,许昭宁的伤口就不会愈合了似的。 第47章 第 47 章 自甘下贱,连他弟弟都扮…… 房门打开又关上, 彷佛从未有人来过。 黑暗中,许昭宁猛地睁开眼。 迎接他的依旧是黑暗,他摸索着, 指尖从小臂摸到了一点濡湿, 凑到鼻尖, 嗅到了药水的味道。 裴昼隐是怎么知道他受伤的? 他们晚上都没有见面。 许昭宁想,幸亏他怀有戒备, 没擅自把汤舒拉下水。 唯一让许昭宁意外的, 是裴昼隐没有拿他的伤借题发挥。 他有些心烦, 重新闭上了眼。 * 第二天清晨, 许昭宁还没下楼,就先听见了一阵狗叫。 哪来的狗? 他在房间里静静听了片刻, 总觉得就在他房间门口。 许昭宁踌躇了一下, 房门微微开了一条小缝。 “汪!” 更清晰的狗叫朝着许昭宁传来。 许昭宁倒是不怕狗, 但是出于自我保护,还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里闪过无数想法, 最终所有的想法都指向了最有可能的那个人——裴昼隐。 这是裴昼隐的房子, 这里的佣人都被培训的非常安静有规矩,不可能有人敢把自己的狗带到这里来。 与门口的狗僵持了片刻, 许昭宁除了狗喘息的声音,剩下的什么都没听见。 ——这狗好像只是看着他, 不扑人。 许昭宁僵硬了片刻, 还是心存戒心,用盲杖小心翼翼探索着这条狗的周围,试图绕开它出门。 盲杖好像戳中了一片有点柔软的肉。 狗:“汪!” 许昭宁连忙缩回手,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不成, 是裴昼隐不想让他再出门,使的新手段? 狗又叫了一声:“汪!” 许昭宁见它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这才大胆了一点,半蹲下,手抚摸到了有点坚硬的狗毛,确定了这是一条大型犬。 随后,他又摸到了这条狗的脖子上,挂着的名牌。 上面用盲人刻了一个名字“启明”。 许昭宁继续摸,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了。 他摸到了这条狗的导盲鞍。 身为盲人,自然查过导盲犬的资料,只是一条导盲犬太过昂贵,就算他申请也买不起。 许昭宁默默收回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条导盲犬。 躲在一边观看的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您不喜欢它吗?” 许昭宁没想到还有人。 他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不喜欢,为什么不试着相处看看呢?”对方疑惑。 导盲犬才投放入新主人家时,他们也需要在一旁观察导盲犬与新主人的相处情况,新主人和导盲犬也需要磨合。 如果有什么情况,双方要互相更换。 培育出来一条导盲犬要耗费他们很多的心血,如果与新主人磨合情况不理想,这家导盲犬还要去其他家服务。 所以导盲犬往往供不应求,像许昭宁这种,还没怎么相处就拒绝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许昭宁不想接受裴昼隐的恩惠,在他的心里,他接受了裴昼隐给他的好处,和裴昼隐的关系就难以断开,他也还不起。 只是这些,他没办法跟这些外人说。 “就当是我不喜欢吧。” 两个工作人员一时间面面相觑。 “是不喜欢它,还是因为是我送你的,所以不喜欢?” 裴昼隐缓缓走来。 许昭宁在听见他的声音时,整个人很明显僵住。 他没有说话。 裴昼隐没有恼怒,而是掠过几个人,半蹲下,手伸向趴在地上的导盲犬。 他看似对导盲犬说话,实则另有所指,“可惜了,长得还挺可爱,结果你主人不喜欢你。” 导盲犬哼唧了几声,像是对他的话有所反应。 “裴先生,它现在是工作状态……” 裴昼隐反问:“怎么?” 许昭宁有点忍不住了。 这个人肯花大价钱买导盲犬,却没了解相关的知识? “它现在是工作状态,所以不要抚摸它。” 裴昼隐的眼中有笑意闪过。 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他撤开手,询问:“好,但为什么不让摸?” “抚摸对它们来说是一种错误指令,”许昭宁叹了口气,“你还是快点把人家送走吧。” 裴昼隐又抬起手,摸了摸导盲犬的头。 “留下来当个宠物吧。” 两个工作人员顿时:“裴总!这——” 许昭宁知道裴昼隐的用意。 明明知道,又还是掉入陷阱,“它辛苦那么长时间,接受那么多的训练,不止是为了成为一只宠物的,你……” “是吗?”裴昼隐反问,“可是,我买下了它,想让它做什么,不是我的自由吗?而且你怎么知道它不想当只简简单单的宠物狗,而是想去辛苦着当导盲犬呢?” 许昭宁辩不过他,要是他眼睛能看见,现在肯定对裴昼隐怒目而视了。 两个工作人员也看出来了什么。 裴昼隐牵着导盲犬的牵引绳,递给他们两个,“你们先带着它去玩吧。” 这是要把人支走的意思。 等走廊里只剩下两人,许昭宁重新垂下头,是一个躲避的姿态。 而裴昼隐忍了好几天,似乎也终于忍够了。 他靠近许昭宁,近到许昭宁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有点不同往常,这次的味道是清淡的花香。 “就剩我们两个人了,”裴昼隐的指尖抬起,轻触许昭宁的脸,“还是不肯和我说话?” 许昭宁避开他的手。 而裴昼隐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抓着,如果不是怕再惹恼他,恨不能连他的人一起揽入怀中。 这时,许昭宁忽然道:“你还是想和之前那样相处?” 裴昼隐愣住,眼中的笑意散去。 “如果你还是想和之前一样,欺骗我、戏耍我、强迫我,”许昭宁道,“大可不必做这些,又是给我上药,又给给我买导盲犬,反正我的房间你来去自如,我的人你也唾手可得。” 裴昼隐的脸色一变。 他慢慢松开了许昭宁的手,语气晦暗,“许昭宁,如果我只是想和裴翊较劲,我没必要为你做那么多,没必要……” 自甘下贱,连他弟弟都扮演。 剩下的话,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说出口。 裴昼隐逼近他,“他没资格让我做到这种地步,你懂吗?” 许昭宁道:“我懂,那这些里可能还有个原因,你裴总觉得我还挺好睡?” “——许昭宁!” 第48章 第 48 章 许昭宁,他绝不会放手。…… “我要是只想睡你, ”尽管知道许昭宁是故意的,裴昼隐还是动了怒,“我费心思讨好你干什么?” 许昭宁表情微变, 却还是道:“我怎么知道你讨好我是不是又有了其他的目的?” 裴昼隐抬起手。 许昭宁听到了他的动作, 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呈现出一个躲避的姿态。 裴昼隐僵住,举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而是攥住, 重新落在身边。 他什么时候对他动过手?何必这种反应? “我对你, 不止是……”裴昼隐卡了一下。 他对他, 不止是什么? 不止是想上床? 他确认他对许昭宁心动,甚至到达了喜欢的地步, 可把这些告诉许昭宁, 有什么用? 他知道许昭宁不喜欢他。 许昭宁则早有所料, 一副“看吧你也说不出来”的表情。 裴昼隐深呼吸,一切汹涌的情绪又尽数压下。 他再次伸出手,不顾许昭宁的躲避, 指腹碰到了他的脸, 将他脸上一簇黏住的碎发顺好。 许昭宁满脸的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适应了裴昼隐对他的强势, 一旦裴昼隐像是昨晚那样,默不作声的做一些温和的举动, 他反而不适应, 心中情绪复杂。 “你讨厌我,总不至于连狗也讨厌?”裴昼隐问。 许昭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昼隐道:“它总归是无辜的,你好好想想,如果明天还不愿意接受, 我就把它送走了。” 他以退为进,说完就走。 许昭宁显然吃软不吃硬,他对裴昼隐的纠缠不休厌烦,可是当他退一步时,他就又开始犹豫了。 院外,导盲犬和工作人员老老实实等着。 许昭宁过去时,也没听见特别高昂的狗叫声,可见他开门时那两声狗叫,是工作人员特意下的指令。 “您好。”工作人员的声音很热情。 许昭宁询问:“刚刚裴昼隐都说了可以让它玩,为什么它还这么乖的待着?” “是因为启明的休息时间还没到,”工作人员解释,“我们平时训练时,会刻意模仿它在工作中的状态,一般来说,它每天的休息时间是在傍晚,也就是主人的下班休息时间。” 许昭宁喃喃,“这么辛苦?” “是的,所以每一只导盲犬都非常伟大,”工作人员一顿,“那个,能冒昧问一下许先生,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启明吗?我没有强买强卖的意思,只是我身为启明的指导员,感觉你们还是很合适的,为什么不试试呢?” 许昭宁抿唇,“我不是不接受它……” “那不如试试?” 许昭宁一顿。 对方抓住了他的犹豫,不由分说将牵引绳递到了他的手里,并下达了指令,“启明,起立。” 许昭宁能感觉到一股来自手心的力量,很轻,暂时还不具备牵引他向前走的力气,像是来自小狗的试探。 …… 二楼。 裴昼隐站在窗边,看见许昭宁终于肯跟着导盲犬的步伐走动,一人一狗之间还不是很默契,偶尔会出现一些滑稽的场面。 有指导员护航,倒是没出什么大差错,许昭宁领悟的也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差不多把口令记住了。 太阳光逐渐变正,到了最热的时候。 裴昼隐被光刺了一下眼睛,才回过神,原来他就这样看着许昭宁,看了一上午的时间,几乎没怎么挪地方。 这时,许昭宁指令没给好,和导盲犬发生了冲突,差点被绊倒。 裴昼隐下意识伸出手。 看着许昭宁稳住身形,一脸的庆幸,他又掀起唇角笑了笑,随后,笑容又凝固在脸上。 修长的指尖覆在嘴唇上,他摸着这抹自己从来没察觉到的笑,陷入了沉思。 书房内寂静无声,裴昼隐又一次从黑暗中向光明处窥探,心境却与小时候大相径庭。 许昭宁,他绝不会放手。 只是他们有那么一个糟糕的开始,他又很明显,把许昭宁得罪彻底。 该怎么才能,将一切恢复如初? 第49章 第 49 章 “我看是禽兽吧。”…… “我就说吧, 你们之间很合适。” 启明的指导员看着许昭宁和启明互动,语气中充斥着满意。 许昭宁脸上也有了笑意。 指导员道:“实不相瞒,启明是我们这一届里训出来的最好的一条导盲犬, 我们都希望帮他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家庭, 导盲犬和盲人家庭之间是双相的选择, 很难有一上来没怎么经过训练就如何契合的,我觉得你们未来会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要不是他的语气比较真诚, 许昭宁真以为他是被裴昼隐派来当说客的。 他对导盲犬有了解, 但毕竟没真实接触过, 了解的比较有限, “真的?” “当然,”指导员道, “说实话, 导盲犬也是我们费心血训导出来的, 我们也会筛选,如果碰到合适的,肯定是要尽量争取的。” 许昭宁沉默了。 可惜的是, 这里也不算他的家。 如果有一天, 裴昼隐对他失去兴趣,他带着启明回去, 还能保证他有如此优渥的条件吗? 在别人的家里生活,尤其是在裴昼隐的家里, 就像是怀抱着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定时炸弹。 人人都想享受生活, 都想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可当那些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别人,别人随时都有收回去的权利的话, 就算是享受也是如履薄冰。 说不准哪一天就无家可归。 许昭宁没觉得自己有多清高,也并非不想过好的生活,而是那生活不属于他时,他总没有安全感。 正如此时,如果这里的房子是他的,启明是他申请过来的,他还会推拒吗? 指导员可能是看出他有心事。 别人的家事他不方便过问,尽管再想把启明留下,但是如果对方再三推拒,明显不愿意,就算是合适,也都变得不合适了。 启明被带走了。 许昭宁听着脚步声消失,心里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不舍,有些怅然。 “喜欢为什么不留下?” 裴昼隐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他的身边。 许昭宁脸上的表情一变——最近总是如此,在裴昼隐的面前,他就把身上所有的刺都露了出来。 他语气带着嘲讽,“再好,不属于我的永远不会属于我。” 这番话意有所指,裴昼隐的脸色也变了。 “不争取,怎么知道不属于你?” 裴昼隐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好东西都捧到了我的面前,哪怕不属于我,我也要先攥到手里再说,任由机会从面前流失,那是懦弱和拎不清。” 许昭宁语塞,一时间竟然挑不出他这句话的毛病。 如果是在工作上,他赞同裴昼隐的这句话。 但现在裴昼隐口中的那个“机会”,是指背着他弟弟和他偷情。 他道:“不想和你说这些没用的。” 想要扔下裴昼隐先走时,又被裴昼隐握住了小臂。 裴昼的掌心永远是带着炙热的温度,贴在许昭宁微凉的皮肤上,存在感极强。 许昭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裴昼隐看他的脸色难看,忍了又忍,松开了手,没有一味地逼迫他。 “宁宁,”他的视线描绘着许昭宁的眉眼,“我现在这么忍你,你还觉得我只是为了和你上床,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气我弟弟?” 许昭宁不吭声。 裴昼隐道:“你要知道,一只野兽在饥饿时,是会失去理智的,如果你想要吊着这只野兽,不让他失控,就不要一口肉都不给吃。” “什么野兽?”许昭宁淡淡的,“我看是禽兽吧。” 裴昼隐:“……” 他发现许昭宁的嘴也越来越厉害了。 许昭宁径自走了。 * 第二天,许昭宁又从房间里听见了狗叫。 这次,裴昼隐没有让人把狗直接放在他的房间门口,而是在院子里和狗一起玩。 许昭宁下去时,才发现换了个指导员,导盲犬也换了一只。 这只不如启明稳重,稍微有点活泼,被叫停戴上导盲鞍时,情绪明显还是有点不稳定。 许昭宁问:“裴昼隐,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机会捧你面前,看你什么时候需要。”裴昼隐淡淡道。 “我用不用导盲犬你也想控制吗?你是想要把我的人从头到尾都控制住?” “我没有控制你的意思。”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许昭宁的语气逐渐激烈,“瞎的是我又不是你,出门会遇到问题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逼我用导盲犬?!” 他喘息急促,爆发完之后,发现自己情绪来的如此突然,连旁边的训导员都被吓到了。 裴昼隐也缓缓起身。 “看来今天时机不合适,”裴昼隐道,“把导盲犬带走。” 本来情绪比较高昂的导盲犬,也有点夹着尾巴想快点跑的意思。 裴昼隐看人都走了,上前去牵许昭宁的手。 尽管他知道,这时候他的触碰,对许昭宁来说就是火上浇油。 许昭宁果不其然甩开了他的手。 裴昼隐道:“你突然生气,是气我逼你,还是气我每天都让你面临纠结和选择,而你又不想接受我对你的好意?” 许昭宁道:“那你现在生气,是气我反抗你,还是气我好心当驴肝肺?”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如果是前者,你生气还是基于你那种可憎的控制欲,如果是后者——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心。” 如果裴昼隐舍得,现在恐怕就已经掐着许昭宁,质问他为什么永远不把他往好的地方想。 裴昼隐冷笑,“是,我就是这么恶劣。” “你承认了就好。” 许昭宁还是头一次和人这么吵架。 吵到气血上涌,以一种刻薄的样子对着别人。 裴昼隐打破了他太多次心理防线,哪怕是裴翊,也不敢轻易跨过这道防线,说要帮他这个帮他那个。 许昭宁知道,这一切都有他那可笑的自尊作祟。 这时,有道脚步声匆匆赶来。 “裴先生,有通电话。” “等一会,没看见吵架呢!”裴昼隐罕见地对着管家发火。 管家有点犹豫,“这件事,是许先生家里的……” 许昭宁蹙眉。 “我们在原口的人说,许家有救护车出入,好像挺严重。” 许昭宁脸色大变,“谁出事了?” “好像是许先生您母亲。” 第50章 第 50 章 裴昼隐怎么可能看不出他…… 顾不得质问裴昼隐为什么在他家里还要按插人监视。 许昭宁听见家里人出事, 所有和裴昼隐吵架的心思都烟消云散。 他主动揪住裴昼隐的袖口,像是哀求,“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让我走太远, 但算是求你, 这次是我妈……” 裴昼隐深吸气。 他像是在克制, 终究什么都没和许昭宁辩解,对着管家果断道, “联系一直在原口那边盯着的人, 再联系王助理和司机, 连夜往原口赶。” 管家应了一声。 许昭宁的眼泪落了下来。 * 赶到原口村时, 已经是大半夜。 医院急诊室门口,围着许家人一家, 许昭宁过来时, 率先看见他的是他弟弟许乐逸。 许乐逸:“哥!你怎么来了?” 剩下的许家人一起看过去。 在许昭宁的身后, 裴昼隐默默站着,他像一道沉默、晦暗,但是不容忽视的影子。 许昭宁的爸爸许杨德上前, “昭宁, 你怎么回来了?许乐逸,是你跟你哥说的?” “不是我啊爸, 都说了不让说,我怎么可能说。” “最好不是你, ”许杨德又看向裴昼隐, “这位是……” 许昭宁语塞了一下,不管问什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转移话题, “我妈怎么样?” 许杨德搓了搓手,有点沉默。 “我都回来了,你们还不告诉我吗?”许昭宁声音带着哭腔,有点慌了,“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他问弟弟:“许乐逸!你给我说!” 许乐逸连忙道:“妈今天白天干着活,一下子就栽倒了,过了一个小时邻居才发现,就拉医院来了,医生正抢救呢,说是脑梗。” 许昭宁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妈晕倒了,家里都没人发现?”他声音难得这么尖利,“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行了!”许杨德低吼道,“这还是在医院呢,安静点!” “你让我怎么安静?!” 许昭宁被一股巨大的愤怒包围,差点失去理智。 在他浑身发抖时,一只熟悉的大手裹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宁宁,冷静一点。”裴昼隐的声音很平稳,充满了安抚,“阿姨现在还在手术室,我们需要安静,才能让医生不分心。” 裴昼隐的胸膛包裹住了许昭宁的后背,安全感一点一点填充到许昭宁身上。 他停止了发抖。 许乐逸眼神怪异地看着两个人。 许杨德没发现什么不对,他觉得有人帮他说话了,也没刚刚那么激动了,“你这个朋友说得对,哪有你这样一来就质问长辈的?” 许昭宁没说话。 如果他能看得见,现在恐怕已经对着许杨德怒目而视。 许杨德继续道:“这人啊,就是活一个命字,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们今天这是出门去了,没看见你妈也是没办法,但是你妈也不是那种倒霉透顶的人,起码还有邻居看见了不是?” 许昭宁却问:“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出去?” 许杨德一卡,“你这孩子,我们总不能干什么都带着你妈吧?家里还有那么多活呢,她都惦记着想干。” 许昭宁冷笑。 “爸,哥,”许乐逸怕两人又吵起来,出来和稀泥,“医院里呢,别说了。” 许昭宁深呼吸。 刚刚裴昼隐说的话有道理,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拉着裴昼隐去别的地方。 因为看不见,加上有许多的情绪,他找路时几乎辨不清方向,差点和人撞上,还是裴昼隐替他挡了一下。 “距离很远了,他们听不见,你说吧。” 许昭宁攥紧了拳头。 裴昼隐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纠结? 恐怕此时,许昭宁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争斗。 如果裴昼隐是个温良的护花使者,现在肯定不会让许昭宁为难,还会主动提出来帮助许家。 如果是他弟弟在的话,恐怕现在都已经抱着许昭宁温柔地哄,也不会愿意见到他落泪。 可惜的是,裴昼隐是个卑鄙小人,他骨子里流着卑劣的血。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也可以对着许昭宁的眼泪时无动于衷。 哪怕他无比清楚,他喜欢许昭宁。 “这里的医疗条件你也看见了,”许昭宁擦了擦眼泪,“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 裴昼隐等着他的下一句。 许昭宁以为他应该是从容的,像个优秀的狩猎者,等着猎物在天时地利人和中落入陷阱。 裴昼隐本也这么以为。 他以为他的卑劣,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许昭宁想说下一句,可说出口的全是哽咽,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到底有什么好清高的。 “这里的医疗条件我信不过,”许昭宁一字一句,“我妈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裴昼隐“嗯”了一声。 许昭宁道:“我需要你帮我转院。” 裴昼隐道:“我会安排。” 他等着许昭宁说出剩下的话。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裴昼隐的帮助有条件。 “作为交换,”许昭宁道,“我……” “作为交换。”裴昼隐打断了他。 许昭宁垂眸,已经准备好了裴昼隐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毕竟哪怕没有这件事,裴昼隐也能得到他,如果较真的话,其实他没什么跟裴昼隐谈条件的资本。 如果裴昼隐还想要他的喜欢,他哪怕装,也会装出来。 裴昼隐指尖托起他的下巴,有点轻慢,又有点说不出的刻意。 “擦干你的眼泪。” 许昭宁愣住,“什么?” 裴昼隐收回手,自己都讽刺到想笑。 可他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眼泪擦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裴昼隐趁机,和他十指相…… 重症病房外。 距离李琳芳做完手术一个小时, 许家人守在病房外面。 许昭宁听着父亲给家里亲戚打电话借钱。 “我们也没多发达,家里的钱不都是乐逸那个资助人给的吗。” “把房卖了?你也真能说出口。” “不是我不想救我老婆,主要是农村的自建房值几个破钱!” 许昭宁有点麻木。 他在这时竟然有点庆幸, 刚刚裴昼隐接了通电话走了, 不至于让裴昼隐看见。 等许杨德挂了电话, 许昭宁有气无力道:“我这些年给家里转的钱呢?” 许杨德一脸不耐,“你一个孩子, 能给家里寄多少钱?你弟上兴趣班的开支, 还有家里各种生活费用, 你转那些顶什么用?” “我转那些不顶用?”许昭宁没力气和他争辩, 气得冷笑,“我们家确实是发达了, 十几万都不用当回事是吧?” 许杨德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许昭宁忍无可忍, “钱到底去哪了?!” “花掉了啊, ”许杨德道,“不是说我们家多有钱,就是开支大嘛, 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你不是有很多都给你妈了吗?你妈现在晕着, 谁知道钱去哪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是我转给我妈, 你也没少拿!” “许昭宁!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许杨德拍了拍椅子,放大了声音, 像是恼羞成怒,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尊卑长幼!你这么跟我说话,是在怪我?!” 一直生怕被战火波及的许乐逸见状,知道自己不能再躲,连忙劝架。 “行了行了, 爸,我哥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些年没少补贴家里,哥,你也少说几句。” 许昭宁忽地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掐住他的肉,手背有点颤抖,“你说,这些年,他到底把钱花哪里了?” 许乐逸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心虚。 “哥,咱家人都没什么不良嗜好,顶多就是花钱有点大手大脚,花都花掉了,也没办法再追回来,当务之急是想想妈的住院费怎么办。” 许昭宁松开了手。 他有点无力道:“还有你资助人给你的钱呢?” 许乐逸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又是你妈告诉你的?”许杨德有点生气,“我早就说了让她别说,到了这节骨眼你果然拿这件事吵架。” 许昭宁从没这么无力过。 他以为,他努力工作,时常往家里寄钱,家里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能安然度日。 