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喜欢上老公的哥哥》
1. 第 1 章
“廉主任,您看,我把小邱给你领来了嘛。”吴琳推开办公室的门,朝里面办公桌后面坐着的男人笑。
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坐”。
廉东抬头,扫了眼站得笔直的邱园,她人高,细长条一个,黑长直的头发如瀑披在脑后,白t牛仔裤,气质出众。
“邱园?之前在哪个厂子里干的?”
邱园正要回答,还是吴琳抢先说:“之前她爸爸不是出了事吗,这闺女孝顺,就留在家里照顾爸爸,这下她爸爸好全了,这才想着出来上班。”
廉东翻着手上的资料不说话,吴琳又道:“小邱人又聪明又心细,厂里的活儿不是最要求一个细致吗,找小邱准没错,她以前念书的时候成绩就一直都是第一名的,家里条件不好才没上大学,人聪明,之前厂里的文艺活动什么都指望她。”
邱园这时候也开口:“廉主任,我之前在公司做文员的...”
廉东手侧的座机忽然响了,他起身接起来,一边应和着电话那头,一边招手,示意邱园和吴琳出去。
吴琳见不好打扰,领着邱园出门。
“小邱,你别急,实在不行,我就再去找我表姐说说,电器厂缺人手着呢,不会不要你的。”廉东是吴琳的表姐夫。
“吴姐,实在是谢谢你。”邱园不知道怎么感激热心给自己介绍工作的吴琳才好。
“客气什么,你妈是我师傅,你就跟我亲妹子一样。”吴琳挽着她的手。
吴琳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点可怜这个姑娘的,明明当初都要快考上大学了,结果家里偏偏出了事,供不起,耽搁了。你说现在哪个大学生出来不是坐办公室的,哪里还需要像邱园一样四处找人介绍工作?
“不过电器厂有一点好,阔气,福利也多。对了,你不是在外面租房住吗,花销也多,电器厂也是个好去处...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
吴琳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邱园爸爸明明还有一处三十多平的院子,她怎么不搬过去和爸爸一起住呢,小是小了点,但是住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吧,谁家不是这么挤过来的?
她心下觉得可能是邱园以前住惯了大平层,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邱园从林家搬出来后也是想回家住的,还是她爸爸陈国丰态度强硬地让女儿出去住,他的理由是自己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用这副残废的身子自理生活的能力,女儿要是再回来照顾他他的努力就白费了,所以他出了钱,让邱园一个人在外面清净清净。
女儿自从出了学校,日子就围绕残疾的他和她婆家那个神志不太好的奶奶转了,陈国丰实在不忍心再让女儿跟自己挤在一处住。
邱园犹豫归犹豫,但是她还是答应了。
从厂里出来,邱园买了点东西回去看父亲陈国丰,他没在家里,这个点估计是出去遛弯去了,邱园放下东西,本来想把家里打扫一遍,但看到各处都整整齐齐的,她去厨房做晚饭,又看锅里温着臊子,面也是和好了的。
她刚想去隔壁,没想到隔壁的小方听见这边的动静,从墙的那边探出头来:“姐,回来了?”
“你又过来给老头儿做饭了?”
小方扒在墙上笑嘻嘻的:“顺手的事儿呗。”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身子一歪,另一个声音响起:“明明就是她想找陈叔叔借几本书充门面的,姐,你不知道,小方最近跟一个大学生打得火热...”
“再胡说打烂你的嘴!”
两个人打闹着,脑袋都从墙头矮下去,邱园笑着让她们小心脚下,不要摔着了。
那边嘻嘻哈哈一阵,还是小方又探出脑袋:“姐,不是我说,那大学生可帅了...”
“再帅能有能有多帅?你个没见过世面的。”赵云晴笑骂。
小方刚从老家来未市不久,对邱园家里的情况不太熟悉,笑着问:“邱姐,我听小赵说林姐夫可帅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姐夫呗?省得她一天说我没出息。”
赵云晴要捂她的嘴但没来得及,只好跟邱园说:“你别介意,姐。”
邱园闲不住,挪开墙根地下一排花盆打扫卫生,笑着说:“没事。”
她看着小方,神色一点异常没有:“我快离婚了。”
小方自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还是邱园先一步岔开话题,她从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隔着墙递过去:“太甜了,我不爱吃,你们陈叔也吃不了这个,你俩拿去吃。”
赵云晴有非常明显的嗜甜口味,邱园想了想,这天气把巧克力搁她那出租屋里迟早一化,不如尽早送人。
赵云晴眼睛一亮,不假客气:“巧克力!这个应该不便宜吧,谢谢邱姐。”
陈国丰留了纸条说晚上在朋友家里吃饭,回来得迟,邱园打扫完屋子就先回去了。
初夏,未市闷热潮湿的盛夏还未完全来临,今天太阳很大,邱园背着包往自己租的地方走时,不禁热出了汗,她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却兀自想起赵云晴最后欲言又止的神色。
说实话,她很感激她没继续追问她跟林盛鸣的关系,没问起她为什么放着林家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回厂里做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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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没什么力气感慨,昨天她办完离职手续,又去林家搬了一趟东西回来,很晚才睡,这会儿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她也感到颈椎痛,手腕痛。
一路就这么在充斥浑身的痛感下,回到家门,在帆布包里翻钥匙,包里各种小零碎的东西缠做一团,钥匙却左右都翻不到。
一股热气冲上来,她忽然很烦闷,干脆将包“啪”的一声丢到地面上。
蹲下来,才注意到通往楼上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
老旧小区,楼道的小窗户边上都堆满了杂物,黑压压的,他靠着墙,眼睛却亮得惊人,那视线,慢且悠长,好像在审视什么打猎回来的猎品。
她动作稍微一滞,很快恢复正常,摸到了钥匙,插进匙孔。
那人站起来,将一点点微弱的光更是遮得严严实实。
余光中他站起来:“手怎么了?”
钥匙转进最后一圈,门开了,邱园捡起包,拖进去后关了门。
约莫五秒后,门忽然向内被打开,钟应还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形把整个门框填满。
他就那么看着她,视线低压着,像是能把她烫出一个洞来。
她抬目,一个眼神,他的身体忽然低下来,含住她的嘴唇,撬开牙关直接往里欺压,邱园连连朝后退才能平衡来自他的猛烈的进侵。
耳鬓厮磨朝后退去,周围天旋地转,门在身后砰地一声被关上,邱园被地上的纸盒绊了一下,踉跄一瞬,人就被一双手稳稳托住,然后扔到床上。
邱园忽然道:“以后关门轻一点,不然邻居要抱怨。”
只用一眼,就知道她今天想要什么。
她抓住他短而硬的头发,想要现实生活中强行搭建的筋骨在此刻被冲散,被击溃,好给伪装起来的情绪一个出口。
一边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邱园怕是吴琳的消息,伸手去够手机。
手有些不受控制,她好不容易摸到,翻过面正要看显示,钟应向手边扫了一眼,忽然猛地动作,邱园闷嘤出声,感官收缩,手里的手机没拿住,掉到床下面。
滴滴声一直响一直响,让人心烦。
很久之后钟应才放开她。
他套上裤子,坐在床边,裸着结实的上身背对她。
她缓了几秒,移开视线,去捡手机。
手机界面显示林盛鸣的来信:
我跟爸在一起。
林盛鸣,她法律意义上的老公。
邱园起身去卫生间,身后传来一声门响。
他走了。
2. 第 2 章
钟应下楼,顶着烤人的太阳走了几步,钻进车里。
一进门,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接通。
那边是周宏的声音,试探着:“钟哥?”
他“嗯”了声。
周宏大气也不敢出,他知道钟应最近本来心情就不太好,他要说的事情又是明摆着讨骂。
“哥,是这个向坚的厂子的事情,我先声明向坚真不是个东西!他们违法贮存的硝化废料,叫人举报了,还好没造成太大的污染,上面责令15天内处理掉,否则就要罚停,现在向坚急了,想联系帮忙处理废固物品,你看,我叫老王他们几个出一趟?”
那边不说话。
墨县废固物处置的业务,钟应是全权交给周宏做的,大事他也很少过问,替向坚的厂子处置废料的事,其实说小了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业务,但是周宏知道钟应把对违法积压有毒有害废物有多深恶痛绝,要不是向坚差点跪在他跟前磕头,他是绝对不会给钟应打这个电话的。
“哥...墨县这边能接只有咱们,咱们要是不收,他再联系的别的厂子,估计就迟了...”
“那就让罚。”
一句话,冷淡得听不出语气,周宏已经知道向坚这头算是白磕了,他说:“知道了,挂了吧。”
“那行,你注意着点,哦对了,我记着提醒你呢,记得去趟医院。”
周宏照例叮嘱,倒也没指望钟应能正经回答他,他每次说到让钟应去趟医院,他都敷衍两句带过。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周宏都打算再扯两句就挂了,却听到钟应说:“知道,我挂号。”
周宏愣了一下,怎么态度一下变了?
他又唠叨几句,挂了。
钟应将手机丢在副驾,发动车子,这里道路规划一片混乱,开车进来很是为难。
但他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一点一点倒出去,前面一个人倒车时卡在路中间,半天调整不过来,急得摇下车窗向他致歉。
钟应摇头,示意没事。
他又偏头看了眼副驾,手机亮着,一串没存的号码几分钟前发来消息:
「你情绪不太好怎么了?」
.
从卫生间出来,邱园拿起挂在挂钩上的衣服,发现挂钩有些松,几乎快要掉了。
出租屋条件一般,床对面的墙纸有些发霉,鼓起包来,刚才钟应压着她的时候,视线摇摇晃晃,她想,总有一天要把那个墙纸揭了。
她从钟家搬到这间出租屋四个月以来,这是钟应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所以她摸起手机发了那条讯息。
——
林家的驾驶员小顾开着a4,一路上注意着行人,果然让他看见了邱园。
他摇下车窗向邱园招手:“林太…邱姐!”
林盛鸣没在车里,邱园奇怪,问:“怎么了?”
小顾说:“林先生去探望陈先生的时候,半道上撞见陈先生跌倒在路边,这会儿人已经往医院送了,林先生怕你跑空,特地让我等着你。”
“我爸在医院?”
车还没开到医院,陈巍忽然给邱园发讯息,到一家酒店门前,不用去医院。
那估计就是没事,邱园松一口气,自责感稍微减轻一些,要是她那会儿在家里多待一会儿,不就能发现陈国丰没有按时回家的异常了么?今天要是没有林盛鸣撞见,她爸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车在赫赫有名的那家大酒店门口停稳,隔着高大晶莹的玻璃门,陈巍站在里面朝她招手。
林盛鸣站在树荫下,人高身挺,气质出众,确实惹得路人多看他几眼。
邱园想,他没变,事业越来越成功,对她依旧很好,她当初爱他,是真的,现在想离开他,也是真的。
她下车,没看他一眼,直奔陈国丰。
和他擦肩时,手臂被及时拉住。
“邱园。”
邱园站稳,看着他:“想通了?”
上次他们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邱园说的,他要是还想不通,坚持不离婚,就不要跟她再说话了。
林盛鸣将她朝里拽了拽,又换了个方位,将阳光挡在背后。
他看着她的眼睛:“跟我回去吧。”
邱园觉得简直无法跟他沟通,甩开他就要走。
林盛鸣却使了力气,眼下乌青,确实也是满是疲态:“回来,你给你安排工作,我妈也会搬走。”
“至于孩子的事,你不想生,咱们就先不要。”
邱园反看他一眼:“我上班,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是要离开你。”
“离开?”
林盛鸣不恼,拉着她扯向怀里,隔着她的长发,拢住她的腰。
“你怎么离开,你爸看不看病?你妹读不读书?”
他挨得很紧,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伞堵着外面的视线,轻轻咬了一下。
邱园一把推开他,几乎是立即的反胃。
她大步朝酒店走去,丢下一句话:“我还没死呢。”
陈巍推着爸爸的的轮椅,看着姐姐被姐夫困住,急得不行,又深知夫妻间的事她不该插手。
陈国丰见邱园热得满头是汗,道:“我这不是没事,小林是关心则乱...”
“哪里摔着了?我看看。”
陈国丰确实没事,顶多就是手里盘着的核桃沾了点灰而已。
“就是这轮椅的车轱辘卡在树坑里了,一个没小心翻车了而已,能有什么大事?”
她对林盛鸣说:“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你了。”
林盛鸣道:“你之前不是说家里的下水有点问题,不如让爸这段日子先住酒店,等家里一切都修好了再回去。”
邱园有些好笑,陈国丰家里下水出问题的事情都是一个月前了,她早就找人修好了,要是一切真等到林盛鸣来解决,整个未市都臭了。
她没理他,跟妹妹说:“陈巍,你出去打车。”
“让小顾送咱爸回去。”林盛鸣说。
“不用。”
“顺手的事。”
“陈巍,去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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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园,你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我轴吧?天儿这么热,你忍心让爸就这么受罪?”
