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付费实习?我反手哭丧发家致富》 第一章 人生何处不凉凉 “小林医生?小林医生?” 林默猛然回神,笔尖在诊断书上洇了个墨点。 四周消毒水的味道,洁白无瑕的墙壁,病人的呻吟时时刻刻都在挤压着他的心脏。 对面病床上的大叔捂着肚子哼哼不止,脑门上的汗如雨后春笋一般。 “小林医生?三号床肌钙蛋白结果出来,0.5ng/ml。要不要加做个心电图排查心梗?” 护士李姐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他轻轻应了一声,扶着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护士李姐立刻投来理解的目光。 桌上的打印机正吐出一页血检报告单,林默伸手去够,身上的工牌绳却勾住桌角。 塑料工牌上露出一个眼窝深陷,头发稍长,毫无精气神的年轻人,在下面信息栏中露出:“市一院,实习医生,林默。”的字样。 一阵忙碌后,李姐递过来一袋速溶咖啡。 “又熬通宵?实习大半年了,就没见过你轮休。" 林默不语,撕开包装,少许粉末洒在外面,他连忙找纸巾去擦。 "张主任说人手紧…………" 林默含糊应答,看着热水冲入杯里,顿时便散发出焦糊味。 人手紧这种话,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市一院的实习生多如牛毛,所谓的"人手紧",不过是免费劳动力哪有不用的道理? 他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好似吞了一口中药一般。 手机在白大褂里震动,屏幕亮的刺眼,银行短信:余额37.56元。 全身家当都在此处了。 上个月的实习补贴没发,科里说:“下个月一起算。” 谁不知道,实习生的绩效等于零? 房租明天到期,房东刚发的语音还躺在微信里:“再不交租就换锁,你那堆破烂我丢楼下!” 摸了摸兜里皱巴巴的十块钱,再想想今天的午饭。 此刻林默捏着杯子,咖啡的热度烫的他指尖发麻。 想起母亲临终前说:“医生是积德的行当。” 可,这积德的活儿快让他活不起了。 下午五点,交班铃声终于响起。 林默将化验单分类整理好后,拖着抖得像筛糠的腿走出科室。 白大褂黏在身上,像一块抹布。 站在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总算是让林默感觉到了些许的人气儿。 “最便宜的饭团。” 便利店的店员像是看傻子:“我们便利店只有两块钱一个的饭团,不能讲价。” 林默羞赧的挠挠头,又指向冷藏柜的牛奶。 “那个五块两盒。” 最终林默喉结动了动,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嚼着干巴的饭团,穿行在钢筋水泥之间,打开手机翻到房东那一栏,始终没敢点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科室楼,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回头看见守停尸房的王大爷,推着个板车,上面盖着白布,是个担架模样。 “小林?”王大爷充满老人味的声音。 王大爷在医院干了快有三十年,白天在太平间喝茶,晚上在值班室睡觉。 身为院里的名人之一,很多人都对王大爷讳莫如深,但是林默却不怕,至少王大爷不会在他的实习报告上写一句:对某疾病的诊断出现严重偏差。 “王大爷。”林默规规矩矩的打了个招呼。 “跟我来。”王大爷带着林默七拐八拐走到住院楼下的花坛。 摸出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抖出颗烟没点燃:“还没回去?晚上就吃这个?” 林默点点头,有点尴尬。 王大爷嘬着牙花子,眼神往科室楼瞥了一眼:“姓张的又扣你们补贴了?” “说下个月一起发。”林墨埋头看向鞋面解释道。 “下个月!?”王大爷嗤笑一声,语气夸张:“我看他是又拿去给他的小蜜买包了!” 林默眼神专注的继续看鞋面,没接话茬。 他就一小小实习生,哪敢去议论领导的是非,嫌日子太好过了? 王大爷喝了一口茶杯的水,递过来:“喝点?” 林墨瞄了眼保温杯口上的茶渍,连连摆手道谢。 “你爸以前在这当护士的时候,应该还是有不少熟人的…………”王大爷叹了口气:“现在…………挺难的吧?房租该交了?” 林默突然愣住,好似有一团卫生棉花堵住喉咙。 王大爷摆摆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有个活,就是看你愿不愿意干。” “啥活?” “城郊殡仪馆招兼职哭丧的。” 老头说这话时,眼神往四下又瞄了几眼。 “晚上去,去了就哭,一场两百,现结。” “两百!”林默的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要是天天干,房租有了,午餐也有了,余额也有了! 可是哭丧……..他倒是见过哭丧的,那些穿着孝服的男男女女跪在灵前。 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一脸。 “我……..”他张张嘴,脸色有些羞涩:“我不会啊。” “有啥不会的?你天生就会当医生?”王大爷不以为然。 “跟着家属哭就行,他们哭你就哭,他们停你就停,声音大点,眼泪多点,不就行了?不比你当医生难。” 林默又低头看着鞋面,想了想十块钱,想了想银行卡余额。 “去不去?” 林默深吸一口气:“我去!” 王大爷满意的点点头:“去就对了,晚上十点,太平间找我,带你去拜师。” “拜师?” 第二章 拜师 林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科室,一路像是在飘。 路过分诊台时发现病历本堆的冒尖了,他伸手去整理,手指却抖得厉害,文件“哗啦”散落一地。 “小林医生?” 旁边有个护士小姐走过,弯腰帮忙一起收拾。 “是不是生病了,脸怎么白成这样?” 林默含糊摇头。 他蹲下去捡纸页,视线却落在了一张画着红圈的化验单。 三号床的肌钙蛋白化验单,0.5mg/Ml的数值旁边,他居然标了个“正常”。 后颈突然窜起一股莫名寒意。 “林默!” 张主任的声音像极了黑山姥姥,窒息的空气瞬间将林墨包围。 林墨猛的站起,手足无措的站在墙边。 张主任捏着那张化验单,红笔在数值上圈了又圈,笔尖甚至透出纸的背面。 “正常?你告诉我这叫正常?” “肌钙蛋白超过0.4就是心梗预警!你标正常的时候脑子呢?” 周围的护士都停下手里的活,科室走廊变的静悄悄。 林默盯着主任手里的化验单,上面的红圈像是阎王的催命符。 他想解释自己熬了通宵,也想说脑子里全被房租等琐事塞满,但是嘴却像被胶水粘住,只能化为如同蚊鸣的:“对不起……..” “实习生了不起?拿着医院的补贴,干着草菅人命的事儿?” 张主任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刺耳。 “这个月的绩效扣完,从今晚开始连值三天夜班,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算!”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盯着自己胸前的工牌,眼神朦胧的看不清上面的名字。 “对不起,主任。”他的声音在发抖。 张主任发出哼的一声,眼神在林墨身上扫过。 “自己处理好,别指望别人给你擦屁股。” 脚步声消失后,林默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的捡起散落的纸页。 原来人真的能在一天之内,将体面摔得粉碎。 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走廊灯亮起,惨白的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林默把写错的病历重新誊抄一遍,然后又仔细的检查了其他的单子有没有纰漏。 手机突然震了震,房东发来的语言转文字躺在屏幕上:“明早八点,不给钱就换锁。” 他无力的伏在办公桌上,下午吃的饭团还在胃里沉着,像块没消化的石头。 晚上九点半,值班室的灯逐个熄灭。 林默将脖子上的工牌取下,从办公室里溜出来。 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回声传的好远好远。 太平间在负一楼,楼道口安全出口的字样闪着诡异的绿光。 林默伸手按下电梯按钮,电梯井里传来快速移动的呜呜声。 “叮”门打开了,走廊空荡荡,电梯里也空荡荡。 林默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按下“-1”键。 负一层的走廊没有窗户,空气里飘荡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 声控灯坏了一大半,往里面走三步才亮起一盏。 林默扶着墙往前走,看着前面亮着光的大铁门。 太平间的铁门总是虚掩着,门轴吱呀作响。 林默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裹了裹白大褂。 王大爷正坐在靠墙的藤椅上,身旁站着个穿黑褂子的老头,背对着他,手里好似在擦什么物件。 “来了?”王大爷站起身来,拍了拍旁边人的胳膊:“给你介绍下,李老倌,这行里的老师傅。” 李老倌缓缓转过身,他手里提着个铜铃铛,左眼浑浊瞳孔颜色变浅,如果视力下降明显的话,那应该是白内障或者青光眼。 “哭丧不是嚎,是唱。”李老倌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盯着林默头上的墙角:“得跟着调子走,音高音低都是有规矩的。” 林默的目光落在李老倌脚边的手提包,露出一个孝字的半边。 王大爷打开手提包,递给林默。 布料粗糙,有股淡淡的樟脑味。 “今晚城南张老太太的事,事主要求哭三个小时。”王大爷拍拍他肩膀。 “我专门请李师傅带带你,机灵点,别出岔子。” 李老倌突然举起铜铃铛摇了摇。 “跟着我学三声。” 老头清清嗓子,突然拔高声音。 “我的娘呀~” 那声音不似哭嚎,倒像是真的在灵前一般,配着停尸间的冷气,让人汗毛竖起。 林默吓了一跳,喉咙发紧,试了好几次都张不开嘴。 李老倌的独眼突然盯向他,又摇了摇手里的铃铛。 “哭不出来?想想你最憋屈的事。” 林默眼皮一跳,眼泪毫无预兆的掉在孝服上。 “我的娘啊!”他的声音像是劈了叉:“你怎么就走了啊!” 他心里很奇怪,他到底在哭谁。 李老倌微微点头,王大爷心里蛮不是滋味的“滋”了一声。 “调子不对,气太浮。”李老倌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但是眼泪是真的,这就比啥都强,以后好好跟我学,这样你的嗓子不会废,眼睛不会瞎。” 林默接住纸巾,是包新的。 十一点,李老倌和林默一起走出医院大门,门口停着一辆破烂面包车。 车窗上贴着黑膜,路灯的照射下好像看见两个穿着孝服的女人,好像画了个泪痕妆。 李老倌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 后车门从里面拉开,其中一个女人对着林默笑了一下。 “事主要求哭足三个小时。” 林墨闻着车里的香烛味,听见李老倌的声音从前排传过来。 “记住,孝服不能沾荤腥,哭的时候要露出脚踝,一步三磕头,别踩灵堂门槛………….” 车窗外的路灯快速的往后退去,像是串起来的鬼火一般。 他摸出手机,37.56元的余额在黑暗中闪过。 面包车在城郊巷子口停下,深处亮着灯。 林默跟着一行人往里走,四周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楚什么。 灵堂搭在室外,黑白照片上的老太笑的慈眉善目,供桌上的长明灯被吹的左右摇摆。 “跪下。”李老倌低喝一声。 林墨听话的跪在蒲团上,里面的稻草扎的人膝盖生疼。 旁边的女人已经哭开了,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林默深吸一口气,万千复杂情绪堵在喉咙口,终于化作一声哭嚎。 “我的亲娘啊!你怎么不等我啊!” 吓的一旁打牌的真孝子手一抖,一张麻将掉下桌子。 林墨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哑的发不出声,直到李老倌将他从地上拉起,这才发现天边已经有了一抹鱼肚白。 面包车在医院后门停下,临下车时。 李老倌往他兜里放了个信封,又给他递了两个馒头一杯豆浆。 林默看着手里热乎的馒头,隐隐觉得还能再哭一会儿。 手机震了震,科室群里张主任发消息:“@林默,八点上班后去催费。” 笑容僵在脸上。 第三章 催费 林默捏着牛皮纸信封,感受着两张纸币的厚度。 他突然想起来,医院门口有个ATM机,带着樟脑味,他一路狂奔。 冷光源在凌晨五点的街道上格外扎眼,插卡时紧张的厉害,好几次都要输错密码。 “转账成功。”四个大字贴在屏幕上,彻底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 林默坐在ATM机外的台阶上,这个时间街道上已经有了行色匆匆上早班的人们。 “嗡”手机在白大褂里震动,房东的微信传来:“收到。” 他盯着屏幕,发出吃吃的笑。 林默摸出李老倌给的豆浆,戳了好几次才捅开塑封。 边喝边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回到科室时,走廊的灯还没熄,昏花的光落在堆积如山的病历本上。 林默刚把孝服塞进更衣柜深处,转头听见护士站传来窸窣声。 走过去,李姐正在收拾散落的输液贴,见他进来慌忙把手里的排班表往抽屉里塞。 “张主任凌晨就在办公室了。”李姐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特意让我告诉你,八点准时去拿催费单。” 林默的心脏猛的发紧,他走到水池边洗手,镜子里的人眼窝泛着青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像野草似的。 八点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张主任正用红笔在病历上坐着标注,镜片后的眼睛从纸页上抬起来,目光像手术刀似的切过林默的脸。 “知道今天该做什么?” “知道,催费。”林默的声音有点哑,昨晚哭丧扯着嗓子了。 “知道就好。”