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魁》 第一章 身死 晨光微亮,一抹橘黄色光辉,从远处的地平线,洒落大地。 这是东域某处的一座小城,在大轩王朝的庇护之下,一片平静祥和。 伴着一声声鸡鸣,城北陆府的一间别院当中,房门打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上身赤裸,开始在院中进行每日的晨练。 少年名叫陆平,从四岁开始,十二年来,日复一日,不论酷暑严冬,从未有过间断,如今已是筑基九品的高手,远超许多同龄人。 陆平身材修长,体格不算健硕,但一身肌肉的线条棱角分明,振臂之间,伴随着呼啸风声。 此刻陆平演练的,是一套陆家家传的拳法,叫做百裂拳,拳势凌厉,实战当中,一拳强过一拳,百拳之后,威势无人可挡。 也正是凭借这套百裂拳,得以让陆家在百年间迅速崛起,成功跻身这座苍月城三大世家之一的位置。 一遍接着一遍,足足一个时辰过去,陆平站定身形,开始调整体内气息,希望从自己古井无波的气府当中,感受到一丝惊喜。 半晌,陆平睁开眼,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转身从院内的水井打出一桶水,洗去一身的臭汗。 整整四年了,四年前的陆平,其实就已经破入筑基九品的境界,但对他而言,已经等同于走到修行的尽头。 因为陆平,天生没有命格! 命格,本该人人生而有之,即是一生命运变化起落的预示。 正灵、正御、正官、正财这四大命格,决定了一个人日后所要专注的领域,从一品到九品,品阶的高低,则决定了其日后所能达到的高度。 在陆平这一代的陆氏小辈当中,便有一位四品正灵格的天才,只比陆平小上一岁,却已经成功筑基,突破到了灵动境,成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没有命格,便意味着无法修行,是不被这方天地认可与接纳的弃子,通过外力打熬肉身,筑基九品便已是极限。 冰冷的井水当头浇下,刺激着感官,陆平甩了甩头,摆脱脑中杂乱的思绪。 门口处,老仆林伯轻轻叩门,提醒道:“少爷,时间快到了。” 从陆平父母去世过后,身为陆家二房长子,这么多年,一直只有林伯这个老人,在照顾着陆平日常起居。 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就是如此了,更何况陆平还是个注定一辈子平庸的废物。 今天,是陆家三年一次的测验日,除了陆平较为特殊,这三年间出生的族人,会由家族统一安排测验,再根据各自的命格,决定这些孩子的培养方向。 在此之前,陆平已经参加过三次测验,无一例外,都是失望而归。 陆平回房换过一身便装,看向等候在门口的老人,平静道:“今天就让我一个人过去吧。” 林伯脸上皱纹如丘壑,担忧道:“可是三房那些人,肯定又会万般刁难,有老奴在,还能替少爷说几句话……” 陆平笑着打断道:“林伯,我已经十六岁了,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林伯微微愣住,认真看着已经比他还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感觉眼中有几分湿润,哽咽道:“长大了,少爷长大了。” 林伯撇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有感慨,更多的还是欣慰。 “少爷早去早回。” 林伯轻轻拍了拍陆平肩头,伫立在门口,目送少年的背影离开。 陆平眼神坚定,步履如风,朝着陆家负责测验的宗祠方向赶去。 不论测验结果如何,都完全无法动摇陆平内心的目标,只要活着一日,便一日不会放弃修行。 一路上,前来测验的族人不在少数,只是除了陆平独自一人,大多都还是蹒跚学步的幼儿,有亲人陪同。 临近家族宗祠大门,人群簇拥,陆平深呼了一口气,推门而入,立刻引起院内众人的注意。 大厅当中的太师椅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肃穆老者,便是陆家如今的掌权者,大长老陆正雄,往下排开两排座椅,左边坐着的,分别是三长老陆正川以及五长老陆正远,而右手边的第一个座椅,空了出来,本该属于陆平的父亲,陆正南,和下方的四长老陆正海。 人群中,有不少认识陆平的族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天生没有命格的陆平?可惜了,才十六岁,就已经是筑基九品,但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二长老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死,要是知道二房凋零到这般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听说这陆平还跟萧家大小姐有过婚约,虽然同为咱们苍月城的三大世家,恐怕过不了多少时日,那萧家就会……” 陆平看着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不见喜怒,双拳指节却已经用力攥到发白。 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情况,但亲耳听到,终究让人难以接受。 “肃静!”大长老陆正雄一声怒喝,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即便抛去身份,陆正雄也是整个苍月城为数不多的三境强者之一,并且身具三品正灵格,有望在十年内突破瓶颈,破入第四境洞玄境。 陆正雄起身往前走到台阶处,目光扫视过众人,看见当中的陆平,眼神中有几分惋惜的意味,但还是没有选择多说什么,招了招手,便有四名族人从侧厅抬出来用于测验的命格石。 命格石的规格,皆是统一制定,四四方方,约摸一米的宽度,当中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只要将手掌放置在上面,就会显现出测试者的命格品类。 每次启动命格石,则需要投入整整一百枚灵晶的灵力,这也是为何陆家这样的世家,也只能三年一度的进行统一测验。 忙碌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一切准备妥当,一百枚灵晶被一齐注入命格石中,化作丝丝缕缕的纯粹灵力,旋转缠绕,随即爆发出一团炫目的白光,命格石也被完全激发。 人群有序的排开,不存在谁被特殊优待的情况,陆平处在队伍的中段,耐心等候着。 时间流逝,忽然前方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是一个陆氏旁支的孩子,测出了二品正御格,只要细心教导,不论未来成长为炼器师还是一名丹师,都能为陆家带来莫大的帮助。 陆平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真心的为那个孩子也为陆家感到高兴,之后不仅是这孩子会受到家族的重点培养,连带着孩子的父母,也有机会顺势成为陆家嫡系成员。 很快,轮到陆平测验了。 宗祠内的众多族人,几位长老的目光,也被瞬间吸引过来。 陆平压抑住内心的躁动,伸出右手,缓缓地向下按去。 指尖与命格石接触,一道灵力凝结而成的纤细丝线,缓慢流转全身,约摸十数息的时间,这缕气息才重新回归到命格石中,毫无波动。 “唉。” 人群中,有人叹息,为陆平感到失望。 陆平有些颓然的收回手,看向面前的陆正雄,挤出一抹苦涩笑容,已是准备离开。 “等等!”站在陆正雄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三长老陆正川忽然开口,叫住了陆平,转而向陆正雄道:“大哥,我觉得关于二房的一些事,今日,应该好好谈一谈了吧。” 陆平转过身,看着皮笑肉不笑的陆正川,静静地与之对视起来。 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陆正川要谈的事,陆平清楚,陆正雄也清楚,甚至于整个陆家,这都是一件公开的秘密。 已故的二长老,为独子陆平,留下了一份数量及其可观的修炼资源,只要陆平能够测出命格,或是突破到灵动境,便可以动用。 十几年过去,陆平靠着勤奋与坚持,在十二岁便成功达到筑基九品,却始终无法迈过这道可以让普通人一步登天的天堑。 而陆正川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便因为那位陆家唯一一个四品正灵格的天才,乃是陆正川的亲生儿子,陆冲。 陆平知道,陆冲在上个月已经稳固了灵动境后期圆满的境界,眼下正是急需大量灵晶来冲击瓶颈的时候,一旦陆冲突破成功,十五岁的玉骨境,将走在整个苍月城所有年轻一代的前面。 按理,同在一个家族,这份资源,陆平给谁都不会觉得心疼,却唯独除了陆正川父子。 十二年前,就是因为陆正川临阵脱逃,才害得自己父亲身陷重围,被围攻致死。 今时今日,陆正川却还敢厚着脸皮来讨要,陆平若是答应,又怎么对得起自己惨死的父亲。 陆正雄面沉如水,有些不悦道:“三弟,我早就与你说过,这件事不许再提。” 不待陆正川回话,陆平却抢先一步道:“侄儿倒是想听听,三叔想怎么谈这件事。” 当初陆家五兄弟,虽非一母同胞,但都是难得的三品正灵格,老大与老二,都是第三境合气境的高手,余下三兄弟,都在第二境玉骨境巅峰徘徊,随时有可能突破。 但自从陆平父亲身死之后,整个家族便在不觉间分裂成了两派,以大长老与四长老为一派,倾向于保护陆平,另一派的三长老与五长老,则是想尽了办法,想要将二房的势力,从陆家排挤出去。 绰号便是被叫做笑面虎的陆正川,几步走上前来,一手搭在陆平肩头,笑脸盈盈道:“陆平,你不要觉得三叔过分,你也知道,眼下你陆冲堂弟正处在破境的边缘,你把这份资源交给我,就当三叔是向你借的,以冲儿的四平正灵格,日后便是板上钉钉的四境修士,不也是为了我陆家未来的基业?” “三叔。”陆平学着陆正川的表情,也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缓缓道:“我爹留下的东西,你不配拿。” 随着陆平话音落下,整个宗祠里落针可闻,谁也想不到,陆平竟然敢说的这么直接。 陆正川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沉默了片刻,忽然凑到陆平耳边道:“既然如此,你就别怪三叔不讲情面了。” 陆平心头一惊,刚要后退,只见陆正川搭在肩头的右手轻轻一拍,便感觉一股仿佛被蜜蜂蛰咬的刺痛感袭来,让人昏昏欲睡。 “陆正川,你干了什么!” 一直暗暗观察着两人举动的四长老陆正海,咆哮着跃上前来,将险些栽倒在地的陆平护在怀中。 陆正川冷哼一声:“四弟,可不要血口喷人啊” 不过数息之间,陆平意识已经趋于模糊,呢喃道:“四…四叔,我好困啊……” 恍惚中,陆平彻底陷入昏迷前的一刻,仰面看见的天空里,似乎有一抹金色的光芒,在云层之中,闪烁不定。 第二章 涅火 “轰隆!” 平地起惊雷。 一声巨响,以陆家宗祠为中心,扩散到方圆数百丈距离,在一瞬间,陷入一种近乎时间凝滞的诡异状态。 万籁俱静,风声停歇,就连飘荡在半空中的落叶,都蓦然间停止下坠。 正对着宗祠上方的天空,一片厚重云层,在沉寂了片刻之后,缓缓地朝着两侧扩散开来,显露出一道近乎透明的小巧身影,笼罩在一圈金色的光辉之中。 透明身影自上而下,脚下如同踏着一道阶梯,一步步走到陆平面前。 透明身影上下打量一眼陆平,自言自语道:“我如今行将消散,恰好需要一处容身之所,而你偏又是天生的纯净之体,岂非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我救你一命,各取所需。” 说罢,透明身影轻轻一跃,化作一道金色光点,汇入陆平眉心之中。 滴答,滴答…… 陆平猛然自黑暗中惊醒,眼前复归清明,竟是身处一处巨大的溶洞间。 顺着顶部一片倒垂的钟乳石,水滴不断滴落,陆平低头看去,险些惊叫出声,那水中的倒影,竟映照着此刻陆家宗祠中的画面! 所有人的动作定格在一瞬,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有愤怒,有惊讶,有惋惜,而躺在陆正海怀中的少年,双目紧闭,一抹黑色的纹路,顺着脖颈,已经快要侵袭到面部,一副中毒已深的模样。 我这是,死了吗? 陆平怅然若失,忽而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一刻也不敢懈怠的努力了十几年,居然就是这么个结果吗? 死得不明不白,再加上二房无人,陆正雄只怕也会不了了之,放弃追究陆正川的罪行。 可怜林伯已是年过七十,无人照料,还有青梅竹马的萧家小姐,听闻他的死讯,又会否凄然感伤? 这世上,陆平唯一还在乎的,就只有两人,但命运为何偏偏对他这个苦命之人,如此不公! 他陆平,实在心有不甘! ………… “你既如此愤恨命运,为何不拼起反抗?” 一道厚重的嗓音,像是从陆平心底处,突兀响起。 “反抗?我如今这般模样,怎么反抗?” 陆平的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光,有人影向着他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鼓励道:“世间所有的机会,岂不都是先有所想,付诸于行动,才能有所收获。” “你是谁?”陆平眼神迷离,“你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影迈步走到陆平面前,缓缓道:“我与你一般,都在命运的夹缝中求存,如今肉身消弭,只剩一道灵识,游荡于这方天地之间。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翎。” 自称为翎的人影,随着话音,指尖延伸出一道道丝绸般柔顺的金色轨迹,绕着陆平周身旋转,有一股温暖气息。 陆平陷入沉默,他能感觉到,翎对自己并无恶意,只有唯一的一个疑惑:“为何是我?” “你天生缺失命格,便是我选中你的原因。不具备命格,既代表着你是不被天道选中的弃子,却也因此让我可以附着于你的肉身之中,超脱于天道之外,躲避一切清算。” 陆平听着一知半解,但似乎正是自己没有命格,反而才因祸得福? 陆平目光逐渐坚毅,再不犹豫,“我需要怎么做?” 即使最糟糕的局面,也不过是生死道消,陆平根本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感受到陆平此刻的决心,翎才接着道:“我眼下的状态,无法长久显现于世间,所以第一步,就是我需要借助你体内的一处气府,作为容身之处。而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你今日已是必死之局,也就是你的寿命,本该在今日终结。” “第二步,我会打通你体内缺失命格的桎梏,让你可以正常修行,但我这么做,本就是逆天命而行,早晚,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如果在百年之内,你不能突破第七境,羽化登仙进入上界,就会面临天道的反噬,形神俱灭。” 陆平听着不自觉愣住片刻,要在百年内达到第七境? 就陆平所知,整个大轩王朝的历史,近万年来,最强的上任大轩国主,也只是在晚年,才堪堪达到第六境而已。 筑基九品,之后就是修行六境,灵动、玉骨、合气、洞玄、空明、问心,再才是传说中能够羽化飞升的第七境,虚尘境。 如果说筑基与灵动境之间,只是普通人与修士的分别,那么问心境与虚尘境的差别,就是仙凡之隔! 翎稍作停顿,笑问道:“怎么,觉得怕了?” 陆平忽然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是说,我也能修炼?!” 翎点头道:“自然可以,倚重命格的品阶来决定修行方向,虽然是如今世界的主要渠道,但除此之外,一直还有另外一种引导天地灵气的方法,源自上古,称之为涅火,只是修炼的条件太过于苛刻,才逐渐被取缔。” “以天地为丹鼎,以自身为药引,炼无上仙体!” 陆平面露神往,一时间斗志昂扬,仅仅百年,于世间争渡,与天道争先! “事不宜迟。”翎开口将陆平拉回现实,接着道:“这片空间,是我心中观想界,每维持一刻,便多损耗我一份修为,必须要抓紧时间。” “你此前的锻炼,已为你打下十分坚实的基础,只待水到渠成。现在,我就以心火为你洗髓伐脉,先助你突破筑基境!” 说罢,翎一手抵住陆平胸口,那一道道原本流转周身的金色轨迹,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如雨点般融入陆平体内。 炙热的灼烧感,由外而内,从四肢百骸,渐渐汇集到位于胸口的气府之中,化作一团泛着金光的鲜艳火种,熠熠生辉。 翎提醒道:“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见陆平微微点头,一股暖流顺着翎掌心开始源源不断的汇入,壮大着那团火种,直至膨胀了十倍有余,又轰然爆炸开,细碎的火光,如同编织起一张蛛网,一遍一遍,由上而下,清洗着陆平体内每一寸血肉。 这种完全源自于精神层面的痛苦,那些火种散落的光点每在体内走过一圈,便如同让陆平经历了一次凌迟之痛,生不如死。 脚下水面映照的现实里,陆平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通红,蒸腾着一片白色雾气。 时间,仿佛失去了衡量的准则,不知过去多久,翎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轻轻一推,陆平便重新堕入黑暗,开始不断下坠。 陆家宗祠里,趋于静止的画面,也在同一刻如同玻璃般龟裂破碎,然后重新组合成一副全新的场景。 陆平缓缓睁开眼,已然再次身处宗祠当中! 面前的陆正川,虚伪假笑,正在步步逼近,缓缓道:“陆平,你不要觉得三叔过分……” 这番话,陆平刚刚才听过不久,之后,自己就倒在了陆正川的毒手之下。 发生过的时间,被回溯了! 陆平不做回答,闪身几步退到大长老陆正雄身后,这才看着陆正川道:“三叔说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不如给我一些时间考虑,明日再给三叔答复。” 虽然陆平心里恨不得将陆正川生吞活剥,但眼下却不得不虚与委蛇,自己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弄清楚身体到底发生了那些变化。 一旁陆正海走上前道:“陆平,你尽管放心,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你,要是有人想仗势欺人,你四叔绝不会坐视不管。” 陆平心内一阵感动,在回溯前的时间里,就是陆正海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他,当即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四叔。” “行了。”陆正雄身为一家之主,一切以家族为先,自然不会任由两位长老大打出手,也不能明显的去偏袒任何一方,一锤定音道:“那此事就到此为止,一切等待明日陆平自己来决定。” 一场小小的风波平息,才进行到一半的测验继续进行。 陆平本想悄悄离开,又被陆正海硬拉去聊了些家常,耽搁了能有小半个时辰,禁不住陆正海的啰嗦,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宗祠。 回到家中,陆平第一时间关上房门,在床上盘腿而坐,感受着体内灵气流转的变化。 世人修行,在筑基九品,只能单纯打熬肉身强度,虽然在此过程中也能够吸纳一部分灵气,以达到凝练体魄的目的,但这些灵气,流转于周身,是无法被修行者驱使的,筑基与灵动境之间的区别,便在于能否在胸口膻中穴的气府中,将灵气汇为实质,此后,以灵气温养气府,不断壮大。 人体气府,共有三处,一位于膻中穴,二位于印堂之下,三位于腹部丹田,待到三处气府充盈,自成天地,便是突破至玉骨境的关键。 但眼下陆平膻中穴气府中,场景却有几分与众不同,气府底部的区域,是一汪不断旋转中的漩涡,由灵气汇聚而成,在漩涡上方,一束被金色点缀的火种,闪烁摇曳,而在火种之上,还有一道小巧身影,正盘腿而坐,运转着某种法诀。 陆平小心翼翼地问道:“翎,是你吗?” “是我。”小巧身影未有动作,只是睁开眼道:“先前为你洗髓伐脉,损耗我太多灵力,短时间内,我都只能待在你体内气府之中,你眼下已经是灵动境,切莫怠慢修行,否则,连我也会被你影响。” 相较于两人在翎的观想界中相见的第一面,翎此刻的身形,黯淡许多,连周身的一圈金光,都几乎消散无形。 陆平郑重道:“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更何况,你不是说了,我只有短短一百年的时间,哪怕只是为了自己,我也会拼了命的努力!” 正常来说,达到筑基九品,已经不受大部分的病痛困扰,寿元在八十年左右,突破到灵动境,则是一种近乎于质的飞跃,寿元可达二百年左右,此后每突破一个大境界,都近乎是成倍的增长寿元。 所以对于修行中人,几乎少有人是真正寿终正寝的老死,大多都在争夺修行资源的冲突中,直接丧命,或是留下不可治愈的病根,例如陆平的父亲陆正南,就是最好的例子。 陆平尝试着感受了一番,气府中的灵力漩涡,能够自发运转,在这个过程,有极少的天地灵气,从外界被牵引其中,灵力漩涡也随之增强,但幅度极其细微,聊胜于无。 陆平又问道:“我是借由涅火之法突破到灵动境,那么吐纳灵气的法诀,是否也有所不同,还是依然可以用我陆家家传的引气诀,来壮大气府?” 身形只有拇指大小的翎做了个轻拍脑门的动作,赧然道:“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 说话间,翎伸出右手在面前轻轻一挥,一个个文字凭空浮现,又飘散开隐入血脉,最后在陆平脑海中,构成了一篇完整的法诀。 翎徐徐道:“这篇朔气纲要,乃是专门契合涅火诀的吐纳之法,除此之外,纲要中所记载的行气图,也有别于现世,以此法运转灵气,有凝练重塑的妙用,可使得体内灵气日渐浑厚,与同为灵动境的命格修士相比,至少是其体内灵力的两倍!” 第三章 比斗 一夜无眠,朔气纲要中的吐纳之法,陆平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完全熟稔。 反倒那幅行气图,轨迹奇异,陆平与家传引气诀对比,这篇朔气纲要上的灵力运转路线,诸多穴位,在筑基中几乎从未用到,甚至闻所未闻,若非在行气图上详细指出路线,陆平根本不知道这些位置,竟然还有穴位存在。 最初时候,陆平行气一周天,磕磕绊绊,最少也要半个时辰,随着逐渐熟悉,速度慢慢提高,才能勉强能控制在一刻钟左右。 如果按照翎的要求,陆平要做到一息行气十八,也就是一次呼吸间,行气整整十八个周天,才算勉强合格。 只有达到这样的速度,才能保证在对敌之时,体内灵力循环往复,用之不竭。 之后,翎又叮嘱了陆平一些修行细节,尤其让他不要去触碰灵力漩涡上方的金色火种,便再次入定,让陆平若无必要,不要轻易唤醒他。 只论聪慧,陆平本就不输给任何陆家子弟,否则也不可能在十二岁就成功达到筑基九品。 虽然此后四年,陆平一直困顿于此,但那只是被命格所束缚,并非陆平自身懈怠的缘故。 如今有了翎的帮助,陆平原本心气也被激发出来,眼前的第一步,就是要将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握到手中! 天亮不多时,有声音从院外传来:“平少爷起身了吗?大长老让我前来通传,请你去议事厅议事。”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陆平简单收拾了一番,此刻自信满满,想必待会儿在议事厅里,有一些人的表情,定会十分精彩。 比起昨日测验时的人山人海,陆平到时,今日的议事厅里,只有寥寥十几道身影,皆是陆家的核心成员。 四位长老,分管家族的不同事务,另有两位执事,负责陆氏旁支的管理。 余下还有几位和陆平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则是几位长老的子女。 陆平看向陆正川身后,一个紫衣少年,神色倨傲,见着陆平进来,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陆冲,当代陆家的第一天才,灵动境后期圆满的修为。 这场议事,归根结底,就是围绕着他二人而起。 陆平对这位名义上的堂弟,几乎没什么接触,尤其是在陆平父亲去世,他又因为没有命格无法修炼之后,仅有的一点儿时情谊,便彻底消弭了。 但是有关于陆冲的消息,陆平倒是听闻了不少,譬如和他一样在十二岁达到筑基九品,之后不到半年,便成功突破至灵动境。 到这次相见,不过短短两三年时间,若是陆平没有在翎的帮助下成功破境,两人之间的差距,陆冲所处的高度,已经让陆平只有仰望的份了。 陆平此时心态不同,也毫不拘束,大大方方走到厅中鞠了一躬,朗声道:“给诸位叔伯请安,陆平姗姗来迟,有劳各位长辈久等。” 陆正雄点了点头道:“不必拘礼,先入座吧。” 陆平应了一声,径直走到陆正海身后座位坐下。 紧挨着陆平身边的,是个才八九岁的小丫头,正朝着陆平挤眉弄眼,名为陆芳云,是陆正海的小女儿,与陆平关系极好。 陆平刚刚坐下,便被陆芳云两手揽着胳膊,撒娇道:“平哥哥,都快两个月没见了,有没有想你的云儿妹妹啊。” “当然想了。”陆平宠溺地用指尖刮了刮陆芳云鼻尖,笑道:“要是知道你今天也过来,我肯定天不亮就跑到议事厅等着你了。” 听见陆平如此回答,小丫头心满意足,笑出一阵咯咯声,被陆正海回头瞪上一眼,立马如同焉了的萝卜,缩成一团。 原本有几分凝重的气氛,被陆芳云的笑声打破,陆正雄也适时打开话头,缓缓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为了二房资源分配一事,虽是老生常谈,各位有什么想法,也不妨再说一说。” 话音刚落,五长老陆正远便迫不及待道:“大哥,我觉得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必要,你又不是不清楚,如今我陆家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二房这批灵晶,放着也是放着,交给陆冲,家族多出一个玉骨境的高手,对形势百利岂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一番话下来,显得他忠肝义胆,一副全是为了家族大义着想的模样,让人挑不出理来。 陆平冷眼旁观,没有急着打断陆正远的表演。 如今陆家在苍月城的名声,好坏参半,好的部分,是因为陆正雄经常会赈济穷人,城里城外的各处生意,只有能用得上的地方,都会照顾着一点普通百姓。 至于坏的部分,三房五房暗地里干的腌臜事儿,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若不是做事还算干净,没留下把柄,早就被陆正雄家法处置了。 四长老陆正海冷笑一声:“陆正远,我记得二哥还在世的时候,对你也不薄吧。” “那又如何,我是为了家族大业,实话实说,难道你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 “我觉得?”陆正海忽然站起身来,指着陆正远鼻子骂道:“我是觉得你这王八蛋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 “二十五年前,你还是个筑基七品的毛头小子,被困在铁环山,身受重伤,是谁不眠不休找了整整三天,把你一步步背回了家里!” “十七年前,你奉命去城外清剿一批抢了我陆家货物的山匪,又是谁担心你经验不足,陪着你一同前往,结果中了埋伏,拼命带着你杀出重围?” “……” 一桩桩旧事此时被翻出来,才让众人重新记起,眼下陆家的基业,少说有半数,是当初陆正南用命拼回来的。 陆正远老脸一红,一时间竟也难得羞愧起来,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陆平暗暗攥紧双拳,心下也默念道:“父亲,你放心,只要是属于我们的东西,今天,我会一件不落的统统拿回来!” 一旁陆正川缓缓站起身,搭了搭陆正远肩膀示意坐下,眯眼笑道:“二哥的功劳,我陆家上上下下自然是有目共睹,但是毕竟逝者已逝,人总得向前看,老四你说对不对?” 陆正海冷哼一声,刚要开口,陆正川已经接着道:“我的意思,陆平既然注定不能修炼,不如拿出这批灵晶,好让冲儿能够更快冲击玉骨境,也算是为家族的未来尽一份心。作为补偿,我愿意把三房名下的四间城南商铺交给陆平打理,毕竟,陆平侄儿也已经十六岁了,早晚也得接触家族生意,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我看,也合适得很。” 陆正川说罢,饶有深意地看了陆平一眼,几间挣着世俗银钱的破烂商铺,就想把二房的产业侵占一空,这种主意,简直就是拿着一把算盘,狠狠砸在了陆平脸上一样的羞辱。 陆平看着这番虚伪姿态,只觉一阵恶心,一手轻轻挠着鼻尖,佯装思索,缓缓踱步到厅中,开口道:“其实……我倒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三叔想让我交出这批灵晶,无非是为了让陆冲堂弟更快破镜,让家族多出一个玉骨境的高手。不如,让我们二人比试一场,用实力,来决定灵晶的归属,如何?” 说罢,陆平心中念头一转,一圈淡红色的灵力透体而出,环绕周身,鼓动一阵罡风,卷起衣袍猎猎作响。 灵力外显,正是修行者踏入灵动境最为显著的标志之一! 一时间,厅中众人都是一脸震惊,能够来参加这次议会,四位陆家长老,以及两位外姓执事,都是最低三境的修为,自然能够看出陆平此刻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灵动境! 有命格石的测验结果在前,陆平分明就是不具备命格的废人,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间,破境成功,成为一个真正的修行者! “好好好!”反应过来的陆正海,激动着上前一把揽住陆平,欣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让四叔失望,二哥在天之灵,终于也能安心了。” 陆正雄也是面露微笑,说道:“既然你已经是灵动境,那么这批灵晶,就谁也没有觊觎的资格了,按照老二的遗言,你可以随时去家族库房支取,任何人,都不得阻挠!” 尤其陆正雄说完之后,目光仍旧停留在脸色涨得番茄一样的陆正川身上,这番话在点谁,已经再明显不过。 而这件事之所以一直悬而未决,就是陆正南临死前有过遗言,众口难平,否则一直偏向陆平的陆正雄早就一言独断,哪还会有今日几房长老互相对峙的局面。 “哼!”陆正川几欲开口,到底还是愤然坐下,狠狠一掌拍落在身侧茶几上。 陆平看着心中痛快,但今日自己的目的远不只如此,又朝着陆正雄拱手道:“大伯,虽然家父早有遗言,但陆平也不是不顾家族大业的人,我想和陆冲堂弟比试一番,也是希望能选出更适合使用这批灵晶的人,毕竟实力才是硬道理,这也是为何我陆家,能够坐上苍月城三大世家的位置。” 始终站在陆正川身后一眼不发的紫衣少年,闻言面有怒色,狠狠道:“比就比,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陆正海一把将陆平拉到身边,小声道:“你这小子,难道疯了不成,就算你如今已经破入灵动境,陆冲却已经是灵动境圆满的修为,你如何能是对手,难道看不出你大伯是为了帮你平息这个麻烦?” 陆平微笑着安抚道:“放心吧四叔,我自有分寸。” 陆平环顾四周一圈,双手行了一礼,缓缓道:“今日,陆平就请诸位长辈做个见证,我是出于自愿和陆冲堂弟比武,若是我输了,愿意无条件交出家父留下的所有灵晶。” “不过……”陆平稍作停顿,缓缓道:“若是我赢了,还请三叔,五叔,将原本属于家父的一条灵晶矿脉,还有城内诸多生意,交还给侄儿打理。不知道两位叔叔,意下如何?” 陆冲年少气盛,当即呵斥道:“你说什么!难道是我三房霸占了你二房产业不成?” 陆平笑而不语,根本不做理会,这件事的决定权,本就不在陆冲手上。 陆正雄一手抚须道:“既是陆平自己要求,这条件也公平得很,答应与否,老三你自己做定论吧。” 身为陆家如今第一高手,陆正雄虽然无法一眼看出二人实力孰高孰低,但毕竟是看着陆平长大,深知以陆平的秉性,断不会因为莽撞,做出这个毫无把握的提议。 陆正川眼神凌厉,直直盯住陆平,努力想要从表情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沉吟许久,终于郑重点头:“好!我答应!” 陆平自然不是犯傻,想要将父亲的遗产拱手送人。寻常而论,以灵动境初期的修为去对抗灵动境圆满,必败无疑。而陆平胆敢如此狂妄的依仗,便是翎所授予他的朔气纲要,这篇源自于上古修炼时代的行气图,所运行的周身穴位诡异,其中便有两处位于双目之间。 从陆平今日踏入陆家议事厅开始,便惊讶发现这篇朔气纲要的特异之处,每每自身灵气流经这两处穴位之时,自己竟然能够仅凭双眼,就清晰洞察这厅中每个人的灵气多寡,以及体内的灵力运转路线。 譬如陆冲,他体内的三处气府,充盈活跃,有巍峨之象,很明显是即将破入玉骨境的预兆。 但即便如此,却有一个让陆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判断,那就是哪怕陆冲已是三处气府圆满,但其中所蕴藏的灵力,竟远远不如自己适才突破灵动境的一处气府! 如此差距,让陆平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神。 但当目光落在厅中其余三境强者身上,只一瞬间,陆平同样做出判断,自己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除了端坐议事厅中间位置的陆正雄。 这个执掌陆家已将近三十年的老人,落在陆平眼中,宛如横亘在面前的一座大山一般,巍然不动,尽管看不出丝毫灵力波动,却带给他强到极致的压迫感。 最终,陆平作出定论,源自上古的涅火修炼之法,面对命格修士,有同境无敌的碾压之力! 第四章 大胜 陆家,演武场内。 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列在看台四周。 除了议事厅内最初的十几个陆家核心成员,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陆家族人。 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毕竟昨日的测验结果人尽皆知,陆平,依旧是那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短短一夜之间,一个注定的废物,却要挑战陆家年轻一代无可非议的第一天才。 这种热闹,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得到的。 此刻演武台上,除了一左一右各自站定的两位比武者,当中位置,则是奉了陆正雄之命为两人压阵的一位家族执事,姓田名放,三境高手。 毕竟只是家族比武,不会由着二人的性子乱来,不论哪一方因此受伤,尤其是陆平也已经成功突破到了灵动境,都会是家族莫大的折损。 田放分别看向二人,叮嘱道:“此番比武,点到为止,不论是哪一方自觉输了,也不必言败,高举右手向天即可。” 见两人都是微微点头,田放又道:“若是准备好了,便各自向前一步。” 陆平旋即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以示对田放的尊重。 陆冲冷哼一声,倒也没什么过激言语,不甚耐烦地往前挪了挪。 “既然如此,比武,正式开始。” 田放说话间,向后一跃,落在台下,只是目光依旧紧紧锁定两人,避免发生意外。 陆冲神色轻蔑,不屑道:“以为侥幸突破到灵动境,就能摆脱废物的命运吗,我告诉你,没有命格,一辈子都会是个废物,今天,我就要让你明白四品正灵格到底代表什么!” 陆平面无表情,根本不为所动,缓缓摆开一个架势,正是陆家百裂拳的起手式,轻飘飘蹦出一个字:“来。” “找死!” 陆冲怒喝一声,躬步蓄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不过眨眼间,已到了陆平身前,朝着面门,笔直轰出一拳。 这一拳,速度极快,带着破空之声,眼看避无可避,陆平却只微微侧步,竟不可思议地和陆冲擦身而过。 待到陆冲收住拳势,站定身形,陆平却已经再度摆开百裂拳的起手式,依旧轻声道:“再来。” 陆冲脸色铁青,不过总算收起了几分轻视,沉声道:“想不到,你竟不是个绣花枕头,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话音未落,陆冲脚下步步变幻,忽进忽退,带起一道道残影,赫然是陆家另一式家学,幻蝶步。 身形缥缈,如蝶飞舞,轨迹难以捕捉。 陆平看在眼中,不禁也暗暗心惊,这套幻蝶步陆冲显然领悟极深,才能在使用时如此得心应手,只可惜自己刚刚突破,还来不及参阅。 而修行幻蝶步的前提,就是要破入灵动境,调动气府灵力加持,才能步生残影,起到迷惑敌人的效果。 下一瞬,陆冲陡然一记冲拳,袭向陆平右肩,临近身前,蓦地变拳为掌,却是奔着陆平下颌而去。 陆平后撤一步,旋即一掌拍下,两掌碰撞间,各自灵力爆发,青红光辉闪烁,竟是陆冲先一步承受不住,意图收掌后撤。 陆平自是不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顺势欺身上前一步,右肩骤然发力,撞向陆冲胸口。 陆冲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吃下这一记肩撞,整个人向后飞出数十米,只差一两步的距离,就要跌下擂台,输掉这场比试。 陆平一击得中,也不乘胜追击,原地再度摆开架势,依旧平淡道:“再来!” 台下,一阵哗然,场上的结果,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而在一众围观的三境强者眼中,两人方才短暂的灵力比拼,在各自灵力的强弱上,就早已分出胜负。 陆冲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双眼通红,胸口处的疼痛倒是其次,台下一阵阵窃窃私语落在耳中,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身为陆家的第一天才,甚至面对整个苍月城的年轻一代,他陆冲,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陆冲绝不能接受,输给一个没有命格的陆平,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陆平的行为,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他绝对不能容许! “陆平,你竟敢!你竟敢如此轻视我!” 陆冲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近,体内三处气府运转到极致,气势也随之攀升到顶点,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演武台石砖,便蔓延出一道裂纹。 “不愧是四品正灵格,如此浑厚的灵力,已经足以比肩玉骨境了!” 始终密切关注着二人的田放,见状也不禁由衷赞叹。然而下一秒,便不可思议地望向另一个方向。 陆平所在的位置,仿佛有一道烈焰绽放,红色的灵力波动,有若实质地荡漾开一圈波纹,瞬间便盖过了陆冲的气势! 陆平一个箭步前冲,速度快到场上只见一道残影,旋即朴实无华地递出一拳,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技巧,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天下武学,唯快,不可破。 十二年的日日修行不缀,让一套百裂拳已经刻进陆平的肌肉记忆,一拳击中,拳拳到肉,不过转瞬,陆平迅若闪电的十余拳,尽数落在陆冲身上。 “砰!” 陆平又是一拳轰出,这一次,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将陆冲径直打出场外! 一道黑影闪过,是田放出手,将陆冲救了下来。 不是田放不想更早干预,而是陆平的速度实在太快,等他反应过来,事情已然到了眼前的地步。 田放看了看陷入昏迷的陆冲,重新跃上演武台,宣布道:“此次比试的胜者是,二房,陆平!” “耶!”陆芳云大声欢呼,早就按捺不住,蹦跳着大喊道:“平哥哥,打得真棒。” 待到陆平走下演武台,陆正海竟是一把老泪纵横,激动着想要上前求抱,让陆平唯恐避之不及。 陆正雄亦是走上前,一手按着陆平肩头,眼神欣慰。 一切尘埃落定,陆平朝着另一侧正在紧张查验着陆冲伤势的陆正川微微躬身道:“三叔,比武,是我胜了。 陆正川眉宇间怒气一闪而逝,缓缓起身笑道:“你放心,三叔自然愿赌服输。” 陆正川右手翻转,掌心浮现一枚青色玉坠,掷向陆平,接着道:“这是城北清源山矿脉的信符,你持着玉坠前往,那矿脉管事的一看便知。” “如此,陆平就先谢过三叔了。” 场面看似一团和气,但陆平心知肚明,陆正川可是真真正正地杀过他一次。自己要想在陆家好好待下去,就必须将三房连根拔起,才能永绝后患。 片刻后。 陆平在陆正雄的带领下,径直往陆家库房而去。 从记事起,陆平就只知道父亲为自己留下了一笔丰厚遗产,但到底有多少,有些什么,却始终无从得知。 两扇玄铁浇筑的厚重大门,在陆正雄以灵力催动家族信物之后,予以回应,从缝隙处亮起一道白光,而后缓缓向内开启。 陆平深吸一口气,十多年的谜底,终于要在今日揭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石案,案几上,放置着一张木质托盘,一枚白玉质地的指环,孤零零地躺在上面,显得尤为寒酸。 陆平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了一眼陆正雄,又转而看了看石案,咽了口唾沫道:“这就是我爹留给我的遗产?” 陆正雄笑而不答,上前将那枚指环拿起,交到陆平手中,这才道:“你且带上,分出一粒心神在指环上试试。” 陆平疑惑不解,但陆正雄又一副有意卖弄玄虚的模样,也只好照做,紧接着,便被震惊的心脏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因为,陆平看见了一座山。 一座灵晶堆砌,足足有十几米高的山峰。 陆平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显然,准备的还不够充分。 这指环中,自成一片空间,四四方方,长宽足有十丈,被灵晶占据了大半,如此庞大的数量,少说也有上万枚! 陆正雄看着陆平表情,心满意足,这才解释道:“此物名为空明戒,乃是一件方寸至宝,必须要灵动境的修士才可动用,这也是为何你爹会留下遗言。未曾破境,即便将此物交托于你,也无法炼化,反而容易遭人惦记,平添许多危险。” 陆正雄又道:“这方寸至宝,最为珍贵,往往可遇不可求,其中所蕴藏的空间越大,越是难得。当年老二,也是因缘巧合得了这件宝物,才会与人起了冲突,以至……” 陆正雄声音颤抖,面露悲怆,被往事勾起两人间的兄弟情深。 陆平亦是止不住的眼眶泛红,手上小巧指环,也变得沉重许多。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伤心事。”陆正雄整理好情绪,叮嘱道:“你且滴落一滴精血在这空明戒上,便可认为其主,隐去踪迹,收纳在气府之中。此后,除非是你身死,外人便不能窥探戒中空间。” 陆平闻言,指尖随之渗出一滴泛着红光的鲜血,甫一接触指环,便与陆平生出某种奇妙关联。 陆平心念一动,指环便消失无踪,果然静静漂浮在膻中气府内的漩涡之中,又一念头,便再度浮现指间,收取自如。 收回心神,陆平旋即向着陆正雄深深鞠了一躬,感动道:“陆平,谢过大伯。” 如此数量的一笔灵晶,恐怕比起整个陆家库房的库存,都相差无多。 但陆正雄却能够丝毫不为所动的为陆平守护整整十二年,这当中的情分,绝非一句感谢就能说尽。 陆正雄一手抚须,微微颔首道:“且去休息吧,这些年你苦于不能破境,我也不忍强加你太多事务,如今你既已是真正的修行中人,便万万不可懈怠,从现在起,也要多为家族大业,尽一份心了。” 陆平又郑重鞠躬行礼,这才辞别了陆正雄离开。 回到房中,陆平先是给父母牌位各自上了三炷香,又磕了三个响头。 也不起身,盘腿在蒲团上坐定,陷入沉思。 当初陆正南遇袭身亡,陆平尚才四岁,随着这些年的逐渐深入调查,诸多疑点,才渐渐浮出水面。 那次任务,是应了苍月城三大世家之一的莫家邀约,陆正南与陆正川共同前往,商议一处河岸渡口的利益分配。 两人便是在半途,遭遇伏击。 四个合气境,七个玉骨境,围杀的队伍只有十一个人,却是足以撼动苍月城的一股力量。 战斗的细节,根本无人得知,因为这次伏击下的幸存者,只有一个人,陆正川。 等陆正雄得知消息,带人赶到现场,只剩下奄奄一息的陆正南,已是气府尽毁,回天乏术。而在现场留下的伏击者尸体上,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够表明的身份的线索,无从追查。 事后,陆正雄亲自前往莫家讨要说法,奈何无凭无据,莫家只是咬紧牙关,死不承认。 陆正雄当年也是火爆的脾气,与莫家家主大打出手,两家也因此交恶。 此后十余年间,两家子弟但凡遇见,轻则互开嘴炮,重则刀兵相向,为了争夺资源,明里暗里,都互相折损了十余条性命。 而这件事从头至尾,陆平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为何在当时如此众多高手的围攻下,陆正川一个合气境初期能够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反倒陆正南当时已是合气境中期,却不能突出重围。 与此同时,陆家三房别院内。 陆冲服下两枚一品养元丹,又经由陆正川注入一道灵力疏通血脉,才终于悠悠转醒,只是脸色苍白,显然受伤不轻。 陆家百裂拳,重在蓄势,一旦被拳势锁定,同境交手,几乎避无可避,若非陆平并无杀心,陆冲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陆冲此刻半躺在床上,一脸怨毒,恨声道:“爹,陆平那个小杂种一定要死,清源山矿脉,决不能……” “噤声!” 陆正川大声喝断,又谨慎地以灵力查探屋外,这才瞪了陆冲一眼,呵斥道:“此事万不可再提起,你可知若是泄露,你我父子二人都会性命不保!” 陆冲自觉失言,也是悻悻然低下头,不做争辩。 陆正川靠着床边坐下,多少还是有几分心疼这个儿子,柔声道:“你这几日,就好好在家修养,破境所需的一千枚灵晶,我自会想办法解决。” “至于那个陆平……”陆正川微微挑眉,眼神阴鸷,阴沉道:“我当初能怎么对付陆正南,就能怎么对付他这个小杂种,只要他敢去清源山,就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第五章 青梅之约 天光破晓,陆平从一夜的入定中收回心神,精神奕奕。 与陆冲的一战,让陆平受益颇丰。 如今陆平膻中穴内的气府,不仅灵气充盈许多,灵气漩涡中,更有无数道灵气凝结的丝线,如涓涓细流,缓缓灌溉着四肢百骸。 其中,有一股灵力溪流尤为粗壮,顺着经脉,汇入腹部丹田处的穴位,氤氲朦胧。 正是第二处气府即将孕育成型,破入灵动境中期的预兆。 门外,林伯已经催促过几次,备好了早膳。 得知陆平破境的消息,老人显得比陆平还要高兴,到今日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忙活。 一顿早餐,陆平陪着老人边吃边聊,多有感慨。 提及二房这十多年的处境,老人更是悲伤落泪,又因为陆平喜极而泣。 一个时辰后,陆平安抚好老人情绪,这才独自出门,往南城方向而去。 萧家,同为苍月城三大世家之一,府邸便坐落于南城。 而萧家如今家主萧云澈的独生女,正是和陆平有过婚约的萧家大小姐,萧玉如。 萧家府邸,雕梁画栋,比起陆家还要气派几分。 府内的后花园中,假山怪石,树木成荫,以人工开凿出的一汪湖水,清明如镜。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径直通往湖心处,当中筑起一座六角凉亭,一个青衣素衫的妙龄少女,正端坐其间,有婉转琴音飘荡。 “叮咚。” 一粒石子,从墙外坠入湖面,搅动开一圈波纹荡漾。 少女停住抚琴双手,面露笑意,望向石子投来的方向,声音温柔,如春风化雨:“陆平,是你吗?” 