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里的白月光》 1、第一章 正月初八,盛京落雪。 “这景是好景,却有杂音扰此美景,远处是什么动静?”清冷的声音响起,陆雪锦略微侧目,转出一双琉璃般漂亮的眼眸。 紫烟在陆雪锦身侧已经待了十年有余,如今还是被晃了心神。她家公子如此貌美,世间恐无人能及。 前方的青年美人面相,眉眼静沉,清冷犹如林间苍竹,褐茶色的眼眸像是沙漠上的一场雪,眉眼折出几分弧度,肩侧的牡丹花愈发暗淡,衬得他身弱寒孱。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了几分,眉眼倒是愈发的明艳了。 “公子,那位……那位您知道的,”紫烟说,“那位正是圣上网开一面留下来的前朝皇子。您想必还未见过他,前段时间,因为圣上发怒,关了他三月的禁闭,如今方放出来,又在此地受罚。” 前朝皇子?陆雪锦想了片刻,朝中皇子他见过数位,若说没见过的,只有那位年纪虽小,却被先帝藏于离都的九皇子。先帝慎重,临死之前才颁布圣旨,只可惜储君方立,叛军便攻下了盛京城。 “因何事受罚?”陆雪锦问。 “这……”紫烟面色古怪,在一旁欲言又止。 想来是随意寻了个缘由,陆雪锦轻声道,“你直说便是。” 紫烟:“圣上令九皇子临摹圣人之训,因九皇子写得不好……便罚他在雪地里跪上一日。” 他们话音方落,已经远远地能瞧到金銮殿外一道小小的人影。厚重的雪压着肃穆的屋檐,朱红映底,雪色覆盖而出一道单薄的身影,少年背影笔直,长发落在身侧,地上隐隐可见一片血迹。 那一片血迹紫烟自然也瞧见了,她低声道:“如今圣上不待见他,乐得瞧见下人搓磨他。越是这般,下人们都以此来令圣上开心,对他做得越发过分。” 空中的风雪直直往人脸上扑,眼下皮肤顿时变得刺疼。陆雪锦在原地站定,他远远地看过去,那群下人个个都在屋檐下躲着,三两聚在一起,唯有雪中的少年在屋檐之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 单是看衣着,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下人,谁才是皇子。 “……九皇子。”陆雪锦低声念着,想来应当也是见过的,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双锐利至极的眸子。 “紫烟……去找下人们要把伞来。”陆雪锦开口道。 “是。”紫烟明白了陆雪锦的意思,匆匆地朝着屋檐下的方向过去了。 雪地之中,陆雪锦撑着一把长伞,他的乌发沾染雪色,睫毛几乎凝冰,撑伞的指尖蔓延出一层淡淡的绯意。 他朝着少年走过去,离得近了,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馊味。跪在地上的少年衣衫被雪浸透,整个人冻得发抖、牙根几乎在发颤。到了如此地步,少年背脊依旧笔直,在听到动静之后,朝他侧过眉眼。 陆雪锦对上一双阴沉至极的眼眸,年少时的五官已经长开,少年五官俊冷锐利,眉眼漆黑如团墨深井。身侧鬓边黑发落满白霜,苍白面色难掩生动,五官因为愤怒而显得阴郁,眼边泛着若有若无的血丝,一口虎牙仿佛要将这天地咬碎。 少年以为过来的是屋檐下的那些人,他从少年的唇形看到了一个“滚”字,而在看清是他之后,那个“滚”字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这小孩的眼神比风雪还要冷。陆雪锦心想。 “……慕容钺?”陆雪锦回想起少年的名字,半边伞为少年遮挡了一片天地,掌中手帕尚未触及。 跪在地上的少年脸颊在雪地里冻得发青,听见有人唤名,唇角动了动。他想不起来宫中有谁还记得他的名字。自从新帝登基之后,他已经有许久未曾听人唤过他。 何人知他名姓?何人会为他撑伞? 他已在雪地里跪了四个时辰,尚未来得及思索,眼前瞬间天旋地转,一个“你”字尚未发出,嗓音气若游丝。他眼前一阵发黑,呼吸随之变得急促起来,浑身的力气犹如被抽了去。一片雪花落在他眼睫,犹如天崩一般,他双手脱力,再也支撑不住,朝陆雪锦怀里倒了去。 人晕了过去,陆雪锦下意识地接住了人。少年半靠在他身上,整个人已经被冻成了冰窖。他指尖碰到了柔软之物,怀中人看上去阴沉暴戾,发丝却如绸缎一般。 若他记得不错,这孩子半年前刚过十七岁的生辰……如今半大的孩子在殿外晕倒,宫中却无一人敢上前。今日若放任在此,兴许第二日见到的便是这小孩的尸体。 “还不来人?”陆雪锦朝廊下看过去,眉眼略微冷淡,原本看热闹的下人们纷纷变了脸色。 紫烟重新撑了一把伞出来,剩余的下人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个个低着头。 “陆公子,您要把他带哪去?圣上原本下了令……九皇子需在这跪着,哪儿也不能去。”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敢去看陆雪锦。 “圣上当真说了?他这般说……我待会亲自找他确认,如何?”陆雪锦微笑道。 他原本就生了副好皮相,吟吟一笑宛如画中仙,只是笑意见皮不见骨。 “这……陆公子。兴许是小人听错了。小人该死,小人这耳朵多是不中用的时候。”宫人一边说着,一边揪自己的耳朵。 眼见着耳朵要揪红了,紫烟在一旁开口道:“我家公子未曾问责,既是听错了,还不赶紧为公子带路。” “是。”宫人们纷纷为陆雪锦让开了路。 “他住在哪里?”陆雪锦问道。 “禀陆公子,九皇子目前住在偏殿,就在靠近冷宫不远处。因位置偏僻,原本没有名字,圣上也未曾赐名。”宫人一边说着一边瞧着陆雪锦抱人,抱起人轻飘飘的,险些忘了陆雪锦是武家出生。 “这般。”陆雪锦随口应一声,从金銮殿到冷宫的路程并不近,一路上紫烟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下人们沉默不语。 他们到了地方,这所谓的偏殿,是原本伺候冷宫妃子嬷嬷所住的地方。门牌上字迹已不清晰,庭院中清冷空荡,积了一片厚厚的雪,里院更是冷清,破旧的门窗抵挡不住正月的风寒。 陆雪锦打量了四处,见床上只有一层褥子,便询问道:“今年大寒,圣上体恤关怀,宫中下人每月亦有炭火份额,你们院中可有炉子?” 下人们哪里还不明白陆雪锦的意思,其中一名立刻应声道:“这便去为公子准备。” 陆雪锦抱人抱了一路,怀中小孩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总是皱着,轻轻地抓着他的衣角。 他正盯着人看,忽而怀中少年唇畔动了动,听不清在说什么。 方俯身,怀中少年骤然睁眼,少年漆黑的眼淬火,两颗虎牙一晃而过。他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一声“贱人”,紧接着耳朵传来痛意。小孩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随即呜呼晕过去了。 “公子!”紫烟在一旁惊呼出声。 陆雪锦略微侧脸,雪白的耳尖上多了两道血印子,怀里少年虎牙沾上了血迹。 …… 慕容钺察觉到自己置身在温暖的怀抱中,他晕过去之前见到了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庞。鼻尖传来淡淡的香气,凌霄花的味道……这宫中人人欺辱他,想必是他出现了幻觉,错以为有仙人下凡前来救他。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当真被人抱着,而抱着他的神仙他未曾见过。虽说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姿势,但是神仙的气息却是极其令人欢喜的。 像是娘身上的味道。 他一定是在做梦。这皇宫之中如今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人却与他隔着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会有人朝他伸出援手。前朝太子如今不过是弃子一枚,人人厌弃他,他并不值得。 耳畔传来清冷温柔的低语,过耳犹如仙乐。他喜欢身边人的气息,仅仅是触摸到,便十足地吸引他。 眼前若有若无地晃过一张脸,茶褐色的眼眸,冷淡温柔的笑意……忽地,眼前人消失,他又被丢进冰冷之中,整个人如同被巨大的无形之力砸中。 无数道身影晃过,宫中人的影子……兄长们挂在城墙上的头颅,还有那位当今圣上。那位假仁假义……背叛他父王,残害他全族的表兄。 “贱人!”他咬牙切齿道,恨不得将那人抽筋剥皮,用他全部的力气将那人咬死。想象之中的鲜血并未溅出,仇人的面容转瞬消失,他却结结实实地咬了人。 ——唇畔传来柔软的触感,一阵清冷的香气钻入鼻,他眼前晃过的皮肤如雪一般幽白,他未曾触碰过这样的柔软之物,尖齿碰上仿佛要化开。他若是再使劲些,兴许能将对方的耳骨咬碎。 金銮殿中。 殿中气氛冰冷,一阵森寒笼罩。一众朝臣跪在地上,几名老臣年岁已大,不知跪了多久,身躯摇摇欲坠。 为首的老臣半头白发,颤巍巍地摘下了乌纱帽,朝着主位磕头。 “封后万万不可……陆雪锦乃前朝状元,才行品情诸臣有目共睹……长佑之才当世无人能及……他理应报效朝廷为国效力……如何……如何能让他屈居人下!圣上莫要糊涂啊。此一事有损圣上阴德,望圣上开恩,莫要折损他。他……他不应沦落至如此地步!” “若圣上执意如此,恐陆宰相死不瞑目……您……您……” “朕只有这一个心愿,怎么你们个个都要来阻拦朕。”低沉的嗓音传来,主位上的男人静静开口,殿中骤然冷了几分。 “圣上……此事实属天理难容,千古之罪,莫不过此!” “长佑啊……长佑……”跪地的老臣呜咽出声,留下两滴残烛之泪,随即一头撞向梁柱。 地上血与泪融在一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二章 紫烟:“公子。李太傅……他去了。” 半天没有得到回复,紫烟抬头看去。窗边的青年脸色苍白,虽长身而立,却犹如化成了一叠纸团,风雪一吹便散了。 “……”陆雪锦良久没有开口,闭了闭眼道,“薛熠说了些什么?” “圣上不愿收回旨意。昨日李太傅携群臣在殿中劝谏,圣上似乎发了怒,李太傅以死明谏……末了圣上也未曾松口,只是吩咐人大办李太傅的丧事。”紫烟如实说了情况。 “公子您……不要难过。”紫烟轻声道。从新政至今,他们已经见过太多人离去,昔日旧人如同轻飘飘的云团一般散去。 “不必担心我,”陆雪锦摇了摇头,他已记不清李太傅笑起的模样。若此时乱了分寸,日后如何为李太傅沉冤昭雪。 “九皇子那处,如何了?” 紫烟:“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让藤萝送了些东西过去,也找了大夫。大夫说还好公子送回来的及时,为他祛除寒气之后已无大碍,只是这几日不得见风寒。公子且放心,有藤萝在那里守着,不会再有人为难他。” 忽地,门外传来动静,紫烟顿时收了话音。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 “长佑何时回来的?” “禀圣上……陆公子昨日便回来了。” 随着房门被推开,男人侧身而立。他喜黑沉暗色,登位之后仍然未改习惯,唯一的变化便是玄色衣袍多了九爪龙纹。登位之前他与陆雪锦同在宰相府,两人性子一沉一静,陆雪锦是美人冷面,他却是生了俊美的柔面,一双细长的眼天生带着笑意,总是能够轻易地获取人的信任。 “回来了为何不派人通知朕一声?”薛熠随意地问道,他眼皮垂下去,眼下的泪痣在垂眸时总是格外黑沉,声音轻柔地如同在跟妻子讲话。 薛熠进来便遮住了门外的光线,殿中瞬间暗了几分。 陆雪锦视线从门外收回,他未曾提起李太傅之事,对待薛熠亦如从前一般,仿佛他们还是同门兄弟。他静静回复薛熠道:“昨日舟车劳顿,未曾来得及。” “……先前你回来,总是第一时间来见朕,”薛熠说起过去的事,停住沉默了片刻,又对他道,“半月不见,怎得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话音方落,他察觉到一道隐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检查物品完好无损一般,从他的身体到他的侧脸。 “……兴许是忧虑过重。”他随意地回答。他们二人如今已不是能互通心意的关系。薛熠明明对此事心知肚明,却又总问他忧愁。既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又何必再问。 薛熠闻言询问他,“长佑为何事忧虑?朕能否听听……若是能为长佑分担一二再好不过……你若是不说,朕总是不知你在想什么。” 说着,薛熠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耳侧,殿中气息骤然发生了变化,男人黑沉双目眯起。 “这是被哪个狗崽子咬了。”沉沉的涎香气息传来,黑影压下来,他的耳侧一凉,薛熠轻轻地碰上面的牙印。 皮肤传来若有若无的触感,这么近的距离。他轻描淡写地抬眼,和薛熠对上目光,他在薛熠眼里看到波澜不惊的自己。被咬的是他,薛熠如此反应。面前人原本平静的神色骤然撕裂,眼底蔓延出一片恐怖的暗色。 “昨天碰到个小孩。他在雪地里晕了过去,我扶他起来的时候咬了我一口,”陆雪锦皱眉道,装作没有注意到薛熠的异常,“说起来,不知是谁令他在大雪天跪在殿外。他尚未弱冠的年纪……我听闻是兄长下令。” 他唤薛熠一声兄长,仿佛他们还在宰相府那般……或者是在军营时。 “……”不知哪两个字动了薛熠的弦,薛熠的气息平复了些许。 “是我下的令。长佑怜惜他,我日后不罚他便是……”薛熠微微侧眸,指尖敲了敲,“只是这牙印实在看着碍眼。他对你不敬,我倒真想拔了他的利齿。” “他年纪不过十八,你我见他时他尚且是个娃娃。若我记得没错……应当是许多年前,我们一同在宫宴上曾见过他一面。”陆雪锦说道,脑海中依稀闪过几道画面,说起慕容钺还是奶娃娃的时候,那时小孩约摸七八岁。他提起这些,不过是想提醒薛熠一二。 然而眼前人似乎并未听进去他的话,心思全都放在了别的地方。 “……”薛熠指尖触及一片柔软之物,见陆雪锦唇畔一张一合,所言所语未能入耳。那一声“兄长”令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眼中只剩下眼前青年。对方不过是坐在椅子上,清冷双目平静地看着他,倒映出来他几乎要克制不住的姿态。他眼底愈发深黑,点墨般想要侵染面前的青年。 长佑……长佑……长佑啊。 他的情绪变化虽然极为克制,但仍旧令面前人察觉到。执念化成丝丝缕缕的欲-望,几乎遮掩不住地从他身体缝隙里冒出来,恨不得把面前人分解得分崩离析。 “薛熠。”陆雪锦叫了他的名字,眼底没有任何神情,对方几乎不因他产生情绪。 像是对待路边发-情的狗那样打发他。 “该回去了。”陆雪锦开口道。 …… 慕容钺睁开眼,他脑袋沉甸甸的。 一整个冬天,几乎都是冻醒的,只有今天不是,他怀疑自己是发烧烧糊涂了。前一天也做了莫名其妙的梦。梦……直到他触摸到柔软的被子,入目的依旧是他的小偏殿,不过这被子……不再是薄薄的一层。 还有褥子……原本是没有褥子的。房间里也很暖和。 这当真是神仙变出来的? 慕容钺很快脸色变得阴沉,他肯定是脑子烧坏了,自然不可能是神仙变出来的。他转瞬之间反应过来,看来前一日的不是梦,当真有人救了他。他只依稀记得对方的面容。 “您醒啦!九皇子!?”欢快的女声传来。 慕容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脑袋青筋鼓了鼓,床边的藤萝凑了过来,好奇地瞅着他,朝他笑了一下。 “您可算醒了!我帮您把这殿里收拾了一番,您起来看看满不满意?您一直没醒,奴婢老担心您了,我家公子那边可是记挂着您……现在您醒了,我也好回去向公子复命!”藤萝一连串地说道。 慕容钺抓到了几个关键词……公子,前一日救了他的人,这是对方命人来照顾他吗?还有他殿中,突然添置了许多家具,中间的炭火烧得正旺。 “还有啊!大夫刚刚过来为您驱了寒,您的膝盖伤得不轻,这几日不能见寒!您的衣裳没有能穿的……奴婢方才就注意到了,所以从我家公子那里拿了几件旧衣服过来。九皇子你可不要嫌弃,我家公子的衣裳您肯定穿得上……对了这事我还没有跟公子讲。”藤萝拍了一下脑袋,她一股脑把想起来的都说了,还有剩下的不记得了。回去要再问问主子才行。 慕容钺耳边嗡嗡地响,他看见了衣柜旁挂着的氅衣,往日里他何曾穿过别人的旧衣。如今……如今有人愿赠予他衣物,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你家公子……你家公子是谁?”他问道。 “啊!奴婢可算想起来了,方才忘记了自我介绍。