张主任把一沓单子扔到林默面前,最上面那张的金额大的有些刺眼,12床,五万七。 “这些都是科里的老赖,今天收不回三成,你这个月的实习评分别要了。” 林默捏着单子的指节泛白。 十二床的刘老太太他有印象,每天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她儿子老周总是啃着馒头。 他走出办公室时,听见身后传来主任的冷笑。 “跟他爹一个德行。” 走廊的消毒水味依旧刺鼻,林默看着手上的催费单,手指无意识的扣着墙皮。 那时候他爹看着他的通知书只是说了一句:“别学我太较真。” 林默往十二床走时,脚步顿住。 病房里传来了压抑的哭声,林默扒开门缝看去。 老周正蹲在床位抹眼泪,手里攥着张缴费通知单,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氧气罐的气泡咕噜咕噜的冒。 “小林医生?”老周发现门外有人,慌忙站起来。 “我现在还………….拿不出来………….” 林默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保温桶,上层放着一碟咸菜。 “我看看费用明细。你看,这个神经节苷脂可以换成国产的,效果差不多,但是能省一千多。还有这个特级护理,老太术后还不错,病情稳定,调成二级护理就行。” “我知道医院有规定…………可我实在…………”老周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林默脑海里闪过黑白照片上的老人:“我跟收费处说一声,先交五千,剩下的分三个月还。” 原本一直睡着的刘老太太用两个手指抓住林默的袖口,轻轻的摇晃了几下。 走出十二床,一个护士举着输液瓶往里跑,差点跟林默撞个满怀。 “十七床吵起来了,家属说我们乱收费,把病房里搞得乱七八糟,病历本都丢了。“ 小周的口罩歪在下巴上,打湿的碎发粘在额角。 林默赶到十七床是,浓重的火药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穿着工装的男人正高举着CT片,他媳妇抱着孩子在墙角哭。 “就这监护仪一天收三百?这个社会还有人敢抢劫?我在工地绑钢筋一天才两百!” 林默翻开病历单,又看了看孩子的胳膊。 “监护仪夜间可以关。你媳妇白天守着,夜里有护士查房,其实不用一直开着。” 林默接过片子,仔细看了看,手指点了点骨折线:“这个消肿药,可以换成硫酸镁湿敷,便宜还管用。” 男人愣住了,突然蹲了下去捂住脸。 孩子吓的哇哇大哭,林默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给孩子。 “你有没有觉得,小林医生今天有点不一样?”护士李姐在病房外的走廊问小周。 “没有,就是觉得小林医生一直都好帅。” “瘦的跟麻秆一样还帅?”李姐打趣道。 “哎呀,不过小林医生今天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中午,林默看着饭卡余额:1.5元。 盯着价目表研究半天,最终还是端着碗白饭往角落走。 李姐突然端着餐盘坐他对面,把红烧肉往他碗里拨。 “老实交代,昨晚去哪了?” 林默扒饭的手突然停住,他看了看四周。 “我去殡仪馆兼职了。” 李姐咬着筷子,雀跃的说道:“我就知道,看你跟王老头走,我就猜到了。” “李姐………….” “放心放心,我不给别人说。” “二十三床的家属一大早就来了,西装革履的。”李姐的筷子在碗里搅着:“看着像个人,实际真不是个人。” 林墨点点头,二十三床的病人是个中风病人,每天靠着鼻饲维持,家属很少露面,之前值夜班时好几次看见老头抹眼泪。 几口扒完碗里的饭,跟李姐道了谢赶紧往二十三床跑。 一打开二十三床门,一股烟味就飘过来。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见林默进来,掸了掸烟味,好似挑衅似的吐了一口烟雾出来。 “我爸这费用怎么回事,一天五千?” 林默拿过账单,一行行看过去。 “鼻饲液可以换成普通流食,医院食堂有专门的病号餐,一天三十管够…………” 突然一叠钞票扔在茶几上,恍惚中他看见对方脸上的戏谑。 “一天三十?看不起谁?” 林默看着男人在烟雾中的脸若隐若现,想起赵老头晚上抹眼泪,但是他只是个实习医生而已。 下午五点,林默把催费单交到护士站时,夕阳正从走廊尽头涌进来。 总共收回来一万二,虽然离主任要求的三成还差一截,但是每张单子背面都多了行家属的签字,统一画着对勾。 “张主任在办公室摔杯子呢。” 李姐将一杯热牛奶塞到他手里。 说你擅作主张改收费项目,要到医务科投诉你。“ 林默靠在护士站的桌台上,喝牛奶,听见李姐担忧的话。 “没事,这符合医院规定,医务科不会管的。” “你不怕他在你实习报告单上写………….” 林默轻轻摇摇头在:“不怕。” 一杯牛奶下肚,林默应该是乳糖不耐受,跑了好几次厕所。 “小林医生,二十三床的赵老头找你。”小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这是厕所啊,小周同志。” 第四章 赵老头 夜幕降临,天边还有一丝丝阳光在不甘的下沉。 林默推开二十三床的门时,赵树新正支着胳膊在床头柜子里摸索着什么。 见林默进来,眼睛好似闪光似的亮了一下。 “浑小子没吓着你吧?”赵树新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气音。 “他一大早的就跟吃了枪药一样,吵完这个吵那个,要不就是打电话打个没完。” 林默帮他把柜子里的书放到床头,方便他想看书的时候能拿得到。 “没有,赵大哥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你的关心。” “关心?” 赵树新嗤笑一声,喉管里也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那是关心他的事业,他的钱!要不是家里非得让他一个月来一回,你看他来不来?” 林默环视特级病房的布置,不得说特级是不一样,要不是和酒店的布置太像就太完美了。 赵树新看见林默的眼神,语气柔和了许多。 “那浑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跟我好好讲过话,现在好了,直接用钱砸人了。” 说这话时,赵老忽然抓住林默的手腕。 “你别往心里去,他那是对我,让你受委屈了。” 林默的眼神突然顿了顿,随即又摇摇头,拍拍老人的手。 赵树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树影在街灯的照射下显得些许萧瑟。 “我爹叫赵保苗,保苗,树新,林起,这就是我们这三代人的名字。" "我爹他是拉板车起的家,一辈子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软话。哪怕是那时候我娘生病,他也愣是没跟任何人开过口说借钱。" "后来,我在厂里当科长,给他买了台彩电,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贪污受贿。” 林默看着老人的手指在被单上画着圈,心里觉得好笑,难不成是在诅咒谁吗。 “我那时候总觉得他固执。" "直到他走的那天,我在他枕头底下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的是我从小到大的各种小物件,有奖状,有医院发票,有一些照片。” 林默看向赵老头,嘴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后来,我对林起也是这样,他想去读中文系,我非要他读金融。" "他结婚我只是给了钱,但是没去,因为他结婚的姑娘没问过我。" "孙子出生,我也没去,只是托人带了张婴儿床。现在好了,自作自受。” 赵老头说到情绪激动时,突然咳嗽起来,林默连忙起身拍背,害怕有痰。 老人摆手表示不用。 “人啊,总是要经历过了才能想明白,想通。总觉得把日子过下去就行,忘了日子里该有什么。” 赵树新看向林默,眼神里的浑浊好似清澈了些。 “你跟你爸太像了。” “您认识我爸?” “认识。”赵树新呵呵的笑起来,皱纹聚在一起。 “你爸还抱过林起呐,那时候林起半夜发高烧,就是你爸给送急诊的。” “不过,你爸是个好人,有挺多人都挂念他呐。” 林默想起父亲的葬礼上,确实有好多人都在哭,他也在哭,还有个漂亮的阿姨哭的直打嗝。 “医院这地方,看着光鲜,体面,其实腌臜事不少。行政楼档案室那边,有个姓赵的知道吗?” 林默摇摇头,他一个小小实习医生,哪知道这个啊,实习医生手册上又没写。 “你们实习生的待遇怎么样?”赵老突然转了话头。 “你们张主任没给你穿小鞋?” 林默顿时凭空冒出一头冷汗,手舞足蹈的含糊应答。 赵老被林默的反应逗的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有啥难处就跟我说,你小子总来陪我说话,我还真舍不得你。” 林默刚想说话,手机突然震动,他拿起来,是李老倌的超长语音条。 和赵老头闲聊几句,就从病房里出来了。 转文字发现微信好像对鄂省的口音有点不友好,做了一遍阅读理解才搞懂意思。 大概就是谁家有老人走了,主家要几个人,什么时候开工一类。 “十点,医院后门等你。” 林默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才八点。 路过护士站,李姐正趴在桌上写护理记录,听见有人过来忙抬起头,看清是林墨,她拉下口罩,露出一张姣好的脸,但是却因为疲惫显得有些气血不足。 “要出去?”李姐往他的包里瞥了一眼。 “张主任刚还找你,说是十七床的监护仪数据有点问题。”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李姐,那个,我有点急。” “放心去吧。” 李姐将口罩扯了扯,在记录单上画了个勾。 “数据我盯着,有事给你打电话。” 说完,她突然压低声音,伏在桌面上。 “以后叫我小妤姐,不准叫我李姐,显得我多大年纪似的。” “好的,李姐。” 林默谢过小妤姐后,转身往楼下走,低头发现孝服露了出来,连忙把拉链扯了扯,可是拉链卡住布料扯了半天。 “咳咳。” 王大爷正背着手往门诊楼这边走过来,轻咳了两声,转身往消防通道去。 “这边。” 王大爷的声音压的很低,手指骨在墙上敲了敲。 “张扒皮下午去医务科了,可能是告你的状?” 林默的冷汗又从额头冒出来,手舞足蹈的指天指地。 “这几天你悠着点,别让张扒皮抓到你的把柄,比如什么迟到,早退什么的………….” 突然他的话头止住,看见林默拿着的背包。 “不过,别怕,你有你王大爷,你王大爷有办法治他。” “谢谢您,王大爷。” 林默的声音有点哑,嗓子还没恢复。 “孩子,没事的,人都会有低谷的时候,受委屈了就来找大爷,大爷给你撑腰。” 王大爷伸手抹干林默的眼角。 “黄狗撒尿,又哭又笑,去忙吧。” 林默被逗的更难受了,一张嘴就是大颗大颗的豆子往下掉。 “好孩子不哭了,这个拿好。” 被塞进手里的是一个硬卡片,趁着楼道的灯看清上面有“市殡仪馆后勤部”的字样。 “去吧去吧。” 林默点点头,转身往医院外走去。 今天的晚风很舒服,吹起了他的衣角下摆。 “来了。”李老倌把烟蒂扔出窗外,和其他几个碰撞在一起。 “今天的活有点意思,事主要求哭三天三夜,一天加一百。” “三天三夜?” “嗯,城北王家的,老头子走的突然,儿子在国外赶不回来,就想找个哭的真的。” 汽车引擎发动,医院的灯火越拉越远。 “一天加一百,我能干。”林默突然开口,他明天想加点餐。 “你不干也得干,你看我都没叫别人。” 李老倌说完这句话沉默许久,再次开口。 “王家老头子走的不安生,得要个阳气旺的。” “啊?” 第五章 古怪的女生 “不安生”三个字像是重锤一般砸在林默的胸口。 一瞬间他想起了各种志怪小说,神鬼传闻,都市传说,坊间故事。 “是怎么个不安生啊…………”林墨咽着口水,扒着副驾驶的靠背。 “少打听。”李老倌打了一个哈欠,吸了吸鼻子。 “要想知道也行,你小子拜师以后还没改口呢?” 林默顿时满脸黑线,作为二十一世纪优秀实习生,他确实没有这个概念,听李老倌说起才意识到。 “师父,王老太爷是咋走的啊?” 李老倌斜睨了他一眼,露出一排大黄牙。 “具体咋回事,不好细说,反正不是寿终正寝的。” “师父诶,您老就给我讲讲,我这心里怕啊。” 李老倌被摇的脑袋乱晃,乐呵呵的说了四个字:“筒子皇帝。” 林默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什么筒子二条的。 还想追问时,见李老倌把嘴巴紧紧闭上,怎么问都不肯再说话。 面包车很快到了殡仪馆外的巷口,李老倌将车停好后,将林默拦下来。 “你记住,到了这种地方,说话要谨慎,别嘴巴上没个把门的。" "别问别摸。尤其是那,看见没。” 林默顺着李老倌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墙角的烧纸盆啊,纸灰堆啊,不能踩,不能跨,看见了就绕着走。还有啊,千万不能直呼亡人的名字啊。比如男的亡人叫某家老人,女性的亡人叫某老安人。” 林默一一记在心里,他记东西记得快,学得也快。 走入灵堂,林默愣住了。 诺大的灵堂空无一人,除了他和李老倌就只剩一张黑白照片。 供桌上摆着水果点心,香炉里的香也是李老倌来了点上的,林默不解的看向李老倌。 “王家是大门大户,但老爷子走的方式太难看了。亲戚朋友都避讳,所以就没人来。” “那咱这活?”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哭丧的,又不是给活人哭。” 林默点点头,目光落在黑白照上。 照片中的老人慈眉善目,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电脑ps的,实际上他不长这样。” 林默听见李老倌的话,收回目光,利落的跪在蒲团上。 一旁的李老倌拿起鼓槌,清了清嗓子。 “一开天地水府,二开日月星光………….” 这是鄂省的丧鼓歌,一般来说是交给专门的先生来做,没想到王家人是让李老倌代劳。 丧鼓歌的韵调抑扬顿挫,鼓点也打的极有节奏感。 林默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实在是太困了,白天在医院忙得脚不沾地,趁着中午的午睡时间断断续续睡了三个小时,晚上又马不停蹄的跟着李老倌来赶场子。 不,不行!不能睡!林默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剧烈的痛感使他脑子清醒了几分,但紧接着睡意又一次袭来。 