一道身影闻言跃上院墙,几个闪身,站定在一根伸出水面的树桠上,不是陆平还能是谁。 “玉如,好久不见。” 陆平的声音同样温柔,大概也只有在萧玉如面前,才会让少年展露这少见的一面。 萧玉如朱唇微张,却又忽然闭口不言,转过身去不看陆平,半晌,才颇有几分幽怨道:“你既然说过不再见面,怎么又自己跑过来,这般没有脸皮的吗?” 陆平心中一紧,他的确说过这句话,只是那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是个无法修行的废物。 这句话,不过是陆平不想拖累她的说辞罢了。 看着萧玉如背影,陆平好似百爪挠心,满是后悔,不该如此对她,沉吟许久,才低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眼下已是灵动境的修士了。” “真的?”萧玉如闻言,激动地站起身,回头望向陆平,“你终于可以修炼了?” 见陆平点了点头,萧玉如顿时心花怒放,只是下一瞬,一双春水般的眼眸,又很快黯淡下去。 萧玉如幽幽道:“下个月,我就要启程去天都城,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都城,亦称神都,乃是整个东域最大势力,大轩王朝的都城。 而那位位极人臣的大轩国师,七年前路过此地,不知如何,选中了萧玉如收为关门弟子,与萧家定下约定,要在十八岁之时启程前往神都,与其学艺。 这件事,被萧家严禁外传,除了萧家自己人,大概也只有陆平知晓了。 陆平一阵错愕,顾不得许多,一跃到了凉亭中,急切道:“怎么如此突然,不是按照约定,要等到你十八岁之后再出发吗?” 萧玉如脸上涌起一抹红晕,怯生生道:“原本是如此的,只是前不久先生传信过来,说已经差了一位师兄前来接我,大概不日就要抵达苍月城了。” “怎么会这样……”陆平一阵失神,愣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默默相望,最后,还是萧玉如上前一步,用尽莫大的勇气,握住陆平右手。 萧玉如眉眼如春水,羞赧道:“陆平,你会来找我吗,就像现在一样,哪怕我远在神都,你也会跨越千山万水,找到我。” 陆平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即便当初陆正南去世,萧家也不曾背弃婚约,更是萧玉如温柔体贴,陪着陆平一起度过许多难熬的日子。 这份情谊,陆平如何割舍,如何忘怀? 陆平下意识将萧玉如握得更紧,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头,一字一句道:“无论万水,千山,绝不失言!” …… 辞别萧玉如,陆平有些心烦意乱地走在路上。 要在一百年内突破到第七境。 要调查清楚陆正南真正的死因。 眼下又多了一件,要日后赶赴神都,和萧玉如重逢。 每一件事,仔细想想,都很难。 陆平叹了叹气,继续慢慢悠悠地走着。 苍月城并不算大,南北城门之间,相隔不过十里,走回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眼下巳时刚过,街上正是行人最多的时辰,陆平走出不过百米,便被面前簇拥的人墙挡住去路。 陆平透过人群望进去,是个头戴方巾的中年男人,面前一块摊开的包袱皮,上面形形色色,药材灵符,丹药灵器。 不过是城内随处可见的游商,陆平看过一眼,便没了什么兴趣,刚要迈步离开,体内灵力蓦地一阵翻涌,迫使着少年停下脚步。 那处摊位上,似乎有着某样东西,与陆平的体内气府,产生了连接 陆平慌忙分出一粒心神沉浸到气府之中,却发现气府中一切如常,那火种和翎的身影,依旧是漂浮在气府中的旋涡之上。 陆平虽然疑惑,还是挤进人群,靠着地摊边上蹲下,佯装不在意地挑挑拣拣,目光扫过一圈,最后一个通体漆黑,不过手掌大小的黑色人偶上。 陆平仔细感受了片刻,最终确定,那股莫名的牵引,便是来自于这人偶之上。 而陆平正对面,是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看着二十岁上下,神色漫不经心,却也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那黑色人偶。 陆平虽然不长于商贾之道,但也明白一个欲扬先抑的道理,先是随手从摊位上拿起几样物件,问过价格,再轻飘飘地蹦出一句太贵,一边摇头,一边将东西放回原位。 磨蹭了半天,陆平刚要出手,却慢了对面的白衣男子一步,已经被他先行一步将人偶攥到手里,一边询问摊主:“不知道这件东西,要价几何?” 陆平一阵懊恼,但也只好不动声色,继续等待。 摊主上下审视一眼白衣男子,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意味,晃着三根手指道:“三百。” 白衣男子微微挑眉,疑惑道:“三百两银子?” “大兄弟,想啥呢。”摊主换了个双手拢袖的姿势,没好气道:“我说的是灵晶。” 三百枚,灵晶?! 陆平咽了口唾沫,得亏自己没有先一步开口,有钱也不是让自己这么花的。 白衣男子也果断得很,听到这个价格,一言不发地放下人偶,直接就要起身离开。 摊主也有些急了,毕竟从围观的人群里一眼看过去,只有这白衣男子一身贵气,像是个冤大头的模样。慌忙起身喊道:“诶,朋友!别着急呀,你好歹还个价试试?” 白衣男子不为所动,头也不回。 “朋友!你试一试呢,说不定我就同意了呢!”摊主已经近乎咆哮了。 陆平伸出一根手指,在一旁试探着问道:“一枚?” “成交!” 摊主不由分说地抓起人偶,一把塞到了陆平手里。 陆平恍惚还是有种上当的错觉,但已经下意思将人偶揣进怀里,而后心念一转,放入了空明戒中,再顺手取出一枚灵晶,交给摊主。 这时才闻言转过身来的白衣男子,表情崩溃,似乎不敢相信人心如此险恶,又狠狠锤了自己胸口两拳,才自怨自艾道:“罢了罢了,与我无缘。” 一边懊恼,一边远去。 陆平悻悻然地挠着头站起来,有些觉得占了那白衣男子的便宜。 只是陆平仔细去看着那人背影,却又奇怪得很,明明走得并不快,可不过几次眨眼间,已然不见了踪影。 第六章 深入 回到陆府,陆平紧闭房门,这才取出黑色人偶,仔细端详起来。 这人偶作盘腿状,双手垂于膝上,各捏一道印诀,材质非石非木,却坚硬无比,陆平尝试以灵力度入其中,也是毫无反应。 而且人偶通体黑色,也并非颜料浸染,从背部裂开的一道裂纹中,能够窥见人偶内部,也是一抹漆黑。 陆平研究了一阵,不得其解,又沉浸心神看过气府当中,翎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也不便询问,只能作罢。 接下来几日时间,陆平则是忙着打点从三房转回陆平手中的各处生意。 大大小小各处商铺,足有十余家。 即使陆正雄特意抽调了十几个原本就是陆正南手下的伙计过来帮手,陆平仍是忙得晕头转向,每日都得花费七八个时辰,在各处店铺间周旋。 好在陆平如今对朔气纲要已经烂熟于心,行气一周天,不过数十息的功夫,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修行,也不会觉得如何疲惫。 陆平大概清算过所有店铺的账目,每月除去所有开销,余下的利润,大概在十万两银子,折算成灵晶,也就是十枚上下。 大轩王朝的银钱制度,世俗交易,仍是以真金白银为主,一万两白银,方能兑换一枚灵晶,可以在大轩王朝各处统一设立的御宝斋,存取交易,自由兑换。 而范围若是扩大至整个东域,亦或是所有修士之间,便只认可灵晶,才是唯一的硬通货。 将一切安排妥当,陆平这才准备出发,前往清源山矿脉。 如今苍月城三大世家,立足的根本之一,便是各个家族所掌握的矿脉大小,以及矿脉多少。 陆家与萧家,皆各自握有两条小型灵晶矿脉,至于莫家虽然只有一条小型矿脉,却掌控着苍月城唯一对外的一处渡口,两相比较之下,也就大差不差了。 临行前,陆府门口,陆平正和一个紫衣汉子细细交待。 苍月城距离清源山不过一百多里,只是陆平此去,少说也得耽误两三天时间,城中各处生意,大大小小的事务,总得有人处理。 汉子三十来岁上下,一脸虬髯,名叫王栋,本就是当初陆正南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只不过后来二房没落,各处生意又尽归他人,才不得已去了陆正雄的手下。 这次陆平重新夺回二房产业,王栋更是第一个便向陆正雄请命,要重回二房手下,态度坚决。 初见陆平的第一面,王栋就哭得稀里哗啦。发誓要为陆平鞠躬尽瘁,不死不休。 对于王栋的忠心,陆平并无怀疑。更重要的原因,是王栋身具三品正财格,即便不依附于陆家,以他的命格资质,哪怕自立门户,也至少是富甲一方的豪强。 放着现成的人才不用,陆平还不至于如此暴殄天物。 对于陆平的絮叨,王栋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毕竟陆平如今的身份,是代表着二房的主事人,该有的尊重,一点也不能少。 一切确认无误,陆平这才翻身上马,一骑出城。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是到了清源山脚下。 继续向前,就有设立的岗哨盘查,接连三道关卡,毕竟灵晶事关家族命脉,不容许出现任何闪失,再谨慎也不为过。 陆平出示过信物玉坠,又自报身份,这才得以顺利放行。 还未到矿场,陆平远远便看见前方空地上,聚集着人群,一个黑衣蓄须的中年男人,站在众人面前,正在大声解释着什么,只是显然不能服众,反而让一群旷工愈发激动。 “罢工!”人群的最前方,一个穿着开襟汗衫的壮汉,将手上镐头一丢,大声喊起口号。 一见有人带头,人群也瞬时响应起来,纷纷振臂高呼。 “事情不解决,我们绝不下矿!” “就是,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一时间,众说纷纭,高台上的中年男人眼见群情激愤,只得妥协道:“放工,今日所有人全部放工!” 陆平见着人群散去,这才靠上前来,询问道:“发生何事,怎的闹成这种局面?” “可是陆平少爷?”中年男人先是疑惑问道,见陆平点了点头,这才长叹一声,“我是此处的管事,徐有奇,此事说来话长,平少爷还请这边细说。” 说罢,徐有奇领着陆平在一旁粗糙搭建的临时窝棚内坐下,一脸愁容,缓缓道:“四天前,矿洞里出了一起事故,两个挖矿的伙计被埋在了矿洞里,我虽然抓紧派人去救援,但等到把塌陷的山石清理出来,找到那两个伙计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然后呢””陆平微微皱眉,出了人命的确是大事,可这也不至于闹到所有人罢工,只要按照正常的处置方法,重新做好矿洞支撑,再安排好两个伙计的抚恤发放,完全可以重新正常开工。 徐有奇脸上愁容更深,接着道:“那片坍塌被完全清理后,出现了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山洞,似乎早就存在于山体内部,而且当中异常灼热,我派人进去查探,别说深入洞中,只洞口处的温度,连灵动境的修士,都无法承受。” “接连几日下来,整个矿洞都受到影响,温度也随之暴涨,这些工人只是普通人,下一次矿洞,就得丢了半条命。就在昨天,又有三个工人出来不及时,生生热死在了里面,才导致他们吵着不肯下矿,纷纷罢工。” 又是三条人命! “徐有奇!”陆平拍案而起,心内愤怒直接压抑不住,质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瞒而不报!” 徐有奇也未曾料到,陆平看着年纪轻轻,火气却如此之大,竟然丝毫不留情面,当即吓得躬身告罪:“还请平少爷息怒,实在是三长老前些日子掌管矿场时,让属下我无论如何要在三个月内采出一千枚灵晶,为了进度,属下才不得不冒险采矿。” 陆正川? 陆平稍作思索,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键,定又是为了他那宝贝儿子陆冲破境之事。 一方面想办法谋夺陆正南留下的遗产,即便此事不成,还有这边矿场的灵晶作为备用,真是打得极好的一手算盘。 陆平心内计较一番,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恢复矿场的正常运转,至于陆正川暗中克扣矿场灵晶开采之事,等回了陆家,再如实禀报陆正雄就是。 陆平当即决定道:“先带我去矿洞看看情况。” 一行四人,陆平,徐有奇,还有两个护卫,也是整个矿场仅有的四名修士,其余不曾突破的筑基境,去了反倒是给几人徒增负担。 而在四人身影进入矿洞之后,矿场一处角落,一个护卫悄悄放飞一只传信灵鸳,向着苍月城方向飞去。 此处矿脉,从陆家发现至今,已经开采十余年,矿洞深入地下也有数百米。 随着陆平四人渐渐深入,及至百米左右,两名不过灵动境初期的护卫,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又深入百米,两人已是举步维艰,硬着头皮跟在陆平身后。 至于徐有奇,虽是灵动境中期的修为,此刻体内灵力躁动,也是有苦难言。 碍于陆平一举挫败灵动境圆满的陆冲的事迹,早已传遍陆家上下,徐有奇也根本不敢发作,身份不如人,打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陆平回头看上一眼,知道两名护卫到了极限,便让两人先行退去,只让徐有奇跟随。 直至到了矿洞与那洞穴的分隔处,灵气浑厚如陆平,也顿觉压力倍增,此处的温度,较之矿洞入口,上升了十倍不止。 陆平本就存着惩戒徐有奇一番的心思,见他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一身汗如雨下,颤抖不止,也只佯装着视而不见。 晾了徐有奇半晌,陆平这才幽幽开口道:“徐管事,感觉如何?” 徐有奇努力想挤出一点笑脸,却连笑也笑不出来,颤声回道:“回平少爷,属下……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 “哼!”陆平冷哼一声,“你坚持不住,那些旷工便坚持得住了?!” 徐有奇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属下知错,属下再也不敢了。” 陆平到底心软,看着徐有奇的可怜摸样,摆手道:“行了,滚出去吧!要是再敢做出有违族规之事,我决不轻饶!” “多谢平少爷。” 徐有奇又哐哐磕了两个响头,一刻也不敢再留,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陆平这才细细观察起眼前两处洞穴的差异。 那新露出的洞口,深不见底,墙壁光滑,明显是有修士以灵器开凿,而非人力可为。 陆平犹豫了一番,抵御眼前程度的高温,大概要耗费自己体内半数灵力,即便有着朔气纲要能够时时补充,凭自己目前的境界,最多也只能再深入五百米的距离。 陆平打定主意,五百米,无论能否查明这件事情的缘由,都要退出来,决不能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旋即,陆平每迈出一步,便在心中记一次数,走到第一百三十步时,眼前洞穴豁然开朗,宽度足足变宽了一倍有余。 又一百五十步,陆平忽然停住脚步。 眼前洞穴的一侧,突兀从山体中汇入一道红色‘河流’,各自占据着洞穴一半,安静流淌。 那条河流,熠熠生辉,因高温升腾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分明是世间火属中最为纯粹的地火之浆! 第七章 玄甲火蟒 如此纯粹的地火,向来都是可遇不可求,无论用来炼制灵器亦或是丹药,都会毫无疑问的让成品品质,直接拔高一个档次。 只可惜陆平并无正御命格,也对炼器丹药之道一窍不通,否则这洞中经久不灭的地火,完全就是一处天然的熔炉,只要能够加以利用,就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但眼下因为这条地火汇聚的河流,洞中温度节节攀升,陆平只前进不过数十步,额头已经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陆平平静了片刻心神,一咬牙,身体紧贴着不被地火侵蚀的另一侧洞穴岩壁,决定继续前进。 再度前进百步距离,陆平浑身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体内灵力,也一度陷入供不应求的境地。对于先前徐有奇受过的罪,陆平此时也是感同身受了一把。 陆平只得暂时停下脚步,前方洞穴一眼望去,仍是深不见底,虽然心中不甘,但少年也知道,只能走到这里了。 然而下一瞬,一股清凉气息,忽然自陆平胸口处开始向外迸发,呼吸之间,已经将陆平整个身子完全包覆其中,彻底隔绝了洞内的高温。 “继续往前吧,放心,我会护住你。”一道声音在陆平脑海响起,听着便让人骤然心安。 陆平一阵惊喜,沉浸心神,果然看见气府之中,翎一手掐着印诀,已然苏醒。 只是陆平又不免疑惑道:“你怎么突然醒过来了?” 翎顿时没好气道:“这么危险的地方,随随便便就敢闯进来,我要是还不醒,恐怕就只能替某人收尸,另寻下家了。” 虽是责备,只是话语中,仍能感觉到翎流露出的关切,让陆平心中一暖。 陆平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旋即好奇道:“你既然说此处危险,为何还要我继续深入。” 翎稍作犹豫道:“我如今虽然修为千不存一,但我能隐隐感觉到,这洞中,蕴有对你修行大有裨益的天材地宝。” 领顿了顿,生怕陆平理解的不够清晰,重复道:“我的意思是说,真正大有裨益的那种。” 陆平虽然从未问过翎的身份来历,但是两人之间,如今已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陆平的命本就是翎救回来的,少年自然对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此刻不再受洞中灼热影响,陆平得以放开速度,即便被地火占去了一半位置,洞中依然足够宽阔,可以让少年全速奔跑前进。 一刻钟后,陆平少说也已经往前又深入了几里,眼前场景,才终于再度有了变化。 流淌蔓延至此处的地火,开始逐渐收束,像是归入瓷器瓶口,到最后只剩陆平手腕大小的一股细流,自前方突兀出现的断崖处向下跌落。 陆平顺着望过去,断崖下方地势开阔,底部最深处,有红色的地火翻涌,宛如一片火海。 抬眼望去,火海上方约莫着四五丈高度的位置,从岩壁上延伸出一块巨石,以人力开凿,雕琢出一方高台。 那高台长宽能有二十丈,台面平整如镜,居中的位置,摆放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漏斗,通体鎏金,周身密布着奇异符文,细看之下,还有一道道光华,在符文间流转不息。 从高处坠落的地火,不偏不倚,便恰好落入其中。 陆平纵身从断崖上跃至高台,缓步靠近漏斗面前,才发现那漏斗之下,放置着一只青玉雕琢的玉杯,自高处落下,经过收束之后的地火,又似乎经过漏斗凝练浓缩,才最后滴落玉杯当中。 杯中的液体,金红相间,璀璨如日光,陆平仅仅注视一眼,双目便有一股如同灼伤的刺痛感。 这方高台上灰尘堆积,台面上也不见一个脚印,也不知已经多久无人踏足,而那漏斗下的玉杯,当中却只堪堪半杯金红色液体,如此算来,说是万淬其一的大造化,也丝毫不为过。 翎虽然此前早已有所感应,但眼前所见,也不免小小吃了一惊,诧异道:“以这般缜密布局的淬元之阵,用来凝练这地火精髓,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陆平四下打量过,并未见有任何异常,却也不敢贸然有所动作,谨慎问道:“既是阵法,为何反而不见那布阵之人的踪影?还有这地火精髓,又要作何使用?” 翎略作沉吟道:“看这洞中情形,只怕那人布阵之后,便再也不曾来过,至于用法,倒也简单得很,直接喝下去便是。” 话音未落,陆平胸口飘荡出一缕缕金色灵气,转瞬凝聚成一道灵动虚影。 那虚影一手掐诀抵御着洞中酷热,另一只手指点向青玉杯,指尖一道金光乍现,玉杯旋即缓缓飘起,直至陆平面前三寸,而后悬停不动。 翎又道:“我会暂时压制这地火精髓中的火性,你放心饮下,将其炼化至丹田,便可促成第二气府的开辟。” 陆平这才将玉杯握在手中,再无顾虑的一饮而尽,入口清凉,竟还带着一丝甘甜。 “轰隆!” 整个山洞,忽然莫名震颤了一下。 翎的身影在这动静出现的同时,瞬间消散,重新回归到陆平的膻中气府,只有一个字在陆平脑海响起:“跑!” 陆平尚有几分错愕,身体却已经做出反应,直接拔地而起,想要返回来时的洞口处。 只是陆平身子刚跃至半空,高台下方翻涌的地火之中,一道巨大黑影陡然袭来,逼迫着陆平只能无奈调转方向,一脚踩踏着岩壁,整个人向后翻转腾挪,惊险落在高台另一侧的边缘上。 那巨大黑影一击不中,整个身子却径直撞向陆平来时的洞口,一阵地动山摇过后,整个入口已是轰然坍塌,将陆平退路彻底封死。 烟尘散尽,陆平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巨大黑影,赫然是一条身长十余丈的赤色巨蟒,水缸粗的身躯覆盖着赤红鳞甲,头顶上一只独角寒芒闪烁,正不断吞吐猩红蛇信,死死盯住下方的陆平。 翎小声呢喃道:“我就说怎么这一路如此顺利,连个阻拦禁制也没碰上,原来是养着这么大一条玄甲火蟒,来做这淬元之阵的护卫。” 陆平一阵腹诽,您老人家还敢再不靠谱一点吗? 陆平颇有些无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翎稍稍犹豫了片刻道:“你先顶住,我需要准备一下,自然有方法能够带你出去。” “我?”陆平不敢相信这么冰冷的话会从翎的口中说出来,一手指了指那玄甲火蟒,“我顶住他,怎么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都别想,我不是不想出手,而是不能出手。”不等陆平再开口,翎已经抢先一步,将陆平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陆平小声嘟囔了几句,却也瞒不过翎的感知,呵声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如果跟这畜生交手,会有什么后果?” 陆平扑棱棱眨了眨眼,静待下文。 翎接着一字一顿道:“你跟我,眼下本就是这方天地规则之外的游离者。若是被天道洞察,唯一的下场,就是会引动九天劫雷瞬息降临,直到将你我二人……轰杀至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尤其最后几个字,翎话音咬得极重。 陆平喉结微动,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这玄甲火蟒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挺了挺胸膛,毅然道:“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第八章 困兽 时间紧迫,翎也不再废话,叮嘱道:“这玄甲火蟒,生来就是灵动境的修为,眼前这条,仅从大小判断,少说也已经存活了百年,又日日浸染在这地火之中修炼,恐怕不比合气境的修士弱上多少。” “所以,你万万不可硬碰硬地与其地交手,只消拖住一刻钟的时间,我便能做好准备,带你离开。” 说罢,翎便不再开口,沉浸入一种奇妙的状态,双臂不停在空中点指挥舞,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虚空描绘着什么。 一刻钟…… 还是面对一只修为能够匹敌合气境的妖物。 陆平微微皱眉,翎还真是看得起他。 只是场面虽然毫无胜算,陆平还是长舒一口气,将整个人调整为半蹲的姿势,蓄势待发,以应对玄甲火蟒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 眼下去路已经被截断,陆平唯一能够活动的范围,就只剩这一方高台,俨然一副困兽之斗的局面。 四周的岩壁,虽然也遍布向外突出的尖刺,能够用以借力,但也容不得一点失误,陆平一旦失手,就必然跌进下方火海,或是沦为这玄甲火蟒的口腹之物。 不到万不得已的局面,陆平不会如此冒险。 玄甲火蟒虽然体型巨大,行动却丝毫不显笨拙,刚才的一番突然袭击,若非有翎的提醒,陆平必然躲闪不及。 实战经验上,陆平本就有所欠缺,除了与陆冲一战,几乎从未与人有过涉及生死的争斗。 陆平唯一的倚仗,就是两者对比之下,自己身形娇小,足够灵活。 思忖间,上方的玄甲火蟒开始绕着岩壁迅速游走,蛇类的天性使然,面对猎物,必然会先寻找其弱点,徐徐图之,然后抓住其松懈的时机,再一击毙命。 陆平目光,亦随之而动,将自身大半灵气,倾注在双腿之上,以追求极致的速度。 一声尖啸,玄甲火蟒随之俯冲而下,迅若奔雷,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想要将下方陆平,一口吞入腹中。 陆平见状,一个矮身向右侧方向滑出数米,足尖用力一蹬,又顺势向后避开,与玄甲火蟒顿时拉开到一个安全距离。 玄甲火蟒这一击,将高台砸出一道巨大缺口,整个身躯落地之后,又蓦地蛇尾卷曲,从上而下,再度砸向陆平。 一时间,高台上响声不绝,却都被陆平惊险化解,只每一次,都在高台上留下一道裂痕,原本宽达二十丈的台面,七零八落,留给陆平活动的范围,也越发狭窄。 接二连三的攻击落空,让玄甲火蟒也变得更加暴躁,又是一击不中之后,整个蛇身忽然蜷缩成一团,却是向着头顶的岩壁笔直撞去。 刹时间,整座洞穴随这一撞,开始剧烈震颤,上方无数嶙峋尖刺应声剥落,如陨石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石雨,将下方的陆平笼罩其中。 玄甲火蟒动作不停,不断在岩壁间横冲直撞,直至将陆平逼至方台角落,才蓦然尖啸,再度俯冲过来。 巨大的身躯,裹挟着十几道坠落的尖刺,玄甲火蟒这一击,酝酿已久,根本不给陆平任何闪避的空间。 陆平目光如炬,既然退无可退,便无需再退,整个人一跃而起,反倒借着那一道道坠落的尖刺,如脚踏天梯,主动迎了上去。 二者相接之际,陆平双掌如刀,竟生生破开玄甲火蟒坚硬无比的鳞甲,划开一道缺口。 陆平继而翻身骑上蛇头,双腿死死夹住,不管不顾,只朝着那道伤口处,疯狂出拳。 陆家百裂拳,本就以刚猛无敌的拳意为精要,此刻生死一线间,陆平心神与拳意浑然契合,每一拳都好似惊雷炸响,力道层层叠加,竟将那原本不过寸许的微小创口,硬生生轰开一道深逾手肘的血洞,每拳落下,必是血肉横飞! 自身要害猛然遭受重创,一声声凄厉啸声,骤然响彻此间。 玄甲火蟒开始疯狂在这方密闭空间内上下翻滚,想要摆脱陆平,用自身身躯不断冲撞岩壁,只是头顶处原本作为杀伤利器的尖角,此刻反倒成了累赘,恰好将陆平的身躯遮挡在后面。 两者僵持不下,那玄甲火蟒又忽然调转方向,蓦地向下俯冲,竟是想要一头撞进下方火海之中。 陆平心头一紧,正是进退两难之间,头顶蓦然浮现一道金色的法阵图案,篆刻有无数符文,仿若游鱼,在当中自发环绕流转。 翎的声音终于在陆平脑海中响起:“快!速速以灵力激活法阵!” 陆平当即将一身灵力运转至极限,一个纵身,从玄甲火蟒身躯上脱离。 那金色法阵感应到灵力波动,一道光柱拔地而起,将陆平挟带其中,竟直接穿破层层地壳,只一瞬间,便重新回到地面之上。 一场鏖战,陆平此刻已是筋疲力尽,若非最后关头拼死一搏,恐怕已然葬身那片地底火海。 眼下终于脱离险境,陆平再也坚持不住,脚下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不远处,有个身影畏畏缩缩,从一堆乱石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正是听见动静赶过来的徐有奇,小心问道:“可是陆平少爷回来了。” 也怪不得徐有奇不敢贸然靠近,陆平这番从天而降的登场方式,属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再加上陆平与玄甲火蟒缠斗一番,浑身上下,尽是飞溅的血肉残渣,活生生一副杀神降临的模样。 陆平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回应道:“是我。” 徐有奇这才敢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眼,不禁咋舌道:“您这一身,可像是刚刚经过一场血战啊,难不成这洞里,还有什么了不得怪物,连您也不是对手?” “确实有些棘手。”陆平比画了一个向前的手势,示意徐有奇边走边说,“这几天,先暂时停工,所有人未经允许,绝不准进入矿洞之中。” 陆平说得虽然不尽详细,徐有奇也多少能看出事情的严重性,招呼过来两个候在一旁的护卫,便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陆平行走间,也已经仔细查探过身体情况,一身灵力,此刻几近枯竭,但好在并未伤及经脉,调养几个时辰,也就能够恢复如初,至于身上的一点皮外伤,倒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气府之中,半杯地火精髓,被一圈金色灵气包裹住,悬在那道火种下方。 翎似乎因为书写法阵,又耗费了不少修为,而再度陷入了沉睡之中。 至于那玄甲火蟒,看似被自己伤得狼狈,其实也根本不曾触及本源,唯一幸运的是,入口已经被那畜生自己毁掉,那洞穴又深入地底数十里,短时间内,想必也无法逃窜上来。 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将此间情况回禀陆正雄,派遣家族长老前来,才有可能将玄甲火蟒彻底击杀,若是能更进一步,将那地火为之所用,于整个陆家实力,也将是莫大的提升。 与此同时,矿场进山的山道上。三个黑衣蒙面的身影,正将几个关卡处负责盘查的护卫清理干净。 蓦然看见那道将陆平送出地底洞穴的光柱,眼神中皆流露出一抹明显的震惊,旋即加快速度,朝着矿场赶去。 第九章 黄雀与蝉 陆平与徐有奇走到矿场正门处。 自山下而来的三个黑衣人,也恰巧出现在视线当中。 彼此双方,都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脚步,遥遥对视。 徐有奇身为矿场管事,看见三人的一瞬间,就已经比陆平先一步明白发生了什么。 从山脚到矿场正门,足足三道关卡。 必然只有所有护卫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才会任由三个陌生人出现在这里。 徐有奇刚要回头呼叫援手,下一瞬,忽然自眉心处炸开一个血洞,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平既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注视着三人。 两个玉骨境的高手,中间那个领头者,更是实实在在的合气境,这三人的境界,陆平早已看得清清楚楚,跑与不跑,其实没什么差别。 中间的黑衣人率先开口问道:“你就是陆平?” 见陆平点了点头,那人摘下面罩,看着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继续道:“我叫莫三,不过这苍月城里,大家都给我几分面子,叫我一声莫三爷。” 莫三上下打量了陆平一眼,又问道:“你既然能活着从那洞中出来,看样子,那矿洞中的秘密,你也已经知晓了?” 陆平未置可否,尽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眼前这样的敌人,若是保持理智,还能有一丝机会。 否则,对面的这三人只会比起自己在洞中面对赤甲火蟒时的局面更加凶险,心慌意乱,那就必死无疑。 陆平强作镇定的挤出一丝笑容,转而道:“原来是莫家的前辈,不知道各位今日到此,是路过,还是决定和我陆家,宣战呢?” 莫三既然敢取下面罩,还自报家门,必然已对陆平存了必杀之心,迟迟还未动手,想必也是想从他口中,获取一些尚未知晓的情报。 似乎对陆平的表现十分欣赏,莫三毫不避讳地夸赞道:“处事冷静,临危不乱,都说你陆平是陆家的废物。依我看来,你比起陆老三那个视若珍宝的宝贝儿子,可要强得多了。” 陆平心头一震,陆正川居然和眼前这三人也有联系! 陆平原以为陆正川不过是想贪墨二房家产,才处处针对自己,眼下看来,勾结莫家,残害同族,陆正川所谋,恐怕是想将陆家的整个家业,尽握手中。 “前辈这样的高手,竟然也会为陆正川所用,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了。”陆平一边虚与委蛇,一边观察四周情况,想要从三人的封锁中寻求一线生机。 矿场两侧,都是深山密林,陆平若是能趁机遁入其中,凭借高低错落的地势,也许还能有一丝逃离的可能。 同样是三境,陆平故意将陆正川的身份抬高一些,就是希望能引起面前三人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好让自己能够趁机逃跑。 只是莫三却不怒反笑,惋惜道:“你不仅能够不依靠命格突破到灵动境,还这么聪明,要不是合作需要,我还真舍不得杀了你。” 莫三接着道:“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条清源山矿脉,就是陆正川送给我莫家的投名状,至于你,不过是个顺便的附带条件而已。你要是识相,将那洞中你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莫三这番话说完,陆平心里仅有的一点疑惑也豁然开朗。 若是正常情况下,每个家族的每条矿脉,都至少会有一个三境高手常驻其中。清源山这处矿脉,陆平刚刚接手,按着陆正雄的安排,原本是让四长老陆正海兼顾,恰巧这几日陆正海外出未归,如果不是有内鬼通报了情况,莫家又怎么会如此凑巧地打上门来。 陆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敷衍道:“这么说来,前辈还真是宽宏大量,晚辈肯定知无不言。” 说话间,陆平蓦然转身,身形迅若闪电,向着右侧山林疾驰。 然而陆平刚刚有所动作,莫三的身影却比他更快,眨眼间已经出现在少年身前,堵住了去路。 陆平一时间心如死灰,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花招,都不过是徒劳。 陆平能够拼命伤到那玄甲火蟒,因为那终究只是一头畜生,与真正的合气境高手,还有着一定差距,心智更是无法与人类相比,但面对莫三这样的人精,陆平这点小心思,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莫三看也不看陆平一眼,倚着身边一块石头就地坐下,一手拨了拨额前刘海,淡然道:“既然冥顽不灵,那就杀了吧。” 区区一个灵动镜的陆平,还用不着莫三亲自出手,对面两个玉骨境的黑衣人闻言,同时有所动作,向着少年缓步逼近。 “阿嚏!” “阿嚏……” 两声喷嚏,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 两个黑衣人,却顿时如遭重创,口吐鲜血,向后飞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白色身影,从矿场那扇足有四五米高的大门上,失足一般摔落下来,却是在前几日在苍月城中和陆平同时看中了黑色人偶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有些许狼狈地站起身来,连连告罪:“打扰了,打扰了,在下唐风,并非有意惊动诸位,实在是看得太入迷,才一时脚滑,不小心摔了下来。” 莫三脸色微变,能够一击打退两个玉骨境的修士,于他也不算什么难事,但真正让他心生忌惮的,却是从始至终,也未曾发觉这个唐风,究竟是何时出现在那个位置。 莫三也不敢托大,站起身,冷冷道:“即无心打扰,这位道友,我看还是速速离去的好。毕竟出门在外,有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会很麻烦。” “哦?”唐风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头上有些凌乱的发髻,“实不相瞒,我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找麻烦。” 唐风想了想,似乎觉得说得不太准确,又补充:“是总有人,喜欢找我的麻烦。” 唐风这才转过身,同陆平打了个招呼道:“小兄弟,你我还真是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 陆平此刻,也是说不出的震惊,毕竟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唐风举手投足之间,哪里有半点修行之人的样子,但从眼下的情况,唐风至少也该是个合气境的高手,才能让莫三如此忌惮。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陆平开口犹豫了半天,虽然唐风面相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上下,但是这么年轻的合气境,显然不大可能,思来想去,还是叫一声前辈更合适。 唐风微微撇眉,没好气道:“我看着有这么老吗?一回生二回熟,咱俩也算是熟人了,叫前辈显得多生分,叫声唐兄就行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唐风一直背对着莫三,一身破绽暴露无余,竟是全无临敌之际的紧张感。 忽然间,背后的莫三,周身灵力翻涌,凝聚出十余柄薄如蝉翼的青色长剑,带着一阵阵破空声,驱使着袭向二人。 唐风却好似毫无察觉,眼见就要被斩于剑下,那一波青色剑雨,却蓦然在唐风身后一寸位置,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断裂,然后重新化为灵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唐风眼神骤然冷冽,看向莫三,悠悠道:“你刚才明明也说过,打扰人办事不好,为什么明明看见我在跟陆兄弟说话,你却要来打扰我们?” 莫三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这是自从他突破到合气境之后,再也未有过的感觉,当即掌心翻转,祭出一口青色小鼎,悬于头顶上方,垂落下一道道青色光辉,将自身护在其中。 莫三动作不停,有了这件灵器护住自身,旋即双手合十,口中大喝一声:“惊涛手! 一瞬间,莫三面前仿佛有灵气汇聚成一道道浪花,一双足有数十米高的巨大手掌,气势恢宏,自浪花中缓缓抬起,而后猛然拍下。 如此庞大的气机压迫之下,陆平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修行前三境,灵动境,凝练气府。 玉骨境,淬炼筋骨。 合气境,方可灵气化形,御气为物。 莫三眼下使出的这一式惊涛手,便是只有到达合气境,才能使用的灵诀,或攻或守,威力无穷,传闻世间最为强大的灵诀,甚至有改写生死的莫大威力! 眼看着那双巨大手掌袭来,唐风却是面无表情,好似全不放在眼里,随意地向前拍出一掌,眼前一切,轰然破碎。 “明明犯了错,既不道歉,那就只有受罚了。”唐风似有几分无奈,一边说话,迈步朝着莫三靠近。 莫三的眼神终于不能平静,满是惊慌:“你……你不是……” 只是话未说完,唐风已经一个箭步上前,那青色小鼎垂下的防护屏障,犹如纸糊般一碰就碎,一手掐住莫三脖颈,轻轻一拧,那具身体便彻底断绝了生息。 抬手之间,便可锤杀三境强者! 陆平十分确定,莫三的确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因为在他眼中,那具身体内的三处气府,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彻底碎裂。 陆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庆幸着唐风与自己是敌非友。 “前…额,唐兄,今日大恩,陆平必当永远铭记,我陆家,也必将永远将唐兄奉为座上宾,无论日后有任何需要,我陆平绝不推辞。”陆平极为诚挚地向着唐风鞠了一躬,忽然想起空明戒中的黑色人偶,心念一动,便将其握在手中,递到唐风面前,“我记得当日唐兄似乎也钟情此物,还请唐兄收下,也让我聊表感激之心。” 唐风笑着挥了挥手道:“路见不平,理当如此,何况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与你有缘,本就应当是你的。” 陆平见唐风态度坚决,也就不在坚持。 只是陆平心中不禁泛起几分好奇,问道:“不知唐兄今日为何会在此处现身?” “原是因为一些私事路过,意外撞见山下这几人行凶留下的尸体,也算是好奇心太重,反而做了件好事。”唐风又看了看陆平身后,忽然冷哼道:“那边两个装死的,要是不想一辈子躺那儿,就赶紧给我滚过来。” 那两个被唐风一击击倒后便如死尸般瘫倒在地的黑衣人,听见唐风声音,顿时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般连滚带爬地窜了过来,只不住地磕头,大声哀求着唐风饶过二人性命。 唐风却是置若罔闻,冷冷道:“杀不杀你们,自有陆小兄弟做决定,但是身为修行中人,恃武杀人,留着你们的修为,却只会成为祸害!” 唐风右手抬起,指尖蔓延出一条条细若发丝的灵气丝线,缠绕向地上二人,缓缓做出一个虚空拧转的动作,两人随即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脸色苍白如纸,已是气府尽毁,即便不死,也注定是两个废人了。 唐风废去二人修为,转而向着陆平拱手道:“我还有要事处理,此间事情,就由你自行处置,我就先行告辞了。” 陆平亦还礼道:“后会有期。” 眨眼间,唐风人如其名,果然来去如风,在山道间几个闪身,已然不见踪影。 矿场之中,早有人发现门口处的动静,此刻见着一切尘埃落定,只剩陆平一人,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 陆平扫过一眼地上狼藉,向着人群问道:“此处可还有运送货物的马车?” 有护卫当即回道:“有的,这两日没采出多少灵晶,因此还没凑够数量运回库房,还有好几辆空车呢。” 陆平点了点头,随手指点了两人道:“既如此,你二人去取过一辆空车来,将这四人都装上车,随我一同回一趟陆府。” 趁着二人取车的时间,陆平又仔细叮嘱了一番余下护卫,以免再有混乱发生。 徐有奇是被莫三所杀,必然要带回去,也好之后去向莫家兴师问罪。 至于莫三的尸体,和两个黑衣人,是陆平专门为陆正川准备的惊喜。 先是害得陆正南惨死敌手,现在还敢勾结外人,三房这颗毒瘤,陆平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其彻底从陆家清理出去! 第十章 清算 入夜,陆府正厅,一片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中,此刻只有陆正川一人,门口杵着几个陆府下人,也只埋头看地,除此之外,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陆正川不耐烦地问道:“大长老到底何时过来?” 有人回道:“小的不知,大长老只吩咐请您老过来,其他的并无交代。” “一群废物!”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是人也会有三分火气,何况他陆正川的身份,就比陆正雄要低上一等不成? 陆正川端起身边的一杯茶水,甫一低头,整个房间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仅如此,连候在门口的几个下人,也只一瞬间,竟同时不见了踪影。 “什么人,敢在我陆府装神弄鬼!” 陆正川也不愧是合气境的强者,丝毫不见慌乱,一个纵身,人已经跃至院中,借着月光,目光如鹰隼一般,仔细地扫视过每一个角落。 院中,同样没有人,反而突兀刮起一阵大风,卷起无数的落叶漫天飞舞。 是寻仇? 还是妖物作怪? 如果是人为,那此人的身法境界,也委实恐怖,竟连他也寻不到一点踪迹。 陆正川心中的不安一闪即逝,很快便冷静下来。 毕竟陆家如今的地位,就是从他们这一代兄弟五人手上确立,这几十年间,大大小小的风浪,什么不曾见过。 陆正川站定身形,大声喝道:“哪来的宵小鼠辈,连露面也不敢吗?” “陆长老,好大的脾气……”一个略带阴鸷的声音,蓦然从右侧偏门处响起,只是身影背着月光,让人看不清模样。 陆正川目光如电,不等那人说完,便直接出手,握指如钩,指尖闪烁着青辉,抓向那人胸口。 待到近前,陆正川却又突然停手,神色惊恐。 因为,院中忽然点亮了一盏灯。 陆正川终于看清楚那人的面孔,莫家,莫三! 只是陆正川眼前的莫三,面色如纸,七窍流血,一对眼珠几乎要鼓了出来,分明就是个死人。 陆正川后退几步:“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在怕我,你为什么要怕?难道不是你请我来的吗?”莫三的尸体,竟然也迈开脚步,紧跟着陆正川 “我何时请过你来我陆府!” “难道不是你派人传信,让我去杀了陆平?” “是陆平,是他杀了你?” 莫三的眼中,忽然血泪流淌,哀声道:“我好痛,好惨,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死在他手里!” 陆正川被这么一吓,面无血色,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既是他杀的你,你找我干什么。” “因为他觉得下面太寂寞,想要你陪他一程。”陆平略带着一丝嘲弄的声音传来。 院中的火光,随之逐一亮起,正厅的门廊上,赫然站着两道身影,却是陆平与陆正雄并肩而立。 陆正川再看眼前,莫三的尸体,分明躺在地上,整个院中,有符文闪烁的光芒,顿时明白过来,恶狠狠盯着陆平道:“你这个小杂种,竟敢用迷魂之法害我!” 陆平此刻也再不顾忌,怒道:“陆正川,十二年前,你先是伙同莫家设局围杀,害我父亲惨死,如今,又意图谋夺家族产业,害我性命,纵是将你碎尸万段,也难赎你罪!” 陆正雄按住陆平肩头,示意他退下,往前走出两步,看向陆正川,脸上的痛苦之色如何也藏不住,轻声问道:“老三,你告诉我,老二之死,到底是否与你有关?” 陆正川连忙否认道:“我们兄弟五人,情同手足,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完全是陆平空口诬陷,大哥,你一定要信我啊!” 陆正雄缓缓站直了身子,闭上眼,却什么也没说。 另一侧,陆正海一手提着一个已经半死不活的黑衣人,用力一掷,扔到了院中。 这两个黑衣人,先是在矿场被唐风废去修为,又在陆府经历了陆正海一番严刑拷打,还能活着,就已是万幸了。 陆正川脸色大变,因为他也认得,除了与莫三一同袭击清源山矿场,当年那场围杀陆正南的战斗,这两人,亦在其中。 陆正南目眦欲裂,厉声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错了,大哥,你动手吧。” 陆正川一脸颓然,好似认命了一般。 只是话音未落,一道青芒陡然炸开,陆正川手中祭出一柄六棱尖刺,袭向陆正雄咽喉,整个人拔地而起,想要向外逃窜。 陆正雄衣袍鼓动,并未动作,那尖刺已然被一股猛烈气机震开,轨迹偏移,撞上一旁的假山,溅起一片碎石。 陆正川逃遁的速度极快,却是向着三房的别院而去,看来就算这样的危急关头,也没忘了陆冲这个宝贝儿子。 陆正海脾气火爆,第一时间追了上去。 陆正雄似乎心中仍有所纠结,却也紧随其后,一手揽着陆平,速度也丝毫不慢二人。 两人还未落地,下方的陆正川与陆正海已然交上了手,狭窄的院落中,一时间气机鼓荡,灵气闪烁,打碎了一地的砖石。 而相距不远处的一间屋顶上,陆冲一脸惊愕,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两个三境强者,显然各自有所顾忌,一个害怕波及府中其余族人,一个害怕伤到一旁的爱子,都未尽全力。 但即便如此,两人灵气碰撞间产生的气机,仍是威力无穷,时而辅助以灵器掩护,一手以灵诀制敌,令人眼花缭乱。 当时唐风杀莫三,朴实无华,仅仅只用了一击,根本谈不上什么修士对决。 但眼下不同,陆正海与陆正川,本就实力相近,又有着极为丰富的对敌经验,陆平此时仅是在一旁观摩,便受益匪浅。 譬如当下陆正海祭起一串金色念珠,刚一脱手,立即四散开来,封住陆正川去路,旋即一式烈焰指,身后有巨大身影显化,凌空一指,一道足有一丈宽的赤色烈焰喷薄而出,将陆正川笼罩。 “碧海滔滔!”烈焰之中,陆正川猛然大喝,身前竖起一道蓝色屏障,尽数将烈焰隔绝身前。 然而下一瞬,从屏障右侧,一条金色绳索,迅如闪电,周身闪烁土黄色光辉,向着陆正川缠绕过去。 攻守之势,瞬息万变,每一件灵器和灵诀的使用,都被两人发挥到极限,亦是修士之间斗法的精髓所在。 陆平看在眼里,一时只觉心驰神往,心中变强的信念,愈发坚定。 “陆正川,还不束手!”始终作壁上观的陆正雄,见两人迟迟不能分出胜负,此刻突然出手。 陆正雄一掌拍出,巨大金色手印浮现,只是一握,陆正川便避无可避地被攥在掌中。 那道护住陆正川的蓝色屏障,坚持了不到一秒,已是猝然碎裂。 当中的陆正川,奋力挣扎,陆正雄旋即高举手掌,用力一掷,一道人影径直砸向地面,轰出一个直径十余米的巨大深坑。 陆正海立即跃入其间,不多时,便一手拎着已然陷入昏迷的陆正川,纵身落在陆正雄与陆平两人面前。 陆正雄并不低头去看,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屋顶,黑暗中,便有两道身影出手,不由分说地将陆冲也压了过来。 陆正雄紧接着掌心凝聚一道灵力,朝着陆正川胸口处打出,即使陷入昏迷,仍是因为疼痛,表情出现了扭曲。 陆平凝神看去,陆正川已是被这一击毁去了一处气府,但也同时明白,陆正雄并不会杀了他。 果不其然,陆正雄声音裹挟着灵力,足以穿透陆府上下,朗声道:“陆氏三房,惘逆族规。勾结外敌,残害同族。念其既往功劳,免其死罪。父子二人,即日,逐出陆氏一族!” 第十一章 炼化 陆冲陡然遭受变故,此刻脸上满是惊慌。待到陆正雄一番话说完,又蓦地变成了惶恐。 只是不等他开口做出任何辩解,两个玉骨境的陆氏族人,已经押解着他父子二人,往府外去了。 陆平冷眼旁观,克制着情绪,并未开口阻拦。 陆正雄不忍杀了陆正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若是能够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陆正雄就不会是那个替自己父亲坚守了十二年承诺的男人。 更何况,陆正川虽然参与其中,真正杀死陆正南的主谋,却是莫家的人。 这个仇,用不了多久,陆平一定会让莫家血债血偿! 而在陆正川父子被押走的同时,一道珊珊来迟的身影,一路靠近,一边哀嚎。 却是五长老陆正远,到了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大哥,三哥所作所为,我全不知情啊,我陆正远,绝无半点背叛家族之心!” “你若是敢和当年老二之死有牵连,我会放过你吗?”陆正雄低头看过一眼,大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意味。 陆家五兄弟,只有陆正远最不成器,若非顾念兄弟之情,又和当年陆正南之死确无关联,仅是他和陆正川勾结犯下的诸多罪行,早已被逐出陆家。 “即日起,罚你在陆府后山面壁三年,不得外出一步!” 陆正雄说完,一挥衣袖,旋即带着众人离开了此处。 陆府门口,两个陆氏族人将陆冲父子押解至此。 看了看已经陷入昏迷的陆正川,先是狠狠啐上一口,再才像垃圾一般随手一扔,将其扔到了大路上。 另一人则是朝着陆冲背后狠狠一脚,直接踹了出去。 一人满脸嫌恶道:“你们这两个败类,赶紧给我滚,要是天亮之前还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别怪老子不客气!” 平日里,陆冲父子本就专横跋扈,哪怕对族人,也多有欺压。眼下失势被逐出陆家,这两人能够忍着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心地良善了。 陆冲匍匐着爬到陆正川身边,听着身后两人脚步远去,这才眼神充满怨毒地回头望了一眼,咬牙切齿道:“陆平,终有一天,我会将你挫骨扬灰,以泄我心头之恨!” 陆冲这才背起陆正川,身影一瘸一拐,消失在夜幕之中。 …… 三房诸多善后事宜,陆平并未参与,一应产业的分配,也只是让王栋去做交接。 陆正雄知道陆平心中肯定有所不忿,对此也就不做强求。 倒是陆芳云,接连几日,没事就缠着陆平不放,非要陆平传授她陆家的百裂拳。 小丫头两岁时便测出来二品正灵格,只是对修行并不上心,如今已是八岁,却才堪堪突破筑基五品。 陆平心知肚明,陆芳云也定是受了陆正海的嘱咐才会如此,好让他能够分心别处,不至于钻了牛角尖。 对于陆正海的好意,陆平也是欣然接受,陪着陆芳云胡闹一番,心情也大有好转。 这日将陆芳云送回家中之后,陆平独自去到陆府的修炼静室,打算炼化自清源山洞穴中得来的那半杯地火精髓。 毕竟翎当时说得信誓旦旦,这是一桩莫大的机缘,陆平也想看看,到底会给自己带来怎样惊人的变化。 静室门口,有两名族人看守,见到陆平,都是客气地打招呼称一声平少爷,能够将三房这颗毒瘤从陆家清除,陆平是首功,也算是为平日里早就看不惯三房做派的族人,出了一口恶气。 修行静室,足有十多间,毕竟陆家这等大家族,仅是灵动境之上的修士,就有接近百人,而这修行静室的妙用,就是在房间中布置有一种名为夕心草的灵药,能令人在入定之间,心神更加安宁,大大减少坠入心魔的可能。 陆平随意挑选了一间无人的房间,关上房门,再按下门上一颗镶嵌其中的石球,整个房间的防御法阵瞬间被激活,能够杜绝被外人打扰。 房中,有一股莫名清香,便是夕心草的香味,陆平顿觉心神宁静,旋即在房中蒲团盘腿坐下,沉浸心神进入气府之中。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陆平与玄甲火蟒一战的灵气消耗,早已恢复如初,甚至还有小小的精进,而丹田处的气府,轮廓也愈加清晰可见,似乎还传来一阵潺潺流水声响。 陆平心神在体内经脉顺着行气路线游走一圈,确定了并无其他异样,这才再度回归到膻中气府。 当中的灵气旋涡,比起最初凝聚时,壮大了不止一倍,而且旋涡正中心,偶尔还有一道道雷电般的弧光闪烁,让陆平大为震惊。 只是眼下的重点并不在此,陆平小心翼翼分出一股灵力,将那层包裹住地火精髓屏障刺穿。 一股极为精纯狂暴的气息,瞬间随着陆平刺破的缺口涌出,好在他早有准备,在刺穿屏障的同时,凝聚出一条灵力牵引的管道,顺着气府旋涡的运转轨迹,缓缓将这股气息引入其中。 二者甫一接触,陆平便能清楚感觉到,旋涡的流转速度,开始陡然加快,自身的灵力,也在随着旋涡运转之间,不断增加。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那半杯地火精髓,才消耗了不到三分之一,但体内灵气的充盈程度,让陆平十分确定,已经足以让自己开辟第二气府。 念及至此,这一部分游离于全身经脉各处的灵气,被陆平有意地朝着丹田处气府汇集,一点一点,极为谨慎。 这个过程中,那些原本呈现雾气状包裹住丹田气府的灵气,开始从无形转变为有形,逐渐勾勒出一幅场景。 自膻中气府汇聚而来的灵气,与丹田之间,仿佛汇成一条自高处奔流至此的河流,又在汇入丹田后,猛然下坠,成了一挂气势磅礴的水瀑。 蓦然间,陆平丹田中的所有灵气开始急剧收缩,直至凝聚成一点,然后轰然散开,那道瀑布周围,开始出现花草,树木,宛如一幅真实呈现在眼前的风景画卷! 陆平,正是破入灵动境中期! 忽然间,不等陆平细细打量,变故突生。 原本安静悬于膻中气府的金色火种,在第二气府凝聚的瞬间,开始明灭闪烁,还剩下三分之二的地火精髓,竟瞬间脱离陆平了掌控,向着金色火种汇聚而去。 陆平顿时犹如被烈火炙烤一般,痛不欲生,而翎的神识,在金色火种上方安然入定,竟好像全然未觉。 那火种吸收的速度极快,与陆平的谨慎截然相反,就像是饿极了的一头猛兽,在贪婪吞噬。 陆平的神志,经受着极度的煎熬,就连想要将翎唤醒也无能无力。 在将所有的地火精髓完全吸收之后,金色火种终于有了片刻沉静。变得更为耀眼,体型也从原先不过拇指般大小的纤细,变成了鸡蛋大小的圆润饱满。 而后,金色火种竟是突然从膻中气府中脱离,带着一股难以驯服的野性,顺着经脉,开始一路向上冲撞! 第十二章 灵动境圆满 金色火种上升速度极快,犹如脱缰野马,不受陆平的控制。 在尝试了几次以灵力封堵金色火种前行路线无果之后,陆平也只能紧紧关注着金色火种位置,听天由命。 毕竟陆平突破灵动境时,翎就早有过交代,不能惊扰触碰这道火种。 只是眼下的情况,这火种却直接脱离气府,顺着经脉上蹿下跳,让陆平如何能不提心吊胆。 好在很快,陆平悬着的心便落了下去。 那金色火种看似莽撞,所过之处,却是在帮着开拓经脉,让自身的灵力运行更为顺畅。 一圈接着一圈,金色火种仿佛全然不知疲倦,约莫着足有半个时辰过去,速度才渐渐有所缓和。 如果说此前陆平体内灵力的流转,是一条山间细流,蜿蜒曲折,经过金色火种的一番折腾下来,已然变成一条宽阔大河,奔流不息,连绵不断。 这样的转变,最直接影响的,就是陆平出手的速度,原本灵力从气府中调用,也许会有片刻的迟滞,但随着经脉所能承载的极限增加,这种出手之时的凝滞感,就会越来越小,真正做到心之所至,身随意动。 最终,金色火种的行进完全停止,却并未回归到膻中气府,而是悬停在额头印堂穴的位置。 陆平先是疑惑,而后心中凛然。 印堂穴,乃是修行第三处气府所在的位置。 莫非这金色火种,竟要自行开辟陆平体内的第三气府? 果然,下一刻,那枚金色火种骤然迸发出一道刺目的光辉,陆平仅以神识远观,竟也隐隐感到一阵刺痛。 那光辉经久不散,如潮水般充盈整片空间,将一切浸染得璀璨夺目。 转瞬之间,所有光芒又尽数收敛,唯有那枚金色火种,静静漂浮在虚空之中,宛如天幕中唯一闪烁的太阳。 紧接着,火种四周的黑暗里,亮起点点微光,如繁星般,拱卫着中心处的金色火种,画面虔诚而肃穆。 那些繁星般的光点,又垂落无数道灵气,似有若无,忽明忽暗,与金色火种交织相连。而后又从火种之中汇聚而出,如同化作一条流淌的银河,蜿蜒而下,与体内另外两处气府遥相呼应,彼此贯通。 眼下陆平体内,三处气府,呈现着截然不同的三种景象。 印堂之下,如星河璀璨; 膻中气府,有风卷残云; 丹田深处,若碧涛翻卷。 三种明明截然不同的灵气,却在交汇之际,如此浑然天成,融洽和谐。 陆平从入定中收回心神,右手放在身前,心念一动,浮现出一束灵气汇成的火苗,一如体内气府运转的灵气一般,三色融汇,密不可分。 而随着第三处气府的稳固成型,陆平此刻,三处气府相辅相成,体内灵力浑厚,较之先前,至少增加了五倍以上,已然是灵动境圆满的境界! 陆平甚至能够清楚感知到,突破玉骨境,也必然全无阻碍,只待灵气充沛,便能水到渠成,一举破境! 一道金色虚影,在陆平沉浸观察手中灵气变换的同时,悄然浮现,在看见那道三种颜色交织的火苗之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却只是轻声开口道:“你这家伙,我不过睡一觉的功夫,怎么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陆平这才回过神,看向面前的翎,一手挠头道:“什么叫我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明明是那道火种,我也不曾招惹他,却像发了疯一样……” 想着一时也说不清楚,陆平将右手那道三色火苗举高了些,与翎的位置齐平,转而问道:“为何我体内的灵气,会突然变成这样?” 在陆平的修行认知里,修士修行的灵力,与自身的命格有一定关联,但最为关键的影响因素,则在于修士自身,能够与那种天地灵气更为亲和,灵力也就会对应的呈现相应属性的颜色。 ‘金木水火风雷土’,这七种最为常见的属性,则对应‘金绿蓝红青紫黄’七种不同的颜色。 当然,也有天赋异禀之人,会出现同时与多种灵力亲和的特例,譬如亲和木水两种属性,灵力会呈现为墨绿,又譬如亲和风火,灵力则呈现为白色,诸如种种。 陆家这样的世家,藏书本就丰富,陆平尚未突破灵动境之前,就已经对修行相关的一应常识了解颇多,但眼前自己身上这种情况,却是所有书中,都不曾提到过的。 灵力彼此交融,却混而不乱。水火之间,还夹杂这一抹更为奇异的银色,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翎的身影一手托腮,沉吟了许久,才轻轻蹦出一个词:“不够。” 陆平一头雾水:“什么不够?” “你拥有的,还不够。”翎已然明白了陆平身上这股特异灵气的缘由,只是有些话,却不能说。 像是如今处在陆平印堂气府之中的金色火种,牵扯甚多,过早知道一切,对陆平百害而无一利。 眼下这三色灵气,同样也只是在等待,当数量汇集到一定的程度,自然也会从本质上,带来一些惊天动地的改变。 归根结底,是现在的陆平,太弱。 哪怕一座小小的苍月城,都足以束缚住陆平的脚步。 所以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你先试一试,能否只单独调用一处气府中的灵气。” 陆平虽然还有疑惑,但见翎主动岔开话题,也就不在追问,旋即开始尝试。 三股灵力不用陆平刻意引导,就已经是自发汇聚在一起的状态,想要分开,反而颇为不易。 陆平尝试了几次,可以做到,但却不够稳定,往往稍一分神,好不容易分开的几股灵力,便重新混杂在一起。 翎也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等陆平渐渐熟练之后,这才叮嘱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习惯这种分别运用不同属性的灵气来对敌的方式,就如同勤练朔气纲要的行气之法,必须要做到如臂使指。你如今丹田为水,膻中为火,相信七种属性之间的生克关系,你应该也很清楚。” 陆平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并未打断翎的说话。 翎这才接着道:“临阵对敌,若能以克制对方的属性迎战,事半功倍,反之,也是亦然。即便不能做到克制,也最好能够使用毫不相干的两种属性,至少也可以让自己不落于下风,这一点,你务必要注意。但是唯独印堂气府中的银色灵力,不到生死关头,决不能动用。” 陆平不解道:“这又是为何,如果次次只能调动一处气府中的灵力,岂不是等同于以自己三分之一的力量,去应对别人的全力出手?还有印堂气府的灵气,又为什么不能动用?” 翎的眉头,随着陆平的问题,渐渐皱成一团,然后终于忍不住的出手,狠狠赏了陆平三颗板栗,没好气道:“叫你做就做,哪来那么多问题!” 即便没有实体,领这几下敲在陆平额头,却也疼得他龇牙咧嘴,悻然笑了笑,不敢再问。 陆平旋即全神贯注,继续熟悉着如何分别运用各处气府间的灵力。 一时间,小小的修行静室,色彩不断转换,如烟花璀璨。 翎看着陆平的眼神,也逐渐涣散,似乎陷入某些思索。 原以为,选择陆平作为寄身之所,只是无奈之举。 但也许,眼前的少年,会给他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惊喜。 第十三章 暗涌 陆平走出修行静室,已是将近傍晚。 有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二房下人,行了一礼道:“平少爷,大长老让我在此等候,请您正厅一聚。” “知道了。”陆平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下人稍作回忆了片刻,不确定道:“好像是萧家大爷和萧家小姐登门拜访,吩咐您也去见一见……” 话音未落,那下人忽然只见一道残影从眼前划过,已是不见了陆平人影。 陆府正厅中,陆正雄坐在主位,萧云澈父女则是在右侧落座。 两位世家家主,本就是故交,见面便聊得火热。 只是一旁萧玉如,明显心不在焉,一会低头玩弄手指,一会望一望门口,脸上表情,也有几分失落。 陆平赶到时,第一眼便看向萧玉如,秀眉微蹙,眼若春水,加上今日穿着一身紫色长裙,一眼,便叫他心生怜惜。 只是出于礼数,陆平进门仍是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恭声道:“陆平见过大伯,见过萧世叔。” 陆正南的年纪,要略长萧云澈几岁,而且陆平与萧玉如的婚约,便是两人当初定下,自然是该称一声世叔而非家主。 萧云澈一身青灰色长衫,并未蓄须,看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只是而今不过四十岁的年纪,便能执掌萧家,手段心计,也自然不会似表面这般和善可亲。 萧云澈见着陆平,微微颔首,问道:“听玉如说,你已突破灵动境了?” 陆平恭敬回道:“确是前些日子刚刚突破,有劳世叔挂念。” “你这小子。”萧云澈笑着摇了摇头,“早跟你说过,与我不必如此拘谨,你和玉如有婚约在身,日后早晚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 陆正雄打趣道:“还不是怕得罪了你这个老丈人,万一把玉如丫头藏起来,可不得急死陆平这个傻小子。”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陆平一旁入座。 陆平坐定之际,又悄悄打量对面的萧玉如,已是脸颊绯红,头埋得更低,透着一股可爱。 之后,萧云澈又问了些陆平近况,便和陆正雄商议起正事:“我听说,陆正川父子被你赶出了陆家?” 这种事,本就瞒不住,而且对于萧云澈,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陆正雄也就大方道:“家门不幸,让云澈兄见笑了。” 萧云澈摆手道:“人心一事,最是难以预测,既然难以避免,早一日发现,总好过酿成大祸之后,再来追悔莫及。” “只是。”萧云澈稍作停顿,看了看陆平,“那父子二人,似乎已经被莫家收留,如果放任不管,只怕会对陆家不利。” 陆平原本平放在膝盖的双手,不觉间,已握得很紧。 陆正川未做表态,只是缓缓道:“莫家在桃花渡那边,最近和一些外人来往密切,我想云澈兄,主要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吧?” 桃花渡,便是苍月城外唯一能够停泊大型商船的商家渡口,已被莫家掌控近二十年,其中通商停泊的诸多利润加起来,比起一条小型灵脉的产出,只多不少。 也因为桃花渡的便利,让莫家在这二十年间,积累了不少外界的人脉。 萧云澈也是坦率之人,见陆正雄说得直白,也直接道:“不错,若论实力,你我两家谁也不输莫家,但若是被他联合外人,再逐一击破,恐怕谁也抵挡不住。” 陆正雄神色不变,指尖轻敲着身侧茶几:“云澈兄的意思呢?” 两人对望一眼,已是彼此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萧云澈旋即起身告辞道:“那么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我两家,自此结为同盟。” 陆正雄与陆平一路送至陆府府门,两位家主在前,刻意将身后位置,留给少年少女,说一些悄悄话。 直至两人上了马车远去,陆平才询问道:“莫家难道是想主动与我们两家宣战,未免也太狂妄了一点吧?” 陆正雄震袖负手而立,不屑道:“不过是搭上了从镜州来的一家山上宗门,鱼小浪大,不足挂齿。” 陆平心头微动,按照大轩王朝的郡县划分,苍月城,不过是镜州境内数十座微不足道的小城之一。 从镜州而来的山上势力,陆家,真的扛过这片风浪吗? …… 桃花渡,莫家别馆。 一行四人,身着统一的黑色长袍,在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胖子带领下,依次进入馆中。 若是有人看见,必然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因为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胖子,竟然是苍月城三大世家之一的莫家家主,莫金发。 只是作为客人的四人,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面露不满。 走在最后的一个妙龄女子,看着二十四五的年纪,更是毫不避讳地大声抱怨道:“这种地方,竟然也能住人?连我碧落宗的杂役房也比不上,还好意思招待客人。” 莫金发被人如此寒酸,竟也不见生气,反而赔笑道:“苏仙子还请多多包涵,苍月城是小地方,自然比不得镜州,比起贵宗门,更是不及万一了。” 本名苏艳青的女子,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四人为首的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回头看了一眼,冷冷道:“此处出行,是带着宗门任务,不是让你过来游山玩水,不得胡闹!” 苏艳青撇了撇嘴,似乎不甚服气,却也没有再出言顶撞。 老者又看向莫金发,似笑非笑:“小孩子不懂事,莫家主切勿放在心上。” 莫金发对老者更是谦卑,竟是慌张鞠了一躬道:“不敢不敢,秦长老严重了。” 身为碧落宗外门长老的秦仲,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身去,不再搭理莫金发。 几人又往前走出几步,莫金发却是主动上前,贴着秦仲小声耳语道:“秦长老让我打听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秦仲顿足,语气柔和了几分:“倒是办事还有些效率,且说来听听。” 莫金发接着道:“按照消息,那人百年前逃窜至此,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似乎就是清源山,如今,此处开发了一条矿脉,为陆家所有。” “陆家?”秦仲微微挑眉,不屑道:“一个只有合气境坐镇的家族,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第十四章 御宝斋 莫家的威胁,并不在明面,却足以让陆平如鲠在喉。 毕竟陆正南的大仇未报,还有陆家上下数百口的安危,这两件事,让陆平对于变强的渴望,愈发强烈。 次日一早,陆平便主动找到陆正雄,要求安排一位玉骨境的族人,来作为自己的陪练。 一方面,能够磨炼实战技巧,另一方面,陆平感觉距离突破灵动境,只差了临门一脚。 借着交手,也许能够找到破境的契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陆平的活动轨迹,变得十分规律。 每日雷打不动的在修行静室待上五个时辰,熟练如何分别调用不同气府之间的灵力,并且追求能够随时转换。 又两个时辰,则是在演武场中与陆正雄安排的陪练切磋。 只是原本安排的一个玉骨境修士,显然不太足够,不过一天时间下来,便忍不住的向陆正雄诉苦,一边哭,一边展示着自己身上因为两人切磋留下的一片淤青。 不得已,陆正雄才又增加了两名玉骨境修士。 陪练增加为三人的第一天,陆平应付颇为困难,三人分别占据三个方位,伺机出手。 陆平经验不足的劣势顿时显露无余,往往首尾难顾,坚持不到一刻钟便败下阵来。 第二天,陆平却已经能够熟练在两人同时出手的情况下,游刃有余。 而从第三天开始,陆平与两人缠斗的同时,即便再加上第三人偶尔在一旁周旋干扰,也能坚持一个时辰不落下风,若非只能动用一处气府灵气,少年甚至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取胜。 对于陆平的战斗天赋和进步速度,三个陪练从一开始的惊讶,震撼,到后来直接就只剩下崇拜了。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即便三人同时围攻少年,稍不注意,都可能吃上当头一拳,给揍个鼻青脸肿。 若非三个玉骨境已经是陆正雄眼下能够抽调出来的人手极限,而陆正海又被派往清源山矿脉驻守,陆平只怕还会继续要人,硬生生地磨出一个玉骨境来。 …… 几人切磋休息的空档,陆平走下演武台。 远远看见入口处已经等候了一段时间的王栋,便直接走了过去。 汉子正在愣愣出神,被陆平拍了拍肩膀,才慌张道:“见过平少爷。” 陆平指了指一旁的看台,示意两人过去说话,一边问道:“这次过来,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 陆平随意在第一排寻了个位置坐下,王栋倒是有些拘谨,侧身站在一旁,缓缓道:“也没什么大事,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各家商铺的账目,您过目一下。” 王栋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叠账本,递给陆平。 陆平接过手里,只随意瞟过一眼,便一手硬拉着王栋在身边坐下,将账本还了过去,“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不是涉及开业关张的事情,你直接拿主意就行,这些生意交给你打理,我放心得很。” 王栋本就是憨厚的性子,听着陆平这一番话,顿时热泪盈眶,眼巴巴地看着陆平,很想来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打住!”陆平一眼看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王栋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开口道:“其实,倒也不是一点麻烦没有。最近一段时间,很多老主顾,因为莫家那边的货价更低,都被拉拢过去了。但是我清算过咱们的利润,刨去一切成本,只有不到一成,所以想同样以降价来应对并不现实,要是再找不到价格更低的供货商,可能会对生意有很大影响。” 陆家如今的收入来源,大致只有两个部分,每月两处灵脉产出的灵晶,大概占据六成,其余四成,便是靠着经商所得了。 苍月城是个人口不过二十万的小城,三大世家的生意,已经涵盖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各家的生意份额,也是此消彼长的局面,想要开辟新的商路,几乎不大可能,否则以王栋的三品正财格,也不至于如此发愁。 陆平双眼微眯,眼下莫家的手越伸越长,先是乘着矿脉空虚派人偷袭,又靠着占据渡口的便利,利用差价挤兑陆家城内的生意,如果继续按兵不动,保不准还会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 心中有了计较,陆平也不犹豫,当下宽慰了王栋几句,说会尽快解决此事,便让王栋先行回去,打算先去见一见陆正雄。 临走前,王栋又取出一张鎏金拜帖递给陆平,说道:“明日便是御宝斋每个季度才会举行一次的拍卖会,到时除了城中各大世家,还有许多外地行商,周边的一些修行门派,您不妨也去看一看,说不定对此事有些帮助。” 御宝斋是由大轩王朝管官家设立,除了有银钱兑换灵晶的业务,也兼顾着商行的职责,只是御宝斋针对的,是修行中人罢了,诸如灵器丹药,各种天材地宝,从品质和数量上,都要胜过民间私营许多。 虽说通过御宝斋成交的商品,会被抽取一部分佣金,但御宝斋也会对买卖双方的信息绝对保密,所以对于一些毫无背景的散修,亦或担心被杀人越货的行商,却是最为安全的选择。 收下拜帖,陆平又和演武台上候着的三个陪练招呼一声,便径直往着陆正雄平日里处理家族事务的书房去了。 书房门口,陆平刚到,却被门口的护卫告知,陆正雄应了苍月城的城主邀约,此刻并不在府中。 陆平也只好暂时放下此事,过后再来商议。 习惯了这几日修行的连轴转,此时突然空出一个下午,陆平反倒有些无聊,回到院中和林伯聊了些家常,便又闲不住地去到修行静室。 如今陆平的对战经验已经足够,明日御宝斋的拍卖会上,倒是也可以趁机拍上几件灵器,毕竟修士斗法,境界越是高深,便和拳拳到肉的近身肉搏相去越远。 更何况眼下的局势,和莫家随时可能大打出手,免不了会再次对上合气境的强者,陆平可不想重新体会一次在矿场遇上莫三时的无力感。 想到此处,陆平对明日的拍卖会,心中也多了几分期待。 第十五章 争锋相对 御宝斋的位置,在苍月城中心,紧邻着城主府衙。 既是一种对心怀不轨之人的震慑,也因为御宝斋的阁主,需要由大轩王朝户部指派。 除了并无实权,与所设之地的城主,其实是同一官阶。 陆平到得很早,但是御宝斋门口,已经是人头攒动的景象。 一座六层的阁楼,雕梁画栋,陆平上下打量了一圈,亦是不免感慨。 不愧是大轩官家产业,如此恢宏的建筑,连三大世家,都要自愧不如。 进门处,有两个身着官服的护卫,有序地将进入阁中的人群分为两拨,一边是为了在一楼兑换灵晶的普通客人,另一侧,则被引导着前往三楼,参加此次的拍卖。 陆平上前出示过拜帖,便有一旁的阁中侍女上前带路。 这种鎏金拜帖,只会发放给特定的几家贵客,都有各自不同的标记,一眼便能够认出来。 整个三楼的布局,从中间位置,分隔出来上下两层。 一层大厅,是散客区域,已经有不少人落座。 二层环绕整个楼层一圈,都是单独的隔间,门口覆有纱帘,倒也看不清楚当中的情况。。 那侍女领着陆平直接去到二层,停在一间挂着一块刻有一个陆字玉牌的隔间门口,便先行告退了。 隔间中视野开阔,能够清楚看见厅中景象,正中心位置,搭建着一座能够旋转的方台,只是距离拍卖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上面也空无一物。 陆平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本印着名录二字的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此次拍卖的物品,做好了分类。 陆平翻阅的速度极快,一直翻到灵器的目录,才停了下来,开始仔细观看。 世间灵器的等级,有天地人三等,每个等级也如同命格一般分为九品,一品最次,九品最优。 人阶灵器,五品之下,几乎没有特殊威能,而且大多灵性微弱,威力有限,需要使用者持续注入灵力,才能驱使发挥作用。五品之上,灵器才勉强具有一定的自主灵性,一旦被灵力激发,便能自发御敌。 地阶灵器,不仅威力强大,炼制困难,往往还拥有多种神通妙用,内部甚至可能孕育出器灵,能与使用者产生一定程度的共鸣,发挥出远超其本身材质的威力。众多传承数百年的修行宗门,其镇派灵器,也多为地阶。 至于天阶灵器,世上凤毛麟角,每一件都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其中器灵,往往与活人无异,存在漫长岁月,拥有极高的智慧,甚至能自主择主,自行修炼,威力足以影响一方天地的格局。 传闻大轩王朝的立国根本,便是一件天阶至宝,跟随大轩开国君主征伐近百年,才创下如今大轩王朝的偌大基业。 至于诸多武技灵决,灵符丹药,亦或是天材地宝,也如灵器一般,有三阶九品,珍稀程度,亦随着品阶越高,越显珍贵。 陆平逐一看过,此次拍卖的灵器,只有寥寥几件,最好的也不过是一件人阶四品的玄光镜,也就兴趣斐然,靠着椅背双眼微闭,等着拍卖开始。 “诸位!”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大厅正中的拍卖台上,一名身着黄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站立其间。 老者环顾一圈,原本的窃窃私语顿时收敛,这才接着道:“老朽沈默言,忝为此间御宝斋的阁主,这次拍卖大会,也由我主持!” “拍卖的规矩,一如既往,价高者得,不问来路,不问去向!” “本次拍卖,共有七十二件拍品,越靠后出场的拍品,自然也会越珍稀,价格越贵。而且,老朽可以保证,最后一件拍品,一定会让诸位不虚此行!” 沈默言埋了个悬念,也不啰嗦,旋即朗声道:“我宣布,此次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今日第一件拍品,人阶三品灵药,娑香草,用于炼制安神丹药的绝佳材料,共十株,起拍价三十枚灵晶!” 沈默言说话间,大袖一挥,面前浮现一株泛着白色微光的草药,作为展示的样品。 一层的散座,稀稀拉拉响起几声竞价的声音,毕竟只有丹师才能将其用作炼丹材料,若非急需或者有转手的渠道,根本不会出手。 最终,十株娑香草,以六十五枚灵晶的价格成交。 “第二件拍品,人阶三品灵器,青峰剑……” …… 不多时,场上已经拍出三十多件拍品,价格最高的,是一张人阶五品的傀儡符,能够召唤出等同于玉骨境初期的灵傀协助战斗,拍出了二百八十枚灵晶。 “各位,今日拍卖的中场好戏!”场中,沈默言的声音陡然拔高,“新鲜出炉的一炉人阶九品造化丹,整整十二枚,不仅能够瞬间补充气府灵力,还有疗伤续命之效,只要有一口气在,便能凭借此丹吊住性命,起拍价,五百枚灵晶!”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哗然,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是为二楼的贵宾们所准备的拍品。 果然,二楼隔间中,第一次传来了竞价的声音:“五百五十枚灵晶。” 陆平本来已经昏昏欲睡,此刻才终于提起精神,目光看向出价的那处隔间,是个须发灰白的黑袍老者,身后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还有两个容貌相似的青年男子,皆是一身黑袍,赫然是受莫家邀请的碧落宗秦仲一行。 “我出……五百五十一枚灵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陆平右侧的隔间响起。 陆平蓦地一惊,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在矿场救过自己性命的唐风。 秦仲目光森冷,再次报价道:“八百枚灵晶!” 唐风的声音也紧接着响起:“那我就出八百……零一枚。” 秦仲又接连加价几次,但唐风次次都是不痛不痒的比秦仲多出一枚。 即便是再迟钝的人,此时也已经察觉到了氛围有些不太对劲,这两人哪里是在竞价,分明就是后者,在故意找茬。 秦仲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但是此刻身在御宝斋,即便他碧落宗在镜州是数一数二的宗门,也得顾忌大轩王朝的脸面,不敢随便挑事。 “一千五百枚灵晶!” 秦仲一咬牙,直接报出一个对方绝不可能再跟的价格。 第十六章 好戏压轴 一炉人阶九品丹药,的确珍贵无比,但是一千五百枚灵晶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物品本身的价值。 秦仲此刻的行为,无疑是在和对面的唐风争一口气。 御宝斋的拍卖会,虽然无需缴纳定金,但是一旦出现出价无法支付的情况,就会由大轩王朝出面,代为追缴,也会从此被御宝斋拉入黑名单,断绝一切交易往来。 隔间中,秦仲信誓旦旦,笃定唐风不会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再度加价叫板。 “我出一千六百枚灵晶!” 厅内众人,都在屏息凝神,期待着两人是否会继续争夺下去,这道声音骤然响起,却让人大为意外,因为这次出价的人,变成了陆平。 有唐风突然插手在前,此时又突然沉默,陆平只以为他应该囊中羞涩,便想着先将其拍下,再转赠对方。 毕竟一千六百枚灵晶,也不同于唐风的故意羞辱,是实打实地竞价拍卖。有着空明戒里陆正南留下的一笔灵晶,陆平也多少有些与之竞价的底气。 秦仲双眉微蹙,远远看向陆平,身后,有随行的莫家族人,低声道:“似乎是陆家的人。” 苏艳青也好奇上前打量了一眼,疑惑道:“这陆家就这么财大气粗,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大一笔灵晶?难怪你们这群废物,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莫家族人,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出言反驳。 秦仲一手抚须,阴恻恻笑道:“只要不落在唐风那个小王八蛋手里,他陆家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也不过是让他先保管一阵罢了。” 隔间中众人,都是一脸了然表情,旋即附和着笑出声来。 显然秦仲一行,和唐风早就相识,而且积怨颇深。 场下,沈默言忽然开口道:“三位贵客,不如听我一言?” 场面发展成眼下这样的局面,身为举办者的御宝斋,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毕竟每件拍品出手,并非就是价格越高越好。 此次拍卖会,能够去到二楼隔间的客人,要么和御宝斋有着千丝万缕的生意往来,要么就是身份不凡,即便御宝斋身后站着的是大轩王朝,也不会轻易得罪。 毕竟,生意二字,靠的是人情世故,而不是打打杀杀。 沈默言见厅中尽数安静下来,这才缓缓道:“既然三位都对这造化丹情有独钟,不如也卖老夫一个面子,将这炉丹药一分为三,每份只需三百枚灵晶即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如此处置的办法,既能够让背后炼制这炉丹药的丹师小赚一笔,也能让三方势力各有所获,倒也不失公平。 又沉默了片刻。 秦仲率先表态道:“既然沈阁主发话,老夫自然愿意退让一步。” 唐风本就只是为了让秦仲难堪,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无所谓道:“听你的,我没意见。” 陆平自然更没有继续为难沈默言的理由,也接着道:“如此,便由沈阁主决定好了。” 一场风波,至此算是过去,场上开始继续拍卖的进程。 陆平的隔间,有人掀开纱帘,径直走了进来,果然是一旁的唐风。 唐风依旧是一身白衣,丝毫不觉生分,大大咧咧地靠着陆平身边坐下,竖起右手大拇指,笑道:“陆平兄弟,果然够义气。” 唐风自然不是傻子,先前陆平为何会突然出价,稍作思索,便想清了其中的缘由。 陆平赧然道:“唐兄的救命之恩,不敢相忘,我做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的。” 唐风一手揽着陆平肩膀,指着对面的隔间问道:“你知道跟我叫价的那个老乌龟是谁?” 陆平茫然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他叫秦仲,来自镜州碧落宗,也就是莫家请来的帮手,即便不谈背后的宗门,这老乌龟也是个实打实的洞玄境修士。” 唐风说完,目光紧紧盯住陆平,似乎想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修行六境,灵动,玉骨,合气,被称作下三境,洞玄,空明,问心,则被称作上三境。 也因此修行界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 一日不入洞玄,一日不见长生。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却也说明合气境与洞玄境之间的差距,实在有如横隔天堑,难以跨越。 最为重要的一点,却是如今这座苍月城,其中最强者,也不过合气境而已。 如果愿意,哪怕是过江蛟龙,秦仲也能压得陆家这条地头蛇,喘不过气来。 只是陆平微微皱眉,却又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觉得只把价格抬到一千六百枚灵晶,实在有些太少了。” 唐风先是诧异,而后突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一边摇头道:“你这家伙,说你一板一眼吧,有时还偏偏能给人一点惊喜,就冲你这句话,这个忙,我也帮定你了!” 陆平却反倒有些疑惑了,问道:“唐兄所说的帮忙,是指什么?” 唐风停下笑声,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正式跟你介绍一些,在下唐风,镜州雁荡山弟子,而我雁荡山,和那老乌龟所在的碧落宗,是世仇,可以直接往上追溯好几代人的那种。” “所以,不管碧落宗是出于什么原因决定出手帮助莫家,我既然知道了,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要是看着这老乌龟舒服自在,可比我自己被人折磨还难受一百倍。” 唐风故意说得轻松,陆平却不能同样视若等闲,不禁郑重道:“唐兄的侠义之心,陆平……” “行了行了。”唐风没好气地打断陆平,“你能不能别这么正经,我看着头疼。” 陆平脸上一红,却也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唐兄了,等处理完莫家这件事,再和唐兄不醉不归。” 而此时秦仲几人的隔间中,老人身后相貌神似的两个青年男子,高成高铭,乃是一对亲生兄弟。 见着唐风进了陆平隔间之后,高铭明显有些紧张,低声与秦仲说道:“那个唐风,似乎和陆家走得很近,我们此时对陆家出手,会不会有些麻烦。” 高成也道:“我听说唐风走的本就不是传统修士的路子,如果还有其他帮手,我们只有四人,恐怕……不是对手啊。” 两人虽然压着声音,却也难得瞒过一旁的苏艳青,闻言顿时讥讽道:“怎么,你兄弟两个怂包,难不成害怕了?” 高明脸色微变,瞪了苏艳青一眼,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难道你听不清吗?”苏艳青轻哼了一声,“三年前被人以一敌二,打成重伤的人,可不是我。” 三人都是合气境,自然不存在谁会怕谁的情况,只是几句话便呛出火来,这碧落宗平日间的同门相处氛围,也可见一斑。 “都给我闭嘴!” 秦仲无需回头,只是一声怒喝,三人顿时噤若寒蝉。 秦仲正欲出言教训三人一顿,整个三楼的灯火,忽然一齐向着中心处的拍卖台集中过去。 拍卖台上,沈默言表情肃穆,手中握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看不出质地,却在盒子外围,便有一圈金色的环状符文,绕着盒子自发流转。 “各位,今日最后一件拍品,乃是一处神秘大阵的阵法枢纽,只要凭借此物,便有极大可能破解此阵。” “一个破阵枢纽能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能把这阵法搬回家去?” “就是,沈阁主有话快说,莫要再卖关子了。” 沈默言目光环视一圈,见着已经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缓缓道:“此阵,乃是百年之前,曾经为祸镜州的邪修,孟千川所留!” 话音未落,二层隔间中的唐风与秦仲,却是同时脸色大变,齐齐望向了沈默言。 第十七章 财大气粗 沈默言口中的名字,让场上响起一阵惊呼,连唐风也是收起了玩闹,一脸认真。 陆平不免好奇道:“唐兄听说过这个孟千川?” 唐风也自觉失态,颇有几分尴尬的一手轻揉着鼻尖,缓缓道:“何止是听过,我这次之所以会来苍月城,便是为了此人而来。” 拍卖台上,沈默言继续道:“一百年前,这孟千川,不仅在镜州搅动腥风血雨,还盗走了一家山上宗门的一件镇派灵器,有传言,乃是一件地阶六品的至宝!” 陆平心头一震,看向唐风,小心问道:“难道说那个被盗宗门……” “你猜得没错,就是雁荡山。” 此事若在镜州,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唐风自然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当初那孟千川,乔装成门中弟子,虽然被宗主识破,两人交手一番,却还是被他带着宗门至宝逃了出去,此后便销声匿迹,我雁荡山苦寻百年,才终于在前些日子得到线索,那人最后露面的地方,便是这苍月城。” 地阶灵宝,还是六品,沈默言这番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无数道目光,望着沈默言手中光华流转的方盒,眼神贪婪,即便明知此物与自己无缘,也足以成为日后吹嘘的谈资。 不过也有人质疑道:“沈阁主,你凭什么就能确定这盒中之物与孟千川有关?” 沈默言望向那人,面带微笑:“凭我御宝斋的口碑,不知道够不够呢?” “够了,当然够了。”那人悻然坐下,一身冷汗。 御宝斋的规矩,历来不问来路,不问去向。刚才的问题,已然是犯了御宝斋的大忌。 作为此次拍卖的压轴重宝,沈默言自然要把悬念拉到最高,由着众人各自议论了一番,才陡然拔高声音,大声道:“此物,起拍价,两千枚灵晶!” 沈默言话音落下,整个会场内却蓦然陷入一阵寂静。 两千枚灵晶的天价,如一记重锤,将此刻三楼中超过九成的竞拍者,拦在了门槛之外。 先前响彻整个大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沉默。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依旧灼热地停留在那方盒之上,却无人敢轻易出声。 “两千一百枚。”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二层一处隔间中响起,打破了僵局。 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底气。 “有贵客出价,两千一百枚!”沈默言立刻扬声呼应,脸上笑容不减。 陆平看向那处隔间,有厚重的幕帘遮挡,若是客人不想露脸,御宝斋便会在隔间悬挂幕帘,防止被人窥视。 “两千五百枚。”几乎没有任何间隔,秦仲等人所处的隔间,旋即报出了价格。 “三千枚灵晶。”第一个出价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 陆平暗自咋舌,侧头看向唐风,即便早已预料到这阵法枢纽的竞争会尤为激烈,却不想一开始便将价格抬到了如此高度。 只见唐风眉头紧锁,似乎在小心掂量着什么,并未着急加入出价者的行列。 短暂的沉默。 沈默言环视二楼,微笑着问道:“三千枚灵晶,可还有贵客加价?” “三千枚灵晶一次!” “三千枚灵晶两次!” “……” “五千枚灵晶!”唐风忽然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这个数量,已经是唐风深思熟虑之后,眼下所能拿出来的极限。 这个价格,连沈默言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超乎预料的震惊。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瞬间聚集过来,看向唐风两人所处的隔间。 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半晌,却是秦仲的声音悠悠响起:“五千五百枚。” 秦仲声音不高,却让人听着极不舒服,说完之后,更是挑衅般地望向唐风,带着一股耀武扬威的意味。 沈默言目光游走在三个参与过出价的隔间,隐隐有些期盼地问道:“五千五百枚!还有没有更高的?” “五千五百枚灵晶,第一次!” 沈默言开始倒数,准备敲定最终的价格。 ………… 陆平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旋即一步跨出,震声道:“一万枚灵晶!” 轰! 整个拍卖场,顿时响起一阵不敢相信的惊呼声。 这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天价,甚至于在整个苍月城御宝斋的竞拍历史,也是绝无仅有的新记录。 唐风看向陆平,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陆平兄弟!你……” 陆平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递给唐风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目光转向拍卖台,再次重复道:“沈阁主,我出价,一万枚灵晶!” 沈默言显然也经历了短暂的失神,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一……一万枚灵晶!这位公子出价,一万枚灵晶!” 沈默言连续高喊了三遍。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一万枚灵晶,这个价格已经彻底超出了在场所有人所能承受或愿意承受的范畴。 秦仲望向陆平的眼神,已经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若非此刻身处聚宝斋内,只怕已经忍不住要出手。 “一万枚灵晶,一次!” “一万枚灵晶,两次!” “一万枚灵晶,三次!” “成交!” 沈默言的声音,彻底宣告着一切尘埃落定。 秦仲几人所在的隔间,有杯盏碎裂的声音传出,却是等不及拍卖会结束,便已经愤然离场。 唐风神色复杂,看向陆平背影,半晌不知从何开口。 