我叫藤萝,九皇子您叫我藤萝就好了,这段时间我会经常过来的,奴婢奉了公子的旨意来照顾您。”藤萝说道。 “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昨日抱着您回来的。您就算没有见过我家公子……也一定听说过我家公子的名声。我家公子便是陆宰相之子,三元及第的亲授状元郎陆雪锦。他当年可是与当今圣上、卫家大小姐并称京中三冠,我家公子便是三冠之首。” 慕容钺常年呆在离都,自他有记忆以来,都是和娘亲待在一起,对朝中之事所知甚少。当朝状元郎……如此说,应当是在朝中当值。这么看对方救他情有可原……只是不知薛熠是否会因此事牵连对方。 “你家公子……如今在宫中吗?”慕容钺问道。 宫殿在藏经阁附近,沿着幽径一直往前走,便能见到一座名为芳泽的偏殿。慕容钺走在路上时,听见了路边宫人低声议论。 “听闻圣上执意如此……若立了男后,日后那位便是宫中的主子。” “这……这当真是闻所未闻。” “十年寒窗……便换来如此境遇。可喜可叹。可悲可叹。纵有旷世之才,难抵命运之诘。” 慕容钺听了一耳,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若是薛熠当真要立男后……他简直要冷笑出声。此等自毁之事,他亲眼目睹必定喜形于色。 他来到了芳泽殿外,前一日的情景一直浮现在脑海里。如今仍是雪天,他身上穿的是对方赠送的衣物,膝盖几乎仍在隐隐作痛,提醒他昨日发生的一切。他侥幸捡回了一命,如今正在恩人殿外。 据说这是对方十七岁时穿的衣裳,想来年少时喜艳色,红色的氅衣与宫墙相映。他低头略微苦恼,怀中抱了一束在冷宫外折的梅花。来见恩人……他如今空无一物,只折了寒梅来见,如何告知对方他已铭记在心? 陆雪锦方推开门,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少年穿了他年少时的鹤氅,面若桃扇,唇若朱丹,整张脸徒增艳丽,只是如今正有烦恼,抱着梅花眉眼阴郁。倏地,少年察觉到了什么看过来,他们撞上了视线。 “……”和他对视,慕容钺顿时变了脸色,怀中的梅花险些抱不住,脸上骤然变红,两颗虎牙再次冒了出来。 陆雪锦盯着小孩的虎牙看,突然感觉耳朵有点疼。 “……进来吧。”陆雪锦说道。 小孩跟在他身后进来,空气中传来梅花的幽香。 “听说是你救了我。”慕容钺跟在人身后斟酌着开口,进门时略微顿住。这房间里的气息,和昨日他闻见的一样,甚至更加浓郁了些。总有种离对方更近的错觉。 ……前一日的确实不是梦,撑伞的人正在眼前。他眼角倏然扫到了什么,目光在陆雪锦侧脸处顿住,想起来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嗯……举手之劳。”陆雪锦并不知道小孩在想什么,只是见小孩突然盯着他看,脸变得更红了。他压下心底淡淡的疑惑,想来这梅花是为他摘的,鲜少有人知道他喜欢梅花。 “是给我的?”陆雪锦问道,他看向少年怀中之物,自己未曾发现语气之中有淡淡的欢喜。他一并看到了慕容钺受伤的手指,想来是摘花时蹭到了树枝,两只手都蹭破了皮。 昨日才从鬼门关回来,今日这小孩又受了伤。陆雪锦沉思之间,碰上了少年的伤处。 ……这殿中实在是太香了,慕容钺手背传来触感,他感觉一阵眩晕席卷他,他似乎发烧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三章 殿中不知烧的是什么香,缭绕在身侧,慕容钺脸颊发烫,听闻陆雪锦关心他,他心中蓦地泛起丝丝缕缕的情绪。 “我出院子时,见梅花开得正好,便折了几枝过来。这是小伤……并不碍事。” 兴许是他离对方太近了,近的能够瞧见衣领处的鹤纹。面前青年微微颔首,触及他手背伤处,茶褐之眸温柔安宁,关怀他时犹如神佛之面,一滴无声之水注入湖面,周遭随之安静了,只能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上次有人这么关心他……是什么时候? 是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叛军攻城,娘亲郁郁寡欢也随着去了。只留下他在这偌大冷清的皇宫之中,他在此地无亲无故……当了不到一月的太子,便沦为了宫中囚犯。眼见高楼起,眼见宫墙塌,他经历了重大的人生变故,原本心境已变得阴郁暴-戾,仇恨这世间的一切……为何一触碰到眼前之人,便会平静下来? 是因为他们二人有缘吗? 慕容钺想到这里,又想起来前些日子宫人的议论。他虽过得辛苦,却并不委屈自己。凡是有人苛待作践他、他必然睚眦必报,宫人们说他性格极端,还说他面目凶煞……渐渐地都不愿意接近他。 他下意识地想摸自己的脸,担心自己模样凶神恶煞。他也未曾离人这么近过,总觉得耳根也在发烫。 “我便在此谢过九殿下。我这殿中空着,放几株梅花正好。倒是殿下的伤势……纵是小伤,冬日森寒,不多注意兴许日后会生成冻疮。”陆雪锦说道。 “殿下在我这里上完药再走。如何?” 青年声音不急不缓,温润动听,落在耳边犹如雪天飞鸟展翅清灵之声,能够驱散人内心深处的深重雾霾。 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唤他殿下。九殿下。九殿下。他在离都的子民日日唤他,如今不知他的子民是否还记挂着他。他手指无意识地绷紧,低声应了个“好”。 冰冷的药膏沾上皮肤,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年少时,母亲喜好离都,不愿随父前往盛京,只在盛京待了几年。他的少年时期堪称无忧无虑,双手用来握剑提笔写字。如今下人的活他全都自己干,不知不觉留下了许多细碎的伤口。 平日里未曾在意……如今被青年注视,却莫名在意起来。 “不必担忧,可还记得大夫的话?你膝盖尚且伤着,好好休息才是,眼前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见他低头出神,青年温柔的低音传来,对方手掌放在了他额头上。 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这人指骨修长,看上去骨节清晰,相触却如此柔软。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直,他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一样缴械投降了。 他对上了青年眼底,明目如同净潭,静深幽邃,褐色眼珠如同厚重的舍利之色,坚定不疑而璀璨夺目。 青年的掌心温暖舒适,落在额首处,令他不知不觉变得温顺,仿佛贪恋这温色一般,想要再停留多一些时间。 陆雪锦见少年神色低落,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不由得几分恍惚。他不知如何安慰人才好,想起紫烟对待弟弟那般,便照着做了。 他的动作似乎让慕容钺吓了一跳,对方身体变得僵硬起来,面容阴郁犹疑不定。没一会又松了口气般放松下来,老老实实地用脑袋贴着他的手掌,他不由得觉得好笑。 “九殿下……许多年前,我们在宫宴上见过,你还有没有印象?”陆雪锦若有所思道,“那时你母亲……便是丽妃要回离都。先帝为丽妃办了场宫宴,那一日我也去了,见到了你。你大概七八岁的年纪……我那年十五。九殿下你当时粘着丽妃要吃团子,还因为先帝不给拽着丽妃的袖子哭了。” 说到这里,陆雪锦约莫有了印象,当时他和薛熠听见哭声,见到了一张稚嫩的哭脸,他们那时正是叛逆的年纪,只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薛熠甚至还故意拿了团子,在慕容钺面前晃了两圈便走了。当时小孩哭得整座宫宴上的人都能听见,盖过了乐师的琴声。 他讲出来,原本是想让慕容钺开心一些。 “公子兴许是记错了,我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哭鼻子。”慕容钺说道。 不知哪句戳中了少年,少年冷着的脸透出一片红,青一阵白一阵,锐利的眼侧过来,认真地盯着他看道:“定是公子记错了,我小时候也不爱吃团子。” 陆雪锦略微侧目,他头一次产生逗人的心思,面上神情未有变化,点点头道,“那兴许是我记错了。” 少年的虎牙时不时地露出来,看人时很凶,却又有些招人怜爱。他倒是想上手摸一摸,不知触感如何。上次他抱人时,指尖蹭过少年的发丝,柔软如同绸缎,与面相完全不同。牙齿不是发丝,想来坚硬之物,不会有什么不同……倒是很锋利。咬了他一口,至今耳侧伤势未好。 “……”思考间,他将慕容钺的两只手包扎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像两块肿起来的馒头。 慕容钺问他:“我日后还能过来吗?” 陆雪锦这才回过神来,轻笑一声:“自然,随时欢迎殿下。” 这一笑,慕容钺眼前只剩下眼前人的面容。青年不笑时清冷莫测,冷如窗前杯中寒雪,笑起来吹散了矜冷,至明至净,美若不可方物。对方雪白的侧脸一晃而过,白腻的耳骨映出一片齿痕。齿痕已经结痂了。 他内心里有情绪一晃而过,快得他未曾捕捉到。 慕容钺出了芳泽殿。他盯着自己的馒头手看,殿外是冰天雪地,身体骤然感受到寒冷,吹得他膝盖一疼。殿外没有那般好闻的气息了,他低头凑近去闻,轻轻地嗅了嗅,纱布上还残留了一些。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立刻僵住了。随之放下了自己的馒头双手,此处已经离冷宫不远。 藤萝过来之后,他对于这处住处没有那么抗拒了。刚走到殿前,他的脚步一顿,屋檐上的雪厚的盖过屋檐,瓦片支撑不住落地。雪一并砸了下来,不远处黑靴的主人随之转身。 “……回来了?”男声传来,院中低压一片,薛熠听见动静侧头,细长双目微弯,眼下小痣如同雪中墨点。 慕容钺在原地站定,瓦片在距离他半寸的地方落下,未曾伤及他,他衣侧落了一层雪。 一场大火烧毁了城门。 “九弟,他若留你,必定忍辱负重……莫要忘了哥哥的教诲。且忍天命不允不能之难,方能在死局之中得生。” “长姐无能,未能保住父兄弟妹。今日血溅城门前,他日必定化做亡焰烧毁薛氏贼子!” “小九啊……小九……小九。” 他慕容氏的英灵,悉数倒挂在城墙前。鲜血滴了三天三夜,因独独留了他的性命,他跪在城前,守了三日父兄的尸首。 长姐生前名声英烈,死后城墙前一片默哀,朝臣无人前来看前朝公主被动物蚕食的尸首,为他长姐留了最后的体面。 他却亲眼所见,犹如置身地狱一般,瞧着那些秃鹫、乌鸦,野狗前来分食,啄食他姐姐的面庞,直到剩余的残渣被大雪覆盖。 脑海里的画面经久不散,薛熠站在他面前,他已经想好如何处置薛熠。此贼子性沉难测,不知被秃鹫啃食是如何场景? 他感受到自己的骨血在一点点地从冷变热,想到那副画面,他内心里已经掩盖不住凶戾之欲。那份疯狂之色几乎要从他眼底爬出来,将面前的人折磨至死,再痛饮其鲜血。 慕容钺侧目,肩侧的雪遮住了氅衣鹤纹。他的情绪悉数收敛,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俊冷的面容散去阴郁,恭敬地向薛熠行礼。 “见过圣上。” “今日我路过此地,才想起未为你封宫,”薛熠眉眼转向他,“听闻你前日在殿前晕倒……不过是跪了,跪了几个时辰来着?” 身旁侍卫回答道:“圣上,整四个时辰。” “谢圣上体恤。昨日雪地之中……我在四个时辰里反省思过,字如何才能写好、何处应断锋、何处应藏芒,亏得圣上指点,如今已开悟。”慕容钺说道,他的语气之中,听不出来丝毫不忿。 仿若前一天发生的事轻飘飘地便放下了。 “避锋敛芒?”薛熠轻轻提起这四个字,像是在询问,又像是随意念出来。 “是。我以圣恩得以存活,自是感激不尽。若有锋有芒,兴许会招惹圣上不喜,枉顾圣上网开一面。”慕容钺说道。 他抬眸间眉眼黑白分明,想起阴沟里的老鼠如何存活,他得以效仿那副蠢态。 “……”薛熠微微眯眼,盯着他肩侧鹤氅看了片刻道,“如今你在宫中仍是皇子,朕也在思索,与你之间应如何相对。” 按照辈分,薛熠是他表兄,薛熠出身谢王府,谢王曾立下赫赫战功,先帝特封异姓王。后来谢王夫妇早逝,薛熠由陆宰相收留。 “朕不能许你燕云十六州,却也不忍你尸骨无存,这可如何是好。”薛熠佯装为难地叹了口气。 空气中安静下来,后唐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认契丹皇帝为父。薛熠提起此典故,意欲何为。 慕容钺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他眉心之中阴戾一晃而过。他想起父兄临死之前的叮嘱,在心里默念数遍。 一字一句如刀子在他心中反复横刻。 且忍天命不允不能之难,方能在死局之中得生。 雪花散在他衣袍,无声的屈辱压在他背脊上,轻轻一折便弯了下去。 他单膝跪地,内心万千怒火化为人前笑意,唇畔弯起,仿若得了天大的赏赐。 “……儿臣见过父王。父王赦免之恩,儿臣永生难忘。日后必定谨听圣言,不负父王圣恩浩典。” “起来吧,”薛熠含笑,临走之前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这衣裳于你并不合身……明日朕让人送新的过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四章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陆雪锦问道。 整座李府挂了孝布,纯白之色从天垂落,行人之间低声言语,伴随着妇人的哭音。 “正是今日,公子可要进去看看。”紫烟在一旁问道。他们二人隐在人群之中。 陆雪锦盯着不远处李氏夫人通红的眼角,他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白色长袍与孝布别无二致。 “今日还是早些回去。”陆雪锦停留了好一会,看向身后的方向,街道上行人忙碌,隐隐有黑影转瞬而逝。 “若是进去了,难免再给李府招惹麻烦。” 紫烟也随着往身后看去,她注意到人群之中的暗卫,对陆雪锦道,“已经跟了有一会了,在茶楼里。” “让他们跟着便是……薛熠近日见了些什么人。”陆雪锦问道。 紫烟:“圣上近日在找崔大人的下落。除了命人去找崔大人,还分别见了司命会与礼缙会的人,兴许是在算合适的日子。” “……”在算什么日子,陆雪锦沉默片刻,不愿再提此事。 他与紫烟路过卖云灯的铺子,瞧见了梅花图案的云灯。他屋里的梅花,不过几日便凋零了。 紫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他们两人都没有提起。 一路回宫,他们途径知章殿,紫烟才开了口,“圣上让九殿下去了太傅那里,近日似乎在随着朝臣之子念书。” 末了,紫烟又补了一句,“还是以皇子的身份。” 陆雪锦瞧着不远处的宫殿,上书知章殿三字,字迹凌厉连贯,气势逼人。 这是先帝在时,他得了头赏提的字。薛熠登基之后换了许多宫殿的陈设,这处还留着。 “皇子?”陆雪锦念着这两个字,他不由得叹口气。兴许是他想的那般,不知换了什么新的法子折辱小孩。 想起慕容钺,他便想到了对方跪在雪地里的身影,抱着梅花时手足无措的模样。他莫名联想到年画上怒目圆睁的娃娃,净是些招人怜爱的景象。 “公子可要进去瞧瞧。学生们可是上书了几回让公子前去授课。”紫烟问他道。 陆雪锦脚步微顿,他不过是停留了片刻,眉眼不由得转向身侧少女。 “紫烟,这里面的如今都是新贵之子,你说他在学堂里会如何。” 紫烟:“九皇子聪慧谦让,定然会得到太傅赏识。” 他们话音方落,远远地便瞅见了人。知章殿为亲政学府,进此殿门需要圣上亲授。换而言之,如今在里面的,多为新帝亲臣。 李太傅前几日去了,知章殿现任的是赵太傅。 知章殿外生长的柳树已有百年,冬日里垂柳枯燥,只有几缕绿叶探出枝头,翠生生的娇艳欲滴。 殿内红色官袍的太傅正在讲课,燃烧的沉香伴随着书册之韵。尚未出正月,慕容钺人在殿外,站在小窗前,上面倒是放了一柄小册子。 少年身影笔直,背景若抽枝的枫柏,远远看去眉眼认真,耳朵和脸颊都被冻得通红,执册子的手掌仍裹着纱布。 陆雪锦和紫烟在柳树之后,屋檐正好遮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影。眼见着到了休息的时间,三三两两的人影从殿中出来。 出门时路过慕容钺,人人避之不及。赵太傅从正门出来,同身侧学生讲话,仿若殿外的少年是空气。 “喂,你们知道丧家之犬的犬字怎么写吗?”随着一声嗤笑,殿门前多了几道人影。 “我知道怎么写,首先呐,需父亲兄长挂城前,其次啊,再放一把大火烧了自家屋檐,再然后,俯低做小,朝着主人弯腰摇尾巴。叫两声‘父亲大人’。” 