在林默与睡意疯狂搏杀时,李老倌的唱腔终于停了下来,鼓点变成了长板过白。 林默深吸一口气,尖锐的声音划过夜色。 “我滴~娘~啊~” “咯噔”李老倌的鼓槌落在地上,他一把捂住林默的嘴,压低声音道。 “爹!” 林默的困意瞬间消退的无影无踪,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啊?” 李老倌被气的直抽抽,一脚轻轻的踢在林默的屁股上,随后捡起鼓槌,继续打起长板鼓。 林默定了定神,重新开腔。 “我滴~爹~啊~” 这一次,他的声音婉转,尖,颤,拖恰到好处。唱到情深处,眼泪也刚好的滑落。 李老倌默默点头,手上的鼓点越打越起劲,配着林默的声音打着拍子。 林默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唱越舒服,浑身鸡皮疙瘩冒个不停。 时间过得飞快,李老倌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将鼓声做了个收尾,才对着林默喊了声收工。 林默擦干眼泪。拖着半麻的双腿从蒲团上站起来,浑身酸痛,好似散架了似的。 “师父,上回我们不是哭到四点多吗?这会儿应该还没到时间吧?” 李老倌手指点点手机屏幕,上面明晃晃的2:30. “事主没规定哭多久,所以就按照老规矩来。子时过,丑时收。” “还有这规矩呢?” “哼,每日的丑时,阴间的大门就会打开,阴差就会在这个时间押送亡魂回去,但是在这一个时辰里,也会有些亡人得到允许出来看看阳间的亲人。” 林默恍然大悟,点点头。 他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小声对李老倌说:“原来地府在北欧啊?” 李老管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有时差啊!” 他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噗嗤”的笑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但是在灵堂这种地方就显得很突兀了。 李老倌和林默都被吓了一跳,猛的循声望去,可灵堂空荡荡的哪有人。 林默大着胆子往灵堂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串脚步声。 这是人是鬼?林默的心跳的飞快,脚步跟的更紧。 那黑色身影似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头。 “妈呀!” 林默当时就被吓的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那身影穿着一袭黑衣,脸上化着浓妆,眼圈黢黑,脸色煞白,一头长发披在肩上随风飘动。 再仔细看去,人中处有个亮晶晶的鼻环,两处嘴角上还有两个唇钉。 在这灵堂之外,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林默吓的眼睛紧紧闭上,心想师父刚刚才说了阴差在这个时间押送亡人回地方,这就碰上了。 李老倌听见动静,也赶紧从灵堂跑出来,看清林默面前的女孩,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林默听见李老倌的笑声,猜到对面那人大概率不是鬼了。 讷讷的从地上爬起来,躲在林老倌的身边。 “这么晚了不回家?往殡仪馆跑啥?” “跟我爸吵了几句,他不让我住家里,所以我就回殡仪馆了。” 女孩开口,声音与长相严重不符。 李老倌看她的眼神疑惑的看着林默,独眼滴溜溜地转了转。 “来来来,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下。” 第六章 破防的张主任 女孩突然拿起手机,黑屏的就开始打电话,跟李老倌摆摆手,越走越远。 “这丫头。” 李老倌咂咂嘴,看了一眼灵堂内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带着林默一路往外走去。 “这丫头姓甄叫甄澄,她爸爸就我们殡仪馆的馆长。" "也不知道甄馆长怎么想的,甄澄想学美术,甄馆长就要人家学音乐。" "结果现在人甄澄跑去搞什么重金属。多好一小姑娘,搞什么炼钢?” “噗嗤。” 这次是林默笑的。 “重金属也是一种音乐风格,师父。” “嗨,管他的,反正你看多好一个小姑娘,现在脸上,手上,唉。” 今天面包车没去医院,而是在一栋老楼下停住。 时间还早,林默爬下车,伸了一个懒腰,脊柱立刻发出嘎吧嘎吧的响声。 推开门,一间不大的屋子被用木板一类的隔成若干个小单间,各种味道混杂,确实不太好闻。 林默没开灯,摸到自己的床上,衣服都来不及脱就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闹铃声响成一片,隔壁已经有人起床洗漱了,他连忙将闹铃按掉,踉跄的拿起干净衣服跑进公用浴室。 林默感受着身体上的清清爽爽,路过早点摊时,破天荒的给自己买了一杯小米粥两个肉包子。 有钱真好。 手机震动,李妤的消息跳了出来:“有状况,张主任今天来了就在找你。” 林默一口小米粥差点喷出来,喉咙发紧。 五点整,林默气喘吁吁的冲进护士站。 李妤正把一摞病历往柜子里塞,见是林默,忙把他拉进护士站里间。 正巧小周护士抱着体温表看见两人,前后脚的一起躲了进去。 “不知道今天张主任是不是吃错药了,一大早到处找你。” “听说他昨天去医务科了,不知道…………” 小周护士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小心翼翼的看向林默。 林默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强打起精神。 “没事,只要我现在做的都是合理合规的就行。” 正当三人在护士站里窃窃私语时,突然有人敲了敲里间的门。 “林默!” 一瞬间,寒风呼啸而过,好似时间静止了一般。 一旁的好几个护士,医生都被吓了一跳。 林默连忙打开门,从门缝里溜出去。 一出去傻眼了,平日里压根不给他好脸色的张主任,今天居然笑了,不但笑而且还笑的春风拂面。 “又是熬了一个通宵吧?昨天忘记给你说了,你今天轮休,放一天假。” 林默更呆了,这是张主任能说出来的话? 不仅仅是林默,不远处见证此刻的护士与医生们无一不石化。 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林默自从实习以来,六个多月,一次轮休都没有过,这次张扒皮居然亲自过来通知放假。 张主任笑容和馨的拍拍林默的肩膀。 “和同事交接一下,赶紧回家休息吧。”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护士站,直到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护士站爆发出一阵呼啸声。 李妤和小周两个赶紧跑出来,围着林默小声问。 “小林医生,你抓着张主任把柄了?” 其余几个实习生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的问着怎么回事。 林默只觉得天旋地转,太不可思议了。 而此刻,张主任回到办公室,手掌用力的在办公桌上一拍,反作用力震的他手发麻。 “该死的林默,行政的人怎么会给林默说话?” “就算有行政的人给你撑腰,给你盖章的还是我!” 林默一边整理储物柜一边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电梯里冲出一个小胖子。 “默默!” 小胖叫周一杰,是林默的室友,寝室里都喊他喊周周。 林默一把将周周摁住,小胖子想往林默身上窜。 “我没事,张主任刚走,你们妇科早上没事?” 周小胖摆摆手,稍微喘口气,一开口就像个机关枪一样。 “我今天早上听见我们科室的说,张主任一大早就在到处找你,从你们外科找到内科,然后到我们妇科,骨科,消化科,甚至连儿科都去了。” “我担心他找你麻烦,所以就来看看你有没有啥事。” 林默满脸不可思议,皱了皱眉。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反正今天的张主任可不对劲。” 正当几人围成一堆,大谈八卦时,护士台呼叫铃突然响起来。 在急促的铃声中,一个小护士跑过来。 “不好啦,八号床,八号…………..” 第七章 与天斗 护士的声音瞬间填满整个走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将目光投向她。 林默等人立刻冲出护士站齐齐往八号床跑去。 “砰!” 刚做完心脏手术的年轻男人蜷缩在病床上,他的嘴唇泛着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是竭尽全力。 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正在疯狂波动:120骤降80,然后再骤升150。 看着眼前的情况,林默瞳孔骤然收缩,身旁的李妤等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心包填塞!” 这个词,好似一个魔咒一般,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心脏手术后并发心包填塞,就像在紧绷的气球上戳了一个洞,患者的血液会在极短时间内填满心包腔使得其心脏无法舒张。 从出现症状到心脏骤停,最快只需要十分钟。 “啪!” 李妤手中的病历本掉落在地上,她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怎……..怎么会?“ ”昨天谢医生查房时还说恢复的很好的,引流管都拔了…………” 心包填塞的后果,她很清楚,如果说是因为手术操作失误导致的出血与积液,整个科室都会被拖入医疗事故的泥潭中。 轻者降职罚款,重者从此失去医护的身份。 病房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催命一样的监护仪在疯狂的叫嚣。 林默的大脑飞速运转,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流淌。 每一秒都是在与死神搏斗,他是个实习医生,但是也是医生! “李妤!识别评估,呼吸频率,血压,静脉充盈度,心率,脉压,立刻将实时数据汇报给我!” “小周!调整病床坐位45度,取坐位前倾,开通两条静脉通道。生理盐水加胶体液快速输注,维持血压。使用18G留置针,快!“ “呼吸32次/分,浅快。血压85/49mmHg,持续下降,颈静脉怒张,心率140次/分…………..” 李妤的汇报声在病房里充斥着,小周手忙脚乱的扳动病床摇杆,配合其他医护人员将患者扶至坐位。 险象突生! 患者突然剧烈咳嗽,痰液里混着粉红色泡沫。 小周等人见此齐齐回头望向林默。 “别慌!” 林默快速拿起治疗巾按住患者胸口。 “前倾体位能减轻心包压力,使得心脏暂时获得舒张空间,小周,准备液体!” 他的掌心能清晰感受到患者胸腔内的震动,像有只困兽在拼命挣扎。 心包填塞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在无声无息中完成致命一击。 要知道,心脏是被包在坚韧的心包膜中的,正常情况下,包膜内只有20-30ml浆液起到润滑作用。 可一旦因为出血导致液体积聚,静脉血无法回流,全身脏器会在几分钟内出现缺血缺氧,最终导致心跳骤停。 这就像是用双手死死攥住一个正在跳动的气球,任凭里面的空气如何挣扎,最终只会在持续的压力下彻底瘪掉。 林默很清楚,更要命的是,心脏术后的患者心包腔内往往存在粘连等情况,常规的超声检查很难准确判断出血量。 这一切让他想起书上有一个案例:误判积液量,延误穿刺时机。 “其他护士!” 林默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绝对的冷静。 “立刻通知谢医生并且预约急诊手术间,麻醉科与体外循环组随时待命。” 护士们如梦初醒,纷纷往门外各个方向跑去。 林默直起身子,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这才发现里外两件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 他走到病历车旁,将八号床的资料打开仔细翻阅。 “夏常博,25岁,先天性心脏病术后第三天。” 林默的目光飞快扫过手术记录 “主动脉瓣置换术,术中出血量约400ml,止血彻底,放置心包引流管一根。” “引流液清凉,24小时少于50ml。” “术前检查:凝血功能正常,血小板计数180x10^9/L,没有出血倾向。” “怎么会突然出血…………” 林默喃喃自语,目光在报告上一点一点的探索着。 突然,他目光一凝。 “术后使用抗凝药物:华法林剂量在正常范围内,INR值2.3…………..” 林默的大脑高速运转,短短的十几秒,他将所有可能出现的原因全都过了一遍,却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好似整个病房的时间都停滞了,唯独林默的时间在飞速的流逝。 “到底是为什么………….” “血压还在掉!” 李妤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握着监护仪探头,报告着数据。 “心率150,室上速!” 林默的心沉到谷底。 患者的脸色此刻已经蒙上了灰败之色,额头上的冷汗像珠子一样滚落,嘴唇的青紫色蔓延到鼻尖。 林默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 作为本届医学院获得一等奖学金的特优生,他几乎是判断出心包填塞的那一刻就拿出了三套解决方案。 心包穿刺,心包开窗术,开胸手术。目前这种症状最适合也是最管用的方法便是心包穿刺。 可是。 林默,只是一名实习生,他没有任何决策权限。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 希波克拉底誓言,每一名医学生入学第一课必须学习并正式宣誓的誓言。 不由得,林默双手握拳,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我能做穿刺……..”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就被林默强行压了下去。 