陈国丰赶紧缓和气氛,一边说“没事儿小林,也不热”,一边让陈巍推自己出去。
陈巍在外面拦着车,心里还留意着姐姐跟姐夫。
姐姐确实变了,她以前,跟自己的性格很像。人人都夸邱穗和陈国丰夫妻两个养了一对好女儿,一个塞一个听话懂事,学习好,长得好,一个在顶尖大学读书,一个嫁到了顶有钱的人家,简直什么便宜都给这对夫妻占了。
但其实姐姐跟自己不一样,姐姐好像永远憋着一股劲。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姐妹两个从小县城搬到未市,在学校多少有些自卑,学校里有不顺心,陈巍会默默忍了,而邱园则绝对会站出来反抗,大伯喝醉酒来家里闹事借钱的时候,家里也只有邱园敢跟他杠,奶奶对妈妈和两个孙女不好,也只有邱园敢拿主意,不回老家过年,大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低头,坚决不回去。
她一直觉得姐姐的敏锐和坚硬,是承担了大部分苦后生出的保护机制。
所以当姐夫出现,姐姐变得柔软,平和,会向人求助后,陈巍觉得,姐姐总算幸运了一回,遇见了那个对的人。
但她没想到姐姐会越来越沉默,一年前,姐姐决定出去工作后就开始频频回家,躲避姐夫,年前母亲去世后,姐姐整个人都变了,重新变回了那个永远冲锋在前的邱园。
林盛鸣沉着脸,一副不耐至极又故作耐心的模样。
邱园要告辞,林盛鸣拉住她,手劲很大:“饿不饿,去吃饭吧,带上爸和小巍一起,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不用,”邱园看了眼腕表。
“不早了,你继续忙吧。”
“你就这么忙?”他的话冷了。
“下次别用陈国丰当借口了,你不松口,我们就不要再见。”
“也不要煞费苦心把陈巍叫来,提醒我,我们一家过得有多惨。”
林盛鸣默了一瞬,声音发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此时电梯里出来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目光锁定林盛鸣后快步走来,脸上有些为难:“林先生,张总正在找您。”
林盛鸣冲工作人员点头:“知道了。”
“老婆,我今天实在脱不开身。”他抬腕看了眼表,确实有些走不开。
邱园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我让小顾送你回去。”
“不用,我走回去。”
林盛鸣笑了:“这么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儿?”
邱园无话可说:“我不想坐车。”
“让小顾送你。”毋庸置疑的语气。
电梯开了,他抬腿进去,合上的最后一瞬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瞳孔始终锁着她。
邱园才不等,她扭头就走。
林先生的妻子不应该跟别人一样挤公共交通,可是他明明知道,邱园特别容易晕车啊。
3. 第 3 章
邱园力图避免一切跟林盛鸣见面的机会,但是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几年的人,立刻完全的切割不现实也不可能。林盛鸣表妹罗懿青的乔迁宴从年前就开始筹备,邱园早就答应要去,如今虽然跟林家闹得不好看,但罗懿青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林盛鸣的父亲当初是穷小子白手起家,而他母亲罗纹则是上海富了好几辈的人家出来的人。所以罗纹在家里话语权大,林家同罗姓一边亲戚的联系也更近一些。
邱园在自己的屋子里试衣服准备出发参加乔迁宴,原本就打算这么素着脸和衣服去,但是拿出衬衫裤子往镜子前一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罗纹那几个姐妹,她那罗纹庞大的女性亲戚群体指指点点的样子。
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换了条杏色的连衣裙,小v领比较正式,长度也合适,画了个淡妆,让气色显得好些。
罗懿青是把这次乔迁宴当做婚礼一样来办的。她早几年前在国外没领证就跟人生了个孩子,为此不知被人说了多少闲话,好在她事业一路风生水起,没靠家里资助买了一套小别墅,办这次的乔迁礼的目的就是炫耀,堵人的嘴,让别人以后看见她女儿茂茂屁话都不敢说。
在某种意义上,邱园跟罗懿青在罗家有着相似的处境,罗家人嫌罗懿青不体面,也不完全接受和认可邱园。
而罗懿青性格开放热情,喜欢跟人打交道,和邱园恰好又特别合得来。
宴席在京盛大酒店举办,城内顶奢的酒店,邱园恐怕是少数几个骑自行车来的宾客,到酒店门口时她脸都热红了,迎宾的人是谁她原本没注意,直到他忽然叫住她:
“嫂子?”
邱园定睛一看,认出来是林盛鸣的朋友之一,估计也是罗懿青的朋友吧。
“林哥呢?”那个人朝她身后望去,邱园笑道:“我先过来找懿青。”
不等他回答邱园就进了大厅,她来得早,没到开席的时间,罗懿青站在落地窗前跟人讲电话,和邱园相视一眼,邱园让她先忙,不用过来招呼自己,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先坐下来。
大厅里多多少少也有来得早的宾客,多半是西装革履的男人,应该都是罗懿青同事,邱园扫了一眼,没有发现熟悉的亲戚,心里松了口气。
罗懿青是知道邱园和林盛鸣的情况的,所以她很聪明地把邱园安排在了自己最亲近的朋友那一桌,任外人来看,不过是证明两个人关系好而已。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婴儿的哭声,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顺手坐到了邱园所在的桌前。
邱园正准备让开位子,抱着孩子的女人忽然拉住她,有点儿惊奇地辨认着:“你是邱园吧?”
邱园快速在脑海里匹配出这个女人的姓名:“罗慧姐好。”
是林盛鸣的某个表姐,邱园记不清到底是哪个。
“真是你呀,你没跟盛鸣一块儿,我一时还不敢认。”
罗慧旁边的男人问:“盛鸣?你二姑的儿子?哪一个?”
罗慧白他一眼,说得很快:“还能是哪一个,不就那一个!”
说罢看向邱园:“你和盛鸣最近一切还好吧?”
邱园快速反应过来罗慧应该是听说了点什么风声,不然不会这么问,邱园笑笑,只是敷衍:“挺好的,姐。”
没想到罗慧比她想的更没边界感:“是为要孩子的事儿吧,哎呦我说小邱你就是实诚,国家提倡晚婚晚育那是提倡穷人的,咱家条件这么好,有什么不能生的……”
邱园说:“姐,我进去看看茂茂——”
罗慧怀里的小孩原本止住了哭,罗慧一拿走奶瓶他又忽然爆发出哭声,罗慧一边哄孩子,一边还有精力拉住她:“咱姐俩聊聊天嘛,这好长时间不见了……”
看着怀中重新渐渐平息的儿子,罗慧笑笑,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你看我跟你姐夫拼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得了个大胖小子,为人父母的喜悦啊,那真是你难以想象的。”
邱园纳闷原来这几年把她少女时候的锋芒磨去了这么多,让她文弱到甚至给了这群人一种谁都能上来说教她两句的错觉。
她以前总是顾及这是亲戚,那也是亲戚,能留面子就留,可是现在她实在没必要听他们唠叨自己。
她回:“我不想为人父母。”
“你这话说的……”
正要起身离开,罗慧忽然也急了一样,一下子就把怀里的孩子塞过来:“你抱嘛,你抱一下,一抱你就知道孩子有多心疼人了……”
邱园往后躲开一步,抱臂平道:“我不会抱孩子。”
罗慧的儿子被猛地晃动给惊哭了,罗慧的丈夫忽然笑了:“哪有女人不会抱孩子的!女人天生就会抱孩子…”
邱园有些生气,准备走罗慧又追上来:“你抱抱嘛,可软乎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临近嘴边,邱园冷静了下,换了个拒绝方式:
“孩子哭声听起来不太对,别是喉咙哭发炎了。”
罗慧愣了一下去看儿子哭得皱巴的脸,一个没留神,忽然被冲过来一团小人影给撞得踉跄:“哎呦谁呀?”
低头一看茂茂穿着红色裙子,明摆着被罗懿青打扮成了吉祥物的形象,只不过现在辫子歪了,脸也跑得红通通的。她怒目看着罗慧:“你是坏蛋!”
罗慧的老公要去推孩子,邱园蹲下来一把护住孩子,茂茂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捏着拳头还要说:“小舅妈又不想抱小宝宝!”
罗慧先是惊讶不解,很快想明白了,笑了:“哦茂茂因为小舅妈要抱弟弟吃醋了呀?”
“才不是呢!”茂茂就是看不惯这个人,她早上跟妈妈说话的时候态度就不好,这会儿又来欺负小舅妈,坏人!
“没事儿没事儿宝宝。”怕这边引起人注意,邱园抱起茂茂,不断抚背安抚,“谢谢茂茂,她们没有在欺负我呀,但还是要谢谢茂茂,咱们去找妈妈吧。”
罗懿青跟人讲电话讲得投入,叉腰凝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场小闹剧,看见茂茂被邱园抱在怀里只能抽出空说一句:“特别喜欢小舅妈,是不是?”
邱园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她让茂茂过来解围的,是茂茂主动过来的,但是四岁的小孩真的能分辨出她的不情愿吗。
抱着孩子找人少的地方,路过一间展厅,邱园朝里看了一眼,视线滑过时忽然定住,在大厅最靠前的位置,那个人刚仰头喝了什么,琥珀色液体漫过杯壁又落了回去,指节修长的手放下杯子,站起身,黑色西装面料裹着的肩线陡然绷紧。
目光交汇的瞬间邱园先下意识回避,她快步离开。
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邱园才把孩子放下来,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摸摸头:“还在生气吗茂茂?”
茂茂撇着嘴,不说话。
“我们可以生气,但是生气的时候也要保持冷静,不然就会给人漏洞,知道吗?”
不知道茂茂听懂她的话没,只是点了点头,邱园也不知道跟这么小的小孩怎么讲道理,再一次在心里感慨罗懿青的不容易。
但她还是觉得应该教育孩子关注善良的一面,所以说:“刚刚的姨姨没有欺负我哦,所以茂茂更不用生气。”
“她明明就是在欺负你。”
“是吗,”邱园愣了下,心头软软,重新抱起孩子,忽然问,“是有人这么跟你说吗宝宝?”
茂茂的眼神忽然虚了一下,朝一个方向看去,邱园顺着视线望去,不由得心头一跳。
比起他的身体,邱园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熟悉他现在的外表,冷静沉默,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惯常,她能用一句匆匆的“您好”逃避两个人曾经相识的事实,他像刺一样,始终扎在她心底,提醒她那段不光彩的过往。可也是她主动开始的这段关系,如果是那是一种自毁的倾向,她希望他能接住她递过去的剑,但他没有,他只是任凭她求之不得又弃若敝履。
钟应朝茂茂张开手臂,看的是邱园:“我来抱吧。”
目光平常、沉厚,邱园甚至会疑惑,好像他们睡过的事实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不同。
邱园轻轻吸了口气:“不用,我来吧。”
他果然只是“嗯”了声。
邱园想找个理由离开:“茂茂,我们去……”
“我要和小舅妈一起去超市!”茂茂忽然把邱园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身体朝钟应倾了倾,“大舅舅也一起!”
邱园愣了下,不等回答,罗懿青这边打完电话,笑眼盈盈走来,对邱园道:“你也没想到他俩关系忽然变这么好吧?明明茂茂一开始特别怕大哥。”
罗懿青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有多怕?一看到就怕,说是这个人怎么没有头呢?”
其实就是钟应对于一个小宝宝来说实在是太高了,气质又严肃,不招小孩儿喜欢很正常。
罗懿青又说:“现在俩人可好了,好到俩人都有小秘密了,我怎么问都不说!”
茂茂大喊:“妈妈不许再问了!”
“好好。”罗懿青投降,“小舅妈就不跟你们去了吧,茂茂,我要借用你小舅妈一会儿。”
这时电梯门“叮”得一声开了,三个人不约而同望去,第一个看到的都是林盛鸣。
罗懿青比邱园反应快,捏了捏额角:“她小舅妈赶紧带茂茂下去吧,我清净一阵,可闹死我了。”
“二哥,过来了?”罗懿青迎过去招呼,茂茂也叫了声“小舅舅”。
林盛鸣说自己有事耽搁来迟了,然后目光投向邱园,自然又亲密:“怎么过来的,小顾说没接到你。”
邱园张了张嘴,罗懿青拍了下茂茂,茂茂特别聪明地催:“小舅妈走嘛走嘛。”
就这么在孩子的催促下,罗懿青顺理成章把邱园塞进电梯,钟应想拦,却在看见邱园自己也快速按了关门键时停住。
电梯门合上都能听见外面罗懿青热络的声音:“二哥,上回宁总说要见你,今天刚好...”
茂茂很开心,除了爸爸妈妈外她最喜欢的两个大人都在,并且妈妈还允许她去超市买零食了,只不过她有一点想不明白:“妈妈好奇怪哦,一会儿不让我去,一会儿又同意我去。”
“茂茂先想想想买什么,好不好?”