可还是这样,到了谁生病时,还是这样无力,为了钱吵的面红耳赤。 小时候他失明那一天被送去医院的场景彷佛再一次重现,他已经成年很多年,可彷佛被困在那里,一直在鬼打墙,从没出去过。 许昭宁一沉默,他弟弟心虚更甚。 “哥,家里真没拿着你的钱乱花……”许乐逸道,“就是除了兴趣班,爸还帮我找了家教,这些钱加起来确实很多。” 许昭宁沉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没让家里在我的学习上操任何的心,你自己不能学?” “别一说这些,你就老拿你以前怎么怎么样来说乐逸,”许杨德道,“你以前家里确实是没那条件,但不是今时不同往日吗?” “好,”许昭宁道,“那他的学习成绩呢?” 许杨德梗了一下,“乐逸确实是没你聪明,就是因为他笨一点,才需要我们多费工夫……” 许昭宁道:“学习成绩上不去,那报的那些兴趣班有什么结果?他有什么乐器坚持学过三个月?有能考级的兴趣吗?” “兴趣兴趣,当然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上面,学了开心就行嘛。” 许昭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和许杨德对话的欲望。 许杨德欲言又止。 许乐逸生怕许昭宁又训到他头上,再也不插话了,坐的离他们俩有一米距离。 裴昼隐的回来,暂时打破了僵局。 “费用都缴清了,李阿姨现在的情况不能擅自转院,明天会有专家过来会诊。” “这……”许杨德起身,“昭宁,这是你什么朋友啊?这种恩情,让我们家怎么感谢才好……” 许昭宁冷冷道:“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当着外人的面,许杨德不好再和他吵,被怼的愣了一下后,长叹一口气。 “叔叔,其实我是许乐逸的资助人,”裴昼隐道,“我和宁宁是在工作上认识的,资助许乐逸也是宁宁引荐的。” 许杨德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许乐逸也连忙站了起来,“哥,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别说他们。 连许昭宁也都是这一秒才发现,裴昼隐编谎话信手拈来,都不用打草稿。 裴昼隐反问:“宁宁,你从来没和他们介绍过我?” 听出他话中的逗弄,许昭宁抿唇,沉默不语。 裴昼隐见好就收,“时候也不早了,稍后我的助理会过来和你们沟通之后的事宜,我就先走了。” 许杨德连忙赔笑:“好,实在是感谢您。” “不用谢我,非要谢的话,不如谢谢您儿子?”裴昼隐笑里藏针。 许杨德擦了擦汗,“是。” 裴昼隐对着许昭宁,“你不走?” 许昭宁这才肯搭理他,“我留下来陪我妈。” “就算你在这里守一整夜,阿姨也不会因此早点醒,”裴昼隐意有所指,“不如交给其他更专业的人好了。” “裴昼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冷血,对亲人不管不顾。” 裴昼隐面色微变。 许杨德听他说话的语气更是战战兢兢,生怕他得罪人,小声道:“昭宁,和人说话要有礼貌……” “叔叔,”裴昼隐扯唇,“他想怎么和我说话,是我们的事。” 许杨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嫌弃他多管闲事。 他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相处的关系,被堵了一下后,也不敢说话了。 裴昼隐道:“又不听我的?” 许昭宁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刚刚他还对裴昼隐求助,裴昼隐帮了他,又什么条件都没提。 许昭宁起身。 裴昼隐过来拉他的手,没有任何避嫌的意思,牵着他往医院外走。 到了停车场,助理来和裴昼隐交接信息,许昭宁这才明白,裴昼隐说的“交给更专业的人”,是指把他爸和弟弟看在医院里给他妈当护工。 坐在车上,许昭宁有点沉闷,“就算把他们强行摁住,他们恐怕也不会好好照顾我妈。” 在他们家,他妈向来是照顾人的角色。 而且往往照顾人,还要收获一堆的埋怨,永远吃力不讨好。 裴昼隐至始至终都没松开他的手。 能有握住许昭宁还不挣扎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闻言也是漫不经心,“没关系,他们不愿意,也会有人教他们。” 虽然不应该,许昭宁从他的话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当裴昼隐的手段用在他身上时,他生气抗拒。 可当裴昼隐料理的人变成了让他心烦意乱的人,他只觉得舒心。 裴昼隐趁机,和他十指相扣。 许昭宁没有挣扎的意思。 刚刚在和许杨德吵架时,他就听见了裴昼隐的脚步声。 很多话裴昼隐都听见了,但是他没选择插进来,给许昭宁保留了自尊。 对他,许昭宁的心情复杂。 憎恶时恨不得老死不相见,能离得越远越好。 许昭宁自认是一个遵守公序良俗的人,然而有时他被裴昼隐摁在床上,却会幻想手上有一把刀,能对着他捅下去。 裴昼隐总有这个本事,激发出他内心最激进的情绪。 但此时他又觉得,也许他们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也没什么。 好像躲在裴昼隐的羽翼下,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我们算是一种人。”许昭宁忽然道。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他侧脸,许昭宁失焦的双眼正对着不断流动的马路,好像没有失明。 “为什么这么说?” “我失明,是被耽误的,”许昭宁道,“当年医生说,如果我爸妈早一点带着我去医院,不会到失明的地步。” 裴昼隐握住他的手发紧,眉心紧锁。 许昭宁神情恍惚,陷入回忆,“冬天的新年,我记得绽开的烟花很美,火星也很烫,钻进我眼睛里的时候,烫的我睁不开眼,一直流泪。” 模糊的视线里,是急切忙碌的大人。 李丽芳怕得发抖,捧着他的脸,“疼不疼?杨德,我们去医院吧。” “这大过年的,医生也不上班吧,小伤而已,去医院医生肯定瞎收钱,”许杨德拽着他,“先去水龙头下面冲一冲,快,烫伤就是要冲。” 许昭宁道:“冬天很冷,我被摁在水龙头下,冲湿的头发都结冰了。” 才开始确实有点用。 那应该是许昭宁世界最后一次那么清晰,随后就是模糊的发炎、角膜溃疡。 裴昼隐胸膛里像是闷着什么,眼神也逐渐冰冷。 “不去医院,就因为怕花钱?” “今天他们在医院里什么样子,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许昭宁很平淡,“我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他对我和我妈那么苛刻,可是换成许乐逸,又什么都可以了?” 许昭宁垂眸,“为什么?” 他知道,他问裴昼隐,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他问出这个问题,裴昼隐只会愉快,高兴两人还有这样的共同点,抓着他的手往下坠,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共沉沦。 第52章 第 52 章 有种无形的和谐和亲密…… “没有为什么, ”裴昼隐抬起手,指尖点在许昭宁眼角的泪珠,“有些人不值得你去想‘为什么’。” 许昭宁竟然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几分珍重。 曾经他以为, 在这个世界上, 最不尊重他的人就是裴昼隐。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暗流, 被温情所取代。 许昭宁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在裴昼隐的手向下, 摩挲他的唇时, 他如梦初醒, 避开了裴昼隐的触碰。 “我累了, ”许昭宁轻声说,“什么时候到酒店?” 裴昼隐眸光暗沉了一瞬, 接着若无其事收回手。 司机连忙道:“大概还有十分钟。” 一路无话。 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并没有因为下车而冲淡, 许昭宁下车时, 裴昼隐给他开了车门。 他接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等走出几步路,许昭宁才反应过来, 原来牵引着他走路的人是裴昼隐。 谁都没说话, 到了酒店房间门口,裴昼隐松开了手。 许昭宁意外, 他以为不管怎么样,今天裴昼隐都会跟着他进房间。 以前裴昼隐说过, 他是个商人。 商人不干赔本的买卖, 给了他帮助,自然也要收取相应的好处。 现在不收,是不是说明裴昼隐想要的好处,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裴昼隐的语气一如既往, “进去吧。” 许昭宁踌躇片刻。 裴昼隐逗他,“还是说,你想邀请我进去,和你一起睡?” 许昭宁闻言,立刻打开了房门,房卡插上电的瞬间,裴昼隐的语气也终于带了一点失望,“我以为你好歹会客气客气。” 许昭宁道:“我客气了,你就不客气了。” 裴昼隐轻笑,许昭宁确实了解他。 今日的收获已经出乎所料,他不急于一时,以退为进,“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许昭宁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裴昼隐知道,这种时候,许昭宁没开口刺人,就已经是答应了。 房门合上,许昭宁长出一口气,疲惫慢慢爬到了脸上。 母亲出事,家里又一团乱麻,他不可能不累。 哪怕是以前一个月都不怎么休息,天天去客户家里修琴时,也没今天一天累。 那时只觉得努力赚钱就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谁知道不过是在原地踏步。 * 隔日,医院里传来了好消息,许昭宁的母亲醒了。 许昭宁喜出望外,接到消息时,就已经在往医院赶。 进门时,许家父子正忙前忙后的伺候。 许昭宁还没说话,就听见了他们殷勤的声音。 “医生说你还不能起来,你躺着就行。” “家里……” “家里有我们管着,你一个病人瞎操什么心,你想不想喝水?我给你倒。” 哪怕看不见,许昭宁也能想象到李琳芳无所适从的样子。 因为从前在家里时,他从没见过他爸这样。 许杨德看见裴昼隐,眼睛顿时一亮,笑着道:“裴先生,您来啦?” 裴昼隐颔首。 许杨德十分有眼色,立刻拿了个椅子过来,“裴先生您坐。” 裴昼隐没动,摁住了许昭宁的胳膊,言简意赅,“你坐。” 经过昨天的教训,许杨德这次不敢再随意置喙两人的相处模式。 在他的处世经验中,许昭宁这时应该再把椅子让回去。 可许昭宁一点也没客气,让坐就坐下了,还理所当然地指挥,“我想坐我妈妈面前。” 许杨德愣着,不知道该不该动。 还是裴昼隐的助理立刻将椅子放在了病人的病床前。 裴昼隐牵引着许昭宁,“来。” 在李琳芳面前坐下后,许昭宁的鼻子立刻酸了。 李琳芳说话还很困难,布满老茧的手覆在了许昭宁的手背上,轻轻拍着他安抚,指尖在他手背上写字。 [妈没事,别哭。]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语气带了点劫后余生的埋怨,“你不舒服了不知道休息休息?非要去干什么活,要不是邻居发现及时,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 李琳芳张了张嘴,手一笔一划写:[没事。] 这时,许杨德插嘴,“昭宁,你妈好不容易醒了,别这么跟你妈说话,让人家裴先生看笑话。” 许昭宁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往常最不客气的人就是他。 助理这时道:“许先生,裴先生的条件是,让你们好好照顾李女士,并不包括小许先生。” “啊?”许杨德懵了一下,可算是明白,这个姓裴的处处对他大儿子例外,“哦哦。” 许昭宁问:“什么条件?” 助理道:“裴先生身为资助人,有权利了解被资助者的家庭条件、性格人品,也有权利撤回资助。” 许昭宁心领神会。 他说今天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不对劲,原来是怕裴昼隐给的钱没了。 许昭宁扯出个讽刺的笑。 换成平时,他或许会有对裴昼隐插手太多的恼怒,可出了事,才发现原来狐假虎威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金钱的力量,也是权利的滋味。 许昭宁道:“去打盆水,我要给我妈擦擦脸。” 许杨德下意识道:“都住院躺病床上了,擦什么脸?” 许乐逸悄悄拽了他一下。 许杨德对上裴昼隐的视线,裴昼隐没什么表情,但哪怕是平平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也有一股恐怖的威压。 他穿的衣服平整适宜,上面没有任何不小心揉搓出的皱纹,从领带上的夹子到袖口,无声中透出低调的矜贵。 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小儿子莫名其妙的资助,恐怕他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种阶层的人。 他这个大儿子,到底哪里认识的这种人? 许杨德跟钱没仇,七寸让人捏着,只能收敛平日的脾气,赔着小心。 “乐逸,去给你妈接盆水。” 许乐逸闷头去找盆。 李琳芳不淡定了。 她使劲在许昭宁的手上写字。 [乐逸怎么能干活] [妈不擦脸] 许昭宁紧紧攥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写下去,他不知道的是,他脸上深沉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和裴昼隐有几分相似的狠劲儿。 “让他去盛个水,又不是累死他,他在家里有干过任何的活吗?” 李琳芳写不了字,也说不了话,只能妥协。 裴昼隐手搭在许昭宁的肩膀上,冲着李琳芳微笑。 “阿姨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他跟着许昭宁一唱一和,两张漂亮的脸蛋摆在李琳芳面前,在阳光的沐浴中泛着光,有种无形的和谐和亲密,搞得李琳芳一愣一愣的。 倒是许杨德在一旁观望,又有些纳闷,又对这两张脸产生了潜意识的惧怕。 第53章 第 53 章 骤然分开,竟然有几分无…… 李琳芳还需要住很长时间院。 她情况一稳定, 裴昼隐就找人帮她转了院,许昭宁全程跟着,差不多住了一个月的院, 医生确保万无一失, 这才批准出院。 在一家人的设想中, 买了高铁票,再倒车回家, 差不多要一天时间, 虽然免不了舟车劳顿, 但李琳芳全程坐轮椅, 对病人倒是也还好。 但谁都没想到,裴昼隐让他们坐了私人飞机。 裴昼隐态度如常, 做生意的人向来如此, 表面上好说话, 实际上的喜恶需要旁边人揣摩。 “这是我留学时长辈送的,蒙尘许久,正好这次能派上用场。” 许昭宁还从没听过他提什么“长辈”。 许杨德许乐逸父子惊奇中满是虚荣, 而李琳芳诚惶诚恐, 自从她醒来后,就没搞清楚过状况。 飞机上, 许乐逸左碰碰,右摸摸。 李琳芳小声道:“乐逸……这是人家的东西, 要有礼貌。” 许乐逸撇了撇嘴, 不过还是没再伸手。 许杨德戳了戳许昭宁,“昭宁,你跟我说实话,这种大老板, 你是怎么认识的?人家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他从李琳芳住院第一天就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许昭宁和那个裴先生是朋友,这个裴先生为他做的事情太多了,两人的举动也十分亲密,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许杨德活这么多年,身边别说朋友,就是亲戚,也没对他这么好过,不借钱不背后捅刀就不错了。 这辈子,他也就见大老板对自己的小情儿这么好过。 可两个男人,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许昭宁垂眸,没搭理他。 “你这孩子。” 许杨德悻悻然,又不好发作。 下了飞机后一路专车护送,本该一天的行程,硬生生被缩短到了半天。 许昭宁之前心系母亲,心里只有焦急,这次静下心来,又一次感觉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裴昼隐全程态度极好,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表现得很傲慢。 彷佛他脾气就是如此有耐心。 不用他刻意讨好,已经让许家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只有许昭宁清楚这都是假象。 等下了车,李琳芳先被裴昼隐雇来的人推进房间。 许杨德和许乐逸前后进了家。 许昭宁习惯性把手搭在了裴昼隐胳膊上。 “你先上去吧,”裴昼隐道,“你家里的改变应该很大,我不方便往你家里按插照顾你的人,只能让护工多帮你。” 许昭宁意外,“你不上去?” “我一个外人,去你们家,合适吗?”裴昼隐问,“当然,如果你想让我上去的话,我也可以跟着你。” 许昭宁没想到裴昼隐会给他那么多的自由,不需要他回别墅,反而让他回了家,而且没有随时看着他。 许昭宁下意识问:“你不怕我跑?” “原来你想跑啊,”裴昼隐轻笑,“你能跑到哪里去?” 许昭宁确实无处可去。 他租房的地方裴昼隐知道,老家裴昼隐也知道,如今他在裴昼隐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就算是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而且他的初衷,也是想让他母亲过好日子。 如今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哪怕是跑,也没了意义。 一切都有裴昼隐处理,曾经他束手无策的钱财问题,裴昼隐轻描淡写就能摆平。 回到家后,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自由和安静来的如此突然,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长久和裴昼隐纠缠下去的准备。 骤然分开,竟然有几分无所适从。 第54章 第 54 章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许昭宁又一次撞到了家具。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 去年过年,他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找了个借口没回家。 家里的陈设他已经完全不熟悉, 只有卧室还在他的熟悉范围内, 听许乐逸说, 是他妈在建房子时,坚决按照他以前旧卧室的格局摆放, 如今除了空间大一点, 剩下的全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许昭宁揉了揉被撞疼的手臂。 许乐逸正好路过, 见状可有可无道:“这里你都撞了多少遍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哥你的记性好像变差了。” 许昭宁冷声道:“我记性再差, 也比你学习好。” 许乐逸发现, 他哥的性格好像变了。 以前在家里, 他哥从来不会这么跟他说话,他以前总觉得他哥是全世界脾气最好的人,哪怕是跟他说话说重一点, 他也从来不计较, 顶多口头上说两句。 教训完之后,时候他再跟他哥要钱, 也从来没有不给的。 许乐逸嘟囔,“不就学习好吗, 抓住我的把柄还不放了……” “什么叫不就‘学习好’?”许昭宁冷着脸, “我学习好,所以可以不跟家里要那么多的钱,也不会那么多钱砸进去一点水花都没有,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 你许乐逸还是个少爷命?” 许乐逸连忙道:“哎呀哎呀,我不跟你吵。” “好不容易回家了,又吵什么呢?”许杨德闻声过来,“还嫌你们爸妈不够忙活的?有这个吵架的功夫,不如多照顾照顾病人。” 要是以前,许昭宁或许就忍了。 但也许是裴昼隐给他的底气,也许是李琳芳进过一次医院后,他发觉他的忍让带不来任何好处。 他问:“你是说许乐逸,还是在说我?” 许杨德梗了一下。 “这当然……”许杨德换了靶子,“当然是说你弟弟!许乐逸,别闲着没事和你哥拌嘴,以前你们兄弟拌嘴,十次有八次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许乐逸连声道:“冤枉啊!” 许昭宁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用盲杖探索着,在这对父子的袖手旁观下,自己走了。 回家之后待着的每分每秒,都不像是在生活,反而有点煎熬和坐立难安。 对父亲的忍耐,可能从许昭宁记事起就开始了。 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样,许杨德在外有一个称得上是“老实人”的性格,顾家对妻儿负责的名声,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不错的丈夫,不错的父亲。 但就像是鞋子,看上去合适,穿上去才知道合不合脚,外表再体面,许昭宁能感觉到也都是日复一日的隐痛。 彷佛有一颗细小的砂砾,无时无刻不在磨损着脚底,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大毛病,但就是让你不痛快。 许杨德会在外出堂食时给家里人带酒局的剩菜剩饭,但是他几乎一周只在家里吃一顿晚饭,不回来吃饭也不会跟李琳芳发短信说,任由李琳芳多做菜然后凉掉。 他会在外夸奖妻子的贤惠,但是连家里电视机关闭的按钮都不会摁。 洗衣机的开关键是不知道在哪的,吃完饭的盘子是永远在餐桌上摆着的,讲话永远都是“我早就说过”,被质疑是要生气的。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在外的名声居然人人夸赞。 许昭宁每次过年回家,听到耳朵起茧的话就是:“昭宁,你有个好爸爸,供你上出来大学了,以后记得要孝顺。” 可是他大学时候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 许昭宁并不清楚李琳芳是怎么想的,他只能看见李琳芳日复一日的忍耐。 有时或许对许杨德是恨的。 但当他劝李琳芳离婚时,得到的却是李琳芳的震惊。 “你爸又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离婚做什么?你发现他外面有女人了?” 问这话时,李琳芳的语气是紧张的。 许昭宁神奇的发现,原来他们夫妻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李琳芳竟然还会为了许杨德出不出轨而紧张。 哪怕可能并不是出于爱情的角度,也足够让许昭宁震惊。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但是非要犯什么原则性错误才能离婚吗?” “他什么都没干,我和他离婚,不是胡闹吗?”李琳芳搓了搓手,“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着和你爸离婚,这不是让别人笑话吗?” 许昭宁沉默了一下,问她:“别人的眼光重要,还是你人生的幸福重要?” 她又说:“我哪里不幸福了?咱家的日子虽然不大富大贵,但是还行。” 许昭宁无话可说。 重新回到家之后,这里的氛围和他记忆中没有任何改变。 哪怕李琳芳生了病,需要卧病在床,许杨德的抱怨和唠叨如影随形。 那种鞋子里有砂砾的感觉又回来了,许昭宁发现,比起在这个家里,待在裴昼隐的身边,竟然更让他能够忍受。 毕竟裴昼隐从来不会面对一件小事喋喋不休,也不会因为照顾不了病人而发脾气,他不会暴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也不会因为儿子吵架而拉偏架。 因为裴昼隐喜欢他,是不是只喜欢他不确定。 但能确定的是,裴昼隐的喜欢,比他能得到的廉价的父爱,要昂贵很多很多倍。 * 和许昭宁分开快一周,除了下属过来汇报,裴昼隐没有收到来自许昭宁亲自分享的任何消息。 尽管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失落。 “又没出门?”裴昼隐皱眉,“许家人不让他出门?” “这倒不是,”下属道,“我们的人在他们村里打听过,许先生还小的时候,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在村子里走丢过,当时一整个村的人都帮忙找,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然后被……” 裴昼隐转了转笔,笔尖在文件上一点,“继续说。” “然后许先生被他父亲骂了一顿,说他不懂事乱跑,浪费全村人的精力找他,自那之后,除非必要,许先生几乎不怎么出门。” 裴昼隐握住钢笔的手紧了紧。 他眼眸微暗,用黄铜钢笔尖轻点合同某条款,笔杆反射的金属冷光与他瞳孔的棕色融成一道犀利的冷光。 稍作沉默后,他冷声道:“你出去吧。” 下属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裴昼隐起身,走向了窗边,遥遥望向许昭宁的方向,尽管他知道什么也不会看见。 随着分开的时间越长,他对许昭宁的那股欲念,不减反增。 思念是一把永不熄灭的火,遥远的距离吹不灭,刻意的冷落浇不熄,他不仅对许昭宁的想法越来越多,每日听着下属汇报,还生出一种,也许他们才该是一家人的感觉。