心包穿刺需要精准定位,稍有不慎就可能刺破心脏或者冠状动脉,那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成为医疗事故的直接证据。 可是监护仪上不断下滑的曲线,好似一把利剑直直的插入他的心脏之中。 就在此时,一双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拳头。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站在他的身侧,全身抖的像是筛糠,她的脚边倒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里面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医生…………谢谢………….” 老人的声音嘶哑。 “救救………….博博…….他才25…….他的人生才刚刚…………” 林默感受着老人手里的力道,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交给我们,放心吧。” 这一刻,在生死交替之间,林默找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医学生,一个医生的理由: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哔!” 监护仪等警报声骤然变调,心率降到60次/分,血压只剩60/30mmHg。 “林医生!” 李妤尖叫起来,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默身上。 “准备!除颤!” 林默嘶吼着,声音因为紧张而出现了明显走音。 “200焦耳!李妤!肾上腺素1mg静推!” “是!” “准备穿刺引流,超声定位,剑突下穿刺点。” 李妤愣住了,除了她其余几个实习生也愣住了。 “林医生,你……..有把握吗?谢医生还没…………” “没时间再等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他将脖子上的工牌取下来,仔细的将套绳圈好,放进兜里。 “我不信命,如果真的是天注定,那就与天斗。” 病房内没有人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按照林默的安排去做,他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一路疾跑。 林默推开消毒室的门,脱下外套,换上室内鞋。 刺骨的冷水使他清醒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这次越权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他林默是一个医生,一个真正的医生。 看向身边的医护人员们,林默点点头。 “穿刺引流……..” “穿刺引流手术准备完毕,可以开始手术!” 一个略显疲态的声音响起。 林默回头望去,外科主治医生,谢医生。 “谢医生。” 林默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酸酸的涩涩的。 谢医生快步走到他面前,扫过消毒室内的准备,点点头。 “做得好,平时没少下功夫。” “谢医生,我…………” 林默最终还是没说出来那句话,只是解开背后的衣带。 “林医生,我邀请你担任我的第一助手一职。” 林默猛的抬起头。 “我?” “对,就是你。” 第八章 第一助手 橡胶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中格外清晰。 谢医生已经戴好无菌手套,双手举至胸前。 “核对患者信息。” “夏常博,男,25岁,先天性心脏病术后,急性心包填塞。” 林默的声音沉稳清晰。 “手术部位:剑突下心包穿刺引流术。” 他掀开无菌单,确认患者胸口的标记线。 李妤调整好超声探头的角度,屏幕上的液性暗区陡然变得清晰。 “穿刺点定位:剑突下两厘米,偏左三指。” 在林默报出数据时,他的手指尖按在患者肋间隙。 谢医生的目光从屏幕移到林默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赞许。 “检查器械完整性。” 林默拆开穿刺包,止血钳夹起导丝,拇指轻刮穿刺针尖端。同时抽取利多卡因时检查有效期等等。 这些小动作被谢医生捕捉到,顿时让他怀疑这个林默真的是第一次上手术台吗? 因为这些动作意味着他在检查穿刺针上是否有倒刺,避免给患处造成不规则创口。 “超声显示积液深度3.5厘米,符合穿刺指征。” 李妤的声音再次响起。 “准备局麻。” 几乎是谢医生抬手的瞬间,林默就已经将抽好麻药的注射器递了过去。 谢医生又是一阵错愕,你确定你是实习生,而不是手术室护士? 想归想,手下的动作不能停。 “穿刺针准备。” 又是无比默契的配合,林默早早的就准备好了,顺手还将术前记录与术中记录写好。 谢医生无语了,虽然这是一台二级手术,算不得什么很难的操作。 但是你要完全记住每一个步骤,并且具有敏锐的观察力,知道主刀医生需要什么,这要么就是经验,要么就是天赋。 “突破感明显,回抽暗红血性液体。” 林默立刻递过引流管。 透明的管子里很快充满了暗红的积液,他数着刻度:50nml,100ml,150ml…………. “积液性质改变,可能触及心包粘连处。” 谢医生听见林默的提醒,手上调整导丝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 当引流袋里的液体达到320ml时,监护仪等警报声又一次变调。 “监护仪数据好转,心率150降至90,血压90/60,95/65………….” 手术室里猛的传出一阵放松声,林默看向众人,嘴角在口罩后面笑笑。 他正在贴标本标签:心包积液,送检病原+药敏试验。 “林默,固定引流管,深度8厘米,缝合交给你来。” 林默接过持针器,看向谢医生。 后者轻轻点头,示意开始。 三分钟不到,林默的手就停下了,他转身看向谢医生。 谢医生的眼神里满是错愕,三分钟?实习生?固定引流管加缝合? “手术结束。” 谢医生虽然疑惑,但是依旧选择压下来,等他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走到手术门前,谢医生看向身侧的医助林默,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默的表情有些错愕,但是很快恢复正常,轻轻地点了点头。 手术门开,家属们像潮水一般涌进来。 一群人拉住谢医生表达着感谢,而谢医生则是在笑呵呵的表示人文关怀。 趁着人多,林默往人群外慢慢溜去。 走到楼下,林默才后知后觉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了。 早上吃的那点小米粥和包子早就被消耗殆尽了。 所以此刻,他的肚子正与他唱着反调。 林默摸出手机,看着上面的余额:237.56元。 吃个一荤一素应该没问题。 “林默!林默!” 听见有人叫自己,不用猜肯定是李妤。 果不其然,李妤一路小跑来到林默身边。 “吃饭去?” 今天的稀奇事真多,李妤今天没带口罩,也有可能是平常没机会和李妤一起吃饭。 林默想着,点了点头。 “走,你小妤姐带你吃红烧肉去!” 李妤一把拉住林默胳膊就往医院食堂走去,居然没拉动。 “今天,我,林医生,请你吃红烧肉。” 林默双手叉腰,牛气哄哄的望天说着。 两个人在食堂里选来选去,最终点了一个红烧肉,一个肉末茄子,一个炒时蔬。 林默将拆好的筷子磨了磨毛刺递给李妤,给自己也拆了一双。 突然,李妤贴近林默身边,悄悄问道。 “刚刚谢医生跟你说什么?” 林默猝不及防被一团香气围住,感觉有点头晕眼花,低血糖了? “没说什么,就是我自己肚子饿了。“ 李妤吃吃的笑了起来,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你自己如实交代呢,还是我给你戳穿!” 李妤的小拳头举在眉边,挥舞几下威胁道。 林默苦笑一声,低声说道。 第九章 谢医生抢人 消毒室里,谢医生扯了扯衬衫领口。 脖颈与虎口传来的酸痛感使他有些惆怅,终究还是老了啊。 “夏常博家属那边应该是没事了,怎么会突然心包填塞的呢?” 换衣服的动作顿了顿,谢医生突然拍了下额头。 林默的上级医师是谁来着忘记问了啊。 他刚调来市一医院,对这边的人际关系还不太熟。 那个实习生的胸牌是外科哪个科室的啊?不对,他带胸牌了吗? “嘶…………”谢医生揉揉太阳穴,昨天晚上和几个朋友聚会贪杯了,一早接到电话就跑过来了。 “剑突下穿刺手法……..确实是块好苗子啊。”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默与他的默契配合,汇报数据,职业素养等等细节上。 “不行,得搞清楚归谁管。” 他突然想起,夏常博所在的病区是在三区,外科三区负责人好像是张本遂张主任吧。 谢医生也是个行动派,立刻转身出门往张主任办公室去。 刚走到三病区,谢医生终于想起来张主任是何许人也了。 张主任,张本遂,外科科室主任,学术医技不是最关键的,搞站队,搞对立,搞权谋有一套。当时他原单位的上级领导有提过一嘴这个人,只不过他谢医生一心只想搞学术,完全没放在心上就是了。 正想着,谢医生掏出手机,翻看通讯录,指尖轻点一个名字:省医心内科--李国生。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亮起,刚响铃三声就被接通。 “老李?帮我个忙。” “啊?你说吧,我能帮上的一定帮。” “市一院外科有个实习生叫林默,我想看看他的资料,如何调来给我当助手。” “?????” 手机对面的人一阵手忙脚乱,传来些许杂音。 “老谢,你没搞错吧,让我帮你找个实习生?” 谢医生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沉默半响。 “这个实习生不一样,今天早上有个病人突发急性心包填塞,他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完成了调动人员,体征检查,手术准备,以及最佳急救方案选择。我听说他几乎是瞬间就给出了三种方案,穿刺,开窗,切除。同时他给我担任第一助手,你知道我有多舒服吗?他娘的我感觉我是实习生,他是主刀,他他娘的直接给我喂饭,你懂吗?” 谢医生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根本不管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 片刻后,谢医生的情绪平稳了,李医生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照你这么说,那确实是个人才啊。” “别说了,去挖他资料去。” “等等,我家李妤在外科科室还好吧?” “李妤?什么李妤?” “嘟嘟嘟嘟………….” 省医的李医生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嘴角抽了抽,老谢啊老谢,你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被往下调动啊………….. 挂了电话,谢医生摸出烟盒,在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里摸了一遍发现没带打火机。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响起,张主任的声音传了出来。 谢医生推门,见张主任正在批文件,他略微点头表示打招呼,张主任也不计较的张罗着他落座。 趁着张主任拿纸杯泡茶的功夫,谢医生起身拦住张主任。 “茶就不泡了,有点急想找张主任帮忙。” “帮忙?” 张主任最喜欢听这个词语了,因为帮忙这个词语代表着:你,有求于我。而我,可以提条件。 “哈哈,谢医生客气了,咱们都是同事,有需求你提就行。” 谢医生扯了扯衣摆,轻咳了一声。 “张主任,你们科室有没有一个叫林默的实习医生?” “谁!” 张主任的声音陡然升高,变得尖细,更显阴森恐怖。 谢医生被吓了一跳,难道,林默已经成了张本遂的心腹了? “张主任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刚调来,手下还没有一个合适的助手,你看…………” “你想拉林默去你那里当助手?” 张主任又一次升高语调,模样显得滑稽又可笑。 “是的,我想邀请他成为我的助手。” 张主任双手撑桌,脑袋耷拉着。 “你想带,你就拿去带吧,他目前没有跟导师…………” 张主任说到最后,声音有气无力的,好似泄了气的皮球。 谢医生眼神奇怪的看了看张主任,道了声谢,又要了林默的联系方式才从主任办公室里走出去。 刚走没几步,谢医生听见身后的办公室里传出一声巨大的拍桌声,回头发现周围的护士,医生等都见怪不怪的,他耸耸肩,反正宝贝到手了就行。 “发什么呆?” 李妤用筷子敲了敲林默的碗边。 “谢医生到底说啥了?”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谢医生让我去心外科,以后担任他的医助。” “啊!你撞大运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谢医生是什么人吗?他是省医院心外科调过来的镇科之宝!” 林默苦笑,他来实习都有半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谢医生的身份,但是谢医生还说了一句话。 当时谢医生伏在他耳边:保持尊重与服从。 其实林默怎么会不明白,实习生,看似是人,实际就是苦力,尊重等于闭嘴,服从等于听话。 但是只要熬过去了,他林默也能有真正的出头之日了。 想到这里,他几口扒完碗里的米饭,将桌面上的垃圾收拾好。 “我该回科室了,下午还有………….” “你今天放假!” 李妤突然站起来,她抓着林默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出去玩吧!” 林默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磨的发亮的皮鞋,想了想余额。出去玩?这是他能想的事? “我不去了吧,小妤姐…….” 他试图抽出胳膊,却被李妤抓得更紧。 “今天全场消费,李小姐买单!” 她见林默还是不动,突然踮起脚尖,凑到林默面前,用甜腻腻的声音说道。 “去嘛~去嘛~就玩半天,下午六点就放你走~” 古灵精怪与秀外慧中两种气质在李妤身上浮现,林默愣在原地,耳边全是”咚咚“的心跳声。 周围人无一不扭过头,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看向两人。 李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跳脱了,脸红红的,将林默直接拖走。 第十章 人间 林默能在这个城市里溜达的机会并不多,之前母亲病重,父亲又在医院加班。 他作为家里的独子,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早点回家。 后来实习了,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每天除了值班就是值班。 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与其说是林默的家,不如说是中转站。 “搞么斯啊!不会开车就把车甩破,开摸比开!” 出租车司机的怒吼声将林默从回忆中拉回来,林默侧头看向窗外。 密集的车辆如同一只只甲壳虫一样缓慢有序的通行,时不时有一些不那么听话的昆虫在队伍里肆意穿行。 李妤倒是不在乎这些,她好像变魔法一样从包里摸出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往脸上扑着,看的林默一阵无语。 化妆的步骤与手术的步骤相比,好像前者更难啊。 “滴滴……..滴滴滴!” 司机师傅手里的喇叭都被按出啪啪声了,听说很多车的方向盘里都会有个安全气囊,稍微有点碰撞就会弹出来。 司机师傅手里的这个方向盘好像没有这个担忧。 “师傅找个地方停吧,我们就在这边下。” 李妤终于将自己收拾好了,虽然看着手机的自己好像还有些地方不够完美,但是姐天生丽质。 “市中心确实太堵了,这边离钟楼街不远,我们就直接走过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李妤说话时会有个尾音。 林默突然有了恶趣味,他学着李妤的声音。 “好啊~那我们就去钟楼街~” “要死啊!” 两人从车上下来,一路打打闹闹,尝尝东家,尝尝西家。 钟楼街作为本市市中心,具有商业,旅游,消费等综合作用,所以,很多年轻人到这个地方来,能体会到全国各地一模一样的小吃。 “慢点吃,都掉衣服上了!” 李妤拿出纸巾仔细的将林默胸前的油渍粘掉,林默一动不敢动,只觉得一股香香的味道直冲脑门。 整整一个下午,李妤带着林默吃了碳烤鱿鱼,烤脑花,狼牙土豆。玩了套圈,电动,还去逛了古玩街。 夜色渐渐降临,林默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早就过了六点,李妤嘛,不一定。 不知不觉,走到医院附近的街道,林默跟在李妤身后。 李妤手里的冰淇淋开始融化,奶油顺着蛋筒流到指尖。 “林医生,你今天蛮帅的嘛。” 李妤突然回头,昏黄的灯光铺洒在她的头发上。 “其实我爸也是个医生,他一直劝我不要当医护人员,让我去考个公务员或者学个别的专业。但是我还是选择成为一名医护人员,但是成为医护人员以后,我经常后悔,因为医护这条路真的太难走了,数不清多少次了,我崩溃的想要放弃。但是遇见你以后,我好像找到了成为医护人的意义………….” 林默闻言抬头,李妤的脸在他眼中变得如花一般绽放,身上散发的香味与不知名的花香混杂在一起扑向他。 这一刻,林默的脑子过载了。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小妤姐在跟我表白吗?我该说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谁?谁能帮帮我! 脑海里将看过的成千上万本书全都翻了一遍,但是教科书里怎么会有恋爱法宝。 林默的肾上腺素控制着他的嘴说出了一段话。 “人在兴奋时,主要分泌的是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两种物质,但它们的来源和作用不同。肾上腺素由肾上腺分泌,主要负责应对紧张、刺激或危险情况,让人进入“战斗或逃跑”状态,表现为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等生理反应。多巴胺则是由脑内神经元释放的神经递质,主要负责传递愉悦、奖励和动机信号…………..” 于是,李妤那好看的脸上,眉毛皱成一个“川”字。 “?” “滴滴滴。” 一串汽车鸣笛声在不远处响起,猪脑过载的林默猛然回神。 他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李老倌的面包车,匆匆与李妤告别。 李妤孤零零的站在路灯下,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沙壁医学生,都一个样!都一个样!” 李老倌看向后视镜,女孩急得跳脚,男孩傻里傻气,老头子乐的合不拢嘴。 直到车子停到殡仪馆,林默都还没有从李妤的话中醒来。 李老倌一巴掌拍在林默后脑勺。 “掉魂了?” 林默揉揉被李老倌拍的位置,嘶,真疼。 李老倌见林默一副小媳妇的样子,笑得直咳嗽,直到咳出一口黄色的浓痰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师父,你刚刚吐出来的痰有黄色脓块,感觉是细菌感染的症状,最近少抽点烟吧。” 李老倌微微愣神,随即笑着摇摇头。 “戒不得咯,这口烟抽了四十几年,要是猛的不抽了,那才要了我的命了。” 林默听李老倌的话,也不再劝,只是将包里的孝服拿出来穿好。 “师父,今天还是先打丧鼓?” 李老倌应了一声,又摇摇头。 “怕是不行,今天得给王太公做度桥,等一会儿张先生他们班子的人来把桥搭上,我来教你做。” “度桥?” 第十一章 度桥 度桥是一种民俗仪式,为超度科仪的核心环节。 构建象征性的“金桥”和“银桥”,接引亡魂渡过幽冥奈河,脱离地狱苦难。 而这件事通常由当地先生们主持,包括召亡、沐浴、皈依参圣等环节,并配合符咒、经文及法器,最终通过焚符送魂完成“度桥”。 林默没想到李老倌还藏着这一手。 但是看看老先生的独眼,好像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两人在灵堂坐着聊了没一会儿。 两个大个子师傅扛着八仙桌,长条凳就过来了,为首的师傅跟李老倌打了个招呼,李老倌在灵堂外指了指示意摆放的位置。 在林默的好奇注视中,一个用八仙桌与长条凳搭起的桥拔地而起。 “这度桥啊,全国各地有很多种形式,比如粤省他们的度桥是起源于唐朝时期,会在桥头桥尾备上熟卤鸭熟白鸡用来敬献官吏,然后还会用西瓜来祭奠,有多少子女就摆放多少西瓜。” 林默听的津津有味,这些民俗知识平时本来就不容易听到,此刻李老倌有兴趣讲,那林默自然是有心听的。 “咱们鄂省的度桥也是很有特色的,一般要用六张八仙桌,三张正放在最下层,两张叠放在中间,最上一层倒着放置。” 林默顺着李老倌手指的位置一一看去,恍然大悟,这看起来可不就是一座拱桥嘛。 “可是,这些长条凳?” 林默指着地上摆放的错落有致的长条凳,不解的问。 “这个嘛,等时间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林默一听就知道李老倌又在卖关子了。 夜越来越深了,李老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拿起鼓槌示意林默跪下。 林默长心眼子了,以前他跪在这个稻草蒲团上总是会把整条腿全部放上去。 那样的结果就是,他的腿要么麻要么痛。 但是他之前观察过别的哭丧人的姿态,他们大多都是用膝盖下面一点跪在蒲团上,然后身体时而坐在腿上,时而又撑起来,当需要长跪时,整个人就好似趴在地上一般。 林默按照记忆中的姿势,惊奇的发现,确实不疼了! “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桥下水东流。”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卸花满地愁。” 这哀怨十足的小调一出来,瞬间吸引了林默的耳朵。 他不敢相信,李老倌的老烟嗓能唱出这么哀怨的感觉。 李老倌眼角余光扫见林默张大着下巴,情不自禁又歪嘴了。 “一年去了一年来,桃花谢了梨花开。” “桃花死去归阴府,扬幡召请又回来。” “邦邦!” 李老倌的短板鼓点突然转调为长板过白鼓,林默会意张口接上调子。 一老一少,此起彼伏的哀声顿时充满整个灵堂。 不远处的殡葬楼里,二楼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 甄澄站在窗边,黑色的窗帘,白色的裙摆,随风飘荡。 整个化妆室里充斥着重金属摇滚乐,暴躁且无序的音符与这个安宁祥和的房间格格不入。 甄澄突然皱眉,取下耳机。 “这个隔音耳机的降噪能力太差了吧。” 她手一抬,房间里的摇滚乐立刻停止。 远处此起彼伏的哀唱一点一点的被风吹来,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一哭就是两个小时,随着林默与李老倌的配合越来越久,林默感觉自己已经能掌握哭丧的要领了。 果然是平平无奇小天才吗? 鼓声停,哀唱收。 林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与眼泪,期待的看向李老倌。 “要开始了吗?师父!” 李老倌喝了一口自带的茶水,仿佛世外高人一般享受着林默的希冀。 “急什么,小兔崽子。” 李老倌放下茶杯,挽起袖口,一抹两撇小胡子。 “今天,让你开开眼,什么叫五绝技。” “五绝技?五绝技是啥?” 李老倌原本要踏出灵堂的脚又默默的收回来,谁叫他是个好师父呢,儿徒的问题那是一定要解答滴。 “所谓五绝技嘛,其实是说咱们丧葬行业的五种技巧或者说技能。” “它们分别是:吹,敲,念,打,唱。合称五绝技。” 林默将这五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然后一摆手。 “好像不是很难的样子?” “啪!” 李老倌一巴掌甩在林默后脑勺上,将这傻孩子打的眼泪汪汪。 “不难?这随便一个绝技练成都是要吃天大的苦的,你跟老子说不难?” “吹:要掌握各类吹奏乐器,最常见的就是唢呐,笛子,长短箫,笙等等,你说说这里哪个简单?” “敲:就是你天天看着你师父搞得敲鼓,大鼓,小鼓,二鼓,长鼓,高鼓,短鼓,竹钉鼓,光是一种鼓的拍子节奏就够你吃一两个月。” “念,打,唱就更加不提了,每一个都是折磨人的玩意,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丧葬业的传承人越来越少了?” 林默没有被前面的话吓住,但是李老倌的最后一句话使他愣住了。 是啊,听着很简单的东西,为什么传承下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呢? “师父,我错了。” 林默低头,对着李老倌弯腰道歉。 李老倌看着林默的样子,心里有块地方好像在发生一些不一样的变化,最终,他揉了揉林默的头。 一切的不甘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脚步轻移,一盏油灯在长条凳上上下翻飞。 李老倌一手捧着一盏油灯,一手持幡,在长条凳上快速穿梭着。 高矮不齐,宽窄不一的长条凳好似一条长在地上的路一般,李老倌踩在上面十分稳健。 林默的下巴张开就没有合上过,这老头好像确实是会点绝技的。 就这长条凳,他上去肯定得摔,而且更别提还要手上做动作。 在林默眼中,李老倌好似舞蹈一般,灵幡飘荡,烛火葳蕤。 一场度桥做完大致需要一个半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李老倌要完成召亡,引灵,带路,沐浴,过桥,送亡等数十个小步骤,环环相扣,层层相加。 李老倌喘着粗气,笑眯眯的问道。 “简单不?” 林默脸色红的像猪肝一样,慌忙摇头。 李老倌呵呵一笑,从衣兜里摸出三百块递给林默。 “从明天开始,每次的工资我都给你转微信,次次给现金,快麻烦死你师父了。” 林默接过三百元,像个孩子似的眯眼笑。 “回了回了,早点回家睡觉去。” 一老一小在夜色中缓缓移动。 第十二章 林家父子 手机铃声响起。 又一次贪杯的谢医生从梦境中醒来。 “喂?” “老谢!你还记不记得你让我查的那个林默?” “嗯………….哪个林默?” 谢医生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酒气,昨晚几个老友非要在他家里狂欢。 “哎呀!就是你说的那个很不得了的实习生,外科的林默啊!” 电话对面的李医生此刻肺都要气炸了,什么人啊? 让人帮忙调查结果自个儿喝大酒睡大觉? “哦哦,记得记得。” 谢医生只感觉头晕目眩,强撑着精神耐心听李医生的电话。 “算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找时间来我这边一趟,林默这小子真是个宝贝。” “………………” 李医生听见电话对面的鼾声,心里的骂娘已经具象化了。 省医院,会客室。 “所以,你是说,林默是他的儿子?那个号称华中最牛护士的男护?” 李医生摆摆手,示意谢医生稍安勿躁。 眼前的人,胡子邋遢,头发油腻,衣冠不整,一身的汗臭味,正是谢通州,谢医生。 谢医生此时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仪容仪表了,早上八点李医生再次给他打电话,告诉了他林默的父亲是谁,只是听见了那个名字他就立刻清醒,急急忙忙的打车来省医院找李医生问个明白。 原本,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的谢医生,突然好像泄了气一般,滑坐到椅子上。 “可是,如果他爸是那个牛人的话,他怎么会沦落到被张本遂欺负?” 李医生笑而不语,拿出一份资料,手指在某一行轻点几下。 谢医生接过去,只是片刻,他整个犹如暴怒的狮子一般。 “放屁!这他妈完全是乱写!他张本遂能是什么好鸟?” 文件被狠狠摔落在桌面,隐隐约约只看见张主任与一个年轻人一起举起一面锦旗的照片。 上面清晰的标注着:14年6月,张主任打击黑医事件留念。 李医生,默默将文件收拾整理好,重新放回到档案袋中系好。 “你记不记得,当年炒得沸沸扬扬的黑医事件?” 谢医生微微错愕,他不懂李医生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件事,大名鼎鼎的黑医事件,他作为国内心外科顶尖医师怎么会不知道? 在黑医事件发生之前,各大医院内部便流传开一个传闻:有一个神秘的团队,全国四处做飞刀。其实飞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很多医院都会邀请某些有资质有水平的医生去其医院做飞刀。 但是这个黑医团队不一样,他们不仅仅是给医院做,他们还会给个人做,换句话来说,只要哪里有人联系他们,他们就会立刻去到当地,现场布置手术室以及准备条件即可开始手术。 谢医生的眼神渐渐回神,李医生见他这个样子也是长叹一声。 “当年的黑医事件,据说只抓出来了一个人然后就再无后话了。” “林默的父亲,就是那个人?” 李医生默默点头。 “砰!” 谢医生猛的将椅子踹倒,他的眼神里像是有一团火一般,即将要炸开。 “老谢,你还是不懂,你到底为什么会被下调。” “我当然懂,不过在我谢通州的眼里,只有学术罢了,这个林默我一定会用的,不管他爸是谁,他妈是谁。我只在乎,有这个学生在,我的技术能更上一层楼!” 李医生双手合十,将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老谢,你说,等到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的时候,这孩子会有多绝望?” 会客室中陷入寂静,片刻之后只有谢医生的啜泣声。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学术。我的矫治术能更上一层楼………….” “呵呵,老谢,其实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不是吗?” …………. “小林医生早。” “小林医生早。” “林医生,早啊!” 一个又一个的问候声在走廊中响起,林默忙不迭一个接一个的点头回礼。 好不容易,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林医生,早!” 小周护士俏皮的冲林默打着招呼。 林默无语了,我的同事们都吃菌子了? 小周护士捂着嘴偷笑。 “什么情况?” “还不是因为你昨天大发神威,惹得谢医生跑去找张主任要人,两人在办公室里都快打起来了。” “?” 小周护士见林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逗你啦,昨天你走以后,谢医生跑到张主任办公室,多半就是想要你的。” “今天一早,张主任就在工作群里安排啦,你没看见?” 林默恍然大悟,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是看见工作群和某个群有99+的消息,但是他有免打扰的习惯,所以没点开看。 一打开微信群,显示一百多条消息,他滑到最上面才找到张主任的消息。 “从今日起,林默被分配至心外科谢通州医生科室,负责担任助手一职。” 林默又看了看其他几条消息,多数都是在问林默是何许人也,能被谢医生这样的大能看上。 而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一个视频上。 视频画面有点晃,但是大概就是林默当时在病房里指点山河的视频。 视频之下清一色都是:好帅好帅好帅,嘶哈嘶哈嘶哈………… 想了想,林默将手机屏幕摁熄,然后又摁开,又摁熄…….. 小周看着林默的动作,光洁的脑门上缓缓拧出一个“川”。 “哎呀!” 突然林默后脑勺一痛。 他两眼泪汪汪的回头望去,正好撞上李妤那怨气十足的眼睛。 瞬间,他心虚的闭上嘴,选择当个鸵鸟。 “小林医生~昨晚睡得好吗~” 女鬼哀怨的声音飘入林默的耳朵,温度顿时下降。 “小妤姐,托您福,睡的还可以…………” 小周有些羡慕的看着林默与李妤打闹着。 “真好啊,你们两个的感情一直都这么好。” 林默苦笑不已,不过他扭头看向李妤,见对方好似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 “滴滴滴…….” 林默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是有人给他发微信。 “默默!下班咱们一块去喝点吧?广志,宋雨他们都蛮想你的。” 林默看着这条消息,回忆着宿舍其他人的面孔,确实在学校里的时候只有他们寝室里的三个人和他的关系好,其余的同学对于林默来讲基本上没什么印象。 “今天不行,过两天我约你们。” “okk~” 第十三章 送亡 根据鄂省的习俗,家中长辈老后要依照古制,分别进行:哭灵,建坛,守灵,度桥,送亡等步骤,将家里的老人送往酆都之中报道去。 现在王老太公即将要经历的便是送亡这个步骤。 林默换好孝服,正准备往蒲团上趴时,李老头一把拎起他的后脖领。 “今天不用跪,但是哭还是要哭的。” “师父,这也有讲究?” 李老倌好似看傻子似的看林默。 “不然,你以为这活也太好干了吧。” 林默点点头,想想也是,如果就只需要跪着哭一宿,这活确实好干。 “今天晚上,咱们要做的就是给王老头送亡,送亡这活呢一般来说也是需要他的子孙这些过来的,但是要是没来的话就算了,咱们帮着收拾身后事一样的。” “所谓送亡呢,就是等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将亡人装上车,送到焚化炉,焚化完毕后再一起到墓地葬下即可。” “怎么样,简单吧?” 听着确实简单啊,因为无非就是到了时间就烧,烧了就埋就行。 但是嘛,李老倌是个讲究人,他老人家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收工的。 “在凌晨三点之前,你跟我一起,给王老头洗身沐浴换衣,然后再给他做个起水收煞。” 前半句林默听懂了,后半句又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起水收煞? 李老倌好像看懂了林默的疑惑,转身抚摸冰棺表面。 “所谓起水就是要根据仪制造一碗法水起来,里面要放入阴阳水,黄钱三枚。”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纸,上面用墨汁画着些图案。 “还有就是这两道符,一道:地司启煞符,一道:铁牛安土符。” 李老倌说完,将两道符纸递过来。 林默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他当然看不懂这符纸上玄奥的路子。虽然看不懂,但不影响他认识上面的字。 “师父,你这手毛笔字真是绝了。” 李老倌闻言,捋着胡子摆摆手。 “干咱这行的,手上的字写的不行会被看不起的。” 林默点点头,默默的将李老倌说的这句话记好。 “那,接下来,咱干啥啊?” 李老倌抬眼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走,跟我去给王老头沐浴洗身去。” 冰棺被打开,还未见到尸体,一股味道就立刻冒出来。 林默对尸体的味道其实并不反感,在学校里的时候天天接触这些,早就脱敏了。 不过王老太爷的样子确实有些奇怪。 面色呈现不正常灰白色,表情痛苦,裸露皮肤处有明显肿胀,淤血痕迹。 虽然被放进棺材时已经将身体给摆正,但是通过痉挛反应判断,这位老人去世的时候应该是非常痛苦的蜷缩着。 不过,一个小细节引起了林默的注意。 王老太爷的口唇,指甲等位置呈现青紫色。 “难道…………” 林默伸手撩起王老太爷的裤管一看。 果然,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疮疤。 “混合型梅毒患者…………” 林默的脸色一变,连忙将手缩回来,并且将桌上放的白酒浇洒在手上进行消毒。 “师父,你确认一下自己手上身上有没有伤口创口,如果有的话千万不要碰。” 李老倌没应声,只是低头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人。 “你师父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不怕这些。” 说完,伸手将王老太爷的衣服解开,拧干毛巾,仔细的擦拭死者身体。 “王老头,我来帮你擦干净,舒舒服服的走。他们不懂你,所以觉得你脏,可是我懂啊,你不是那种人………….” 林默清晰的看见,李老倌的眼角流下一滴浑浊的泪。 “师父…………我来吧…………” 林默从李老倌的手里接过毛巾,学着李老倌的样子在纸灰水里搓了搓。 “我和王老头是老朋友了。那时候,他儿子才刚出国没多久,他老婆就得病死了,听说是什么癌,找的我给送的。” “也正是从那时候,王老头就跟我熟了,他对我们这行非常感兴趣,总说当年退休了就跟我一块搞多好。” “后来,有天,王老头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得病了。” “我问他是什么病,他支支吾吾的没说,只是让我陪他去医院检查。”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他得了梅毒。” “那时候,我也认为他老不羞,去些不干净的地方做些不要脸的事。” “梅毒不一定是性病传播,虽然性行为是主要传播方式………….” 林默冷不丁的接了一句。 李老倌完全没有被打断的愤怒,只是欣慰的点点头。 “嗯,后来王老头跟我说,有一次,他在路边参加一个什么健康活动,好像给他采了血,这应该就是感染的原因。” 林默直起腰来,梅毒患者的尸体,味道太重了,不仅仅是尸体的味道,还有创口的臭味。 李老倌又絮絮叨叨好几句,林默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 夜里子时,冷风渐起。 一老一小坐在长条板凳上聊天,李老倌脚下丢了好几个烟头。 “林小子,要是有天,你的日子好过了,不再那么为钱发愁了,你还会继续干这行吗?” 林默闻言,慢慢的沉默下来,说实话,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最起码他现在确实是很缺钱,为了钱所以干这行,但是如果有天不缺钱了呢? 林默许久没有开口,他感受着夜里的风从高处吹来,带着些许的凉爽。 “林小子,如果有天,你不再缺钱了,那就不要再干这行了。” 林默回头看向李老倌,老人的眼睛在夜色中闪耀着灼灼的光,独眼之中隐隐有种东西在涌动。 “我…………” 林默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一个男人直直的往灵堂这边走。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略微有些肚腩,不过看起来还是很注意保养身体,并没有显得很臃肿。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原本是梳的一丝不苟的,此时有几根打了摩丝的头发垂下来。 林默与李老倌看着失魂落魄的男人走入灵堂中。 “那是王老头的儿子,王赋,就是出国的那个。” 王赋站在灵堂中央,颤抖的身体表现了他那极度不平静的内心。 他眼珠子里全是红血丝,眼眶周围一圈都是因为缺乏睡眠而导致的大眼袋。 不多时,灵堂里传来啜泣声,刚开始是小声的,细细的,后来越来越大声,充斥了整个夜色中。 林默看向李老倌,李老倌摇摇头,示意不用管。 男人哭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述说着他与王太公的过往。 第十四章 各赴人生路 “小时候,你规定每天清晨五点就得起来背书,跑步。我总是不理解,也不懂,凭什么别人能睡到天光亮,我就得早起?凭什么别人都不学的东西,我就得学?” 李老倌拉过一个火盆,一张接一张的往里烧纸。 “你爸也不容易,年轻时吃了不少苦,给你们家攒下家业。对你严点无可厚非。” 灵堂里的长明灯突然晃了晃,映得老太爷的遗照忽明忽暗。 林默看着李老倌往火盆里烧钱,突然有些明白,有些隔阂就像灵前的香烛,明明烧的是同一种东西,却总隔着层看不见的烟。 “我妈走时,完正在敦伦参加答辩。他给我打电话说‘没事,你妈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已经带她去医院了,你好好搞你的事。’结果呢?等我回来,只能看见我妈的墓碑!” 王赋捂着脸,呜咽声从指缝里流出来。 “从那以后,我三年没回国。断了信件来往,电话也断了,本来我以为这样就能惩罚他了,结果…………” “王老头,你当了一辈子的精明人,连你儿子你都算计,我以为惩罚的是你,结果依旧是我,哈哈哈……..” 林默有些不忍的别过头去,他还记得,他父亲去世时,在葬礼上他也没有像这样哭。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感同身受吧。 “李师傅,您告诉我,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到底是怎么得的?” 李老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量不大却让王赋感觉生疼。 “你爸是梅毒螺旋体阳性,我徒弟说是混合型梅毒,本来是不致命的,但是因为有并发症,所以…………” “他知道自己得病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家产都转移给你,他怕自己不干净给你蒙羞,所以一直委托我陪他去医院,这件事到他死前一直都是保密的。” “但是,他走的那天,医院的人来抢救,一看他的症状就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如果不是你家有钱,你那些亲戚们恨不得立刻就走。” 灵堂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把白灯笼吹的东摇西摆。 王赋呆呆的看着遗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老倌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你爸走的前三天,托人把这个交给我,委托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王赋的手指在信封上悬停良久,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当他拆开信封,两张泛黄的纸被拿了出来。 