钟应说着,余光看见邱园捏紧的双手泛着白。
她不该像做贼一样屈辱地躲着那个人,她知道,他也知道。
但在罗懿青“好意”的安排下,邱园顺从了。他不禁去想,如果他不在场,邱园是不是会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反应,而不是像落荒而逃一样。
邱园仰着头,电梯上变化的红色数字落入她的眼底,看不出过多的情绪。
钟应想,在她快速按着电梯门的一瞬,是否也在后悔自己的落荒而逃,是否觉得屈辱,而他有一万个理由认为,他只能是这些情绪的一味加速剂。
“大舅舅,大舅舅,你呼吸好快呀。”茂茂忽然打破沉默,说道。
“是吗。”钟应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温柔说。
“是茂茂太沉了吗,茂茂还是先下来吧。”
“怎么会。”钟应为了证明自己不累,还把小姑娘往上抛了抛,惹得小姑娘咯咯笑。
茂茂心心念念的超市就是酒店一楼的便利店,平时罗懿青管得严不让她吃零食,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也没必要太拘着孩子,茂茂一出电梯就朝便利店跑,先跑去跟柜台收银小哥说:“今天我不会不给钱了哦,我有大舅舅出钱哦。”
邱园每次看见这么无忧无虑的小孩儿,心头也不自觉地会轻松一些,钟应跟在她身后叮嘱道:“不要拿太多甜的。”
但茂茂钻进货架间人已经不见了。
柜台上有个玩偶招财猫,邱园静静地等着,看着小玩偶,就这么跟钟应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她忽然听到他问:“要吃冰淇淋吗?”
邱园一愣,钟应站在冰柜前,一边开门,一边注意着随时可能冒出来的茂茂,并不多看邱园,但是是帮她掩护的意思。
邱园刚挑了一个,正心虚着,茂茂的小脑袋忽然从货架探出来,钟应直接蹲下去挡住她的视线,茂茂怀疑道:“妈妈不让吃冰的哦。”
“当然,我们都不可以吃。”
“那你们在做什么?”
“什么?”钟应回答,邱园下意识想把冰淇淋藏到背后,他的手已伸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冰淇淋,顺手握住,他手大,握住的时候从某个角度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茂茂看了眼两个人的手,都是空的,这才走了。
边走嘴里边鼓囊,委委屈屈:“可是妈妈不让吃冰的...”
刚刚邱园真是捏了一把汗,她见过茂茂为了吃一口冰淇淋哭闹得房顶都快被掀翻的样子,那个样子太恐怖了,况且她还想维持个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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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形象呢。
茂茂又逛去挑东西,但邱园已经有点后怕了,对钟应道:“要不放回去吧,我不吃了。”
“不要紧,我先带她上去,你随意逛逛。”
钟应找到茂茂,把她一把抱起来:“挑好了么?该回去了。”
“小舅妈呢?”茂茂问。
“她遇见一个朋友,一会儿就上来了。”
......
再上去的时候,宴席正开始,罗懿青迎着人,不忘把茂茂派过来找邱园,拉她去小孩儿那桌坐,看起来就像是邱园被小孩子缠着走不开一样。
没一会儿罗懿青过来,在邱园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哎呦累死我了,喘口气。”
“辛苦了。”
罗懿青看着邱园:“姐,我刚刚是不是让你为难了,对不住,我太...”
“怎么会。”邱园截断,“是我应该说谢谢你。”
罗懿青笑了,邱园举杯:“不说这个,今天还是要恭喜你。”
宴席一结束,罗懿青租了车带亲戚去她的新房参观,虽说乔迁宴原本不必请人看房,但是罗懿青必须是要炫耀的,在邱园边儿上坐了一会儿没吃几口菜,她又去张罗着给大家分配车。
走之前,还悄悄跟茂茂说了句什么。
“慧姐敏姐,你们跟二姨夫一起去,他开车载你们……”
邱园正给茂茂挑鱼刺,哄她:“今天的鱼肉可好吃了哦,一定要尝一尝。”
“邱园。”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恢复,邱园没抬头。
林盛鸣道:“我们一起过去。”
一边儿摆弄玩具的茂茂忽然大声说:“我也要跟小舅妈一起哦。”
林盛鸣刚要说“好”,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茂茂,吃完了吗,舅舅来接你。”
茂茂抱起玩具,拉上自己的另外两个小伙伴:“走吧,我大舅舅带我们去我的新家。”
余光中林盛鸣的脸色显然沉了,到底谁才是茂茂有血缘关系的舅舅?他平时不宠她吗?
她爬到邱园膝盖上撒娇:“小舅妈,跟茂茂一起嘛。”
“好啊,我跟你一起。”
“邱园,”林盛鸣忽然拉住她的袖子,走近了些,声音挨着她的耳朵,“妈和大姨都在那边儿看着呢。”
所以呢?你的前女友魏曦也在那边儿和你母亲和大姨在一起呢。邱园今天没有去跟任何一个长辈打招呼,她不是不想,她是在迎上罗纹的目光后退缩的,那会儿罗纹正对魏曦笑着,一转头看见邱园,变脸比翻书都快。
邱园挣脱开他的手,只是去拿茂茂的遮阳帽和玩具,林盛鸣望着她低垂的侧脸,喉结微动,正要上前,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不紧不慢的一声。
“茂茂,你认得舅舅的车对吧,你先带舅妈去找舅舅的车好不好?”
“好哦。”
林盛鸣看向钟应,眼中略有迷惑。
钟应眼风扫过来,像是无意,却又淡漠,像隔着雾,却难以忽视。林盛鸣心中漫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走咯,我妈妈说今天去我们家的小朋友都有礼物哦。”
多亏后座三个吵翻天的小朋友,邱园不至于在沉默中和钟应度过这段车程。
茂茂把刚刚买的贴纸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份,三个小姑娘玩够了布偶娃娃,现在开始给自己的手上和胳膊上贴贴画,花里胡哨的。
钟应开着车,从后视镜注意着孩子们,此时开口:“茂茂,贴画贴在手上,皮肤可能会起红疹。”
茂茂玩得起兴:“才不会哦。”
红灯结束,钟应重新起步,注意着路况,说:“要是想贴,贴在车上吧。”
茂茂的声音兴奋起来:“真的吗!舅舅不会生气吗?”
“不会,贴吧。”
三个小姑娘欢呼一声,再也没了顾忌,花花绿绿的帖纸不一会儿就贴满了皮质的座椅。
“小舅妈,给你一个,你也玩。”茂茂趴过来给副驾的邱园塞过来一张贴纸。
邱园愣了下,看着纸上的小图案,没有拒绝茂茂的好意收下了,正准备放进包里,忽然听见钟应说:“贴吧。”
他为此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邱园不知道怎么回事,笑了,倒真的开始挑,最后选了一个,认真地撕下来贴了上去,用手指捋捋平。
“贴了什么?”问这话时,钟应拐着弯朝后视镜看,回头去看她贴的东西,邱园迎上他的目光,就指了指贴画,说:“谢谢你,谢谢今天请我这个。”
一个小甜筒的贴画,算是聊表她的谢意。
“小舅妈贴了什么?”茂茂忽然又探过头,邱园冷不丁吓一跳,下意识伸手去遮,和钟应伸过来的手指碰到一起,他轻轻遮住,倒是比她冷静得多。
邱园反应过来对茂茂道:“秘密哦,不告诉你。”
茂茂见钟应也帮着掩护:“我要听你和大舅舅的秘密!”
邱园侧着身看她,歪了歪头:“哦是吗,你想听的话那得要先告诉我你和他之间的秘密。”
“那可不行。”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切,真幼稚。”
邱园被逗笑了:“你才幼稚,你一个垂髫小儿居然说我幼稚。”
“你才幼稚呢!”茂茂不服气,她的两个小伙伴也嘻嘻哈哈地帮腔,都说邱园“幼稚”。
“舅舅,什么是吹空调小儿?”
邱园倒是来劲了,存心逗逗小孩。“哦是吗?你连垂髫小儿都不知道,还说你不幼稚。”
茂茂有点急,噘着嘴:“我不管,你才幼稚。”
“你幼稚,小屁孩儿。”
“那、那你就是臭大人!”
“我才不臭,我可香了,不信你闻闻。”
小舅妈确实特别香,茂茂一时无法反驳,就说:“我又没有放屁。”
“屁股的屁,你没有屁股吗?”
“我、我有啊。”
“那你可不是小屁孩儿?”
“小舅妈!”茂茂一时语塞,怎么回事,她跟亲妈罗懿青就这么互怼,原来小舅妈也跟罗懿青一样不靠谱,“舅舅,你看小舅妈!”
邱园笑了笑看向车外,珠光耳饰轻轻晃了晃。钟应这是第一次,在她婚后见她这么笑。
……
4. 第 4 章
廉东最后一个电话又把邱园叫了回去。给她的活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装配女工一名。
邱园早上七点去,车间进不去,办公区没人,等了带教师傅戴泽兰快两个小时才见到人,她好像一直很忙,见到邱园交代了几句就又去忙。
邱园只好按着指示,去领工服,在车间里跟技工学了一会儿就上阵了。
她的职责是在流水线上,将一枚枚微小的电容插进电路板的指定位置。
......
邱园下午下班后,去给陈国丰做饭,在胡同里碰到了小方和小赵。
“想什么呢,姐。”小赵见邱园发呆,觉得她这样很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前几天看美发店的模特图,一个人没忍住烫染了头发,一开始觉得时髦,这两天看见邱园这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忽然又觉得邱园这种的更好看,比美发店模特都好看。
邱园捏了捏她的手,小赵心里软软,邱园面上冷,行动冷,但是为人其实很柔软,小赵相处几天就能感受到。
小赵想起什么:“姐,上回那个巧克力好好吃,你在哪里买到的,我在商店都没看到哦。”
那是林盛鸣看陈国丰时拿的,或许是包装不太起眼,陈国丰把水果一类的都叫林盛鸣拿回去,唯独把巧克力漏了。
邱园答:“别人送的,我也不清楚,我爸屋里还有,下回我拿给你。”
小赵忙摆手:“那多不好意思,你自己留着吃吧。”
“我不爱吃这个。”
小方心直口快:“不爱吃别人怎么还老送呢…”
小赵跟小方道了再见,赶紧拉小方走开,她今天回去必须好好跟小方说叨说叨。
——
“爸。”
邱园进院子时,陈国丰正按着广播指示,“抬臂、扩胸、屈肘”,做复健运动,看见女儿来了也没停,“回来了?”
邱园来的目的也明确,“爸,我今天去电子厂上班了。”
陈国丰的动作顿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好,好啊,你想去就去。”
邱园“嗯”了声进了屋子,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谈。她知道爸爸多少有点不愿意让她去当女工。
晚上,邱园特地坐地铁去离中心不远的美食街。
远远看见“张熙烧烤”的招牌下,几张外置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邱园就没打搅,自己找了个位置先坐。
张熙系着围裙,袖口高高挽起,眼尖看见邱园,笑着:“邱姐,来啦?吃什么?”说着肘戳在一边帮忙的老公何励,“去看看邱姐想吃什么。”
邱园说了句“老样子”,笑着打趣张熙:“大老板这么忙,一眼就看到我啦?”
张熙忙着手上的,嘴上不闲:“这么晚才来,只能是你这个大忙人。”
邱园顺势说:“不然我怎么说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失业后就来给你打工了。”
“欢迎,那必须欢迎,烤肉西施,咱们宣传宣传,肯定能大火。”
手中一把烤肉熟了,张熙把摊子丢给何励,端着盘子,提了两瓶啤酒来找邱园。
邱园笑着开玩笑:“我天天来,每次都拉你一起喝酒,是不是不太好?”
张熙用勺子撬开啤酒盖,“我们这是夫妻档。我烤一班他烤一班,现在本来就该我休息。”
正要撬第二瓶,邱园摆摆手说自己喝不了,最近太累了,胃不太舒服。
“胃不舒服你还来吃夜宵?”张熙凶她。
邱园假装可怜:“总比什么都不吃的好吧?”
张熙沉默了一下,难得正经:“照顾好自己。”
邱园一贯地开始“嗯嗯嗯嗯”。
张熙看她一眼:“身体毕竟是最重要的。”
邱园察觉到一丝凝重,也认真了:“我知道的。”
说完以水代酒,两人碰了一杯。
张熙脑子里一瞬间划过很多,其实她和邱园还挺有缘的,做过几年的小学同学,还有一点亲戚关系。后来邱园搬到未市城里,两个人就断了联系,兜兜转转数十年,都来到未市,重逢的第一面,邱园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背着沉重的帆布包,在这条小小的美食街觅食。
张熙一眼看见她,不敢认,半天才叫出名字。
当时她只有震惊的感觉,一是震惊能遇见她,二是震惊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遇见这样的她。
毕竟陈家大女儿嫁给了有钱佬的故事,是那个小城口口相传的传奇,张熙想象的邱园,应该是个光鲜亮丽的女人,起码出行要坐轿车,生活幸福,容光照人。
但是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邱园好像没变,还是那个沉默执拗的姑娘。
与邱园重逢的当天张熙委婉问了自己的妈妈一句,才知道那个时候,邱园的妈妈刚离世,不到一个月。
张熙从老家来,没什么朋友,显然邱园在未市生活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她们的交情深起来,就始于这一顿顿烧烤。
几杯酒下肚,张熙想起什么:“我前几天听我妈说,我表姑父可能这两天要上未市?”