一万枚灵晶,这是几乎能够掏空一座小型宗门世家底蕴的天文数字。 陆平却忽然回身笑问道:“怎么样唐兄,我刚才出价的样子,帅不帅?” 唐风仍是沉默不语。 “唐兄,此物与你宗门至宝相关是其一,即便不为了报恩,我也不能仍由此物落入与莫家相关的秦仲手里,是其二。”陆平一手搭上唐风肩头,“所以,这笔钱我花得心甘情愿,唐兄你完全不必介怀。” 说话间,沈默言已经领着三名阁中侍女,站定陆平两人隔间门口,低声道:“两位公子,这阵法枢纽,以及八枚造化丹,老朽便转交二位了,只是临走前,莫要忘了在一楼交付此次拍卖所花费的灵晶。” 说罢,三名阁中侍女,分别将两个装着丹药的木箱,以及那方盒放在茶案之上,便欠身告辞。 陆平也没有片刻犹豫,拿起方盒和其中一份丹药,径直交到了唐风手中。 第十八章 三山 御宝斋一楼客厅,交付的一万多枚灵晶堆成一座小山。 灵气氤氲,光华流转,陆平只看了一眼,很快别过头去。 看得久了,会觉得心痛。 此刻空明戒中,偌大的空间显得空空荡荡,满打满算,估计还能有个两千枚灵晶,陆平想了想,倒也还行。 如果按照陆家发放的月俸,灵动境,只能每月领到三枚灵晶。 唐风虽然收下了方盒,却还是想着把身上的五千灵晶交给陆平,至于剩下的,等他回了雁荡山,再差人送过来。 陆平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被逼无奈只能威胁要是唐风坚持要给,这盒子,他就自己留着了。 唐风也只得作罢。 两人推推搡搡,出了御宝斋。 虽说唐风已经答应要帮着陆平解决莫家和碧落宗的麻烦,只是眼下毫无头绪,也只能先回了陆府,再商议后续。 大概两人离开一刻钟后,一个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之下的黑衣人出现在御宝斋门口,只看得见一双眼睛,却是极为诡异的异色双瞳,一蓝一红。 见着这人,原本在厅中和伙计交待着什么的沈默言立刻迎了上来,热络道:“您来得正好,这批灵晶还未来得及清点入库,你看需不需要我现在安排人为你过过数?” “不必了。”那黑衣人开口,声音就像是猫爪在挠蹭地面一般的动静,尖锐刺耳。 黑衣人说罢,一挥袖袍,那地上一堆灵晶便只剩下约莫十分之一的数量,显然就是提供那件阵法枢纽的货主。 黑衣人又道:“按着你们的规矩,可是佣金十取其一?” 沈默言恭敬道:“没错,承蒙您老照顾,若是还有什么想要出手的珍惜物件,也尽可以委托咱们出面,绝对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一件事关地阶灵宝的关键之物,却能毫不犹豫的随便出手,这种客人,沈默言自然愿意巴结几分。 只是那黑衣人,不过讷讷点了点头,便就此离去,让沈默言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尴尬。 …… 陆府之中,陆平刚给唐风安排好了下榻的客房。 位于陆府东侧,是一处清幽的小院,名为听竹苑。 陆平亲自将唐风送至此处,又仔细叮嘱了一旁伺候的陆府下人几句,便拱手道:“唐兄今日还请暂时歇息,待我见过家族长老,再共同商议如何应对莫家之事。” 唐风却摆了摆手,一手拉住陆平,在进门的台阶上坐下,缓缓道:“陆平兄弟,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你拍下这阵法枢纽,与我是莫大恩情,一码归一码,唐风若是如此受之坦然,也着实有些良心不安。” “所以你既不肯收下灵晶作为补偿,我就只好从其他地方入手了。” 陆平闻言微微一怔。 唐风继续道:“我看你气府流转,虽然仅是灵动境后期,但灵力凝练,根基颇为扎实,所修功法想必也应该不凡。” 陆平心中一动,自己所修炼的涅火之法,的确如唐风所言,与寻常命格修士相比,最大的优势,便是灵力浑厚,再辅以朔气纲要的吐纳之法,临敌之际,更是能用之不竭。 “唐兄果然慧眼如炬。”陆平也坦然承认,旋即问道:“不知唐兄可是有何指教?” 唐风微微一笑:“指教谈不上,只是我早年游历时,曾偶然习得一套拳法,名为《三山拳》,乃是一套地阶二品的武技。此拳法并非我雁荡山本门绝学,来历虽有些奇特,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三招,威力也颇为不俗,而且此拳法重意不重形,只对灵力多寡要求极高,正合你如今的情况。你若愿意,我现在便可传你。” 陆平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感激与惊喜。 虽说陆家自有家学,府中也有不少藏书,但即便是陆家赖以成名的百裂拳与幻蝶步,也不过是人阶八品的武技。 当时陆平与三位玉骨境族人切磋,便早有发觉,自己空有灵力却苦于没有一击制敌的攻伐手段,因此才处处受制,如幼童手执千金,却无处可用。 如今唐风此举,对陆平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陆平也不故作推脱,当即拱手致谢道:“既如此,便多谢唐兄,陆平也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好!那我便打一遍,你看仔细了!” 唐风也不拖沓,起身几步走到院中的空地上,摆开一副架势,一股厚重如山岳般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仿佛他脚下立足之地,并非一块普通的青石地板,而是身处万仞山峦,独立山巅。 “第一式,名为崩山!” 唐风低喝一声,双拳开始以一种异常沉稳缓慢的速度在身前交错横移,带出无数残影。 唐风的动作看似笨拙迟缓,但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周身灵力随之鼓荡,在身体周围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厚重气墙。 伴随着身上动作,唐风的呼吸吐纳之间,都从脚下蔓延开一圈灵气波浪,有一种如同山岳扎根大地,我自岿然不动的磅礴意境。 这股气势,随着唐风的动作,越来越强,陆平仿佛面前有一座无形大山,拔地而起,下一瞬,就会随着唐风的双拳出手,向着自己镇压而来。 “第二式,名为撼岳!” 唐风眼中精光一闪,一身灵力蓄势瞬间攀升到顶点,那原本极慢的拳势,也骤然爆发! 唐风爆喝一声,右拳自腰间猛地向前推出,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直来直去的一拳,拳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鸣,仿佛被强行挤压,而后轰然爆开。 拳势未尽,唐风又骤然前踏一步,左拳向天轰出,一股磅礴气浪,旋即脱手而出,一道凝聚成实质般的巨大拳印,穿透云层,势若奔雷,拳风所过之处,在空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真空轨迹。 “第三式,名为镇海!” 唐风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那向天轰出的左拳并未收回,而是就势划出一个浑圆的弧线,带动整个身体如陀螺般旋转,右拳借著旋转之力,自下而上,卷动院中无数落叶,如狂风过境! 这一拳,有别于崩山式的沉稳厚重,与撼岳式的刚猛爆发也截然相反。 唐风的拳速看似不快,却牵引着周遭所有的气流与逸散的灵力,仿佛面前是一汪浩瀚无垠的汪洋深海。 “轰隆!” 一股远比撼岳式更为磅礴,却更加凝练的拳意霎时涌出,仿佛唐风身侧的一切,都被这股拳意所牵动。 树木山川,河流大地,都如同被一股大势裹挟,要将胆敢阻拦在面前的万物生灵,彻底碾碎,镇压! 拳意笼罩之下,院中原本只是被搅动着四面摇晃的修竹,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压弯了腰,竹叶死死贴服在一起,连一丝声响都无法发出。 唐风身侧,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三式打完,唐风收拳而立,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磅礴气势如潮水般退去,旋即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气息很快便恢复平稳。 唐风这才看向身旁早已目瞪口呆的陆平,问道:“看明白了几分?” 陆平强压下心中震撼,沉吟片刻,不甚确定的回道:“这套三山拳,似乎首尾相通,拳势相连,以崩山式为起始,蓄力如山,同时自身灵力汇聚如城墙,避免被外力打断自身蓄势,而后以撼岳式为爆发,刚猛无俦,哪怕深陷重围,也能以此破开一条生路,只这镇海式,似乎有种无我无敌之意,即便以撼岳式突出重围,却不退反进,反而以裹挟万物的无边大势,摧毁一切。” “这三式拳招,由极静到极动,再由极动归于一种破灭的极静之中,循环往复,着实奥妙无穷!” 陆平顿了顿,眉头微蹙:“只是由撼岳式转变为镇海式的过程,如何引动天地,化力为势的无我拳意,却非日积月累的勤练,不能掌握了。” 唐风眼中不禁浮现一抹欣赏之意,笑道:“想不到你不仅能一眼看透这三山拳的表象,竟连三式之间的意境转换与内在联系,都体悟得如此透彻。” 陆平赧然道:“唐兄谬赞了,我不过悟出些皮毛,要想真正将这拳法运用的如唐兄一般收发自如,不知要何年何月。” 武技修行,尤其是拳法一途,向来重意轻型,只拿百裂拳为例,陆平十二年日日苦练所累积的浑厚拳意,对上陆冲之时,即便二人招式相同,却能以碾压之势将其击败。 个中缘由,便是意胜于形。 陆平刚要再请教唐风诸多拳法细节,却有陆府下人一脸慌张,闯入听竹苑内,着急道:“平少爷,大长老请您去书房一叙,刚刚有莫家的人送来拜帖,似乎是要请您和大长老,去莫府赴宴!” 陆平唐风对视一眼,都颇有几分意外。 唐风略作思索:“八成是秦仲那只老乌龟,在御宝斋被你驳了面子,恼羞成怒,想要先下手为强了。” 陆平亦有几分担忧道:“唐兄若是对上那秦仲,可有获胜的把握?” “放心。”唐风脸上浮现一抹自信笑容,“老乌龟不经打,只要他敢动手,保管变成一只死乌龟。” 第十九章 赴宴 陆正雄的书房之中。 此刻除了陆正雄自己,还有当日陆平比武之时,为二人压阵的陆家执事,田放。 只是相较于陆正雄端坐书桌后的沉稳,田放便显得心浮气躁了许多,坐立不安,不时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这莫家此番肯定不安好心,决不能去赴宴!”田放思索了半天,作出定论。 陆正雄未置可否,只是一手抚须,看向屋外。 不多时,便有陆平和唐风的身影联袂而来。 陆正雄见着唐风的瞬间,脸色微变,很快又掩盖下去,望向陆平询问道:“这位是?” 陆平旋即介绍道:“这位就是当日在清源山救过我的唐风少侠,乃是镜州雁荡山的弟子,当日若不是唐兄相救,恐怕我早已经死于莫三之手。” “雁荡山?”陆正雄心中暗念了一遍,顿时了然,旋即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唐公子仗义出手。” 唐风回了一礼:“路见不平,举手之劳,陆长老客气了。” 陆正雄又道:“唐公子倒也不必谦虚,雁荡山的威名,陆某也有所耳闻,公子既出身于此,想必也是非凡之辈。” 镜州辖境数千里,名山无数,宗门万千,但论实力,雁荡山却是绝对能够排上前十的存在。 唐风随着陆平在一旁坐定,上下打量过陆正雄一眼,笑道:“陆长老又何尝不是深藏不露呢。”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陆正雄亦是微微一笑,却并未再问。 陆平于是乘着空档,将莫家和碧落宗合作,以及唐风决意出手相助之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陆正雄这才将面前那份烫金的拜帖推到书桌中央,面色沉静,缓缓道:“莫家这个时候送来拜帖,指名道姓要我与平儿赴宴,恐怕……” 田放不待陆正雄说完,便急切道:“那莫家和陆正川勾结,偷袭我清源山矿场才过了多久,我们若是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依我看,干脆称病推脱,同时加强府中戒备,看他莫家能奈我何。” 陆平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唐风。 毕竟秦仲才是此次赴宴的最大威胁,而唐风显然要比陆平几人更了解秦仲。 唐风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沉吟片刻道:“田执事所言,是稳妥之策。但避而不见,或许能暂保一时平安,却也显露出我等的怯懦。莫家与碧落宗联手,势大压人,我们一旦示弱,他们后续的手段只会更加咄咄逼人,甚至会认为陆家外强中干,届时,可能就不是一场鸿门宴,而是直接打上门来了。” 唐风顿了顿,看向陆正雄:“陆长老,我以为,这宴,恐怕还得去。” 陆正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点头:“唐公子所言,与陆某不谋而合,躲必然是躲不过去的。莫家此举,既是挑衅,也是一种试探,试探我们是否真有与他们对峙的胆量。若我们不敢去,他们便再无顾忌。” 田放闻言更急:“大长老!那秦仲可是洞玄境的强者,他若在宴会上突然发难,您和平少爷如何抵挡?这太冒险了!” 一旁陆平却是摇了摇头道:“田叔,您的担心我都明白,但这一关,我们必须过。至于秦仲……” 陆平说话间看向唐风,眼中带着信任,“我相信唐兄。” 唐风微微一笑:“田执事放心,雁荡山弟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仲那只老乌龟,若是守规矩便罢了,大家虚与委蛇,互相试探一番也无妨。他若是想掀了桌子大打出手,我唐风也奉陪到底!” 唐风笑容一冷,一股磅礴气势稍纵即逝,虽然瞬间收敛,却让书房内的空气都为之瞬间一滞,如此惊人的气机压迫,竟是让田放几乎站立不稳,呼吸困难。 田放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嘴边话咽了下去,只是目露担忧地看向陆正雄。 陆正雄沉吟片刻,最终拍板:“既然如此,那便去会一会他莫家!” 陆正雄随即开始安排道:“田放,你留守府中,我与平儿、唐公子前去赴宴。你留守之际务必万分警惕,以防莫家明面上邀请我们,却暗地里却派人来袭扰府邸,调虎离山。” 田放深知责任重大,立刻抱拳郑重道:“大长老放心,田放在,陆府便在!” 陆正雄点点头,又对陆平道:“平儿,去让门房准备马车,我倒要看看他莫家的鸿门宴,能不能留住我们! “是!”陆平拱手应下,旋即出了书房。 陆正雄又看向唐风,拱手道:“此番,便有劳唐公子了。” 唐风回礼:“陆长老客气了,那碧落宗本就与我雁荡山有旧怨,此事,自然义不容辞。” …… 莫府,灯火通明。 厅中已经设好酒宴,只是无人落座。 秦仲独自立于厅前。 身后,依次排开莫金发与苏艳青,以及莫家的两个三境强者。 “秦长老。”莫金发小心上前一步,低声问道:“陆家若是不敢来怎么办?” 秦仲冷笑一声:“若不敢赴宴,便是那陆正雄心虚气短,不足为虑,明日我等便可直取陆府,将其连根拔起!” “他若是来了,那就自然无暇顾及别处,到时高成兄弟二人那边,也就……”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声通报:“陆家大长老到!” 莫金发与秦仲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陆正雄竟然真的来了? 三道身影,陆正雄一马当先,身后则是陆平与唐风左右排开。 看见唐风的一瞬,秦仲与苏艳青皆是心下一惊,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陪着陆正雄两人前来。 莫金发率先迎上前去,假意热情道:“陆长老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莫家蓬荜生辉!” 陆正雄淡然道:“莫家主盛情相邀,陆某岂敢不来。” 唐风看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却在与秦仲视线相接的刹那,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主动靠了上去:“秦长老你还在呢?我当你在御宝斋气急攻心,不得连夜赶回碧落宗去养伤?” 秦仲甩动衣袍,撇过头去,冷冷道:“老夫还不至于气量如此狭小!” “那是那是,您可是碧落宗的外门长老,谁能比得了你。” 唐风刻意在外门两字上,加重了音调,说罢径直越过莫家众人,自顾地落坐席间,丝毫没有客人的自觉。 莫金发是初见唐风,莫三被杀之事,自然也想不到他的头上。 只是见秦仲被如此奚落,却还能隐忍不发,料想唐风也是身份不凡,当即招呼着众人,纷纷落座。 第二十章 翻脸 席间的氛围,一时间有些过分诡异。 唐风不管不顾,只在埋头用膳。 其余七人,面面相觑,都在互相打量着彼此。 唐风一边吃着,还抽空拿手肘碰了碰一旁陆平,嘟囔道:“陆平兄弟,你难道不饿吗?还是看着这些家伙没什么胃口?” 莫家众人,都是脸色一沉,只有莫金发依旧满脸堆笑:“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从何处来?” 唐风置若罔闻,说话间又清空了面前的几碟菜碗,这才放下手中筷子,打了个饱隔,缓缓道:“我是谁不重要,有事说事,要是没事儿,我们可就要告辞了,你说呢,陆长老?” 陆正雄双眼微眯,淡然回道:“理应如此,若是无事,我们两家的交情,也还到不了同席而坐,把酒言欢的地步。” 莫金发愣了愣,没想到这两人会如此不给面子。 是不知道秦仲的来历身份有恃无恐? 还是因为有眼前这个少年的存在,有了足以抗衡的底气? 莫金发悄悄看了一眼秦仲,见老人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愈发拿不定主意。 莫金发脸上的笑容渐渐尴尬,生硬道:“陆兄如此不近人情,莫非还在对十几年前的旧事耿耿于怀?” 陆平闻言顿时心中一紧,要是莫金发不提起此事便罢了,此时新仇旧恨一起用上来,瞬间不能自制。 不等陆正雄说话,陆平已经拍案而起,怒道:“难道按着你的意思,我们还应该不计前嫌,和你莫家相敬如宾吗?” 莫金发故作糊涂道:“陆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似乎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吧。” “十二年前,设局围杀我父亲一事,难道不是你莫家所为?” “这话却又是从何说起,当年我不过邀请正南兄前来商议要事,谁能料到,正南兄竟在途中遭遇不测,这件事,令我现在想起来,还是颇为痛心啊。” 莫金发睁着眼一通胡说,却是脸不红也气不喘,甚至还假惺惺做了个抹泪的动作,让人几乎就要信以为真。 秦仲这时才幽幽看了一眼陆平,冷冷道:“年纪轻轻,没大没小,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如此色厉内荏,是年少早夭之相吗!” 唐风立即接过话头道:“秦长老,我看你今日印堂发黑,如此出言不逊,可千万要小心血光之灾!” “黄口小儿,牙尖嘴利。””秦仲神色一冷:“你真当老夫怕你了不成!” 话音未落,秦仲周身气势陡然暴涨,合气境强者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整个厅中的空气瞬间凝固,桌椅杯盘,在这股威压下吱呀作响,修为稍弱的莫家仆从更是脸色惨白,嘴角承受不住地渗出一丝鲜血。 陆平只觉一股如山岳般的压力迎面扑来,体内三处气府本能的急速运转,几乎就要被这股庞大气机压垮,然而只下一瞬,唐风一手抓住陆平肩头,飘然向后,落在院落当中,压力也顿时消失。 陆正雄紧随其后,护在陆平身侧,冷眼道:“怎么,这是决定撕破脸皮了?” “秦长老息怒!”莫金发慌忙上前打着圆场,眼中却闪过一丝期待,巴不得秦仲出手试探唐风深浅,甚至借此机会重创陆家几人。 唐风嗤笑一声,懒洋洋道:“老乌龟,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秦仲勃然大怒,即便他只是个外门长老,碧落宗上上下下,除了宗主之外,谁又能不给他几分薄面,何曾被人如此羞辱。 秦仲当即一跃而出,右手一翻,掌心浮现一枚古朴玉印,玉印上刻有山河纹路,散发出厚重如山的气息。 “山河印!镇!”秦仲低喝一声,玉印迎风而长,化作丈许大小,带着万钧之势朝唐风当头压下。 印未至,劲风却已压得地面石板寸寸开裂。 唐风眼神微凝,却丝毫不见慌乱。 “破!”唐风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竖直轨迹,一道凌厉剑气便凭空而生。 色如青玉的凌厉剑气,精准点在山河印底部,轰然巨响中,剑气与玉印同时剧震。 令人惊讶的是,那看似无坚不摧的山河印,竟被这道纤细剑气抵在半空,不得下落分毫。 秦仲脸色微变,他这山河印是人阶九品的灵器,只差时日温养,甚至有望破入地阶灵器,足以镇压任何洞玄境之下的修士,没想到被唐风如此轻易接下。 “倒还有点本事,难怪敢如此嚣张。”秦仲冷笑,双手结印,山河印光芒大盛,印身山河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隐隐传出一阵江河奔流之声。 一瞬间,山河印威势倍增,剑气被压得节节后退。 唐风挑眉道:“哟,老乌龟还有点力气。” 唐风手腕一抖,掌心多出一柄尺余长的黑色短剑。 那柄剑样式古朴,看似平平无奇,但出现瞬间,整个宴厅的温度骤然下降,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老乌龟,此剑名为‘裂空’,你且与我试一试威力!”唐风轻笑一声,黑色短剑轻描淡写地向上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只有一声轻微的“嗤”响。 那威势滔天的山河印竟被黑色短剑从中刺穿,印身灵光瞬间黯淡,哀鸣着倒飞回秦仲手中。 秦仲接住山河印,只见印底多了一个通透的窟窿,这件陪伴他多年的灵器竟是被一击损毁,即便能够修复,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天材地宝了。 秦仲此刻,是又惊又怒,脸色铁青道:“你…你竟敢毁我灵器!” 唐风漫不经心笑道:“你要是心疼,不如就此罢手,我也省点力气。” “竖子狂妄!”秦仲彻底暴怒,一头灰发无风自动,旋即双手虚抱胸前,一颗拳头大小的赤色宝珠凭空浮现,宝珠内仿佛有岩浆流动,散发出恐怖的高温。 “赤阳珠!摄!”秦仲全力催动宝珠,赤红光芒如一轮烈日闪烁,甚至于秦仲整个人发须末端,都有一抹火光闪动,显然这赤阳珠,乃是契合他本命属性的压轴灵器。 一时间,院内空气也因为高温而扭曲,四周树木无火自燃。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赤色烈焰,宽逾数丈,从赤阳珠中喷涌而出,所过之处,甚至将地面融化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洞玄境强者的近乎全力的一击,足以将整个莫府夷为平地! 陆正雄神色凝重,上前一步想出手相助,却被唐风用眼神制止。 秦仲这一击,仿佛有焚天煮海之威,唐风终于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手中黑色短剑竖于胸前,左手并指抹过剑身。 随着唐风的动作,裂空剑发出一阵阵悠长剑鸣,剑身之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黑色纹路。 “裂!” 唐风一剑斩出,没有任何华丽的动作,只有一道细微的黑线,无声无息,迎向赤红烈焰。 下一刻,那道威力无穷的赤红火线在接触到黑线的瞬间,竟如长鲸吸水般被黑线吞噬,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旋即黑线去势不减,继续悄无声息地斩向赤阳珠。 秦仲脸色剧变,急忙催动赤阳珠抵挡,但黑线掠过,避无可避,赤阳珠猛地一颤,表面出现一道发丝般的裂纹。接着“咔嚓”声不绝于耳,裂纹迅速蔓延整个珠身。 “不!”秦仲惊呼一声,拼命想要收回灵器,却为时已晚。 赤阳珠轰然炸裂,狂暴的火元之力反噬而来,竟是将秦仲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本命灵器被毁,秦仲瞬间伤及本源,已是全无再战之力。 院中,一片死寂。 莫金发等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碧落宗外门长老,洞玄境强者,竟然一个照面,便落得灵器被毁,身受重伤的下场! “法则之力……想不到,竟是一把地阶灵器!”秦仲擦去嘴角血迹,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唐风手中的黑色短剑。 唐风轻抚剑身,笑而不答。 秦仲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雁荡山果然人才辈出!今日之事,秦某记下了!” “随时恭候。”唐风微微耸肩,转而看向陆正雄和陆平,“陆长老,陆平兄弟,这里酒菜不怎么样,人也没什么礼貌,咱们还是回去的好。” 陆正雄稍感意外,不明白唐风为何大胜之下却要主动离开,稍作犹豫,深深看了莫金发和秦仲一眼:“今日之事,陆某记下了,改日定当奉还!” 莫金发脸色难看,却不敢出声阻拦。 连秦仲都吃了亏,他哪里还敢强留? 秦仲气得浑身发抖,却是要强压住体内动荡的气机,根本无力阻拦。 走出莫府大门,陆平才长舒一口气,背后衣衫,也早已被冷汗浸湿。 两个洞玄境强者交手所带来威压,让陆平无比真切感受到境界差距,是何等的令人窒息。 唐风拍拍陆平的肩膀,笑道:“怎么,吓到了?” 陆平轻轻摇头,眼神坚定:“只是更清楚了自己有多弱小。终有一日,我会靠着自己的实力,让莫家付出代价!” 第二十一章 再生枝节 三人的马车刚刚临近陆府大门,田放便慌张迎了上来。 见三人都是平安无事,田放才长舒了一口气,问道:“大长老,怎么样,那莫家可有为难你们?” 陆正雄率先下了马车,笑着回应道:“无妨,此次多亏了唐公子出手相助,要不然……” 话未说完,紧随其后下车的唐风,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陆平慌忙扶住唐风,着急道:“唐兄,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我不碍事,只是那把裂空剑,与我尚未契合,强行动用之下遭受反噬,因此才导致经脉受损。”唐风勉力想挤出一丝微笑,却又是一口鲜血喷涌,显然受伤不轻。 陆正雄度入一丝灵力在唐风身上,小心查探,不禁眉头紧锁,唐风此刻体内经脉,近乎千疮百孔,绝非他口中所说的那么轻松。 陆平忽然记起一物,掌心翻转,浮现一枚流光溢彩的丹丸,喂着唐风服下,又稍待片刻,果然脸色好转许多。 一枚人阶九品的造化丹,果然于疗伤有莫大奇效。 陆正雄神色凝重道:"唐公子伤势不轻,需要静养调理。平儿,先送唐公子回听竹苑,好生休养。"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满身血污的陆家护卫踉跄着从马背上跌落,嘶声喊道:"大长老,清源山矿场遇袭!是那莫家的帮手,自称高成高铭,四长老他...他快撑不住了!" 陆平心头一震,记起那日御宝斋站在秦仲身后的二人,皆是合气境中期的修为。 四长老陆正海虽然也是合气境,但以一敌二,恐怕凶多吉少。 陆平没有片刻迟疑,当即道:"大伯,我去支援四叔!“ 陆正雄沉吟片刻,看了看重伤的唐风,又看向陆平,最终重重点头:”好!你即刻带人前往支援。田放,你随平儿同去,务必小心!" 陆平转身就要离去,却感觉衣袖被拉住。 唐风虚弱地递过一枚玉符:"陆兄弟,这枚‘剑罡符’你带着,关键时刻或可保命。" 陆平郑重接过,随即翻身上马,带着田放与十余名陆家护卫,疾驰而去。 …… …… 清源山矿场,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陆正海浑身是血,胸口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手中握紧住一柄长刀拄地,勉强支撑着身体。 在陆正海身侧,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生机断绝的尸体,大多都是陆家的矿场守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与矿场特有的尘土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高成高铭两兄弟并肩而立,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高成把玩着手中滴血的长剑,嗤笑道:"陆长老,何必苦苦支撑?你若是肯跪地求饶,我兴许还能大发慈悲,饶你一条性命。" 陆正海啐出一口血沫,眼中带着一丝不屑道:“我陆家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就凭你们两个废物,还不够资格让我陆正海求饶!” 高铭阴冷一笑:“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兄弟二人同时出手。 高成长剑一抖,剑尖凝聚一点寒芒,如毒蛇吐信般直刺陆正海心口。 高铭则双手结印,地面骤然裂开,数道土刺破土而出,封死陆正海所有退路。 陆正海怒吼一声,体内残存灵力疯狂运转,手中长刀瞬时红光璀璨。 “百裂无我!” 陆正海大喝一声,竟然以刀代拳,将陆家绝学百裂拳的拳意融入刀法之中。 长刀挥出,瞬间化作数十道刀影,每一道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 “垂死挣扎!”高成冷笑一声,手中剑势丝毫不变。 刀影与剑光相交,顿时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一时间,陆正海凭借燃烧生命的最后一击,竟然暂时挡住了兄弟二人的联手进攻。 只是,这也耗尽了陆正海仅有的一丝力量。 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陆正海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 “四长老!” 不远处,有一阵阵悲痛呼喊响起。 陆正海回头望了一眼,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决然。 “以我之血,燃我之魂!” 陆正海突然暴喝一声,竟是整个人融入手中长刀,化作一道血色刀光,直奔高成而去。 这是燃尽生命本源的一击,威力惊人! 高成脸色骤变,急忙后退,却发现已经被一股强大气机锁定,任其如何闪躲,也不能脱身。 “大哥小心!”高铭惊呼,急忙施展灵诀想要救援。 血色刀光与高成的护体灵气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高成闷哼一声,被震飞数丈,腹间,一道几乎将其洞穿的刀口,却终究难以取他性命。 “大哥!”高铭目眦欲裂,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高成。 陆正海的身影,也重新显现,却已是油尽灯枯的颓势。 “可惜了...没能带走一个...” 话音未落,陆正海竟是气绝身亡,身躯却依然挺立,不曾倒下。 “老匹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高铭暴怒之下,正要出手毁尸泄愤,却被忽然传来的一阵凌乱马蹄声打断。 “四叔!” 陆平一马当先,田放紧随其后,十余名陆家护卫,则是牢牢守住了矿场出口。 两兄弟的身后,是陆正海挺立不倒的身躯,以及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陆平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涌上心头。 “高成!高铭!”陆平双目赤红,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名字,带着冰冷的杀意。 高铭冷笑一声:“又来一群送死的,倒是正好杀了你们以泄我心头之愤!” 陆平却置若罔闻,在田放的护卫下,一步步走向陆正海的遗体。 每向前迈出一步,陆平身上的气势,便强盛一分,体内三处气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 “四叔,平儿来晚了...”陆平跪在陆正海身前,声音哽咽,“但平儿向您发誓,今日必以仇人之血,祭您在天之灵!” 高铭嗤笑道:“就凭你一个灵动境的废物?真是大言不惭!” 田放踏前一步,合气境初期的修为全力爆发:“你这卑鄙小人,今日就让我来会会你!” 陆平缓缓起身,眼中寒光一闪:“田叔,你专心对付高铭,高成,就交给我了。” 田放一愣:“平少爷,这...” 即便此刻高成已是被陆正海的垂死一击重伤,但终归还是合气境。 陆平所展露的气势,也的确不凡,却绝不会是高成的对手。 “按我说的做。”陆平语气坚决,“护卫队听令,结阵拦住出口,防止他二人逃脱!” 陆家护卫立即变换阵型,将战场包围起来,防止高成高铭趁机逃走。 高成虽然重伤,但仍有一战之力,闻言狞笑道:“小子,既然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以一对一,四人几乎同时出手,向着对方奔袭而去。 田放与高铭之间,两人都是合气境修为,灵力碰撞间,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即便田放修为略逊一筹,凭借丰富的对战经验,却也能与高铭战成平手。 另一边,陆平与高成的战斗却显得格外凶险。 高成虽然重伤,但毕竟是合气境中期的修士,每一剑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百裂拳!” 陆平含恨之下,每一拳打出,都是拳影重重,与高成的剑锋硬碰硬,竟是丝毫不避。 只是境界的差距,始终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几次交锋下来,陆平已是伤痕累累,若非高成重伤在身,早已落败。 “平少爷!”田放见状,顿时心急如焚。 高铭狞笑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忽然间。 高成虚晃一剑,逼退陆平,转身与高铭形成合击之势! 高成手中剑光,与高铭的土系灵诀完美融合,化作一道毁灭性的黄色气浪,直扑田放! 田放脸色巨变,一身灵力催发到极致,化作一道护体灵光挡在身前。 但只是一瞬间,那灵光便轰然破碎,田放整个人被震飞数丈,重重摔在地上,浑身上下,无数道伤口,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田叔!” 陆平惊呼一声,却被回过身来的高成封住去路,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救援田放。 高铭得势不饶人,又是接连打出两道土系灵决,直取田放要害! 田放勉强提振一丝精气,翻身躲闪,左肩仍是闪避不及,被洞穿一道伤口,血流如注! “小子,下一个就是你!” 高成狞笑着,与高铭再度形成夹击之势,将陆平逼入绝境。 陆平一时间心急如焚,狼狈躲闪,若是再无破局之法,他与田放,今日都将命丧于此! 高成又是一剑刺出,陆平后仰躲过,足尖点地,向后滑出四五长的距离。 就是现在! 陆平手心翻转,浮现唐风所赠的剑罡符,猛地拍向胸口处,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意,融入体内,与陆平自身的三色灵力,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三山拳意,融汇贯通!” 一瞬间,陆平福至心灵,三山拳意与陆家百裂拳的精髓融合,再借助剑罡符的力量,竟创造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击! 崩山式的沉稳厚重! 撼岳式的刚猛爆发! 镇海式的无边大势! 三种意境,在这一刻完美融合,再加上剑罡符的锐利剑意,势必摧枯拉朽! 陆平这一拳的目标,正是得意忘形的高成! “不好!” 高成脸色大变,急忙回剑防御。 但这一拳的威力,远超想象,拳劲撕裂剑气,直接轰向高成胸膛! 轰隆! 高成被这一拳直接击飞,重重撞在背后的石碓上,整个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已是气若游丝。 “大哥!”高铭惊呼,舍下田放,急忙冲向高成。 陆平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那道剑罡符的力量正在消退,只够支撑着陆平发出这一击。 但陆平眼中的杀意,却越发凌厉,纯粹。 第二十二章 玉骨之威 陆平方才的一击,已经几乎耗尽体内的灵力。 但在出拳的一瞬间,陆平也隐约感觉到,体内的某种桎梏被打开。 此刻,朔气纲要被陆平运转到极限,磅礴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竟是以陆平为中心,生出了一道灵力汇集的漩涡。 陆平面色沉静,仔细体悟,被吸纳在体内的灵气,并非尽数流转在三处气府之间。 有很小的一部分,在顺着经脉流动之际,渗入骨髓,然后逐渐浸染,使得全身的骨骼,在向着如玉石般的通透质感渐渐转变。 这是即将破入玉骨境的征兆。 陆平心中涌上一丝悲意,在陆府中,与三名玉骨境族人每日切磋,却始终无法触摸到突破的门槛。 而眼下陆正海惨死,陆平在大悲痛之下,拼死一搏,竟是有了破境的契机。 这境界,陆平宁可不要! 一旁的田放,挣扎着起身,靠近陆平身边,担忧道:“平少爷,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田叔,我没事。”陆平旋即掌心浮现一枚造化丹,递与田放,“你且先服下丹药疗伤,我来挡住高铭。” 田放见状也不推脱,接过丹药服下,后退两步,沉入冥想之中,开始炼化药力。 另一侧,高成面色如纸,在陆平眼中,已是气府黯淡,显然活不成了。 但高铭除了灵力有所损耗,战力根本未受影响,田放若是不能及时回复,两人也未必能够幸免。 高铭轻轻将奄奄一息的高成平放在地,眼中满是悲痛与愤怒,声音也因为愤怒微微发颤:"小杂种!我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话音未落,高铭双手结印,地面忽然开始剧烈震动。 数十道锋锐无匹的尖刺,破土而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袭向陆平。 此刻生死关头,陆平也顾不上隐藏,体内三处气府同时运转,三色灵气顿时环绕周身,化作一道护体灵光。 "百裂拳!" 陆平大喝一声,弓步蹲身,双拳不断挥出,精准地打碎每一道临近身前的土刺。 只是每打出一拳,陆平体内气血翻涌便加剧一分,一双拳头,更是血肉模糊,一道道伤口,深可见骨。 高铭冷笑一声,印诀再变。 数量胜过先前一倍的土刺,再度从地底涌出,却不是笔直向着陆平袭来,而是在空中诡异地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而下。 与此同时,地面隆隆作响,升起三尊土石凝聚的巨人,挥舞着硕大双拳,每一步都让地面震颤。 陆平咬紧牙关,将朔气纲要运转到极致,在灵力得到补充的一瞬,暴喝出声:"撼岳式!" 这一拳,带着崩山裂石之势,拳风过处,土石巨人的拳头竟被硬生生震碎。 但那张土刺化作的巨网,却已经避无可避,尖锐的刺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高铭眼中闪过残忍的笑意,双手结印加快:"给我死!" "轰!" 一股磅礴的能量,忽然从陆平体内爆发开来,土刺巨网在这股力量面前,瞬间化为齑粉。 陆平周身,散发出一股温润的光芒,皮肤下的血肉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质感。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体内灵力,如江河奔涌,一瞬间暴涨了数倍! 陆平微微凝神,感受着体内发生的变化,每一根骨骼都仿佛被重新锻造,变得更加坚韧而富有灵性。骨髓之中仿佛有暖流淌过,带来一种奇妙的充实感。 生死之间的紧张压迫,竟是让陆平成功突破,正式踏入玉骨境! 高铭脸色微变,谨慎地后退半步,惊疑道:"玉骨境?这怎么可能!" 但也只是一瞬,高铭很快镇定下来,狞笑道:“就算突破又如何?刚入玉骨境,也改变不了什么!" 高铭双手在面前交织出一道弧线,黄色的灵气光芒顿时暴涨,浮现一面古朴的青铜盾牌,盾面之上,刻着玄奥的符文,散发出一股厚重气息。 "地裂山崩!” 高铭全力催动盾牌,大地开始剧烈震动,一道巨大的裂缝,从高铭脚下蔓延开来,强大的土系灵力,汇聚成一座小山般的巨石,朝着陆平碾压而来。 面对这致命一击,陆平却忽然闭上了双眼,不闪不避,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气流转。 近在咫尺,陆平摆开一副架势,双拳缓缓推出,震声道:"崩山式!" 厚重磅礴的拳意,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拳与山的碰撞,一声巨响,炸开无数烟尘,那座来势汹汹的巨石,在拳劲面前竟连一秒也坚持不住,轰然炸裂。 高铭瞳孔收缩,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双手结印翻飞,带出一道道残影。 无数尖刺,一道道土墙,向着陆平如雨落一般,疯狂袭来。 “聒噪!” 陆平随意挥出一拳,包裹着三色灵力的手臂,如琉璃般闪耀。 只一拳,面前的一切,顿时破碎无踪! "该结束了。"陆平声音平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四叔,平儿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 “镇海式!” 陆平双拳齐出,这一拳,蕴含着无边大势,意图镇压万物。 拳风所过之处,空气都为之凝滞,高铭的所有防御在这一击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高铭此刻的表情,也终于变成了惶恐,拼命催动着青铜盾牌抵挡,但这一拳的无敌拳意,已经贯穿盾牌,重重轰在高铭胸膛。 "噗!" 高铭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胸前出现一个凹陷的拳印,肋骨也不知断了多少。 "平少爷,我来助你!" 忽然间,田放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掠过,出现在高铭身后,封堵住了去路。 却是田放已然炼化造化丹的药力,伤势好了大半,肩头的血洞,也愈合如初。 “好,好得很,想不到你这小杂种,竟然能在如此关头成功破境。” 高铭突出一口鲜血,一手支撑着身体,靠近一旁高成所在的位置。 “此仇,来日必报。” 话音未落,高铭一手搭上高成脚踝,一道白光陡然拔地而起,竟是被高铭用出了一道遁身符,想要借此逃遁。 “不好!” 陆平与田放,几乎同时打出一拳,两道拳印,在空中碰撞,却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看着那道白光远去。 然而下一瞬,整个矿场四周,不,应该是整座清源山的上空,突然亮起一道道符文,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光罩,将整座山峰笼罩其中。 那道白光,与光罩接触,荡漾开一圈波纹,远远传来一声惨叫,那两人,就如同断线风筝,坠落在清源山间。 脚下的土地,在这光罩出现同时,也涌出一缕缕白色的雾气,一瞬间弥漫了整个矿场。 陆平心头一紧,不等他做出反应,忽然被一股极强的吸力,拉扯着,开始不断下坠。 第二十三章 雾海迷途 陆平四周的景象,随着下坠,开始忽明忽暗,光线也随之扭曲,仿佛被卷入一个巨大漩涡之中。 陆平尝试着运转灵力稳住身形,却发现体内的三处气府,似乎被某种力量所压制,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之势才蓦然停止。 陆平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虽未受伤,但也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十米。 陆平慌忙起身,警惕地环顾过四周,心中不由一沉。 这处空间中的雾气,湿冷粘稠,缠绕在周身,不仅隔绝了视线,就连灵力也收到了极大限制,只能覆盖住周身不过寸许,难以外放。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带着一缕淡淡的腐坏味道,吸入肺中,竟让人心生烦躁,思绪渐渐紊乱。 “是幻境吗?”陆平略作思索,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如同当日对付陆正川一般,此刻必然是身陷幻境之中。 陆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朔气纲要缓缓运转,一股清凉之意流转全身,顿时将那莫名的烦躁感稍稍压下。 陆平并不急着前进探索此处,而是沉浸心神,开始仔细查探自身的变化。 内视之下,陆平如今一身骨骼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的莹光,坚硬无比。 心念微动,灵力自三处气府奔涌而出,比之灵动境时雄浑了何止数倍。 灵力流转之间,更是毫无阻碍,如臂使指。 但更让陆平心惊的,却是眼下肉身的蜕变。 陆平尝试着并指如刀,在另一只手臂上轻轻一划,竟只留下一道浅浅白痕,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当时高铭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土系灵决,陆平此刻想来,若非尚未完全突破,仅凭那等程度的攻击,恐怕连他的表皮都无法刺破。 “这就是玉骨境么…”陆平喃喃自语。 但陆平隐约感觉,自己的玉骨境,似乎与族中典籍记载的又有所不同。 寻常修士破入玉骨境,多是骨骼强度大增,肉身力量暴涨,灵力更为浑厚。但陆平此刻,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血肉筋膜在灵力的灌注下,隐隐呈现出一种琉璃般的质感,通透而坚韧,仿佛每一寸血肉都蕴含着强大的生机与防御力。 陆平尝试将灵力汇聚于掌心,只见手掌皮肤下的血肉果然泛起琉璃般的晶莹光泽,一股强大的力量感蕴含其中。 一番查探下来,陆平稍稍心安,眼下自身的状态,已经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巅峰。 旋即,陆平开始思索出路,环顾一圈,认准了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向迷雾深处走去。 …… 雾气,似乎永无尽头,脚下的地面坚硬而平坦,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一步,一步…… 陆平已经不能确定走出了多远,只是不断地在向前。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陆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一个时辰? 还是一天? 仿佛又只是在原地踏步,陆平的四周,永远是一片死寂的白色。 唯一的声响,便是自己脚步和心跳。 陆平的心中,那股烦躁的感觉再次升起,越来越难以压制。 那种迷失方向的慌乱,孤立无援的恐惧,被一点点逐渐放大,如同一道无形枷锁,一点点缠绕上心头。 