一份是诊断书,胃癌晚期。 一份是王老太爷的亲笔信。 短短人生三万天, 莫误今生百般缘。 “啊--------!” 王赋突然跪倒在灵前,额头不住的磕下去。 “爸!我错了!我错了啊!你回来吧!” 哭声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震的长明灯火苗乱晃。 林默看着这一切,突然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梗在他的胸膛上下不得。 李老倌往香炉里插了三炷香,烟圈袅袅的升到天花板上。 他拿起鼓槌,敲了几下梆子。 “时辰到了!” “王老头子!你儿子送你最后一程了!上路咯!” “爸--------!” 王赋的哭喊声混着哭点与丧调子回荡在凌晨三点的夜里,惊起一阵无名的鸟儿。 送葬的队伍在巷子里缓缓移动,王赋捧着遗像走在最前面,步伐踉跄,神色低迷。 林默跟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想起父亲的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 一行人来到焚化炉,王赋停下脚步,声音嘶哑。 “爸,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这张单子就烧了去吧。” 那张梅毒诊断书被扔进火里,纸页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后化作灰烬飘向天空。 林默站在门外,送葬的灵车慢慢驶离他的视野之内。 李老倌拍拍他的肩膀,递了一份湿纸巾过去。 林默接过却没有打开。 “师父,我以后转正了还能来跟您学东西吗?” 李老倌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力的拍向他的背。 “傻小子,当医生可比咱这行当体面啊!” “不过,万一哪天想不开…………” “才不会想不开呢。” 林默一把揽过小老头的肩膀,甩了甩额前的碎发。 医院与殡仪馆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医院给人生的希望,殡仪馆难道就没有吗? 林默告别李老倌后,直直的往医院跑,快到医院时,刚好看见王大爷拉着车往科室楼走。 他加紧脚步,裤脚扫过路边的野草,擦掉一片露珠。 朝阳正从高楼的缝隙里投射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暖意。 第十五章 小聚 午后的阳光透过护士站的玻璃窗,地板上被光影染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林墨趴在冰凉的办公桌上,耳边是李妤均匀的呼吸声。 她今天中午吃太多了,靠在林墨的肩旁打盹,发梢垂下来,扫得他手背有些痒痒的。 “唔………….红烧肉…………不吃了………….” 李妤突然嘟囔一句,脑袋往林默的胳膊上蹭了蹭。 林默忍不住笑了。 中午在食堂里,这姑娘非要抢他碗里的红烧肉,结果给自己吃撑了,现在睡的满脸通红。 轻轻地把她滑落的口罩往下拉了拉,将鼻子全露出来,这样呼吸舒服些。 墙上的挂钟慢悠悠的晃到下午五点,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稀疏。 林默直起身,后脖颈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他下意识的揉着,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还是他这半年来,第一个能在上班时间悠哉悠哉的下午。 没有急诊的铃声,没有张主任的咆哮,甚至连手机都安安静静的。 没由来的,林默感觉有点空落落的。 他掏出手机翻了翻,谢医生早上发的消息。 “好好休息,下周一有手术。” 下面附着一张患儿的心脏彩超,女童,室间隔缺损12mm。 “应该是要准备室间隔缺损修补术吧…………” 林默回忆着患儿的年龄与体征状态。 “嗡~嗡~” 手机屏幕又亮起。 “在哪呢?” “在科室,刚准备下班。” “正好正好,我刚到地下室开车,你到医院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糯糯的,一听就是个可爱的小胖子。 林默挂了电话,李妤正巧也醒了。 “去约会?” 她挑眉,语气酸溜溜的。 “学校室友聚会,你要不要?” “不去不去,你们一群男人,我去干嘛?” 李妤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又转。 “要不,下回单独带我去玩?” “好,那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我先去找周周了?” “去吧去吧。” 林默笑着推门,走廊的晚风灌进来,意外的有些冷。 医院大门外,一辆黑色的奥迪正闪着双闪。 林默刚走过去,车窗“唰”地降下来,露出周周那张圆乎乎的脸。 周周的家里是做医疗器材生意的,挺有实力。 据说,周周刚进一医院实习,他家里就打点好了所有关系,所以周周这半年过的真的是顺风顺水。 “祖宗!可算来了!” 林默伸手拉开后车门,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涌出来。 “走走走走,广志那边也出发了。” 林默刚坐下,周周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似的砸过来。 “听说你跟谢大神上手术台了?感觉咋样?” “你指点江山的视频火了!现在有没有点当明星的感觉?” “护士站那个小姐姐,我看她总跟你在一块呢?有事?” 林默被他问得头大,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宋雨和广志呢?” “广志说在路上呢,应该就在我们后脚到。” “宋雨嘛,你也知道他那人神秘的不得了,发消息跟石沉大海似的。” 奥迪在车流中穿梭,林默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感觉有点恍惚。 几天前他还在为房租发愁,身上的钱连吃饭都成问题。可现在,他不仅能跟着一起上手术,还能有余钱去聚会。 “对了。” 周周从储物格中摸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给你的,恭喜被人发现,我的璞玉。” 林默打开一看,是支钢笔,笔帽上刻着“梅奥诊所”的字样。 “太贵重了…………” “拿着吧。” 周周摆摆手,语气也是难得的正经。 “好马配好鞍,你跟我不一样,你肯定能成大医。” 车子拐进一个僻静的巷子,尽头的小酒馆亮着暖黄的灯光。 外面的招牌上写着:醉梦死。 周周熟门熟路的把车停在两根电线杆中间,搂着林默的腰肢就往前走。 “这地儿老板是我发小,环境和酒水都还不错。” 服务员带着两人来到一个包厢。 里面已经摆好了酒水,下酒菜一类的东西,林默环顾四周,墙面上贴着些老旧电影海报。 两人刚进门,一个寸头男人就从沙发上弹起来,皮肤黑黑的,脸颊上还带着点高原红。 “默默!” 广志冲过来,围着林默转了好几圈,鼻子时不时还嗅了嗅。 “你身上这味儿…………有点不对劲啊?” 林默被他闻的发毛,连忙给他推到一边去。 “以前你身上除了消毒水就是咖啡味,现在居然有了香水味和檀香味?你小子是不是在搞什么副业!” 周周在一旁笑的直拍桌子。 “搞没搞副业我不知道,但是估计暧昧肯定搞了!” “真的假的!” 广志眼睛瞪的浑圆,突然压低声音。 “我记得默默在学校里好像从来没谈过恋爱吧…………” “打住!先说正事。” 林默哭笑不得,把周周推过来的啤酒往旁边挪了挪。 “哎呀~正事就是喝酒!” 周周撬开两瓶啤酒,气泡顿时满了出来。 “我跟你说,现在默默可不得了。谢通州谢医生知道不?” “知道啊,省医的心外圣手谁不知道。” “指名点姓要默默给他当助手。” 广志“嘶”了一声。 “指名点姓?” “厉害吧!默默这两天在咱医院可是大出风头!” 林默被周周一通夸的脸颊发烫,拿起桌上的瓜子嗑起来。 广志家里是开诊所的,就在自家里实习,对医院里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肺栓塞的病人,后来怎么样了?” 广志突然就蔫巴了。 “没救过来啊,我们那诊所能干啥,送去大医院,人家属又不肯做CTPA,第二天人就没了…………” 包厢里的气氛突然有些沉闷。 周周刚要给林默杯子里倒酒,却被按住。 “我跟谢医生学了个简易判断法。” 林默掏出手机,翻出照片。 “D-二聚体超过500ng/ml,再加上Wells评分≥4分,基本就能确诊…………” “别别别!” 广志一把抢过林默的手机扔在沙发另一边。 “出来玩就不说工作了,求求你了默默大神。” 三人碰了碰杯,啤酒沫子溅了些许出来。 周周开始讲述他在妇科的故事,说有次给孕妇做产检,被人嫌弃是男医生。 广志则是吐槽家里诊所的那些琐事,什么血压仪老旧啊,什么每天就是做点心理辅导啊。 林默听着他们瞎侃,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渐渐被填满,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周周看了眼手机。 “看来今天及时雨肯定是来不了了。” 广志与林默也点点头,宋雨的性格是这样的,三人在大学四年期间早就习惯了。 林默心里一动。 记得在学校里,他因为没钱吃晚饭躲在图书馆,宋雨总能凑巧的给他带些面包牛奶来。 “对了。” 林默突然站起身。 “我先去买点药。” “买药?你生病了?” “老毛病,胃黏膜损伤。” “我去给你买!” 广志一把抓起车钥匙。 “多大点事,我自己去就行。” 刚走到门口,包厢门被推开。 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除了宋雨还有谁? 他穿着一件熨贴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位置,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看见林默,他把袋子递过来。 “猜到你会忘记。” 塑料袋里是两盒药,一瓶矿泉水。 林默愣住了,连他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给宋雨说过胃不好。 “及时雨!你可算来了!” 周周冲过去,一把勾住宋雨的脖子。 宋雨不动声色的推开他,解开几颗衬衣扣子坐在沙发上。 “刚从手术室下来,这几天事情太多了。” 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你们医院那个视频我看了,其实省医院都传遍了。” “那必须的!” 周周点开手机里的视频,屏幕上正是林默在病房指挥抢救的样子。 “咋样?帅吧?” 宋雨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干得不错。” 广志凑过来看完视频后,啧啧称奇。 第十六章 成长的味道 菜很快端了上来,麻辣小龙虾,溜肥肠,还有若干的榨菜一类的东西。 林默刚吃一口顿时就被辣的直吸气,平时吃的都很清淡,早就忘了这是在鄂省。 “慢点吃。” 宋雨推了一杯冰啤酒递过去。 “解解辣。” 一旁的广志和周周早就喝嗨了,两人在玩划拳来决定谁喝罚酒。 宋雨没参加,只是偶尔抿一口啤酒,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好像在确认些什么。 “谢医生的矫治术,他有给你说过嘛?” 宋雨突然开口,把正神游天外的林默给唤醒。 “给我看了些资料,还不太明白…………” “我这里帮你收集了些他早年的病历材料,或许对你有用。” 宋雨从包里掏出个u盘。 一旁喝大了的周周突然怪叫起来。 “好啊!宋雨,你这家伙还真是样样都向着默默,什么好东西都往外掏!” 宋雨没理他,只是看着林默。 “你们科室下周一要做的手术,室间隔缺损合并主动脉瓣反流,常规术式风险太高,谢医生可能会用双瓣置换。” 林默闻言,心猛的一跳。 谢医生只跟他提过“创新术式”一类的东西,但是具体方案他也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是省医院心外科的,患者是从我们医院转你们那里去的。” 广志和周周突然安静了,周周冲过来抱住宋雨的肩膀。 “你爸是宋院长?华中第一刀的宋院长?” “省医院心外科就一个姓宋的,高层里也只有一个姓宋的。老宋,你还真能瞒啊!” 林默看向宋雨,宋雨只是将剥好的小龙虾放在林默面前的瓷碟里。 “别听他们瞎吹,我爸没那么厉害。” 包厢里的气氛变得更热烈了。 周周非要拉着宋雨一起喝酒,说什么都快毕业了才知道宿舍里有个院长公子,今天的一切消费都要宋公子买单。 林默酒量不太好,喝了两杯下肚后,眼神就开始有些飘忽,脸颊红扑扑的,看着三人玩闹也跟着傻呵呵的笑着。 宋雨见林默有些喝醉了,拍开周周的手。 “没事吧?你酒量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林默摆摆手,脸颊烫烫的。 周周和广志也走过来,周周用纸巾搓成一根细细的纸签子,一脸坏笑的要去挠林默耳朵。 “别胡闹,让默默吃点东西。” 宋雨敲了敲周周脑袋,拿了几颗葡萄喂给林默。 “吃两颗葡萄,应该会舒服点。” “你爸当年的事,你知道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包厢里除了广志还傻呵呵的乐着,林默,宋雨,周一杰三人都没有再开口。 林默摇摇头,他除了知道他爸是一医院的护士,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爸为什么没有退休但是提前下岗。 “哎呀!提父辈干什么,默默现在做的挺好的呀!” 周周举起酒杯,吆喝着大家。 四个杯子“砰”地碰在一起,啤酒沫子四处飞溅。 月光透过窗帘的间隙,落在他们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些许飞扬的醉意。 周周已经醉的开始唱【智取威虎山】,跑调跑的原唱都跟不上了。 