几名少年悉数笑起来,讥讽之笑穿堂而过,为首的少年擦着慕容钺过去,重重地撞在慕容钺肩膀,令慕容钺手中的书册掉落在地。 “……”陆雪锦亲眼目睹此场景,他问道,“为首的少年是谁。” 紫烟:“回公子,是礼缙部刘大人的外甥刘明德。刘大人对于封后之事极力赞成,如今正得圣上赏识。” “……薛熠如此随性,想来你我若是在朝中当值,亦能得势。”陆雪锦说道。 紫烟在一旁没有回应,眼见着远处少年俯身捡拾书册,随即被刘明德踩中指骨。她瞧着自家公子的神色,不知公子能旁观至何时。 “太傅不允你进殿上课,本公子可以。只要你从我□□钻过去,再叫两声刘少爷听听。我便考虑一下,如何?” 知章殿外。刘明德身旁围了一群少年少女,最年长的约摸二十,最小的不过十四。他们在宫中少年知事,早已学会何时看戏何时捧场。对待面前如今落势的前朝皇子,无人放在眼里。 “……”慕容钺抬了抬眼皮,眼底压着一片郁色。 处理这等蠢货……若是被薛熠知晓了,必然会招惹麻烦。 “刘少爷……是哪位刘少爷?” 他正思索间,倏然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空气中突然一片安静,他察觉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变化。 垂柳之下,青年长身而立,背后的绿柳宫墙为衬,那张面容明俊雪净,气质沉静如翡,清冷的月色一般洒落,令人自惭形秽。 ……何种变化。 慕容钺尚未反应过来,原本为难他的少年整个人被击中一般,转眼间后退了数步。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陆大人……我……我……”名唤刘明德的少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在原地变得手足无措,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俯身为他捡起书册。 “陆大人……我方才只是同他开玩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方捡了书册递给他。 慕容钺在原地未动,身后的一群少男少女纷纷变得拘谨起来。原本冷漠的神色消失不见,个个如坐针毡,变得紧张起来。 何种变化。使卑劣者以羞愧难当。 刘明德:“原本我们写了好几封信,圣上未曾理会……还以为您不会过来。” 一众少年少女看着陆雪锦,面上羞涩而好奇。状元郎的名字已被写入史册,他写的文章日日都有人反复念诵,他们许多人进入知章殿,便是为了能够见陆雪锦一面。 陆雪锦:“小少爷言过了……我未在朝中当值,不必唤我大人。我恰巧路过此地,见有人于殿外听讲。不知他犯了什么错……为何受了赵太傅的罚。” “若不是不可原谅之错,我倒是想为他求求情。学海苦作舟,微弱之错,不至于将他拒于知识殿堂之外。诸位觉得呢?”陆雪锦询问道。 “他……他什么错都没有犯。若说他犯了什么错,兴许是苟且偷生之错。陆大人想必知道他是谁,太傅文人气节,见不得没有骨气的鼠辈,自然也不愿意收他为学生。您方才也看见了!他面对羞辱毫不改色……若不是您过来,兴许他当真会钻我……会钻我□□。”刘明德对于那两个字羞于启齿,不知为何,总觉得在青年面前讲出来污秽之言是一种亵渎。 “您不必为他求情才是……我看他对学海也没有什么兴趣。太傅虽拒他于门外,他却作势不理不应。若他前去向太傅求情,太傅又怎会拒他于门外!”刘明德扬声道。 “……”慕容钺旁听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于他之前两幅面孔,实在是令人作呕。他受人欺辱时尚未动怒,但见面前这人朝着青年撒娇卖乖,令他心中莫名起了无名之火。 那团火焰方出来,又被青年接下来的话音按了下去。 “这般,且不论太傅举止。他可对诸位做了什么惹诸位不快?”陆雪锦问道。 陆雪锦:“仅凭传闻,所言罪证,皆为不实之证。若诸位只听尔尔之言,会踏入一条浑浊的河流,难以在其中找出真相。君子不以自高而欺弱势之地,诸位求见我,我今日便来到了这里。想来是我与诸位有缘……所谓不情之请,便是请诸位今日不再为难他,如何?” “我们未曾为难他。”刘明德止住了话音。 慕容钺仍然保持着单膝落地的姿势,青年站在他身前,单薄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前人的视线。 他盯着青年的背影,从发丝到侧脸,到对方雪白的颈边皮肤。眼前这人……不论旁人如何诋毁他,对方仍然相信他,认为他并非苟且偷生之辈。 青年朝他伸出手,他手掌仍然留着前些日子对方为他包裹的纱布,他不知为何一直没拆。 “跟我来。”陆雪锦对他道。 他随之起身,陆雪锦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看。掌心触及的温度犹如火炉,蓦地在他心底烫了一下。那本书册在他掌中,他阴郁的想法退去,心底转而蔓延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您……您为何会在这里。”他问出来,眉眼闪烁不定。 “当真是路过,”陆雪锦说,“正好瞧见你在殿外。赵太傅讲课如何?你在殿外可听得进去课?” 慕容钺盯着青年的手掌看,心不在焉地回答:“尚能听懂。” 娘亲与长姐死后……他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温暖。在这权势跌宕令人窒息的皇宫之中,在青年身边莫名让他得以喘息。青年身上的气息落在他身侧,那些原本因为不公的怒意全部散了去,转变成了留恋温暖的贪念。 “……这般,在殿外到底不是长久之事,”陆雪锦说道,他牵着小孩,小孩的手冷冰冰的,前些日子膝盖的伤还没有好,如今又受冻了,不知伤势如何。 他讲出来,身后的少年半天没反应。他侧目去看,不知慕容钺在想些什么,今日之事可能会留下阴影。不过十七岁的少年,不受师长待见,又遭同窗欺辱,他想到这里,不知如何安慰人才好。 陆雪锦静静想了半天,他若有所思道:“他人之言不必放在心上。我并不认为像他们说的那般。在我看来,殿下已十分了不起。” 这般会不会说的有点重了?陆雪锦思索着,身后人脚步停下来,下一秒他不由得顿住。 慕容钺抱住了他。 他察觉到少年的鼻尖蹭在他脖颈处,一道冷香骤然侵入,自他年少起,从未跟人距离如此之近,对方的气息落在他耳侧。他整个人在原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这小孩兴许是因为感激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九殿下。”陆雪锦侧头唤了一声人。 少年闷在他身上不讲话,他喊了一声没反应,只抱着他不愿意撒开。他这是带了块年糕回来。他不由得轻轻出声。 “……殿下,这是在向我撒娇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五章 “公子,这是新送来的红梅,除了梅花,九殿下还送了露茶过来。”紫烟抱着红梅说道。 红梅安置在花瓶里,正好和窗外景色相映。陆雪锦殿中多素色,红梅含苞欲放,为殿中添了亮色,有了几分人气。 “他离梅苑倒是近……露茶?”陆雪锦触碰着梅花花瓣,想起前段时间他们分别。临走前少年脸颊红透,从那以后常来送东西,送完东西急匆匆地便走了。 “不知从何处听说的,公子喜欢露茶,想来是听藤萝所说,”紫烟说道,“公子,这些换下来的梅花枝如何安置。” “放在院中……兴许来年能见梅树。”陆雪锦说道。 少年找了圆滚滚的玉壶装露水。陆雪锦看着壶身,壶身笨重,上面的圆盖像是帽檐,这玉壶也越看越欢喜,想来是少年聪颖知事,总是能猜中他的喜好。 “……”紫烟见陆雪锦盯着露水瞧了半天,她在一旁未曾出声。她家公子平日里沉静内敛,难以窥其思。她在陆雪锦身旁多年,如今才能窥见一二。 平日里殿中陈设简易,何曾放过枯败的花枝? “公子,这玉壶应当是向藤萝借的。”紫烟说道,上回她已经看过了,九殿下殿中一穷二白,什么装饰都没有,多余的都是她们送去的。 “这般?他倒是会选……偏偏选了最招人的一只。形似老钟,憨态可掬。”陆雪锦眉眼扬起,问道,“他近来在书院如何?” “公子前一日方问过,”紫烟说了一句,又道,“今日赵太傅也未曾让他出去。从公子去过之后,便让他入门了,目前来看风平浪静……九殿下无事。” 剩余的话紫烟没有说。慕容钺无事,不代表其他人无事。知章殿里的学生们,前一日以刘明德为首,在休息时间各自收到了一封约诗的信函。不少人前去了,有的无事,有的得到了未做完的诗句。其中,刘明德前去之后落水,被人发现时险些溺死在湖边。 当时慕容钺在金銮殿外,无人怀疑到他身上。幕后之凶,如今仍然是谜团。 “崔大人那边……公子打算何时送他出宫?”紫烟问道。 崔如浩,前朝官员,此人性格偏激,行事风格激进极左,先帝在时崔如浩虽受群臣排挤,仍然得到赏识重用。薛熠上位之后满贯清洗,此人残喘半年,凭借茶楼暗巷散布文章,一己之力让复辟势力再次冒头。 “再等一等,如今不是时候。薛熠派了谁查此事?”陆雪锦问道。 紫烟:“……宋诏宋大人。” 偏偏是此人……昔日同窗纷纷站在薛熠身侧。他倒是有些想问宋诏,此人当真会是他倾力辅佐的明君? “今日宫宴……公子可要前去。卫小姐命人传了话过来,想要见您。”紫烟说。 “自然去不得。紫烟……日后不必再见她的人。”陆雪锦说道。 凡是他见过的朝臣,不出一月悉数没了姓名。有的面临牢狱之灾,有的一夜消失,有的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纵使是卫宁,与他和薛熠有着深交的至交好友,他并不认为薛熠会心慈手软。 当日夜晚。由于太傅丧事,正月十五的宫宴往后推迟了半月有余。宫中一片热闹景象,芳泽殿依旧清冷。 陆雪锦找到了那些被紫烟放置在角落的树枝,梅花已经悉数凋零,只剩下先前留在枝头的小芽。他拿了一把小刀把尾部枯萎的地方切断,梅花枝露出淡绿色的健康根部。如此放在泥土里,兴许有存活的可能性。 房间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阵酒气传来,他眼角扫到了黑金衣袍。手中梅枝方放下去,酒气连带着热气便落在他耳侧,对方的气息悉数压了下来。沾着酒气混乱的吻落在他发丝,他被薛熠从后抱住,他们二人发丝纠缠在一起。 “……”他侧目看去,薛熠下颌蹭在他肩侧的位置,吻从他发丝落至他耳畔。平日里素不会如此越矩,不知这是真醉酒还是借酒意。 “男女之情,当真如此有趣?”陆雪锦问出来,他茶褐色的眼底注视着薛熠,任薛熠在他身上磨蹭。他越是冷静,越是衬映着薛熠的急不可耐,仿佛被喝的酒烧毁了神智一般。 他问出来,薛熠仍然抱着他,闻言黑暗之中细长双目睁开,与他对视时,嗓音便低哑了几分。 “长佑……我若说有趣,你当如何。” 薛熠坐在他身后的位置,手掌拢住他掌心,这样如同他背后的壳一样长在他身上。他想起年少时他们二人一起看书,薛熠少时身体不好,看书看累了便这般靠在他身上。他时常觉得肩侧笨重,兴许是常常托着薛熠的缘故。 “这般,我若说无趣,你当如何。”陆雪锦静静问出来,他瞥向薛熠,注意力未曾放在薛熠身上,反倒是护着未修剪的那些枝桠,注意力在梅花枝上。 空气中安静下来,他静目浮沉如同一尊神像,觑得凡世之人的爱慕心思,未曾一语道破。 薛熠眼底欲-色沉沉如墨,几乎要滴出来,想要将眼前青年牵扯进浓墨之中,与他乱成一团。只一碰到对方眼底清透之色,他便如同被灼伤一般,所有的渴念化作烈火焚身。他不由得闭眼,脸色苍白了几分。 “你若觉得无趣,朕便不做。” “……”陆雪锦闻言看向他,片刻才轻飘飘道,“如此,我该道谢才是。” 眼前人可望不可触及,分明就在他眼前,他却觉得距离甚远。哪怕将人抱在怀里,仍然不够……不知是不是给他喂了某种毒药,长佑总是令他难以自持。总是想要更多,想要那双眼长久地注视着他,而非注视死物那般。 “长佑……你可是在生朕的气?”薛熠问出来。 他注视着青年,青年随之叹口气,回他道,“未曾,兄长便是兄长,今日虽有冒犯,我并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兄长……可是有什么烦恼?” “……”薛熠再次闭眼,眼前人如今一片温色,他若看得久了,兴许会难以克制。 陆雪锦又问:“今日宫宴可还顺利。” “长佑,朕不想在此地与你谈论朝中之事。我们已经有许久未曾说过话……你若想知道朝中之事,亲自前往金銮殿便是……如何。”薛熠说道。他眸子紧盯着人,自他登位以来,只要他不来,陆雪锦绝不会前去见他。 他若不来,见他都成了痴心妄想。 好不容易以权力编织而出一张通天之网,他只需耐心等待便是。等到剪去鸟儿所有羽翼那一日,将他束之高阁……到时青年自会主动朝他张开双-腿。 一阵冷风吹进来,薛熠咳嗽起来,酒意被吹散了些许。他一咳嗽,身侧的青年便起身,他仿佛看到一道少年的影子转瞬变成青年,对方一如既往地为他寻来氅衣,担心他在冬日着凉。 “兄长,可有好些?”陆雪锦问他道。 薛熠片刻出神,他止住了咳嗽,掌间碰到氅衣的温度,青年眼底淡淡的关怀之意令他掌心颤动。 “你既不想谈论宫宴……我们下盘棋如何?”陆雪锦提议道。 陆雪锦:“我虽在文识方面擅长,读的都是些优柔文章,于现实之中毫无益处。论谋略布局,远不如兄长。近日我想起此,总觉怅然。” “……”薛熠未曾言语,他们二人形魂相似,若是论起能力自是不相上下。他不愿成为对手,只愿对方做他掌中雀。 一场棋结束,几乎到了天亮,陆雪锦亲自送人出殿。 远远地看着人走了,陆雪锦收回目光,他倏地扫见了什么,看见了年画娃娃的耳朵。 “殿下?” 现在天尚且没亮,他一出声,慕容钺从朱墙之后探出脑袋来,少年俊冷的面容颇为拘谨,怀中仍然抱着一束红梅。 原先因为薛熠产生的倦意在此刻一扫而尽。 陆雪锦看见少年绷紧的小脸,配上冻得通红的耳朵和脸颊,他唇畔便情不自禁地稍弯,“这么早便过来了……冷不冷。” “好几日未曾见到殿下,我甚是担忧。殿下近来如何。”陆雪锦话音落下,又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些多了,兴许他也被薛熠的酒意冲昏了,不由得在心中叹气。 他的情绪自然能够感染少年,慕容钺锐利的眉眼侧过来,盯着他道:“你……你在担心我吗?” 陆雪锦见小孩回话,他便镇定下来了,说,“自然,我日日担忧殿下,只见梅花,未曾见到殿下人影。我还以为……殿下是在躲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触及慕容钺耳垂。少年天不亮便前去梅苑,沾染了一身寒意,耳朵浮现出一片霜红。他碰到少年冰凉凉的皮肤。 离都接壤胡族蛮夷之地,胡族有穿耳习俗,离都亦保留了一部分,慕容钺侧耳便有耳洞。他想象着少年若是戴起耳饰,红彤彤的一片,想来倒真的成了剪纸上的娃娃。 “我未曾躲你,”慕容钺向他解释,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突然泛红,“近日忙于功课,才没有进殿。” 他略微扬眉,小孩在他眼里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他盯着猫儿瞧,对方避开他的目光,没一会自己收起来了獠牙,朝他慢悠悠地摇起了尾巴。 “既然你想见我……那我日后过来便是了。” 陆雪锦不由得轻笑出声,他侧目看向少年耳侧,他稍一挑拨,对方便晕乎乎地不知如何是好,反应慢了半拍。 “嗯……日后不必来这么早,若是殿下过来了,一定要来见我。”他状似无意地收回手,指尖触感分明而清晰。 朱墙之下,一道身影长身而立,直至两人声色远去,袖侧龙纹转瞬掩藏消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六章 “日子定在下月春猎,到时送崔大人出宫。”紫烟说道。 紫烟:“只有一事,前两日宫宴上,宋诏大人特意问了您。您当日不在,圣上似乎因此不喜,和宋大人在宴上多喝了些酒。” “……”陆雪锦略微思索道,“我与他关系浅薄,不似他与薛熠。他既问了,想必起了疑心,近来多加小心。” 紫烟:“是……奴婢知道了。” “春猎,圣上批了让九皇子一并前去。如今史官日日向百姓陈书,写了一些圣上救下九皇子的文章,坊间多传闻圣上菩萨心肠……尽是美言。圣上知晓之后,便准了九皇子一并前去。”紫烟说道。 想来史官如何写,完全看圣上的心情。薛熠留下慕容钺性命只是为了美名,无论如何……少年如今还在便是幸事。 紫烟方说完,外面出现了一道人影,近来已是常客。 “奴婢先告退了。”紫烟行了一礼,随之下去了。 陆雪锦远远地瞧见了人,他说让人过来之后,慕容钺便日日过来。从父亲逝世到薛熠登基,他原本未曾觉得日子有什么变化……除了偶尔思念父亲母亲之外,剩余的一如既往。未曾因受困于局而起波澜。 如今慕容钺日日过来,倒是令他隐约有些新鲜。