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裴翊配不上他,许昭宁的家里人也配不上他,只有他们最相配。 裴翊和他谈恋爱三年,许昭宁对家里的情况闭口不提,裴翊也从来都不知道帮他。 许昭宁的家人和他生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善待他,将一双好好的眼睛致盲。 他们都配不上。 许昭宁每在那个家里多待一天,裴昼隐的煎熬就多增加一分。 可他还不能心急。 高级的猎人善于忍耐,只有忍耐,才能得到想要的猎物。 玻璃窗反光出裴昼隐冰冷的眸色。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裴昼隐回神,返回办公桌拿手机。 看见来电人,他的眉头一皱,随后才接通电话,淡道:“妈。” 裴夫人的声音同样平稳,“你又有很久没回家了,这个月底回来吗?” 裴昼隐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应付她。 他沉默了下来。 裴夫人没听见他的声音,有点疑惑,“喂?昼隐?” 电话的另一侧。 裴翊神情萎靡,死死盯着裴夫人手中的手机,听见她语气不太对,顿时有点急,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裴夫人强行摁下去。 她做了个口型:“你急什么!” 裴昼隐询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裴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就算没什么事,你不该回家看看?” 裴翊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躲过去。 裴夫人放柔了声音:“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回家来吃个饭,知道你忙,一顿饭总耽误不了什么功夫吧?” 裴昼隐道:“好。” 裴夫人松了口气。 挂掉电话后,裴夫人的脸色立刻拉了下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沉不住气?怪不得你哥样样都比你强!” 对于这种教训,裴翊已经没了任何反驳的心思,他问:“他答应了?到时候能行吗?他现在又不听你话了。” “我要是直接命令他去相亲,他当然不会去,”裴夫人对于这个小儿子,已经没了任何盼望,“但是和有利益往来的伙伴吃一顿饭,他肯定会去,生意场上做生意,哪有那么直白的?” 裴翊闷闷不乐,“他来了我要躲起来,我们不能见面。” 裴夫人不清楚他们是怎么闹到这种地步的,问裴翊,裴翊也不说。 见两个儿子如此,事到如今也是暗暗后悔,当年不该对两个孩子顾此失彼。 另一边,裴昼隐挂断电话。 他冷笑了一声。 他和裴翊之间的事,他不信裴翊不跑去母亲面前告状。 既然他们不戳破,他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55章 第 55 章 怎么他的待遇不升反降?…… 又是一周过去, 许昭宁和裴昼隐相安无事,也没有再见。 许昭宁都有些诧异,这次裴昼隐这么久没来找他, 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都有种错觉, 好像裴昼隐已经放过了他。 或许裴昼隐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 之前天天在一起,他又隔三差五的闹, 不让裴昼隐得逞, 这么一块肉挂在面前, 自然天天想着要吃。 但现在距离被拉远, 或许裴昼隐回过神来,发现他这块肉也没那么好吃? 许昭宁希望是这样。 同时, 在他内心不愿意承认的角落, 他觉得怅然若失。 但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 原因是汤舒知道他回了老家, 趁着放假也回来找他了。 成天在家里待着,一个正常人都能给待郁闷了,更何况家里的氛围也不是很好, 收到汤舒邀约的瞬间, 许昭宁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出门时,他还碰到了邻居。 邻居看见他一个人, 上前问了两句,得知许昭宁见朋友, 还询问起他的婚恋情况。 老家的人就喜欢问这些, 饭后闲余最喜欢的就是拉郎配,别管关不关他们的事。 许昭宁不想和他们聊这些,说话也语焉不详,被误会成了去相亲, 不好意思说。 他懒得反驳,干脆默认,又聊了几句,对方才放他离开。 再次和汤舒见面,又是不同的境况。 汤舒问:“阿姨的身体好点了吗?你也真是的,阿姨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 许昭宁道:“主要是跟你说了,你请假也麻烦,还平白担心。” “你啊,就是太喜欢替别人着想,”汤舒不太赞同,“但凡你能狠心一点,也不至于毕业这么多年,一直被家里拖累,一分钱没攒下。” 他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红包。 许昭宁不明所以,歪了歪头,直到汤舒把红包塞进他的手里,他才猜到是什么,连忙道:“不用……” “拿着。”汤舒很坚定。 一番推拒,搞得餐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两人多年好友,许昭宁知道,汤舒认定了要对人好时,拒绝他反而生气,推辞不掉后,这才收了下来。 两人又聊了聊近况,许昭宁听汤舒说,他和男朋友打算年后就订婚了,虽然认识没多长时间,但是感觉性格很契合,也想共度余生。 和许昭宁的感情生活相比,汤舒的感情简直是顺遂的不得了。 曾经许昭宁也觉得,健康的感情就该是这样,两人有商有量,合适就一起走一段路,不合适好聚好散也是好的。 但有过裴昼隐,他发现畸形的感情更容易调动人的情绪,那些脆弱的、不堪的记忆,深刻印在他的大脑中,让他在回忆起自己的感情时,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并不是谈了三年恋爱的裴翊,竟然是裴昼隐。 不过他和裴昼隐这段隐秘的纠缠,注定永远不能拿出来和汤舒大大方方分享,和任何人都不能。 “对了,”汤舒说完自己,看着许昭宁很沉默,也感觉到有点不对,“你和裴翊……最近你看新闻了吗?” 许昭宁摇了摇头。 他平时很少上网刷东西。 其实他已经不是那么关心裴翊怎么了,可有可无问道:“他上新闻了?” “应该不是他本人,是他家公司……难不成是他哥哥?” 许昭宁眼睫微颤。 他声音冷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提到裴昼隐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我不关心他哥哥。” “我当然知道啦,他哥哥又不是裴翊,你当然不会关心,就是一桩财经八卦而已,说裴家好像有意和梁家联姻,就是那家房产大王梁家,”汤舒八卦方面一向热衷,“我数了数,裴家未婚的后辈没几个,应该不可能是裴翊,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哥?” 许昭宁五指收拢,蜷缩在桌子上。 汤舒看他脸色不对,“不会吧,不会真是裴翊吧?” 许昭宁垂眸:“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汤舒这才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看许昭宁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还以为裴翊怎么样他不在乎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汤舒道,“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起前任了。” 许昭宁不是为了裴翊,但是对着汤舒,他不能说。 可他为什么会有点生气呢? 怪不得裴昼隐这段时间都不来找他了。 不是因为腻了,也不是因为放过了他,而是因为有了正主,不能再继续玩了。 虽然他们现在的社会同性可婚,但毕竟同性结婚并不是主流,很多地区也不关注,甚至不清楚同性已经可婚,连公众人物同性结婚的也很少。 更别提裴家这种豪门,他和裴翊当初受到的阻挠就是个例子。 ——砰! 远处,有个服务员不小心撞到了客人,盘子碎了一地,巨大的声响让出神的许昭宁也回神。 他听见了服务员连连道歉的声音,还有客人不耐烦的训斥。 这点小插曲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经理过来协商,扣了服务员工资这才作罢。 许昭宁喝了口水,心绪逐渐平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和这个服务员的处境有什么区别?豪门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揣度。而且,裴昼隐强行闯进他的世界,他一向抗拒反感,这下不是正好? * 夜里,许昭宁早早上了床,只是一直没睡着。 因为裴昼隐的干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工作,很多客户的邀约他只能拒绝,也不知道无形中损失了多少客流量。 想起这些,对裴昼隐的怒火又开始缓缓上升。 恰好许昭宁的手机响起,盲人模式下的语音播报,将裴昼隐的名字字正腔圆地说了出来。 许昭宁一怔,说曹操曹操到。 第一通电话,许昭宁假装没听见,用被子捂住了头。 对方停歇几分钟,接着又打了过来。 这次,许昭宁蒙着头,手从被子里伸出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另一侧的裴昼隐:“……” 他一脸凝重地盯着被挂断的界面。 怎么了这是? 怎么他的待遇不升反降? 第56章 第 56 章 裴昼隐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许昭宁没想到, 裴昼隐会出现在他们家楼下。 两人已经有大半个月的光景未见,许昭宁乍然听见他的声音,竟然有种恍如隔世感, 好像两人纠缠的日子不过是他在做梦。 隔着窗台, 许昭宁的脑袋转来转去, 没找准声音的来源。 裴昼隐看他像个警惕的小动物,在窗台上闻闻嗅嗅, 被挂电话的郁闷也散去一些, 勾了勾唇。 “我在你两点钟方向。” 许昭宁闻声, 锁定了他。 明明许昭宁看不见, 当他的目光投过来时,裴昼隐的心还是为之一颤。 他像个怨妇, 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带着一股哀怨, “为什么挂我电话?” 许昭宁闻言, 立刻回了房间,拉上了窗帘。 裴昼隐怔住。 到底是怎么了? 许昭宁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和他想象中不同。 他以为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说许昭宁能想他,对他的态度起码没那么抗拒才是, 可为什么拉远了距离,许昭宁的态度却比之前还要糟糕? 如果换成别人, 裴昼隐或许能把他的生气猜测是闹小脾气。 开始接管公司之前, 他的第一课就是学会驭人,可对着许昭宁时,这些经验便统统都不作数了,他仿佛一个愣头青。 农村的自建房不算矮, 尤其是许杨德在得到一大笔钱之后,想要扬眉吐气,故意把房子建的比邻居都高。 之前裴昼隐冷眼旁观,如今却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让下属插手干预一下了,哪用对着这个破房子为难。 他对着窗户压低了声音:“宁宁?你不高兴?” 许昭宁觉得烦。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装没听见,一听见裴昼隐的声音觉得惊讶,没过脑子就站在了露台上。 现在裴昼隐已经知道他挂电话和回屋是故意的,恐怕会纠缠不休。 然而裴昼隐在叫了他几声后,便陷入了沉默。 黑暗中,许昭宁睁开眼。 这就放弃了? 两人一上一下,默默僵持着,裴昼隐的欢欣一点一点冷却。 不知过去多久,裴昼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试探,好像还有一点不太容易被察觉的期待。 “是因为我太久没来,你生气了?” 许昭宁还是没忍住,从床上起来,对着窗户小声说了一句:“我没有。” 裴昼隐知道他没有,只不过是故意激他。 “罪人临死前都能知道自己的死因,我能不能别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许昭宁忍不住了,“谁让你‘死’了?没人让你死。” “好,那你总能让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吧?” “我没生气。” 裴昼隐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刚刚许昭宁看见他时,明显把脸拉下去了,这么明显的挂脸,这种时候还嘴硬说没生气? 可一想他的处境,他又笑不出来了。 “好,没生气,”裴昼隐换了个要求,“那让我看你一眼行不行?看你一眼我就走。” 向来在外冷淡自持的裴昼隐,谁都想不到,他大半夜会为了一个人,守在楼下做小伏低的哄人。 许昭宁也够倔,“你刚刚已经看过了。” 裴昼隐跟地摊讲价似的,“没看仔细。” “可是你说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可不是仔细看。” 裴昼隐无语凝噎。 唯一和他预料中相符的,大概就是许昭宁野草遇火的脾气。 他见过裴翊和许昭宁相处,知道许昭宁的脾气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好,他喜欢和情人使小性子。 他能对裴翊毫无顾忌地发脾气,却从没对他无理取闹过。 裴昼隐觉得他简直是疯了,和许昭宁说两句话,耐心就又回来不少,被呛了也不生气,还有些淡淡的愉悦。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许昭宁以为他还要纠缠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妥协的这么快,这么干脆。 说走立刻就走,许昭宁很快就听见了汽车启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子里十分明显,汽车的轮子碾过泥土,把许昭宁的心碾得心烦意乱。 他回到床上,翻了个身。 彻底睡不着了。 * 裴昼隐并没有走太远。 不知道许昭宁生气的原因,哪怕是回去,也不可能安心工作。 而且如果他走了,许昭宁更生气了怎么办? 于是他选择大半夜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钱难赚屎难吃,每个社会人都深谙这个道理,面对高薪工作,助理在被吵醒后也维持了声音的清醒。 “喂,裴总。” 然后裴昼隐的话,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他为什么会生气?” 助理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啊?” 裴昼隐补上了主语,“许昭宁。” “哦……许先生。” 助理哪知道许昭宁为什么会生气。 他只觉得自己雇主是不是疯了,或者他成了他们情侣play中的一环。 曾经他在裴昼隐的手底下工作,干的不是这种活。 他见识过裴昼隐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把这个裴昼隐,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个裴总联系在一起。 说白一点,现在裴总给他的感觉,很像那种色令智昏的中年老板,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结果为了小情人豁出去了,家庭也不要了,事业也顾不上了,就要爱情。 中年叛逆期? 助理为这个联想敲了敲脑子,幸亏裴总听不见他心里在想什么。 “查到了,”助理连忙汇报,“最近许先生出了次门,和他的好友汤舒见了一面。” “由于之前您的吩咐,我们没再靠近,所以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裴昼隐知道这个汤舒,之前他也见过。 他的记忆力不错,立刻在脑海中调动出来了这个人的模样,思绪流转。 * “哥,你要走啊?” 许乐逸大早上就看见他哥拖着行李箱,然后放在了客厅里。 现在他不太敢惹许昭宁,憋了很久也没敢问。 只在吃饭的时候,当着大人的面问了一嘴。 他这么一说,他们的父母也注意到了客厅里的箱子。 李琳芳有点急切,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清晰的字句,“你……走?” 许昭宁“嗯”了一声:“家里总是靠别人的接济也不是一回事,我需要出去赚钱。” 许杨德听这话,觉得有点不妙,“不会是你那个朋友不愿意资助咱们家了吧?你跟他闹掰了?” 李琳芳的手使劲戳他,想让他住嘴。 “就算现在没闹掰,你能保证人家能一辈子给我们家钱吗?”许昭宁放下了筷子,情绪很平静,“别人给的再多,终究也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赚来的钱才属于自己。” 许杨德气得抚胸,“你这个死心眼!” 许昭宁不愿和他纠缠,摸索着走到了他妈的轮椅旁边,覆在了他妈手上,“妈,照顾好自己,我在你的手机里把我的号码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我一会教你怎么用。” 李琳芳点了点头。 等下午裴昼隐再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许家人没想到他会来,也没想到他不知道许昭宁已经走,毕恭毕敬将他请了进去。 昨天裴昼隐求了半天都没进去的房子,今天轻而易举踏入,只是他想见的人却没了踪影。 裴昼隐面沉如水,许乐逸吓得给他引完路就跑了。 环视过许昭宁的房间,彷佛从这间不大的卧室里,看见许昭宁的童年。 许昭宁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连一台电话都没有,桌子上有个架起来的书架,摆满了他读书时的教材。 裴昼隐坐下,随手翻了两页。 他看见了许昭宁小时候写的字,不是盲文,歪歪扭扭的,丑的像蚯蚓。 被这个字体逗着笑了两下,房间内又重新陷入死寂。 果然不能给许昭宁太多自由。 第57章 第 57 章 看来他和裴昼隐,应该是…… 回到出租屋, 许昭宁有种恍如隔世感。 明明也没几个月,但是这次回来,彷佛中间隔了很久很久, 他甚至对房间的布局都有点陌生, 摸索时总是被家具绊一下。 他临走时没有关窗, 靠近窗户的位置,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手指碰上去时, 有种凝涩感。 没有功夫去多想, 回来之后, 他就开始打扫卫生,各种擦拭, 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等收拾好之后, 额头覆了一层薄汗。 这时, 屋里的安静又包裹住他。 他觉得有点疑惑,也有点茫然,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都说无所事事的日子久了, 人会习惯,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被懒惰腐蚀的人,但是等他真的脱离了工作, 被当成废人一般养着,重新得到自由, 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还好这时, 房东敲了敲门。 许昭宁回神去开门。 房东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叔,也住在这个小区,不过两人不常见面。 “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住了呢,”房东道, “有段日子没看见你了。” 租客扔下一切,连家也不搬直接跑路的情况不是没有。 许昭宁闻言,抱歉道:“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回家了一趟。” “家里的事?你家里有人生病了?” 许昭宁点了点头,房东也就没继续往下问,毕竟是他的隐私。 “我过来也没别的事情,我们的合约快到期了,最近又见你不在,以为你不续了,既然你回来了,想聊聊租房的问题。” “我续。”许昭宁很干脆,“不过,我们之前一直是半年交一次房租,我现在手头上可能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没事,三个月一次也行,你租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你人品。” 房东闻言也就放心了,又聊了两句,对他的家里人表示了一下慰问,然后走了。 许昭宁的走神被打断,也没了继续多想的心思,接下来该怎么弄房租才是他的重点。 他一下子彷佛找到了什么目标,家里人还在等着他,这边的房租也需要交上。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重新开始联系顾客。 还好他之前工作卖力,在行业里积攒了一定的口碑,刚修好不久的钢琴没几个月时间走音不会特别严重,有部分顾客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没营业,虽然有些近期想要找他的顾客因为他不接单而找了其他人,但总体来说,跑掉的顾客不算特别多。 许昭宁在朋友圈里发了个公告,没多久,就有人找了上来。 …… 接下来连续几天,许昭宁慢慢找回了生活的节奏。 是从前他熟悉的节奏。 这期间,裴家那边没有出过什么新闻,裴昼隐也没有任何动静。 许昭宁联系过他弟弟,许乐逸只说在他走的那天,裴昼隐过去找了他一次,在他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听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气。 许昭宁觉得裴昼隐是放弃了。 想来也是,他和裴昼隐刚见面时,裴昼隐可没表现出过对他有什么兴趣。 后来开始出格,是他从厕所里和裴昼隐一起,听见了别人引论裴家,而他知道了裴昼隐的过往。 裴昼隐对他,和他思考的应该一样,只不过是报复欲引起的一时心血来潮。 各种因素加起来,让裴昼隐误以为喜欢上了他。 就算之后和裴翊已经闹掰,没了报复的对象,也依旧纠缠着他不放。 时间是个好东西。 他们不过分开了半个月,裴昼隐对他的兴趣就开始下降。 再加上家族需要,裴昼隐开始物色相亲对象,这才成全了许昭宁的自由。 许昭宁隐隐会因为这自由来的太容易,太突然,而觉得不安。 但又因为裴昼隐确实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种不安很快又被压下来。 裴昼隐一直是知道他的住址的。 老家的住址,这里的住址,他全都知道,而且他并没有让家里人瞒着裴昼隐,裴昼隐也知道他回来了这里。 尽管知道,却没来找他,裴昼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许昭宁觉得他没有意会错。 这天,一个想象不到的人联系上了许昭宁。 裴昼隐的那个老师,也就是许昭宁和裴昼隐第一次见面时,他帮忙修过钢琴的那个退休老太太。 老太太会用微信,线上联系的他:[小许老师,几个月不见,家里的钢琴又有些走音了,你最近有时间吗?可能要麻烦你过来修一下音。] 许昭宁第一反应是不太想回。 他着实不想再和裴昼隐身边人有牵扯。 字打了又删。 [不好意思……我最近客户排满了,可能要等很长时间,不如我给您推荐一个同行,调音同样很优秀,他最近不是很忙。] 名片马上就要分享出去了。 老太太打字慢,但是字句简短,回复很及时:[不用,我就喜欢小许老师,我可以等的。] 许昭宁抿唇,敲了半天的字。 老太太等了半天,看他不回,又发来:[要等多久?要十天半个月吗?] 许昭宁把打好的字删掉,长叹一口气:[您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他特意挑了个工作日,工作时间。 这种时间往往也是裴昼隐最忙的时候,哪怕他身边有监视,报告给裴昼隐也需要一定时间,他可以早早修完钢琴走人。 说白了,还是害怕和裴昼隐碰上。 好在,他的运气也不总是走背字,老太太上次从他那里学会了怎么维护钢琴之后,钢琴保护的挺好,他不需要像上次那样每个琴键都修一遍,工作完成得很快。 婉拒了老太太留他吃饭的提议后,他回家的路上,走路都是轻快的。 看来他和裴昼隐,应该是彻底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回到家,还没进家门口,他听见房东叫了他一声。 许昭宁有些意外,“怎么了?” 上次不是说清楚了吗? “那个……有件事可能要和你商量一下,”房东的语气有点心虚,不住地搓手,“你现在有时间吗?” 许昭宁慢慢升上来一股不祥的预感。 “算了,就在这里说了吧,”房东道,“这个房间有人想买,我们家里也有卖的意向,正好租约快到期,你最近收拾收拾找下家吧。” 第58章 第 58 章 “——你不是已经和什么…… 事发突然, 许昭宁的大脑一片空白,房东一个劲儿的道歉,“这样吧, 房子我也不检查了, 直接退你押金, 现在房子不好卖,有人肯出高价, 我肯定不能让房子砸手里……” “有人出高价?”许昭宁抓住了重点。 “是啊, 突然有人出高价买的。” “那人长什么样?” “这……”房东思考了一下, “好几个人来买的, 穿得都像模像样的,像是什么大公司的人。” 