各种杂念纷至沓来,内心的负面情绪,因为雾气的影响,不断扩散,几乎要将陆平吞噬。 “冷静!必须冷静!”陆平猛地停下脚步,再次全力运转朔气纲要,清凉之意流转,勉强守住意识的一丝清明。 这迷雾,不仅能令人迷失方向,更能惑乱心神。 就在陆平心神稍定的刹那,左侧迷雾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像极了田放的声音。 “田叔?” 陆平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想朝着那个方向冲过去。 只是刚刚迈开脚步,陆平立刻强行停下步伐,“不对,田叔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陆平念及至此,那声音忽然便消失了,四周重归死寂。 然而,只是片刻的宁静。 前方的雾气中,又隐约传来一阵打斗声和陆正雄焦急的呼喊:“平儿!小心身后!” 陆平浑身一僵,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陆平兄弟…快走…别管我…”这次,又变换成了唐风虚弱不堪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陆家的杂碎,受死吧!”秦仲的声音,又紧接着响起。 各种声音,开始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亲人,挚友,仇敌。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真真假假,让人根本难以分辨。 陆平用力捂住耳朵,但这声音,却像是径直在往脑子里钻,疯狂地冲击着陆平的理智。 陆平紧守心神,朔气纲要运转到极致,咬牙继续前行,对周遭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 但那些幻听,无孔不入,越来越逼真,极大地消耗着陆平的心神之力。 就在陆平心神几近崩溃之际,前方雾气一阵波动,一个矮小黑影悄无声息地窜出,直扑陆平的面门! 那黑影速度极快,形似猿猴,通体灰黑,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陆平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拳轰出。 玉骨境的力量瞬间爆发,带起凌厉的拳风。 似乎想不到陆平在心神动荡之下,动作还能如此迅捷,那形似猿猴的黑影尖叫一声,却也不闪不避,双眼红光大盛! 陆平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拳势不由自主地一滞。 下一瞬,陆平眼前景象骤变,不再是迷雾,而是变成了陆家宗祠,被陆平拳势锁定的,赫然变成了面色惊恐的陆芳云! “平哥哥!不要!”小丫头凄厉的哭喊声,让陆平心神瞬间不稳。 纵然心知眼前只是幻想,陆平的拳速仍是难以抑制地顿了一顿。 就在陆平稍稍停顿的一瞬间,猿猴利爪一扬,带起数道凌厉的风刃,划向陆平咽喉! 只是陆平的体表,有琉璃般的光泽闪烁,轻易挡下了这足以斩杀普通灵动境修士的一击。 “唧……!” 一击不中,那猿猴根本不给陆平反应的时间,紧接着从口中发出的一声直透神魂的尖啸! 这尖啸声,穿透耳膜,直接钻入陆平识海。 陆平顿时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刚刚稳住的心神瞬间溃散,种种幻象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来,要将他彻底淹没。 忽然。 一股炽盛的金色光芒,自陆平眉心印堂穴中亮起。 那道一直安静燃烧的金色火种,被这猿猴的尖啸声所惊醒,骤然光芒大放! 一股灼热却并不伤及陆平分毫的暖流,自印堂穴中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他的识海。 所有幻象,在这股暖流面前,如同冰雪曝晒在烈日之下,顷刻间消融殆尽,被涤荡一空。 金色火种,至阳至刚,将陆平带回现实的瞬间,顺势冲出气府,隔空轰击在魔猿身上。 “噗!” 魔猿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的红光瞬间熄灭,仿佛连魂魄都被直接点燃,一声未吭,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生机断绝。 陆平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喘息,额间已布满冷汗。 方才那一刻,险之又险! 陆平看着地上那猿猴的尸体,矮小枯瘦,约莫半人高,通体覆盖着灰黑相间的短毛,与周遭迷雾几乎融为一体。 在那猿猴被金色火种击杀的同时,前方原本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忽然自发地向两侧翻涌退散,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陆平感受着眉心渐渐平复下去的温热,心有余悸。 而那显露的道路尽头,不再是苍白一片,而是隐隐透出炽热的红色光芒,一股令人心悸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第二十四章 再战 陆平踏上那条迷雾背后的小径,顿时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与陆平预想中大为不同。 这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地下洞窟,四周的岩壁上,呈现出被长期灼烧的暗红色,地面沟壑纵横,赤红色的地火,如溪流般在沟壑中缓缓流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 陆平隐隐感觉,这里的景象,竟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有地火流淌,有灼人高温。 “这里……是清源山矿洞深处?”陆平很快辨认出来,此地竟与当初发现地火精髓和玄甲火蟒的矿洞区域极为相似,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此处的空间,明显更为宽广,地火也更加汹涌,空气中弥漫的灼热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令人心神不宁的奇异波动。 唯一幸运的是,陆平身处此间,灵力依然运转如常,再没有先前迷雾中的阻塞感。 陆平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通向深处的地火沟壑,开始向前探索,周身三色灵气充盈,将外界的高温隔绝大半,但那股灼烧心神的感觉却始终无法减轻。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一声熟悉的怒吼,紧接着便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田叔?!” 这一次,陆平十分肯定,并非幻觉, 陆平脸色一变,旋即立刻加快脚步。 绕过一处巨大的灼热岩柱,眼前的景象,顿时让陆平瞪大双眼。 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田放浑身焦黑,衣袍多处破损,嘴角溢血,正艰难地挥舞双拳,躲避着一头庞然大物的攻击。 那巨大黑影,赫然是当初陆平在矿洞中遇见的玄甲火蟒! 但眼前的玄甲火蟒,与陆平初见之时,却大为不同。 那玄甲火蟒的庞大身躯,盘踞成一团,原本暗红色的鳞甲,此刻却变得鲜艳如血,仿佛由凝固的岩浆铸就,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边缘锐利,似乎更为坚韧。 头顶那根独角,更是变化明显,不仅更加粗壮尖锐,顶端还不断吞吐着凝实的赤红色火焰,那火焰的中心,还泛着一抹令人心悸的白色。 田放此刻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纵是一拳接着一拳打在玄甲火蟒的身上,却是无法留下半点印记。 而田放的举动,似乎令那玄甲火蟒颇为愤怒,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巨大的蛇尾带着万钧之力猛然横扫! 田放本就气府空虚,眼见着蛇尾袭来,却根本无法闪避,只得将双臂横在身前,勉力激发一道灵力护盾格挡。 “轰!” 蛇尾重重砸在田放身上,后者顿时口吐鲜血,整个人被狠狠抽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岩壁上,生死不知。 “田叔!”陆平目眦欲裂,惊呼出声。 陆平的一声惊呼,立刻吸引了玄甲火蟒的注意。 巨大的蛇头猛然调转,那双冰冷的竖瞳瞬间锁定了陆平。 似乎是认出了陆平的模样,灰色的竖瞳中,竟然闪过一丝极其拟人化的暴怒,仿佛记起了曾经因为陆平所受到的伤害。 “嘶!” 玄甲火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完全舍弃了生死不明的田放。 庞大的身躯,用着跟其体型极为不符的速度,猛地朝陆平冲撞而来,所过之处,地火翻涌,一片片岩石崩裂。 陆平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旋即深吸一口气,体内三处气府轰然运转,三色灵力奔涌而出,周身亦是光泽大盛。 “来得好!”陆平低喝一声,竟是不闪不避,脚踏陆家家传幻蝶步,正面迎击! 陆平深知这玄甲火蟒力量恐怖,但此刻怒火攻心,加上存了试验自身肉体强度的心思,决定先硬撼一记,试探深浅。 “轰!” 一声巨响。 覆盖着琉璃般光华的拳头,与玄甲火蟒碾压而来的头颅骤然相撞! 狂暴的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将地面流淌的地火都逼退数尺。 陆平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拳头上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气血翻腾,脚下地面寸寸龟裂,整个人被震得向后滑出十数丈,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那玄甲火蟒也不好受,它冲势被硬生生阻断,硕大的头颅被一拳砸得向后一仰,头顶鳞甲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发出痛苦的嘶鸣。 初次交锋,竟是势均力敌! 陆平甩了甩发麻的手臂,眼神更加凝重。 这畜生的力量,比之前遭遇时强了太多,而且鳞甲的防御也变得更加变态。若非自己突破玉骨境,肉身发生蜕变,刚才那一拳对撞,恐怕整条手臂都要废掉。 玄甲火蟒吃痛,顿时更加暴怒。 不待陆平少歇,玄甲火蟒又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一股炽热无比的的地火,如同洪流般喷吐而出,铺天盖地般射向陆平。 陆平不敢怠慢,身形闪烁,在原地留下道道残影,谨慎地躲避着岩浆洪流的冲击。 那喷吐出的地火落空,砸在四周的岩壁和地面上,顿时腐蚀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洞,冒起滚滚黑烟。 躲闪之间,陆平看准机会,猛地向前跨步,贴近火蟒身躯,双拳如雨点般轰击在其赤红的鳞甲之上。 砰!砰! 拳拳到肉,发出金石交击般的爆鸣声。 相较于田放不痛不痒的攻击,陆平显然让这火蟒疼痛不堪,蛇尾如同巨大的钢鞭,不断抽打横扫,试图将陆平这只烦人的“虫子”砸碎。 陆平将幻蝶步施展到极致,在火蟒周身腾挪闪避,每一次惊险地避开蛇尾抽击的同时,都会抓住间隙给予火蟒沉重的打击。 百裂拳的精纯拳意,混合着陆平自身奇异的三色灵力,每一击,都让玄甲火蟒那赤红鳞甲黯淡几分,趋于碎裂的边缘。 相较于初次交手的狼狈,陆平如今肉身强横,力量惊人,速度更为敏捷,而火蟒防御变态,力量巨大,攻击范围广,体力更仿佛无穷无尽。 一时间,洞窟内轰鸣不断,地火翻腾,碎石四溅。 一人一蟒,竟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陆平越打越是心惊,这畜生的难缠程度,已经大大超出预料,而玄甲火蟒头顶处,那根吞吐着苍白火焰的独角,更是让陆平有些束手束脚,不得不随时提防。 眼见久久僵持不下,陆平心中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愈发强烈,尤其是看到远处田放依旧毫无声息,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陆平又一次闪避蛇尾抽击后,忽然脚下不稳,整个人的动作,也出现一丝细微停滞。 同一时间,玄甲火蟒独角顶端那缕苍白火焰,骤然暴涨,并非喷出,而是凝聚成一道细如发丝、近乎透明的苍白火线,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瞬间射向陆平! 突然的变故,太快,也太过突然! 陆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那道苍白火线临近之际,陆平唯一能做出的反应,便是将覆盖着琉璃光泽的双臂,交叉护在身前。 下一刻,那道苍白火线,无声无息地没入陆平的手臂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陆平只觉得双臂微微一麻,仿佛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痛楚,并非来自血肉,而是直接源自灵魂深处,猛然爆发开来! 陆平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不过一瞬间,陆平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整个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交叉在前的双臂上,那琉璃般的光泽也迅速黯淡下去。 那玄甲火蟒一击得手,像是洋洋得意般,不停吞吐着蛇信,开始向着陆平缓缓靠近。 第二十五章 斩杀 那道苍白火线所带来的极致痛楚,让陆平根本动弹不得。 玄甲火蟒的灰色竖瞳中,凶光毕露,覆盖着赤红鳞甲的巨大蛇尾,带起一阵破空之声,狠狠抽向下方的陆平。 “嘭!” 陆平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拍飞出去数十丈,重重砸在一侧的沟壑中。 即便陆平如今突破玉骨境之后的体魄足够强悍,这一击也让他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只是不等喘息,那玄甲火蟒又是张开血盆大口,并非喷吐岩浆,而是直接向着陆平身躯噬咬而来,若是被咬上一口,即便肉身再强,也必死无疑。 陆平强忍神魂灼烧般的剧痛,拼命催动灵力,但身体却如同被无形锁链紧紧束缚,反应慢了何止一拍,只堪堪挪动尺余,便被玄甲火蟒结实撞了个满怀。 “轰!” 陆平再次被撞飞,身上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如同散架了一般。 火蟒得势不饶人,攻势如狂风暴雨,或撕咬,或拍打,或冲撞,让陆平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只能凭借远超寻常玉骨境的体魄硬抗,一次次重复着被拍飞的过程。 陆平心中,焦急万分,只是源自神魂深处的痛苦,严重干扰着陆平的反应和判断,根本不能自主的做出反击。 “静水流深,意守灵台!”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直接在陆平脑海响起。 是翎! 陆平精神大振,来不及多想,身子尽力避开眼下玄甲火蟒这一击下的要害,立刻便沉浸心神,引导着体内三色灵力,汇聚于眉心印堂。 霎时间,那苍白火焰带来的痛苦虽未完全消除,却已被极大缓解。 至少,陆平已经能够重新主导对身体的控制。 “接下来呢,我要怎么做?” 陆平顿时安心不少,身形狼狈地翻滚,躲避着玄甲火蟒并不间断的攻击,却已经不再慌乱。 “听着!”时间紧迫,翎的声音语速极快,“此处阵法,名为蜃影迷心阵,若是我猜的不错,应该有三处幻境,各有一头灵兽守护,不宰了它们,便不能突出此阵!” 话音刚落,玄甲火蟒的独角再次亮起苍白光芒,又是一道苍白火线袭来! 陆平此刻早有防备,一边运转着翎所授的凝神之法,同时脚踏幻蝶步,身形诡异地向左一扭。 苍白火线擦着陆平肩头掠过,虽未命中,却也让陆平感受到一阵莫名刺痛,身形微滞。 “砰!” 玄甲火蟒抓住机会,又是高高扬起,巨大的头颅猛地撞了过来。 陆平双臂交叉格挡,再次被撞得气血翻腾,却也借力向后滑退数十丈,暂时脱出玄甲火蟒的攻击范围。 陆平气喘如牛,体力消耗极大,沉声道:“这火焰,似乎是专门针对着灵识发动的攻击,若是躲闪不及,便会处处陷入被动。” 陆平平静心神,灵气汇聚双眼,果然在那玄甲火蟒的独角出,有一团刺眼的光芒闪烁,旋即目光下移,一团更为夺目的光团,似乎在不住跳动。 两处光团,便是两处致命的弱点,头顶的独角,以及汇聚着火蟒精元的心脏。 陆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度主动向前贴近,利用幻蝶步的灵活身法,与玄甲火蟒周旋,同时双拳不停,以连绵不断地百裂拳意,不断轰击在同一片区域的鳞甲上。 连续的重击之下,那一大片赤红鳞甲,终于不堪重负,裂纹蔓延,隐隐有碎裂之势。 火蟒吃痛暴怒,独角苍白火焰再次凝聚。 “等的就是现在。” 陆平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右腿猛地一蹬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向火蟒头颅,竟是恰好避开了那道喷射而出的苍白火线。 玄甲火蟒的竖瞳中,涌现一抹惊惧的情绪,独角之上,顿时光芒大盛。 半空之中,陆平双手猛地合十,体内三色灵力,开始疯狂挤压凝练,汇聚于掌心。 “断!” 陆平一声暴喝,合十的双掌一分为二,呈十字状,两道雪白如一线浪潮的线条,径直斩向那根吞吐着苍白火焰的独角根部!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那根坚硬无比的独角,竟是在陆平这一击之下,被齐根斩断! 独角断裂的瞬间,玄甲火蟒的口中,发出一阵凄厉到极点的哀嚎。 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独角断裂之处,喷涌出大量苍白火焰,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 剧痛之下的玄甲火蟒,如同陷入疯狂,不顾一切地翻滚抽打,整个洞窟,顿时一阵地动山摇。 陆平一击得手,早已借力后翻,落地的瞬间,目光如电,死死锁定着玄甲火蟒腰身处气血更为浓郁的心脏。 陆平深吸一口气,一身灵力催发到极致,周身光华璀璨,如佛陀般宝相庄严,所有的力量,被尽数灌注于右拳之上。 “撼岳式!破!” 陆平一拳,精准无误的,击中了早已被击打得脆弱不堪的那片鳞甲,也是眼前最为明亮的那处光点。 “轰!” 撼岳式的拳劲,毫无保留地透体而入,如摧枯拉朽一般,那团仅剩白色光点,也轰然破碎! 疯狂扭动的火蟒身躯猛地一僵,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庞大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震起漫天烟尘,再无声息。 陆平落在地上,剧烈喘息着,脸色苍白,若是这一拳落空,他也再无再战之力。 稍作歇息了片刻,陆平旋即纵身跃向先前田放落下的位置。 废墟之中,田放已然陷入昏迷,好在落下的碎石,并未砸到田放身上。 陆平又是取出一枚造化丹,喂着田放服下,度入一道灵力,帮着田放炼化药性。 半晌,田放才终于悠悠醒转过来。 “平…平少爷…”看到陆平无恙,又瞥见不远处火蟒巨大的尸体,田放眼中满是震惊。 “田叔,感觉如何?”陆平将田放扶起,“你先暂时恢复一下,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田放无力开口,只是点了点头,旋即盘坐下来,沉浸心神。 陆平的目光,则是越过了玄甲火蟒的尸身,看向更远处。 前方洞窟的尽头,岩壁正如同幕布般向两侧缓缓拉开,露出一条幽深晦暗的通道,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弥漫而出。 第二十六章 问心 自岩壁背后显露的通道,晦暗幽深,一眼望不见底。 当中流露的丝丝寒气,似乎直透骨髓,让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恐惧。 陆平与田放对视一眼,皆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田放伤势好转许多,但接连两次重伤,即便有造化丹能够用以恢复,却也无比虚弱,后续的第三层幻境,还是得靠陆平自己来应对。 陆平深吸一口气,灵气在体表微微流转,驱散了些许寒意。 甫一进入,光线便骤然暗淡,陆平若是不将灵力也同时汇聚双目,竟是难以看清洞中景象。 这处通道,并非天然形成,四壁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粘稠物质,似乎是某种生物的分泌物,触手滑腻,似乎还在微微跳动,仿佛整条通道都是具有生命的活物。 陆平想起此前翎的叮嘱,这分泌物,应当就是此间幻境的守护灵兽留下。 整个通道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恶臭难闻,竟是到了足以影响心神的地步。 “果然邪门的很。”陆平低声自语,一边运转着朔气纲要,守住自身灵识清明。 陆平膻中气府内,翎的声音传来,似乎极为疲惫:“你要小心,这气息,恐怕能侵蚀神魂,我如今太过虚弱,力量耗尽,帮不到你了……” 声音逐渐减弱,最终彻底沉寂,陆平心中一紧,沉入心神,翎果然已经再度沉睡。 两人小心翼翼前行,脚下踩踏的质感,湿软滑腻,似乎还在微微起伏,令人毛骨悚然。 通道之内,寂静得可怕。 除了偶尔从极深处传来的,一阵细微如蛛丝断裂般的“噼啪”声,再无其他。 前行百余丈后,通道才骤然开阔。 眼前景象,让陆平即便有所准备,也不禁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处更为巨大的地下腔室,布满了无数纵横交错半透明丝线,还伴着幽蓝色微光闪烁。 更为诡异的,却是这些丝线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蠕动编织,构成一座不断变化的立体迷宫。 丝线之间,隐约可见一些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虫茧般的物体,垂挂其中。 而在那腔室的中央,蠕动频率最为剧烈的位置,如同“心脏”区域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两具扭曲的尸体。 那两人死状极惨,全身干瘪,仿佛被吸干了所有水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极为恐惧的状态,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上方交织的幽蓝蛛网。 “是碧落宗那两人…”田放声音仍有些虚弱,却难掩其中快意,更多的则是警惕,“他们竟死在了这里…” 陆平眉头紧锁,缓步上前,想查看得更仔细些。 临时面前不到一丈距离,陆平心头突兀涌上一丝不安,当即后退几步。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忽然从暗处一跃而出,直扑陆平面门! 那东西速度之快,即便陆平以灵气汇聚双眼,也只依稀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和数点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 下一瞬,陆平便近乎本能地一记百裂拳轰出! 拳锋所至,却仿佛打中了一团滑不留手的粘稠液体,大半力道被诡异卸去。 那黑影一击不中,借力反弹,瞬间没入上方密集的蛛网结构中,消失不见。 下一刻,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无数道同样的黑影在幽蓝蛛网间飞速窜行,让人难以捕捉那东西的本体所在,只留下一道道淡淡的幽蓝色轨迹,令人心中不安。 “平少爷,小心!”田放低喝一声,迅速靠拢过来,与陆平背对而立,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不断闪烁移动的黑影。 一道道破空声响,不时响起,紧随其后的便是好几股拧在一起的蛛丝,如箭矢般从暗处射出。 陆平拳意凝聚,三色灵力暴涨,将田放也护住其中。 但那蛛丝箭矢与陆平灵力接触的一瞬,即便被阻挡在外,却仿佛有种奇异能力,让陆平灵识顿觉一阵刺痛。 陆平不断挥拳,将那袭来的箭矢打落,随之而来,却是那种刺痛感愈发强烈。 忽然间,两人周围的幽蓝蛛网,如同活过来一般,速度快得惊人,向着中心处缠绕而来。 “崩山式!” 陆平眼中精光暴涨,灵力汇成一道墙壁,坚不可摧,将无数蛛网隔绝在外。 陆平眼神四下环顾一圈,落在那处如同心脏的区域,旋即道:“田叔,跟紧我,破阵的关键,可能就在那片跳动最为强烈的中心位置!” 陆平迈开步伐,缓缓移动,刚走出几步,却发觉背后的田放突然脚步迟滞。 回头望去,田放眼神迷茫,空洞无神,竟和那死去的高成高铭兄弟一般,似乎陷入了某种幻境,不能自拔。 陆平当即声音灌注灵力,震声道:“醒来!” 田放被陆平声音一惊,猛地回神,额头已是一片冷汗,不仅后怕道:“平少爷小心,这蛛丝,似乎能将人带入幻象!” 两人且战且进,朝着搏动最剧烈的腔室中心处艰难前行,每踏出一步,都是险象环生。 越靠近中心,那蛛丝箭矢便发射的越密集,包裹而来的蛛网,也缠绕得愈发用力。 终于,在不知斩段多少箭矢,打碎多少蛛网之后,两人一同迈步,踏入了此间腔室最核心区域。 眼前,是一个由无数幽蓝色蛛网汇聚,编织而成的“心脏”状物体,散发这强烈波动,仿佛是整个幻境的力量源泉。 而就在两人踏入此地的瞬间,那“心脏”却骤然亮起。 陆平只觉得眼前景象轰然破碎,意识被强行拉扯,不能自制的坠入一片黑暗当中。 …… 寒风凛冽的冬日,一间破旧小院。 只有八岁的陆平,穿着一身单薄旧衣,正在一遍遍练习者百裂拳,小脸冻得通红,拳架却一丝不苟。 林伯颤巍巍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件略厚的棉衣:“平少爷,天冷,快穿上吧,别冻坏了身子。” 陆平摇头,眼神倔强:“林伯,我不冷。他们说我是废物,我偏要练出个样子!爹留下的东西,谁也别想轻易拿走!” 陆平目光望向院外,几个陆家旁系的少年正嬉笑着指指点点,言语间满是嘲讽。 画面一转,家族库房外。 管事的一脸鄙夷地推开少年陆平:“去去去!灵晶也是你能领的?三长老说了,你们二房的用度,以后一应减半!” 林伯在一旁苦苦哀求:“管事行行好,平少爷正在打根基的时候…” “老东西,滚开!” 管事的一把推开林伯,老人跌坐在地,半晌也没能站起来。 陆平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眼中是屈辱和不甘,却最终低下头,默默扶起林伯。 …… “你们,凭什么欺负我!我是二房的长子,是你们的少爷,你们凭什么。” 黑暗中,骤然响起此刻陆平的声音,充满怨毒,与平日间的性格大相径庭。 …… 冰冷的矿洞,血腥味刺鼻。 陆正海浑身浴血,胸口那道狰狞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将他脚下的土地染成暗红。 “四叔!”陆平失声喊道,想要冲过去。 陆正海猛地转过头,忽然大声嘶吼:“平儿,别过来!走!快走啊!!” “不!四叔,我帮你!” 陆平想要运转灵力,却发现气府空空如也。 “走!”陆正海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长刀掷出,落在陆平脚下,“活下去…替四叔…报仇!!” 话音未落,高成那张狞笑的脸在陆正海身后放大,剑光一闪,陆正海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 细雨蒙蒙,打湿了青石板路。 萧玉如一袭紫衣,站在即将启程的马车旁,泪眼婆娑,一步三回头。 “玉如!”陆平心中一惊,快步上前。 萧玉如看这陆平,眼泪落得更急,声音哽咽:“陆平…先生要我即刻前往神都,师命难违…我…” “怎么会这么突然?”陆平心中一沉,伸手想去拉她,指尖却穿透了她的衣袖,仿佛触摸到的只是一片虚影。 “你会来找我的,对吗?”萧玉如眼中满是期盼与不舍,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陆平心上,“一定…一定要来天都城找我…别让我等一辈子…” 车夫催促声响起,萧玉如被侍女轻轻推上马车。 萧玉如掀开车帘,最后望了陆平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深情,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玉如,不要,不要走,别离开我!” 陆平声嘶力竭的呼喊,那马车却依然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雨幕和街道的拐角。 …… 陆府之中,喊杀震天。 陆平眼前画面再度转换,耳中充斥着一阵阵凄惨的哀嚎声。 数十个黑衣人,正从大门口,不断地涌入陆府。 陆平想要出手,却发现根本无法调用灵力,自己竟仍是灵动初期的修为! 陆平的身上,浑身浴血,却大多是族人的鲜血。 “平少爷,快走……”田放浑身是伤,嘶吼着扑了上来,自己却被数名黑衣人乱刀砍倒,鲜血溅了陆平一脸。 “田叔!!”陆平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一股巨力掀飞。 不远处,陆正雄正被莫金发和秦仲联手围攻,已是强弩之末。 陆平嘶声喊道:“大伯!” 陆正雄转头看了过来,眼中没有责怪,只有一丝无奈的悲凉:“平儿…快逃!为陆家…留下血脉!” 话音刚落,秦仲一掌拍在陆正雄后心,老人脸上表情凝滞,便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 整个陆家府邸,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陆平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熟悉的族人倒下,而面前,还有仇人在放肆狞笑。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弱了…是我害了大家…” 一瞬间,陆平整个人都沉入近乎癫狂的自我否定当中,如同陷入最深的沼泽,要将他彻底吞噬。 “不!!!” 陆平仰天长啸一声,周身灵力开始紊乱暴走。 “我陆平,不是废物!四叔的仇,由我来报!玉如的约,由我去守!陆家的天,也由我一人来扛!” 不住的喃喃自语,又不断地自我怀疑,就在陆平几近迷失的一刻。 一道温润嗓音,忽然在陆平脑海响起:“陆平,醒过来!” “陆平,醒过来!” …… 现实世界中,随着这道声音,陆平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暴涨。 时间,似乎只过了一瞬,身旁的田放,仍然深陷幻境之中,表情痛苦挣扎。 而就在陆平对面,那巨大的“心脏”之上,幽蓝光芒剧烈闪烁,最终凝聚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那是一只巨大无比,通体呈现半透明状态的蓝色蜘蛛。 那蜘蛛的身体,仿佛由最纯净的水晶和精神能量凝聚而成,八只尖爪深深插入下方的“心脏”,与其连为一体,数对复眼,正死死地盯着已然脱困的陆平! 陆平眼神冰冷,一步步向前靠近,寒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第二十七章 尽头 陆平眼神冰冷,死死锁定着那“心脏”上凝聚成形的幽蓝蜘蛛。 没有丝毫犹豫,陆平体内三处气府轰然运转,三色灵力瞬时奔涌而出,将周身度上一层琉璃光泽。 陆平脚踏幻蝶步,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主动欺近身前,大喝一声:“崩山式!” 拳意沉重,如山岳崩塌,势不可挡,径直撞向那幽蓝蜘蛛。 那蜘蛛反应也同样惊人,并不硬接,八足尖爪猛地一蹬“心脏”表面,整个半透明的身躯竟如同融入水中般,瞬间变得模糊。 下一刻,便出现在数丈之外的另一处蛛网上,轻松避开了陆平的雷霆一击。 陆平一拳落空,拳劲砸在搏动的“心脏”上,只激起一阵剧烈的能量涟漪,坚硬程度竟是不能留下丝毫损伤。 “唧……!” 一声尖锐刺耳,仿佛直透神魂的嘶鸣声,从蜘蛛口中响起。 随着这一声嘶鸣,整个腔室的幽蓝蛛网都剧烈地波动起来! 咻!咻!咻! 无数道蛛丝凝结而成的箭矢,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散射,而是从四面八方集火陆平,即便被抬手格挡,仍是觉得头脑刺痛,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地腔室中无数蛛丝,也瞬间如同活物,像是无数条狰狞毒蛇,迅若闪电,向着陆平的四肢躯干缠绕过来。 陆平表情凝重,深知一旦沾染这些蛛丝,便会疯狂汲取自身灵力,堕入幻象。 陆平怒吼一声,再度使出崩山式,却是用于防守,将自身护在凝练的拳意之中,蓄势待发。 幽蓝蜘蛛似乎看穿陆平意图,始终只游离在攻击范围边缘,数十对复眼,闪烁着蓝光,时不时发出干扰神魂的嘶鸣,或是喷吐出一团粘稠液体,逼迫着陆平不断改变位置。 陆平长时间维持崩山式的运转,对灵气的消耗也极为巨大,在不知震碎多少缠绕而来蛛丝后,陆平的动作,也不可避免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停顿。 然而哪怕一瞬间的凝滞,也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一道几乎透明的蛛丝,从陆平背后悄然而至,无声地缠绕在脚踝之上。 更多的蛛丝,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蜂拥而至! 眨眼间,陆平浑身上下,无数蛛丝无孔不入,将陆平整个身体层层缠绕,然后不断地勒紧! “平少爷!” 田放不知何时也从幻境中挣扎醒来,见状刚要冲上来救援,却又被暗处激射而来的蛛丝死死缠住,自身难保。 陆平被彻底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幽蓝蜘蛛这才停止移动,缓缓从蛛网上降下,靠近面前已经无法反抗的猎物,腹部末端抬起,一根纤细锐利的螫针缓缓伸出,对准了陆平的眉心。 螫针尖端,幽光凝聚,带着一股极强的吸引力。 陆平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螫针越靠越近! “轰隆!” 整个空间,忽然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在外界狠狠撕扯着这处幻境! 如同瓷器龟裂般,在陆平的上方,一道裂缝突然出现。 那幽蓝蜘蛛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收回螫针,竟是手忙脚乱地想要重新融入“心脏”。 然而,一道身影比它的动作更快! “畜生,吃我一剑!” 一声带着些许笑意的喝声,如同惊雷炸响。 一道并不璀璨的黑色剑锋,自裂缝中悍然斩落! 这一剑,无视了空间距离,无视了阻拦层层蛛网,击中了那幽蓝蜘蛛与下方“心脏”的连接点上! “唧……!” 一声充满痛苦与恐惧的尖啸声,响彻整个腔室,那幽蓝蜘蛛的身躯,被黑色剑锋中蕴含的恐怖力量瞬间撕裂,化为飞灰! 缠绕着陆平和田放的蛛丝,随着这怪物的消失,瞬间失去了所有活力,变得枯槁脆弱,轻轻一挣便脱出束缚。 空间震动缓缓平息,那道金色裂缝也逐渐闭合。 一道身影从裂缝处飘然落下,身姿挺拔,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黑色短剑,不是唐风又是谁? 唐风脸色仍有一丝苍白,眼神却明亮锐利,只是站在远处,便散发一股浑厚的灵气波动,显然伤势已恢复大半。 陆平骤然脱困,又惊又喜:“唐兄!” 唐风快步上前,笑问道:“陆兄弟,田执事,没事吧?” 陆平摇了摇头,亦是心情愉悦许多,笑道:“这可是唐兄你第二次救我一命了。” 唐风目光扫过二人,见都无大碍,才松了口气,随即道“也幸亏你当时拍下这阵法枢纽,我才能强行将这阵法撕开一道口子,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进来。” 唐风摊开手掌,那枚得自御宝斋的方盒正静静躺在掌心,表面符文流转,散发出一阵奇异波动。 陆平心思流转,又问道:“唐风莫非知道这阵法的来由?” 唐风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地看向那仍在搏动却暗淡了许多的“心脏”,沉声道:“此处噬魂灵蛛的巢穴,也称‘无间心魔境’,能够伤人灵识,使人堕入幻境,最终迷失心智。而这整个‘蜃影迷心阵’,三处幻境,实则是为了温养和守护一件宝物而设。” 唐风略作停顿,目光投向腔室更深处:“走吧,答案就在前面。破了这三境,护阵灵兽也已伏诛,这阵法的真正核心,也该为我们敞开了。” 果然,随着噬魂灵蛛死亡,腔室尽头,露出一条向下倾斜,散发着柔和七彩光晕的通道。 三人对视一眼,由唐风开路,陆平搀扶着伤势未愈的田放,谨慎地步入其中。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间并不宽敞,却异常精致的圆形石室。 石室中央,凸起一座天然形成的白玉石台,静静地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色泽不断流转变化的宝珠。 那宝珠表面,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雾气,时而显现山河万里,时而化作瀚海波涛,时而又变作市井繁华,世间万象,光怪陆离,皆在其中生灭演变。 一股柔和却浩瀚无边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石室,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陆平目光环顾,落在宝珠下方,石台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约莫孩童大小,通体由朦胧光晕凝聚而成的身影。 似乎感受到了外来者的气息,那身影微微动了动,抬起头来,一双清澈却带着些许疲惫的眼睛,静静地望向闯入此地的三人,带着一丝好奇和恐惧。 第二十八章 蜃楼珠 石室内一片寂静,唯有悬浮在玉石台上的宝珠静静流转。 不时变换的七彩光晕,便是随之映衬出的千百幅幻想。 下方,那朦胧的小人蜷缩着,一双清澈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三位不速之客。 而在看见那枚宝珠之时,唐风的呼吸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眼中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唐风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蜃楼珠!” 一时间,唐风心绪万千,失窃百年的宗门至宝失而复得,自然难掩心中喜悦。 尽管早有猜测,但此刻从唐风口中亲口证实此事,也不免让陆平一阵心悸。 雁荡山镇派之宝,一件地阶六品灵器,真的就在这苍月城地底,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存在着,陆家矿场兴建在上方十几年间,竟是毫无察觉。 “可是…”唐风激动之余,又不免生出一丝困惑,“若按雁荡山的卷宗记载,蜃楼珠虽玄妙非凡,能演化万象,但其被盗之时,并未孕育器灵,更无自主灵智……” 唐风的目光转向石台下那小小的光晕身影,疑惑道:“这小家伙,与蜃楼珠明显同源同生,又是从何而来?” 陆平目光也投向那小小身影,似乎因被关注而蜷缩成一团,心中忽然一动,自然便联想到了此刻正沉睡于膻中气府的翎,缓缓道:“唐兄,有没有可能,这器灵是在这百年之间,由孟千川在此地,借助这特殊阵法,强行孕育而出?” 唐风微微蹙眉,看向石室入口已经趋于暗淡的阵法脉络,又看向那与整个大阵都气息相连的蜃楼珠,明悟道:“是了,唯有这等夺天地造化的邪异大阵,经百年孕育,方有可能为一件地阶灵器催生出懵懂器灵。” 唐风愤然啐了一口:“孟千川这老贼,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借此阵法培养一个完全听命于他的器灵,从而便能够彻底的掌控蜃楼珠。” “可既然如此……”唐风顿了顿,表情又变得极为疑惑,“为何器灵诞生,反倒不见孟千川那老贼在此守候?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到手的重宝,他岂会放任不管?” 这一次,没等陆平回答,那石台下的光晕小人,似乎听懂了“孟千川”这个名字,小小的身躯猛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恐惧和厌恶,甚至发出一阵细微的呜咽声,拼命地向石台的阴影深处缩去,仿佛要躲藏起来。 看到这一幕,陆平和唐风瞬间明白了。 陆平轻声道:“看来,恐怕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这器灵虽因孟千川才得以诞生,但其生来的天性,便与孟千川的邪修身份格格不入,甚至产生由衷的抗拒。 孟千川或许根本无法靠近这完全体的蜃楼珠,更别提收取了。 所以,便只能不断加固外围阵法,将此地彻底隐藏,等待时日,或是寻到解决之法后,再将其驯服。 唐风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中激动的情绪,眼神坚定道:“无论如何,蜃楼珠乃我雁荡山之物,今日既然重见,我必须将其带回宗门。” 唐风上前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肃穆,双手开始不断结印,指尖流淌出纯净的青色灵力,缓缓勾勒出一道道复杂玄妙的符文。 而随着唐风的动作,他整个人身上,也开始涌现一股古朴悠远的沧桑气息,施展出雁荡山专门用以驱使灵器的御物法诀。 “莫怕,我乃雁荡山弟子,今日是来带你回家的。”唐风的声音温和,安抚着那微微颤抖的小小身影。 青色符文,如同一尾温顺的游鱼,缓缓飞向蜃楼珠,试图与之建立联系。 “嗡!” 就在符文即将触及珠体的瞬间,蜃楼珠猛地一颤,流转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那原本柔和的气息,瞬间变得充满警惕。 一股无形的气机,随之扩散开来,竟是直接将唐风打出的青色符文震得粉碎。 “呃……!”唐风受到气机反噬,闷哼一声,后退半步,惊讶道:“为什么会这样?” 唐风尝试着再次结印,但那股抗拒的意味,却愈发明显,光芒剧烈闪烁,连带着整个石室都微微震动起来。 下方的器灵小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把整个身子都埋进了阴影里。 唐风僵在原地,脸色变幻,这道驱使蜃楼珠的法诀,是唐风临行之际,宗主亲自传授,此刻被本门至宝如此抗拒,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一旁的陆平,眉头微皱。 在唐风被器灵所抗拒时,陆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印堂气府中的金色火种,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微乎其微,让陆平也几乎将这波动忽略掉。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带着些许好奇和亲近的灵识,如同初生婴儿的小手,怯生生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心神。 这意念的来源,正是那石台之下。 陆平心中微动,下意识地向前稍稍迈了一小步。 就在陆平脚步落下的瞬间,原本充满抗拒的蜃楼珠,光芒竟缓缓平和下来。 石台阴影深处,那原本吓得蜷缩成一团的光晕小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探出了小脑袋。 一双清澈眼睛,越过了面色错愕的唐风,一眨不眨地望向了陆平。 那目光中,先前对唐风的恐惧和排斥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与渴望。 仿佛漂泊已久的幼兽,终于嗅到了母亲的气息。 那小小的器灵,竟然摇晃着迈开步伐,从石台阴影中走了出来。 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唐风,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径直地朝着陆平走去。 小小的身影,最终停在了陆平身前尺许的地方,微微仰着模糊的小脸,散发出的意念纯粹而温暖。 “抱,要抱抱……” 石室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唐风险些被自己给一口气呛着,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平低头,看着面前蜃楼珠的小小器灵,而印堂之下的金色火种,此刻忽然便活跃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灵器认主 石室之中,此刻的气氛有些许尴尬。 唐风怔在原地,看着那无视了自己的器灵小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陆平犹豫不决,但也没有贸然伸手回应。 器灵小人的声音,稚嫩天真,依然在朝着陆平张开怀抱,喃喃道:“抱,要抱抱……” 与此同时,陆平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印堂气府之中,那枚沉寂的金色火种,仿佛被唤醒过来,骤然活跃,火光不断闪烁。 那股原本静静流淌其间的银色灵力,不受控制地涌出,轻柔地向着器灵小人萦绕而去。 银色的的光辉,如一条丝带,将小人托举到半空,流转飞舞,像是在与之玩耍嬉戏。 器灵小人发出一阵阵咯咯的欢笑声,不仅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主动迎合,任由那银辉般的灵力将其轻轻包裹。 陆平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递向那被银辉包裹的小小器灵。 器灵小人欢喜地轻轻一跃,模糊的小手竟是主动抱住了陆平的指尖。 就在两者接触的一刹那,器灵小人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无比纯净的白色流光,顺着陆平指尖,没入体内。 陆平身躯微微一震,只觉得一股清凉气息,顺着经脉,缓缓向着印堂处气府涌去。 