他想起少时看书空闲间,突然出现在他窗台上的小猫,他少时被小猫吸引注意力,如今与年少情景十分相似。 远处少年神情阴色难辨,待人走近了,才瞧见少年脸上的伤口,像是跟人打架输了的模样。 “跟人打架了?”他不由得问道。 少年那张俊冷的脸青了一片,一直蔓延至唇角的位置。进门时原本神情阴郁,到了他身侧,乖乖地又收了神情,只是盯着他瞧,坐在他身侧颇有些不自在。 “还是上回的同窗又欺负你了?”陆雪锦问,少年皮肤白皙,那块青紫斑驳映在脸边有些吓人。他不过几日没有瞧见,便又受伤了,只觉那些伤痕十分碍眼。 “不小心磕着了……这些小伤并不碍事。”慕容钺说道,眼底冷笑一闪而过,很快眼底又恢复了平静。 “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等到我问人,也能问出来缘由。我倒是更想听殿下说说。”陆雪锦说道。他倒是也不勉强,盯着人瞧,不由得叹了口气。 “疼不疼?”陆雪锦触碰到少年伤处,对方任他动作,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疼。”少年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对他道,“今日碰到了刘大人。便是那位刘明德的舅舅,他同侍卫在一起,说要考考我。问的问题我没有答上来,便命人教训我。我不情愿听命于他,所以挨了一巴掌……后来太傅过来了,此事便了了。” 陆雪锦静静地听着,往日他在学府时,他眼中只有学业文章,未曾在意过同窗之间的关系。如此看来,后来多数同窗都与薛熠更加亲近,想来情有可原。 “礼缙部的刘大人?我对此人无甚印象,只是他如此折辱于你……”陆雪锦剩余的话没有说,若有人欺负小猫,他自然不喜。他静静地思衬着对策,一边用木棒沾了霜膏为慕容钺擦药,碰到少年嘴角,少年下意识地咧嘴。 陆雪锦便停了动作,“疼?” “不疼。”慕容钺注视着他,安静地待着一动不动,盯着他瞧了片刻,蓦地,他眉心一凉,少年指尖修长覆有薄茧,触碰到他眉心。 “你不要皱眉……我当真没事,日后再有此事,我自有应对之法。”少年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似在安慰他,黑白分明的眼倒映着他。 陆雪锦在慕容钺眼底看见了自己,平日里他素不会敛眉入神,如今少年眼中的他垂目而坐,眼底带着淡淡的疑惑。 “这般……殿下能否跟我说说,什么样的应对之法?”陆雪锦问出来,他触碰到少年唇边的伤口,指腹在少年的虎牙蹭过。原本心思在别的地方,一触碰到少年,便又转了个心思。 指尖碰到了某种奇异的触感,略有些硬,尖锐地抵着他的食指,他略微侧头,看向慕容钺。 “自然是有法子……下次便不会挨打了。我娘亲先前也教过我,我不会将此番小事放在心上。”慕容钺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自有分寸。我明白了……张嘴我瞧瞧。”陆雪锦捏住了慕容钺的脸。 眼见着青年距离越来越近,慕容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鼻尖前都是对方的气息,他发现自己对这气味有些过敏,一沾染了便喘不过气来,只能假装维持镇定,实际上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掌心出了一层汗。 他对于自身的伤势毫无所觉,唯有见青年担忧他时……他既想要看对方担忧他的模样,却又不忍青年皱眉。 被打的时候脸是麻的,但是嘴巴应该没事。陆雪锦让他张嘴,他便下意识地张嘴。 慕容钺对上一双茶褐色的眼底。青年模样瞧着认真,他的脸被捏住,这样的姿势让他十分不适。他虎牙是天生的,他娘说正好顺了属虎的属相,朝着青年张开嘴巴又有些不自在,他担心伤到陆雪锦,便收了利齿。 他的目光从青年的面容到耳垂,对方模样生得太好,原本他做梦就总把陆雪锦当成神仙,他盯着陆雪锦瞧便会下意识脸红。如今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从青年的耳垂到脖颈的位置……对方耳垂白腻一片,脖颈修长延绵至衣领之中。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牙齿有些痒,想要咬什么东西。 分明早就过了磨牙的年纪……他的脸还被陆雪锦捏着,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个布娃娃,任青年摆布。对方好几次摸到他虎牙,他张嘴也不是,咬人也不是,嘴唇几次蹭到青年的手指,感觉这殿中莫名有些热。 眼前人有这样的魔力……原本遭受的一切,一旦来到这里,全部都能忘记了。他眼前只剩下青年,鼻尖好闻的气息,凑近时修长的指尖,还有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他察觉到耳畔越来越热,热得他的呼吸乱了几分。 他不禁有些懊恼,心底隐有几分暴躁的情绪浮现出来。每次他都想在这人面前保持镇定,每次都以难以自持收场。 “……好了吗?”他不禁问道,漆黑双目瞧着面前人。若是再继续下去,他兴许要忍不住咬人。 等到青年松开他,他心跳才慢了几分,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来没事,倒是殿下的脸,我是不是捏疼殿下了?”陆雪锦若有所思地盯着指尖看,又侧过眉眼看他。 慕容钺整个人要晕过去了,他耳朵很热,自己兴许长了冻疮,冻疮发作从耳根到脸颊,明明两腮是麻的。青年一问,他下意识地摇摇脑袋。 “不疼。” “公子,圣上来了。”紫烟突然道。 “……”陆雪锦看向门外,随之对他道,“劳烦殿下先藏一藏,去里屋里,如何?” 慕容钺原本还在担心,若是在此地见到薛熠,难免会连累陆雪锦。陆雪锦如此提议正好,他由紫烟领着去了里屋。 先前从未踏入过青年的寝殿。对方寝殿如他想的那般简易而雅致,几乎只有灰白两色。寝殿之中燃了好闻的线香,屏风上是飞鸟临天图,屏风之后挂了一件青年的外衫。银色的外袍,上绣白云烟鹤,对方似乎很喜欢鹤纹。想来气质亦如雪鹤那般……冷淡纤尘,分毫不染。 慕容钺走到屏风后面,原本想触碰青年的外袍,他方碰上,那件摇摇欲坠的外袍从屏风掉下来,他被盖了满头。 对方衣裳上除了好闻的云杉气息之外,还有一层莫名的香气,鬼使神差地,他低头凑过去仔细闻了闻,里面裹夹着的腰带随之掉落,他连忙接住了那条雪白的缎带。 主殿中。 陆雪锦走出门外,薛熠见到他,深黑眼眸略微停顿,对他道,“自从入宫以来,长佑从未前来迎接过朕,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陆雪锦脑海里晃过慕容钺那张脸,闻言回复道,“圣上日日前来,想来对于芳泽殿来说便是逢喜。” “今日圣上前来所为何事。”陆雪锦问道。 薛熠瞧见他屋中放置的红梅,方要上手触碰,他立刻开口,“这是野地里采的红梅,圣上还是莫要触碰为好,当心伤了手。” “……这红梅颜色过于鲜艳,于你屋中并不合适。”薛熠用手一碰,红梅的花瓣便散了。 陆雪锦茶褐色眼底无波无澜,倒映着散落的红梅,想来是殿下折来的花枝,搁置起来不容易,摧毁倒是易事。 “我倒是很喜欢……合不合适又如何。兄长说呢?”陆雪锦微侧眼眸,眼底映出一片冷淡之色。 “你若是喜欢,朕日后日日命人送便是。”薛熠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些许纵容。 “薛熠,”陆雪锦喊了人名,他面上看不出来不耐烦,仍旧富有耐心道,“你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如宫妇一般指点殿中之物,想来不应是兄长作风。” 薛熠闻言并未生气,点墨般的眼珠垂下,眼下小痣清晰浮现,稍叹了口气。 “春猎在即,朕命了侍卫搜查行宫……长佑这处朕自然放心。只是宫令已下,朕全权交给宋诏负责,金銮殿尚在其中。近些日子……长佑先与朕同住如何?” 这幅模样十分熟悉。陆雪锦想起来年少时候,每回薛熠若是弄花了他的书册,或者是浇坏了他养的花草,便会如此作态。薛熠知晓自身面容弱势,佯装病弱少年之姿,他每每见到薛熠如此作态,诸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倒是学会了得寸进尺。 “兄长所言极是,”陆雪锦佯装体贴,他将掌心放置在薛熠手背上,引得薛熠侧目看他。 薛熠眼底浮现出一片墨色,那抹墨色似要将他侵染,不断地朝他腐蚀蔓延,拉着他一并朝着无尽深渊走去。 此心幽惧,难以相惜。 “确实应当一视同仁才是,”陆雪锦说道,“近来正好快到了母亲忌日,我便回府看看,此地便劳烦兄长操心。” 母亲去世已有二十年,想来是时岁太久,薛熠忙于政事,忘了倒是正常。 空气中安静一片,薛熠看着他好一会,道了个“好”字。 送走了薛熠,陆雪锦看着人离开,他殿中平日里十分安静,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动静,他才想起来慕容钺还在。 “九殿下?”他瞧着慕容钺从寝殿出来,不知为何,少年的脸颊莫名红透,俊脸紧绷着,嗓音几乎是一路飘过来。 “我先回去了……藤萝应当在等我烧饭。”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陆雪锦瞧着慕容钺的背影,他走进寝殿,屏风上挂了一件他的外衫,他寝殿之中应当没有可憎可恨之物,也不知为何把殿下吓跑了。 到了晚上紫烟才告诉他,他的腰带不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七章 “藤萝,准备得如何了?”少年音传来,紧接着透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藤萝被吓了一跳,她已在慕容钺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仍然时不时地被吓到。第一因为她总是想事情,第二因为九皇子总是像道幽魂一样飘过来。 “殿下,你要吓死奴婢吗?”藤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慕容钺道,“很快就好了,殿下不要着急。” “出宫需要准备周全一些,虽说圣上已经允了,但是可没有答应让殿下一并出去。公子先前不会这般莽撞,若是被发现了……”藤萝碎碎念道。 说着,藤萝眼角没有瞅见人,不由得“咦”了一声,“殿下,你要去哪?” 慕容钺:“很快回来。” 她不由得叹口气,总觉得九皇子神出鬼没。每次回来不是沉着一张脸便是心情不愉,估计很快又有人遭殃了。她已经瞧出来了,虽说九殿下表面看上去镇定安分,实际上不似她家公子那般心沉宽怀。分明性格完全不同,为何近来如此亲近? 慕容钺大部分时间在知章殿中,除此之外,便是通往狩猎场的梅苑。他日日摘红梅,已经将附近的地形摸的清楚。这一代的宫闱他已熟知,知道每座宫殿细分哪些职责、宫道通往何处,以及哪些宫人负责。 在膳房与供房的中间,有一座上敬殿。这座殿中负责运送宫中赏赐给朝臣的封赏。因与食物挂钩,有些是酒类,有些是茶,这些没办法放在库房,通过层层的盘查筛选,最后都留在上敬殿。 慕容钺在此地已经观察了半月有余,此地有侍卫看守,没有人会前来大费周折地偷拿上敬殿的东西。倒是由于登记名册丢失,进出频繁,有时是圣上赏赐了这位大人茗茶,有时是哪位大人上供圣上吩咐暂且搁置……他只花费了一些巧思,便得到了预留的名册。 至于此地留守的下人,有一部分是后来被任命在这里。宫中的下人每年都会换上一批,生前伺候皇帝的宫人已经全部清洗,而那些侍奉妃子的下人,有些侥幸留得活路。 慕容钺来到了后厨的小门处。他母家势力悉数在离都,离都在南境离京城甚远。这宫中生前伺候他母亲的下人,如今仍然为他传信。 他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门“嘎吱”一声开了,扫地老翁为他开了门。老翁年岁半百,在宫中已经待了二十多年,又瞎又聋,负责一些简单的清扫工作。 慕容钺:“三叔,近来可好……我有事要拜托您。” 老翁颤颤巍巍地要跪下来向他行礼,他连忙扶着人起来了,他们二人双手相握,慕容钺握紧了老人的手掌。 “您放心便是……您的心愿我自会为您实现。” 礼缙会刘大人、司命会张大人,乐府孟大人。 他一个都不认识……想来都是新上任的官员,拥护新王的羽翼。如此,若是一连死了三位,宫中必然会因此变得热闹起来。 慕容钺盯着名册看,名册是他母家寄过来的,上面有朝臣名姓,各自的阵营都十分清楚。他在上面轻轻划掉了三人的名字……目光忽而一顿,停留在陆雪锦三字上。 对方的名册在单独的一页,既不归于前朝,也不落在新政。 他离开时,与运送货物的宫人擦肩而过。 “都闪开点……这是明日要送给刘大人的湘酒,若是碰坏了,你们都得掉脑袋!” 宫人从他身侧走过,重重地撞了他一下。他不由得让开地方,盯着那些酒看,低声说了一句“抱歉”,眼底郁色浓重。 “没长眼睛啊!”宫人方出声,在夜色之间对上一张似鬼的面容,眼前少年盯着他看,虽是少年面孔,却眉目阴郁寒意深重,笑起来时更是鬼意森森,与之对视令人心惊。 “……真晦气。”宫人啐了一口。 第二日。 “藤萝,我穿这身衣裳如何。”慕容钺问道。 藤萝闻言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镜前的少年,平日里前往知章殿从来没有问过她,怎么今日要陪她家公子出门了,反而在意起来了衣着?有空她要跟紫烟说说。 “殿下模样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藤萝说道。 慕容钺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她瞧着圆领上的鹤纹,总觉得像是陆雪锦平日里爱穿的衣裳。少年面目俊朗,眉眼分明锐利,侧颜如同一抹艳色兑勾出来鲜红,落在肩侧成为与鹤纹交织的牡丹花丛,抬眸间阴稠生澧。 她夸了人,也没见人有多高兴。直到出宫的马车到了他们偏殿前,她眼瞧着九皇子面容上的阴郁一扫而尽,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神态……她居然在少年身上看到几分拘谨。 甚至令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九皇子平日里有这么有人气吗?整个人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像是路边潮湿暗淡的牡丹,如今改头换面变成了折头枝争艳的红梅。 “愣着做什么呢?”紫烟唤她。 她还在盯着九皇子的方向瞧,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跟紫烟许久未曾见面,要说的事情太多,被九皇子这么一扰,全然忘记了。 紫烟朝着马车里道:“公子,今日宋大人执勤,封锁了城门。我们兴许会与他照面。” 陆雪锦出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死了三位大人。今天下午的事,礼缙会刘大人、司命会张大人,乐府孟大人……三位大人在今日一同去了。圣上那边派了宋诏大人彻查此事。宋大人第一时间封锁了宫门。” “既然有这等事?”陆雪锦若有所思道,“不知是巧合还是内有隐情,未曾听闻三位大人之间不和。” 陆雪锦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少年。少年今日穿的十分喜庆,他见着人,想起窗前剪纸红色的娃娃,顿觉可爱。他与紫烟说话时,慕容钺在身侧瞧着他,仿佛对他们二人的话题并不关心。 “罢了。那边的事留给宋诏操心便是。”陆雪锦说道。 “殿下,脸上的伤好了吗?”他问道,瞧着少年半张脸,已经看不出来印子了。 “好得差不多了,”慕容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他道,“近日严查,你带我出去……会不会惹圣上不快。” “兴许会,一会我们躲一下便是了,今日宫中忙碌,想来顾不上我们,”陆雪锦说,“未曾听过殿下提起出宫之事,殿下觉得宫内宫外……更喜欢哪个?” 他随意地问起,对面的少年闻言稍稍停顿,看向窗外的宫墙,眸色之间暗了些许。 “我未曾觉得宫中哪里不好,除了如今境遇与先前不同……”慕容钺略微侧头,对他道,“我在这里出生,这里自然属于我。” “……”陆雪锦听出来了几分不同。少年并不向往宫外景色,纵沦落此番境地,天生出生在帝王之家适应这宫中法则。 “你呢?你更喜欢宫外。”慕容钺黑白分明的眼底映着他,观察着他的神情。 “殿下问我,我兴许与殿下相同。在我看来,有家人在的地方,便是欢喜之地。”陆雪锦说道。原先母亲去世的早,父亲照顾他与薛熠,有父亲在的地方令他安心。后来父亲逝世,薛熠登基之后,他便陪着薛熠一并进了宫中。 “我们现在是要去你家吗?”慕容钺问他道,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之色,又隐隐有些欢喜在其中。 “嗯。”陆雪锦应声,他们走到了城门处,远远地一众侍卫的身影鬼魅一般与夜色相融。 “劳烦殿下暂且躲起来,只需片刻即可。”陆雪锦开口道。 他从一侧拿了一条褥子,颜色鲜亮的花锦被。长长的褥子将慕容钺遮住,从外边看不清楚。马车缓缓地停下,窗帘之外,探出昔日同窗之面。 宋诏,其人如名。气质清明如昭昭明月,品性端庄有礼,行事严谨缜密。青年一双月牙眼如同皓潭映月,鼻梁横断白净之面,唇色崩若紧弦。这般周正之相,如神台前判官,天生肃然,令人见之生畏。 “宋大人。”陆雪锦这么喊了一句,便算是寒暄了。 “许久不见,”宋诏开口道,于沉沉夜色之中看向马车之内,“例行检查,望陆大人见谅。” “陆大人前往前宰相府,携了两名宫女。今晚出发……何时回来?”宋诏询问他道。 陆雪锦身侧碰到那一角锦被,他察觉到少年不大安分,黑暗之中,他掌侧触碰到少年指尖,十指相扣,如此稍稍安抚身下少年。 “尚且不知何时回来,兴许要等到宋大人搜查结束,”陆雪锦沉吟道,“……应当用不了几日。” 宋诏单手执笔,另一手拿着文书,头也不抬道,“在下三日之内便会搜查结束,陆大人三日内回至宫中。” 陆雪锦并未作声,他不回复,此事尚作不得数。他见昔日同窗面容冷淡,忽地放下朱笔。 “还有一事。听闻你近来殿中养了许多枯弱梅枝……此次搜查,那些红梅悉数都被在下折了去,见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八章 慕容钺触及青年的体温,他与陆雪锦十指相扣。这锦被将他整个人遮住,他唇畔轻轻蹭过青年衣衫,往上瞧着青年讲话,对方的唇畔一张一合。 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青年脖颈的曲线,修长白净,延伸至衣领里。衣领处有两颗若有若无的小痣。 “还有一事。听闻你近来殿中养了许多枯弱梅枝……此次搜查,那些红梅悉数都被在下折了去,见谅。” 听到这里,他不由得眸色微顿。 上回他前往青年殿中,便见了角落里那些重新种上的树苗,看上去十分眼熟。未曾想真的是他送来的那些梅枝。 这般……这般…… 那些分明是轻贱之物,并不值得被这人珍视。 他掌侧略微绷紧,青年以为他是受了惊吓,隔着锦被手掌放在他脑袋上。他半跪在青年面前,原本小心翼翼地当心碰到人。 “好了,殿下……” 随着马车继续行驶,晃晃悠悠地一个不稳,他整个人朝前撞去,脸颊隔着衣衫贴在青年腿侧,顿时抱住了对方的小腿。 青年在此时掀开锦被,慕容钺在对方眼底瞧见了自己。掌中异样的触感令他原本压抑的气息蔓延而出,化成充血的绯色从耳根蔓延至脸颊。 “殿下……脸怎么又这么红。”陆雪锦朝他忽而一笑,掌侧触及他脸颊,若有若无的清许之声落在他耳畔。 “闷着了?” 慕容钺努力地维持着镇定,对方一触及他,他总是这般失态。偏偏青年见他这样又带着纵容之意。他瞧见自己红透的耳根,觉得有几分丢脸,咬着牙也没法让热意消下去。 “没有。你……你莫要再摸了。”他嗓音低了几分,只觉那股热意难以抵消,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忽地,他鼻腔一热,面前几滴鲜血沾染青年衣袍。 “……殿下?” “公子,怎么了?”紫烟听见动静询问道。 陆雪锦有些惊讶,眼见着少年脸色变幻,一会阴起一会苍白,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好笑又心疼。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找紫烟要了条手帕,遮掩了慕容钺鼻尖。 “怎么回事这是?殿下不必紧张,我们已经出了宫。紫烟,再拿点水来。”他对窗外道。 紫烟应了一声“是”,递了水进来。 少年依旧在他腿侧边坐着,盯着他的衣衫看。他的小腿倒是有些不适,没看出来少年力气如此大,如今双腿隐隐酸痛。 他碰到那一片染红的血迹,对慕容钺道:“无妨,待会换一身便是。” 藤萝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一问紫烟才知道是九皇子流血了。她不由得拍拍脑门,对紫烟道:“平日里殿下口味清淡,未曾吃什么烈性食,无缘无故地怎么会上火。”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盛京依旧冷得要命,也不知九皇子这火气从何而来。 藤萝转瞬想到,九皇子平日里总是神情阴郁,兴许内心有郁结,她便理解了。 到了酒楼,陆雪锦和慕容钺一前一后从马车下来。藤萝远远地瞧着,九皇子面上有些苍白,又是平日里不高兴的模样,前面的青年一转头,九皇子面上的不高兴便散了去,转而变得温和羞涩。 这是……当真是两副模样。她瞧着简直惊呆了。 “怎么了?”紫烟问她。 “没……没什么。”藤萝连忙摇摇头,“我瞧着,今日公子似乎很高兴。” 紫烟:“近来公子确实笑的多了。” “殿下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四处看看才是。”陆雪锦询问道。 慕容钺对他道:“我想去你府中看看。” 陆雪锦:“我家中如今已不住人,空荡一片,殿下不觉冷清,晚上便一同过去吧。” 他这么说着,想来是第一次带外人回自己家。年少时卫宁常常过来,只是他们三人一起,他未曾与谁关系近到如此地步。 如今带九殿下回去……他眉眼转向身侧的少年,换衣裳时未曾避人,他们二人隔了一扇屏风。 少年瞧见他,下意识地便收回视线不看他。他顿觉好笑,想起来问道,“殿下前些年在离都,可有去过军营?” “去过,”慕容钺,“我常常前去,那处不似京城军队这般,相较来说有趣得多。” “殿下喜剑?还是更喜戟。”他问道。 “我喜欢长戟,剑刺中敌人时血会溅在身上,不如长戟方便。”慕容钺回复他道。 他想象着少年费力拿长戟的模样,长戟笨重,使起来并不容易。那画面在脑海里活灵活现,引得他出神。 他换下来衣裳,待他们出门时,慕容钺脚步一顿,对他道:“我马上回来。” 他瞧着少年又回去了。 藤萝和紫烟一起在楼下等着,她瞧着九皇子没一会又下来了,怀里多了个包子,九皇子把包子给了她。 “殿下,这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买的东西,”慕容钺说,又对她道,“你放起来便是,不准偷看。” 藤萝“哦”一声,她把包子放了起来,一拍脑袋总算想起来了,要跟紫烟说什么。她要告诉紫烟,九皇子天天捡一些破烂,上回还拿了不知谁的腰带回来。 “怎么了?”紫烟问她道。 “我方才想起来……你问我我又忘了。”藤萝哎呀一声,很快又抛到了脑后。 正月十五一过,百姓忙碌起来,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朱红墙绿瓦天,红溜溜的灯笼往下坠。车水马龙穿行其中、商贩叫卖声往来不绝,酒楼琴声滴叮外翻。 陆雪锦此次出来,他要与卫宁见一面。一是为了崔如浩之事,二是今日宫中三位朝臣丧命之案。 如今还未到约定的时间,他瞧着街上少年少女们一起出行,卖点心的地方好些人,他下意识看向身侧少年。 “殿下,点心要不要?” “……”慕容钺,“不要。” 他一问,少年自然回答不要。他想要这里,还是牵着人过去了。 “殿下,跟我来。” 慕容钺看向他,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道,“都是些孩子喜欢的东西,我今年已经十七了。” “这般,是我想要尝尝,殿下陪我一起去。如何?” 他这样说了,慕容钺乖乖地任他牵着。人来人往之间,这般领着小孩,令他感觉新鲜。他瞧着少年绷紧一张小脸,跟猫儿一样。时而看看他,时而又瞅向一旁的少男少女,少年看向那群小孩时,眸光若有停顿。 “你家中可有弟弟妹妹?”慕容钺问他道。 “没有弟弟妹妹,”陆雪锦回答道,“倒是有一兄长。” 慕容钺:“兄长?” “嗯,与我年纪相差不大。” 他说完,见慕容钺陷入沉思之间,少年安静了片刻,问他道,“他如今还好吗?” 陆雪锦见慕容钺如此神色,忽然想起兴许触及少年的伤心事,他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他眉眼垂落,低低地安慰身侧少年。 “殿下,莫要难过。” 少年没有作声,于人群间只是紧紧牵着他,传来的体温滚烫灼人。 商贩将点心做成了动物形状,各式各样惟妙惟肖。他瞧了瞧,小猫形状的点心被前几个少女卖了去,他从中选了一只兔子给慕容钺,又分别给紫烟藤萝买了两只。 “哇!!公子,这闻起来好香。”藤萝惊叹道,凑过去和紫烟手里的放在一起,拿在掌中瞧了好一会,舍不得吃。 陆雪锦:“你若是喜欢,回去路上多带点回去便是。” 紫烟在一旁笑起来,“这月公子给你留了好些银子,你若喜欢便说,都由公子付账。” 陆雪锦瞧着身侧少年,慕容钺盯着兔子瞧上两眼,一口便把兔子头咬掉了。剩下兔子半边身子,残留着少年虎牙印。 眼见着少年三两下吃完了,点心盒认真地包在手帕里,后面的藤萝立刻警惕地瞪大了眼。 “殿下,这也要留着?” 藤萝一问,慕容钺锐利的眉眼阴恻恻地瞅过来,这一看,藤萝便说不下去了,总觉得背后发凉。 “喜欢这些盒子?”陆雪锦耐心问道。 他一问出来,慕容钺安静片刻,那点心盒被仔仔细细地包在手帕里。少年阴郁的眉眼散开些许,倏然耳畔泛上一抹红。 “总觉得留下来更合适。” “……”陆雪锦瞧着慕容钺耳朵,不知少年这是什么体质,总是脸红耳朵红。少年瞧他一眼又收回视线,装作不甚在意地把手帕藏进怀里。 如此模样……实在引人在意。 他一直盯着人看,倏地,少年在他身侧停住脚步,他的双目随之被遮上,对方的气息从他身后传来。 “不要再看我了,看路。”慕容钺在他耳侧低声道。 他不由得略微侧身,双目前的手掌遮挡视线,少年身高比他稍矮一些,站在他身后半揽着他,像抱娃娃一样抱着他。 “吁——”路边惊扰了一辆马车。 陆雪锦听见了拉扯缰绳的声音,他腰肢随之一紧,慕容钺带着他往后退开,他察觉到自己耳侧蹭过柔软之物。 “小心。” 回神间眉眼展出缝隙,少年锐利分明的眼底倒映着他,虎牙蹭过他耳尖,引得他动作略微一滞。 “……还好吗?”他好一会没有反应,慕容钺侧头问他。 他回过神来,静静道:“还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九章 宫中。 宋诏关押了上敬殿从上至下几百人,仔仔细细地盘问,盘问到了送货的几名宫人。三位大人死在私宴上,宴上喝的酒正是薛熠赏赐的湘酒。湘酒在运送进宫之前一层层筛过,确认无误才得以入库,没想到最后在这里出了问题。 “你们再仔细地想一想,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有没有见过先前没见过的人,或者是可疑之人。”宋诏说道。 “哎!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我们成日起早贪黑的,从运送酒到登记入册,那是一点也没有马虎!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我看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您问我们……我们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运送货物的宫人言辞真切,盘问下来口径几乎一致。 “自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宋诏说道,“所以本官才会来到这里。诸位都是掌握线索的关键人物,劳请诸位好好想想……此事关乎人命。兴许些许线索,便能解开悬案迷雾。” “这……”跪着的宫人四目相对,其中一个忽然回忆起来了什么,“若说形迹可疑的人……倒是见过一个。” “运送湘酒的前一晚……就在膳房后面,我们似乎撞见了人。当时天太黑了,我只记得那人面容凌厉可憎,气息阴森,就跟……就跟……”宫人想了半天,瞧见了牢房对面贴着的修罗鬼面,不禁道,“没错,准没错!是他!” “跟那修罗厉鬼一模一样……定是来寻仇的。那几位丧命的大人兴许是被索命鬼夺了魂去。如此便说得通了!” 如此荒唐言论,宋诏不疾不徐,问道:“你可有看清那修罗鬼的模样?” 一边说着,宋诏一边打开了画像,“可是此人。” 画像上展现出青年身姿。青年面容雪白俊逸,气质沉静清许,茶褐色双眸略微侧过,肩侧红梅熠熠生辉,美人如月台前明辉夺目绚烂,晃得数人都花了眼。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 宫人虽然记不清修罗面容,却也看出不是此人,不知宋诏是何意。 “大人……小人才学浅薄。不知这是哪位下凡的天神?” 宋诏:“你说的修罗之面,不是此人?” “这……”宫人犹豫道,“虽说奴才眼拙。但是鬼神还是分得清的。奴才明白您的意思,您认为是修罗之面……便是修罗之面。奴才记错了,兴许便是此人。” 酒楼附近十分热闹,陆雪锦携着紫烟、藤萝,慕容钺逛了好几圈,直到甩去了身后的侍卫。他们才踏入酒楼。 慕容钺看出来了名堂,询问道:“今日可是要见人?” “要见我一故交好友,殿下兴许见过她。她名唤做卫宁,殿下可有听说过。”陆雪锦道。 “……”慕容钺安静了片刻,侧头问道,“可是我长姐故友?那个卫宁?” “正是,”陆雪锦叹息道,“长公主明烈,与卫宁性情相投,公主去世之后,卫宁数月未曾出门……我也有好些时间没见过她。” 慕容钺:“我虽与长姐相距甚远,长姐常常写信给我,书信之中提及卫宁数次。” “……她来了。” 他们在二楼上,一楼入门处,有女子入门。女子黑发乌眼,长髻梳落身后,一身黑色纱衣勾出纤长身形。她戴了斗笠遮住半张脸,只隐隐可见柳叶美目。她手腕处的黑色护腕十分醒目,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 陆雪锦回忆起来,小时候薛熠总是生病,他常常为此忧心。少时卫宁承诺,若是薛熠提前走了,她定为薛熠戴三年孝布。如今卫宁戴上了孝布,悼念的另有其人。 “……长佑?”卫宁上了二楼,先是唤了一声人,看到陆雪锦身旁少年,随即目光一顿。 “你是……九殿下?”卫宁缓缓摘下了面纱,露出脸颊边大片的烧伤。 烧伤触目惊心,陆雪锦目光稍滞,不由得问道:“不过数月没见……这是怎么回事。” “我爹近来在筹备我的婚事,想来是薛熠的意思。他一登基便迫不及待要为我说亲……倒像是他的作风。”卫宁还盯着慕容钺看,对陆雪锦道,“不必担心我,我划了脸,此事便不了了之。薛熠应当等着……他最好不要活到我前去刺杀他那一日。” 说着,卫宁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清儿的弟弟都长这么大了……近些年在离都可好。” “她总写信提到你……说九弟冰雪可爱,她抱着便难以撒手。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倒是真快。” 慕容钺回道:“卫小姐……我近来一切都好,谢卫小姐关心。见到您……我也很高兴。” “我见到你,便总想到清儿。我与她情同姐妹,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知音。九殿下……若日后有事拜托我卫宁,刀山火海卫宁万死不辞。”卫宁拱手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雪锦拦住了人,眉侧轻轻蹙起,“日子还长,殿下什么事需要你去送命。不知道的以为你倒是像道别。” 卫宁这一番话倒是让慕容钺不知如何反应。眼见着少年看向他,他对慕容钺道:“九殿下……暂且等我片刻。如何?” 慕容钺点点头,他瞧着少年乖巧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瞧着人。 他跟卫宁一前一后地进了玄关处。 卫宁在他身后问道:“为何不让他一同前来。” “他如今年纪尚轻,我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想牵连于他。”陆雪锦回道。 卫宁闻言眸色变幻,对他道:“你若是同意,今夜我便去与薛熠同归于尽。管这天下谁做皇帝……我与他之间的账已难以算清,只有生死足以了结。” “……”卫宁性格直率,少时便是他们三人之中最有主见的那个,易嗔易怒却最为心软。