许昭宁握住盲杖的手紧了紧。 没有必要再问了。 谁来买的房子显而易见。 他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生气有, 愤怒有, 还有一种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回了房间,他拿出手机,愤愤地拨打了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 然而在接通之后, 听见裴昼隐声音的一瞬间, 理智重新占领大脑,许昭宁猛地挂断。 裴昼隐轻笑一声。 这是他这些天唯一展颜的时刻, 哪怕没有听见许昭宁的声音。 片刻后,许昭宁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 这次, 许昭宁的情绪明显冷静了不少, “裴昼隐?” 裴昼隐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 “是你做的?” 裴昼隐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许昭宁攥紧了手机。 他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裴昼隐失去了惧怕, 像是笃定裴昼隐不会伤害他,对着裴昼隐越界的行为,只有生气。 “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许昭宁质问,“你凭什么买走我租的房子?” 这话说得委实没道理。 裴昼隐又笑了,“宁宁,买卖是自由的,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放弃?放弃谁?放弃你吗?” “你这是承认了?”许昭宁的呼吸急促起来。 裴昼隐听着他的呼吸,闭了闭眼,似乎能想象到许昭宁在他面前生气的模样。 如此可爱。 “你现在太激动了,宁宁,对我还有很多误会,”裴昼隐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导,只是许昭宁情绪激动,没听出来,“不如我们见个面,仔细聊聊?” 许昭宁已经百分百能确定是他。 但是他不要脸不承认,他除了生气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昭宁有点凶狠道:“谁跟你见面。” 当他傻。 又一次被挂断电话,裴昼隐也没生气。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对于别人的怒骂也甘之如饴。 * 许昭宁又一次收拾行李。 之前的两个月,他在裴昼隐的身边,想走而不能,连收拾行李的机会都没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收拾了第三次行李。 多次的奔波使他疲惫,但他还是决定下午去看房子,尽快决定下一个住所。 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和裴昼隐的纠缠。 果然不出所料,在下午他打算出门时,开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盲杖敲到了对方的腿上,他以为不小心打到了人,第一反应是道歉,随后就听见了裴昼隐的声音。 “宁宁。” 许昭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绕过裴昼隐,想直接走掉,却被裴昼隐握住了胳膊,语气柔和,“不聊一聊吗?” 许昭宁清楚,他的语气,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一种糖衣炮弹。 “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 裴昼隐笑了一笑,“谁跟你两清。” 他的手像枷锁,牢牢锁住许昭宁,有一种绝不放手的执拗,深棕色的瞳色终于在看见许昭宁时,又一次泛起光亮。 许昭宁的脸庞倒映在他的眼中,他又从许昭宁无神的眼眸中看见了的自己的狼狈、愤怒。 这些天积攒的怨气,只有他自己清楚。 气氛在平静之下,隐隐流淌着汹涌的波涛,两人之间好像有一颗即将点燃的炸弹,一触即发。 许昭宁抿唇,声量小,但是坚定倔强,“放开我。” 裴昼隐脸色渐沉,没出声。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许昭宁的语气越来越急,“不是已经到此为止了吗?我走了之后,你不是也没有特别生气吗?为什么?为什么又来招惹我?” 裴昼隐的指腹发白。 “我就不能拥有一段时间的平静吗?”许昭宁的语气已经接近于质问,“你凭什么买走我租的房子?又要让我无家可归?” “我从来没说过要放弃,”裴昼隐逼近,“我让你无家可归?你乖乖听话不就好了,乖乖听话,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里需要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不需要!”许昭宁的声音上扬,“我不需要你!我现在这么狼狈,到底是拜谁所赐?!” 走廊一时间陷入死寂。 耳朵中似乎还回荡着许昭宁情绪失控的话。 “对,”裴昼隐在沉默许久后,忽然道,“我就是要让你没有任何依靠,我就是想让你,哪怕不需要我,也只能需要我。” 狠意在他眼眸中闪过,他的语气也终于阴沉,“跟我回去。” 许昭宁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拽着他,强大的力气成功让他感受到了男人的怒火,盲杖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没人去管。 “我不要!”许昭宁拼命挣扎,“不行,裴昼隐,你不能再关着我!” 裴昼隐单手将他拦腰抱起。 许昭宁从没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朵云,他感觉到怕了,掐着裴昼隐的脖子,惊慌失措道:“我不要跟你走!” “裴昼隐!” “——你不是已经和什么梁小姐高小姐的联姻了吗?!” 急促的脚步骤然停住。 许昭宁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他伏在裴昼隐的颈窝,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裴昼隐望着几步之隔的车,表情几度变化,随后,声音像是疑惑,“谁跟你说的?” “别……”话到了喉咙,又被咽了回去,许昭宁不想出卖朋友,“都上新闻了,稍微一刷手机都能刷到,还用谁告诉我吗?” 裴昼隐瞬间识破,“你那个见面的朋友告诉你的。” 许昭宁闭嘴了。 滔天的怒火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浇灭,随之而来的是几分哭笑不得和费解。 同时,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飞速读取。 他母亲之前莫名其妙的邀约,好像也瞬间明白了其目的。 “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裴昼隐问,“媒体每天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怎么偏偏就信我的?”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确定那个答案。 转而漫不经心问其他的,“是想逃离我身边的心情太迫切了,所以连新闻的真假都不顾了?” 许昭宁没答话,声音闷闷的,“所以是假的?” 裴昼隐冷笑:“你很失望?” 第59章 第 59 章 “——这是我喜欢的对象…… 许昭宁没再说话。 不仅仅是失望, 还有其他的一点什么。 但是他说不清楚,也不想对裴昼隐说。 裴昼隐却以为是他默认了,心里的另一个猜测也瞬间变得模糊且不重要起来。 “走。” 裴昼隐将许昭宁放到了车上。 “去哪?”许昭宁又开始慌乱, “我不要……” 裴昼隐大手一挥, 将他摁了回去, 冷声道:“带着你去辟谣。” * 裴昼隐回来的事情,裴夫人事先并不知情。 在门卫的通报下, 她才敢确认, 裴昼隐真的回来了, 在此之前, 她给裴昼隐发过去的催促短信石沉大海,她以为裴昼隐不想回家。 然而在看清裴昼隐身边跟着的人后,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小许?” 什么情况, 为什么许昭宁会跟在她大儿子身后? 为什么两个人看上去……还挺亲密? 这段时间小儿子三缄其口, 她只知道小儿子和大儿子有了矛盾,至于是什么样的矛盾,丝毫不知, 问也问不出。 看见形容亲密的两人, 不好的预感像挂在心间的石头,不停地拖着她往下坠。 裴昼隐像是早有预料, 松了松领带,“裴翊呢?” 这个动作透着几分不耐。 裴夫人勉强扯出笑意, “他很久没回家, 你问他做什么?” 很明显的谎言,裴昼隐也没有相信。 如若裴翊很久不归家,现如今该着急的不是裴昼隐,而是她。 她的语气, 分明是害怕裴昼隐对裴翊做什么。 “可惜了,”裴昼隐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妈,吩咐厨房备菜吧。” 他好像很久没有正经叫过裴夫人一句妈。 裴夫人在怔愣之余,竟然生出几分不可置信的受宠若惊,她愣了一下之后,才应声。 可裴昼隐不可能只是回来吃个晚餐。 许昭宁犹如影子,亦步亦趋跟在裴昼隐身侧,没有盲杖使他的行动也陷入不便,可裴昼隐背后似乎长了眼睛,总是能在他出错时扶他一把。 和裴昼隐一起坐下后,许昭宁又庆幸自己是个瞎子。 是个瞎子,所以不必亲眼看到场面有多尴尬,他不清楚自己坐在了哪里,身边有裴昼隐挨着,似乎也没那么惶恐不安。 椅子发出拖拽声。 有人在许昭宁和裴昼隐的对面落座,应该是裴夫人。 母子俩同样生疏,落座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夫人深知现在不是劝裴昼隐去相亲的好时机,许昭宁看不见,她却看见了裴昼隐满身的压抑。 “那个……”裴夫人找了个话题,“最近一切都好吗?” 裴昼隐不给她面子,“您是问公司,还是问我本人?” 裴夫人勉强一笑,“当然是你。” “这样啊,”裴昼隐沉吟片刻,“不是很好。” “有些很荒谬的传闻,”裴昼隐像是在寻常聊天,“我本人尚在公司工作,却有替身替我去相亲,还害裴家传出与梁家结亲的喜闻,令我十分费解。” 裴夫人为数不多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裴昼隐状似苦恼地叹气,“我在反省是否真的有玄学现象,而我孤陋寡闻不知情,还是无良媒体三人市虎,博取流量?” 淡淡的硝烟味儿弥漫开。 许昭宁开始坐立不安。 ——早知道嘴巴严实一点,也好过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裴夫人对裴昼隐也不总是做小伏低。 在发觉儿子的敌意时,她心中的掌控感又压过了她的歉意,狠狠拧了一下眉。 “昼隐,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有效果。 裴昼隐并不打算和她吵架,微笑着致歉,“一时被这些媒体气到了,母亲不要介怀。” 许昭宁就没见过谁家和亲妈说话这么令人牙酸。 好不容易捱到了上菜,裴昼隐将餐布与餐具一一递到许昭宁手中,又告诉他饭菜的位置。 他与许昭宁的距离早已超出正常社交距离,偏偏两人不以为意。 裴夫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母亲,”裴昼隐重新看向他,“把裴翊叫下来吃饭吧,总不好让他一个人饿着。” 裴夫人下意识应了一声。 接着,她反应过来露了馅,却见佣人已经转身上了二楼,为时已晚。 裴翊下来时,正好对上裴昼隐无波无澜的双眼。 强忍着过去坐下,他的视线黏在许昭宁身上就拔不下来了。 “宁宁……” 许昭宁没有理他。 裴昼隐又问:“爸呢?” “你爸不是经常不在家吗?叫他干什么?”裴夫人的神色不太自然,“反正在家也和没在家没什么区别,吃饭。” “人不齐,不过也无所谓了。”裴昼隐叹了口气。 在场所有人都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秒,裴昼隐径直握住了许昭宁的手。 “重新介绍一下吧。” 许昭宁的手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种不妙的感觉。 “——这是我喜欢的对象,未来的男朋友,也是未来的结婚对象。” 话音未落,裴夫人手中的刀叉滑落,与瓷盘碰撞出清脆的响。 她露出了平生仅见的、呆滞的空白表情。 许昭宁则是被呛了一下,却对裴昼隐骤然发疯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意外于裴昼隐介绍他是未来的男友,而不是用现在进行时来描述两人的关系。 现场寂静有长达一分钟的时间。 裴夫人转而看向裴翊,却发现裴翊双手紧握,一脸隐忍地瞪着裴昼隐,显然早已知情。 最荒谬的情况发生了。 兄弟阋墙,共同挣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裴翊愤怒地起身,将盘子掀翻在地,“你说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胜利者的炫耀?” 裴昼隐在这种场景下,冷静显得格外诡异,“许昭宁还并未答应我的追求。” 裴翊气笑了,“答应不答应重要吗?你不是早就逼着他和你上床了吗?” “疯了!”裴夫人已经顾不上维持富太太的优雅,“你们两个是不是都疯了!” 许昭宁一脸麻木,显然已经不再在意这种言论。 “这并不是今天的重点,弟弟,你还是这么蠢,”裴昼隐优雅地倒了杯红酒,“今天的重点是,不论梁家小姐还是高家小姐,甲小姐乙小姐,我统统都不会见,更不会答应联姻。” 他朝裴翊举杯,“我以为你早就把我这番话当真,可你太蠢了,我只能再把这些话复述一遍。” 裴翊略有心虚,“又不是……又不是我让你去相亲!” “不重要,”裴昼隐将红酒一饮而尽,“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已经为裴氏——不,准确来说,是我们裴家二房这脉分支,献出了我的童年,分享了我的青春。” 高脚杯随着话音落下,一同摔进了裴翊制造的残骸。 “不会再有以后了,你们放心。” 战火熄灭后的荒芜中,许昭宁感觉有双手握住了他。 是裴昼隐,他说:“走。” 裴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神情几近歇斯底里。 “裴昼隐!” “——裴昼隐!” “我栽培了你十几年,”裴夫人疾步上前,试图追上两人,却被家里的佣人拦住,她怒推了对方一把,“谁是你们雇主?!你有胆子拦我!” 对方垂头,“夫人,付我们薪水的一直是裴总。” 直至此时,裴昼隐撕下那层面目全非的面具,裴夫人才发觉,原来面目全非的伪装也尚存一丝手下留情。 远方的吵闹逐渐消失了。 许昭宁被裴昼隐一步一步牵着,他发现裴昼隐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没有戳破。 “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还是因为他。 “可是怎么办,”裴昼隐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哪怕你不吃醋,我也舍不得让你裴太太的位置受威胁。” 就当是他贱。 第60章 第 60 章 许昭宁发觉他讨厌这种失…… 天光被一寸寸抽走, 乌云低垂,潮湿冰冷的气息再一次从鼻腔中漫延。 耳边传来视频播放的声音,热热闹闹的八卦新闻, 时而配搞怪的bgm, 而车内, 连司机坐立难安的换姿势都清晰可闻,吵闹被禁锢在手机方寸之间。 视频一条接一条—— “网传于十月二十一日, 裴氏家族某公子和梁家三小姐秘密接触, 疑似交往, 记者已……” “两大集团这是要结亲了吗?豪门小说照进现实!十月二十日, 梁思妍被拍到和裴氏总裁约会,说起裴氏, 大家应该不陌生, 但如今的裴氏总裁大家可能不清楚, 接下来就让小编带大家……” “十月十八日……” 裴昼隐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容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开心。 距离他们停在路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之久,裴昼隐平时从来不刷短视频, 却在命令司机停下后, 一刻不停地刷,但是每个视频看不到结尾又都划走。 视频彻底被掐断,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许昭宁听到司机连呼吸都放缓了, 像是害怕裴昼隐突然的发作。 此时此刻, 裴昼隐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许昭宁又听见了拨打电话的声音。 在等待接通的间隙,裴昼隐像是调笑般,问他:“你刷到过这种视频吗?” 许昭宁否认:“我可没看,是你自己要刷的。” 裴昼隐不说话了。 许昭宁头一次发现, 等待人接通电话也是件煎熬的事情。 电话始终没接通,裴昼隐的不悦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换了助理的号码:“立刻联系公关负责人,五分钟内和我通话。” 许昭宁以为他在裴家已经疯够了,没想到还要继续。 没一会儿,公关部的电话就回了过来,负责人诚惶诚恐,“裴总……” “网上都开始编排我即将和一个陌生女人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是……梁小姐吗?” “看不出来,你们对梁氏还挺尊敬,人都没见过,就知道要尊称小姐?” 很明显的找茬,负责人不管说什么都会挨怼。 此时恐怕负责人已经开始在电话的另一侧擦汗。 “是是,梁静雯和我们集团的传闻,我们公关部门有在跟进,不过因为传播范围不是很广,网上的舆论也都属于正面,这时出来否认反而会起反效果,不如等议论的声音慢慢退……” “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的袖手旁观了?任由梁家造势,任由你们老板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结婚?还一天一个日期,瞎编都不知道统一一个日子。” 负责人没声了。 裴昼隐问:“难道你们公关部,要我一步步教你们该怎么公关吗?” “我们部门这就开会……” “我要你们公关,你们开会做什么?”裴昼隐的语气加重,“你们就一直开会,一直开到退休,等你退休了,这件事就自动解决了是吗?” 负责人汗流浃背,裴夫人在对方不安的声音中挂断了电话。 下一个是法务部。 “能找到是谁发出来的第一个通稿吗?” 法务部同样不明白他的大动肝火,赔着小心,“裴总,这种娱乐新闻……” “找不到就把发过通稿的营销号全告一遍,”裴昼隐问,“不用我教你们干活吧?” 法务部冷汗涔涔。 电话挂断,裴昼隐还在拨号。 忽然,一双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摁住他,像是某种暂停的信号。 “够了吧?” 发疯了发了这么久。 裴昼隐没有挥开他的手,但是在停顿片刻后,又开始拨号。 许昭宁加重了力气,摁住他,“裴昼隐。” 这次的语气,也加重了许多。 裴昼隐又一次拨了电话。 许昭宁听见通话的声音,这次直接拿过了裴昼隐的手机——估计裴昼隐长这么大,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 “给我。”裴昼隐的声音阴沉,但是又不敢真对许昭宁做什么。 “你应该闹够了吧?”许昭宁道,“今天闹这一出,不是给我看的吗?” 裴昼隐冷笑,终于不再是装出来的温和,“我维护自己的声誉,有问题?” 电话接通了。 对方显然已经听说了老板在发疯,问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许昭宁匆忙之间回了一句“没事了,挂了”,结果因为看不见,挂断的虚拟摁键都找不到。 而员工因为害怕,也就一直等着不敢挂。 他有点手忙脚乱。 裴昼隐冷眼旁观。 司机在前面大气都不敢喘。 雨滴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偶尔打在车窗上露出一丝清响,厚重的乌云蔽日,空旷的路上犹如末日般的昏暗。 裴昼隐看着许昭宁,忽然对着司机说:“你先下去。” 尽管下着雨,司机却长舒一口气,麻溜地拿着伞下了车。 许昭宁快把通话界面的所有按钮都摁了个遍,就是没找到挂断。 “许昭宁。”裴昼隐叫了他一声。 许昭宁情绪已经逐渐烦躁,在即将抬头时,裴昼隐朝着他吻了过来。 他的唇压下来的瞬间,红酒的醇香便强势地侵入了口腔。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带着压抑多日的渴望,近乎凶狠地掠夺着他的呼吸。 裴昼隐的牙齿磕碰到他的下唇,轻微的刺痛却让心跳更快。许昭宁反应过来,手机从他手中滑落,双手撑住裴昼隐的胸膛推搡。 “……裴昼隐!” “宁宁,”分开时银丝牵连,唇瓣都被蹂躏得发红,裴昼隐低声问他,“明明你对我也有那么一点在乎,对不对?” 许昭宁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原本抵抗在裴昼隐身前的手无意识蜷缩,喉结滚了一下,却没咽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干涩。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声音比想象中哑,话音还没落下就抿紧了唇。 裴昼隐的指尖微微颤抖。 明明是他把许昭宁抵在椅子上,却彷佛自己才是那个被许昭宁审判的人,明明是他在质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像是怕听到答案,又固执地想要一个回应。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许昭宁避开他的脸,好像这样就能避开他的刨根问底,裴昼隐不依不饶,“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段时间,你在吃我的醋是不是?”裴昼隐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力气大的似乎要留下淤青,“你在意我。” “我没有,”许昭宁呼吸明显乱了,睫毛急促地颤抖,“你别自作多情。” 气氛彷佛突然凝固了,车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沉重而克制。 裴昼隐的理智在一瞬间彻底崩断。 他猛地扣住许昭宁的后脑勺,近乎凶狠地吻了上去,彷佛要把他所有的情绪倾注在这个吻里。 他爱而不得的恨,无能为力的挣扎,对许昭宁的渴望,紧紧锢住许昭宁的腰,彷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许昭宁在粘腻强势的吻中,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裴昼隐的唇在颤抖,这个认知让他心狠狠一跳,原本抵在对方身前的手变成了攥住衬衫布料,指尖发白却没有真正推开。 他发现自己正在可耻地回应这个吻。 换气间隙,裴昼隐呢喃,“承认吧,你对我也有感觉。” 像是疯子偏执的重复。 即将说出口的否认莫名哽在喉间,许昭宁发觉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可是,他无法自控。 最终能骂出口的,也只剩下一句:“……疯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不戴行不行?”…… 雨越下越大了。 雨珠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密集, 大到掩盖住了一切声音,只能听见哗哗啦啦的雨,举伞的力气都要费力不少。 司机背对着车, 没敢往后看, 他很想来一支烟, 然而老板讨厌烟味,他也不清楚车里什么时候完事, 只能手痒地摩挲指间。 忽然, 他听见了身后车门打开的声音。 这么快?司机有些意外。 距离他下车, 过去也才十几分钟。 进了车内, 氛围明显和他下车时不太一样,是一种很微妙的气氛, 然而司机并没有闻到什么不该闻的。 倒是他的老板, 改变了目的地, “先送他回去。” 司机知道老板说的是哪里,他已经带着对方去过很多次。 他直接开车,没有导航。 许昭宁蜷缩在座位上, 神情恹恹, 似乎刚经历过情绪起伏,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疲倦的状态。奇怪的是, 裴昼隐也选择了沉默,没再时不时发难。 到了目的地, 天差不多也黑透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许昭宁与裴昼隐先后下车。 一般黑伞撑在许昭宁头顶,他转身想说话,鼻尖堪堪擦过裴昼隐的喉结。 紧急撤开, 又被裴昼隐掐住了腰。 “我送你上去。” 他向来懂得该如何乘胜追击,也明白什么情况对他有利,尺度拿捏得当。 许昭宁但凡露出一丝一毫的缝隙,就算是挤,他也要挤进去。 他掐着许昭宁的腰,流露出他不依不饶的纠缠。 许昭宁没有拒绝。 裴昼隐松开了他的腰,但是身体并没有拉开距离,靠得很近。 黑暗中,司机看着两人远走。 就着车灯的光亮,他看见了裴昼隐仗着许昭宁眼盲,光明正大地冲着他打手势。 司机瞬间明白了那个手势的意思,看着两人进了楼道,他切了灯光,开着车缓缓离去。 …… 进了房间没多久,许昭宁转过头的功夫,又被裴昼隐吻住。 这次的吻多了些循序渐进的试探,又有些掩盖不住的急切,许昭宁的手原本撑在他胸口,片刻后,又缓缓上移,攥住了裴昼隐的领带,不知是要推开他,还是要拉近。 但他发现,这次裴昼隐随着他的力道,当他往后推时,裴昼隐便会后退,当他要拉近时,裴昼隐便狠狠吻他。 好像他手中的不是领带,而是狗绳。 在亲密的口津相交中,许昭宁感觉到,有什么在无形中改变。 …… 衣物散落了一地,和他上午刚收拾的行李混在一起,许昭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别人进门之后就如此不规矩。 裴昼隐被许昭宁收拾的行李拌了一下,闷声问:“什么……?” 许昭宁嘲讽,“这应该算你的作品?” 裴昼隐反应了过来。 被摁在床上时,裴昼隐越过他,去翻床头柜。 许昭宁感觉到他没有一丝迟疑,彷佛早已清楚他家收纳的地方,轻车熟路,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以前他让裴昼隐进来过吗? 就算是进来,裴昼隐也没道理这么熟悉他家。 听他还在翻,许昭宁握住了他的胳膊,“没有,我家没有。” 裴昼隐不知是开心还是困惑,“怎么会没有?” “我和裴翊分手之后,就全丢掉了,”许昭宁抿唇,“你怎么知道我放这儿的?” 裴昼隐梗了一下。 一时为裴翊的阴魂不散而吃暗醋,又回答不上来许昭宁的问题,只好含糊过去。 “我猜的,计生用品不放床头柜放哪里?” 许昭宁没信。 裴昼隐不等他追问,亲吻着他的侧颈,轻声询问:“不戴行不行?” 许昭宁皱眉,“你……” “我很健康,你知道的,”裴昼隐声音沉稳的说一些荒唐的话,“我只有过你。” 最终还是让他得逞了。 房东给的陈旧的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许昭宁数次想捂住自己的嘴,可捂住嘴又很像掩耳盗铃。 这楼层隔音一般,他掐着裴昼隐的胳膊想让他停一下,然而上了床的裴昼隐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见,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直到许昭宁没办法,紧紧抱住他。 被抱住的裴昼隐,又变得温驯了许多。 两人像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蛇类,直到哪一方将另一方吃下去,或者永远纠缠。 一滴汗水顺着裴昼隐的下巴,落在了许昭宁的背脊,缓缓流向更深的位置,他伏在许昭宁后背,咬住了他的侧颈,用牙齿感受他动脉的跳动。 “我爱你。” 许昭宁以为他出于报复心,将他牵连进不属于他的世界。 可原来裴昼隐的爱就这样,卑劣且不堪,但又浓墨重彩,是许昭宁看不清的画。 …… 半睡半醒,许昭宁听见了裴昼隐下床的声音。 他的闹钟好像被裴昼隐关了,根本分不清是几点,裴昼隐过来亲了他一下,“还早,才六点多,你继续睡。” “嗯……”许昭宁像一只懒散的猫,揉了下眼睛,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他也不清楚昨晚几点睡的觉,但能肯定的是,距离他睡着应该没多久。 至于裴昼隐为什么这个时间起来,他也没精力关心,只想睡觉。 再次醒来,已经是早晨九点。 桌子上摆了刻着盲文的纸条,还有已经做好的早餐,脚步所到之处畅通无阻,他的行李已经被裴昼隐收拾干净,摆去了该去的位置。 许昭宁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睡饱恢复了理智后,他才反应过来,别人去陌生人的家里,对着陌生的格局和不熟悉的收纳,总要问一问才能确定东西放在哪里,可是裴昼隐什么都没问,还给他做好了早餐。 裴昼隐真的来过他家? 许昭宁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捡起一段不熟悉的记忆。 非要说的话,他那一次生病,迷迷糊糊好像是感觉到有人照顾他。 那时只以为是生病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裴翊,从来没想过是裴昼隐。 所以那次,是裴昼隐照顾了他一夜? 换成其他人,许昭宁该担心一下人身安危,换成裴昼隐,一切又变得离谱又合理,导致他不太感动,又有点无奈。 坐下吃早餐时,许昭宁收到了裴昼隐的消息。 和他相比,裴昼隐今早去公司时,肉眼可见的好心情,一改近日的阴郁。 昨日他的大发雷霆已经惊动了整个公司,尤其公关与法务部人人自危,已经做好了今早被批个满头血的盛况。 谁知裴昼隐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除了那位借此炒作的梁小姐。 “昨夜我们开了线上会……”法务部部长忆起昨晚裴昼隐毫不留情的批词,嘴上紧急刹车,改了个说辞,“我们紧急研讨,梁家懂事长上个月爆出了丑闻,您与梁小姐的绯闻,应该是为了压丑闻。” 他硬着头皮,已经做好了裴昼隐怒骂“你们开会就开出这些东西”的准备。 可裴昼隐“嗯”了一声,似乎颇有耐心,“然后呢?” 他们连忙把做了一夜的方案拿了出来。 裴昼隐迅速翻看,里面写了很多亡羊补牢的应对策略,还有针对梁家的部分,差强人意,“就这样吧。” 会议以想象不到的时间结束了。 等下属们抬头时,裴昼隐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们彼此面面相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敢置信。 “裴总最近……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哈。” 几个人劫后余生地尬笑。 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裴昼隐正忙着给许昭宁发消息。 实际上从来到公司的第一分钟,他就已经给许昭宁发了信息,只是那边没回复,他知道许昭宁还没醒。 这次试探着发过去,许昭宁终于回了。 [饭挺好吃。] 裴昼隐不是话多的人,对着许昭宁,却总想追问:[你喜欢哪一道?] 许昭宁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三明治机放哪了?] 他们家的厨具并不是摆在明面上,而是收纳在厨子里。 还在一个不太明显的角落,因为他不经常用。 裴昼隐立刻打起警戒,[稍微翻了翻,你不高兴我翻你东西?] 许昭宁彷佛能透过这行字,感觉到他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扯了扯唇角,昨夜被裴昼隐咬过的唇隐隐作痛。 最终还是放过了裴昼隐,[下次不许乱翻。] 裴昼隐答应了,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都没有再提许昭宁租房的事情。 许昭宁知道,从今往后应该也不会有房东来催他搬家。 而且哪怕是他搬了家,裴昼隐也总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他身边,与其如此,倒不如不折腾。 把事情交给裴昼隐处理,让许昭宁感受到了一种久违地轻松。 他又发给裴昼隐消息,像是报备,也是通知:[我要开始接工作了,下午不在家。] 在他的设想中,裴昼隐应该会觉得他的工作没什么好做。 曾经哪怕裴翊很尊重他,字里行间偶尔也会流露出对他工作的不以为意,这是处于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异,许昭宁觉得很正常。 裴昼隐问:[给我一把钥匙?] 许昭宁诧异,他还真要住下? 他吃了一口裴昼隐做的饭,坐在裴昼隐收拾的家里,心安理得地回复:[不给。] 第62章 第 62 章 裴昼隐觉得自己像个怨妇…… 许昭宁重新营业后, 发现他的人气越来越旺。 也许总是失去过后才是最好的,之前他宣布暂时不再接单,大家都以为他不再做这一行, 无比惋惜, 直到他最近去了一个客户的家里问起这件事, 对方告诉他,他们这些客户还因此建个群, 希望能找到和他水平差不多的调琴师傅。 许昭宁受宠若惊。 他的技术不能说到达了顶尖, 只能说有性价比, 为人勤快。怎么想也不至于被捧上神坛的程度。 “那你是不知道啊, 小许师傅,”对方朝着他抱怨, “我后来找了个师傅, 进门之后连钢琴保养的方式也不说, 我有一台钢琴放在了阳光房里,他调完之后就走了,要是你的话, 少不得嘱咐几句, 你确实细心啊。” 许昭宁闻言笑了笑。 这些虽超出他的意料,但名声好涨, 总不见是件坏事,他不能当着雇主的面诋毁同行, 只好报以微笑。 对方连连点头, “为人还稳重。” 一趟琴调下来,他被雇主的热情搞得无力招架,出门之后缓了缓。 这一单刚做完没多久,下一单接着又来了。 工作繁忙, 对许昭宁来说并不算件坏事。 不是调琴旺季,愣是比旺季还要忙,回家的时间也少,一直晕头转向到了月底,他这个月的业绩创了新高,比之前翻了三倍不止。 只是忙着忙着,就把家里那位忽略了。 自从那夜后,裴昼隐就时常在他家留宿,说是留宿,和同居也没什么区别,他住在这里的时间,快比裴翊都要长。 许昭宁不把钥匙给他,他下班时便待在车里,等着许昭宁回来,再拿着买来的食材跟着他回家。 许昭宁发现,他厨艺出乎意料的好。 在他的设想中,裴昼隐应该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从小到大应该除了学习的苦没怎么吃过穷人的罪,更不可能会做饭。 裴昼隐告诉他:“留学生的基本操作。” 他出国时,也并不是被家族器重的后辈,很多事情他父母不会插手,家族更不会。 “说起这个,还有个好笑的事情,”现在他在许昭宁的面前状态松弛了不少,“我出去留学第一年,身上没什么钱,也没生活常识,分不清菜有没有变质,吃了变质的剩菜,然后得了急性肠胃炎。” 他抱着许昭宁的肩,整个人贴在许昭宁身上,语气温和缱绻,“我去医院就诊,医生非常严肃地给我看了一圈,然后告诉我,我可能得了癌症,需要把肠子切掉。” 许昭宁没忍住,笑出了声,“国外的医生……不是很厉害吗?” “要是有钱的话,当然能看厉害的医生,”裴昼隐语气自然地调侃,“谁让我穷呢。” 许昭宁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从自己嘴里顺畅地吐出“穷”这个字。 他知道这是因为两人家境不同,裴昼隐家里并非真的没钱,而他家里确确实实真的贫穷。 “后来第二年我就有钱了,”裴昼隐语气有点故意的得意,“赚钱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挺容易的。” 许昭宁抿唇,头一次发现他也挺欠。 有点像那种嘚瑟的青少年,心理年龄挺幼稚。 “然后我因为饮食不规律,又胃痛,又一次去了医院,这次我用了很多钱,挂了个好的医生。” 许昭宁问:“这次的医生很好?” “那倒没有,”裴昼隐道,“这次的医生建议我把胃切了。” 许昭宁一下子破功,笑了起来。 他笑时也不会很大声的笑,不像很多人那样前仰后合,最多露出贝齿,眼睛也弯起来。 裴昼隐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他的视线凝聚在许昭宁的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越凑越近。 在他即将亲上时,许昭宁的手机响了。 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这段时间许昭宁对于手机的消息很是看重,立刻打开消息听,反正他工作不是什么机密,被裴昼隐听了也就听了。 “小许老师,最近有没有时间?” 听见这个声音,裴昼隐的眉头狠狠一皱。 他问:“如果我没记错,你一周前才给他们家里调过琴?” 他记性好也不是一天两天,尤其是事关许昭宁,更是事无巨细。 这个男孩子的声音,他听过一次,那一次就记忆深刻。 许昭宁反倒是有些模糊了,“是吗?” “上一次他找你调琴,还问你有没有女朋友,”裴昼隐的眸色逐渐暗沉,语气漫不经心,“说要给你拉红线。” 许昭宁想起来了,“是他啊。” 裴昼隐的强势又露了头,“拒绝他,别接他的单。” “那哪行啊,”许昭宁不同意,“我的名声是我一单做出来的。” 裴昼隐道:“我把这单的钱给你,反正你不许接。” “这不是钱的问题,”许昭宁觉得和他说不通,“我工作上的事情,你不许插手。” 裴昼隐闻言,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他知道许昭宁最看重他的工作,比能不能弹钢琴还看重。 许昭宁避开他,去窗边听语音。 对方跟他说,最近家里又买了台新钢琴,感觉音不是很准,想让他过去调调。 许昭宁问:“新钢琴一般会有师傅帮忙校准,没必要再多花一份钱来找我。” “调了啊,但是我觉得不太舒服,”少年的声音干脆清爽,“你知道的,我耳朵很灵,音稍微有点不对就难受,你的耳朵和我一样灵,你来帮我调准没错。” 许昭宁犹豫了片刻。 他的听觉慢慢转移到了客厅里,听着身后的人的动静。 没动静,自从他来窗边讲话,对方就像是被禁言了,一声不吭。 许昭宁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接单。 他看不见裴昼隐眼神中的幽怨。 裴昼隐觉得自己像个怨妇。 本来他成功打入许昭宁家里的那天,他以为他和许昭宁的感情赢来了阶段性的胜利。 哪怕许昭宁不给他钥匙也没事,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谁知道许昭宁开始不着家了。 早晨六点这人就已经起床开始准备出门,晚上六点才回来,等做饭好吃过饭洗漱,许昭宁继续和客户约时间,完事之后两人躺床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十点。 他想做点什么,许昭宁就睡了。 总不好趁着许昭宁睡觉时做。 周而复始,转眼间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许昭宁比他这个霸总还劳累,他们还没睡过第二次。 寡妇都比他强。 第63章 第 63 章 覆在许昭宁心口处,裴昼…… 许昭宁自然不懂裴昼隐百转千回的心思。 和裴翊在一起时, 他也不是会为了感情耽误工作的做派,在他的观念中,工作的占比要比感情多, 一直如此。 有裴昼隐这个能把他阴暗情绪都激发出来的混蛋, 已经是他人生中的意外。 现如今两人趋于平稳, 许昭宁自然是重拾曾经的生活。 曾经裴翊因为这个和他抱怨过,但通常拗不过他, 没过几天便没事人似的又重新联系他。 许昭宁以为, 裴昼隐那边, 总不至于和裴翊一样无所事事, 拿这些事情来置气。 夜间裴昼隐话少了很多。 许昭宁和人沟通完后,便已经约定好了上门时间, 眼下只想快点休息, 谈情说爱的气氛既然已经被打破, 也没有必要继续。 他躺上床后,裴昼隐迟迟没来。 不是吧? 许昭宁虽不懂裴昼隐在想什么,但是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只是总觉得不至于。 他趁着上厕所, 问了一句:“还不休息?” 闷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裴昼隐,听见他主动搭话, 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浓重的眸色落在许昭宁身上。 许昭宁的神情平淡,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裴昼隐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点故意的证据, 可看了半天,只能看出他的平静。 彷佛根本没留意他生气,还一如平常那样和他说话。 算了。 本来就是他想尽办法靠近的他,就算是置气, 对于他们现在的状态来说,也为时过早。 尽管裴昼隐刚刚坐着的一个小时里,很想问许昭宁:你现在把我当什么? 可他自然也是不敢真的问出来的。 许昭宁又问:“你不睡觉,那卧室里给你留灯?” 盲人并非完全感知不到光线,如果灯光太过刺眼,睡觉时也会比较敏感。 裴昼隐的情绪瞬时又好了起来。 许昭宁这话,像极了夫妻两个人日常说话,也已经默认了他住进他的卧室里。 他肯定是不清楚那个学生对他有别样的心思。 毕竟许昭宁一向这么迟钝。 当初他对许昭宁起了心思,不也是完全戳破时,他才敢相信? 许昭宁对感情,除非对方明明白白告诉他,否则想多了他只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而非对方另有所图,丝毫不清楚自己有多招人。 都是那个学生的错。 裴昼隐带着笑,走向许昭宁,握住他的手时,各种心思活络,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像是不经意问:“你和那个学生约好了?” 许昭宁抿唇,有点抗拒,“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不想和裴昼隐在这种事情起争执。 “我没有不让你工作,”裴昼隐握紧了,“我想了想,是我不对,无故拒绝客户,如果他把这件事说出去,肯定会损伤你的信誉。”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许昭宁总觉得怪异。 许昭宁道:“他就是个普通客户,还是个学生,我和他之间也不可能有什么。” “嗯,我知道。” 许昭宁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约了后天去帮他看,我在他家应该不会待多久,他那是新琴,费不了什么功夫就能完工。” 裴昼隐善解人意道:“好。” 夜里,两个人是抱着睡的。 许昭宁之前的恋情也没这么腻歪过,和一个人紧紧抱着,整个人密不透风,总让他觉得被禁锢,有种不自在感。 但是他知道,当他挣扎开之后,第二天还是会在裴昼隐的怀里醒来,也就默默接受了。 夜深,裴昼隐知道他还没睡,忽然开口,“不过,你都工作这么久了,也忽视了我这么长时间,不给我点补偿?” 许昭宁紧张起来,“你想要什么补偿?” “嗯……”裴昼隐陷入思索,“我们还从来没出过约过会,不如去约会?” 这个答案又超出许昭宁的意料。 他以为裴昼隐不会对浪费时间的娱乐活动感兴趣,虽然裴昼隐表现出很强烈的希望和他单独相处的欲望。 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头,“那凑个时间出去。” “不用特别凑时间,”裴昼隐凑近他,亲了亲他的额角,“你后天上午有个客户,下午去过那个男学生的家里,不是没再约人了?” 他对许昭宁的行程如数家珍,可见也在一直观察。 许昭宁毫不意外,甚至习以为常,“……也可以。” 这次,总算是能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裴昼隐从身后抱着他,两人双手紧握,覆在许昭宁心口处,裴昼隐能借此感受他的心跳。 他嘴角翘起一抹笑容。 * 那天很快就到了。 上午许昭宁帮客户调试完琴,出去后没多久,便听见一辆车停在了他的身侧。 裴昼隐换车不算勤快,有时相同的型号能买两辆,让司机换着开,他认为司机和车的熟练度也能提升安全性,久而久之,车的引擎声许昭宁都熟了。 他停下脚步,果然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裴昼隐走过来,“宁宁。” 许昭宁疑惑:“我们不是约了下午?” “工作提前完成了,我在公司里闲着也无事,”裴昼隐牵住他,“你不是要去客户家里?我送你。” 许昭宁彷佛猜到了他的主意,缩了缩,“你不要闹。” 对方只是个半大孩子,可经不起裴昼隐的恐吓。 “我没闹啊,”裴昼隐像是听不懂他说什么,“快去吧,早点结束,我们就能早点约会。” 许昭宁听他语气并无异常,也没有吃醋生气的意思,这才上了车。 下车时,裴昼隐也跟着他一起下车。 许昭宁:“……” “不能跟着吗?”裴昼隐语气无辜,“我以为你的工作不需要保密性,多个人跟着也没事。” 许昭宁叹了口气。 他都不需要掏盲杖了,手搭在裴昼隐的胳膊,“前边1390号别墅,他们家有可视门铃,你帮我摁,进去后别说话。” 看吧,看了才能放心。 裴昼隐眼中含笑,只是眼底处,有一丝警惕的光已经亮起。 对方早就知道许昭宁要来,都没让佣人等,可视门铃接听后,就是对方的声音。 “小许老师!” 欢欣雀跃,能听出来的少年青涩。 “你好,”裴昼隐声音温和,“我们已经到了,麻烦开下门吧。” 对方的声音顿时警惕了起来,“你谁啊?” 他这个声音,很显然和许昭宁说话时完全不同,有点高高在上的冷漠。 许昭宁愣了一下,怕裴昼隐和他一言不合又吵起来,连忙道:“是我。” 门开了。 对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身体懒懒地倚着门框,看见许昭宁时眼神一亮,看见他旁边的男人时,眯了眯眼。 两人的视线交接,在许昭宁不知情时,已经双双对彼此生了敌意。 第64章 第 64 章 “我是他男朋友。”…… “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你究竟是觉得哪个音不对劲?” 许昭宁已经摸查排除了好几遍,时间也过去了半个小时。 黎思博盯着许昭宁认真的侧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凑着他近了一点, 手指点在钢琴上, “就是这个音啊,小许老师没觉得偏了一点吗?” 许昭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对这个学生不算陌生, 因而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再三排除也没找到问题时, 越来越茫然。 裴昼隐的视线顺着许昭宁温和的侧脸, 看向他的指尖。 那个学生越靠越近,两个人的手指差不多几厘米的距离。 裴昼隐嘴角慢慢上扬, 眼中的情绪却在下沉。 “小许老师。” 听见裴昼隐的声音, 许昭宁愣了一下,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叫我……” “原来平时你客户都这么叫你?”裴昼隐像是不经意走到了两人身边,站在许昭宁身后, 强行插在他们中间,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可爱的称呼?” 一句“你疯了吧”堵在许昭宁喉咙里。 梁思博看着自己和许昭宁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 上下扫视裴昼隐,眼中的戒备渐浓。 “还没来得及问, ”梁思博带着笑, “您是……?” “哦,忘了介绍,”裴昼隐的手自然地搭在许昭宁的肩上,“我是他男朋友。” 梁思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许昭宁也愣住了。 虽然他和裴昼隐的相处模式和恋爱没什么差别, 但当一些暧昧不清的东西被点明时,还是有些不习惯。 “男……”梁思博语气明显急了,“我怎么不知道小许老师还有男朋友?” 裴昼隐像是没看出来,笑着问:“怎么,你和小许老师很熟吗?” 许昭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的阴阳怪气,他悄悄拽了下裴昼隐,希望他别再发疯。 梁思博的表情变了变。 他咬了咬牙,随后又笑出来,“小许老师,你男朋友好像对我有敌意呢。” “怎么会?”裴昼隐同样报以假笑。 “我只是没听小许老师提起过,”梁思博语气无辜,“朋友圈也没见他发过男朋友有关的内容,所以有点惊讶。” “正常,毕竟是工作号,肯定不会发私人生活。”裴昼隐道。 气氛一时间冷落下来。 梁思博气笑了,顶了顶腮,年轻人到底是沉不住气,转移了话题,“忙了这么久,小许老师饿不饿,我让家里的阿姨给你准备了甜点,要不要吃一些?” 许昭宁生怕裴昼隐再发疯,连忙道:“不用了,我还是先把琴调好,接下来我还有事……” “都已经准备好了,小许老师不给我面子?” 许昭宁无语凝噎,也不知道这小孩哪来的这么重的社会作风,连“给面子”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裴昼隐摁住许昭宁肩膀的手用力,阻止他站起来。 “好啊。” 他替许昭宁答应了。 许昭宁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气氛微妙,吃甜品时,活跃的梁思博沉默了不少。许昭宁重新调音,感觉差不多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单还不如不接。 “小许老师,”梁思博似乎也知道留不住他,靠着钢琴,“原来你还有私人号啊,都没有跟我说过,好伤心啊。” 许昭宁心中暗骂裴昼隐几声,“没有。” “嗯?” 他站了起来,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我没有私人号,都是一个号。” 梁思博已经掏出来的手机又放了回去,虽然知道许昭宁看不见,还是露出个笑容,“这样啊,小许老师男朋友还真会开玩笑。” 出了梁思博家,重新坐在车上,许昭宁叹了口气,“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 裴昼隐反问:“你不清楚?” “我早说过了,一个客户而已,”许昭宁道,“你却非要跟进去,和我的客户呛声,你觉得这对我会有什么好的影响吗?” “是因为这个吗?” 许昭宁怔住:“……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因为,我在别人面前说我们的关系,你不高兴?”裴昼隐问,“从我跟他说我是你男朋友开始……” 他的手放在许昭宁的脸上,不知是想揉还是想掐,“你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许昭宁沉默了。 他发觉他和裴昼隐的思路永远不在一条线上。 “裴昼隐,”许昭宁的语气诚恳,“你现在有往神经病方向发展的意思了,去挂个号看看吧。” 司机的手一滑,差点没握紧方向盘。 