陆平当即趁机心神,只见印堂气府那片浩瀚的星空之中,原本静静悬浮的金色火种旁,多了一道小小身影,正是那器灵小人。 一双眼睛,扑棱棱眨个不停,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空间,在看到金色火种之后,顿时显得无比雀跃,绕着火种欢快的旋转奔跑起来。 金色火种的光芒温暖静谧,与那器灵小人,竟有一种水乳交融,浑然一体融洽感。 而就在器灵小人融入陆平印堂穴的同一刻。 石室中央,白玉石台上,原本静静悬浮的蜃楼珠,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奔涌沸腾,无数光影在其中生灭变换,仿佛在欢呼雀跃,在庆祝着真正主人的归来。 旋即,蜃楼珠缓缓自石台上浮起,微微震颤,发出一阵阵愉悦的鸣响。 一道道如梦似幻的七彩光带,自蜃楼珠上舒展开来,如同拥有生命般,绕着陆平盘旋飞舞,最终缓缓收敛,落在陆平尚未收回的掌心之中。 光芒渐歇,蜃楼珠恢复如常。 唐风目睹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脸上的错愕,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释然。 唐风深吸一口气,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灵器有灵,自择其主。看来,这是蜃楼珠已是做出了选择,认你为主。” 他看向陆平,又接着道:“陆平兄弟,蜃楼珠乃我雁荡山至宝,宗门为此已追寻百年。所以此事,我需如实回禀宗主。待此间事了,碧落宗与莫家的麻烦解决之后,可否请你随我一同返回雁荡山,毕竟此事关乎重大,需由宗主亲自定夺。” 陆平此刻才回过神来,手中的蜃楼珠,似乎与自己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诸多运用之法,更是如同当初翎传授朔气纲要一般,化作一篇篇文字,刻印在脑海之中。 闻言,陆平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蜃楼珠本就是雁荡山之物,陆平绝不会据为己有,待陆家安危无虞之后,我自然会与唐兄同行,说明缘由,将此宝归还雁荡山。” 得到陆平的承诺,唐风才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笑容:“有你这句话,我也便放心了。那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抓紧解决掉碧落宗和莫家这两张狗皮膏药了。” 话音未落,整个石室,忽然开始摇晃崩碎。 失去了蜃楼珠作为大阵核心的维系,眼前场景,开始急速崩塌,四周的岩壁,脚下的地面,顿时裂开无数缝隙。 唐风当即喝道:“这阵法快要崩溃了,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处!” 一道柔和白光,忽然自蜃楼珠涌出,将陆平三人笼罩其中。 三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纯白,身体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瞬息之后,脚下再度踩踏上坚实的地面。 白光散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充盈鼻息,竟是已然回到了清源山矿场之上。 夜空繁星点点,远处矿场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而眼前,却是七零八落,一具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陆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心中顿时一痛,缓步上前,小心翼翼陆正海的遗体平放在地,仔细整理好其染血的衣袍。 “四叔,你可以安心了,高家兄弟已死,平儿,替您报仇了。”陆平声音低落,说话间,已是双目通红,眼含热泪。 一旁的田放,则是在安抚受惊的矿工,清点伤亡,又吩咐幸存的陆家守卫加固防御,同时派人先行一步返回陆家,抽调更多人手前来。 陆平将陆正海那柄长刀收纳进空明戒中,着人拉过来一辆运送灵晶的空车,将陆正海的遗体挪到车上。 又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三人这才趁着夜色,以最快速度返回苍月城陆家。 …… 随着马蹄声渐远,矿场边缘,一处远离灯火的山坡阴影下。 空间忽然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 一道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下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那黑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深邃,遥望着陆平三人远去的方向,正是之前在御宝斋中出现过的那位神秘货主。 夜风卷动那人的衣帽,隐约露出一双异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映衬的更加诡异。 沉默许久,黑衣人忽然伸出右手,那是一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五指微张,对准了下方的矿场大地。 无声无息间,丝丝缕缕的纯粹灵气,从大地之下被强行抽取出来,汇聚于黑衣人的掌心。 那灵气绕着黑衣人掌心旋转,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三道半透明的虚影。 雾海中的魔猿,溶洞中的火蟒,巢穴中的灵蛛。 黑袍人眼神漠然,旋即轻轻一握。 三道虚影,便化作最精纯的本源能量,如百川归海,向着黑衣人的胸口汇聚。 做完这一切,黑衣人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三十章 谋事在人 冷雨,凄风。 陆府门前白色灯笼高悬,在风中不断摇曳。 昏黄的光晕,浸染着整个陆府,透着一股极致的悲凉。 府内往来之人皆是缄默垂首,步履沉重,压抑的啜泣声与檐角滴落的雨水交织,仿佛一曲哀悼的挽歌。 灵堂设在陆府正厅的院中,素幡垂落,烛火昏沉。 陆正海的灵柩,停在中央位置,为家族奋战到了最后一刻,眼下,终于得以安息。 族中子弟披麻戴孝,依次上前叩首祭奠。 角落处,陆芳云穿着并不合身的孝服,与她瘦弱的身躯相比,更衬得身形单薄。 小丫头跪在蒲团上,肩膀不住地微微颤抖,一双大眼睛早已哭到红肿,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又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陆正海的骤然离世,让陆芳云此刻显得手足无措,只茫然地望着那具冰冷的棺椁。 陆芳云仿佛无法理解,平日里虽然严肃,却总会陪着自己一起玩闹的父亲,为何突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只同样微微颤抖着的右手,轻轻按在了陆芳云微微发抖的肩上。 陆芳云茫然抬头,泪眼模糊中,映入眼中的是陆平一张沉静却又悲伤的面容。 陆平亦是一身孝服,眼底带着血丝与疲惫,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平哥哥…”小丫头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浓浓的哭腔,“为什么他们要伤害爹爹,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从来不会对外人很凶……” 陆平缓缓蹲下身,对上陆芳云含着热泪的双眼,取下腰间手帕,温柔地擦去小丫头脸上的泪痕。 “芳云,别怕。”陆平的声音听来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四叔走了,但他是为了守护我们,为了守护陆家而战死的,他是陆家的英雄。” 陆平顿了顿,目光望向灵柩,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斩钉截铁道:“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我向你保证,平哥哥一定会将莫家连根拔起,用仇人的血,祭奠四叔在天之灵!” 陆芳云的眼中一片懵懂,大概还不能完全弄明白陆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陆芳云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抓住了陆平的衣角,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不远处,静静伫立一旁的唐风,目光原本落在陆平身上,带着几分感慨,视线不经意扫过陆芳云时,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唐风悄然运转灵力,注入腰间一枚看似寻常的环形玉佩之中,旋即亮起一道极其浅淡的青色光辉。 这件玉佩,乃是雁荡山下山游历的弟子必配之物,名为灵心鉴,能够查探他人的命格资质,辩明灵气属性与大致品阶。 然而,灵心鉴所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唐风目光大为疑惑。 陆芳云的命格,竟是有些出奇平凡,仅仅只是二品正灵格而已。 这在雁荡山这种镜州大宗眼里,几乎是与凡俗无异的资质,连外门弟子的门槛都远远够不上。 可既然如此,为何陆芳云又能够让灵心鉴本能的产生反应? 要知道,唯有五品之上的命格,才会让灵心鉴主动对唐风发出预警,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巧妙地掩盖,只留下了这层看似合理的平凡。 事出反常,便必不寻常! 唐风眼底精光一闪而逝,瞬间恢复了平静,眼下的场合,实在不适合突然提出此事。 …… 葬礼结束后,众人经过数日修整,伤势皆已恢复大半。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陆正雄坐于主位,面色冰冷。 下方的位置,依次坐着陆平唐风,以及两位家族执事。 一位执事咬牙切齿,此前一直在负责守护陆家的另一处矿脉,名为郑玄,收到陆正雄讯息,昨日才赶回陆府。 郑玄此刻双目通红,平日便与陆正海关系极为亲密,有着生死相托的交情,恨声道:“莫家勾结碧落宗,杀害四长老,此仇不共戴天!” “仇自然要报,但如何行动,还需从长计议。”陆正雄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眼前碧落宗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虽然秦仲被唐公子所伤,高成高铭亦已身死,但莫家本身的实力并未伤及太多,也难保碧落宗不会有其他后手,硬拼,绝非上策。” 田放点头附和:“那莫金发老奸巨猾,族中也还有数位合气境长老,莫家若是据守不出,再借助地利,我们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到时双方空虚,若被他人坐收渔翁之利,便得不偿失了。”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 陆莫两家,如今已是必不可能化解的死仇,但如何出手,却也不能太过莽撞。 唐风一手托腮,思忖片刻,缓缓道:“硬拼肯定不是良策,但却有一句话,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强攻不能全胜,为何不断其根基,再待其自乱阵脚?” 众人目光顿时聚焦在唐风身上。 陆正雄拱手问道:“唐公子有何高见?” 唐风指尖轻点桌面,目光锐利:“据我所知,莫家虽盘踞苍月城百年,但其家族命脉,并非完全系于苍月城内。城外三十里的桃花渡,应该才是莫家真正的命门所在。” 陆平眼中精光一闪,接过话头道:“不错!桃花渡是澜沧江下游百里内最大的码头与货栈,更是连通镜州水陆商贸的枢纽之一。莫家每年近七成的收益,皆依赖于此渡口。若我们能率先拿下桃花渡,无异于斩断莫家一臂,断其粮草,更能逼迫莫金发不得不走出龟壳,与我们正面决战!” “正是这个道理。”唐风微笑颔首,“只要我们能拿下桃花渡,再控制其往来商路,便是蛇打七寸,到时莫家资源断绝,人心自乱。” 陆正雄沉吟片刻,当即拍板道:“好!便依平儿所言。桃花渡守备虽严,但主力必不及莫府,我们乘夜袭击,必能毕其功于一役!” 计划既定,众人精神一振,旋即开始详细谋划,以及夺取渡口之后,如何应对莫家的反扑。 第三十一章 夜袭 子时。 澜沧江奔流不息,流经人声如沸的桃花渡。 百丈之外的一处山坡上,两个身影,静静隐藏在夜色之中。 陆平指尖捻过面前的一片草叶,触手冰凉,恰如今晚月色黯淡的天象,注定是个肃杀之夜。 陆平目光如鹰隼,一寸寸掠过下方。 以那栋三层别馆为中心,四面皆有莫家护卫队交叉巡逻,东西两侧,各有一处哨塔居高临下,时刻保持着警戒。 陆平缓缓道:“巡逻队每队二十人,各队交叉间隙,大概在十五息之间,两处哨塔,轮换时间大概是一个时辰。” 唐风亦收回视线,低声道:“这渡口防守,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松懈了许多,事不宜迟,抓紧动手吧。” 陆平深吸一口气,新仇旧恨,就从今夜开始,就从这桃花渡,用莫家的血,来一一洗刷。 出发之前,众人便早已确定好今日的行动计划。 陆平再不犹豫,从怀中取出用以传信的烟花,指尖红色灵力闪烁,点燃烟花引信。 “咻……嘭!” 一道刺眼的红光撕裂夜幕,在桃花渡上空轰然炸响,经久不息的绚烂火光,瞬间将大半渡口照得亮如白昼! “敌袭!” 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随即在渡口四处炸开,人群顿时如同被捅开的马蜂窝,乱作一团。 西侧的方向,十数道身影自高向下,俯冲而来。 “陆家儿郎,随我杀!”田放的吼声瞬时穿破夜幕。 田放身先士卒,手中紧握一柄长刀,不追求任何招式或动作,只追求极致的破坏。 入眼之处,不论是仓皇迎敌的莫家护卫,还是沿途路上的一切建筑货物,都是毫不犹豫的一刀挥出。 田放身后,数十名陆家护卫,红着眼眶,同样见人便砍,遇物即焚。 同一时刻,东侧的江岸边,一艘停靠的商船,覆盖的雨布被忽然掀开。 十余个陆家护卫,在郑玄的带领下,如鬼魅般突然出现。 郑玄一马当先,落在栈桥上的同时,手中浮现一柄厚重阔剑,一剑横扫而过,顿时将面前错愕的十几个莫家护卫打落江中。 “烧!”郑玄声音沙哑,下达着命令。 身后的陆家护卫,手中皆是提着一颗浸满火油的链球,闻言同时出手,精准抛向那一艘艘满载莫家财货的船只。 木质的船身,遇火即燃,整个沧澜江面,顿时串起一片连绵的火海,火舌舔舐着夜空,映照出漫天的火红,彻底断绝了水路逃窜与支援的任何可能。 陆平与唐风,也在烟花炸响的同时,向着山坡下俯冲。 目标,便是最中心处的莫家别馆。 擒贼先擒王! 两人身影如离弦之箭,借着阴影与混乱的掩护,如同在贴地飞翔一般,速度快得只能看见两道模糊的残影。 “快,快来人拦住他们!” 别馆前的护卫头领,直至二人几乎接近身前,才终于察觉踪迹,惊慌失措地呼叫援手。 “滚开!”陆平低喝,心中杀意决绝,双拳齐出,崩山式的沉重拳意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 拳意极度凝练的两拳,如同重锤,悍然砸向迎上来的人群! 挡在最前方的七八名护卫,只觉得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袭来,护体灵光瞬间破碎,胸口塌陷,鲜血狂喷着倒飞出去。 唐风紧随其后,并指如剑,只是随意点戳,青色的锋锐剑芒,精准地洞穿两侧试图合围过来护卫的手足或是肩胛, 两人脚步不停,瞬间冲破别馆大门。 大厅中央,一个身着绿色长袍的中年男人,面相阴柔,便是莫家此间渡口的看守者,二长老莫槐,合气境中期的修为。 见着二人身影,原本端坐着的莫槐旋即起身,怒喝道:“陆家的小杂种,安敢如此胆大包天,偷袭我桃花渡!” 唐风撇了一眼,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打架还是想吵架,打架就找他,吵架让我来。” “牙尖嘴利!”莫槐双目赤红,合气境中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尤其一双手掌,竟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 “腐骨毒掌!” 莫槐大喝一声,跃至空中,双掌挥舞间带起一阵腥风,直扑陆平面门! 陆平瞳孔微缩,同样踏步前冲,膻中气府运转,周身上下,顿时覆上一层红色光泽,百裂拳意展开,拳影如山,正面硬撼的攻击。 拳掌交击,气爆之声连绵不绝,整个大厅都在剧烈震颤,厅中桌椅,也是被四溢的劲力轻易撕碎。 莫槐越打越是心惊,自己引以为傲的毒掌劲力,竟是难以穿透陆平的护体灵光,反而每一次对拼,都被那股浑厚拳劲,震得气血翻腾,手臂发麻! “玉骨境?怎么可能有如此战力!”莫槐骇然失声,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陆平战意愈盛,拳势陡然一变,崩山式的厚重与撼岳式的爆发合二为一,双拳如同狂风暴雨,每一击都势大力沉,逼得莫槐连连后退,脚下地面寸寸龟裂! 久战不下,莫槐已是心浮气躁,惊惧交加,猛地虚晃一招,却忽然抽身急退,右手翻转,亮起一道璀璨绿芒。 “休想!”陆平双目如电,早已看穿莫槐心思,又岂会给他机会祭出灵器。 一瞬间,陆平体内三处气府全力运转,三色灵力如江河奔涌,尽数汇集于右拳! “撼岳式!破!” 一声暴喝,没有风声呼啸,所有的力量极度内敛,凝聚于拳锋一点,笔直地灌向莫槐胸口。 这一拳,速度迅如闪电,避无可避。 莫槐眼中,映出陆平的表情,决然,不带着一丝怜悯。 “不……!” 绝望的嘶吼,戛然而止。 先是一声清晰刺耳的骨裂声,紧接着是沉闷的爆响! 莫槐的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被撕裂,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背后衣衫轰然炸开!整个人如同一块破布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眼中生机也迅速消散,死不瞑目。 陆平缓缓收拳,胸膛微微起伏。 亲手斩杀一名合气境修士,并未给陆平带来太多惊喜。 如今突破到玉骨境,陆平有绝对的信心,洞玄境之下的修士,皆可一战。 此时,外面的喊杀声已渐渐平息。 田放与郑玄浑身浴血,已经开始指挥着人手清剿残局,控制渡口各处要害。 一名莫家,护卫连滚带爬地逃出行馆,向着苍月城方向亡命奔去。 田放看了一眼陆平,陆平眼神冰冷,微微颔首。 陆平冷冷道:“让他去,这里的事情,总要有人传回莫家。” 第三十二章 伏击 桃花渡中的喊杀声彻底平息。 空气之中,血腥味和大火燃烧后焦糊味混杂在一起,格外难闻。 田放与郑玄正在指挥着陆家护卫清理战场,收缴物资。 渡口灯火通明,已经换上了陆家的旗帜。 郑玄带着两名护卫,开始仔细搜查那栋三层别馆。 郑玄本就心思缜密,行走间灵力外放,果然在一处偏厅的地毯下,发现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地道入口。 “守住出口。”郑玄沉声道,率先提剑跃入。 地道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 郑玄速度不慢,前行不过百余丈,便听到前方一阵急促而脚步声,顿时加快速度,抓紧追了上去。 面前的身影,隐约让郑玄觉得熟悉,因此只是以剑身横扫,同时大喝道:“站住,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惊呼一声,被郑玄这一剑扫中,顿时栽倒在地,火光之下,映照出一张苍白而惊惶的面孔,却是早已被赶出陆家的陆冲。 郑玄一把将他提起,如同拎起一只鸡仔,转身出了地道。 “平少爷。”郑玄一把将陆冲仍在陆平面前,“看看我逮到了谁。” 陆冲此刻满身污秽,衣衫破损,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陆家第一天才的跋扈。 看见陆平,陆冲忽然浑身一颤,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 陆平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面上古井无波,但这份蔑视,却比任何动作更让陆冲觉得恐惧。 陆冲投靠莫家,原本是为了求活,更存了借助莫家之手,向陆平报仇的心思。 但今日见面,陆平亲眼见着陆平雷霆之间便捶杀了一位合气境强者,而他却还是在灵动境圆满,始终不能突破,这期间的落差,相隔才不过一月有余,哪里还能生得出半点其他想法。 “陆平…不,平少爷…饶命!”陆冲嗓音嘶哑,涕泪横流,“都是我爹逼我的!都是他的主意!与我无关啊!” “陆正川呢,为何没跟你一起。” 陆冲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眼神躲闪,半晌才颤声回到:“我爹…我爹他…伤势过重,半月前便死了。” 田放与郑玄闻言对视一眼,眉头微皱。 陆平背负着的双手,也不自觉紧握了一下。 陆正川死了? 害得陆正南惨死,又密谋伤害陆平性命的幕后黑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陆平心头,一时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想要复仇,却又忽然失去了的目标,只觉得空落落的,却又没有半点释然的感觉。 陆平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既然陆正川已死,那么自己杀了陆冲是否也是一样,反正在场的两位家族执事,绝不会阻拦。 陆冲似乎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杀气,吓得几乎瘫软,语无伦次地哀求:“别杀我…求求你…我已是个废人…我爹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求你看在…看在我们曾是同族的份上…” 片刻后,陆平缓缓吐出一口气。 “滚吧。” 陆冲猛地抬头,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消失。”陆平转过身,不再看他。 陆冲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连滚带爬地磕了几个头,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田放略有迟疑:“平少爷,放虎归山…” “他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陆平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又转而问道:“清理渡口需多少时间?” 郑玄立刻回答:“主要通道和仓库已控制,彻底清点的话,大概还要两个时辰左右。” “不行,太慢了。” 陆平目光扫过狼藉的渡口,旋即安排道:“田叔,你带大部分人留下收尾,控制渡口,清点物资。郑执事,你挑三名最快最机警的好手,随我立刻出发。” 一旁,唐风慢悠悠靠了过来,接口道:“你这是想要半路收网,截杀莫家的援兵?” 陆平微微点头,眼中寒光一闪,说道:“只要莫家派人支援,赶往桃花渡的必经之路只有一条,是设伏的最好地点。” …… 一处狭窄山道,两侧皆是陡峭山崖,山风穿过,发出阵阵呜咽般的声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领头一人,正是碧落宗的苏艳青,以及身后跟着的两名莫家高手。 就在三人身影进入山道的瞬间,左右两侧,顿时一阵符文的光华闪烁,将前后去路,都给彻底封堵。 苏艳青勒马停步,目光谨慎地扫视着两侧的高处,大声道:“什么人,偷偷摸摸,赶紧给姑奶奶我滚出来。” 陆平的身影,自崖壁阴影中缓步走出,立于山道中央。 唐风则是懒洋洋地靠在一侧岩壁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石子。 郑玄居高临下,手按剑柄,俯视着下方。 三人呈品字形,恰好封死了所有进退路线。 “是你?!”苏艳青看清来人,美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浓浓的讥讽取代,“陆平?你竟敢主动送上门来,也好,省得姑奶奶再多跑一趟。” 她身后的两名莫家高手也立刻戒备,灵力运转,兵刃出鞘,紧张地注视着突然出现的三人。 陆平目光平静地扫过苏艳青,语气淡漠:“三对三,倒是公平得很。” “哼!”苏艳青扬起下巴,不屑地嗤笑一声,“就凭你一个刚刚突破玉骨境的废物,凭什么?” 唐风在一旁嗤笑出声,指尖的石子弹起又落下:“哎哟,好大的口气。碧落宗的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本事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苏艳青视线猛地转向唐风,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唐风,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巧了,”唐风咧嘴一笑,站直了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腕,“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爱管闲事,特别是看你们碧落宗不顺眼的闲事。” 陆平踏前一步,直接无视了那两名莫家高手,目光锁死在苏艳青身上,冷冷道:“废话少说,要么滚,要么打,你们碧落宗要是铁了心的要淌莫家这摊浑水,我陆平也不介意辣手摧花!” “狂妄!” 苏艳青神色一冷,此次跟着秦仲出来的三个弟子,本就数她修为最高,已是合气境圆满的境界,若是能够顺利突破,更是可以直接晋升长老,与秦仲平起平坐。 眼下被陆平一个玉骨境的小子羞辱,苏艳青哪里还能忍得下,顿时一身强横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紫色光华冲天而起,试图强行破开困住三人的封禁阵法。 山道两侧,一道道符文光幕剧烈闪烁,看似即将崩溃,却顽强地抵御住了苏艳青的灵力冲击,佁然不动。 唐风抿嘴微笑:“别试了,我布下的阵法要是能被你轻松破开,那我还不如就在这儿找块石头,一头撞死算了。” 苏艳青眼神阴晴不定,若是只有陆平和郑玄,她压根不放在眼里,但一旁的唐风,却是连洞玄境的秦仲也不是对手,更何况她眼下尚未突破。 “放心,我和你一对一,对付你,根本不用唐兄出手。” 陆平看出苏艳青此刻顾虑,直接摆开一副架势,丹田气府的蓝色灵力瞬间充盈周身。 陆平勾了勾手,说道:“来。” 第三十三章 辣手摧花 “就凭你一个刚刚破入玉骨境的废物,也敢大言不惭!” 苏艳青怒声大喝,紫色灵力汹涌而出,合气境圆满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向陆平,试图以境界之差,直接碾碎对手的心神。 然而,那足以让寻常玉骨境修士心神崩溃的庞大威压落在陆平身上,却是毫无作用。 陆平体表蓝光闪动,肉身顿时如琉璃般纯粹,朔气纲要自行运转,将外界压迫化解于无形。 陆平目光沉静,缓缓摆开了百裂拳的起手式,一股锋锐如破竹般的气势油然而生。 “找死!”苏艳青被陆平这无声的蔑视彻底激怒,娇叱一声,身形如一道紫色电光,直射陆平。 苏艳青五指成爪,指尖有紫色电芒跳跃,笔直掏向陆平心口。 “紫电穿心爪!” 苏艳青大喝一声,爪风凌厉,带着洞穿金石之力。 陆平不闪不避,瞬间将丹田处水属灵力调动到极致,右拳湛蓝光华凝聚,一记崩山式沉稳推出。 拳爪相交,竟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气浪翻滚,两人身形同时一晃。 苏艳青只觉一股磅礴厚重的劲力从对方拳上传来,震得她手臂微微发麻,心中不禁骇然:“这小子灵力怎会如此浑厚凝练?竟能硬接我全力一爪!” 苏艳青自然不知,陆平以涅火之法修炼,三处气府本就有别于常人,再加之朔气纲要,灵力雄浑程度更是远超同阶,虽然境界不如她,但在灵力根基上,反而隐隐胜她一筹。 一击试探,陆平心中已有计较。 苏艳青灵力属性偏于雷属,迅疾狂暴,但却缺少变化,也许是因为破镜太快,连根基也略有虚浮。 “倒是有点蛮力。”苏艳青面露冷笑,攻势再变。 一手掐诀,周身紫电汇聚,化作数十道凌厉的闪电箭矢,铺天盖地般射向陆平。 陆平神色不变,灵力瞬间转换为膻中气府的火属灵力,周身红光暴涨,一式撼岳式轰出! 拳势刚猛暴烈,如火山喷发,赤红的拳风席卷而出,将袭来的闪电箭矢尽数蒸发,炸开漫天细碎的电光。 “什么?!”苏艳青脸色再变,对方灵力属性竟能瞬间转换,正好克制他的雷属灵力,毫无悬念的破解了她这一记灵诀。 苏艳青娇躯一旋,侧身避过陆平这一拳余波,右手一翻,浮现一柄流淌着紫色光华的细长软剑,剑身震颤,发出清越鸣响,乃是一件人阶八品的灵器。 “臭小子,能逼我动用紫霓剑,你就是死也瞑目了。”苏艳清灵力蔓延,覆盖整个剑身,软剑瞬间如毒蛇出洞,剑光缥缈不定,化作数十道紫色幻影,从各种诡异角度刺向陆平。 陆平不敢怠慢,幻蝶步施展到极致,在场中留下道道残影,将百裂拳意发挥到极限,拳风呼啸,精准地挡下每一道致命剑影。 一时间,场中紫影翻飞,赤芒闪烁,两人竟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旁观的郑玄看得心惊肉跳,有了紫霓剑加持的苏艳青,不仅身影更加飘忽灵动,一招一式之间,更是变化莫测,威力倍增,他自忖若是自己上场,恐怕支撑不过十息。 而陆平以玉骨境修为竟然能够与之正面抗衡,甚至隐隐占据一丝上风,实在匪夷所思。 唐风则依旧懒洋洋地靠着岩壁,看似随意,实则灵识早已笼罩全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陆平的表现颇为满意。 久战不下,苏艳青心中愈发焦躁不安。 她苏艳青堂堂碧落宗的内门弟子,合气境圆满,手持灵器,竟迟迟无法胜过一个玉骨境的小子,此事若传回宗门,颜面何存? 苏艳青怒斥一声:“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苏艳青虚晃一剑,抽身后退半步,左手迅速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印诀。 刹那间,苏艳青周身气势再度暴涨,头顶隐隐有氤氲紫气汇聚,一股远超之前的威压顿时弥漫开来。 “六品正灵格?”唐风微微挑眉,露出一丝了然之色,“难怪能在这个年纪修炼到合气圆满,碧落宗倒是舍得下本钱培养。可惜,心性差了些,根基未至完美无瑕。” 陆平也感受到了压力,对方显然动用了命格本源之力,灵力强度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紫霄雷狱!镇!”苏艳青尖声喝道,紫霓剑遥指陆平,剑尖处一颗拳头大小的深紫色雷球骤然凝聚,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在那雷球周围,空间都仿佛微微扭曲,旋即化作一道水桶粗细的恐怖雷柱,咆哮着轰向陆平! 这一击,已是她倾尽全力的杀招,威力甚至堪比洞玄境修士一击! 陆平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深吸了一口气,体内三处气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三色灵力奔涌而出,在身前迅速的交织融合。 陆平双拳齐出,不再是单一的崩山或撼岳,而是将两种拳意初步融合,尝试着复原出唐风施展镇海式之时的那股无边大势。 一拳出,仿佛牵引周身天地灵气,三色灵力缠绕旋转,化作一道螺旋拳罡,正面硬撼那道毁灭雷柱!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霎时间响彻山间,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两人身影,一股狂暴波动向四周扩散,甚至刮地三尺,连两侧山壁,都承受不住的向内凹陷。 郑玄被气浪逼得连连后退,神情骇然。 唐风目光沉静,却没有出手。 光芒散去,场上只剩陆平屹立,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双臂衣袖尽碎,露出泛着琉璃光泽的皮肤,上面有细微的电弧跳跃,但身形却依旧挺立。 而苏艳青则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数步,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倾尽全力的一击,竟然被对方硬生生接下了! 苏艳青近乎失神地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然而下一瞬,陆平又动了。 陆平强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将最后的力量凝聚于一点,身形如电,瞬间欺近苏艳青身前,覆盖着琉璃光泽的右掌,已然按在了她膻中气府之上! “嘭!” 一股凝练到极点的三色灵力轰然爆发,瞬间冲入苏艳清气府,将其彻底摧毁! 苏艳青如遭重锤轰击,鲜血狂喷,身子软软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修为尽废,已是奄奄一息。 陆平缓缓收掌,气息有些紊乱,但眼神依旧冰冷,一步步向着失去反抗之力的苏艳青靠近。 苏艳青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甘。 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苏艳青奋力挣扎着喊道:“我师尊是碧落宗内门长老!你若杀我……” 话音未落,陆平并指如刀,径直斩向苏艳青脖颈之间! 苏艳青胸前,一枚贴身佩戴的紫色玉佩,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形成一个蛋壳般的紫色光罩,将她残破的身躯笼罩。 “咔嚓!” 陆平的指刀斩在光罩上,光罩剧烈震颤,裂开无数缝隙,但并未立刻破碎。 光罩中的苏艳青,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风化,最终化为飞灰。 但一道极其黯淡的紫色虚影,却借着玉佩最后的力量,瞬间挣脱光罩,如一道青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遁入地下,那玉佩也随之“啪”一声,碎裂成粉。 “替身傀玉?这碧落宗倒是真舍得。”唐风微微皱眉,却并未出手拦截那遁走的灵识,“罢了,一道重创的灵识,没有肉身依托,即便有秘法温养,没有几十年的功夫,也不可能恢复了。” 陆平看着地上那摊人形灰烬和玉佩粉末,微微皱眉。 另一侧,那两名早已被唐风气机锁定,吓得魂飞魄散的莫家合气境高手,见苏艳青都落得个败亡的下场,更是心胆俱裂,转身就想逃跑。 “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唐风淡淡开口,屈指轻弹。 两道无形剑气顺势破空而去,精准地没入那两人后心,身形一僵,竟是生机瞬间断绝。 郑玄看得头皮发麻,洞玄境强者,杀合气境竟如碾死蝼蚁一般轻松! 陆平强压下体内伤势,即便看着是他胜了,但也远没有看着那么轻松,接着吩咐道:“郑执事,清理一下,我们尽快返回家族。” 郑玄连忙应声,迅速开始处理现场。 …… 陆府,议事厅中。 陆正雄坐在主位,面色沉静。 陆平与唐风坐在下首,两人的对面,则还有一人,正是萧家家主萧云澈。 萧云澈接到陆正雄的紧急传讯,深夜赶来,此刻正凝神听着郑玄复述桃花渡与伏击之战的结果。 “好,好,好!干得漂亮!”当听到陆平亲手废了苏艳青,唐风瞬杀两名莫家高手时,萧云澈不禁拍手称快道:“如此一来,莫家顶尖战力已经折损过半,碧落宗短期内,也不会有援手赶来,正是我等一举铲除莫家的天赐良机!” 陆正雄点了点头,缓缓道:“云澈兄所言不错,但倘若莫金发那老贼龟缩不出,凭借其府邸经营百年的阵法负隅顽抗,我等即便强攻,也未必能够短时间内将其拿下……” 陆正雄话锋一转:“莫家如今最大的倚仗,除了府邸大阵,便是城外那处仅存的小型灵晶矿脉。那是莫家如今仅有的资源来源,也是其恢复元气的希望所在。” 萧云澈立刻明白了陆正雄的意思,接口道:“陆兄是想,由我萧家出手,以迅雷之势拿下那处矿脉,彻底断绝莫家的资源供给?” “不错!”陆正雄抚须笑道:“此刻那边矿脉守备,必然因为桃花渡之事而空虚。云澈兄想必只用出动两名合气境长老,便可一战而下。而我陆家,则集结全部力量,正面围攻莫家府邸,牵制其主力,使其无法分出人手支援。” 萧云澈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好,就依陆兄之计,我这就回去召集人手,拂晓之前,必拿下莫家矿脉!” 第三十四章 决胜(上) 莫家府邸深处,一间灯火摇曳的密室中。 气氛压抑,几乎令人窒息。 莫金发肥胖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也顾不上去擦,只是紧张地搓着手,目光不时瞟向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秦仲。 “秦长老,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苏仙子她们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莫金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无往日一家之主的从容,“派去桃花渡查探的人也没回来,我怕…” “怕什么!”秦仲猛地睁开双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艳青是合气境圆满,身怀紫霓剑,更有宗门赐下的护身灵符,她即便不敌,脱身也绝非难事。” 秦仲嘴上虽如此说,但搭在膝上的右手,微微颤抖的指尖,却也暴露着他内心的不安。 毕竟苏艳青在整个碧落宗年轻一代,也称得上是最为出色的弟子,若真折损在此处,等回到宗门,连他也难以交代。 莫金发察言观色,心中更是凉了半截,脸上却不得不挤出更加恭顺的笑容:“是是是,秦长老说的是,是在下太过杞人忧天了。有苏仙子出马,定然万无一失…” “哼!”秦仲冷哼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眼神瞪了莫金发一眼,“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立刻清点你莫家府内还能动用的所有战力,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莫金发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回秦长老,府内如今除了您跟我,还有两位合气境初期的客卿长老,灵动境护卫三十余人,筑基境子弟百余人…至于府库的灵晶、丹药,尚足够支撑护府大阵全力运转半月之久…” 莫金发的声音越说越低,因为这股力量,看似不少,但真正能左右战局的,只有合气境之上的四人,对上陆家,尤其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唐风,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秦仲听完,脸色更加难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马上开启护府大阵,将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全部安排到阵法节点之上,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是!我这就去安排!”莫金发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了密室,脚步匆匆地离去。 眼下,莫金发已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座耗费莫家百年心血,不断加固完善的护府大阵,以及身边这位碧落宗的长老身上。 莫金发原以为只要搭上了碧落宗,就能随随便便侵吞其余两大世家,独霸这苍月城,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唐风,不仅连秦仲也被打伤,还折损了自家四个合气境高手,真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有苦难言。 看着莫金发离去的背影,秦仲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和不易察觉的鄙夷,在他指间一枚古朴的戒指微光一闪,一枚刻有奇异云纹的玉符出现在他掌心。 秦仲一手摩挲着玉符,眼神闪烁不定。 “唐风…雁荡山…还有陆家那个诡异的小子…”秦仲低声自语,“但愿不要逼老夫走到那一步…” 与此同时,莫家府邸之外。 黑压压的人群,与莫府已经相距不足百米,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陆正雄立在人群最前方,陆平与唐风则分列两侧,此次陆家精锐尽出,这段数十年的恩怨,也必将做出个了断。 “莫金发!老匹夫!滚出来受死!” 得到陆正雄眼神示意,田放随即走上前来,运足灵力,声如洪钟:“你莫家勾结外敌,残害同族,屠戮我陆家子弟时,就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墙头上,浮现出莫家护卫紧张的身影,眼神闪烁,甚至不敢出言搭话。 片刻沉寂后,莫金发的声音才从府内传来,透过阵法光幕,显得有些扭曲:“陆正雄!田放!你们休要血口喷人!分明是你陆家觊觎我莫家产业,偷袭桃花渡,如今还敢打上门来!真当我莫家是泥捏的不成!” 莫金发绝口不提此前自己率先派人袭击陆家矿场之事,更遑论十二年前,勾结陆正川,暗中围杀陆正南的腌臜手段。 一旁郑玄怒极反笑:“放你娘的狗屁!莫金发,敢做不敢当吗?你与那碧落宗狼狈为奸,苍月城谁人不知!今日,便是你莫家覆灭之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莫金发强自镇定道:“你们若真有本事,便破了我这护府大阵再说!想让我出去?做梦!” 话音落下,一层流转着土黄色光晕的阵法光幕骤然亮起,将整个莫府笼罩得严严实实,光幕之上符文闪烁,隐隐浮现出一道遮蔽天幕的龟甲符文。 “缩头乌龟!”田放啐了一口,却也没有贸然上前攻击。 这莫家的护府大阵,名为厚土坤元阵,攻防一体,田放自然也知晓其厉害,若是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陆正雄微微抬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目光沉静地看向那固若金汤的光幕,缓缓道:“不必着急,我们等着便是。” 田放疑惑道:“等?这却是为何。” 眼下莫家,已是穷途末路,田放此前两次被重伤的怨气郁积,本就憋着一把火,哪里还忍得下去。 陆正雄目光转向城西的方向,语气淡然道:“等云澈兄的消息,若是那出矿场有人前来求援,我们便截杀援兵,若是莫金发执意要当这缩头乌龟,我们便等着萧家高手汇合,一同出击。” 陆平与唐风对视一眼,皆是微微点头。 唐风更是懒散地靠在一旁的断墙上,闭目养神起来,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毫无关系。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带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莫府内的人神经紧绷,府外的陆家众人则耐心等待着。 及至天边鱼肚泛白,一阵马嘶骤然响起。 众人豁然抬头,眼前萧云澈一马当先,身后赫然跟着十余名萧家精锐,风尘仆仆。 萧云澈衣衫之上,沾着些许血迹,神色却冷淡如冰霜,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吁!” 萧云澈勒马在陆正雄面前停住,将手中那颗头颅重重抛向莫府大门。 那头颅双目圆睁,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片惊恐之上,正是莫家驻扎在那处灵晶矿脉的合气境长老! 第三十五章 决胜(中) 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正好对准了莫家府邸的方向。 龟缩在大阵之后的莫家众人,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有护卫认出了那颗头颅,失声惊呼道:“是莫…莫岩长老!” 莫金发站在阵内,肥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萧云澈!我必杀你!”莫金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中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绝望要更深。 就连一直闭目调息的秦仲,此刻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阵外萧云澈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若是只有陆家,也许还能有些许胜算,但若连萧云澈也掺进来一脚,莫家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云澈兄,辛苦了。” 陆正雄朗声大笑,旋即转身看向众多陆家子弟,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拔高:“莫家作恶多端,天怒人怨!今日,便是其覆灭之时!众子弟听令!” “在!”陆正雄身后众人齐声怒吼,声音响彻云霄。 “随我破阵!” “破阵!破阵!破阵!” 一时间,人群士气高涨,呼声震天。 “守住!给我守住阵法节点!”莫金发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将已经士气涣散的莫家护卫拉回现实,试图稳定军心。 陆正雄与萧云澈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陆正雄高呼:“陆家子弟,攻打莫府正门!” 萧云澈亦传达下指令:“萧家众人,随我进攻侧翼!” 两大家主,同时下令,身形亦率先而动。 陆正雄单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无比的金色剑罡迸射而出,斩落在土黄色的光幕之上。 剑罡与光幕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光幕剧烈荡漾,泛起一片密集的涟漪,却并未破裂。 与此同时,萧云澈一掌拍出,青色掌印如裹挟着风雷,轰击在光幕的另一侧。 