张熙关注一个表姑父的行踪,完全是因为她表姑父,是邱园的舅舅。
邱园母亲邱穗,是舅舅邱石和小姨邱淑同父异母的姐姐,邱园刚过世的姥姥其实是她母亲的养母。
邱穗比弟弟妹妹大出不少,很快出嫁,在养母手下没生活几年,跟家里人不太亲近。
大概十年前,邱穗在老家县城的金属厂工作,得到单位分房一套,她和陈国丰咬咬牙凑齐了住房集资款,拿到房产证,并将邱园姥姥接过来一同居住。
因为陈巍读书的问题,一家人搬到离陈巍学校更近的现在的这处胡同,姥姥则希望一个人居住。后来姥姥不慎跌倒,邱石提出与母亲同住照顾母亲,邱穗同意了,就这样邱石住进了邱穗的房子。
当时邱穗留了个心眼,和弟弟签了“房屋长期租赁协议”。一直到姥姥去世,邱淑也没下决定让弟弟搬出去。直到去年,县政府组织征迁时,邱石突然站出来,主张这套房子是自己从姐姐手中买下来的。
但这根本就是信口雌黄,他用一直以来邱穗收租不稳定且不符合市场价为理由,认为和姐姐之间默认达成了买卖交易。
邱园点头:“对,我知道他要来。”
张熙有点儿担心:“你什么打算?”
“见一面,我不会松口的。”
“嗯嗯,”张熙赞成,“他们欺人太甚,一定不能让他们得手。”
“你要是不嫌,我可以陪你去。”
张熙为人跟烤的串一样,大方,靠谱,她重新认识邱园后,才知道她的不容易,最辛苦的时候,她甚至只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休息了两天,然后重新忙活起来。
邱园心头一暖,笑了:“要是有需要,起就叫你,不然我怕我老家话说不太好,吵架吵不过那群老赖。”
张熙一口闷了:“那必须。”
跟舅舅和姨妈见面的日子定了两次,第一次是周五晚上,邱园临时有事,实在走不开,本来都打算做冤大头请舅舅吃一次大餐赔罪,谁知还是张熙比较有办法,她直接雇了个一起在小吃街工作的姐妹,说是要给表姑父的儿子相亲。
邱石就一个宝贝儿子,和邱园同岁,至今仍失业在家啃老,实乃邱石一心头大愁。
张熙发挥那张嘴的功夫,硬是把一次兴师问罪的饭席变成效果还不错的相亲宴。
邱石和邱淑的怨气这才稍微淡了一点,答应重新约一个时间。
第二回就约在这周五晚上,张熙有事来不了,邱园也没叫别人,自己提前回家收拾一番,准备去赴这个鸿门宴。
地点是邱石选的,一家有名的川菜酒楼,邱园没异议,她听说那家饭店有菜品十分“劲爆火辣”的评论,想了想,还是加钱订了个包厢,免得到时候一家人在大堂丢人现眼。
她特地提前到,叫了两个菜,把自己先吃饱,毕竟待会儿估计菜没上起来,人就要打起来了。
二楼走廊上负责照料茶水的服务员妹妹看着03包房的邱园埋头吃了两小碗米饭,然后掏出镜子,涂上鲜红的口红,又觉得不满意,擦了。
期间邱园注意到服务员一直在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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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回看过去,服务员妹妹被抓包,脸红一笑:“都挺好看的。”
邱园笑笑,扫一眼她胸牌上的名字,道了谢。
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动静,服务员小潘忙去接应:“先生,您是03房?03房在这边,请注意脚下...
邱石一家至今依旧住在郊区,这次为了征迁一事,早早就借住到城里的姐姐家。
今天一共来了四个人,邱石一家三口加邱淑。
邱园有将近十年没见过她母亲的这一对弟弟妹妹了。
邱石锁定包房,嘟囔了句“环境不错”,就看见邱园在里面坐着,脸色一下就不爽了:“没大没小,也不知道出去接一接舅舅。”
邱园拉开椅子,叫了声舅舅舅妈,二姨。
邱淑倒是比她想的热情,把椅子特地拉到她旁边,拉着她的手:“多少年没见你了,还是这么漂亮,随了大姐了。”
说起“大姐”,邱淑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声音一下就哽了:“我苦命的大姐啊,没享几年福,早早就走了,老天不长眼啊...”
邱园不动声色躲了一下,又面无表情地对着舅妈和邱胜问好。
见她主动问起邱胜,邱淑的情绪一下就收了:“咱们这么多年不见,生分了,是我们长辈的不对,这不,今天特地把你表弟带来,邱胜,你不是一直怪我们不给你引荐你表姐吗,刚好,今天借这个机会,你们加个联系方式,你姐夫那是多大的家业,给你介绍一份工作还不是动动手指头...”
邱胜忙凑过来,邱园直接道:“我离婚了。”
就连一直不正眼瞧她的邱石这下都惊了:“你胡说什么呢!”
邱园觉得有点儿好笑,多少年不见的人都有资格指责她的婚姻了,她正要回他,还是邱淑背调做的比较充分,她跟弟弟解释:“都是小一辈儿闹气呢,过一阵子就好了。”
她知道邱园目前虽然提了离婚,但是还没离掉,而且据说还是男方坚持不离。
“没闹气,离了,他们家一分钱不给,我已经搬出来了。”
邱石看她寡淡没一点修饰的脸,也确实不像阔太太,忽然感到问题的棘手,如果邱园不是阔太太了,那她这个房子她是非争不可了。
“邱园,你跟二姨说,到底怎么了?”
“就是过不下去了。”
“怎么就过不下去了?都好好过了这么多年了,人家条件那么好,不嫌弃你就——”
邱园叫小潘拿来菜单,用身体抗拒回答,她没必要一遍遍解释。
邱淑的声音沉了:“邱园,你从小就有主意,可这件事上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要多考虑,多想想你爸,你爸还坐着轮椅,每年护工费不得大几万?我听说陈巍也准备继续读书,是不是?”
邱淑给舅妈使眼色,不满她的沉默,舅妈萎缩地笑了下,到底没有开口。
“对啊,我家里情况这么困难,舅舅怎么还要抢我妈的房子呢?”
邱石一拍桌子:“长辈替你着想呢,你怎么好赖话不分?”
邱淑显然段位更高,她瞪了眼弟弟让他闭嘴,邱园却不紧不慢回应:“我怎么不分?”
邱淑拉她:“邱园...”
邱园站起来:“自私点好啊,谁不自私?二姨当初绝口不提征迁的事,骗我妈去公证,差点就把字签了,是不是?”
见邱淑被驳了面子,邱石上来就替姐姐做主:“你嘴巴放干净点!”
邱园一口气哽着,正要回嘴,门口忽然传来服务员小潘的声音,她敲了几声门,有点心虚:“打扰了先生,隔壁说咱们这边有点吵,您看,是不是可以稍微压低声音一些?”
邱石眉毛一拧要发作,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肩肉撑开西装衬衣,扩挺有形,眼神抬过来,却有几分压迫。
邱石要过去理论,邱胜忽然反应过来,结巴着:“钟、钟总?”
邱石一听,抬眼看眼前的男人,这就是以前儿子上班厂里的大老板?
他一脸横气生生压下去,拧出谄笑:“原来是钟总,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一定安静!”
5. 第 5 章
钟应扫他一眼,眼神不知在何处落了一下。
末了好像是怕他们还吵,走之前还道:“我就在隔壁。”
邱园举杯喝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抚平紧绷和因为他的出现带来的那么一点惶然心跳。
邱淑又来打苦情牌:“邱园,你这么说二姨,二姨挺伤心的,二姨毕竟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你多懂事呀,你妈下岗后搞副业,你一声不吭地帮忙,做得比大人都好,怎么这会儿——”
邱园打断她:“二姨,只有大人做的不好的时候,小孩子才要懂事。”
“舅舅在我妈的房子里住了这么些年,我妈心软不忍心要太多租金,舅舅却反咬我妈一口。二姨,你要是真伤心,就别替舅舅说话了,先把欠这么多年的租金还了,再把我们家的房子还回来。”
“你看你这话说的,那个时候谁家里都困难,不是不帮...”
“我妈怎么没因为家里困难就不帮你?要不是我妈接济,二姨你在未市能有落脚的地方?”
“那是...”
“二姨坐月子家里没人照顾,你女儿上学没人照顾,怎么就又想到我妈了呢?”
“没指望你们帮我妈,你们别跟吸血鬼和强盗一样,抢我妈本来的东西就够了。”
邱石火了:“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跟强盗一样?你妈才是强盗,你妈就看在我文化水平不高这一点上,让我签协议时骗我,当初明明说好是买卖协议的!”
邱园气得一阵战栗,但仍然压着气,平复了半天:“舅舅,有理不在声高,协议上明明白白写着“租赁”两个字,就连装修的都是我妈出的钱。”
“你还有理了?你姥姥是谁养的?还不是我?我辛辛苦苦养老人,你妈出点钱帮我修房子怎么了?”
邱园嗤笑:“你养姥姥?要不舅舅把姥姥的坟掘开吧,看这么吼能不能把姥姥吼活了,吼活了咱们当面问问姥姥。”
视线中一道耳光将要落下来,邱园眼疾手快躲开,将身后椅子撞得翻倒在地。
“老邱你冷静些!”舅妈赶紧劝道。
邱园神色都不变:“你再气也没用。”
视线里一直沉默的邱淑此时站起来,厉色看着她:“邱园,你为什么好端端的阔太太不做,要跟你可怜舅舅争那点油水?你掉钱眼里了?”
邱园冷目瞧着她,准备收拾东西了,她也不知道她今天来干嘛,居然妄想跟这样的两个人谈拢:“那你告我吧。”
邱淑一时愣住,忽然,好像气得喘不过气,舅妈忙去拍她的背顺她的气,邱淑居然哽咽着起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你为了争这点家产,不仅害死了你妈,还要害死你舅舅,害死你表弟!”
邱园将手里的包丢开,神色冷了:“你说什么呢?”
邱淑一副气得心口痛的样子:“我大姐多纯良的一个人!知道弟弟过得辛苦,根本就不想跟弟弟争那点家产,要不是你挑唆你妈,你妈能争着回老家,被车撞死在路上?”
“你妈一辈子没享过福,就那么稀里糊涂死了,要不是你——”
“啪”地一声,邱园将茶杯直直甩到邱淑脚下,玻璃碎成一地,差点扎到邱淑的脚,吓得邱淑一缩:“你...你...”
邱园摔门而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车祸时画面被撞得扭曲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视野,粘稠的血,断了的手臂,残破挂血的挡风玻璃,还有她妈那张已经说不出话的脸。
那张嘴唇翕动,到底要说什么?到底是要责怪她心急,还是要支持她......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反复洗脸,才能激得眼窝没那么酸,视线里自己的脸被搓得一片红,可还是冷静不了,邱园捂住脸,还是气得哭了。
舅妈指使小潘去看一眼邱园,小潘守在洗手间外面,不太敢打扰,抬手要敲门询问情况,身后忽然拢过来一片阴影。
是隔壁02包间,刚刚过来投诉说吵的先生,他看一眼她,说了句“给03的人换个包间”。
小潘如蒙大赦,走了,余光里瞥见那位先生拉开洗手间门进去。
“邱园。”
“哭了?”
洗手间的灯光为了把人拍得好看,暖黄色的光很亮,邱园眼底还湿润一片。
隔着距离停在她面前:“别哭了。”
邱园埋下头,原本不想哭了,出去之后不好收场,但是还是忍不住。
她低着头,感受着他注视着自己,静静的。
“可以坚持吗?”
邱园坚定地点头。
“我,”他想了一下,还是换了个说法,“我一直就在隔壁。”
她又点头,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抬脸看他。
“多谢。”
他“嗯”了一声,退后一步。
邱园先一步出门,手扶上把手,又听见他在身后补充:
“我一直都在。”
03包房兀地被推开,邱石虽然郁闷,但和儿子还是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吃,舅妈陪着邱淑,不知道大姑姐的苦情牌明明都打出去了,怎么还一脸不高兴。
邱园一进去,里面各怀心思的人都抬起头,齐刷刷望着她。
她重新补了妆,半分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邱淑先开口:“过几天,动迁小组的人会和你联系,我和你舅舅还是不松口的。”
“动迁小组来了也没有,你们起诉吧。”
邱石筷子重重一搁:“你没皮没脸,我们还嫌丢人呢!