裴昼隐也一脸不可思议。 片刻后,他笑出了声,倒不是生气,完全相反,他觉得这么和他呛声的许昭宁新鲜得出奇,“宁宁,靠我近一点。” 许昭宁不为所动。 裴昼隐干脆主动出击,捏着他的脸亲了上去,被许昭宁打了一下才收敛一些。 许昭宁深呼吸,以前没发现,裴昼隐比他弟还缠人。 但这句话他肯定不会在裴昼隐面前说,现在裴昼隐怒气值可能只有一两分,如果从他嘴里听见裴翊这个名字,不大闹一场肯定不会罢休。 最后吃亏的还是他。 本以为今天的约会不过是裴昼隐想和他一起见梁思博的噱头,没想到裴昼隐还真认真准备了。 “我也没人正经约会过,让助理帮忙查了查,约会无非就是那几个项目,”裴昼隐道,“今天影院,商场,还有个游乐园我全包了下来,看看你想玩什么。” 裴翊就已经挺能花钱了,但是和裴昼隐一比,还是差了不少。 以前许昭宁和裴翊出去时,裴翊从来不住便宜酒店,也不会提前抢打折的票,衣食住行绝不将就,永远只要“更好”而不要“次好”。 许昭宁很早就已经见识过他们这些大少爷的做派,裴昼隐有过之而无不及。 算了,反正不是他的钱。 裴昼隐察觉到他走神,又开始不悦,“你在想谁?” 许昭宁收回思绪,“什么也没想。” “在想裴翊?” 这个名字一出来,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一次变得凝固。 许昭宁已经知道什么是他的雷区,也不会不识趣,主动搭上裴昼隐的胳膊。 “你还玩不玩了?” 裴昼隐视线从他眉眼间挪开,最终决定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过去的人已经过去,现在在许昭宁身边的人是他,未来也只会是他。 “今天的主角是你,选择权也交给你。” 第65章 第 65 章 想办法把你从我弟弟手里…… 虽说一开始不太顺利, 慢慢的,许昭宁还真玩了进去。 包场就意味着什么都能玩,也不用顾忌着撞到陌生人, 有裴昼隐在身边, 他甚至连盲道都没用到, 只要他说想去哪里,自然有裴昼隐带着他走。 许昭宁白天因为裴昼隐消失的笑容, 又因为裴昼隐回到了他的脸上。 裴昼隐见他连旋转木马都能玩半天, 又忍不住装不经意, “谈了三年恋爱, 他连这种东西都没带着你玩过?” 许昭宁不明白他心里明明不痛快,却总要提裴翊。 这个人很像他们之间一个阴魂不散的障碍物, 时而被拿出来刺人, 时而阻隔一下他们之间太冒进的关系。 他敷衍道:“没。” “那你们平时都玩什么?” 许昭宁已经从旋转木马上下来, 本来在思索还能玩什么,闻言道:“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 裴昼隐沉默了。 见状,许昭宁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我真的挺好奇, 你确定他是你亲弟弟?同父同母的那种?” 裴昼隐轻笑,“对。” “没见过这么恨自己亲人的。” “那你弟弟呢?你不也不喜欢他?”裴昼隐道, “你家比我,似乎不遑多让。” 许昭宁也噎了一下。 他没办法违心地说他喜欢许乐逸, 但是比起裴昼隐浓烈的恨, 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都出来玩了,还聊不开心的做什么?”许昭宁问,“你这人是不是不太会聊天?” 没见过和人出来约会还找茬的。 人家都想留下点美好的回忆,裴昼隐偏要反其道而行。 接下来, 裴昼隐安静了很多。 许昭宁玩了很多东西,连夹娃娃都尝试了,这是他以前说什么都不会玩的项目。 在商场完全安静的情况下,他侧耳也能判断一下钩子的方向,加上有裴昼隐告诉他娃娃的位置,竟然还真成功抓上来两个。 当然,投币也投了不少。 许昭宁觉得很神奇,“你都包场了,老板竟然没给你留游戏币,还要重新买?” 简直像逮着冤大头使劲薅。 裴昼隐:“怎么,担心你男朋友破产?”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一种调侃的口吻来试探许昭宁。 而许昭宁做了个无语的表情,也没有反驳。 用那张精致如洋娃娃的脸做完表情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挽尊,侧着脸去听其他方向的游乐设施,又认真又乖,丝毫看不出来呛人时有多气人。 裴昼隐的心逐渐轻盈起来。 好像从他记事起,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也从来没觉得,原来开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容易到只是看着许昭宁在他身边放松的样子,他就能不自觉微笑,拿着许昭宁递过来的东西,哪怕像个佣人一样跟着他,也没觉得不悦。 他好像有点懂为什么有的男朋友会吃女朋友的剩饭,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在身边拎包,如果那个人是许昭宁,好像把这些都做完也不嫌够。 “我决定了,”许昭宁道,“以前就听说过山车很刺激,但是一直没机会坐。” 裴昼隐的表情僵住。 许昭宁本想往前走,结果裴昼隐在原地纹丝不动。 “走啊。”许昭宁困惑。 “……我想拒绝。” 许昭宁停顿几秒,随后笑出声。 “你害怕过山车?”许昭宁的声音充满不可思议,“堂堂的裴总竟然害怕过山车?” “不是害怕,”裴昼隐道,“我讨厌那种失控的感觉。” 许昭宁拉他,“我一个瞎子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裴昼隐深呼吸,随后长叹。 十几分钟后,许昭宁抱着栏杆欲吐又止。 裴昼隐:“……” 工作人员适时地递上来塑料袋,裴昼隐道了谢,撑在许昭宁面前。 许昭宁头埋进袋子里:“再也不玩了。” 裴昼隐笑出声。 许昭宁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刺激的?上去之后不是纯难受吗?” “可能大部分生活都比较无聊,寻求的就是这种刺激感?”裴昼隐不置可否,“就像有些人爱看恐怖片,心理上对未知恐惧的好奇,视觉上的……” 他顿了顿,“反正没什么好玩的。” 许昭宁接上,“视觉上的刺激?” 裴翊观察他的脸色,轻声道:“或许吧。” 许昭宁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想想才认识裴昼隐时,可不见得他是那种会顾忌别人的人,当他表现出来对他的不喜时,许昭宁总觉得什么嘲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为奇。 他笑了笑。 “你还有什么想玩的?”裴昼隐转移话题,“天色还早,不急着回去。” 许昭宁说:“我有点累了。”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又听见了旁边广播叫卖声,能听见卖冰淇淋、糖果和烤肠的。 许昭宁觉得有意思,“你包场了,但是这些小商贩怎么还在叫卖?” “总该给你一点正常的游玩体验,”裴昼隐道,“他们出来是什么模样,你也该是什么模样。” 许昭宁想,以前他对裴翊有钱没什么感觉,原来是因为裴翊不够有钱。 有钱确实挺好。 裴昼隐:“想吃点什么吗?” 许昭宁摇了摇头。 裴昼隐:“生气了?” “什么?” “我确实没跟人这么出来过,也不太会聊天,”裴昼隐道,“小时候,基本都是我看着父母带裴翊出去,等他们回来时,裴翊围着我讲些乱七八糟的。” 许昭宁没想到他还会主动提起裴翊,语气还算平常。 “乱七八糟的是指什么?” “一些……”裴昼隐组织了下措辞,“时间颠倒,事件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的抒情叙事?” 许昭宁被呛了一下。 “具体来说的话,他兴致勃勃跟我分享他们在外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玩了什么,”裴昼隐揉了揉眼睛,“时间太久,早忘了他说什么。” “是忘了,还是不想记住?” 裴昼隐拿开了手,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着许昭宁。 入秋的傍晚夹着凉风,丝丝缕缕,他抬起头碰了碰许昭宁微凉的发丝,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外套披在许昭宁身上,裴昼隐缓缓回答:“都有吧。” “那时候我看着他,不会有什么羡慕的情绪,只感觉厌恶,有时在书上看到一只蚂蚁,都会想象成是裴翊,能被我轻而易举地碾死。” 今晚的裴昼隐似乎格外坦诚和平和。 恰巧的是,许昭宁成功捕捉到了他藏在平和下的真心,好像这样的裴昼隐是对他完全敞开的,能被他掌控揉捏。 为了让他开心一点,可以把最不想回忆的捧到他面前。 许昭宁想,如果是他的话,从小被关在房间里,为了一些莫须有的责任去学习一些不喜欢的东西,还要眼睁睁看着父母都宠爱另一个弟弟。 身在暗处的人,望向自己的另一个对立面,他能做到不嫉妒、不仇恨吗? 扪心自问,他没有这么大的肚量,许乐逸就是一个答案。 身上的外套持续发出余温,触碰他脸颊的手却逐渐冰冷。 “吓到了?”裴昼隐直勾勾盯着他,“我确实恨他,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如果不是杀人犯法,我小时候又被看管严密,可能我已经对他动手了。” “直到后来我出国留学。” 随着年龄的增大,恨意似乎也随着岁月一起变淡,留学回来后,裴昼隐看着裴翊,竟然感觉到恨意变得陌生。 “如果不是后来遇见你,”裴昼隐的手下滑,握住他,“我可能不会再回忆起对他的恨,因为你,我竟然又一次感觉到了久违的嫉妒。”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一开始,他接近他,就不是抱着报复的目的,而是因为他才产生了报复的心思。 “也不知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迷魂药,”裴昼隐的语气又轻佻起来,“我曾经想过,就算我和裴翊没有那些罅隙,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也会想办法把你从我弟弟手里抢回来。” 他凑近许昭宁,“所以,哪怕今天的约会没让你觉得很满意,以后的千千万万次,我也要想办法超过裴翊。” 第66章 第 66 章 许昭宁好像听见了自己加…… 夜幕降临, 这天许昭宁和裴昼隐玩到很晚才回去。 主卧只留了一盏暖色调的壁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也软化了裴昼隐的冷硬, 显出几分温馨。 许昭宁躺在床的另一侧, 没有把身体背过去, 而是静静躺在床上。 自他有记忆起,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毫无顾忌地去撒欢, 游玩到脱力才回家。 还有视力的记忆里, 他最多也是看着别人玩。 而失去视力的那段时间, 他又要与自己的眼盲相处和挣扎, 细数他这二十几年,没有不费力的时候, 也没有留给他放松的空间。 他能感受到身后床垫下陷的重量。 裴昼隐的目光如有实质, 落在他的脖颈、锁骨, 带着一种滚烫的渴求和……克制。 哪怕许昭宁看不见,也能百分百确定,他在看他。 同床共枕,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新鲜事, 只是以往同床异梦,今夜却明显氛围微妙。 约会回来后,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在悄悄发生改变。 许昭宁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 带着试探, 轻轻地覆上了他腰侧的被子。 温度有些灼热,许昭宁微微一动。 那只手有些僵硬。 但最终,他没有离开,只是那样安静地放着, 等着许昭宁的呼吸放松,像是在安抚,也像是等待许昭宁的接受。 许昭宁极其缓慢地,在被子里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将自己微凉的手,向上探去。 他的指尖先是触碰到了柔软蓬松的被子,然后一点一点,触碰到了那只大手。 黑暗中,裴昼隐的呼吸声加重了。 下一秒,那只大手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又有种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许昭宁没有抽回手。 他灵敏的听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被子簌簌的摩擦声、裴昼隐越来越炙热的呼吸,无不暗示着什么,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暗中破碎,那层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薄薄的纸,在无声中融化。 许昭宁知道,此时此刻他很安全,哪怕裴昼隐欺骗过他,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但他永远不会伤害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信心。 事实上,还没成年开始,他就已经发现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靠不住,不管是他的至亲还是朋友,更不用说无亲无故的裴昼隐。 但他的心跳不会骗人,他也没办法自欺欺人,此时此刻,他感觉很安心,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的那种安心。 裴昼隐道:“睡吧。” 许昭宁诧异,他以为裴昼隐会做点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喜欢你,”裴昼隐像是看出他想什么,“情人间交往有时依赖性冲动,我对你有欲望,可又不仅仅只有欲望。” 黑暗中,许昭宁失焦的双眼泛着一点光亮,恍惚间好像也有了正常人的神采。 被子里一双交握的手出了汗,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许昭宁好像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还有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 * 又是忙碌的几个月过去,眨眼已经入了冬,春去冬来,许昭宁这一年过得不可谓不刺激。 但是又好像没什么改变,他依旧做着他的工作,依旧早出晚归,回到从前的出租屋。 只是身边的恋人换了一个,房东也换了一个,恋人从弟弟变成了哥哥,房子由每季度交租,变成了房租全免。 由于裴昼隐的资助,许昭宁的家人也很少再打电话来烦他。 偶尔他会和在疗养院的妈妈通个电话。 裴昼隐给找的疗养院护工素质不错,他妈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比在家里还要精神,明显能看出来护工下了功夫。 才开始他妈刚到疗养院时,还经常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随着时间变长,家里的事情她再不过问,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多,更多时候和许昭宁说说笑笑,说在疗养院里新认识的老头老太太。 她这样,许昭宁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他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再回那个家。 挂断电话,许昭宁松了口气。 他的脸朝着窗外,鼻尖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气味,是一种又新鲜又混了点土腥味的气息。 随后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颊,瞬间融化开成一小片冰凉的水滴。 下雪了。 许昭宁拿出手去接。 裴昼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拿了条毛毯披在他身上,“电话打完了?打完了回房间吧,吹冷风都快吹了半个小时了。” 许昭宁点头,和裴昼隐一起回房,这时,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以为是母亲又发来的消息,没着急看,“我想吃点东西。” “吃什么?” 许昭宁想了想,“上次你做的那个罗宋汤?” 裴昼隐又去了厨房。 许昭宁坐在沙发上时,点开了消息。 竟然是梁思博发给他的,幸亏厨房的噪音将消息的播报声掩盖过去,许昭宁侧耳听着,有点头疼。 又是让他调钢琴。 这已经是这几个月不知道第几次,梁思博家里买了一堆的钢琴,每次都有新的问题来找许昭宁。 许昭宁的回头客是多,但是也没像他这样这么频繁,频繁的彷佛故意。 他给出的理由也令人无法挑刺:“我最近觉得之前的旧钢琴手感不是很好,想多试一些钢琴,挑出一把喜欢的,小许老师,你知道的,我很挑剔。” 许昭宁知道这个学生家里很有钱。 因为喜欢学钢琴,家里买了很多种钢琴放在家里供他练习,也不要求他学出来什么成绩,只要他开心就行。 “怎么,小许老师还嫌工作多?”梁思博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无辜,“那我下次隔久一点时间约你?” 正因为理由正当,每次来找许昭宁都是因为工作,也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才让许昭宁觉得他有些滑手,没办法拒绝。 他本身就不算一个特别果决的人,时间久了,许昭宁甚至疑惑,到底是他过于自恋,还是裴昼隐草木皆兵,导致对梁思博产生了一些误解? 拒绝的话已经在喉间。 半晌,许昭宁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发出去一句:“好。” 这事最好还是别让裴昼隐知道。 如果梁思博真的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他也正好借机拒绝,如果梁思博什么心思都没有,裴昼隐闹起来,尴尬的还是他们。 第67章 第 67 章 “你不会觉得我很傻,永…… “小许老师。” 许昭宁回头时, 对方正转着钥匙,钥匙相撞的清脆金属声持续响起,像是无声地提醒, 告诉他他的位置。 “你不在家?” “刚从外面回来, ”梁思博从他身边过去时, 许昭宁鼻尖飘过一丝酒味,不是很明显, “小许老师等很久了?” 许昭宁皱眉, “你喝酒了?” “啊, ”梁思博有些意外, “小许老师鼻子这么尖?我就喝了一小杯。” 说话间,别墅的门已经被打开, 许昭宁忽然停住, 问:“家里的阿姨不在?” “今天休息日, 她们去休息了,”梁思博笑着问,“怎么了?小许老师想念我们家阿姨做的饭吗?我可以把她们叫回来做。” 许昭宁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安, “不用了, 我调完琴就走。” 梁思博笑了笑,“这么着急?” 许昭宁从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警惕慢慢升起。 他说:“毕竟我还有其他客户。” “啊,对, ”梁思博道, “差点忘了,小许老师可是大忙人。” 这话让许昭宁缓缓蹙眉。 梁思博带着他到了钢琴旁,许昭宁收了盲杖,坐上琴凳, 手触摸着钢琴。 一摸就感觉到了不对,许昭宁问:“这不是上个月刚调过的琴?又出问题了?” “上个月调过?”梁思博语气疑惑了一瞬,紧接着找补道,“对……是又有些问题。” 许昭宁的手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你不会觉得我很傻,永远都那么好骗吧?” 闻言,梁思博的酒醒了大半。 许昭宁道:“你让我重复调琴,没问题的琴也要把我叫过来调,到底是为什么?” “这琴……”梁思博故技重施,“有问题啊,我觉得低音区有个音不对。” “具体是哪个?” 梁思博卡了一下。 许昭宁从低音区弹过去,动作行云流水,最基础的Do-Re-Mi-Fa-Sol-La-Si也如一首曲子,每个音都试完,他的头微微偏向梁思博,无声质问。 僵持了大概有半分钟,梁思博长出一口气,卸下了伪装,终于道:“好吧,我就是故意的。” 他长腿一伸,随处勾来个凳子,坐在许昭宁身边。 许昭宁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小许老师,我查了查你的男朋友,”梁思博靠在钢琴上,直勾勾盯着他,“你这个男朋友,说好查是好查,稍微一搜就能搜出他的新闻,但想深挖可不容易,简直是耗尽我的心思。” 许昭宁眉心紧蹙,“你知不知道,未经允许查别人的隐私,很没有礼貌。” “可是我都已经查完了,没办法了,”梁思博双手一摊,语气无辜,“小许老师,我查完之后还真吓了一大跳,你知道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许昭宁想。 他见识过裴昼隐完美面具下的另一面,那些阴暗的、暴戾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欲望。 “什么人?”他故意问。 梁思博忽然笑了一声,“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毕竟,我还查出了除了他之外更有意思的。” 许昭宁闻言,心中一沉。 “小许老师,你最开始是裴昼隐弟弟的男朋友,是吗?” 许昭宁猛地攥紧了掌心,无神的眼珠在眼眶中漂移。 梁思博的语气又兴奋又好奇,“小许老师,你和男友的哥哥通奸,是吗?” 第68章 第 68 章 “怎么了?你手机里有什…… 许昭宁从小到大没和人动过手。 但是现在他觉得快了。 随着梁思博说完那句话, 他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理智提醒他不能打人,勉强坐着。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有脾气, ”梁思博音色变得喑哑, “原来你也会生气, 这张脸上——也会出现这么迷人的表情。” 许昭宁站起来,摸索盲杖。 梁思博忽地覆住他的手背, “小许老师,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许昭宁沉声道:“滚开。” “我真的没有恶意, ”梁思博越握越紧,“我只是对这个发现很惊讶, 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情。” 许昭宁去撬他的手。 “小许——”梁思博语气渐渐变得着急, “昭宁!” 许昭宁的动作顿住, “你叫我什么?” “我早就想这么叫你了,”梁思博凑近,“我说过了, 我没有恶意, 我只很喜欢你。” 许昭宁冷笑,“你的喜欢就是暗地调查别人, 口出恶言侮辱人?” “不不,”梁思博道, “我只是想说……” 还未挥发干净的酒精似乎又在他体内肆虐。 他盯着许昭宁, 脸色逐渐涨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或许只有前者。 “既然他可以,我也可以。” 一瞬间, 许昭宁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你应该是喜欢刺激吧,小许老师?”梁思博深呼吸,胸腔在颤抖,“说实话,我才知道你有男朋友时很是沮丧了一阵,在知道你曾经和男友的哥哥偷情时,感觉你在我这里的某种滤镜被打碎。” 许昭宁颇感荒谬,揉了揉眉心。 离谱到极点,他竟然也不感觉生气了,反而笑出声。 梁思博彷佛受到了什么鼓励,“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以为的你只是我以为,如果接受不了真实的你,也算不上什么喜欢。” 他凑近了些,牵引着许昭宁的手,探向他的脸。 年轻人的脸充满了胶原蛋白,指尖刚触碰到,彷佛陷入一块豆腐中,“小许老师,我会乖乖保守秘密的,不会让你现在的男朋友发现。” 许昭宁头晕目眩,重新坐了回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怪诞的事情总发生在他身边,他抽回手,“我就当今天没来过。” 梁思博的脸色变了,“为……” “如果你不想受到任何的教训的话,就当我没来过,”许昭宁这次不再犹豫,决绝地起身,“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小许老师……” 幸亏许昭宁来过很多次梁家,对梁家的构造轻车熟路,否则在有人阻拦的情况下,他一个盲人,还真不一定能摸索出去。 梁思博在他身后追。 裴昼隐给许昭宁派了车,司机一直在外面候着,许昭宁上车之后,立刻道:“赶快走。” 梁思博趴在车窗上,隔着玻璃喊他。 许昭宁全当没听见。 车开出去一段路,许昭宁彷佛听见了脚步声,司机道:“许先生,您的客户在追车。” “不用管他,加快速度。” 和裴昼隐待一起久了,许昭宁也学会他几分气度,遇事不动声色,面色如常地嘱咐道:“今天的事情,不用告诉裴昼隐。” 梁思博实在过于年轻——他不想这件事让裴昼隐把他毁了。 指尖彷佛还留有少年人脸颊的余温。 许昭宁头疼欲裂。 没想到二十好几的人,竟然也有一日有享受不尽的“桃花运”,他实在无福消受。 * 裴昼隐下班回家,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些不同寻常。 许昭宁静静仰躺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身边播放着什么课程的讲解。 夕阳的光打在他身上,有几分温馨。 裴昼隐面色不禁柔和几分。 他在许昭宁的脸颊上轻吻,随后想要帮他把手机静音。 ——许昭宁猛地惊醒,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精准无比。 恰巧这时,除了网课的声音,手机嗡嗡几声震动,显示许昭宁来了新消息。 许昭宁的心都提了起来。 自他下午从梁思博家出来,这人就坚持不懈地给他发消息。 他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在被拒绝之后,还有这么大的毅力去继续,但他绝不会再给梁思博任何回应。 裴昼隐看向许昭宁无神的双眼,挑了挑眉。 他不动声色,“怎么了?你手机里有什么?在防我?” “……没,”许昭宁扯出个笑,想要把他打发走,“忙了一天了,你不先去洗个澡?” 裴昼隐似乎毫无察觉,把他的手机放下,“好啊。” 听着裴昼隐的脚步声进了卧室,许昭宁这才松一口气。 他打开手机,也不管梁思博给他发来了什么消息,听也不听一通乱删。 感觉删干净了,又给梁思博发了一条警告的消息,让他不要再发消息过来。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裴昼隐洗完澡出来,手搭在许昭宁肩上,语气暧昧,“你要不要也去洗一个?” 许昭宁听懂了他的暗示。 他头一次因为裴昼隐要做而松了口气,这代表着裴昼隐没有起疑。 出于掩饰,他答应得很快。 然后要进浴室时,又犯了难,不清楚要不要把手机拿进去。 裴昼隐语气含笑,“怎么了,洗个澡也要听视频?” 许昭宁很无奈,这么遮遮掩掩,倒真有几分偷情的心虚。 算了。 他直接拿起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在门合拢的一瞬间,裴昼隐脸上的笑意就沉了下来。 和许昭宁同床共枕这么久,如果他看不出来许昭宁的不对劲,就真是个傻子。 桌子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裴昼隐看向亮灯的浴室,拿起了手机。 随后,他的视线凝固在备注的名字上。 ——梁思博。 裴昼隐毫无隐私感地解了锁。 [小许老师,你是不是生气了?] [今天全是我混账,我酒后失德,有点口无遮拦,说得那些混账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能不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裴昼隐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 发生了什么?什么酒后失德? 酒后失德……失的是什么德? [但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 一瞬间,裴昼隐愤然作色。 第69章 第 69 章 “除了摸脸,你们还做过…… 梁思博还在发:[小许老师,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问你了不了解你男朋友吗?] 裴昼隐冷笑,直接打字:[为什么?] [你的男朋友无非是在消耗你的青春, 他那样阶层的人, 和你在一起却从来没为你做过任何出格的托举, 你至今还在往返于许多客户家调琴,我是真心为你惋惜。] 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太过低级, 低级到让裴昼隐懒得和他纠缠。 但他对许昭宁的觊觎, 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话……我说过了, 我要的不多, 哪怕不分手也没关系。] [但是我能帮你,我能帮你的事业, 我还能提供更美好的肉.体, 我的脸手感怎么样?我比他年轻, 体力比他有优势,还会照顾人,你什么都不用损失, 这不好吗?] 裴昼隐的目光顿时凝固在这两行字上。 脸? 许昭宁摸他的脸了? 裴昼隐的眉心狠狠拧住。 他有些呼吸不畅, 拿着手机的手下垂,一瞬间好像有种抓到妻子出轨的既视感。 这种套路, 裴昼隐十分熟悉。 毕竟他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威胁、利诱、甚至是勾引。 只不过他当初没有成功, 通过装作另一个人才能上了许昭宁的床。 剩下的该怎么做, 他比梁思博都清楚。 先勾引着许昭宁和他在一起,然后剩下的再徐徐图之。 等和许昭宁的感情深了,下一步该对付的就是正宫。 找个时机,踢掉正宫, 就可以成功上位。 真是可笑。 活了三十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撬墙角撬到他的头上,这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尽管裴昼隐知道许昭宁绝不会接梁思博的茬,毕竟曾经他就没成功,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往上翻聊天记录。 竟然没翻出来什么。 这个发现,不仅没让裴昼隐的情绪放松,反而加重了呼吸。 有时候,一些需要掩盖的东西比能光明正大放出来的更令人觉得可疑。 不能朝许昭宁发作。 因为这种事情和许昭宁吵,许昭宁的反应他都已经能猜透,两个人缓和的关系又会再次变得僵硬。 浴室的门打开,许昭宁摸索着走出来,还没走几步,就已经被牵住。 “洗完澡怎么不叫我?”裴昼隐道。 “叫你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最近刚刚发现,浴室里面有些滑,”裴昼隐边和他说话,边拉着他走,另一只手悄然无声地将手心的手机重新放回桌子上,“下次洗完澡叫我,我怕你有危险。” 许昭宁无知无觉,点了点头。 这时,裴昼隐的手往下,揽住了他的腰,呼吸靠近,轻轻咬住他的耳垂。 许昭宁眼睫一颤。 “最近对我还满意吗?”裴昼隐的吻蔓延至他的下巴,轻轻啃咬,“今天要不要做?” “昨天不是才……” 话没说完,就已经被裴昼隐吞噬。 许昭宁发现今晚的裴昼隐格外用力。 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感受到过那种让他窒息的浪潮,过度的刺激使他眼角泛红,手腕被裴昼隐禁锢住举过头顶,只能承受来自裴昼隐粗暴的疼爱。 好几次他想挣扎,都被摁了回去。 裴昼隐好似在泄愤,与他十指相扣,因为过分用力,许昭宁的指间感受到了疼痛。 不等他叫停,接着他的指腹也触碰到了一片柔软,他微微一愣。 是裴昼隐的脸。 从认识起,许昭宁从未触碰到过他的脸。一开始裴昼隐和他上.床,怕被他认出来,会主动规避脸部的接触,后来许昭宁发现了他的身份,出于对他的警惕和小部分畏惧,也不会摸他的脸。 这么冷硬的人,脸摸起来也是柔软的,线条要比梁思博更硬朗一点,和他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有一股凌厉感。 裴昼隐道:“许昭宁。” 许昭宁很久没听见过他直呼大名,心中一紧。 “我比梁思博帅。” …… 等意识到裴昼隐说了什么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许昭宁瘫软在床.上,整个人都在发颤,这时裴昼隐掀开了被子。 许昭宁在腰腹部摁住了他的头,力气绵软无力,“你翻我手机了?” 他就知道,梁思博这么坚持发消息,哪怕把手机静音裴昼隐也会发现。 但是没想到发现这么快,这人简直毫无隐私观念。 许昭宁头皮要炸开,颤抖着往后躲,又被裴昼隐死死掐住腰,不许他动。 “小许老师之前对我义正言辞,”裴昼隐呼吸加重,“没想到也会偷腥啊。” “你瞎说什么……啊!” 裴昼隐抬头吻他,石楠花的香味四散开,在粘腻的唇齿间竟然品出几分甜。 发红的眼尾在昏暗的灯光下莹出一点水光,失神的双眸增添几分诱人,在这双空无一物的眼眸中,映照出了裴昼隐因为嫉妒而阴沉、扭曲、强忍不安的脸。 “你聊天记录了删了什么?” “你们见过几次面?” “除了摸脸,你们还做过什么?” ——裴昼隐真疯了,这是想在床.上弄死他。 许昭宁昏昏沉沉,浑身瘫软地想。 他也快疯了,在失去理智时,他想,简直无妄之灾,为什么不找梁思博麻烦? * 许昭宁一夜几乎没睡,睡着了也没睡好。 他在噩梦中惊醒时,发现家里已经没了裴昼隐的踪影,掀开被子,身上早已被清理好,不见一点粘腻。 裴昼隐再生气也没忘了给他清理。 踩上拖鞋的一瞬间,他双腿无力,差点跌倒。 勉强站起来两条腿也在打颤。 理智回笼,他想起了昨天对梁思博的埋怨,后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不行。 裴昼隐不会对他做什么,但是是真有可能弄死梁思博。 思绪如乱麻,许昭宁都没理清楚,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如今他也有了随叫随到的司机,上车之后第一件事,他让司机去找裴昼隐。 司机沉默住,一时片刻没有开车。 “怎么了?”许昭宁不祥的预感更为强烈,“他不会……” 在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司机彷佛看出他所想,“裴总在公司,这个时间应该在开会,您要是去打搅……” 许昭宁半信半疑,“我不打扰他,就是想确认一下他在不在公司。” 司机还是没动。 许昭宁瞬间便明白,裴昼隐根本不在公司。 他脑子转的很快,“那算了。” 司机松了口气。 “我今天约了客户见面,和昨天下午的客户是同一个地址,你开车带我过去。” 司机僵住了。 许昭宁的语气难得带上了命令,“开车!” 一边是暂时见不到面的老板,一边是近在咫尺的老板娘,片刻后,车还是缓缓启动。 到了别墅,许昭宁敲门之后,开门的是梁家的阿姨。 “阿姨,梁思博呢?” “是小许老师啊,”阿姨的声音有些疑惑,“少爷不是被您的朋友给叫走了吗?就是上次和您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许昭宁闭了闭眼。 完了。 * 与此同时,一家西餐厅,半私人隔断的卡座里,两个长相出众的男人面对面静坐。 裴昼隐挽起袖口,修长的手指握住刀柄,优雅而缓慢地切割牛肉。 牛肉切口处的血丝鲜红刺眼,透出几分危险。 他浑身的压迫感极强,哪怕是在微微笑着,也让人本能提高警惕,不敢轻慢。 相对于他,他面前的梁思博则显得稚嫩不少。 还处少年期的梁思博故作镇定,看向那盘鲜红的牛肉,“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怎么会?”裴昼隐笑出声,“你还不够格。” 梁思博抬眸恶狠狠瞪他。 没有许昭宁在场,两人演都不演了,对彼此的厌恶溢于言表。 “没想到今天的第一餐是和你一起吃,够倒胃口,”裴昼隐开门见山,“我就直说了,别再招惹许昭宁。”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 “你可以不听我的,”裴昼隐不慌不忙,“你不听我的,你家在江城的生意就要听我的了。” 梁思博的脸上骤然一变。 这时裴昼隐的手机来了电话,他打开看了一眼备注,不动声色地跟梁思博道:“你慢用,我去接个电话。” 还挺有礼貌,梁思博无语地笑了。 这种维持表面绅士、实则毫不手软的衣冠禽兽他接触得多了,实在不明白许昭宁究竟看上了他哪。 也许是被迫的? 他其实骗了许昭宁,很多事情并不好查,都是他猜测出来的,裴家的消息被严密保护,像有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们牢牢封锁在里面。 在裴昼隐走后不久,梁思博也收到了许昭宁的消息。 等裴昼隐回来时,梁思博已经不见了踪影。 想着司机刚刚说过的话,裴昼隐拿起外套,匆匆离开。 …… 梁思博看见许昭宁时,眼神一亮,立刻走到了他身边。 许昭宁在听见他的声音时,也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 “裴昼隐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你是在担心我吗?”梁思博难得害羞,语气不屑,“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能把你丢海里喂鱼,许昭宁想。 那天裴昼隐和裴翊对峙,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对于裴昼隐的狠毒,他有比其他人更清晰的认知。 “这次找你,我是想和你说清楚。” 梁思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非是之前已经在手机里重复过的拒绝。 这时,他的余光扫过一个人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不想听你说那些话,”在许昭宁毫无察觉时,他忽然问,“我只想问你,小许老师,我的脸好摸吗?” 许昭宁哑然。 余光里,那个人影僵住了。 第70章 第 70 章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 当一个人打破了重要的道德底线后, 他内心的约束机制会减弱,下次面对同样诱惑时,再次突破底线会变得容易, 这类似于“破窗效应”。 而许昭宁第一次被打破的原则, 是他亲手铸就。 裴昼隐站在原地, 平生罕见的有了“不敢上前”的情绪。 他看见梁思博朝许昭宁伸出手,浑身都在叫嚣着上前阻止, 可是现实是他僵在原地, 皱眉盯着看。 梁思博碰到了许昭宁。 裴昼隐再也忍受不住, 跨步上前。 然而没走几步, 他听见了许昭宁的声音。 没等梁思博牵起手,许昭宁问他:“你说你喜欢我,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梁思博一顿, 收回了手, “喜欢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吗?因为你长得合我心意,脾气好,弹琴好, 这些够吗?” “可是你说的这些, 都不是真正的我,”许昭宁道, “因为长得好看、弹琴好,就可以忽略我和男朋友的哥哥偷情, 甚至可以主动当第三者?” 梁思博不以为意, “问这些有什么意思,你不也一样吗?” “那如果我不合你心意,脾气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许昭宁道,“你真正的了解我吗?可以完全接受我的一切吗?你确定你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梁思博皱眉, “什么意思?” 许昭宁道:“如果除了这些你所看到的‘优点’之外,剩下的我全是缺点,比起阳光,阴影更为广阔呢?” 梁思博逐渐开始不耐了,“我都为了你当小三了,喜不喜欢你还用证明吗?” 许昭宁摇了摇头,“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尽快得到我,尽快和我上床。” 家里有钱、长相优越,梁思博从小到大可以说众星捧月,很少有不顺心的事。 难得碰到难题,他自然想尽快解决,哪怕是投机取巧。 被许昭宁再三诘问,骨子里的傲慢露出,直勾勾盯着他。 “你说我是为了尽快和你上床,”梁思博问,“那裴昼隐吗?当初是你主动和他偷情的?在没分手的情况下和他上床,是因为你也想尽快和他上床吗?” 许昭宁听他越来越口无遮拦,正想说话,只感觉身边一阵脚步声,随后听到了梁思博的闷哼声,还有重物撞到了车之后,车发出的警告声。 他一惊,“裴昼隐!” 裴昼隐整理了一下衣装,居高临下地看着横躺在地上的梁思博。 梁思博起身,捂住被踹的腹部,脸颊被车镜擦伤,脑袋都在嗡鸣。 裴昼隐道:“车的修理费改日会发送给令堂。” “少开玩笑了!”梁思博怒吼,“你打了我,还找我爸要修理费?!” “你可以试试他会不会付。” 裴昼隐语气平淡但笃定,“你还可以试试,如果我把你打进医院,他是会选择来找我麻烦,还是选择提着礼物找我上门致歉。” 恰巧此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打开了门,露出了里面等候已久的保镖。 黑压压的人虎视眈眈望着他们的方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东西。 这一刻,梁思博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恐惧。 撕掉那层伪善的面皮,裴昼隐所展露出来的真面目,几乎令人不寒而栗。 在动完手后,裴昼隐盯着自己皮鞋上些微的灰尘,皱了皱眉。 梁思博下意识一抖。 裴昼隐的洁癖众所周知。 许昭宁拉着了裴昼隐的胳膊,加重了语气,“裴昼隐!” 梁思博不认为许昭宁能管住他。 可神奇的是,在许昭宁加重语气之后,裴昼隐脸上的戾气慢慢褪去,竟然真的后退了一步。 他整个人几乎比许昭宁大一圈,和许昭宁站一起时,能将他完全笼罩住。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乖乖听一个什么都不如他的人,甚至收敛了过于可怖的表情。 梁思博擦了擦脸上的血,朝着许昭宁伸手,“我就知道,小许老师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我刚刚是着急了才那么说话……” “梁思博,”许昭宁叹气,“我们不是偷情。” “什么?”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早就和我前男友分手了,”许昭宁道,“他也不是为了我上床才和我在一起。” 裴昼隐一愣,像是没想到许昭宁会这么说。 梁思博的表情几经变化,咬牙道:“你骗人……” “我今天找你,也只是想告诉你,”许昭宁道,“我们之间,插不进去第三个人,哪怕刚刚我问过你的那些问题你都能回答上来,我也不可能和你发生什么。” 梁思博终于有了一点受伤的意思,哀怨地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要问我?” 许昭宁以为,当着裴昼隐的面,很多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到了此刻,他才发现,其实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开口,很多事情他早已清楚。 “我以为,这些话能让你知难而退,”许昭宁道,“但是问你的时候我才发现,哪怕我们开始的很错误,但却阴差阳错走到了正确的方向,如果你我之间再来一次,未必有好的结果。” 梁思博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说,时机不一样?” “不是,”许昭宁道:“是因为你不是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1-73 第71章 第 71 章 裴昼隐好像终于抓住了许…… 回去的路上, 许昭宁一直没有说话。 裴昼隐试图开口,许昭宁抬手戴上了耳机。 这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看着冷淡的侧脸,裴昼隐却丝毫没有要生气的感觉, 有一种充盈的情绪在他的内心充斥、膨胀, 几乎要破开, 他渴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许昭宁下车时,裴昼隐殷切地朝他伸出手。 他假装没感觉到, 直接略过了他。 裴昼隐一顿, 默默把手收回去, 跟在他身后。 家里还维持着走时的模样, 许昭宁开门时,被门口的鞋绊了一下。 不等他弯腰, 裴昼隐已经上前把鞋子收了起来。 客厅里满是许昭宁兵荒马乱往外走的痕迹。 垃圾桶也歪了, 许多东西都不在原本该在的位置, 许昭宁站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他弄乱了什么。 裴昼隐上前,默默开始收拾。 许昭宁找了个角落坐下。 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昭宁边听边回复消息, 整整半天没看手机,消息已经快爆炸。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 裴昼隐余光观察他的颜色,装作不经意清咳一声。 许昭宁还是没理他。 裴昼隐又清咳一声。 许昭宁终于放下了手机, 脸色看不出什么, “我还以为,你今天要把他杀了。” “我又不是反社会人格,”裴昼隐笑了一下,“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许昭宁道:“黑.帮。” 裴昼隐愣了一下, 随后笑出声,许昭宁很少开玩笑,说起玩笑话也一本正经,如果不是对他了解,恐怕还以为他是认真的。 “还能开玩笑,”裴昼隐问,“是不是说明,你没那么生气了?” 许昭宁道:“我本来也没生气。” 他只是在想,该怎么和他沟通。 裴昼隐好笑地看着他,“从今天你看见我开始,就一直没和我说过话,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许昭宁:“你做什么好事情了,需要我理你?” 裴昼隐梗了一下。 他还从不知道,许昭宁的嘴这么厉害。 然而就是这样,让他在许昭宁身上,看见了松弛、信任、熟悉。 正是因为许昭宁的嘴上不饶人,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小脾气,反倒滋养了他之间的关系,裴昼隐好像终于抓住了许昭宁心门朝他敞开的缝隙。 实际上,似乎也早已敞开许久,只是他一味地善妒、一味地不敢看、不敢想,于是便也忽略了很久,直到正视时,那痕迹已经十分明显。 许昭宁听到他沉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改了改措辞,“还好你没有真的杀人。” 他说完后一顿,觉得这话好像也不是特别恰当。 说得裴昼隐好像什么杀人狂魔。 裴昼隐却微妙的感觉到了他生涩的安抚。 许昭宁不知道,其实从进门开始,裴昼隐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此刻裴昼隐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种充盈的、令人亢奋的情绪再次将他填满,他缓缓道:“你今天,是在担心我,才四处找人,不是担心梁思博?” 许昭宁微微怔愣。 他好像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一切都是下意识。 他缓缓道:“我为什么要担心梁思博?” 很多时候,有些话不必说太清,未尽之语已经告诉了答案。 裴昼隐勾了勾唇角,笑容再也压不下去。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感觉自己很像许昭宁养的狗,平时忙前忙后,稍微给点甜头就晕头转向,连气都生不起来。 可这也不算一丁点的甜头。 这是很多很多的甜头。 如果他是狗的话,他要绕着许昭宁转圈。 许昭宁丝毫没感觉到他的心情,他还在沉思。 纵使这一次有惊无险,那下一次呢?如果他身边再次出现类似梁思博这样的人,裴昼隐会怎么处理? 在没遇到裴昼隐之前,许昭宁从来不自恋,但也许是裴昼隐打通了他身上什么奇怪的东西,他身边似乎没什么正常的追求者,就连裴翊那个前任都变得偏激。 许昭宁犹豫片刻:“你下次……” “我下次不会再干涉你交友了,”裴昼隐学会了抢答,“这是最后一次。” 许昭宁颇感莫名其妙。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好了? 裴昼隐握住他的手,视线下移,看见了昨晚他在许昭宁手腕上留下的痕迹。 “都是我的错。” 他触碰到许昭宁手腕上的红痕,到底还是有些疼,许昭宁瑟缩了一下。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情,我永远都能冷静自如,”裴昼隐道,“可是一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情,我就理智全无,尤其昨天看见他发给你的消息,我确实恨不能杀了他。” 许昭宁张口想说话。 “可是再也不会了,”裴昼隐的手伸向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拥入怀中,“因为我确认了一件事情。”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恍惚间,许昭宁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手轻轻回抱住裴昼隐,被裴昼隐更紧地抱住,每一次的拥抱都像是要和他融为一体,狠狠吞噬掉他。 许昭宁的骨头缝都在发疼,但他没有抗拒,正像他对梁思博说得那样,裴昼隐对他的独特,他早已接受。 也不可能再换成其他任何人。 第72章 第 72 章 “晚上等我” 日子终于回归平静。 后来许昭宁再也没收到过梁思博的消息, 裴昼隐只要肯出手,肯定是要将事情完全办妥。 他知道,梁思博不再给他发消息, 就是最好的消息。 天气越来越冷, 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圣诞节前夕。 街上也都有了节日的气息。 这个节日对许昭宁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家里也不会有什么过圣诞节的意识。在他失明之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 许昭宁和一个小孩擦肩而过,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愣了一下, 不等他弯腰, 裴昼隐摁住他, 替他去捡,随手把捡到的东西还给小女孩, “给你。” 小女孩还怪有礼貌, “谢谢叔叔, 叔叔,平安夜快到了,要不要买颗苹果, 保佑平安?” 许昭宁虽然看不见, 但是已经猜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估计又是那些利用人的同情心,让小孩碰瓷推销高价商品的。 