紧接着,田放、郑玄以及两家诸多合气境、灵动境的修士,各施手段,无数道颜色各异的灵力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从两个方向猛烈地倾泻在笼罩着莫府的光幕之上! 轰!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连绵不绝,整个莫府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连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光幕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上面的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黯淡。 阵中的莫家修士,拼命运转着灵力,再通过阵法节点,注入大阵,一个个脸色发白,汗如雨下,修为稍弱者更是嘴角溢血,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秦长老!还请出手相助!” 莫金发焦急地看向秦仲,眼下唯一的倚仗,就只有府中这位洞玄境强者了。 秦仲面色阴沉如水,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旋即深吸一口气,双手猛地抬起,十指如蝴蝶穿花,在半空中急速舞动,结出一道道复杂印诀。 “坤元逆转,地煞吞灵!” 秦仲低喝一声,一口精血喷在掌心,随即猛地按向脚下的主阵基! 嗡……! 整个厚土坤元阵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原本土黄色的光幕骤然变得漆黑如墨,一股阴冷如冰,仿佛吞噬一切的阴森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紧接着,无数道漆黑如墨的地煞之气,形如鬼爪,猛地从光幕内部爆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漫天绽放开来,抓向正在全力攻击大阵的陆、萧两家修士!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过诡异! “小心!” “快退!” 陆正雄和萧云澈同时提醒,但已然晚了半步。 噗!噗!噗!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十余名冲在最前面的灵动境修士,被那地煞鬼爪触及,护体灵光瞬间破碎,被吸干了浑身精气,惨叫着化作一具具干尸栽倒在地。 就连田放和郑玄,也被两三只鬼爪同时缠上,虽然不至于被鬼爪所伤,但也被那阴煞之气侵入体内,脸色一白,闷哼着倒退数步,急忙运转灵气,奋力将煞气逼出体外。 只此一击,两家联军攻势顿挫,瞬间伤亡了十数人! “秦仲老狗!你找死!” 唐风一直微阖的双目猛然睁开,眼中寒芒暴涨。 显然连唐风也想不到秦仲狗急跳墙之下,竟会如此歹毒,不惜损耗大阵本源,逆转阵法,化为这等阴邪的攻击手段! 唐风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阵法光幕之前,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色剑气撕裂空气,无声无息地斩向那不断喷吐地煞之气的漆黑光幕! 嗤啦! 黑色剑气过处,大片的阴煞之气,如同夏日冰霜一般瞬间消融,斩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但眨眼间,又有更多的黑气涌来,试图修复大阵。 “唐风!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碧落宗秘法的厉害!”秦仲见状,狞笑一声,竟主动从阵眼处跃出,穿过光幕,双手一推,一颗凝聚了磅礴地煞之力的黑色光球砸向唐风! 此刻凭借阵法之力,秦仲竟是有了与唐风正面一战的勇气! “老乌龟,我怕你不成!”唐风毫无惧色,裂空短剑跃入手中,剑身黑芒流转,一剑点出,精准地刺中黑色光球。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剑气纵横,煞气滔天,洞玄境强者交手的余波,让周围众人根本无法靠近。 秦仲背靠大阵,能够源源不断地汲取阵法中的地煞之力,一时间竟与唐风斗得难分难解,甚至隐隐占据地利优势。 萧云澈逼退一道袭来的地煞之气,焦急道:“陆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阵法每拖延一刻,两家子弟的伤亡,就在不断增加。 陆正雄看着与秦仲激战的唐风,又看了看那不断喷吐煞气的诡异大阵,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旋即,陆正雄深吸一口气,一直刻意收敛的气息,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一股远比合气境磅礴浩瀚的威压冲天而起,搅动整片莫府上空的云层。 陆正雄周身,金光大放,宛如神人临凡! “洞…洞玄境?”萧云澈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所有感受到这股气息的人,无论是阵内阵外,全都惊呆了! 陆正雄,一直以合气境巅峰示人,竟不知在何时,悄然突破了那层屏障,成为了这座苍月城,唯一的洞玄境强者! 陆平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讶,但随即化为释然和振奋。 “秦仲!你的对手,还有我!” 陆正雄声若雷霆,一步踏出,身形已加入战团,一道刚猛无俦的金色掌印,直取秦仲后心! 第三十六章 决胜(下) 整个战场局势,因为陆正雄突然展露的洞玄境实力,瞬间逆转! 陆正雄此刻浑身金光浩瀚,刚正不阿,恰好是秦仲所倚仗的这股阴邪之气的天然克星。 “洞玄境!大长老突破了!” “天佑我陆家!” 原本因为这阵法伤亡惨重,而士气受挫的陆家子弟,此刻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战意重新高涨至顶点。 反观莫家那边,则是一片死寂,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彻底淹没了每一个人。 一个唐风就已经让他们倚仗的秦秦仲疲于应付,如今再加上一个同样深藏不露的陆正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陆!正!雄!”秦仲惊怒交加,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 秦仲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苍月城,竟然也能诞生出一位洞玄境的强者,即便放眼整个镜州,那也是能够成为任何宗门长老的绝对战力。 此刻前有唐风裂空剑锋锐无匹,招招致命,后有陆正雄掌力刚猛浩大,撼山动岳。 秦仲腹背受敌,顿时险象环生。 “呀!给我破!” 秦仲疯狂催动阵法,抽取地煞之力护身反击,但那厚土坤元阵经过方才的逆转爆发,本源已消耗大半,补给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阵法的消耗。 “秦长老!”莫金发在阵内看得肝胆俱裂,嘶声大喊,却无能为力。 站在莫金发身边那两位合气境的客卿长老,更是面如土色,眼神闪烁,已然生出了别样心思。 战场中心,陆正雄与唐风虽无言语交流,却配合得默契无间。 陆正雄主守,一身精纯无比的金色灵力化作重重叠叠的厚重掌印,如铜墙铁壁般,将秦仲的攻击尽数挡下,金光过处,煞气纷纷溃散。 唐风则主攻,裂空剑在他手中翻飞婉转,一道道黑色剑芒神出鬼没,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每一次闪烁,都在秦仲周身护体煞气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逼得他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该死的!该死的!”秦仲气得几乎吐血,三人同为洞玄境,即便单对单,他也未必能够取胜,尤其对手的两人,都各有倚仗,唐风那柄诡异的黑剑,让他忌惮无比,陆正雄的凛然正气,又处处克制他的阴邪煞气。 “不能再拖下去了!”秦仲脸上一阵肉疼的表情,但是和自身性命对比之下,已经必须做出抉择。 秦仲厉啸一声,不顾唐风刺向肋下的一剑,双手猛地合十,将体内近乎大半的灵力连同吸纳来的地煞之气疯狂压缩。 一颗漆黑如墨,散发着毁灭波动的灵力球体骤然出现在秦仲双掌之间! “都给老子滚开!” 秦仲怒吼一声,将那颗凝练的灵力球体砸向脚下地面,目标并非陆唐二人,而是向着阵法核心与大地的连接之处。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激烈的巨响,大地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以秦仲为中心,一股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骤然扩散! 陆正雄脸色一变,金光暴涨,双掌猛地向前推出,化作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将陆家子弟最多的方向护住。 唐风也是眉头一皱,裂空剑划出一道圆弧,黑色剑幕护住另一侧。 阵法自毁所产生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两人的防御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两人身形皆是一晃,但终究是将这自爆式的冲击挡了下来。 尘埃落地,场中秦仲原先所在的位置,此刻却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以及变得残破不堪的阵法基座。 借着这爆炸的冲击力和烟雾遮掩,秦仲悄然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烟,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天际遁去! 远处,只有一句充满怨毒的嘶吼,遥遥传来:“陆家!雁荡山,此事秦仲记下了,碧落宗绝不会放过你们!” 唐风亦是一阵错愕,想不到秦仲竟如此果决,不惜自损修为,引爆阵法之力来制造混乱,然后直接舍弃了莫家,独自逃走。 阵内的莫金发,目眦欲裂:“秦仲!你这个老匹夫!” 整个莫家最后的救命稻草,就这样无情地抛弃了他们。 大阵的核心被毁,本就摇摇欲坠的厚土坤元阵,笼罩着府邸的光幕剧烈闪烁了几下,符文瞬间消逝,终于“咔嚓”一声,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彻底崩碎瓦解,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莫家众人,再没了任何可以负隅顽抗的倚靠! “杀!”陆正雄毫不犹豫,一声令下。 “为四长老报仇!” “杀光莫家狗!” 积蓄已久的怒火与杀意彻底爆发,两家修士如同决堤洪流,怒吼着冲入了毫无遮拦的莫府之中,抵抗微弱而零散,眨眼间就被愤怒的洪峰所淹没。 陆平的目标无比明确,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早已死死锁定了远处试图在几名心腹护卫掩护下向后堂逃窜的肥胖身影。 “莫金发!哪里走!”陆平一声冷喝,身形如电,幻蝶步施展到极致,几个起落间便掠过数人群,拦在了莫金发身前 陆平杀意高昂,一身灵力释放到极致,璀璨如琉璃,向着莫金发步步紧逼。 那几名护卫还想上前,却被随后赶来的田放郑玄,瞬间斩杀。 莫金发一张脸上肥肉颤抖,此刻满是恐惧和绝望,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陆…陆平贤侄…不,陆平少爷,误会,都是误会啊!”莫金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再无半点一家之主的尊严,“是那秦仲!都是碧落宗逼我的!是他们逼我对付你们陆家的!我…我是被逼无奈啊!求求你饶我一条狗命吧!莫家的所有产业,我都可以给你!全都给你!” 陆平目光冷冽,杀意更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你是无辜的?围杀我父亲,偷袭我矿脉,又害死我四叔,还有我陆家众多无辜惨死的弟子,数十条人命,你也敢说你是无辜的!” 陆平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锋一般,狠狠剐在莫金发的心上,也勾动陆平自己压抑了十二年之久的怒火。 陆平右手翻转,握住一柄染着血迹的长刀,刀身沉重,寒意逼人,正是陆正海留下的遗物! 刀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陆正海不惜与高家兄弟同归于尽,也不愿屈服的坚强意志。 陆平双手握紧刀柄,将冰冷的刀锋指向瘫软在地的莫金发,声音也因为愤怒微微颤抖着说道:“莫金发,今日,我便用四叔的刀,替我父亲,替四叔,替所有被你莫家残害的陆家子弟讨还这笔血债!” “不!不要……”莫金发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嚎叫,浑然忘了即便落败,自己依然还是合气境的高手,而眼前的陆平,不过是个刚刚突破到玉骨境的后辈。 莫金发连滚带爬,不断嚎叫着后退。 但陆平的刀锋,直来直往,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凝聚着最强的力量,径直斩下! 刀光一闪而过,凄厉的嚎叫声也戛然而止。 莫金发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僵,脖颈处一道红线,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莫金发眼睛瞪得溜圆,至死都凝固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 陆平持刀而立,胸口剧烈起伏,看着莫金发的尸体,眼中沸腾的杀意渐渐平息,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陆平双目有些失神的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爹,四叔,平儿做到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第三十七章 世间事 天光破晓,将整个苍月城镀上了一层温和的柔光。 只是此刻的莫府,空气之中依然飘荡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气。 随着莫金发身死,莫家最后一点抵抗的力量也彻底崩溃,残余的莫家子弟,或是跪地求饶,或是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并未花费两家弟子多少时间,便被逐一控制。 战斗的喧嚣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喘息,以及大仇得报后的喜悦。 那两名仅存的莫家客卿长老,眼见大势已去,互相对视一眼,竟扑通一声跪倒在陆正雄面前,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哀求:“陆大长老!饶命!饶命啊!” “我等皆是受那莫金发胁迫,不得已才为莫家效力,绝非有意与陆家为敌啊!” “从今往后,我二人愿奉陆家为主,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两人言辞卑微,姿态低到了泥泞里,毕竟此刻站在眼前的陆正雄,可是整个苍月城唯一的洞玄境强者。 然而,陆正雄只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陆家,不需要临阵倒戈的墙头草,更何况你二人手上,还沾染着我陆家儿郎的鲜血。” 陆正雄缓缓抬起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话音未落,两道凝练的金光已然点出,迅如闪电,没入那二人眉心。 那两名客卿长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光彩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生机断绝。 场中一片寂静。 陆正雄此举,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与莫家的这段血仇,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唯有彻底的清算。 至此,盘踞苍月城百余年的莫家,已经彻底宣告覆灭。 陆正雄与萧云澈,皆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下令清理战场,同时清点各自族人的伤亡,迅速接管了莫家的一切。 …… 两日之后,莫府议事厅内。 府上早已没有一个莫家族人,但先前的大战之中,府邸基本完好,无需修缮,便可直接使用。 选在此处商议事后的分配,再合适不过。 此时的厅内,只有陆正雄和萧云澈两位家主,以及陆平和几位两家核心人物。 萧云澈率先开口,语气平和道:“陆兄,此间事了,莫家产业如何处置,恐怕还需你我两家共同议定个章程才是。” 陆正雄微微颔首:“此番能毕其功于一役,萧家鼎力相助,功不可没,陆某,也绝非过河拆桥之人。” 两位家主都是明白人,深知利益分配才是联盟能否稳固的关键。 但也只是简单商议了一番,两家便很快达成了共识。 苍月城内,原本属于莫家的所有商铺地产等等,由陆、萧两家各取五成,具体的划分,则由下面的人详细清点过后,再行分配。 城外的两处资源,那处小型灵晶矿脉,本就由萧家攻下,而且后续开采,仍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便依旧交由萧家全权掌管。 而桃花渡码头,作为连通外界的商贸枢纽,则由两家共同派人管理,所得收益,同样五五均分,渡口使用,也是不分你我,两家的商船可以自由停泊。 这个方案,可谓同时兼顾了双方的贡献与利益,公平至极。 萧云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拱手道:“陆兄处事公允,萧某佩服。如此,我两家便可永结同盟,共执这苍月城之牛耳。” 陆正雄亦是笑着回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云澈兄客气了。” 大局已定,众人旋即各自离去。 陆平也并未参与后续的琐事,悄然出了议事厅。 府门外,一抹熟悉的紫色倩影早已静静等候在一旁。 萧玉如今日未着华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淡紫长裙,脂粉未施,却另有一种清丽脱俗的韵味。 见陆平出来,萧玉如快步迎了上来,轻声问道:“都处理好了?” 陆平点了点头,目光游离,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玉如,陪我去陆家后山一趟吧。” “好。”萧玉如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回应,默默地跟在陆平身侧。 两人并肩,悄然离开了依旧喧闹的莫府区域,向着陆家宗祠所在的后山走去。 清晨的山间,雾气氤氲,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声不时响起,与方才莫府中的喧嚣琐碎相比,此地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山处,一方僻静的平台,并排立着几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坟墓。 居中的位置,是陆平父母的合葬墓,旁边较新的那座,则是前些日子才刚刚下葬的陆正海之墓。 墓碑无言,人亦无声。 陆平从空明戒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香烛祭品,萧玉如默默上前,帮他一起摆放整齐,点燃香烛。 随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升起,一股淡淡的清香,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平撩起衣袍,郑重地跪在父母墓前,深深叩首。 萧玉如也在陆平身后,盈盈跪拜,执的是晚辈之礼。 “爹,娘,四叔…”陆平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因为连日的战斗才显得疲惫,“平儿…来看你们了。” 陆平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莫家的威胁,已经彻底没了,莫金发,也已伏诛。你们的仇…孩儿报了。” 说完,陆平又是一个头深深磕下,额头抵在冰凉的土地上,肩膀微微的颤抖,久久不曾抬头起身。 萧玉如跪在一旁,没有出言打扰,只是用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陆平背影,隐隐心疼。 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略显得苍白,唯有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过了许久,陆平才缓缓直起身,但依旧跪坐着,目光失神地望着那三块墓碑,仿佛在与逝去的亲人无声地对话。 “玉如。”陆平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世间世事,为何总是这般无常?” “几年前,我还以为我注定会是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守着二房的一点产业,庸碌一生。那时,四叔还在,还会经常带着芳云来串门,虽然修行无望,但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可谁能想到…”陆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切,“短短数月之间,我竟能突破灵动,乃至玉骨境,可随之换来的,却是四叔的离世。” 陆平转过头,看向萧玉如,眼中充满了迷茫:“如果平凡是一种罪过,却为什么反而能够享受到世间的亲情美好,力量越强,却反而随之失去的便越多,既如此,我倒更宁愿此生庸庸碌碌,倒也无忧无虑了。” 萧玉如静静地听着,眼中满是疼惜。 待着陆平说完,萧玉如才轻轻伸出手,覆盖在陆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柔声道:“世事本就如此,就像这山间流云,聚散无常。我们所能做的,并非预知一切,而是在变故来临之时,尽力去抓住自己能抓住的,守护自己想守护的。” 萧玉如声音更加温柔,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伯父伯母和四叔的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的成长,看到你为陆家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倍感欣慰。而且,你并非孤身一人,你还有大伯,还有整个陆家作为后盾,你……也还有我。” “前方的路或许会很艰难……”萧玉如的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神都的方向,也是她即将前往的地方,“但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便无惧世间任何的风浪。” 陆平反手握住萧玉如微凉的手,目光亦是温柔似水:“玉如,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与你为伴。” 第三十八章 有客天外来 转眼之间,距离莫家覆灭,已是半月有余。 陆家府邸,演武场内。 春夏之交的时节,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场中却已是人声鼎沸,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陆平此刻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线条分明,隐隐有着光华流动的肌肉,汗水沿着脊背滑落,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陆平并未动用丝毫灵力,仅仅凭着肉身力量,与一套陆家的百裂拳法,同时与三名玉骨境的陆家护卫缠斗。 场上人影绰绰,陆平动作时而快如鬼魅,又忽然不动如山。每一次的闪避,都恰到好处,将体力的消耗降到最低。每一次的出拳,都能精准地落在对手攻势的薄弱之处。 那三名护卫已是全力出手,拳风腿影,密不透风,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陆平要害,反而被他看似随意的格挡,震得气血翻腾,手臂发麻。 “砰!” 一声闷响,陆平抓住一个空隙,右臂如蟒蛇出洞,一记简洁无比的崩拳递出,正中右侧一名护卫交叉格挡的双臂之间。 那护卫顿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涌来,脚下踉跄,接连后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脸上满是敬佩。 “平少爷,您这肉身强度……实在太变态了!”那护卫甩着发麻的胳膊,苦笑道,“就算是对上那些以血肉强悍著称的灵兽,只怕也能稳胜一筹。” 另外两人也趁机收手,喘着粗气,心悦诚服地拱手认输。 陆平缓缓收势,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体表蒸腾起淡淡的白色雾气。 “是你们未尽全力,怕伤到我罢了。”陆平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汗巾擦去身上汗水。 “平少爷您就别取笑我们了。”另一名护卫无奈道,“谁不知道您以玉骨境初期的实力,就能完胜碧落宗的合气境高手,我们这点力气,给您挠痒痒还差不多。” 陆平笑而不答,当时与苏艳青一战,还有三名陆家的护卫随行,此事在陆家传得极快,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似这般状态的晨练,已是陆府每日的常态。 陆平如今体魄强横,还有多次以玉骨境诛杀合气境的战绩,已经成为了陆家年轻一代最好的试金石。 与陆平切磋,虽然备受打击,但对自身修为和实战能力的提升,却是实实在在,因此每日争抢与陆平对练的名额,已是成了陆家护卫队最为热衷之事。 “今日就到这里吧。” 陆平披上衣衫,已是打算离开。 如今家族事务逐渐步入正轨,许多事情,也需要他这位二房主事人亲自过问。 府门外,王栋早已等候多时。 这位忠心耿耿的汉子,如今愈发显得精明干练,一身锦袍,脸上带着一丝生意人特有的和气笑容,显然将二房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平少爷。”见陆平出来,王栋立刻躬身行礼,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陆平摆手,无奈摇头道:“王叔,说过许多次,与我不必多礼。今日,先带我去各处店铺转转。” “好勒,您这边请。” 王栋侧身引路,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道:“正好也让您瞧瞧,如今咱们的生意,也是真正红火起来了!” 出了陆府,两人并肩走在苍月城的街道上。 如今城中陆萧两家的生意一团和气,少了许多明争暗斗之后,城内的秩序空前良好。加之两家有意放宽了些许商铺抽成,让利于民,使得不少周边百姓亦或是行商,都更愿意来此交易,繁华程度,更胜往昔许多。 一边走着,王栋一边如数家珍地为陆平介绍。 “少爷您看,这家‘百草阁’,是咱们接手莫家产业后新开的丹药铺,请了两位散修炼丹师坐镇,虽然只能炼制一些人阶下品的丹药,但价格实惠,销量极好,每月稳赚三枚灵晶不成问题。” “前面那间‘符箓斋’,专卖各种低阶灵符,尤其辟尘符与御火符最是畅销,附近进山狩猎的猎户,几乎人手都会备上几张,每月下来,也能有两枚灵晶的进账。” “不过利润最高的,还是原来莫家那几间绸缎庄和粮行,如今都并入了咱们名下,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加上桃花渡那边咱们自家的商船往来,利润丰厚,这几项加起来,每月至少能固定有十枚灵晶以上的收益!” 王栋越说越兴奋,压低声音道:“平少爷,不瞒您说,如今刨去所有开销成本,咱们二房名下这些产业,即便不算家族每月分配下来的那份配额,每月净收益,都能稳定在二十枚灵晶以上!” 二十枚灵晶,对于诸多世间散修甚至一般的小型家族而言,已是一笔极其可观的财富,足以支撑数名修士的日常用度。 如此之短的时间,将店铺的营业额翻了整整一番,可见王栋的经营之才,确实非凡。 陆平脸上,忍不住的噙着一抹笑意,愈发觉得将二房生意交给王栋打理,实在是个明智之举。 两人一路行去,每家店铺的掌柜伙计见到陆平,无不恭敬行礼,口称“平少爷”,眼神中多带着几分感激,毕竟所有陆家产业中,二房伙计的薪水,从陆平掌管之后,便是家族最高的。 陆平微微颔首回应,看着店内熙熙攘攘的客人,亦是心有凄然。 谁又能想到,不过数月之前,陆平还是个被家族所唾弃的废物呢? 思忖间,店外的人群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陆平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北面天际,极远之处,骤然亮起一抹绚烂的霞光。 那霞光初时细微,但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跨越遥远距离,变得清晰起来。 一股极为庞大的威压,瞬时如同潮水般席卷蔓延,覆盖了整个苍月城。 城中所有的喧嚣声,在那霞光临近之时,诡异地静止下来。 所有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动作,骇然抬头望向北方天空。 那道霞光之中,赫然是一只神骏非凡的灵禽,其形似鹤,翼展足有数丈之长,通体羽毛呈现出一种纯净无瑕的玉白色,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拖拽出一道炫目的七彩霞光。 而在那灵禽宽阔的背上,依稀可见一身影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宛如天上仙人,骤然降临凡尘。 “那是…什么?”有人近乎梦呓,不自觉双腿发软,忍不住要跪拜下去。 “好…好强大的气息!”有低阶修士脸色发白,声音颤抖。 那玉白色灵禽,并未在苍月城上空过多停留,而是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啼鸣,宛如仙乐自九天传来,旋即收敛周身霞光,向着萧家府邸的方向,优雅而精准地滑翔而下。 陆平瞳孔微缩,目光紧紧望着那灵禽落下的方位,心中忽然一紧。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三十九章 神都使者 萧府正厅内,灯火通明。 萧云澈端坐主位,神色间带着几分少有的凝重。 下方的客座上,端坐着一名青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俊,气质出尘,腰间佩着一枚白玉令牌,铁画银钩着国师府三字。 萧云澈举杯示意同饮,客套道:“许先生远道而来,萧某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青衣男子微微颔首,亦是举杯回礼道:“萧家主客气了。” “家主,陆家陆平少爷求见。” 二人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萧府管家的通报声。 萧云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很快恢复如常,平静道:“请进来吧。” 陆平迈步厅中,视线自然落在青衣男子身上,却仿佛一汪深潭,气息内敛,与他初见唐风时一般无二,显然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见过世叔。”陆平心中焦急,却也耐着性子先行了礼。 萧云澈起身介绍道:“平儿,这位是来自天都城的许青岩许先生,乃是大轩国师座下高徒。” 又转向许青岩道:“这位是我苍月城陆家的公子,陆平,也是……” 萧云澈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却还是言尽于此。 许青岩打量陆平片刻,面色古井无波,只是礼貌拱手道:“想不到陆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是玉骨境,似苍月城这般偏隅小城,陆公子之才,实属难得了。” 陆平扯了扯嘴角:“许先生过奖了,陆平突破不过侥幸而已,自然比不得神都人杰地灵,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许先生是来接玉如前往神都的。”却是萧云澈接过话锋,轻咳一声,又缓缓道:“国师大人亲自下令,要玉如提前入天都修行。” 陆平心中一紧,坐实了早先的猜测,侧目看向萧云澈,却隐隐觉着对方在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自己目光。 许青岩温和笑道:“陆公子不必多虑,萧师妹天资卓绝,能被被师尊收为关门弟子,进入神都之后,也能得到更多的修行助力,还有机会接触王朝核心功法,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表现优异,甚至能够入朝为官,或是成为皇室供奉,是许多人都求之不得的大机缘。” 陆平听得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陆平强压下心头情绪,平静问道:“不知许先生和玉如,打算何时出发。” “师尊命我尽快带萧师妹返回神都,明日清晨,便要抓紧出发。” 陆平沉默片刻,转向萧云澈:“我能见见玉如吗?” 萧云澈面露难色,许青岩却先开口道:“抱歉了陆公子,师尊有命,萧师妹出发前需静心准备,不便见客。不过陆公子若是有心,待萧师妹在神都安定下来,日后自能在神都一叙。” 话已至此,陆平心知再多言也是无益。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了。”陆平拱手,“预祝玉如一路顺风,在神都修行顺利。” 许青岩微笑回礼:“如此,便多谢陆公子体谅了。” 陆平点头,又向萧云澈行礼告辞。 神都国师府的意志,放眼整个大轩王朝,也是最为顶尖的核心势力,远不是苍月城一个小家族能够左右变更的。 陆平一路走回陆府,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刚转进二房的小院,便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自斟自饮。 “唐兄倒是好雅兴。”陆平走上前,与唐风对面而坐。 唐风推过一杯酒,问道:“见过那个许青岩了?” 陆平微微点头,旋即诧异道:“唐兄见过此人?” 唐风又饮尽一杯,缓缓道:“此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朝国师的弟子。” “不过,萧家又是怎么惹上国师府的人?” 陆平微微皱眉,也不隐瞒,直接道:“玉如是那位国师选中的关门弟子,至于缘由,我也不甚清楚。” 唐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道:“这群人眼中,王朝疆域内的一切人和事物,皆可为之所用,你那个小未婚妻被看中,恐怕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唐兄此话何意?”今日在萧府中匆匆一别,陆平也早已发现萧云澈的态度莫名奇怪。 唐风摇了摇头:“此事也不是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等你日后有机会去神都,自然明白。不过我今日前来,是有另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唐风略作停顿,旋即认真道:“是关于你那个妹妹,陆芳云,她的命格似乎有些特殊,并非只是表面的二品正灵格那么简单。” 陆平一怔:“芳云的命格乃是由命格石测定,难道唐兄的意思,是说命格测验也会有失误?” “我也不能确定,不过当日四长老的葬礼上,我所配的灵心鉴自然对那小丫头生出反应,若按常理,灵心鉴本应只会对五品之上的命格有所感应。” “唐兄的意思是?” 唐风又解释道:“既然你我不日就要起程前往雁荡山,不如也让她随行,我雁荡山有一面照天境,能够洞悉命格本源。若她命格当真特殊,只要愿意,我可保证让她拜入雁荡山门下,至少在修行一途,总比留在苍月城埋没了天赋要好。” 陆平沉思片刻,从陆正海去世之后,小丫头就一直沉默寡言,整日闭门不出,而他忙着清点各处产业,也一时疏于照顾,此刻想来,不免心生一阵愧疚。 唐风此刻提出此事,即便不成,让陆芳云能够出门游历一段世间,排遣一下伤心也未尝不可。 陆平当即做了决定,感激道:“那我就先谢唐兄了,待我与大伯辞行,咱们明日便出发。” 唐风摆手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倘若她真是什么特殊命格,到时候,我也能乘机敲诈那几个老家伙一把。” 唐风说完笑意流淌,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 二人又饮了几杯,唐风便起身告辞。 陆平又独自坐了片刻,也起身往陆正雄的书房去了。 此时入夜已深,陆正雄仍在案前翻阅账本,显然是在处理莫家产业并入后的诸多事务。 见着陆平,陆正雄这才放下手中卷宗,揉了揉眉心,略有疲惫道:“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陆平于是将萧玉如即将远赴神都,以及陆芳云命格特异之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陆正雄听罢,长叹一声:“既是神都来人,此事无论于我陆家或是萧家,都已注定不能改变了。” 陆平神色复杂,沉默良久,却还是选择打住这个话题。 陆正雄也转而道:“至于芳云那孩子,唐公子既然这么说,想必有他的道理,让她随你们去雁荡山见见世面也好。陆家经历此番大变,也需要与外界建立更多联系。有你和唐公子照应,我也放心。” 陆平仍是有些担忧道:“那族中事务...” “无妨。”陆正雄摆了摆手打断陆平,“经过这些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住。你们年轻人,正当出去闯荡。只是切记,江湖险恶,凡事多留个心眼。” 陆正雄又交代了些家族事务的安排,最后才道:“去吧,只要记住,无论走到哪里,我和整个陆家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陆平郑重行礼告退,临出院门,又回头望上一眼,只见陆正雄仍站在窗前,须发雪白,老态龙钟,身姿,却站得格外挺拔。 第四十章 离别 晨光渐起,透过静室的窗棂,洒落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陆平缓缓睁开双眼,并未立即起身,而是保持着盘坐的姿态,灵识沉入体内,仔细审视着自身状况。 如今自己体内的三处气府,比之突破玉骨境之初,凝练了许多,浩瀚精纯的灵力在其中循环往复,如同三条奔涌不息的大江。 陆平意念微动,转至印堂穴内。 那簇来历不明的金色火种,依旧在静静燃烧,一道朦胧的小巧身影,时而绕着金色火种盘旋追逐,时而又靠着火种脚下,酣然入睡。 陆平尝试凝聚意念与其沟通,得到的反馈,却是些模糊不清的情绪状态,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能表达喜恶,却难通言语。 这器灵终究是新生未久,灵智尚在孕育与成长之中。 陆平又将灵识回转膻中气府,灵力旋涡中的中心处,电光闪烁的次数也愈加频繁。 而旋涡上方的翎,依旧还在沉睡之中,自那日将陆平从噬魂灵蛛的幻境中唤醒,一直沉睡到了现在。 陆平心中微叹,收敛灵识,回到现实之中。 陆平起身下榻,换上一身青色长袍,随后灵识微动,空明戒便浮现在指尖。 戒内空间宽逾十张,各类物品分门别类,堆放得整齐有序。 右侧的角落里,光华流转,灵晶已经再度堆成了一座小山,陆平心念微动,数目便瞬间了然于胸。 “八千三百枚灵晶。”陆平轻声自语,亦是有几分惊讶。 当初陆正南遗留下的遗产,在拍卖会上为了拍下与蜃楼珠所关联的阵法枢纽,陆平一掷万金,几乎耗尽所有积蓄,但前些日子剿灭莫家,家族按功分红,加上在桃花渡诛杀莫槐之后搜刮而来诸多财富,竟是又不知不觉积累了如此数量。 而且各处店铺每月的利润,王栋也会通过御宝斋将之兑换为灵晶,存入陆平的名下,只需凭借一枚御宝斋特制的玉符,便可在大轩王朝任何一座设有御宝斋分号的城市,随时支取相应额度的灵晶。 除了此之外,戒内空间还存放着不少杂物,一些疗伤辟毒的常用丹药,皆是从御宝斋采购的上等货色。 几十张功能各异的符箓,最少都是人阶五品之上的品质,自从上次尝到了以剑罡符重创高成的甜头,陆平便让王栋帮自己留意收购,都是这段时间里积攒下来的。 几本从家族书房得来的修炼心得与随笔手札,记载着家族前辈修行路上的感悟与经验,对陆平而言也珍贵无比。 那枚得自苍月城街头摊贩的黑色人偶,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上面刻满了难以辨认的古老纹路,陆平多次尝试过以灵力探察,却都是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此外,还有数套换洗衣物,大量极耐储存的干粮肉脯,以及数个装满清水的皮囊,都是些野外露宿的必备之物。 仔细清点完毕,陆平心中对自身家底,也算是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 八千多灵晶,已经是一笔足以令许多修士眼红的巨款,足以支撑许久的高强度修炼与各类花销。 只是修行之路,“财侣法地”四个字,财字当头,处处都需耗费灵晶,再多也未必经得起挥霍。 幸而陆平如今有王栋那边每月稳定的进账作为后盾,只要不再像拍卖会那般一掷千金,支撑未来一段时日的修行与日常开销应当无虞,足够他和陆芳云在外安心在外闯荡,无需时刻为钱财发愁。 一切准备停当,陆平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清新空气。 独自一人,身影如鬼魅般几个起落,悄然出了陆府,朝着苍月城北门方向疾行而去。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稀疏,陆平步履如风,悄无声息地登上了北门高耸的城楼。 远处渐渐亮起的晨曦,为苍月城斑驳的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衫,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其间,与之辉映出一幅绝美的风景。 陆平静坐在城楼之上,远眺着城南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约莫一炷香后,一声清越的鸣叫骤然响起,一只神骏非凡,通体羽毛如纯净白玉般的巨大仙鹤,展开宽达数丈的双翼,自城内萧家府邸之中翩然升起,背上依稀可见两道身影。 仙鹤在空中优雅地盘旋半圈,似在最后辨认离去的方向,随即引颈长鸣,双翅猛地一振,搅动气流,化作一道醒目的白色流光,径直朝着北方天际飞掠而去。 就在仙鹤掠过北门城楼上空的刹那,陆平目光骤然一凝,望向天空之中。 那仙禽背上,一抹熟悉的紫色倩影,也蓦然回首。 两两相望。 萧玉如一袭淡雅紫裙,裙摆飞舞,青丝如瀑,被疾风吹拂着向后猎猎飘扬,勾勒出一道纤细,却又看着无比坚强的身影。 似乎两者间早就心有灵犀,萧玉如的淡然回眸,只在一瞬间便迎上了陆平的炙热眼光。 萧玉如眼眸深处,满是不舍与眷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以及深深藏起的倔强。 陆平的眼神,亦是一股难以撼动的坚定,无需任何言语,便已重逾千钧的无声承诺。 匆匆一眼,至此一别。 下一刻,仙鹤速度陡然加快,化作远处天空背景下,一个迅速缩小黯淡的光点,旋即彻底消失在北方辽阔无垠的山峦之间,再无丝毫痕迹可循。 城楼之上,陆平依旧如标枪般伫立,望着萧玉如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任凭晨风吹拂着衣角与发梢。 “天都城,国师府。”陆平低声自语,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很快便消散在风里,只是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热,“玉如,等着我,用不了多久。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拦我们的相见。” 半晌,陆平平静心神,不允许自己沉溺于这种离别的感伤之中。 唯有不断变强,更快地变强,强到足以坦然踏足那座王朝权力与力量的中心,强到足以无惧任何风雨挑战,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守护所有想要守护的一切。 少年心意,此刻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玄铁,无比坚定。 第四十一章 万里遥 陆府门前。 用以出行的马车早已准备停当。 陆正雄负手立于门前石阶之上,身形挺拔,只是眉宇之间挂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老仆林伯站在陆正雄身侧稍后的位置,双眼泛红,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眼角,嘴唇微颤,也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家族的几位执事,静立一旁,皆神色肃穆。 此前陆平先是夺回矿场,又一番奇袭拿下桃花渡,再加上一场覆灭莫家的大战,众人早已对陆平是心服口服。 马车并不刻意奢华,不过却结实宽敞,以硬木打造,关键部位包裹着磨得发亮的铁皮,一眼看去,便是经得起长途跋涉的。 拉车的两匹骏马毛色油亮,蹄甲坚实,毛色却是略显奇异的藏青色,乃是一种自北域疆界传来的灵兽,名为青麟驹,耐力极佳,能日行数百里,最是适合长途远行。 唐风依旧是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靠在车辕上,见陆平回来,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却并未多问,只是微微颔首。 