舅妈忍不住了:“小邱,你不是离了吗,手头应该也不宽裕,何苦花这钱呢..”
“这个不劳您操心。”
邱石愈来愈狂躁:“跟你讲不通!叫你男人来,叫你男人来跟我讲!”
邱园感觉自己的手都气得发抖,她拿起包:“你这么说,我这婚更是离对了。”
邱石听不进去:“你把你男人电话给我,我跟他讲!”
门忽然打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抬起来。
林盛鸣站在门口,目视邱石。
“我是她男人。”
他走向邱园,目光却看着邱石,气场威压,“你要找我?”
邱园条件反射般站起来:“你来干什么?”
林盛鸣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挡在邱石前,他摸了摸她的头,按她坐下,又给她倒热水,送到嘴边。
邱园不喝,他也不难为情。
邱淑跟弟弟相视一眼。
邱石心气一下就弱了:“哎呦小林,您家大业大,抬抬手指,就当是做慈善,放你舅舅一把,好不好,你表弟现在还在家待着,老婆也娶不到...”
林盛鸣看邱园喝完水,一只胳膊搭在邱园的椅背上,环着她,然后才看向邱石,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
邱园完全不想他参与进来,推他:“你先出去,我们待会儿谈。”
邱淑却拦住他不让走:“林总,您看,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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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园觉得我们当初对她妈妈不好,心里有怨气,这个我们理解,我们是有不对,我们道歉...”
“嘴上道歉就完了?”
“是是,事后我们也不能叫小辈空着手回去...”
林盛鸣打断邱石:“给几个钱打发?具体给多少,说来我听听。”
“你..”
“林盛鸣,你闭嘴。”邱园看向邱淑:“你要动迁组来,行,我等着,你要告我,我也等着,你想说服我,不可能。”
邱淑眼睛在邱园身上瞅瞅,又在林盛鸣身上瞅瞅,林盛鸣已经不看他们,问邱园:”吃饱了吗,饿不饿?”
人家两口子你侬我侬,这事今天是说不下去了。邱淑一硬气:“邱石,她好话听不进去,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走。”
人走后,菜还在陆陆续续地上,邱园怕浪费了可惜,拆了双筷子又开始吃菜,但菜是什么味道,却好像全然尝不到。
“太辣了,少吃些。“林盛鸣想握她的手,被邱园条件反射般地弹开。
他一愣,低头,气息和她的混在一起:“奶奶很想你。”
邱园不说话,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她没有心防再去辨别林盛鸣话里的威逼利诱之意,长久以来,她都是用最激烈的语言回击回去,好像把所有刺都露出来,才足以保持她的主体性,才不会使她陷入情感的漩涡之中。
“你走。”
林盛鸣强迫她五指分开,倾身过来,好像要仔细看她,邱园偏头躲了一下,他忽然压低,去寻她的嘴唇。
“你干什么!”邱园一把推开他,她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与此同时,目光中多了个人。
钟应叫林盛鸣:“盛鸣。”
林盛鸣放开死死抓着她的手,尽力压下躁郁之意,朝门口的人道:“哥。”
钟应目光从林盛鸣脸上扫过,落到邱园上。
邱园别过脸,心力交瘁。
钟应问:“你们今天也在这里吃饭?”
林盛鸣没解释:“对,这么巧,哥也在。”
“客户是四川人。”
林盛鸣点了点头,在此情况下兄弟的相逢,忽然让一切都变得不尴不尬起来。
钟应问,看的是邱园:“现在要回去了?”
邱园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抓起包就走。
林盛鸣这回没拉。
反正很快就到奶奶生日了,她迟早会回来。
邱园走的时候,还跟小潘打了个招呼,跟她说给她添麻烦了。
小潘摇摇头说哪里的事,有点好奇地朝03房看了一眼,邱园走了,里面两个男人还在。
她想起那个隔壁房的钟先生,03房的邱小姐进来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准备结账走了,最后又留下来。
小潘在走廊里来来往往忙碌时,就能看到02房门敞着,一个身影陷在矮沙发上,修长的手捏着一个纸盒子,在手里翻来翻去,白衬衣袖口折上去,露出精瘦的小臂。
他一直留意着03房。
但她有点纳闷他为什么不直接进去,直到邱小姐找她借化妆品遮掩红痕,然后又满血踏入03时,她看着邱小姐的背影,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些路,注定是要单枪匹马地走的。
不过小潘听见03房里有人一遍遍问你男人在哪时,这位先生会照例冲出去,给03房解围。
结果又出现了一位先生。
小潘在心里默默念叨,站错队了,好险好险。
6. 第 6 章
邱园出饭店后,找到一家百货店,挑了几瓶酒。
她当然可以回自己住的附近再买,但是那一片人少,有些混乱,夜里一个人提酒回家,她始终有点不敢。
她失眠很严重,为了控制不吃药,只有喝一点酒助眠。
结完账出门,一抬头,门前站着个人。
她往地铁站走。
钟应在身后叫她。
邱园走得更快。
“邱园。”
她还是不理。
钟应大跨步走来:“今晚我去找你。”
“不用。”
他顿了一下:“别喝这么多酒。”
邱园只当没听见。
林家的司机之一撞见了邱园在这家店,由于对林家情况比较熟,于是跟林盛鸣提了一嘴,林盛鸣想了想,问了下陈巍,果然问出不对。
紧赶慢赶赶来,好像还是迟一步。
这个时候的未市,开车的人不算多,路况却十分差,林盛鸣打着号子,对横冲直撞的自行车很不耐烦。
刚好,另外一条路上拐进来一辆车。
他认出车牌号,按下车窗。
钟应朝他点头,算是闲聊:“最近忙不忙?”
“老样子。”
林盛鸣做房产的,忙是常态,以前闲聊,他可不记得钟应会这么问他。
“怎么了?”
“就问问。”
"嗯。
一时陷入沉默。兄弟两个差两岁,钟应十岁的时候,被林家收养,虽然两个人没在一起长大,但是林盛鸣还是挺喜欢这个哥哥的,他们的母亲罗纹从小管他管得严,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快乐,都是钟应护着他,带他一起做的。
“妈上回念叨你了,你有空,多回家。”
“嗯,知道了。”
林盛鸣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看见钟应低头看了眼手机。
信息框弹进来消息:「来我家。」
林盛鸣想了下,还是说:
“还有,你也知道我最近和小邱不太顺。”
钟应没回答,低头回信息:「好。」
“她一向听你的话,你要是有机会,可以替我劝劝她,我给她安排一个坐办公室的的工作不好吗,让她多想想,她这一走,她爸的医药费怎么办?”
钟应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刚好前面的车已经挪开,另一个方向的车灯照过来,一下子打在钟应的脸上。
他回看他,一侧的脸都在阴影里,他说:“那她怎么办?”
林盛鸣一下子没懂,后面的车已经在催了,钟应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先走。
林盛鸣莫名烦躁。
——
钟应敲门的时候,邱园正趴着画画,画画是她的一个业余小爱好。
她开了门,没看他,钟应后脚跟进来。
“稍等我一会儿。”
她说完这句进了卧室,准备收个尾。
陈国丰给她的钱够她租一处不错的地方,邱园觉得没必要,选了这处赫鲁晓夫楼的顶楼,构造不好,天气还没热起来就闷得不行,邱园穿着吊带短裤,热了就再去冲一遍澡。
她开着卧室门,朝外问了句:“要不要洗澡?”
外面沉默了一瞬,他说:“好。”
浴室只有一个,在她的卧室里,邱园开了门,让他进来。
她不知道要不要介绍一下哪里能接水,哪些瓶子里的东西可以用,转念一想他又不是不识字,所以干脆不管了,里面哗啦的水声很快响起,邱园戴上耳机,抱起本子。
不一会儿,浴室门开处,浓重的、饱含水汽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香皂和洗发水残留的、洁净又暧昧的气息。
“肩膀怎么了?”
邱园扯下耳机:“你说什么?”
顺着他目光落下来的方向,邱园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不在意地说:“噢,不小心砸了一下,不要紧。”
“那天买的药在哪?”
邱园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那天挂在她家门口的一大包药,她还没来得及拆呢。
“在厨房。”
他很快抱着药进来,取出一罐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邱园的注意力还在漫画上,感受到他的阴影拢过来,她随意拍拍床沿,示意他可以坐。
身后的床垫陷下去一块儿,邱园终于看完,正要扯下耳机,他的气息忽然漫过来,她抬头,才发现他蜷着膝盖半跪在床边,指腹上沾了药。
钟应抬眼看她,像在争取许可。
她为了省电,卧室内只开了桌上的一盏灯,钟应视线一片暗沉,看不清。
她取耳机的东西慢了,点了点头。
药膏凉凉的,被他揉着圈涂开,邱园突然不太敢动,视线内是低眉的他圈住她,带来她最爱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却又混着他独有的干净温暖的气息。
感官无处藏遁,就连触觉,也是他慢慢揉开打圈的柔意。
涂完,钟应放下药膏,起身要去洗手,邱园的脸被热得红红的,忽然凑上来,吻他。
不知道是不是涂药的缘故,今天两个人都格外轻柔,口舌含着对方,慢慢地打圈,吞入送出。
邱园有点儿缺氧,后退了一步喘气。
他这才去放药膏,邱园觉得脸烫,抬手冰了冰脸,他的体温忽然从背后包裹过来。
钟应一边扯过纸巾仔细地擦手,一边认真地吻上来。
他在背后,拨开她及腰的长发,邱园全副的注意力都被侵占,不由得低头,他的手形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但却又新旧交叠的伤疤厚茧,难免有些粗粝。
邱园神经紧缩,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自己的头发盖在他手的骨节上,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轻晃,摩擦。
邱园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想哭。
他喘着气,吻她的唇,她的后颈。
“他说,让我劝劝你。”
她的意志几近破碎,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被他的唇堵住。
他不想听她回答。
“邱园,我们认识,几年了?”
......
2001年夏,钟应跟师傅在安泰民大厦修空调。
他比师傅早到一阵,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人,椅子正对着是一间教室,进进出出的都是学生,钟应看一眼门口挂着的牌子:xx金牌补习班。
七月初,正是一年中最热的部分,走廊的空气跟静止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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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腻窒息,他厚牛仔布的工作服都快湿透了。
教室里好像正是课间休息时间,钟应下楼梯准备去看看师傅的情况,忽然听人叫他。
他回头,是一个剪着波波短发的女生。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小跑下楼梯到他面前。
“你好,我叫邱园,三班的,就坐你旁边。”
这是认错人了?
女生捏了捏手:“我有个问题,就是,你不在的时候,我能不能在你的桌子上放一些我的东西?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卷子啊,笔啊...我保证你一回来我立马拿开。”
她脸热得绯红,一双眼睛亮得摄人,钟应看见她被汗浸湿的额发,想起来今天他们要修的空调就是这间教室的。
他想解释,还没张口就听到师傅在喊他,他看了那个女生一眼,下楼了。
跟师傅进教室,他又一眼扫到那个圆圆的波波头。
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旁边是一张挂着书包,但没人坐的空桌子。
师傅跟坐在教室前面的老师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去腾桌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学生都要暂时腾出位置,天热,做题被打搅,没几个人愿意动,钟应就自己一张一张地拉桌子。
拉到一半,一张桌子的桌沿忽然出现一双手,他顺着手看过去,是那个女生。
她是唯一一个主动拉桌子的,然后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钟应没什么表情,拿上工具,忽然听见女生问:“需要凳子吗?踩我的吧。”
师傅跟女生道了谢,拉过来让钟应踩上。
他在上面维修,师傅一边盯着他,一边跟学生聊天。
他跟师傅递工具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个女生一直仰着头看这边。
师傅问:感兴趣?
女生笑了:看看我能不能学会。
师傅也笑了:你要是学会了,我们就失业了。
女生俏皮答:也可以是我加入你们嘛...
走的时候,钟应已经从师傅和女生的对话中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了,她学习很好,这个补习班是亲戚开的,她可以低价补课,师傅问她准备考哪个大学,她并没有腼腆,说了城内最响亮的那个名字。
为此钟应在走之前看了她一眼,满教室乌泱泱低垂的人头里,只有她回了头,笑意从眼睛里跑出来,口型向他跟师傅道别。
安康民大厦是老旧建筑,电路老化,各种家电维修的活儿不断,钟应老往那儿跑,隔着门窗看她,她总是埋头学习,八月末,他最后一次去,看见补习班的牌子已经撤下了,她开学了,他从此也不再继续修家电了。
......
身下是磨缠发痒的触感,邱园断断续续回他:“六年。”
其实不对,他猛地一动作。
是七年。
我认识你的时间,明明更久。
……
浑身湿透,她头发太长,散落下来粘着身体,邱园受不了,尽管累,还是撑起来去冲澡。
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邱园余光往桌子上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摆得乱七八糟的颜料管被一一摆正,画笔也被一根一根排列整齐。
邱园不禁去想为什么。
7. 第 7 章
四月末,旱了很久后忽然落下几场小雨,空气中的柳絮终于能停歇一阵,天晴气爽。
林盛鸣搀着姥姥闵雅君,见她精神头很好,笑问:“姥姥也想小园了吧?”