薛熠深谙此道,对待卫宁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清楚薛熠到底是看情分,还是因为了解卫宁而有把握。 “他的生死轮不到你我干涉,卫宁,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静下心来。静则生慧,若是你我难以镇静,受他影响,便会落于他鼓掌之间。”陆雪锦说道。 “故人之死难以长忆,”陆雪锦稍稍上前,他掀开卫宁的斗笠,茶褐色眼底沉静分明,“你且往前看才是。” “春猎宴上,我会命人送崔如浩出宫,此人有大才大能,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到时需要你接应。” “今日死了三位大人,若不是你做的,兴许是薛熠生疑。如今宋诏已经怀疑至我身上,虽说此事不是我所为,这三个人死了对我们大有益处。待我回宫想必难以再见你,若需传信……交给藤萝便是。” “……梦嫦?”陆雪锦说了许多,见卫宁没有反应。 他瞧着面前人,才发现卫宁眼角通红,卫宁鲜少在他面前落泪,他方拿出手帕,卫宁便抓住了他的手。 “长佑……你说他是如何下得去手的。清儿分明未曾得罪他。他为何非要取她性命不可……纵使他厌恶清儿……清儿罪不致死。” 他的手腕被卫宁紧紧地抓着,那一块孝布蹭到他手腕,他垂眸看了好一会。 兴许……只因她是前朝公主。自然留不得。 “……”陆雪锦说道,“梦嫦,你不必怪罪于自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明白你心有不甘,你若难以忘怀,更应顺承她遗志。” “无论什么时候,还有我在,莫要再讲轻贱性命之言。卫宁,你务必要好好活下去。”他将卫宁扶起来,同卫宁掌间相握,传递温暖与信念。 房间外面,慕容钺和藤萝待在一处。他时不时地便朝里看看,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他们自幼便相识?”他问道。 “公子与卫小姐从小便认识,他们是知己好友。”藤萝说道,她手里拿了好些陆雪锦给他买的点心,拿起来朝远处看看,又哼着小曲收回来。 慕容钺:“我听闻他还有一兄长,他们三人一同长大?” 藤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不知道她家公子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然后想了想,兴许说的便是圣上。公子的事公子自己愿意说便说,她在此时立刻机灵起来,回复道,“您自己问公子便是。” 慕容钺:“……”什么事还需要他自己问,可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已经瞧出来了,藤萝平日里啰啰嗦嗦,面对正事总是敷衍他。 “不是亲兄弟?”他问了出来。 “殿下,您在离都未曾听过我家公子名声吗?我家公子才情品行盛京皆知,想来是还未传到离都。”藤萝感叹道。 慕容钺回忆起来,先帝在世时,和他母亲都很纵容疼爱他。他在离都不问京城之事,日日在军营之中撒欢,直到接了受封东宫的圣旨才回京城。如今倒觉得有些可惜,若是他早些过来,便能早些见到陆雪锦。 他想问他们关系如何,看来十分密切。对方年少时的过往,他一无所知。他越想心底犹如一根小刺置在中央。 没一会,人便出来了。卫宁先行离去,戴着斗笠匆匆而别。 青年送完人回来便瞧见了他,见他不言不语,青年便凑了过来。 陆雪锦眼底倒映着他,关心他道:“这是怎么了……一会没瞧见的功夫。想长姐了?” 一听见青年的声音,那根小刺自己便收了回去,只是心底还是有些在意。他摇摇头,对方一关心他,他察觉到自己内心泛起波澜。他努力地按耐下去,面上强装镇定。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等着青年牵着他走,然而对方并没有牵他。他低头看两眼空荡荡的掌心,不自觉地散发出阴郁的气息。 前方青年轻飘飘的话音传来。 “差不多到了回府的时间。今日委屈殿下,同我睡在一处,如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十章 原先的宰相府热闹恢弘,现在只剩下一具空壳,几名老人守在这里,门可罗雀。陆雪锦收拾了两间房间出来,藤萝紫烟就在他们隔壁。 他的屋子简朴而不失雅致,先父清贫,他自幼耳濡目染,对待陈设无浮华奢靡喜好。屋子里最多的便是陈列的书架,从入门处到寝台围绕着墙展开,既有他从小到大收集的书籍,又有一些他自己喜欢的物件。 “我……我可以进来吗?”慕容钺站在门口道,在原地一寸寸地打量他的房间。 陆雪锦:“自然,殿下请。” “原先听闻你考取功名,只是落入耳边,没有实感。见到这些书……实在是令人震撼的程度。”慕容钺看着满排的书架,问道,“我能看看吗。” “殿下随意,”陆雪锦闻言道,怎么进门倒变得生疏了。” 至于那些书,他只是瞧上一眼,便静静地收回目光。 “我年少时喜欢看书,如今越觉……越看越无用。”他说道。 慕容钺眸中带着淡淡疑惑,询问道:“怎会如此……书自是读的越多越好。” “……”陆雪锦笑了一下,“这么说也没错。只是过于痴迷书籍之中,便离真实的尘世越来越远。书中道理万千,皆是虚幻,最后仍然要归于现实之中。” 他盯着那些书册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茶褐色眼底一片幽寂。他眼角扫着慕容钺拿起书册,每一页都有他曾经写过的哲思。 “我与我娘一样,都不喜欢看书,”慕容钺对他道,“娘亲过去跟我说,若是某人真心实意喜欢做某件事,这份欢喜本身无比珍贵,远胜于此物带来的益处。不然……人生空空如也,只剩一片虚无。我认为她说的有些道理。” 他闻言稍稍停顿,听出来了少年在宽慰他。这种感觉倒是十分新鲜,常常是他宽慰别人。 “丽妃娘娘通透,我远不及她。” “我娘从不想往后与过去,只看今日今朝。我不觉得娘亲那般便是好……只是借娘亲之言,若能减轻你的烦扰最好。” “嗯,我知晓殿下的意思,”陆雪锦神情柔和了许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慕容钺说道。 “说起来……你比我年长一些,我应当如何称呼你。学他们叫你公子,总觉得有些奇怪,”慕容钺与他对上目光之后又看向书册,对他道,“……叫长佑哥。如何?” 长佑。 少年低低的尾音落在耳边,如同一滴水珠落在湖面上,令他心中莫名产生某种奇异的感觉。若是形容起来,便是窗台那只他注视着的猫儿走近他,向他伸出来爪子,在他心底不轻不重地挠了一把。 “随殿下心意,”他回复道,眉眼稍稍垂下,眼珠将少年整个包裹其中。 少年认真地看那些书册,修长的指尖绷紧,闻言稍稍松一口气。那双锐利的眼眸不经意地转向他,又问他,“长佑哥,我们今日睡一张床吗?” 他点点头,“今日匆匆回府,只让人收拾了两间屋子。” 慕容钺:“除了我娘和舅舅……我未曾和别人同睡过。” 陆雪锦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对待此事并不在意。何况他的床空间十分宽裕,再睡两个慕容钺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倒是看出来了慕容钺有几分拘谨,晚上睡觉时与他隔得很远,少年背对着他与他保持距离。 他只觉好笑,少年背影团成一团,变成了年画娃娃守在他深身边。 闭上眼之后,他很快睡过去。不知是不是今日回府的缘故,还是母亲忌日将近。他梦到了许久以前的事情。 梦里也是在他房间里,一模一样的窗子。他在窗边看书,忽然下了一场雨,暴雨惊扰了他院中的梨花,他抬头见梨花纷纷落一地。远远地,父亲没有撑伞,只是隔窗与他相望,面容出神。 “父亲。”他唤了一声。 他喊了人,人才朝他走过来,带了半边的泥水。 “爹出门了?”他问道。 “才从圣上那里回来……不知怎的,今日想到了你娘,”父亲对他道,“近日在看什么书?” “上回买回来的,”他说道,眼见着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了,他放下了书,“我去给兄长送伞。” 记忆中父亲的脸已经模糊,黑沉沉的一团,透着股颓淡的死气,在屋檐下如同一张单薄的纸人。 “长佑。”他爹似乎喊了他一声。 他扭头,对方在原地站着。什么也没说,只是淋得湿漉漉的瞧着他,衣侧的雨水沾湿了侧边书架。 父亲去世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未曾梦见过,今日突然梦见,他胸口骤然一窒。梦里父亲看着他的面容令他莫名揪心,记忆中的暴雨湿漉漉地朝着他蔓延,将他整个人浇湿,那股寒冷之意似要侵入他骨髓。 ……父亲可是有话要跟他说。 他整日忙于书写文章,未曾注意过父亲怀有心事。 笔下所思所想,既救不了父亲性命,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他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梦中的那场雨浇湿,彻骨的寒意笼罩着他,令他骨髓深处长出锈迹斑斑的纹路。这梦令他身心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长佑……长佑……” 他看着梦里的自己走出大门,拿了一把赤伞前去寻人。他推开了军营的门,薛熠在那里等着他。 “长佑哥——” 他骤然睁开双眼,冷汗浸透全身,眼前凑过来一张少年面容。 慕容钺眼中倒映着他,神情阴郁莫测,见他醒来那份郁色才消了去。他额头传来温度,少年掌心落在上面,低沉的嗓音传来,“哥,你做噩梦了。” “可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慢慢地反应过来,看向窗外,夜色之间一片阴云,要下雨了。 “没事……吓到你了吗?想来是近来思虑过重,才会做起噩梦。” “殿下是被我吵醒了?”他问道。 “未曾,我方才没有睡着,见你面色苍白,担心你被噩梦所扰,”慕容钺说着,对他道,“不知你做的什么噩梦……有我在身旁守着,哥不必害怕。” 他的掌心骤然传来温度,昏暗不清的黑暗中,少年侧目望他,漆黑锐利的眉眼笼罩着他,唇畔往上扬起。 “……哥继续睡便是。” 少年掌心滚烫而灼热,驱散了一部分寒意,他静静地瞧着,不知是不是少年的话语起了作用,令他心安些许。他想说什么,因了困意没能说出口。只知道自己临睡前未曾松开人。 梦里的那场雨离他越来越远,连带着父亲的面容一并消失。 睡前他察觉到自己指尖传来触感,灼热的指腹擦过他指尖缝隙,从手掌到手腕的每一处,都被摩擦着蹭过去,像是要留下热意一般,令他蜷缩指骨,如同手掌每一处都被侵-占了。 第二日。 清早,陆雪锦醒了过来,他床侧已经没了人。 他回忆起来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睡前宽慰他的少年消失不见了。他下意识地前去寻人,出门见到了藤萝正费劲地提着水桶。 “九殿下呢?”他问道,见藤萝满脸的不高兴,又关心藤萝,“怎么了这是?” 藤萝憋了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大清早被叫醒,殿下只会使唤她。她见到自家公子,立刻告状道:“殿下去了小屋,大清早起来要洗澡,吵着要奴婢给他备水。” “昨天刚洗过的,临走前奴婢给他烧的水,现在又要洗澡。先前在宫中未曾见殿下这么爱干净。”藤萝气呼呼地抬着水。 “这般……”陆雪锦不知少年习惯,他见藤萝不乐意抬,便接过了水桶,“我来便是,你再去睡会。” “公子……”藤萝说着,她不好意思道,“奴婢来便是了。” 陆雪锦:“无妨,你去休息便是。” 他抬着水去了小屋,刚走到门外,里面传来熟悉的少年音色。 “放外面就行,不准进来。” 陆雪锦原本就要进来看人,担心少年受了凉。话音落下时,他已经推开了门。 “殿下?” 房间里少年衣服刚脱下来,墨发散开,俊冷面容稍侧,正随意地靠在水池边。长袍挂在一侧,近成男的身体展露无遗,其上未着寸缕。 陆雪锦视线在某处停顿,想起九殿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清早如此,并非不能理解。 他隔着空气与少年对视,不过三秒,少年全身红了个透。 前一日少年在他做噩梦时陪在身侧,他枕侧依稀残余少年的体温。 ”……水放在这里了。“他说道,静静地把水桶留下,装作不甚在意地出去。 走出门,脑海里的画面经久不散,紫烟凑过来跟他说话,他才回过神。 紫烟问道:“公子,现在去祠堂?” 他应声,在外面等了片刻才等到少年出来。少年耳朵仍然红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便出来了。 与他对视,慕容钺立刻看向别处,眉眼闪烁不定,他们二人之间弥漫着无声的尴尬气氛。 他不由得叹口气,让紫烟拿了一件衣裳过来。银色的氅衣鹤纹流转,他喜展翅高飞的鸟类,圣洁而自由。 “殿下,莫要着凉了。”他将氅衣披在慕容钺身上。 他眸底倒映着少年神色,不知如何缓解气氛,思衬半天,对少年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方才的事我已经忘了。” “你我同为男子,不必介怀。” “……”慕容钺侧眸看他,“哥,你还见过别人的?” 这问题把他问住了,在军营里大家都是一起洗澡,没人会在意这些事。他闻言回复道:“偶然见过一些。” 他说完,少年莫名不高兴了。那双眼中怒意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瞧着少年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叹气。 “殿下,可要与我一起去祠堂?” 慕容钺闻言朝他看过来,他开口道:“若是不想去,殿下在此地等我便是。” “……我要去。”慕容钺对他道,“我跟哥一起。” 少年经过他时碰到他指尖,肌肤相触,他指骨莫名一缩。他想起前一日睡梦之中的触感,掌心莫名浮现出一层粘腻,被裹出汗似的发颤。兴许是那温度过于灼热,他碰到时下意识地避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十一章 “宋诏,你看这菊花如何?”薛熠问道。 他掌中拿着一束瑞云殿,菊花洁白的蕊丝往下垂落,珠丝一般的丝绸质地,白色绣球三五团成束,印在他黑纹袖口,纯白而圣洁。 宋诏回复道:“圣上喜欢,自然是极好的。” 薛熠抚摸着花瓣,“这瑞云殿气质像他。只可惜他并不喜欢,总认为此物不吉利。” “各花入各眼,人的喜好也总会变。臣少时喜欢蝴蝶兰,如今再看,觉得艳俗至极。“宋诏说道。 薛熠闻言看向宋诏,“你不必安慰朕。说说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前日……臣前去上敬殿搜查,此案约莫和陆雪锦无关。”宋诏说道。 “如此,朕倒是放心了。”薛熠抚摸着菊花的花瓣,他眼下小痣压着,沉吟之中松了口气。 “……”宋诏在一旁道,“兴许查不出来凶手,圣上当如何。”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往宰相府,在宰相府门口停下,薛熠没有立刻回答宋诏的问题。门口守着的下人瞧见了他,仍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大少爷”,他朝下人笑了一下,将菊花藏在身后。 “我回来看看,长佑可是前一日回来了?” 下人:“回圣上,小少爷前一日回来的,如今应该方起。” “你们不必多礼,我回来看看,待会见到长佑,他自然就知道我回来了。”薛熠说道。 下人明白了他不让知会,道了一声是,他领着宋诏踏入府中。宋诏在他身后,进门时脚步略微停顿。 薛熠问道:“怎么了?” “没事,”宋诏说,“只是想起来……我上回随圣上回府,已经过去了一年。” “春日且不等人……说回方才说的,你问朕当如何,”薛熠说道,眉眼稍眯了眯,“查不出来倒是好事。宋诏,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宋诏被问起这个问题,想也不想道,“我与圣上于公是主君与朝臣,于私是知己好友,臣会竭尽全力效力于圣上。” “你一片诚心,朕自然知晓,赤胆忠心莫过于此。朕非草木,此心清明。朕双耳可听,双目能见……这朝堂之上,谁待朕真心谁敷衍于朕,悉数感受得到。想来能做出此事的不过那几个人,悬案难查。其上无名正好可以变为你我手中一把利刃。” 薛熠:“至于这利刃刺向谁,朕尚在考虑之中。” 宋诏微微俯身:“臣明白了。”