陆芳云也早已等在车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利落衣裙,秀发随意束在脑后,脸上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只是神情流转,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惆怅。 小丫头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袱,双手紧紧抱着,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似乎手里握着的,就是她仅有的东西了。 见到陆平,陆芳云才小声唤道:“平哥哥。” 陆平走上前,目光越过众人,最后落在陆芳云身上,伸手如往常般轻轻揉了揉头发,温柔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陆芳云用力点头,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 陆平转向陆正雄,深深一揖:“大伯,族中事务,日后便只能劳您多多费心了。陆平此行,归期未定,万望您保重身体。” 陆正雄上前一步,凝视着陆平,喉结滚动,却终究只是简单嘱咐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凡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遇事也不必强出头,但若有人敢欺负到头上,也无需忍让。” 林伯也再忍不住,双手握住陆平,带着哭腔道:“少爷,你一定要好好的,定要平安回来,老奴…老奴在陆府等着你。” “放心吧林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也要千万保重身体。” 陆平又后退两步,对着几位管事拱手致意,“家族各处产业,也有劳诸位叔伯费心了。” 众人纷纷还礼:“平少爷放心!” 陆平旋即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唐风。 唐风心领神会,笑道:“芳云妹妹,上车吧,我们也该动身了。” 陆平一手搀扶着陆芳云,待她钻进车厢,又回头望了一眼陆府的门楣,朝着众人郑重深鞠了一躬。 余下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同时跃起,飘落地落在车辕之上,一左一右地坐下。 陆平执起缰绳,轻轻一抖。 “驾!” 马车随之缓缓而行,碾过下方的青石板路,发出一阵阵碌碌声响。 陆府门前的众人,亦只是无声地目送着马车远去,直至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也久久不曾散去。 …… 马车出了苍月城,便是官道,开阔平坦,一路畅行无阻。 两侧风景入眼,皆是田野广袤,远山如黛,与城内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陆平手中缰绳甩动之间稍稍用力,马车速度也随之加快,耳畔伴着风声呼啸。 唐风不知从哪摸出来个朱红色的酒葫芦,醇厚的酒香顿时随风飘散,先是惬意地饮下一口,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慨道:“总算是出来了,苍月城虽然舒服,到底还是不如外面的世界,天地广阔,来去自由。” 陆平笑着侧目看过去一眼,打趣道:“怎么听着唐兄这话,让人觉得我陆家的生活,还不如在外面当个乞丐来得自在?” 唐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实在不会聊,可以不用硬聊。” 听着两人对话,车厢帘子被掀开一角,陆芳云谨慎地探出半个身子,轻声问道:“平哥哥,我们要去的地方,会很远吗?” “嗯。”陆平轻轻点头,声音平稳,“我们要去镜州,雁荡山,那里是唐风哥哥的宗门。” “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也有可能会是你的。”唐风回头看了一眼陆芳云,语气轻松:“到时你如果愿意,我就给你介绍一个很厉害的师父,比我还厉害的那种。” 随后,唐风又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三人沿途可能会经过的风物名胜,有意间淡化着陆芳云的离别愁绪。 陆芳云听得入神,眼中的不安渐渐被好奇取代,惊异道:“唐风哥哥你没骗我吧,真的会经过那么多地方?我还从没出过远门呢。” “岂止这些。”唐风笑容和熙道,“沿途路上,还会有数不尽的好吃好玩的东西,说不定还不等到了雁荡山,你就吃成个大胖子了。而且等到了雁荡山之后,还会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有能御剑飞行,日行千里的师兄,有炼丹能引来彩霞的师姐,还有豢养着许多珍奇灵兽的宗门长老,总之就是说也说不完,比你整天闷在府里,可有意思太多了。” 陆平听着唐风一番天上地下的胡侃,嘴角也微微上扬,却又接着叮嘱道:“不过这一路,万里之遥,确是要经历些风餐露宿,不比在家里舒适。芳云,你若觉得辛苦,一定要说出来。” “我明白的,平哥哥。”陆芳云放下车帘,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坚定,“我不怕辛苦。” 唐风也宽慰道:“放心吧,有我和你平哥哥在,能有什么麻烦,你只管安心看风景就是。” 陆芳云初时的拘谨和感伤,随着你一言我一语,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荡然无存,真正对前方的旅程生出了一些期待。 两侧的林荫,洒落一道道细碎的阳光,将马车倒影也渐渐拉长,三人一路向西而行,渐行渐远。 正是少年自有胆气壮,何惧前路万里遥。 第四十二章 荒村 马车碾过坑洼的土路,发出一阵阵单调的吱呀声响。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不觉已是离开苍月城十几日的光景,官道渐远,人烟愈稀。 陆平目光随意的打量着周遭环境,眉头微蹙。 这段官道年久失修,路面坑洼不平,道路两旁也是野草丛生,枯黄一片。 远处有一片片山峦起伏,却不是一片苍翠的青绿,而是一种如同蒙尘般的灰褐色,山脊嶙峋,如病兽枯骨。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泥土与腐败混杂的气味,竟是连此处的灵气,都隐隐稀薄了许多,气息运转之间,仿佛都带着一种凝滞的不适感。 “这地方,还真是有够荒凉的,咱们这一路过来别说人影了,连个鸟叫声也没有。”唐风斜倚在另一侧车辕,嘴里叼着根枯草,神情散漫,眼神漫不经心扫视着四周,“我要是记得不错,此处应该有个人烟聚集的村落,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车厢帘子被掀开一角,陆芳云探出小脸,望着外面荒芜的景象,不免有些胆怯,小声问道:“平哥哥,这里感觉好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头发慌。” 陆平未答,只是轻轻“吁”了一声,两匹青麟驹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前方道路的拐弯处,渐渐浮现出一片低矮的屋舍轮廓。 那的确是一片村落,但却死寂的可怕。 眼下已是正午,村中却是看不见一点炊烟升起,土坯垒砌的房屋大多低矮破败,墙皮剥落,露出内里枯黄的草秸。 仔细打量一眼,许多窗户更是用木板钉死,或是窗纸破烂,如同目盲老人的眼窝一般,漆黑深邃,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宁静。 村口处,立着一歪歪扭扭的木杆,上面挂着的一块木牌,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百草集”三字。 马车缓缓驶入村中。 土路两旁,院落荒芜,篱笆倾倒,随着不断深入,还有一股刺鼻的药草气味,说不清是什么混杂在了一起,味道愈发浓烈,甚至令人腹中翻涌。 陆芳云猛地捂住了口鼻,小脸皱成一团,连拉车的青麟驹也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马蹄轻轻刨搓着地面。 陆平与唐风对视一眼,神色都不禁凝重起来。 唐风吐出嘴里的草根,声音低沉了下去,“这村子,恐怕遇上了大问题。” 越往村子的中心处靠近,味道便越发清晰,偶尔还有一道道略显胆怯的目光,从门缝后面窥探这三人,一旦视线接触,便如同受惊的兔子,倏地一声缩回屋内。 那目光中,充满了恐惧,麻木,还有一丝似乎极其无奈的绝望。 及至村子中央,眼前出现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 黑压压的或坐或躺,足有数十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许多人更是在不住地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得浑身颤抖,嘴角溢出一丝带着血丝的粘稠唾液。 空地最中心的位置,三口大锅呈“品”字形架烤在火堆上,火光闪烁,锅中熬煮的药汁浓稠如墨,正是三人进村时闻到的那股气味的源头。 一个身着月白素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马车,忙碌地往来在人群和火堆之间。 白衣女子身形高挑,体态却又略有单薄,裙摆和袖口已被药汁和灰烬染上斑斑点点的污渍,一头青丝简单挽起,不少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或是脖颈之间。 陆平三人的马车靠近时,碾过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那些病人大多已无力关心外界之事,几个病情稍轻的,或是照看亲人的,不过麻木地抬眼看了看几个不速之客,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又很快黯淡下去,重新陷入自身的痛苦与绝望中。 那白衣女子听见声响,才终于有些慌张地回过头来。 陆平也终于得以看清这白衣女子的模样,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丽,本应是极秀气的眉眼,此刻却因连日的操劳而布满了血丝,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脸颊上还沾着几道烟灰和汗渍。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来这里干嘛?”白衣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又显得有些急促,几乎是吼着喊道,“赶紧离开这里,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白衣女子一边喝斥,一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了挡那几口药锅,仿佛那里面是极其危险的东西,生怕被外人沾染。 陆平跃下马车,拱手行礼,语气平和道:“这位姑娘,我等不过是途经此处,想讨碗水喝,顺便问个路。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可是有瘟疫蔓延,才导致村民尽皆染病?” 白衣女子也不知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手中木勺指着另一侧村口的方向,只一个劲地催促三人离开,着急道:“水在那边井里,想喝水就自己打,若是要赶路,往西再走三十里,便是栖霞城!” “赶紧走,赶紧走,这瘟疫传人得很,再不走,连你们也得沾染上。”白衣女子见三人不为所动,竟是直接上前来开始赶人。 正说着,左侧一个老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蜷缩成一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迅速由黄转青,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白衣女子也再顾不上驱赶陆平,脸色一白,急忙扔下木勺奔过去,半跪在地,从怀中迅速取出一个扁平的布包,展开露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指尖白衣女子指尖捻动,动作快得眼花缭乱,几下便精准地将银针刺入老妪胸前几处大穴,指尖隐隐有极淡的青色流光一闪而逝。 老妪的喘息声,很快就渐渐平复下来,面色虽仍难看,却总算缓过一口气,瘫软在地,不住地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白衣女子这才松了口气,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这才重新看向陆平三人,脸上浮现一丝怒色:“你们怎么还不走!非要染上这要命的瘟病才甘心吗?我已是自身难保,顾不得你们了!” 陆平将她方才施针的手法看在眼里,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一股细微灵气流转,虽然因为疲惫而略显得虚浮,却精准老道,显然是身负正宗的杏林传承。 陆平旋即诚恳道:“姑娘还请息怒,在下只是看姑娘一人支撑这许多病患,实在辛苦,我略通修行,身子也还算强健,或许能帮上些忙,也不知有什么在下能效劳的地方?” 白衣女子闻言一怔,重新仔细打量了陆平一番,见他目光清澈,气息又沉凝内敛,的确是有修为在身之人,又瞥了一眼始终抱臂靠坐在车辕上的唐风,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挣扎情绪。 “罢了,你们若是当真不怕,执意想要留下……或许……也是天意吧。” 白衣女子略作停顿,又道:“我乃是此处不远的丹霞谷弟子,柳清漪,本是奉命去栖霞城采购物资,途经此地,偶然发现村中的瘟疫蔓延,便以师门所传的‘清瘟化毒汤’勉强吊住村名性命,但眼下我已在此盘亘七日,其中几味主药也已用尽。” 柳清漪指了指那三口翻滚的大锅,苦涩道:“这锅中所熬,已是我身上最后一份药材,效力大减。若再无新药补给,只怕他们许多人,撑不过明日傍晚。” “丹霞谷?”陆平看向唐风。 唐风微微颔首,示意知晓这个宗门,以丹医之道立派,在镜州名声尚可。 陆平于是直接利落地问道:“需要什么药材?何处可以购得?” 柳清漪似乎不甚相信陆平会如此果断,却也很快说道:“眼下我急需百年份以上的地胆草和紫须参,还有一味玉髓花,这三味最为紧缺,其他辅药我还尚有一些储备。此去沿着官道直行三十里,便是栖霞城,城中最大的百草堂,应有都有储备。” 柳清漪面露难色,看向身侧奄奄一息的众多村民,缓缓道:“我有心去城中采购,但这些人都病得太重,需要时时照看,煎药施针,片刻也离不得人。” 柳清漪目光最终落在陆平身上,言下之意,也是再明显不过。 “既如此,我去为姑娘跑这一趟。”陆平毫不犹豫应承下来,“若是还有其他需要的事物,也无需觉得麻烦,一并告诉我便是。” 柳清漪大喜过望,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笺,上面墨迹犹新,详细列明了药方与所需分量,感激道:“多谢二位少侠,此情此恩,丹霞谷与百草集村民必不敢忘!” 说话间,柳清漪又解下腰间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过来:“这些灵晶还请少侠收下,采买纸上这些药材应该是足够的。” 陆平只接过药方,将布袋推回:“灵晶就不必了,姑娘坚守此地,救治百姓,才是大义。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 柳清漪感激不尽,连连道谢,又叮嘱道:“有一事还请少侠切记,药材购回后,万不可直接带入村中,需在村口外寻一个空旷位置,生起篝火,将药材置于上风处略加熏烤,以药烟驱散可能沾染的污秽之气,回来时,在村外长啸三声为号,我自会出来接应。” 陆平仔细记下,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马车。 唐风一抖缰绳,骏马嘶鸣,顿时驱使着马车快速驶出了百草集。 直至离开村子约莫二三里地,一直沉默的唐风忽然“啧”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陆平正在心中默记药方细节,闻言抬头,不假思索道:“柳姑娘?医者仁心,以一己之力拯救村民于水火,着实令人敬佩得很。” “医者仁心倒是不假。”唐风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她施针熬药的手法,的确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毛病,也确实是我所知的丹霞谷的做派。就是……这事儿整体透着股说不出的奇怪。” 陆芳云扒着车厢,表情困惑地问道“唐风哥哥,你是说柳姐姐她有问题?” “说不上来。”唐风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百草集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雾气看到那边景象,“丹霞谷弟子下山行医是常事。村里的瘟疫也不似作假。但你们没觉出些别的东西?” 唐风又质疑道:“她初见时急着驱赶我们,是真心怕我们染病。后来我们愿去栖霞城买药,所流露的感激之情也应该发自内心。但综合着想一想,就像是生怕我们多留片刻,多看几眼。” “再者,她所求的那几味药材,百年地胆草,药性猛烈霸道,通常用于化解毒性猛烈致命的奇毒。那玉髓花,却又是驱邪镇魂,安神宁心的药性。” 陆平神色微微一凛:“唐兄的意思是,她的药方另有用途,还是她所言不尽不实?” “谁知道呢。”唐风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许是她丹霞谷有什么独门秘方,针对此次恶疫特性。或许是我这人天生多疑,看谁都像憋着坏水。只是这荒村野地,突遭恶疫,又恰好冒出这么个医术不凡,心底善良的女菩萨,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唐风一手将马鞭抛给陆平,说道:“你带着芳云和柳清漪给的药方,先继续赶路去栖霞城,无论虚实,先按着方子把药材采买齐全。” “那你呢?” “我?”唐风咧嘴一笑,“我回去瞧瞧,若真是我想多了,不过是耽误些时间,很快就能追上你们” 唐风行事看似跳脱不羁,直觉却很少出错,负责也不会阴差阳错的接连救下陆平几次。 陆平深知以唐风的修为,定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略作沉吟,便点头道:“那唐兄你一切小心,切勿贸然行事。” “放心,躲起来看戏八卦这种事,我可是行家。” 唐风身形一晃,飘然向后掠出飞驰的马车,落地无声,再一点地,便已如鬼魅般跃上道旁枝叶繁茂的树林中,身影几次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陆平坐到车辕中心位置,握紧缰绳,回头望了一眼百草集那模糊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挥动马鞭。 “驾!” 第四十三章 疑云 陆平心中焦急,马车也因此一路疾驰,只是越是靠近栖霞城,入眼所见的景象,便越是荒凉。 两侧的田地大多荒芜,杂草丛生,偶有几块地被精心打理着,却也显得有气无力,作物枯黄,不见多少生机。 途经的几个小小村落,亦是十室九空,残破的屋舍,在暮色中的映衬中透着一种被遗弃的荒凉。 陆平心中的那份不安,也愈发凝重,看来这百草集的瘟疫,恐怕并非只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三十里路程,对于脚力健硕的青麟驹而言,并不算遥远,不过大半个时辰,已经能够窥见前方一片连绵的轮廓。 栖霞城城墙高耸,比之苍月城也并不小了多少,只是目之所及,城头巡逻的兵士身影稀疏,巨大的城门虽未完全关闭,却也只留了可供一车通行的缝隙,数名全副武装的兵丁,戴着遮蔽口鼻的面巾,正严格盘查着稀稀拉拉进出的人流。 见着陆平驾车缓缓靠近,为首一名队长模样的汉子抬手拦住,声音透过面巾显得有些沉闷,盘问道:“从哪里来?入城所为何事?车内还有什么人?” “自东面苍月城而来,只是途经此地,歇息一晚。”陆平说话间,稍稍掀开车帘,露出车内乖巧坐着的陆芳云。 那兵丁仔细打量了陆平二人,见他们面色红润,眼神清明,并无病态,又检查了车厢并无他人,这才稍稍放松,告诫道:“城内近来不太平,多有疫病发生,你们入城之后,莫要随意走动,尤其不得靠近城西区域。” “多谢军爷提醒,我们记下了。”陆平拱手致谢,旋即驱车缓缓通过城门。 城内的景象,比之城外所见,要稍好一些,但也依旧冷清。 街道上行人寥寥,多是行色匆匆,面带忧色。 沿街的商铺,大多都关门歇业,空气之中,也隐约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药石味道。 陆平无心细看,驾车沿着主街前行,好容易才拦下一个愿意停留片刻的路人,问清了此地客栈的位置。 客栈名为‘悦来居’,两层的小楼,许是受了疫病的影响,一楼空空落落,生意着实冷清。 陆平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打算先将陆芳云安置在此处。 小丫头这一路所见,皆是荒凉破败,陆平既担心她沾染疫病,又觉着百草集之事可能确有隐情,留在这客栈里,反倒最为安全。 临走之前,陆平又从空明戒中取出一叠符箓,度入一丝灵气,递给陆芳云手中,仔细叮嘱道:“这是‘金刚符’,只需贴在胸口便可激活。这是‘御火符’,扔出去能产生小范围火焰冲击。还有这两张‘遁身符’,若是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立刻将其贴在身上,心中默念一个遁字,就能瞬息远遁至十里之外。” 陆芳云认真记下,小脸紧绷,将符箓贴身收好,也不免担忧道:“平哥哥,你出去要小心些,早点回来。” 陆平点头应下,旋即下到一楼,向客栈伙计打听过百草堂的方位,便快步出门。 百草堂位于城东主街,门面开阔,陆平脚力飞快,离着老远便一眼能看见一道黑底金字的鎏金招牌。 虽然城内冷清,药铺里却似乎有些忙碌,几个伙计正在柜台后抓着药秤,不时有面带愁容的市民进来买药。 陆平扣了扣柜台,这才将柳清漪的药方递了上去:“掌柜的,劳烦按着方子,配上十份药材。” 老掌柜接过药方,从头看去,眉头也不知觉地微微皱起,还不时地抬头打量陆平两眼。 “这位公子,恕老朽多嘴一问。”老掌柜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不知您这方子是谁人谁开,所治何症?” 陆平心中一凛,回忆起城中此时的戒严氛围,若是如实相告百草集的情况,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便随口敷衍道:“有劳掌柜挂心,是家中一位长辈,旧疾复发,症状古怪,这方子也是一位游方郎中留下,说是或可一试。具体缘由,在下也不甚明了,只管按方抓药。” 老掌柜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问,转身吩咐着伙计去按方取药。 待着陆平付钱离去,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老掌柜这才交代了伙计一句,矮身穿过门帘,去往百草堂的后院。 与前堂的喧闹不同,后院显得格外清静,角落里堆放着晾晒的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更纯粹的草木清香。 一名身着灰布长衫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石桌旁,慢条斯理地分拣着桌上的一堆晒干的根茎。 老掌柜快步走到那人身后,恭敬地躬身,从怀中取出药方递了过去:“先生,您看看这个。” “这方子……是她的手笔。”那人视线扫过一眼,背影微颤,语气也显得极为激动,“方才来抓药之人,你此前可曾见过?” 老掌柜低声道:“是一位面生的年轻公子,气度不凡,只是说家中长辈旧疾。先生,您看……” 灰衣人轻轻摇头,表情复杂,带着几分无奈道:“她果然还是不肯听我的,这般大规模地用药,她所在之处,疫情定然极其凶险。” “唉……”灰衣人又是长叹一声,“痴儿,又是何苦如此,这般行事,终究是杯水车薪,只怕最终徒劳无功,反而害了自己性命” 灰衣人将药方轻轻放回石桌,手指在那“玉髓花”三字上重重一点。 “老陈,下次若再见那年轻人来,不必多问,他所需之药,尽数给他就是。” 掌柜的微微皱眉,质疑道:“先生,这……” “照做便是。”灰衣人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 说完,灰衣人便不再言语,重新专注于手中的药材。 老掌柜恭敬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前堂。 半晌,灰衣人才起身望向天空,喃喃自语道:“你为何总是如此,心存妄念,以为人力可胜天心。殊不知,天道无常,自有因果。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了。” 第四十四章 红妆 百草集外。 唐风辞别陆平之后,并不直接回到村中,而是寻了离着那块空地最近的一棵高大树木,纵身隐匿在树冠之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当中情况。 柳清漪依旧在忙碌,熬药施针片刻不停,额上的汗珠从未干过,一身穿着也显得愈发狼狈。 只是唐风观察得越久,心里便越发觉出一丝奇怪。 一个蜷缩在角落的中年汉子,在柳清漪端着药碗靠近时,猛地别开头,瓮声瓮气地低吼:“拿走,我不喝你这劳什子汤药。” 柳清漪却只是耐心劝道:“李叔,这药能缓解你的咳嗽,你咳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多少喝一点……” “缓解?我看是催命还差不多!”那汉子情绪激动,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却仍用力推开柳清漪的手,药汁溅起,将柳清漪手上也烫出一片红点。 “谁知道你这药里加了什么,走开!我不需要你假好心!”汉子至此仍不罢休,忽然用力一推,将柳清漪整个人推得跌坐在地。 旁边一个老妇人连忙拉住汉子,低声劝道:“老李头,你少说两句!柳姑娘是好人,这些天要不是她,我们早就没命了,人家一个姑娘家,没日没夜地照料我们,你何必为难她……” “为难她?”那李姓汉子冷笑,眼神里却不仅仅是针对瘟疫的痛苦,更掺杂着一种厌恶的情绪,指着柳清漪骂道:“分明是她这个扫把星,是她招来了……” 话未说完,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却也别过头去不再看柳清漪,仿佛多看一眼都难以忍受。 类似的情景,唐风在暗中又看到了两三处。 并非所有病患都如此,但总有那么几个,对柳清漪的照顾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和莫名的怨愤,而周围劝阻的人,言语间也透着一种“何必与她计较”的古怪宽容,仿佛柳清漪做了什么亏欠整个村子的事。 “倒是真叫人大开眼界了。”唐风摩挲着下巴,心中疑惑丛生,“这姑娘拼死救人,反倒救出仇来了?看那汉子的眼神,恨意不似作假,绝非是寻常的心情烦闷。” 若只是个别现象,还可解释为病人情绪失常,但接连几人都是类似态度,这百草集的瘟疫,怕是真不如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眼看柳清漪那边暂时看不出更多线索,唐风身形一荡,又如夜鹰般悄无声息地掠入村庄深处,避开人群,在一间间破败的屋舍间穿梭。 经过一处半塌的灶房时,唐风耳中听到一阵极其微弱的窸窣声,旋即脚步一顿,隐在墙后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面黄肌瘦,正踮着脚,努力想够到灶台上一个破碗里几块干硬的饼子。 男孩动作急切,却又不敢弄出太大声响,眼中的情绪,也在恐惧和慌张之间,来回闪烁。 唐风心下暗叹,随之现出身形,开口道:“小家伙,是饿了吗?” 那男孩吓得浑身一抖,猛地回头,见是一张陌生面孔,眼中恐惧更甚,转身就想逃走。 唐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同时亮出手中的一块肉脯,诱惑道:“别怕,我不是坏人。这个给你,比那冷饼子好吃。” 男孩这才终于停下挣扎,眼睛直勾勾盯着唐风右手,咽了口口水。 唐风将肉脯塞进他手里,柔声问道:“慢慢吃。告诉我,村里的人,是怎么生病的?” 男孩狼吞虎咽地吃着肉脯,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先是王叔进山打猎,回来就病倒了,咳得厉害,然后,然后好多人就都病了,我们就只好躲起来。” “进山打猎?”唐风追问道,“什么时候?进的哪座山?” 男孩一边吞咽着,一边努力回想道:“大概半个月前的样子,就是村子北边那座山,爹娘平日都不让我们去的,说那里不干净……” 小男孩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小脸上顿时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不干净?怎么个不干净法?”唐风心中一动。 男孩却猛地摇头,一句话也不肯再多说。 唐风不再逼问,等他吃完,才又问道:“村里像你这样没生病的孩子,还有吗?你们都躲在哪里?” 一番观察下,唐风早已注意到,这男孩虽然面有菜色,但眼神清亮,并未沾染瘟疫。 男孩犹豫了一下,或许是那包肉脯起了作用,小声道:“还有几个,阿爷带我们住在村北外面的山洞里,不让我们回村。” 山洞?未染病的人聚集在外? 唐风心念微动,旋即道:“带我去看看,好不好?我这里还有好吃的。” 说着,唐风手中又拿出一包蜜饯,轻轻晃了晃。 …… 与此同时,陆平心中记挂着百草集疫情,不敢耽搁,将药材收归空明戒中,又从客栈停着的马车取下一匹青麟驹,独自一人出了城门。 此时已是日暮西斜,官道上依旧人迹罕至,昏黄的阳光将荒野拉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更添几分凄凉。 行了不到十里,陆平前方的路上,忽然出现一队颇为惹眼的队伍。 一支送亲的队伍。 只是唢呐呜咽,锣鼓也敲得有气无力,曲调全然不似喜庆,反倒透着一种沉沉的悲凉。 整个队伍约莫二三十人,都穿着一身红衫,但无论是抬轿的轿夫,还是前后随行之人,个个面色低沉,不见丝毫喜色,眉眼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愁容。 一顶还算崭新的红花轿,由四个汉子扛着,晃晃悠悠,在那哀乐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陆平放缓了速度,眉头微蹙。 这送亲的氛围,实在太不寻常,死气沉沉,不像婚嫁,倒像是送葬了一般。 那花轿的轿帘,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坐着的新娘,凤冠霞帔,穿戴整齐,看上去却只有十四五岁,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就像一尊精心打扮的木偶,对于轿外一切,没有丝毫反应。 陆平缓缓策马接近队伍尾部,向一个落在后面的老人拱手问道:“老丈,请问这是何处娶亲?为何……” 那老人吓了一跳,见陆平衣着气度不凡,忙摆手低声道:“公子,莫问,莫问,快走吧,赶你的路要紧!” 越是如此,陆平却越是觉得蹊跷。 轿旁一个像是媒婆模样的妇人,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老人一眼,老人立刻噤声,加快脚步跟上队伍。 那媒婆转而看向陆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公子,我们不过就是个寻常喜事,您请自便。” 语气急促,似乎在驱赶着陆平赶紧离开。 陆平点头应下,渐渐落后整个队伍一截。 一切,都太不对劲了,这新娘的状态,送亲队伍的氛围,还有几人言语间的闪烁其词,不禁让陆平想起此前柳清漪的态度,栖霞城的戒严。 这里的人,到底都在害怕什么? 陆平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估算了一下去百草集的路程。 略作沉吟,陆平旋即做出了决定,轻轻一抖缰绳,驱使着青麟驹隐入路旁的密林中,随手系在一棵粗壮树干上。 随后,陆平身形一掠,借着路旁行道树林的隐蔽,悄然跟在了送亲队伍身后。 第四十五章 狐嫁 暮色渐浓,荒野上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最终汇集成了一片模糊的黑暗。 那支诡异的送亲队伍,就这么一路前行,沉闷的唢呐声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发慌。 陆平收敛周身气息,始终间隔着十丈左右距离。 起初队伍行进的的方向,正是向着通往百草集的那条大路,在间隔着约莫还有十里左右的位置,大路出现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岔路口,送亲队伍也猛地一转,拐上一条更为狭窄颠簸的小径,蜿蜒通向一片地势略高的山坳。 陆平紧随其后,愈发谨慎,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掠上道旁一棵枝叶虬结的老树,借由高处视野,继续远远跟随。 越往山坳深处,空气中渐渐生成一片厚重的雾气,与之伴随的,还有一股如同烛火燃烧过后的香烛味道,又夹杂着一丝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压抑感。 及至山坳深处,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地面似乎被粗略地平整过,中央的位置,用山石垒成了一座石台,约半人高,上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苔藓,就像是经年累月被鲜血浸染,所留下的污渍。 石台周围,散乱地插着一些早已腐朽残破的木质图腾,形状古怪,被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原貌,只依稀能看出雕刻着一些类似狐狸形状的兽形。 这里,像是一处被遗忘已久的古老祭坛。 送亲的队伍,便在这片开阔地的边缘停了下来。 呜咽的唢呐和锣鼓声,也忽然整齐地停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只剩下山风吹过荒草和那些腐朽木桩时,发出的阵阵“呜呜”声响,如同鬼泣。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暗中观察的陆平瞳孔骤然收缩。 那名神色凶恶的媒婆,几名抬轿的轿夫,以及随行的十几人,竟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却又异常整齐地转向中央那座泛着暗红色血渍的石台,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众人的动作之间,也并非简单的跪拜,而是整个身体都几乎匍匐了下去,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也不知为何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紧接着,这些人口中开始响起一阵细微且密集,又充满着恐惧地念念有词声,在寂静的山坳中不住回荡。 陆平凝神细听,只能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 “请…恕罪…” “我等善男信女…供奉…” “莫怪…莫怪…” “……狐君……息怒……” 这群人的声调扭曲,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显然已恐惧到了极点。 “狐君……息怒……” 又是一轮祷告过后,众人随即开始重重地磕头。 不止一次地磕头。 额头上沾染了泥土,甚至隐隐渗出血迹,也无人敢停。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压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所有人像是约好了一般,猛地从地上爬起,脸上已无人色,只剩下一种害怕到极致的恐惧,甚至不敢再多看那顶被停放在石台一侧的花轿一眼,如同身后有厉鬼索命般,慌不择路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脚步踉跄,互相推搡,有人摔倒又连滚带爬地站起,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一道道狼狈奔逃的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比来时快了何止数倍。 这片如同祭坛的空地上,瞬间只留下那顶孤零零的大红花轿,轿帘低垂,里面是那个穿着凤冠霞帔,眼神空洞如同人偶一般的新娘。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大地,一弯残月爬上枝头,洒落遍地清冷的光辉,将那顶花轿映照得愈发诡异刺眼。 陆平屏住呼吸,身体如同磐石般隐在暗处,目光锐利,仔细感知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方才所见的场景,就像是目睹了一场以活人为祭品的献祭仪式,让陆平只觉得头皮发麻。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野间吹荡的风也越来越冷。 陆平右侧的草丛,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荒山野岭,再加上这古怪的气氛,让陆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身灵力运转,蓄势待发。 然而,下一瞬,一个带着几分戏谑调侃的声音,几乎贴着陆平的耳边响了起来:“啧啧啧,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荒山野岭来看人嫁闺女?陆平兄弟,你这爱好挺别致啊。” 陆平心中猛地一惊,但旋即放松下来。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陆平缓缓转过头,果然一眼看到唐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蹲在了他身旁另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唐风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眼中却毫无笑意,显得十分沉重。 “唐兄?”陆平压低声音,难掩语气中的惊讶,“你不是应该在村里盯着柳姑娘吗?怎么会突然到此?” “没看出啥大毛病,就在村里转了转,听了些有意思的闲话,又在村外的山洞里见到了几个没病的小家伙。” 唐风耸了耸肩,目光也投向下方那顶孤零零的花轿,低声道:“那洞里有个管事的老头,神神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时辰将至,须行旧礼,安抚山灵’的鬼话,又刚好见这边方向有下山的火光,心里好奇,就过来瞧瞧热闹,没想到,你倒比我先到了。” 唐风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这热闹比我想的还要大了那么一点,下面那顶轿子里装的,怕不是什么新娘子,而是送给所谓‘山灵’的贡品吧?” 陆平沉声道:“八九不离十,那些送亲的人,像是都害怕得紧,行过祭祀的礼节,就仓皇逃下山去了。” 唐风眼神微动,轻轻嗅了嗅空气,道:“难怪这地方的味道这么冲,陈年的香火渣滓味,还有一股子臊入骨髓的狐臭味,看来这‘山灵’的路子,不是有点野,是邪得很啊。” 两人说话间,下方却异变陡生。 那顶一直静悄悄的花轿,轿帘猛地被从里面被掀开了一角 那个一直如同木偶般的新娘,此刻脸上充满了恐惧,猛地扯掉头上的红盖头,似乎用尽了仅有的勇气,手脚并用地从花轿里爬了出来。 落地时,那新娘脚下一阵踉跄,差点就撞上一侧的石台,只是在求生欲望的支撑下,却头也不回,就跌跌撞撞地朝着与送亲队伍下山时相反的方向逃跑,想要冲进黑暗的山林里。 几乎就在新娘冲出花轿的同一瞬间。 四周的黑暗中,草丛里,石台后,甚至那些腐朽的图腾柱阴影下方,突然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对对碧绿光点。 一双连着一双,密密麻麻,顷刻间出现了数十对。 两人凝神望去,竟是一只只体型大得如同苍狼一般的狐狸! 这群狐狸的毛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唯有一双双眼睛,碧绿幽深,如同鬼火一般,死死锁定住了那个逃跑的新娘。 这些狐狸行动间悄无声息,配合却极为默契,瞬息间便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封堵了新娘所有可能的去路。 只是,这些狐狸却并未立刻扑上去撕咬,而是迈着一种古怪步伐,将新娘缓缓向着中心的石台逼近。 一双双碧眼之中,闪烁着凶光。 新娘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只能被逼着不断地后退,脚下被乱石一绊,整个人也随之重重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为首的那只体型最为健硕,额间生有一缕奇异白毛的碧眼狐,仰头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嗷……!” 其余的碧眼狐如同得到指令,同时停下逼近的脚步,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树上两人头皮发麻的动作。 所有狐狸竟是齐刷刷的人立而起,前爪如同人手般在胸前抱拢,对着那中央的古老石台,以及石台前摔倒在地的新娘,如同人类祭拜一般,躬身行礼。 一次,两次,三次…… 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妈的!”唐风低骂一声,脸上的懒散笑容彻底消失,“原来是这群邪门的玩意儿在作祟!” 陆平也只觉得的心内一阵不适,看来百草集瘟疫的源头,恐怕就是这群透着一股邪性的碧眼狐狸。 随着那只为首碧眼狐行完第三次礼,狐群眼中顿时凶光大盛,张口露出獠牙,扑向地上已然绝望的新娘。 “动手!” 陆平与唐风几乎是同时低喝出声,身形瞬间从藏身的树冠中暴射而出! 咻! 陆平双拳挥舞,一红一蓝两道拳罡,瞬间脱手而出,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发出一阵尖锐啸声,轰向那只为首的碧眼狐狸。 与此同时。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夜空,唐风并指如剑,随手一划,带起一道匹练般的苍白剑光,剑气凌厉无匹,向着新娘前方的空地横扫过去。 轰! 陆平的拳罡落空,将地面轰出一个数丈的深坑。 但唐风的一指之下,十几只躲闪不及的碧眼狐狸,瞬间被拦腰斩断,血溅当场 “呜!” 为首碧眼狐惊疑不定地尖叫一声,死死盯住高处那棵大树上的两道身影。 出于野兽的本能,让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下一刻,数十只碧眼狐整齐划一,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转身投入黑暗,几个起落间,那密密麻麻的碧绿光点便彻底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片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腥臊气息。 从两人出手,到狐群退散,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平从树上一跃而下,快步冲到那摔倒在地的新娘身边。 那女孩早已吓得浑身瘫软,涕泪横流,见有人过来,更是惊恐地想要向后缩去。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是来救你的。”陆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他快速脱下外袍,罩在女孩几乎被撕破的嫁衣上,“放心,现在不会有人来伤害你了,你已经安全了。” 女孩似乎听懂了“安全了”这三个字,极度紧张的精神骤然放松,眼睛一翻,竟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陆平探了探她的鼻息,只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暂时昏厥,这才略松了口气,小心地将之抱起。 唐风也飘然落下,走到那顶花轿旁,挑开轿帘看了看,只有一些散落的干果之类的象征吉利的物件,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尤为讽刺。 “碧眼幽狐……”唐风眉头紧锁,面色也是少有的凝重,“这种东西最为记仇,它们今日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唐风看了一眼陆平怀中保住的新娘,随即望向百草集的方向:“先离开这鬼地方吧,你那边药材都购齐了?” 陆平点头道:“都在我这儿,数量只多不少。” “行,先回村子附近,我知道有个地方应该安全。”唐风一边说着,率先朝着一个方向掠去,“村北有个山洞,里面藏着些还没染病的村民,把这小姑娘先安置那儿再说。” 两人旋即不再耽搁,陆平抱着昏迷的新娘,唐风在前引路,身形展开,如同两道青烟,向着百草集村北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两人离开的同时。 百草集东侧的村口,一道绿色身影,负手而立。 那是个生得极为好看的男人,一双丹凤眼,柳叶眉,俊秀得甚至连女人都要自愧不如几分。 绿衣男子凝神驻足,几次想要迈步踏进村中,却又蓦地缩了回来,目光似乎穿透过层层阻隔的屋舍,望向了村子深处。 原本正在熬煮着汤药的柳清漪,好像有所感知,身子忽然变得飘忽虚幻,几次闪烁间,竟然出现在了绿衣男子面前。 见着柳清漪,绿衣男子顿时喜笑颜开,想要上前寒暄,一股灼人的白色气浪,忽然以柳清漪为中心爆发开来。 绿衣男子的周身,也随之撑开一道黄色的护体灵光,将柳清漪的庞大气机阻隔在外,却并不生气,只是面露微笑,柔声道:“清漪,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