闵雅君前几年人就开始痴傻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也不大记得人,偏偏就记得小园,听到小园两个字高兴地直点头,林盛鸣无奈地笑笑,和母亲罗纹对视一眼,罗纹倒是没有他这么高兴。
她淡道:“多久没见了,看给你姥姥高兴的。”
林盛鸣有些头痛:“待会儿不要在邱园面前这么说话。”
罗纹看他一眼,眉头锁着。
一行人乘电梯上了楼,来到包间,罗纹正要好好问问他到底跟邱园怎么办,门后的服务生引着一位女士进来,一个皮肤白皙,俏皮红色齐耳短发,黑衣黑裤的高挑女生一看见罗纹,亲亲热热扑上来:“小姨~”
罗纹让罗懿青抱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挪开她的胳膊:“多大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茂茂呢?”
“她爸那儿呢。”罗懿青看小姨今天穿得隆重,头发新做过,知道她大概率心情不好,因此也不敢造次,乖乖讨夸:“小姨,怎么最近又变美了?”
罗纹这才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点满意:“嗯,你这红头发,是不是该染回来了?”
“我们公司不要求这个,我想怎么染就怎么染。”
“那就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要是实在无处可去,给你表哥打下手,你妈妈让你来,就是让我看着你——”
罗懿青的父母在罗懿青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父亲去了美国再婚,每年只按时寄钱回来,她母亲也再嫁到广州,罗懿青却哪里都不想去,因此一直寄居在未市的姨妈家,跟罗纹比跟自己的妈还要亲。
罗懿青就知道从罗纹嘴里讨一句夸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要不是今天是姥姥的生日,她又很久没来看罗纹了,她肯定是要找借口躲掉这次聚会的。
闵雅君也不太记得罗懿青,但是她觉得罗懿青合眼缘,她觉得合眼缘的人她都会凑上去说说话,罗懿青也乐意跟姥姥多聊天。
“姥姥,今天的头谁给你梳的呀,真好看。”
闵雅君说谢谢,又问小园在哪里?
罗懿青看了眼罗纹的脸色,说:“小园马上就来了,咱们要不要出去等?”
姥姥被罗懿青和保姆小曲带出去,罗纹就忍不住对林盛鸣道:“姥姥的生日她都能迟到?”
林盛鸣替她说话:“厂里工作忙。”
“好端端地非要出去上班”将要出口,见儿子看她一眼,眼带不悦,罗纹又生生忍住这句话。
她实在是不懂邱园,家里条件那么差,母亲又刚去世,林盛鸣没出轨没偷情,她为什么要坚持离婚,林盛鸣不同意,她就搬出去,为的就是等分居时间够了再次起诉离婚。
罗纹对儿子有没有老婆无所谓,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儿子似乎还是放不下邱园,况且凭什么是邱园先瞧不上他们家的,现在说出去她都来气。
“小园!”包厢外传来闵雅君兴奋的声音,罗纹知道是邱园来了,林盛鸣起身出去,她没动。
门外,邱园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亚麻连衣裙,深蓝色的针织外套,头发朝后编成长长的辫子,站在那里,就跟大学生一样,简单干净。
林盛鸣一眼注意到她的裙子,是因为他给她买过一条很像的,外国名牌的,只不过今天她穿的显然不是那条。
邱园拉着姥姥的手,跟姥姥聊天。
要说离开林家唯一不舍的,大概只有真心对她好的姥姥。
“小园,”闵雅君贴着她的耳朵,“你还好吗?”
邱园一愣,看向闵雅君,她认真的样子差点让邱园以为她又清醒了。
邱园鼻头一酸,笑说:“好着呢,姥姥。”
等姥姥终于舍得放开邱园了,她才进门,看见罗纹。
说实话,她不知道离了婚的人该怎么称呼婆婆,罗纹的目光直愣愣看过来,邱园头皮一硬,还是叫了声“妈”。
罗纹点头。
林盛鸣接过邱园的包,给她拉开椅子,就好像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累不累?我现在让人上菜吧?点了你最爱吃的。”
她说了声“谢谢”,洗了个手,落座的时候,邱园想坐在罗懿青身边,还是林盛鸣跟罗懿青换了座,坐到她旁边。
他给她夹菜,她不想吃,罗纹若有若无地看过来,邱园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姥姥一直看着她,问她东问她西,邱园一一回复,除此之外根本不愿意抬头。
罗懿青越吃越觉得压抑,干脆趁着出去上洗手间的空子,翻到手机,给一个号码发讯息:「家庭聚会,来救我!」
发过去没指望钟应回,罗懿青收了手机。
邱园一直被姥姥霸占着,罗纹忍不住给闵雅君布菜:“妈,您多吃点。”
罗懿青和小曲对视一眼,都知道该发挥今天的作用了,小曲说:“姥姥,该吃药了。”
罗懿青也站起来说:“姥姥我陪您出去拿药吧。”
旁人一走,今天吃这顿饭的目的就该提起来了。
林盛鸣显然不想在今天提这个:“妈——”
邱园打断他,跟罗纹解释:“妈,还有两个月我们分居就十二个月了。”
“我会再起诉,要是盛鸣还是不同意,那只能继续等,等满两年——”
“小邱,我今天就一个问题,”罗纹开口前,先喝了一口水,她在机关任职多年,去年才退休,说话追求逻辑,条分缕析的习惯跟了一辈子,改不了,“你对我们家有什么不满意?”
邱园抿抿唇:“没有不满意。”
罗纹看着邱园,一字一顿:“那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妈,”林盛鸣阻止她,“这是我和邱园的事。”
林盛鸣想拦,手机滴滴两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皱眉,到底还是说“抱歉”,推门出去找电话。
邱园忽然有点想笑,她居然还指望他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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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每次都这样,每次他都有更重要的事。
儿子不在,罗纹也没什么顾忌了:“你看,你爸爸身体不好,我有认识国内顶尖疗养院的人...”
“我爸好着呢,他不去疗养院。”陈国丰不想去,邱园也不愿意他去。
“这么些年,你爸看病花销也不少。”
邱园听她这是点自己呢,说:“除了刚结婚那年借的一万,我爸看病就没花过林家的钱了。”
“夫妻两个,就不要分你的我的了。”
罗纹这么说,显然是不信。
倒是邱园笑了,“离婚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罗纹的目光针一样钉过来,“你不想要钱,那你折腾什么,我跟你说实话,离婚,你拿不到一分钱,不离,好好给林家生个儿子,我送你爸爸去最好的医院,供你妹妹读书。”
邱园直说:“您算得一手好交易。”
“我知道,”罗纹压了压气,“我让你生孩子是有些急了,我也是退了休想抱孙子,再说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收心呢?”
邱园气笑了,对于罗纹这种一辈子高高在上,享尽红利的人来说,仅仅用言语就想改变她的思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邱园忍不了,但也不想给所有人难堪,她站起来:“我去趟卫生间。”
人还没出门,身后就跟来不紧不慢的声音:“我就是想不通,人怎么自私到这个份上?我们家又没亏待你,你狠心让你爸一辈子坐轮椅?”
邱园胃里忽然一阵抽搐,她回过身,看着罗纹:“我爸可不像你,比起别的,我爸一定更希望我先好好活着,不是么?”
罗纹皱眉:“你什么意思?”
关于精神崩溃,关于林盛鸣忙于工作留她一个人面对来自罗纹的压力,邱园都不想再提,一遍遍揭开伤口的滋味并不好受,况且大部分人还都会觉得你的自白只不过是作秀。
罗纹也确实往那个方向想了一下,不过她从没察觉出过邱园的异样,因此也干脆就排除了这种可能,反而问:“你用自杀逼盛鸣同意?”
仅存的理智一瞬间分崩瓦解,邱园忽然一阵心窒,手扣着门框,到这个份上已经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她迈步想出去,腿却忽然发软。
身体不稳时,胳膊上忽然传来一股托力,她还没看清是谁,身后传来罗纹有些意外的声音:“小钟?你提前从苏阳回来了?”
邱园被他的手稳稳托住。
钟应叫了声“罗姨”,身体却没动,中间有衣架挡着,罗纹并不能看见邱园此刻和他挨得很近。
罗纹问他:“怎么不进来?”
钟应“嗯”了声,斜眼看邱园也调整好了状态,这才不动声色地放手。
刚好林盛鸣也处理完事,匆匆赶回来,见邱园出门还有点些疑惑,正要问,钟应适时看向他,说:“我今天见了宁泽,你们之前有合作,想跟你问些事情。”
林盛鸣顿了一下,说了声“好”,再去看邱园,已经走了。
8. 第8章
邱园在走廊冷静了一下,告诫自己要忍住,今天主要是为了陪姥姥,不能给姥姥留下不好的记忆。
罗懿青朝她走过来,她今天才第一回有空跟邱园单独说话,时间久了没见,一时竟没有话说。
罗懿青简要地表达了自己的核心意思:“姐,我支持你!”
作为一个未婚先孕而被别人当做神经病的女人,罗懿青有所有的理由支持邱园。
称呼都改了,倒是给邱园逗笑了。
罗懿青朝里面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哥来了?”
“嗯。”
“奇怪,我问他来不来,他说不来,结果又来了。”
邱园消化了一阵情绪后重新进去。
闵雅君看见她,忽然又有点不认得了,目光在钟应和林盛鸣间流连,问邱园:“你是谁啊,你是老大的媳妇儿,还是老二的媳妇儿?”
“姥姥,”林盛鸣要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这是我——”
邱园顿了一下,笑着说:“姥姥,我是邱园,小园。”
“姥姥,您看这个是什么,您不是最爱吃了?”不太说话的钟应忽然给姥姥夹了菜,闵雅君被一打搅,早就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了。
邱园终于看了他一眼。
视线交错,钟应淡淡掠过。
四年前,林盛鸣第一次领邱园回老家看姥姥,姥姥当着一家人的面,就问过这个问题。
彼时邱园和林盛鸣笑着对视一眼,调皮道:“姥姥您猜呀…”
今天她的回答则全然不同。
钟应拿起酒瓶往杯子里添了些酒,想喝,最后想了想又作罢。
罗纹想起要问邱园的:“你妹妹和黄楚叶的事情怎么样了?”
黄楚叶是罗纹好友的儿子,年前两家人一起过年的时候,罗纹曾做主,把陈巍介绍给了黄楚叶。
好友一家着急儿子的人生大事,黄楚叶不服管,满世界疯玩不收心,家里人着急,四处介绍姑娘给他,希望他赶紧安定下来。
谁知道罗纹无心之举,那小子倒真的认真了,据说他今年答应回国接手家族企业,就是打算认认真真地追陈巍。
邱园说:“陈巍不喜欢,拒绝了。”
“怎么会呢,”罗纹有些意外,黄楚叶可是好不容易有了上心的姑娘,“黄楚叶那孩子虽然看着混不吝的,其实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看两个孩子也登对,再接触接触呢?”
懂事个p,陈巍跟她说那个人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是最典型的那种浪荡公子,走肾走钱不走心罢了,借着钞能力,纠缠了她不知道多久,陈巍之所以想继续读书,就是不想继续被人介绍对象。
邱园一口替妹妹回绝:“不合适,她不喜欢。”
“他妈妈前几天还问能不能再见一面呢?要不改天,你带陈巍过来——”
“小巍说不合适的话就算了,妈。”林盛鸣也看不下去了。
邱园抬眉看她:“陈巍不婚不育主义,还是算了。”
罗纹被一噎住,听她又补了句:“况且她还要照顾我爸呢,要结婚,就必须把我爸接过去带在身边。”
这话要是别人没听懂,罗纹和林盛鸣一定能懂。
婚后,林家若有若无地总嫌弃邱园娘家条件不好,为躲超生罚款举家搬来城中,后来又双双下岗,跟十几年前就能住大别墅的林家有本质的区别。
邱园能看出来林家对于自己爸妈的排斥,不冷淡,但也绝对不欢迎。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婚姻里每个人需要容忍的部分,直到邱园有一年身体不好,想回娘家修养,或者叫邱穗过来帮忙,罗纹不同意。
邱园为此跟林盛鸣大吵一架,林盛鸣左右为难,最后“委婉转述”:不是我不想让妈来,只是妈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和一个大学毕业的保姆,确实没法比。
那个时候,邱园第一次质疑婚姻的必要性,为了不相关的人,她甚至要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隔离,这真的值得吗?
生活不是《傲慢与偏见》,达西最后如何“容忍”了伊丽莎白可笑的穷亲戚,我们仍不可知。
林盛鸣隐约知道邱园对婚姻的不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家之间不可弥合的经济差距,但他自认为这不是他的错,他甚至反而是那个妥协的那方,要容忍各种异样的眼光和看法,还要替她拦下各种登门来的烂亲戚。
他已经做出了努力了,她为什么看不见?