他会知道这个, 是因为以前碰到过冒充聋哑人的乞讨。 上面挂着收款码,逼到人前来让别人捐款, 说是乞讨, 和抢劫差不多。 许昭宁拿出盲杖后,对方发现他是个真的残疾人,这才尴尬走人。 他以为裴昼隐会一口回绝。 认识越久,他越发现, 这个人平等地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善心,绅士也只是为了表面的平和。 正如此刻,他肯定会找一个十分温和、十分体面的理由,来拒绝这个小女孩推销的苹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裴昼隐掏出了手机,“好,一个多少钱?” 许昭宁有点意外。 一个苹果二十,裴昼隐听到后挑了下眉,但还是扫了码,拿了两个苹果。 一只带着包装盒、有点凉的苹果,放在了许昭宁的手心,摸索了一下苹果的样式,是比普通的苹果更大、包装更繁琐一点。 等小女孩走远,许昭宁没忍住。 许昭宁道:“你用这些钱去超市,可以买几十个苹果了,还能有剩余的钱买包装袋。” 裴昼隐道:“平安果,不一样。” 许昭宁欲言又止。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苹果不都是圆滚滚,带个柄,顶多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青色有的是红色,吃到嘴里味道都大差不差。 裴昼隐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哪里都不一样。” 许昭宁想起来,他以前留过学,“你以前在国外过圣诞节?” “恰恰相反,”裴昼隐道,“我在国外也不过圣诞节。” 不仅不过,在圣诞节学校都放假时,他还要找机会兼职。 第一年出去,他差点成了最早断供的那一批,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他最早的工作经验是靠兼职取得的。 许昭宁想起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果然还是为了照顾小女孩,“算你还有点良心。” 裴昼隐也没解释。 许昭宁嘴上说这个苹果不值得,然而还是小心翼翼捧回了家,甚至把快把这个苹果贡了起来,就算是对待老家的贡品都没这么小心过。 毕竟家里的贡品是几块钱买的,这个价钱翻了十倍。 倒是裴昼隐,买的时候说这个不一样,等回了家,就随手放到了一个地方,许昭宁发现时,把两个人的苹果摆在了一起。 这个苹果一直放到了平安夜。 * 清晨,许昭宁推开卧室门之后,撞到裴昼隐设置好的围栏时,还有点懵。 随后他在上面发现了盲文纸条。 上面说害怕他撞到圣诞树,于是围了一圈的围栏。 所以里面,在许昭宁这个不算大的出租屋里,出现了一颗圣诞树。 许昭宁有点好奇,左右无人,他的手伸进去,触碰这棵树的叶子。 入手出乎意料的有点硬,还有点扎手。 这是真树还是假树? 如果是真的,活的还是死的? 许昭宁像一只小猫,好奇地探头探脑,不过因为他看不见,所以只能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探索。 半晌后,他直接把围栏放去了一边,自己亲手去摸这棵树。 树上似乎放置了很多装饰灯,时而会有装饰物相碰的清脆声,许昭宁往下摸,果然摸到了礼物盒。 他抿唇,压住上翘的嘴角。 只是个礼物而已,没必要太高兴。 虽然以前从没在这种时候收到过礼物。 尽管好奇,他还是把礼物放回了原处,随后,他又在树底下摸到了另一个盒子。 怎么有两个? 许昭宁完全没想到要给裴昼隐准备礼物,自然而然以为这同样是给他准备的,他同样放了回去。 今天的工作依旧被塞满,也许是临近过年,他难得有了倦怠的感觉,早晨的这个小惊喜倒是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不过惊喜过后,该上班还是要上班。 赶去客户家里的路上,许昭宁收到了裴昼隐的消息。 [发现圣诞树没?] 许昭宁笑了笑,低头回复消息。 聊了几句后,裴昼隐那边也忙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晚上等我”,便消失了。 以前许昭宁曾经想过,该怎么样才能和裴昼隐生活下去。 但事实上要比他设想中容易很多。 起码他从未感觉到过无聊。 和裴翊不同,对裴昼隐,大部分时候无需刻意迁就,除了对于他身边出现的同龄人,裴昼隐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但上次梁思博的事情过后,似乎也改善了不少。 把手机放回口袋,许昭宁摁响客户家的门铃。 客户打开门时,对他脸上的笑容感到稀奇,“小许老师,很少见你笑这么开心,今天心情不错?” “是吗?”许昭宁愣了一下,摸了摸脸,这次没有刻意压下笑意,“圣诞快乐。” …… 打开家门时,许昭宁听见了厨房里传来的声响。 裴昼隐已经提前回来了。 裴昼隐同样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他看了一眼表,“这么早?” 许昭宁道:“你也是。” 两人都提前下了班。 许昭宁控制不住想往圣诞树的方向走,好几次都已经走了过去,又硬生生转弯,掩饰性倒了一杯水。 裴昼隐对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没有戳破。 吃完饭后不久,裴昼隐直接道:“我们来拆礼物吧。” 许昭宁装作惊讶,“还有礼物?” 说完,空气陷入了沉默。 接着,他自己都有点没忍住,觉得自己实在有够刻意,想锤自己两下。 裴昼隐则直接笑出声。 给完许昭宁一个之后,许昭宁假装不知道还有第二个礼物,但还是一直等着。 直到旁边传来拆盒子的声音。 许昭宁愣了一下,“等等……” 这不是给他的吗,怎么他还没拆,裴昼隐先拆开了? 裴昼隐道:“这是我的。” 许昭宁“啊”了一声,有点尴尬。 “就知道你不会给我准备礼物,”裴昼隐施施然道,“所以我给自己准备了。” 许昭宁觉得他这个恋人当得确实不太称职。 那天明明看见裴昼隐买了平安果,也应该能猜到裴昼隐想要过节,尽管如此,却没想起来给裴昼隐准备什么。 然而,他愧疚的心情没持续多久。 裴昼隐拆礼物时,他听见了金属声,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钥匙。 “你给自己的礼物……”许昭宁停顿了一下。 裴昼隐清咳:“嗯,家门钥匙。” “……你什么时候配的?” 裴昼隐转移话题,“要不看看我送给你了什么?” 许昭宁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裴昼隐道,“你没收我钥匙之前。” 许昭宁气得笑了一下。 他说裴昼隐忽然过什么圣诞节。 原来是蓄谋已久。 不过好几次裴昼隐比他先回来,却先进了家门,许昭宁一直没问过他是怎么进来的,早就默认了他有钥匙。 现在裴昼隐不过是在他面前过个明路。 但许昭宁还是又好气又好笑,裴昼隐见他脸色不对,转移话题,“要不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 许昭宁以为他的礼物不过是给他的钥匙作陪,没趣道:“不看。” 晃了晃盒子,空荡荡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随手扔沙发上,裴昼隐趁着他转身,把手头的钥匙迅速放进口袋,以防他秋后算账。 “真不看?”裴昼隐调笑,“既然这样,我送给你的房子你应该也是不想要了?” 许昭宁停在原地,重新转过身,“什么房子?” 盒子里也是一把钥匙,不过比裴昼隐的盒子多了一张贺卡。 许昭宁摸着钥匙和居民房的钥匙不太一样。 贺卡上,用盲文敲着一行字。 [钢琴工坊——赠许昭宁。] 裴昼隐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侧脸,“圣诞快乐。” 第73章 第 73 章 原来被人稳稳托住,是这…… 许昭宁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间工坊。 从前觉得能在这一行待下去已经奢侈, 后来他有了越来越多的顾客,技术也日渐精进,到了现在, 他竟然有了一间工坊。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连客套的推辞都不太想说。 裴昼隐问他:“你想不想去看看?” 许昭宁攥着钥匙, 手心出了汗,“已经……建好了?” “还只是毛坯, ”裴昼隐道, “本来想请设计师的, 不过后来想了想, 你的工作室,由你亲自监工比较好。” 许昭宁自嘲一笑, “我又看不见, 就算是我自己监工, 又能选出什么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裴昼隐面前,表现出来他对自己眼盲的不自信。 裴昼隐顿了顿,掩盖住冒出的心疼, 尽量语气平稳, “就算你看不清色彩,展柜的样式、走道的形状, 你应该也能摸索出来吧?” 许昭宁因为他这句话,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觉得心里很充盈。 “再说了, ”裴昼隐道,“不是还有我来当你的眼睛吗?色彩什么的,我来看。” 许昭宁鼻子一酸,闷声嗯了一下。 晚上裴昼隐特意没有喝酒, 彷佛早就预料好了这一刻。 他亲自开车,带着许昭宁往市区去。工坊闹中取静,选在了一个繁华地段的二楼,拾级而上,不需要转弯,抬头就是。 裴昼隐解释:“这种位置,能筛掉一部分什么都不懂、闲逛的路人,肯往上走两步、看见你的店名还进去的人,肯定是懂一些,或者对钢琴有心思。” 许昭宁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看你后续是打算做什么种类的生意,”裴昼隐道,“除了调琴,还可以进货来卖琴,如果什么生意都不想做,单独做一个工作室也很好,当然,如果你最终决定想要贴近市场,一楼的商铺我也可以帮你包下来。” 卷帘门被打开,许昭宁闻到了新房子的味道。 很难说这是什么味道,可能是一些水泥、油漆、还有木头的味道混合起来的,一种崭新的味道,他通过脚步的回响,判断出来房间很大,很空旷。 裴昼隐介绍道:“钢琴和其他的乐器不一样,需要很大的空间,所以这一层都是你的。” 许昭宁没想到这么大,有点懵。 他被裴昼隐牵引着,偌大的空间,几乎什么都没摸到,走了很久,才摸到窗户边的墙。 “这里到时候可以打开给你透风,”裴昼隐道,“我看了,后面的街巷很干净,没有垃圾桶。” 随着裴昼隐的言语,许昭宁想象中的画面越来越完善。 好像慢慢能想象出他的工坊完工的样子。 这里可以放一台古典钢琴,另一个地方可以当成工作台…… 开心、激动、甚至还有一些紧张,掺杂在许昭宁的心中,他任由裴昼隐带着他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想,甚至都不用说出来,一切裴昼隐都已经给他安排恰当。 原来被人稳稳托住,是这种感觉。 “哦对,还有一件事,”裴昼隐带着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对面是我的公司楼。” “嗯?”许昭宁凝滞住。 那以后上班什么的,不都能看见了? 上班的时候遥遥相对,下了班回家还要住在一起,一天二十四小时距离没超过一百米。 这绑定得似乎也太……深入了。 裴昼隐道:“和我一起上班,这么不高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许昭宁难得哄他,“哪里有不高兴,高兴。” 反正他又看不见,完全可以当对面没有裴昼隐。 裴昼隐审视了他片刻。 许昭宁的演技过于拙劣,什么都写在脸上,他低低笑了一下,掐住许昭宁的脸,“小骗子。” 真没什么良心。 不过,裴昼隐也并不需要他感恩戴德,如果许昭宁真的恨不能磕头给他跪下,他反而不悦。 不知道这种程度,算不算梁思博口中所说的“托举”? 想起梁思博,裴昼隐的心中已经不会有太大的波澜。 曾经那些话如鲠在喉,如今看着许昭宁脸上抑制不住的开心,心中的那根刺也慢慢散去。 日子还长,总归他不会让许昭宁有离开他的机会。 好处也要一点一点给,直到倾尽他所有,和许昭宁度过漫漫余生。 * 临到过年,许昭宁去了疗养院看母亲。 因为工作忙,他不常去,最近又加上要监工工作室,一天恨不能把时间掰成八瓣用,这几天裴昼隐都不常见到他,时常语气幽怨。 不过许昭宁经常和母亲打视频,李琳芳也从不要求他多去看望,只要能打视频就已经十分满足。 她的状态非常不错,讲话也基本流利,年前已经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属于预后不错的情况。 许昭宁过去时,护工正在带着她晒太阳。 这几个月她都待在疗养院,临近过年,许昭宁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许昭宁陪了她很长时间,李琳芳依旧没有提要回家的事情。 临走时,裴昼隐来了电话。 这是要催他回家的意思。 许昭宁出门去接,站在病房门口聊了两句,正想回去和李琳芳告别,听见了护工和李琳芳说话。 这护工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不似年纪大的和年轻人有代沟,和李琳芳说话温声细语,但句句到位。 “现在年轻人在外也不好受,家里又天天吵架,谁还会想着回家呢?倒不如待在外面清净,您要是天天催啊,只会给孩子增添烦恼,没准什么都不说,他自己就愿意回家过年了。” 李琳芳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我倒是也什么都没跟儿子说,就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您是害怕孩子爸爸吧?”护工帮她捏腿,“您都这样了,这几个月也没见他打来几个电话,我倒是看见孩子隔三差五来视频,谁待您好,您该明白才是,您要是在这儿过年,孩子爸应该也没所谓,如果硬拉着孩子回去,没准惹得孩子动肝火,何必呢。” 李琳芳沉默了片刻,“这倒是,我自己在这儿过年,大家都清净。” “哪能让您一个人呢,我到时候包了饺子给您送来,或者,您去我家过年不?” “不不不,我一个外人……还是让我一个人清净得好。” 病房外,许昭宁红了眼眶。 一家之中,操劳、退让的,似乎永远都是母亲,这种永无休止的体谅,他以为他已经失去,实则在暗处,依旧存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4章【正文完结】 第74章 第 74 章 岁月安然。 病房门被打开, 屋内的交谈声应声停止。 许昭宁假装没听见他们的话,面不改色地走进去,摸索着拿起自己的东西。 李琳芳脸上有失落, “要走了?” “嗯, 走了, ”许昭宁收拾完,给司机发了条信息, 随后抬起头, “妈, 今年跟我一起过年吧。” 李琳芳一愣。 “可能不止我自己, ”许昭宁想,裴昼隐可能也不会回家过年, “还有资助我们家的裴总。” 眼泪一下子溢了上来。 这些年儿子给家里打钱, 那些钱被许杨德花费的差不多, 她虽然心疼钱,但对许杨德多年的服从让她什么也不敢说,背地里, 是觉得对不起儿子的。 “好, ”李琳芳声音哽咽,“好。” 从医院出去时, 室外下雪了。 一粒冰凉的雪花打在许昭宁脸上,他微微抬头, 感觉到了冷风, 不过风和雪同样温柔,这个冬天没有往年寒冷。 司机等在马路上,许昭宁打开车门,刚一坐下, 就被一只大手搂住了腰。 他被吓了一跳,接着平静下来,这种时候能在车内等他的,除了裴昼隐还能有谁? “就没有一点惊喜的感觉?”裴昼隐问。 许昭宁还没回答,就被裴昼隐咬住了脸,像是在发泄这段时间的不满。 他“嘶”了一声,虽然早就对裴昼隐时不时搂搂抱抱的行为免疫,但生理上还是免疫不了,疼得想要推开他,然而这行为对裴昼隐来说像是小猫挠痒,根本不足为惧。 “今晚不用再回工作室了吧?”裴昼隐语气充满暗示。 许昭宁温吞道:“不用,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裴昼隐摁住他的双手,恨不能让许昭宁黏在他身上,“新房子有甲醛,你不知道甲醛闻多了不好?明明给你雇了监工,非要自己跑现场。” “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工作室,”许昭宁道,“人对第一个拥有的东西总是上心点。” 这话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裴昼隐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所以对第一个拥有的人也更上心点?” 这话一出,许昭宁明白他理解到了哪里去,“你……” 许昭宁的本意是他控制不住,谁知道裴昼隐往这个方向理解。 裴昼隐充满危险地看着他。 许昭宁道:“人和其他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人更重要?”裴昼隐语气越来越沉。 “事业和房子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磨灭感情,”许昭宁道,“而人会。” 他一顿,“人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笑意慢慢浸染到裴昼隐的眼底,许昭宁哄人的功力日渐增长,每次都很坦诚。 “我是那个更好的人?” “当然。” 许昭宁和他相处久了,也学会了该怎么对付他,揉了揉太阳穴,假装疲惫。 “累了?”裴昼隐也不闹他了,问司机,“还有多久到?” 司机目不斜视,“大概十五分钟,裴总。” 许昭宁见裴昼隐情绪平稳,这才把一开始要说的事情提出来,“今年过年,把我妈带上吧。” 他以为裴昼隐会考虑考虑,结果他很快答应了,“好啊。” 许昭宁一愣,这么容易? “过年当然还是人多有意思,”裴昼隐道,“你不说,我也会把你妈接过来的。” “裴家那边……”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昼隐调笑,“你刚哄完我,还想再哄一遍?” 许昭宁笑出声。 气氛欢快轻松,大概大半年前,许昭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和裴昼隐这么相处。 甚至还要和裴昼隐一起过年。 能和他们一起过年,裴昼隐显得有点期待,并不是许昭宁想象中的那样无所谓,甚至显得过于郑重,他已经开始设想过年计划。 “我们要不要包个酒楼?” “……是不是太夸张了?” “夸张吗?或者叫厨师做年夜饭,送到家里去。” “我们自己做?” 裴昼隐沉默了一下。 许昭宁的厨艺有目共睹,不把厨房烧了就是好事,李琳芳从来没让他进过厨房,裴昼隐自然也不会。 “还是叫个厨子吧。” 许昭宁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这个提议不是很靠谱,“除夕能点什么菜?” 以前过年,都是自己家里做,还从来没有点过外食的情况,想到这里,他也开始有些期待。 夜幕逐渐拉下,雪粒慢慢变大,积雪覆盖在建筑上,薄薄一层,许昭宁好像听见了雪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在喧嚣的路上显出一种格外的安宁。 源源不断的暖气从空调中输出,一股倦意慢慢涌上来,他有一搭没一搭和裴昼隐说着话。 岁月安然。 年后应该是个好光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5章【番外】 第75章 第 75 章 所有的波澜都…… 【番外1】 中午十一点, 即将午休,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多。 许昭宁收起手上的文件,整理了一下, “今天就讲到这里, 你们去休息吧。” 学徒们闻言, 立刻满血复活,沉闷了一早晨的氛围瞬间活跃起来, 大家叽叽喳喳地讲话。 许昭宁的工坊进入正轨后, 收了一批学徒。 这些学徒有的单纯是学习, 有的是学习完之后, 经由许昭宁这边,往其他企业输送人才。 有个店还是方便很多, 很多以前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 都一一实现, 以前他是孤军奋战,后来才发现,原来同道中人有不少。 “小许老师今天中午吃什么?” 许昭宁微微一笑, “我今天中午有约, 不和你们一起。” 学徒们顿时好奇,“约会吗?” 许昭宁没什么架子, 不管是老板还是老师,学生都不怎么怕他, 倒是很容易和他打成一片。 “不算。”他和裴昼隐天天见, 哪能算什么约会? 学徒们笑容暧昧,“不算,那就是有点情况?” 许昭宁无奈道:“别瞎猜了,快去吃饭吧。” 这时, 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几个和许昭宁一样眼盲的学生,闻声也抬起头。 裴昼隐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突出,他带着笑意,“还没下班?” 学徒们都见过他几次,也能和他搭上话,只是不清楚他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是小许老师的朋友,而且两人每次相处时的氛围…… 说不上来,既微妙,又有点暧昧,还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许昭宁也露出个笑,主动搭住裴昼隐的胳膊。 他对着学生们道:“走了。” 学生们一脸八卦,又不好表现出来,纷纷欢送他们两个,活宝似的。 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走远,他们再也抑制不住好奇,交头接耳,连吃饭都不感兴趣了。 “你知道吗,这是我们的‘师娘’。” “师娘怎么会是一个男的,少胡说八道了。” 下一秒,这个学生看见了裴昼隐揽到他们老师腰间的手。 这些学生有些是正常人,慕名来拜师学艺,有些则是和许昭宁一样的残障人士,一时间,不懂发生了什么的盲人低头询问,普通人连比划带唾沫横飞,场面陷入一片混乱,精彩极了。 “我靠,师娘是个男的!” “我在这里待一年了,还是头一次知道我们老师有对象,不过,是谁发现的?” 一个学生在众星捧月中站出来,把一卷书捏出话筒的模样,十分正经。 “提起这个,就要说回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那天晚上,我走在放学的小路上……” 众人聚精凝神。 “忽然!” 这个学生一声大叫,把众人吓了一跳,纷纷传出抱怨声,随后又听见他说话,赶忙再次倾听。 “我看见师父被一个男子尾随,离得非常近,而师父专心走路,根本没发现被人跟着。 “我刚想上前提醒,你们猜怎么着? “那个男子抱住了我们亲爱的师父!直接把他摁在了墙上来了一个壁咚,好家伙这哪行啊,我眼见师父被骚扰,肯定是要见义勇为,于是乎我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师父解围,谁知道,师父他回吻了!” 众人一时间无语。 随后,不知是谁先“切”了一声,纷纷道:“好没意思。” “天啊他是怎么把这种事情讲的这么无聊的?我人生头一次不想听八卦。” 讲八卦的学生懵了,“哎你们别走啊……” 这时,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朋友,不知者无畏,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这个工坊的资助人是谁吗?” “谁?” 对方留下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们师娘。” 讲八卦的学生闻言顿悟,整理衣装,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回头拍了拍对方,“谢了哥……” 待他看清对方是谁时,彻底懵了,再扭头看搭在他肩膀上的东西,哪里是手?明明是一根盲杖。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么有! “师……师娘……”他抖如糠筛。 裴昼隐微笑着颔首,应下了他的称呼,“还算懂事。” 在他身后,许昭宁露出了半个身体,学生看见许昭宁的瞬间,像是看见了救赎,苦着脸道:“老师……” “你先回去吧,”许昭宁主动解围,握住了裴昼隐的胳膊,“行了你,把盲杖还给我。” 裴昼隐闻言,挑了下眉,这个学生头一次近距离看他,发现他这个师娘过于有魅力了一点。 等这个学生逃也似的走了,工坊就里就剩下两个人。 许昭宁起身去找他忘记的零件。 趁着这个空闲,裴昼隐在工坊四处摸索,许昭宁听见一阵泠泠泠泠声,他无奈道:“你能不能别每次一来就搞那个风铃?很吵。” 裴昼隐住了手,“你没觉得这个风铃的声音有点小?” “没有啊,很响。” “你那群驴耳朵学生也这么觉得?他们的耳朵可不能和你的耳朵比,我进来都没发现。” 许昭宁顿住,再次无奈道:“禁止训你们公司员工一样诋毁我的学生。” 裴昼隐住了嘴。 片刻后,他又想说话,许昭宁打断他,“找到了。” 两人并肩而立,慢慢悠悠往外走。 许昭宁道:“我已经接到了offer,差不多今年年底出国。” 裴昼隐的声音透着不舍和不情愿,“出去几个月?” “三个月?”许昭宁知道他舍不得,但是学习机会难得,“能在工作之后还有学习的机会很不容易。” “我当然知道,”裴昼隐道,“我只是在想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出差的机会,把我打包和你一起送出国。” 这个比喻很奇怪……又很生动,许昭宁闻言一下子笑了。 “成天待在一起,你不嫌腻?” “你嫌弃我了?” 又是个送命题,许昭宁立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中午吃什么,好饿。” 风铃泠泠响了两声,门打开又合上。 许昭宁扶着裴昼隐的胳膊,像靠着一座平稳的山,所有的波澜都彷佛找到了各自的彼岸。 未来仍是未知,但生活,正以一种更沉实、更安稳的方式,继续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