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薛熠在前,低头看着掌中菊花,眼中生出几分怜惜。 “朕近来过于忙碌,忘了母亲的忌日。宋诏……你说他会不会心里怪我。”薛熠询问道,他掌中摩挲着菊花,少时他最喜欢白菊。陆雪锦常说不吉利,还是为他摘了好些回来,用朱笔在上面点上颜色。 “陆大人心善,”宋诏说道,“想来不会责怪圣上。” 薛熠方进门,远远地瞧见了人。 不远处陆雪锦带了人回来。这是他们两人一起长大的府邸,从未见过陆雪锦带人回来。他瞧着陆雪锦拿了氅衣为少年披上,对面的少年眼中情绪过于直白,那情绪他非常熟悉。 同他手里的菊花相似,过于纯白洁净,总是招惹觊觎的蚊虫。 偏偏青年毫无所觉。对方一举一动前扰他的心绪,一道无声的墨点落在他心头,令他被腐蚀得一疼,翻涌而出无数墨色。 “宋诏……你说朕当初是不是不应该留他性命。”薛熠询问道,嗓音听不出来情绪。 那束菊花被扔在地上。 当日回宫。 陆雪锦临走前给少年买了花灯,鲜红色的瞧着非常喜庆,眼见着慕容钺绷着张脸,画出来丑丑的两朵莲花,藤萝在旁边哈哈笑起来。他和紫烟倒是没笑,只是不自觉地唇畔扬起,少年画的莲花十分喜庆。 “希望伯母在地下平安,哥能日日欢喜。”慕容钺对他道。 不过唤了一天的哥,喊得这么顺口,落在他耳边轻飘飘的,总觉得心间的乌云一并被吹走了。 他的思绪在回到芳泽殿时烟消云散,芳泽殿前,薛熠于夜色之间瞧着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黑夜里,薛熠面色苍白,眼下痣若灯下黑影,形同鬼魅一般询问他道:“回来了?” “兄长?”他稍顿了顿,想来是宋诏传了信。他对薛熠道,“兄长来的正好,我带了云吞回来,我们二人一齐吃吧。” 他母亲生前喜欢吃云吞,后来母亲逝世,父亲总是在忌日当天带他们两人去城东那里买一份母亲爱吃的云吞。这份习惯保留至今,他回宫前带了两份云吞回来。 “……”薛熠静静地瞧着人,眼前这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任他心绪万千,这人能轻易地抚平那些翻起的褶皱。 薛熠:“我原本以为,长佑出了宫,便不会记得我了。” “这般,我也以为我出了宫,兄长便不会记得我了,”陆雪锦毫无波澜地回复道,“兄长忙于政事,我倒是担心耽误你的时间。” 一边说着,陆雪锦认真地把那两份云吞拿出来,他特意让人煮得生分,回到宫中不至于捂得粘在一起。他打开盖桶瞧了瞧,胖乎乎的云吞浮起来,香味扑鼻,看样子还不错。 他松了口气,挑了完整无损的那份给薛熠。 对面的人默不作声,陆雪锦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份视线像是夏日的秋雨一样黏腻,上上下下地仿佛要将他盯穿。他不知道薛熠在想什么,以往便是,薛熠心思敏感,却又不喜同他人倾诉。 他想了想问道:“可是为朝臣之事烦扰?” 三位朝臣的命案尚未查出水花,兴许是因为这件事。除此之外,若是因为他出宫薛熠不悦,他倒觉得不像。 “未曾,我不觉朝中之事值得烦忧。”薛熠说着,收回目光道,“听闻今日街上有花灯庙会,长佑没有过去看看?” “自然看了。街上都是些小孩,我们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也喜欢凑热闹。现在倒觉得不怎么新鲜。”陆雪锦回复道。 他和薛熠慢吞吞地吃着云吞,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等他吃完东西,薛熠自然而然地用手帕为他擦嘴。他不由得有些无奈,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手帕蹭到他唇畔,他稍稍往后。 “兄长,我自己来便是。” 他唇畔蹭过薛熠指尖,薛熠眼底深邃一片,他说完薛熠未曾收手,下颌随即传来力道,薛熠掰过他的脸,垂眼细细地瞧着他。 “放你外出,我总不放心。不是担心你磕着碰着,就是担心你被宫外的景色迷住。”薛熠低声叹道,“……真想里里外外都好好检查一遍。” 烛光晃荡着他们二人的面庞,强势的气息骤然侵入。陆雪锦侧过脸,他眸中倒映着薛熠的神情,眼见薛熠神情危险,对方的指尖几乎探入他唇齿之中,指腹蹭过他唇肉,碰到了他的牙齿。 他看着薛熠道:“兄长想做便做。” “……”薛熠,“此话当真。” “自然,”陆雪锦眼中似有嘲讽之意一闪而过,冷淡道,“圣上想做便做。” 他用的是“圣上”,周遭的气氛发生了变化。薛熠与寻常人不同,寻常人生气眉目分憎,薛熠动气时面色苍白,发丝衬得眉眼愈发黑沉,犹如白皮面鬼一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如此……你我二人成礼之前,早些熟悉些好。免得到时长佑承受不住,我又要为长佑心忧。” 一阵寒意席卷陆雪锦,下颌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冰凉的触感传来,薛熠仔仔细细地摩挲着他的脸颊,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 “朕在梦中日日侵-犯长佑,长佑可会生气?” 话音落下,他耳尖骤然一疼,薛熠咬在了他耳朵上。他心绪一向平静,薛熠偏偏要引他动怒。他唤了一声“薛熠”,耳尖湿润的触感陌生而幽暗,同薛熠身体接触,他整个人如同淋了一场湿淋淋的雨。 “……薛厌离。” 那个离字方出口,一道阴影压上他,他唇畔随即被堵住了。薛熠的气息传来,细绕的蛇一般席卷他,朝着他深处不断地蔓延侵蚀。他们唇齿交融,他方才未曾注意,薛熠吃了整碗的醋,如今醋意混合着血腥气,他嘴巴被咬出了血。 他未曾挣扎,茶褐色眼眸倒映着薛熠幽寂之色。薛熠见状,愈要引他动情,他们两人如同少时比看谁下棋先赢一般。一个坐怀不乱,另一个思绪纷离。 吻落在他脖颈之处,他指尖按着梨花木的桌椅,上面漆色发亮,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潮湿的水汽,水汽愈发密集,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瞧着人,整个人被薛熠压着,薛熠平日里内敛有礼,一触碰到他变得举止轻浮。 “……长佑。”薛熠从背后抱住他,嗓音低-哑了几分,用牙齿蹭过他的后颈,尾音扫过他耳畔。 “帮帮我。”薛熠在他耳边道,抱着他不愿意撒手,方才的强势一扫而尽,变回了年少时那个病弱的少年,碰到不想做的事情便总会央求他。 他嘴唇尚在发麻,闭了闭眼道,“出去。” 指尖传来粘腻的触感,薛熠唇畔碰到他掌侧,轻轻地在上面磨蹭。薛熠苍白的脸颊泛上单薄的红晕,像是有生命的纸人,因了情-欲渲染,眼尾散出一抹艳色。 “……长佑,”薛熠在他身后喘气,艳鬼般挂在他身上,细长双目倒映着他,随着动作,他察觉到眼睫一片温热。 气味随之传来,陆雪锦碰碰自己眼皮,雪白之物沾染他脸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十二章 “殿下,还没有起来吗?”藤萝问道。 她凑近了一瞧,房间里的灯在亮着,少年不到五更天就起来了。她在门外瞧着人拿起前两日买的花灯,那是她家公子顺手给九殿下买的。她已经撞见九殿下拿起好几回。 “殿下这么喜欢花灯吗?你若是喜欢,哪天求求公子,兴许公子会给你亲手做一个。”藤萝凑近说道。 慕容钺闻言看过去,“哥还会做花灯?” “嗯!公子做的可精致了,你没有见过……往日他给……”藤萝刚想说薛熠的名字,想起来现在那人的名字念不得,她于是又闭了嘴。 “以前过节的时候,公子经常亲手做一些花灯出来,有些烧给夫人,有些送给我们。公子最擅长做的便是连花灯,红色的高高的一盏,像是佛台前映出来的一样。”藤萝回忆道,一边说着一边朝慕容钺比划着手势。 “这样……我在离都过节,我们那边没有这样的习俗。离都在节日里多游街燃香,每个人都会在脸上手上画上祭祀图案,以此传递祝福。”慕容钺说道,心思略微转了转,想象着青年亲手做花灯的模样。 “听起来倒是有趣,下回殿下画给我们瞧瞧,如何?”藤萝说着,想起来了什么,赶紧转了个方向,“殿下,粥煮好了,赶紧吃饭吧。” “听说今日圣上要前往知章殿……殿下可不要迟到。“ 慕容钺闻言放下了花灯,从他入学至今,薛熠一次没有去过。今天突然造访,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他在厨房里吃了粥饭和小菜,随即前往知章殿。 天蒙蒙亮,知章殿中灯火通明,因为薛熠造访,赵太傅比平日里早来一个时辰,学生们都到齐了。他在这里近一个月,从陆雪锦来过之后,赵太傅便不再为难他,在殿中为他设了桌椅。 三位大人一死,没了舅舅的庇护,刘明德参加完葬礼便病倒了。 剩余的同窗几乎把他当成空气。除了赵太傅时不时地叹气,知晓陆雪锦照拂他之后,倒是多给了他几分关注,上课总喜欢提问他,还喊了他几次前往诗会。 他一次都没去,从小到大,他对书中文章都不甚感兴趣,倒是更喜欢在军营里练剑挥戟。 “圣上到。” 随着宫人高高的一声,慕容钺眼角扫见了一角黑金龙纹。 薛熠自宫墙朱角处出来,细长双目漆黑若点墨,素白之面苍隽俊逸,朱红唇畔微扬,气质幽侧生艳。身后夜色渲染,像是画像里的阎罗王现身了。 慕容钺近来没有见过薛熠几回,平日里此人气息沉稳,今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察觉出对方微妙的愉悦。 如此甚好,若是此人不注意他,兴许今日少一番凌辱。 在薛熠身后,跟着那日盘问他们出宫的宋大人。两人一前一后,前者如潮湿的阴霾云雾,后者如披天散开的月色。一明一暗,投映在宫墙之下。 “不必多礼,”薛熠,“都起来吧。” “朕今日碰巧路过此地,进来看看,”薛熠双目敛了敛,眼珠随之转向他的方向,“瞧朕这记性,倒是忘记你在这里了。” 慕容钺知道薛熠在点他,周围的同窗都朝他看过来,他面色如常,立刻跪下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王。” 那一声“父王”一出来,空气骤然变得安静,许多道目光朝着他投过来,连宋诏都忍不住看向他,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 他垂着眼,静静地瞧着薛熠的黑靴底,瞧着自己食指侧面在军营之中练出来的茧子。 “宋诏,你看看,他倒是知事。”薛熠眯了眯眼,“赵太傅,九皇子平日里功课如何。朕送他过来,希望你能好好教导他。心思不能只用在如何讨好人上……他出生皇室,也该学学别的。” “……”慕容钺察觉到自己掌心出了一层汗,他稍稍松开些许,掌心攥成了拳头。周围的目光有一瞬间仿佛都变成审判他的神佛,他在原地跪着,瞧见父兄长姐的灵魂宿在其中。 这知章殿是他父亲所建,如今窃巢的斑鸠称王,教导他不必学着讨好人。当真是讽刺至极。 “回圣上,九皇子安分守己、聪慧知事,在知章殿中功课尚可,未曾让臣操心过。”赵太傅回复道。 这回答中规中矩,他察觉到赵太傅耷拉着眼皮瞧他时,空中隐隐传来一声哀叹。 想来今日便是为了折辱他而来……他跪在地上,冷冷地瞧着睥睨他的众人。 且让众人目光化为先烈英灵,百般凌辱难折他灵魂寂燃。 “如此甚好,”薛熠说道,“太傅如此夸赞你,看来你功课念得不错。朕来考考你……今日由你来为朕题诗一首……写一首婚词。若作得好,朕重重有赏。” 慕容钺如今知道了这人愉悦的缘由,想来是快要成亲了,让他做一首婚词。他只知晓薛熠要娶一个男人。对于薛熠这般自毁之态,他乐于见闻,不由得在内心里冷笑出声。 “是,儿臣知晓了。”他回复道,随即吟诗一首。 “雪鹤化飞天,玉锦披作绣。朝缕浮云彩,夕做伴尘月。此夜更无声,低言续弦书。白首放生前,枯荣百年岁,日明聚浮灯,两心常相难散。” 这诗原先是他娘与舅舅相问他,他花了数日写出来的。原本要送给日后要成婚之人,今日用来苟且偷生,只为博得仇人赦免。他思及此,不知为何想到了陆雪锦。 “啪”“啪”“啪”。薛熠慢悠悠地鼓掌。 “写得不错,宋诏,你觉得如何?”薛熠问身侧之人。 “……”宋诏回复道,“圣上喜欢,自然是极好的。九皇子如此用心,实属难得。” 薛熠:“前些日子从离都送来的玉镯……便赏给九皇子。朕说了都起来,只有你还一直跪着,起身便是。” 慕容钺:“是,儿臣知晓了。” 他机械地重复这一句话,听着薛熠又向太傅说了些什么,宋诏则是打听了此地的学生,询问有没有人前去过上敬殿。 直到薛熠和宋诏离开,周围学生散开,赵太傅陷入沉默之中,他在原地起身,听见了几声细微的低语。 “真是……” “可怜……” “这……寄人篱下……” 赵太傅再次叹了口气,他方起来,太傅对他道:“若不是陆公子,我当真不想让你入门。我这辈子没有收过这么没骨气的学生。” “……”慕容钺未曾言语,他静静地瞧着太傅,内心里的怒意已经化作一片焦土,他赔礼道,“谢太傅收留,日后我若惹出事端,自会与知章殿撇清关系。” 赵太傅听完并没有回应,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走了。 薛熠赏的镯子产自离都,离都盛产玉石美玉,镯子通体碧绿,清透翠净欲滴。他盯着镯子看了半天,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陆雪锦。虽说是薛熠赏赐之物……却是他如今手中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拿着镯子去了芳泽殿。 美玉与美人相配,那人的品性如这玉石一般坚磐而易碎。 “九殿下?”他刚走到殿前,紫烟看见了他,唤了他一声。 紫烟:“今日来这么早。” 慕容钺:“今天结束的早,哥……他在吗?” 闻言紫烟面露难色,对他道,“公子今日身体不适,殿下今日恐怕见不着。” “九殿下?”话音方落,殿中传来人声,陆雪锦瞧见了人,对紫烟道,“让他进来便是。” “是,”紫烟行了一礼,“殿下请。” “长佑哥。”慕容钺抱着镯子来到人前,他只瞧见青年的侧脸,见青年脸色不怎么好,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有忧思烦恼。 这么想着,他注意到陆雪锦穿着的氅衣,平日里殿中燃着火炉,殿中气温比外面高很多,不至于需要穿氅衣的地步。裳衣几乎遮住青年的下巴,只露出眉眼,静静地瞧着他。 “殿下可是来送红梅?”陆雪锦嗓音之中多了几分柔意。 青年乌黑发丝散落至身后,银色氅衣落下,雪白的面容带着柔和的情意,茶褐色双眸倒映着他,如染了一层霜的明月,令月色晦暗了几分。 “今天不送红梅,起来的晚了,没有前往梅苑。”慕容钺解释道。 他看着青年,总觉得掌心里的玉镯又有些差强人意,美玉在前,非死物能够比拟。 “不送梅花,我来送镯子。哥今天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回宫受了寒?”他询问道,指尖摩挲片刻,想要碰碰青年的脸,让对方不再心忧。 “镯子?”陆雪锦问道,略带几分好奇,回复他道,“我没事,并没有受寒……只是觉得倒春寒令殿中生潮,这两日就多穿了些衣裳。倒是殿下,回来路上冷不冷?” 说着,青年咳嗽了两声,倒真像是受寒气所扰。 慕容钺在陆雪锦低头的空隙侧眸看过去,氅衣遮挡之处,青年脖颈星星点点,红色的痕迹蜿蜒如桃花掠过。 掌间的镯子骤然一冰,他怔在了原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十三章 陆雪锦注意到少年盯着他瞧了半天,不知道慕容钺想到了什么,眉目之侧变得幽寂,空气随之安静了几分。 “哥,你还好吗?”在他咳嗽的空隙,慕容钺抓住了他的手腕。 低低的嗓音传来,少年面上担心他,锐利双目漆沉,修长的指尖搭在他手腕,手腕骤然一疼,力道大的他险些出声。他手腕细弱枯瘦,在少年掌中犹如一朵凋零之花,轻而易举地便能被捏碎。 “我没什么事,”陆雪锦动了动手腕,有些无奈地瞧着人,“殿下,先松手。” 他一说,慕容钺后知后觉地松开手,不好意思道,“我方才有点着急……长佑哥,我弄疼你了吗?方才想事有些出神。” 说着,慕容钺略微侧眸盯着他看,黑沉之眸生郁,变得无比鲜活。少年虎牙显露出来,落在唇边若隐若现。 “未曾,”陆雪锦说道,兴许是他年纪大了,少年正是活泼的年纪,一撒手就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两道红印子。 “殿下在想什么事情?”他问道,随即有些担心,“今日在学堂如何。听闻今日圣上过去了,他可有为难你?” 他左右瞧瞧慕容钺,想来是没有过于为难,脸颊看上去完好无损,没有挨打,剩余的地方,若是受了欺负他也瞧不出来。 “圣上没有为难我,他只待了一会就走了。”