罗纹喝了口水,没说话。
林盛鸣插话:“都吃完了吧?我今天还给姥姥买了个蛋糕…”
一家人只有在闵雅君在的时候,才会顾及彼此的脸面,涌动的暗流和较量才会暂时平息,罗懿青最近新买了个摄像机,习惯性地拿出来拍拍,顺便就给切蛋糕的闵雅君录了个像。
罗纹头有些痛,她不喜欢这一套,奈何闵雅君小孩子心性,等切完蛋糕,她就提出要回去了。
走之前,林盛鸣问钟应:“我让小顾回家了,这么晚了,哥要不送送妈吧?”
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走的意思,钟应可有可无地看他一眼,忽然察觉到角落里的目光注视过来,他抬手喝水,和邱园四目相对。
邱园一瞬间错开视线,钟应幽幽收回,说:“我今天喝酒了,开不了车。”
林盛鸣说:“那行,我再叫个司机。”
罗懿青知道自己也该走,可是邱园忽然看她一眼,那一眼忽然触动了罗懿青,邱园好像在求助,她有点怕,又有点愧疚。
罗懿青心下了然,大咧咧说:“我还没吃饱,哥,你不赶我走吧?”
邱园松一口气,能感觉到头顶始终有一道目光,她一直回避,林盛鸣一定能猜到她和罗纹之间有不愉快。
但她不回应,他再急也没用。
那道目光越来越沉,像粘在她身上。
“这条项链,你很喜欢么?”
他目光在她身上毫不掩饰地流连,瞥见她衣领底下,目色深了深。
她没回答,林盛鸣又说:“我送你的那条xx,和这条裙子也很配。”
邱园说:“放你家了。”
邱园站起来隔开他的视线。
调整姿势的时候,她注意到钟应也在看她,目光赤裸裸的。
她回答林盛鸣的上一个问题。
“对,我很喜欢。”
说这话时,她看着钟应,对方也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今夜他的眼睛黑润,视线胶着,摄人。
她戴的是一条知名奢侈品的项链,钟应送给她的新婚礼物,林盛鸣显然也认出来了。
——
千禧年夏,邱园高考前夕,陈国丰在工地做工,不慎从13楼掉到10楼,抢救后捡回一条命,住在住重症监护室。
家里面瞒着邱园,直到她高考结束。可是陈国丰是下岗工人,在工地属于临时工,合同签得潦草,施工方出了一部分医药费,但后续手术和治疗费用还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为了凑钱,邱穗不敢请假翘工,一边上班,一边想尽办法赚钱;陈巍还在读初中,也只能休学回家照顾父亲;邱园在录取通知书和去亲戚家救急的车票之间,选了后者。
她其实不后悔,那段日子对于金钱的渴望和一定要治好父亲的执念,让她在骑车路过梦中情校时也能无动于衷。陈国丰最后从医院转出,命虽然保住了,但生活完全无法自理,无法主动进食,大小便失禁,陈巍继续去读书,邱穗拼命打工,留邱园在家照顾父亲。
她一面心疼家人,一面挑起大梁,实在是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偶然去了一次画廊,里面正有卖课的人大力推销着水彩画课程,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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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至今仍记得那个操着南方口音的推销员,他不停地扶着眼睛,说,画吧画吧,生活即使一地鸡毛,提起笔来会发现生活还是大有乾坤......
邱园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果断地就买了颜料和教程书籍,尽管那个时候她家连一张能放下画纸的桌子都没有。
作为标准的理工女,邱园自认为身上没一点浪漫细胞,从小到大跟各种艺术展示绝缘,但是标准的小镇做题家学什么东西,都会不自觉地往能应付考试的方向去卷,她追求专业,追求主流,习惯性地像攻克一道数学题一样攻克一种画法。
第一次遇见林盛鸣,是邱园溜进大学闲逛,路过一个画展,刚好听见他正在给游人解释自己的创作理念,他说:画画嘛,就随心所欲,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
那个展办了三天,她去了三次,终于在最后一天,主动加了林盛鸣的联系方式。
他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人生过得一帆风顺的幸运儿,家境好,长相好,能力好,他的言谈、行为,全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放松感,后来网络上流行起来一个词语很精确,就是那种有钱人身上的松弛感。
他谈印象派画作,谈诗与远方,谈与邱园的生活相隔万里的东西,邱园觉得,和他在一起,起码可以逃避一会儿现实,所以她喜欢和他相处。
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了一起。
邱园后来想,或许她喜欢林盛鸣,喜欢的恰恰是那种与自己的生活相隔万里的“不真实感”。
林盛鸣或许是个重视家庭的人,邱园刚满二十岁生日那天,林盛鸣向她求了婚。
他家境好,不嫌弃她家有个残疾人需要照料,这是邱园最最在意的一点,所以她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她说给她时间考虑一下。
在这期间,林盛鸣林盛鸣带她见了他的第一个家人,钟应。
见面之前,林盛鸣再次跟她解释他家里复杂的情况。他父亲出身于河北的一个小县城,白手起家,在北京闯出了名头,他家乡的那个小县城原本寂寂无名,后来因为一场违规储藏的化工废品引发的大火而闻名全国,林盛鸣的父亲作为著名企业家,心系故乡,第一时间赶回去做慈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领回了父母皆死于大火的钟应。
那年钟应十岁,父母出事后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林父看中他,资助他上学,每年暑假都邀请他来未市。祖父母去世后,林父正式给钟应迁了户口。
林盛鸣解释说,大哥因为遭遇了那样的惨剧,性格有点沉,不过他人很好,并不阴郁,一直都很优秀,他很喜欢大哥,也很尊重他。
见面约在路边摊,钟应选的地方,为的就是随便聊聊,不给弟弟女朋友压力。
邱园第一眼看见钟应,不等他看她,她立马扭过头。
她见过他,在冬天的地下长廊,她穿着暴露的裙子推销酒水,他是她的主顾。
越走近,邱园越紧张,也越看不懂他的眼神。
他想说什么?邱园读不懂他的目光,像一张蜘蛛网沉闷地罩下来,让她透不过气。
她选择忽视那段过往,伸出手时“你好”还未说出口,钟应却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钟应。”
随后全程,他的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落一下,沉默地和林盛鸣喝啤酒,说一些轻松的话,邱园却忍不住想,他到底会不会说出去,说给她的婆家人?
如果他说出去...想象中的袭上心头的恐惧并没有发生,邱园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放松。
期间林盛鸣离开去了趟卫生间,只剩他们两个人。
邱园找话问,你后来一直在北京吗?
他忽然看她,那一眼很深,邱园记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伤感。他摇头说不是。
他问,林盛鸣好不好?
9. 第 9 章
邱园笑了,这问的是什么话,她说,挺好的。
他也笑了,低头,说,对,林盛鸣是个很好的人。
嗯,他说,喝了口啤酒,再没了话,一直等到林盛鸣回来,他问两个人,以后什么打算,就在未市还是?
林盛鸣看了邱园一眼,说还没决定。
钟应忽然说,离家远一点其实挺好的。
林盛鸣没懂他的意思,苦涩地笑了,说不行啊,家里的活儿还等着我接手呢。
后来邱园想,他那句“离家远一点”,是不是一种深知罗纹脾性后的经验之谈?
一个月后,邱园骑自行车不小心摔断了腿。
可能造化弄人,她的一次骨折,好像意外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林盛鸣彻底下定决心放弃出国,留下来照顾她。
又是顺理成章的,2004年春天,他们结了婚。
婚礼那天,钟应也去了,不过据罗懿青说他只露了一面,简单喝了几杯酒,然后托她转交新婚礼物后离开。
邱园那天收了太多礼物,他送的那件包装不出彩,她一时没注意到,当天晚上回婚房后,她和林盛鸣一起拆礼物,才发现这条项链。
任外人看来,不过是一条普通的项链,邱园却在打开包装袋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那是她最喜欢的乐队成立三十五周年之际,与品牌合作推出的乐队联名款。每一条项链上的细钻上都刻着一句乐队经典歌词,主创一共选了200句歌词,意味着全世界这款联名项链只有200条。
发售之际,邱园做梦不知道梦了多少遍,她喜欢那个乐队喜欢了整整十五年,虽然很想要联名款,但是她一没钱买,二没渠道买,由于是限量款,这款项链只在世界几大主要城市的线下门店开售。
她再喜欢,也深知自己永远拥有不了。
可是这条项链,却作为她的新婚礼物,出现在她婚礼这天。
林盛鸣心浮气躁,没注意到她看着那条项链发了多久呆,他有点醉醺醺地凑上来,吻她,剥她的衣服。
邱园回过神来,查看她的那条项链对应的歌词。
YOU ARE WHAT YOU LOVE.
林盛鸣欺身上来,邱园脑中一瞬拂过罗懿青转交礼物时说话的样子。
她说,大哥让我转告你,祝你新婚快乐。
祝你,新婚快乐。
——
“这是大哥送的吧?”林盛鸣说,“我记得是一对,我的是一只素手环。”
他向钟应求证,钟应不置可否。
林盛鸣手指敲在椅背上,“我一直有些奇怪,新婚礼物,怎么能是一只手环,一个项链呢?”
钟应沉默一瞬,“世界上不合适却配对的东西,太多了。”
林盛鸣手摩挲着杯子,轻轻笑了一下,然后随意地看向邱园:“你最近的车学得怎么样了?”
林盛鸣能知道邱园在学车,邱园并不意外。
“挺好的。”
“教练是谁?”
邱园看他一眼。现在学车,除了技术过硬,跟教练打好交道也非常重要,甚至必不可少。林盛鸣一定知道她的教练是谁,但他非要问,目的是什么,邱园不用想也知道。
邱园说:“你不认识。”
林盛鸣没让话冷掉:“那我改天让老黄去看看,你也不用太辛苦。”
“不用,该打点的我已经打点过了。”她看他,林盛鸣一向觉得她的眼睛好看,柔光点点,让人看一眼就舒服,但现在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变了,起码让他没有那么痛快。
他自嘲般笑了:“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他本想说“圆滑”,但邱园的眼睛已经移开了,好像压根不关心他在说什么,他一时语塞。
——
出了饭店,林盛鸣和邱园走在最前面,一只手臂虚揽着邱园,侧首同她说话,状态亲昵,灯影不明,远远看,好像确实是很幸福的一对璧人。
罗懿青和钟应跟在身后。
林盛鸣去开车,罗懿青过去林盛鸣和邱园打完招呼,一回头,钟应没跟过来,他站在饭店突出的廊檐底下,整个人笼在阴影里,只有一团影子。
罗懿青对上他的目光,心里莫名一动,她很少见大哥露出这种神色。
她走过去问他:“还有心思去么?”
她指的是每次家庭聚会结束后,她和林盛鸣还有钟应三个人偷偷溜出去再吃一顿的约定。毕竟罗家和林家的亲戚还有朋友总是一大堆,聚餐是一种社交仪式,陪同出场的孩子为了礼数,只能象征性地吃些东西,在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林盛鸣和罗懿青回家的时候总会觉得饿。
罗纹家教又极严,过了晚八点就不允许家里人吃饭。后来,是钟应偷偷找理由带他们出去,那些年罗懿青吃到的街边小吃,全是钟应带他们去的。
这个习惯即使在三个人都慢慢成年后也依旧保留着,不过后来林盛鸣结婚,如果他带邱园来,钟应就不太来,如果邱园不来,那大概率林盛鸣也不会来。
这个习惯到今天几乎快保留不下去了。但没想到钟应说:“去,想吃什么?”
——
“东西在哪?”邱园跟着林盛鸣来到车上,是他说托人从国外给陈国丰买到了医生说的补品,让邱园跟他一起去拿,但邱园扫了一眼车后座,什么也没有,她从钱包里取钱的动作停住。
“在家里。”林盛鸣为她开了门,就那么看着她。
“那下次再说吧。”她确实是立即扭头,但被人拉住。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有把握:“医生让放在恒温的地方,我当然不能拿到车上。”
邱园不说话,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假。
林盛鸣进一步说:“回去拿吧?这个不是对爸养伤口特别好?”