慕容钺,“倒是哥脸色不好……哥脖子上多了好些红印子,可是昨日让蚊虫咬了?” 说着,少年指了指他脖颈之处,氅衣里面若隐若现。少年眉眼浮映着他,眼中一片坦然,仿佛当真不知这痕迹意味着什么。 “……”陆雪锦想见人,见到人了难免会问,少年纯真的模样令他触动,他想遮住小孩双眼,不让小孩去瞧那些污秽之物。 “昨日吃坏了东西,身上起了些疹子。”他说道。 第一次撒谎,对象居然是比他小了八岁的九殿下。陆雪锦不由得心中感叹,稍稍掠开了氅衣,好让少年瞧得清楚一些。 “这些疹子疼不疼?哥吃哪些东西受不住,我若知晓了,日后好好注意才是。”慕容钺说着,朝他凑近去看那些红印。察觉到少年靠近,他在原地没动,呼吸稍轻了些许。 “不疼,前日吃了些相冲的点心。过了季也不会再有了。”他说道。少年关心这些痕迹的模样,莫名引他心中产生异样的情绪。他脑海里晃过薛熠的面容,眉头不由得蹙紧又松开。 若有若无的呼吸落在他肌肤之侧,少年的气息逼近,脖颈骤然一烫,少年指尖落在他颈侧,令他不由得侧眸。 慕容钺眉眼低垂,浓密眼睫扇落,遮住了眼珠里的情绪。脖颈处的温度灼热,少年指尖上有层茧子,烙在他皮肤上令人在意。脖颈十分脆弱,平日里没有人会碰,这般倒像是少年在掌控他。 “殿下?”他出声唤了人,脖颈贴在少年掌侧,随着他讲话起伏颤动。 “嗯?”慕容钺应一声,他一喊人便收了手。 少年关心他道:“长佑哥,我帮你涂药吧。这些疹子看起来实在碍眼……总觉得不应该出现在哥身上,我希望哥快点好起来。” 少年嗓音听不出情绪,人还凑在他身前。他撒了谎,如今若要圆过去只得继续骗小孩。闻言他轻轻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让紫烟拿了消肿的药膏过来。他瞧着少年认真的模样,到底还是选择了哄人。 “殿下不必担心,过几日就能好。”他对人道。 慕容钺在他身后,他身后传来凉意,后面的印子他瞧不见,只能察觉到少年的气息,对方的手掌轻轻蹭在他耳侧。不轻不重的力道擦在耳尖,每回少年碰他耳朵,他总觉不自在。 “殿下,好了吗?”他问道。 身后的少年没有回复他,后颈传来温度,少年指尖落在上面不轻不重地揉捏,片刻凑在他耳根道,“哥,看着不容易好。这几日我都过来帮你,如何?” “……”陆雪锦被慕容钺的提议问住,他在心里叹口气,想来先前父亲说过不可撒谎,如今倒是印证了。他对于殿下的提议,只有答应的份。 “殿下随时可以过来。”他说道。 只是慕容钺在他身上摸摸碰碰的时间有些难熬,他年纪大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有劲的时候。少年像个小火炉一样,呼吸灼热,手掌滚烫。触及他皮肤的地方悉数残留热意。 他送走了人才稍稍松口气。 冷宫偏院。 他们这处院子鲜少有人来,藤萝乐得清净。她哼着小曲收拾东西,听见动静知道是九殿下回来了。 宫门处显出少年身影来,随之传来阴冷气息。“叮当”一声响,什么清脆的东西骤然裂开了。她瞅见了绿色的环状玉,被少年摔得四分五裂。 藤萝:“哎哟,殿下……这好好的镯子,怎么给扔了?”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瞧摔坏的东西。黑靴落在她身前,她抬眼间便对上一张阴晴不定的面容,少年眉目之间淬有郁火,神情之间活像是要把人吃了。 少年咬牙道:“不许捡!” 瞧瞧,这小鬼日日在她家公子面前装作良善模样,公子不在时便不再遮掩。她倒是想知道,哪一日九殿下才会露出黑心的馅。 听闻是圣上赏的镯子,她还以为这镯子会拿回来,毕竟九殿下捡了好些东西回来。她瞧着少年风风火火地走进那间最里的仓库,还是她临时收拾出来的,用来给九殿下放置东西。 她平常不进去,今日有些担心,担心九殿下一不高兴把整个殿给砸了。 镯子的碎片她收拾完整,随之悄悄地跟过去,透过窗子看到了了一片漆黑。内里没有点灯,少年在原地站着,看着墙面之物。 夜幕之间瞧不清楚,待她用力朝里看,才看清模糊的轮廓,墙面放置的是几座压抑的牌位。少年在牌位前镇定下来,整个人几乎与黑暗相融,鬼魅似的阴沉森寒。 第二日。 由于春猎接近,加上上回宫中出了命案,近来四处宫门设有暗卫,每个宫前都有侍卫到点巡逻。藤萝瞧见了好几回,她大清早地又看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花了眼,看见了侍卫给九殿下传信。 兴许是她家公子的人?她这么想着,瞧着少年接下信面无表情,很快想到了自己还有活没干,一拍脑袋立刻去干活了。 春猎前一日。 慕容钺日日前来芳泽殿,陆雪锦身上的印子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他知晓此次慕容钺也要前往狩猎场,到时未必瞧得见人,给了少年一张地图和护心镜。 银色的镜子质地光滑,上面刻有锦翠牡丹,细小闪烁之物嵌满内里,折射出波光粼粼的光晕。 慕容钺拿在掌心里看了许久,询问道,“哥,当真要送我?” “原先我在舅舅那里见过,这里面镶嵌的钻石极其坚硬,几乎可挡龙弩之箭。由于工艺艰涩,天下不过几块而已。”慕容钺说道。 “殿下见多识广……这是原先我父亲留下来的,名为日月之镜。当年胡族使者来魏时送来了两块,辗转到了我父亲手中。胡族与离都接壤,想来在离都并不少见。”陆雪锦说道。 这日月之镜,他和薛熠一人一块,一黑一白,他手中的这块为日镜。如今送给了慕容钺,他瞧着少年拿着镜子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恍惚,记起自己第一回见护心镜的模样。 陆雪锦:“狩猎场上,我未必见得到殿下。殿下总是令人担心……此物交予殿下,未必派得上用场,只是能让我安心些许。” 他这一番话从心而出自然而然,他当真关怀九殿下。奈何言语极其温柔,温言细语落在少年耳侧,少年将护心镜捧在掌心,面上神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哥,我也同样担心你。” 一阵冷香扑面而来,少年随即抱住了他,感此言良久立,他触碰到慕容钺的体温。这不过一月有余,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少年长高了些。他腰肢被揽住,小孩抱他时使劲,勒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我原先在离都,最擅长骑射。这宫中的猎物,若是哥想要,要多少我便能射下来多少。”少年抱着他道。 他察觉出来少年欢喜,见少年黑白分明的眼倒映着他,少年提起旧事眉目张扬,虎牙略侧过来,轻轻蹭在他脖侧,总有自己要被叼住的错觉。 “我知道了,九殿下,不必送那些猎物。若是碰见可爱的动物,我倒是更情愿殿下放生。”他说道。 “哥喜欢哪些动物?我若碰见了给哥抓回来。”慕容钺问道。 陆雪锦下意识地想到了老虎,眼前少年形态似小虎一样虎虎生威,生气时露出虎牙瞧着人,高兴时便左右撒娇。 “你去了好好玩便是,我已吩咐了宫人跟随你,不要跟他们分开。”他叮嘱道。 说着,他碰到怀中少年的发丝,方碰上去,慕容钺骤然抬眼,某一瞬间侧出锐利之色。那神色转瞬而逝,少年视线一点点地下移,从他的唇角到下颌线,再到他脖颈之处。 他们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少年盯着他瞧,对他道,“长佑哥,你这里……与常人不同。” 他唇形天生稍弯,唇中央有一颗唇珠,唇畔冷薄,不笑时也不显得严苛,倒是多了几分柔善。 少年指尖落在他唇畔,碰到唇珠轻轻摩挲而过,他被揉蹭过的地方转眼便红了。他尚未反应过来,少年仿佛只是好奇收回了手,触感犹如错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十四章 春猎当日。 “去年秋日,连城半年没有下雨,直至今年春,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这回春猎上的猎物都用来祭祀,为连城祈雨。”紫烟说道。 “他倒是会做场面事,连城的几位大人可有进谏?”陆雪锦问道。 紫烟:“连城的大人们过来,圣上批了官银过去……只是银子一层层地过去,到了百姓手里所剩无几。加上负责官银的几位都是拥护圣上的世家,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陆雪锦在心中叹息,对紫烟道,“不提此事了。卫宁那边怎么样了?” 紫烟:“卫小姐传了信过来,今日会前往梅苑。” “还有一事,”紫烟瞧着自家公子的神色,在一旁欲言又止。 “直说便是。”陆雪锦看出来了紫烟的神色。 紫烟:“圣上让公子一同前去。侍卫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闻言陆雪锦稍侧眸,这几日他都未曾见薛熠。提及此他又想起那天的事情,面色冷淡了些许。 “如此,让侍卫等着便是。” 陆雪锦与紫烟出门时远远地瞧见了御辇。他没有过去,侍卫受了薛熠的吩咐,未曾前来询问他,只静静地在他殿外等着。 他和紫烟绕了后门,后门那里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他尚未到马车前,不远处出现两道人影。薛熠也瞧见了他,墨黑似的眼珠远远地盯上了他。 “长佑。”薛熠唤他。 陆雪锦瞧见了人,他在原地稍微停顿片刻。想来到底君臣有别,他回了一句“圣上”。 一唤圣上,把他和薛熠的关系拉远了。薛熠闻言脸色苍白了几分,静静地瞧着他,询问他道,“长佑……你还在生朕的气?” “近来都不愿意见朕。朕知错了,你忘了那日的事便是。” 薛熠说着,细长眉眼垂下,眼下帘影遮掩小痣。在他面前恭敬有加,倒像是他欺负了人一样。 “不敢。圣上与我道歉,万万使不得。近来身体不适,并非不愿意见圣上,莫要见怪。”陆雪锦回复道。他彬彬有礼,语气之中不见情绪。 如今阳春三月,气候回暖了许多,他身上的氅衣褪去。银色的圆领长袍鹤纹飞显,兴许慕容钺为他涂的那些药膏当真有用,如今看不见丝毫痕迹。他回忆起来,只剩下少年为他上药的模样,倒是不记得印子是如何留下来的了。 陆雪锦与薛熠保持着距离。他察觉到周围气氛发生了变化,薛熠十分不喜他这般。他不由得在心里叹气,这人明知什么事情做不得,气性又大,自己跟自己的性子闹脾气。 他倒是无所谓,不管薛熠情绪如何,他开口道,“谢圣上好意,今日我已与卫宁有约,不便与圣上一起。我先走一步了。” 紫烟在一旁未曾出声,眼瞧着圣上面色青白,人快要晕过去了。她家公子越是纹丝不动,对圣上来说越是折磨。 陆雪锦才走了两步远,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他听见侍卫唤了一句“传太医”,在原地停了下来。 “……”他一扭头,见薛熠面色苍白,点漆似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他要再往前走一步,兴许薛熠要变成鬼随着他一同去了。 他到底还是折返回来,方走到薛熠面前,他的手腕就被死死地抓住了。薛熠苍白的面颊上浮上红晕,唤了一声“长佑”,随即倒在他肩侧。 “他这是怎么回事?近来旧疾又犯了?”陆雪锦接住了人问道。 身旁的侍卫回复他道:“回陆公子,近来圣上操劳,三位大人的案子尚未结,春猎事宜诸多,圣上已经好几日未曾合眼了。” 太医很快就赶到了,陆雪锦这回走不开了,只得和侍卫一起扶着人坐上马车。 薛熠静静地靠在他肩膀处,苍白的面颊浮现出一层脆弱,人晕过去了倒是顺眼许多。 “圣上这是过度劳累晕过去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便是,臣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待去了狩猎场上服下便是。”太医说道。 “我知道了,”陆雪锦说道,他仔细询问了药怎么吃,等到太医走了,他才询问侍卫,“他成夜不睡,你们便依着他?” “这,”侍卫沉默片刻道,“圣上的命令,属下不敢违背。望陆公子恕罪。” 陆雪锦:“好了……你们下去吧。” 马车晃晃悠地向前,陆雪锦盯着薛熠的脸。若有若无的呼吸落在他颈侧,微弱而轻细,薛熠这样靠着他,姿势并不舒服,睡得倒是很安稳。 原先他倒是不打算搭理人,现在瞧见人晕倒,他又放不下心。他叹了口气,在马车上自言自语道:“薛厌离,你今年几岁?还学年少时那般任性。” 人到了狩猎场上还没有醒,狩猎场已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侍卫,一众朝臣都在等着。宋诏瞧见了他,又看看晕倒的薛熠,看向他时目光带了几分戒备。 陆雪锦:“他路上晕倒了,太医方才看过了,操劳过度导致……这会睡着了还没醒。人交给你?” 宋诏闻言道:“陆公子好生照料便是。朝臣那处自有我去安排,今天才第一日,三日的时间足矣。让圣上好好休息。” “你们守在营帐外,任陆公子差使。”宋诏吩咐道。 陆雪锦这回走不掉了。他看向不远处的营帐,未曾见到卫宁,也未曾见到九皇子。他和宋诏对视,宋诏向他恭敬地行礼。 “您照顾好圣上,有事随时通知我便是。” 他们计划的行动正是这两日,卫宁也在等着他。他注意到宋诏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面上镇定,应了一声。 “有劳宋大人。待人醒了之后,我会立刻派人去通知宋大人。” 营帐里火炉已经点上,梅苑空旷,远远地能够看见压低的云色,连接着树林丛中的枯枝。他守在薛熠身侧,紫烟在一旁煎药,他时不时地便看向窗外,外围的侍卫不到半个时辰交接一次,未曾离开过。 “紫烟,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陆雪锦问出来,他瞧着晕过去的人,这人倒是会挑时候。 “奴婢认为应该不是,”紫烟用小扇子扇着药炉,回忆起来往事,对陆雪锦道,“从以前到现在,公子同圣上打赌,每回都输在心软上。” “圣上想必不知道公子有事,只是见着公子离开,便难以承受……公子一说要见卫小姐,圣上不是生病便是有要事需公子陪着。” 这么说倒也没错。他想起来薛熠第一回生病的时候,他爹着急的不行,他们二人轮流在薛熠床前守着。薛熠从鬼门关回来一遭,醒来看见他们担忧反而很高兴,后来总是装病,这招对付他们父子最有用。 “这么看反而是我吃亏。”陆雪锦说着,岔开了话题,“九皇子几时从宫中出发?如今应该到梅苑了吧。” “这个时辰应该到了,”紫烟说道,看出来陆雪锦担心,又道,“公子不必担心,那处有我们的人在跟着。” 陆雪锦应声,眼见着天色逐渐发黑,兴许是云层过于厚重,压在他心头无端地感到不舒服。他瞧见床榻上的人似有所感,薛熠额头冒出来冷汗,兴许是做了噩梦。 他拿了热毛巾贴在薛熠额头上,换了好几回水,直到人醒来。烛光倒映着他的面容,床榻上的人眼睫扇动,苍白的面颊有了些生气,睁开眼瞧着他。 薛熠看清他,似是不确定,低低地唤他道,“……长佑?” 陆雪锦:“我在这里。兄长醒了?” “醒了,方才做梦梦见你。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落水……我又梦到那一日。梦见你往下沉,我如何也到不了你身边。水里开了好些莲蓬,我也一并沉了下去。”薛熠说道。 那是他们十五岁的时候,十年前。他和薛熠一起游船,他被莲花吸引不慎落水,薛熠立刻便随着跳了下去,后面他上来了,反而薛熠溺水往下沉。最后还是船夫将他们两个一并捞上来。回去之后讲给父亲听,父亲一夜没有合眼。 许多往事沉溺在记忆角落,他快要遗忘时,薛熠总是能记起来,把他拉回过去的岁月,让他感到恍惚。旧事转瞬而过,眼前人眉目晕湿一片,整个人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出来。 薛熠汗湿的眉眼漆黑深沉,脸色更加青白,纸人似得苍隽鲜活。他们周遭仿佛浮上一层莲蓬,过去的水雾顺着蔓延上来。 “……长佑。”他的手腕被握住,薛熠仔细地瞧着他,眼下的小痣随着烛光晃动,眉眼愈发的浓澧,熏染着水汽一并沾染他。 “兄长,我没事。你做噩梦了……那些早就过去了。”陆雪锦说道,他被人按着,手掌碰到薛熠的脉搏,薛熠的心脏跳得很快,仿佛刚从生死之关回来。 他稍稍顿住,记忆里的薛熠在他落水时一跃而下。他犹记旧时少年面庞,那颗冷然的痣浮现而出,与眼前人重叠。 薛熠将他抱起,胸膛压着他,令他感受到那一片剧烈的心跳。他任薛熠抱着,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同时也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毫无波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