邱园在心里权衡再三,这个补品确实好,在国内加钱买都买不到,林盛鸣既然有,她确实不想让爸爸错过。
她上了后排,林盛鸣没阻拦。
到地方后,林盛鸣要去地库停车,邱园先一步说:“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拿吧。”
林盛鸣顿了一下:“一起上去吧。”
邱园开门下车:“我就在楼下等你。”
林盛鸣就那么看着她。
他忽然低头,气笑了,视线黯下来。
但他很快调整好:“见你没怎么吃晚饭,我学会做夜宵了,上去我做给你吃。”
邱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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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跟父母一起搬来城里,在此之前,她都生活在一个以各类美食闻名的小县城,所以邱园很喜欢吃各种小吃,各类夜宵,饮食习惯在林盛鸣看来糟糕得一塌糊涂。
结婚后,她总喜欢半夜出去找夜宵,一开始,他会陪她去,但自己不吃,从小罗纹不让他吃,长大后他自己也受不了小吃店重油重盐的口味,看见只有皱眉的份儿。
后来,为了根本没问她意愿的“备孕”,罗纹开始严格限制她的饮食,林盛鸣工作也越来越忙。
有一次,她想吃一家特别喜欢的店的肠粉,罗纹限制她出去,她偷偷跟林盛鸣说,想让他给自己买一份,毕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了。
林盛鸣当即掏出手机,搜了搜配料表,跟她说,不健康,不适合备孕。
邱园生气了,但她不想吵架,只是笑着说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他宠溺地要拉她到怀里,说他在外面已经很累了,她能不能懂事点?
邱园是那个时候有了离婚的心思的,她说想出去工作,林盛鸣嘴上尊重她,心里原来想着是怎么用孩子栓死她。
吵了架后的第二天,他给她买了回来。
但邱园已经不想再吃了。
记忆一晃而过,邱园的心境和那次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她已经不想吃了。
她说:“谢谢,我不想吃。”
“那上去坐坐,缓一会,我今晚很累了...”
“要是你今晚累了,那我先回去了,至于东西,我改天让人来取,钱我今天现付给你吧?”
林盛鸣的声音一片嘶哑:“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
“对,”她很平静地解释,“不能让法官觉得我们还有复合的可能。”
他握着邱园的手臂不动,邱园平道:“放开我。”
他的情绪实在是很糟糕,一直想跟她单独说话,一直没有机会,她好不容易肯跟他回到家门口,却不肯进去。
“我们重新开始,我手头上的一切工作都可以停下。”
“我不需要。”
“那你想要什么?”
“一个干净,轻松的身份。”
他忽然将她扯到身前,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做我的妻子,让你不干净了?”
邱园不想跟他纠缠:“放开我。”
“我特地为你学做饭。”
“我让你学了吗?!”邱园有点激动。
下一秒,整个人被他拦腰抱起,他大跨步往门口走。
“你疯了?放开我!”邱园疯了一样又踢又咬,手臂被他扯得生红。
牙齿在他肩膀留下深深的印记,邱园下了死劲,他白色的衬衣上出现血痕,他还不放手。
林盛鸣还在一遍一遍重复:“你还爱我,你只是不开心,没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之前一样,对吗?”
“别做梦了!放开我!”邱园一边拼命挣脱,一边想去摸自己包里的东西。
他死死拉着她的手,跟疯了一样,步入电梯,邱园那一刻是真的害怕了,手已经摸到那个锋利的东西,就在电梯门快合上的一瞬,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大妈。
大妈沉着脸一声厉喝:“干什么呢!放她下来!”
10. 第 10 章
林盛鸣的理智好像这才回归一瞬,他愣着时,大妈已经有要冲过来的架势,林盛鸣一怔,手上的劲儿就松了。
大妈为邱园撑开门,邱园一个箭步钻进去,拼命摁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瞬,她听到大妈关切的声音:“姑娘?没事儿吧?他是你什么人?”
邱园还发着抖,死死捏着包里的美工刀。
她笑得比哭难看,勉强跟大妈道了谢,然后大步走出去。
她听见大妈在身后嘀咕:“他是你什么人也不能这样啊...”
——
罗懿青和钟应压着马路,随便找了一家店。落座后罗懿青点完单,忽然从包里掏出两根烟来,递过去一根:“要不要?”
钟应睨她:“嫌死得快就抽。”
“那可太好了,我怎么还不死?”罗懿青根本不在怕的。
她一时兴起问他:“你怎么不抽烟?”
钟应反问:“为什么要抽?”
“就觉得你的气质惨惨的,挺适合。”
钟应闭嘴不理她。
罗懿青脱了高跟鞋,眼睛瞅着桌子边上的啤酒,被钟应淡淡睨一眼后放弃想法。她酒量实在不行,上次被钟应叫人拖回去也是够尴尬的。
她又晃晃手里的烟:“真不抽?”
钟应忽然说:“有人不喜欢烟味。”
罗懿青乐了,她根本不抽烟,这几根是上回客户给的。但是她照样胡言乱语:“那大家一起死咯。”
“酒呢?你不让我喝,你也不喝?”
“不喝。”
罗懿青嘴上嘲笑他:“看来是真老了。”心里却忽然想起有一次,钟应大过年的不回家,她偷偷去看他,才知道他在住院,跟人谈生意喝酒喝的胃穿孔。
她觉得自己提起这茬挺不应该的,赶紧换了个话题。每次见面她必要拿出来烦钟应的话题:“你说你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罗懿青觉得钟应在这方面简直称得上怪异,从小到大都有着八卦女王称号的她,一直用全副精力留意着两个哥哥的恋爱状况,但是很失败,她确实从来没发现钟应跟哪个女生走得近。
除了之前好像有个叫杨景音的......但是那个冬天这个家里发生了太多事,罗懿青始终不敢细问。
知道他不会回复这个问题,罗懿青又自言自语:“我虽然不想结婚吧,但我还不是要了个小孩?你还记得吗,我以前这么跟你说,你却说‘有这心思就去赌博,赌两把就老实了’,你很讨厌小孩吗?”
“不是。”
“那你就是恶毒。”
钟应从不回复罗懿青的“攻击”,此刻却说:“是慎重。”
罗懿青完全认同生孩子一定要想清楚了,要不是她家财力雄厚,她自己又有着特别坚定的给自己组建小家庭的想法,估计也被生育和抚育的事情给拖垮了,所以她完全理解邱园目前不想生孩子的想法,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感慨:“要是二哥也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算了不说这个,你去苏阳干嘛去了?谈生意?”
钟应“嗯”了声。
罗懿青其实想问他全国各地跑,尤其在浙江待得最久,干嘛不选择一个喜欢的城市安定下来,反而老回未市呢?她留在未市是单纯喜欢这里,她可没看出钟应喜欢这里。
但她没问,她想起作为“养母”的罗纹,那个家里的一烂摊子事,说:“反正随你,你去火星结婚我都给你随份子钱。”
隔壁一桌坐着几个大车司机,卸了货,今夜终于不用急着赶路,也买了几扎啤酒,喝得正尽兴,热了就把上衣一脱,露出油光腻腻的上身。
罗懿青看一眼对面的钟应,白衣黑裤,衬衣虽然解开上面几颗扣子,随意敞着风,靠在质量堪危的塑料椅子上,长腿无处蜷缩。这时对面一桌的人绕过他们的桌子过去取酒,其中一个认出罗懿青后面一桌的人,笑着招呼。
两声大嗓门交汇过后,他们这一桌又陷入沉默。罗懿青也不知道自己一个热闹得能翻天的人,是怎么跟钟应这种人相处的。钟应跟她其他所有朋友都不一样,说实话,要不是这点亲戚关系,她根本不会和这种男人来往,她喜欢话多的男的,能跟她有来有回的。
桌上没纸巾了,罗懿青起身去前台要纸,走之前想起什么,把自己的摄像机打开丢给他:“我刚给奶奶过生日拍了视频,把咱家拍得跟模范家庭一样,你看看,看我有没有天分搞这个?我准备发展发展。”
说完她去要纸,回来的时候,钟应还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机器,好像看几秒,就用手指往前摁。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罗懿青一眼就知道他在回拉进度条,反反复复。
她一时想不起来那段视频有哪部分值得这么仔细看的?
正想问,手机忽然响了,罗懿青摸起来一看,愣了一下。
钟应问:“怎么了?”
“邱姐说她今晚来找我。”
她起初没多想:“那我去给她打包点吃的——”
钟应却忽然站起来。罗懿青一下子反应过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钟应径直转身:“我去开车。”
罗懿青赶到的时候,隔着玻璃门看见邱园坐在一家便利店里,一只手紧紧抓着帆布包的带子,另一只手却拿着冰棍,吃得好像很认真,眼神却是放空的。
罗懿青有些好笑,这人不是好好的,也不知道钟应开车的时候着急什么。
她远远朝邱园招手,身后的钟应却停在原地。
罗懿青不解,回头,钟应的目光落在邱园手上的冰棍上。
“怎么了?”
他不动:“你去吧。”
邱园这时也看见了他们,咬下的一口冰棍冰意忽然蔓延开来,冷不丁刺痛了她的牙尖。
她推门出来,朝罗懿青抱歉地笑了笑:“你怎么出来了,我的自行车没在,现在回去有点晚,地铁也停了...”
而且她住的那一片,离地铁站和公交车站都不太近,夜里她不太敢一个人走,有自行车倒还好,没有的话根本不行。
不过“而且不安全”这句话在她看到钟应后省去了。
罗懿青猜出来她和林盛鸣之间发生了什么,毕竟她家离林盛鸣家不远。但她什么也没问,笑着说:“那刚好哎,咱们好久没一起睡了。”
她过去挽住邱园的手臂,无意中碰到她的手,凉得吓人。
罗懿青笑:“天儿不热也要吃冰棍?”
邱园只是笑笑。
来到钟应面前,罗懿青说:“辛苦你咯,我和邱姐先回去了。”
“上车,我送你们。”
罗懿青:“不坐白不坐,上车邱姐。”
两个女孩儿坐在后排,邱园看着窗外,罗懿青则一直握着她的手,并不多问。
车很快停下,罗懿青跟钟应说着再见,钟应“嗯”了声,目光再次看向站在罗懿青身后的邱园。
邱园低头看鞋尖,也说“再见”。
他目送两个人进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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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门,罗懿青先把邱园的包拿下来,然后问邱园要不要去泡个澡,她斥巨资新买了个浴缸,可舒服了。
在邱园婉拒之前,罗懿青已经把人推进了浴室,帮她放起了水,还说她要开一个电话会议,让邱园不要打扰她。
邱园进去一阵,忽然隔着浴室门问:“能不能帮我把帆布包拿进来,我刚才忘了,不好意思。”
“没问题。”罗懿青咬着苹果去拿她的包,包躺在玄关柜上,罗懿青去拿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一把美工刀快要滑出来。
美工刀的刀锋甚至还没有完全收回去。
她一愣,假装没看到,勾起带子替她拎进去,不忘打趣:“呦,有够沉的。”
出来的时候,她又想起那把刀,如果是随手放在包里用的,邱园应该不至于粗心到不把刀锋收进去。
罗懿青忽然觉得很生气。
此时门铃忽然响了,罗懿青隔着猫眼往外一看,是钟应,侧颜如削,低着头的时候,眼睛被阴影遮着,处处显出一股狠劲。不得不说罗懿青觉得她大哥长得实在是不赖。
但现在她没有心思欣赏,她开门,纳闷:“你怎么来了?进来说。”
钟应站在门外不动,把一袋东西递给她:“给你们买了点东西。”
罗懿青心里还想着那回事,看了眼浴室邱园还没出来的动静,她赶紧拉他到门外,压着声:
“哥,我在邱姐包里发现一把刀,不像是随手放的。”
她解释:“我不是故意看的,我是不小心看到的。你说二哥不会真的有什么过激行为吧,但二哥也不是那种人…”
钟应却不说话,罗懿青以为他也是生气,抬头看他,没想到他盯着门缝漏出来的一束光线,看不清表情。
罗懿青:“我跟你说——”
“她呢?”钟应忽然问。
“泡澡呢,我让她好好放松放松,刚刚手都是冰凉的,哎...”
原以为邱园会泡很久,但她很快就出来了,罗懿青听见浴室门响的声音,赶紧把大门打开。
“哎呀哥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啊,多见外啊...”
钟应看着里面,和刚从浴室出来的邱园对视。
他很快错开视线:“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你——”
罗懿青话没说完,他已经下楼了。
“行吧,”罗懿青回头看邱园,“洗完啦?”
泡澡确实舒服,可邱园实在没有心思,所以很快就出来了。
罗懿青提了提手上的袋子:“大哥送了点东西。”
她一带开,里面装着一大堆零食和几瓶酒。
“不是刚还不让我喝吗,往我家提酒又是怎么回事?”罗懿青一时是真想不明白。
她把东西都倒出来,想着邱园今晚喝点酒确实挺好的,于是给邱园开了一罐。
邱园接过来,说了谢谢。
罗懿青确实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跟邱园喝了一会儿酒后就回卧室工作了。
睡前,罗懿青记起今天拍的照片,把摄像机拿出来,传照片时,她才想起来钟应反复看视频的事情。
好奇心驱使下,她点开那段视频,学着钟应的样子,把进度条反复往视频开头拉。
镜头在一屋人里一晃而过,很快锁定桌子上的大蛋糕。
前几秒,画面中没有别人,只有邱园。
她侧颜安静,发丝随意垂落,高糊的镜头下,她笑得恬静,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