广志抱着抱枕,嘴里嘟囔了好一顿,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宋雨靠在沙发上,眼神清明,两手慢慢的剥着橘子,顺带着橘瓣上的白丝也得摘的干干净净。 林默醉眼朦胧的看着他们,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扛着所有往前走。曾经他一度自闭到被世界孤立,结果扭过头才发现,是他孤立了整个世界。 “喂。” 一瓣冰冰凉凉的橘子被塞进林默嘴里。 “想什么呢?” 林默一口嚼下,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你们在挺好的。” 窗外的月亮确实很漂亮,像一枚亮闪闪的银币,悬在屋角。 巷子里传来收摊的动静,炒栗子的香气混着晚风飘进来。 酒气,笑声缠在一起,酿成了一杯名为青春的酒,有点涩,有点烈。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一半是蜜糖般的甜,一半是黄连般的苦;一半是救死扶伤的沉重,一半是插科打诨的轻松。 “再来一杯!” 周周突然诈尸,举着个酒瓶站起来。 “为了默默!为了我们!” “为了将来!”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清脆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 “我送你回去?” 宋雨拿着车钥匙,站在林默面前。 和宋雨比,林默就跟个小不点似的。 林默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宋雨见状冲周周和广志打了个招呼。 那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周周喝的烂醉去吐了好几回,广志好些,睡了一觉应该酒醒了。 宋雨开的是一辆很少见的车,车标像是一朵用线条勾勒的花,车型应该是suv,好高好软好舒服。 林默被宋雨固定在后座,贴心的系上安全带,怕他摔了。 从后视镜里看,林默就跟个乖宝宝一样,半睡半醒着。 发动车辆,匀速慢行。 也许是车里没人说话有点闷,宋雨打开一条缝隙透透气,瞥见林默好似睡着了。 “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 “明明,你和你爸这样的天才才应该站在众人面前,站在学术的巅峰。” “结果,你们都变成了被人操控的手术刀。” 宋雨白皙的手死死捏着方向盘,他声音很平静,却掩盖不住眼中的波澜。 “你加入谢医生的手术团队也是好事,如果能把谢医生的矫治术学过来,那么你就多了一个被保下来的理由。” 车辆飞驰,林默开始做梦了。 梦里,爸爸和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有他爱吃的松鼠鱼。 “想吃草莓………….” 宋雨突然听见林默的啜泣声,他望向后视镜。 林默头歪在窗边,一行清泪从眼角划过。 嘴唇蠕动。 “爸爸………….妈妈………….我想吃………….草莓………………” 第十七章 心外科条例 宿醉的头疼像是有根钢针一样在脑子里搅动。 林默挣扎着坐起来时,窗帘缝里漏进的光刺的他眯眼睛。 在床上乱摸一气,找到手机一看,六点钟。 比他的生物钟晚醒了十分钟。 他跌跌撞撞的冲进厕所,冷水扑在脸上的瞬间,脑子清醒了。 脑子清醒后,大脑瞬间接收到了身体各处传来的信号。 膀胱快炸了,腿发软,胃疼。 好在昨晚宋雨给他拿了药,不然此刻怕是要抱着马桶又哭又吐。 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顺带着刮胡子和整整发型。 突然想起看看微信里有没有人找他,其实手机对于林默来说除了打电话就是打电话,他的社交圈子太小了。 “嗡~嗡~” 十几条消息一瞬间冲出来,林默忙里慌张的点开一个一个的查看。 周周的一条,广志的一条,宋雨的一条,李妤的十几条。 点开李妤的消息界面,几乎都是问他到家了没。 林默会心一笑,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昨晚喝多了,我室友给我送回来的,一会儿见。” 走到楼下,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油条在锅里炸得金黄,蒸腾的热气裹着芝麻香飘过来。 林默买了杯甜豆浆,两个肉包子,站在路边狼吞虎咽,他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七点半到科室整理手术材料,然后打扫卫生杂七杂八的,今天谢医生应该也不会来。 毕竟今天是周日,明天周一。 豆浆的清甜压下了喉咙的灼痛感,他边走边想明天的手术方案。 宋雨给的资料说谢医生会尝试用双瓣置换,可是患儿体重才十七公斤,主动脉瓣环直径不足18mm,常规瓣膜根本装不进去。 昨晚的u盘里好像有份改良术式的资料,一会儿忙完仔细研究研究。 心外科的走廊比外科三病区安静的多,白墙白地白大褂。 林默推开办公室时,屋内空荡荡的,桌上堆着一些病历,还有一本翻开的术前评估。 他轻手轻脚的开始整理器械清单。 周一的手术需要准备3-0prolene线,主动脉阻断钳,测瓣器等等,每样东西都需要再三核对,不仅仅是谢医生,其余的主治医师都会对这些细节要求苛刻。 不多时,林默找来拖把将地面给大致拖洗一遍,抬起腰正要去洗拖把,最后再拖一遍时。 “哟,新来的挺勤快?” 一个尖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声音难听的就好像指甲在玻璃上划。 听的林默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头看去,看见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姑娘靠在门边。 烫着一个卷发,脸上化着浓妆,白大褂只扣了最下面的两颗,露出里面黑色的裙子的蕾丝边。 “你是?” 林默握着拖把的手顿了顿。 这张脸他没见过,胸前也没有佩戴工牌。 姑娘没接话,高跟鞋踩在刚拖过的地板上,留下几个黑脚印。 往谢医生的办公椅上一转,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 “张念念,张主任安排我来给谢医生当助手的。”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 张念念?张主任?这俩名字搁一块,想不联系到一起都难。 “愣着干什么?” 张念念掏出小镜子补口红,语气里带着十分的不耐烦。 “别以为谢医生带你上了手术台就不得了了,在心外科,凡事都得有规矩。” 在林默的注视中,张念念摸出一张打印纸。 “这是我订制的心外科十条条例,你给我记牢了!” 拿起一看,林默的脑门上多了好几个”川“字。 1,每日提前半个小时到岗,打扫办公室及前辈的私人桌面。 2,术前准备需包括前辈的咖啡(不加奶不加糖),术后需负责整理并填写所有文书资料。 3,手术台上需眼疾手快,不得触碰到前辈的手套。 4,每周一,三,五需帮前辈取快递,买下午茶,费用自理。 5,科室内所有杂活(打印,复印,送标本)均由低级助手负责。 6,前辈说话时不得插嘴,意见保持一致统一。 ……………… “这…………这是条例?分明是………….” “是什么?” 张念念挑眉,把镜子往桌上一扔。 “这是规矩,高级助理可不是你这种实习生能比的,还轮到你挑三拣四?” 林默紧紧的攥着纸张一角,张主任的刁难从外科三病区来到了心外科。 但,他林默不再是以前的林默了。 “我是谢医生的第一助手,这些杂活…………” “谢医生?谢医生忙着搞他的科研,哪有空管你?” 张念念嗤笑一声。 “我舅舅可是科室主任,他让我来带带你,你敢不听话?” 话音刚落,敲门声突然响起。 林默回头望去,见着来人,心沉到了谷底。 张主任背着手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办公室内的两人。 “小林挺早啊,就是这地拖的不咋行。” 张主任阴阳怪气的说道,眼神落在林默的脸上。 林默刚想解释解释,张主任却径直走到张念念身边。 “念念觉得这边怎么样?这边办公用品很多都是新的,比你原先那间办公室舒服多了吧?” “舅舅,我正跟小林说新条例呢。” 张念念往林默那里瞥了一眼,毫不掩饰讥讽之意。 “就是这孩子可能有点看不起我,还跟我顶嘴呢。” 张主任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目光森寒的看向林默。 “林默,别以为你现在不得了了,别忘了,你的实习鉴定还在我这,不想盖章了?” 林默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血腥味在舌尖弥漫。 “怎么不说话?装死?” 张念念把纸笔丢在桌上,戏谑的开口。 “现在把条例抄十遍,抄完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不然立刻卷铺盖走人!” 林默盯着那张空白的纸,他不想再忍了,他不要这样的人生! “我…………..”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主任好大的官威,在我的办公室训我的人,要不训训我?” 张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两手连连摆动。 “不不不,谢医生误会了,我就是来看看………….” “看我的助手是不是不听话?” 谢医生走到林默身边,拿起桌上的条例。 “这个条例不错,林默。” 林默看向谢医生,不知道谢医生要干什么。 “以后你监督张念念,要是张念念没做到这十条条例,立刻告知我。” 谢医生回头,眼神微眯。 “不遵守规定,就立刻卷铺盖走人!” “谢医生这话什么意思?” 张主任的脸涨成猪肝色。 “念念是我安排来协助你的,多个人手…………” “这是我的办公室,人员安排当然是我来安排,张主任有意见的话,可以去院长那里提。” “林默,送客。” 张念念还想说些什么,被张主任一把拉住。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林默,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 “谢医生别忘了,明天的科室会议要讨论你提出的创新术式,我劝你还是稳妥点好。” 办公室门被关上,林默,谢通州,张念念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 “都去干活吧,林默跟我来。” 张念念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用力踏了几下,拉开办公室的门就走了出去。 林默见张念念走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出来。 谢医生递给他一杯温水。 “没事吧?” “对不起。谢医生,我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 谢医生摇摇头,拿起一张报告单。 “明天做手术的小朋友叫乐乐,比起手术风险,这点麻烦算什么?” 林默的目光落在心脏彩超上,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谢医生,你看这里,瓣环直径虽然小,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用牛心包片进行扩大?” “嗯?” 第十八章 双瓣置换术的前置条件 林默的话引起了谢医生的注意,他的目光随着林默的手指不断移动。 “你说的有道理,一会儿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林默用力点头,心里的热血重新沸腾起来。 他的追求,不,所有医生的追求,无非就是两点:支持与理解。 “我去准备模型。” 林默拿起图纸往外走,走时还不忘把门关好。 谢医生挥挥手,重新埋首在病历之中,晨光落在他佝偻的背上,像是穿了一件铠甲。 林默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气,他现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蜕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懦弱的林默了,从现在开始,他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去奋斗去拼搏! 路过外科三病区的走廊时,习惯性的往护士站瞅了一眼,往常这个时间李妤总会趴在那里写护理日志。 戴着大口罩,发丝微微垂在眼角。 可是今天很奇怪,只看见小周一个人在核对输液单。 林默放慢脚步,心里莫名空了一大块,他清楚的记得,小妤姐从来不会迟到,就算偶尔调休也会在科室群里说一声。 “小周,看见小妤姐了吗?” 小周抬起头,看见是林默笑的露出颗小虎牙。 “没呢,今天一早就没看见她,你一说是有点奇怪奥。” 她低头翻了翻排班表,找到李妤的那一栏,确实没轮休。 林默嗯了一声,稍微有些紧张,昨天晚上李妤的消息可是给他通宵轰炸了的。 “可能睡过头了?我先去忙一下,一会儿再来找你。” 他含糊的打圆场,嘟嘟囔囔的就走了。 小周忙着核对医嘱,没注意到林默眼底的担忧。 “去吧去吧,一会儿她来了我给你说。” 林默点点头,转身往模型室走。 走廊的灯灭了,他看向窗外,天光大亮。 摸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未读消息。 犹豫几秒,指尖飞快的敲出一行字。 “我路过护士站,没看见你,没来上班吗?”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的魂儿好像也跟着消息一块儿出去了。 把手机塞进白大褂内袋,继续往模型室去。 模型室的管理员正在整理3D打印的心脏模型。 “谢医生的助手?” 管理员推了推眼镜,从柜子里抱出个半人高的模型。 “这是按1:1比例打印的,主动脉瓣环直径17.8mm,跟病历数据差不离。” 林默接过模型,嗯,不重,就是看起来大。 他对着模型比划半天,3-0prolene线要从瓣环外侧进针,每针间距不能超过1mm,避免撕裂组织。 抱着模型往心外科走时,走廊的窗户正对着住院部的儿科病区。 几个穿病号服的小孩趴在栏杆上,两只小脚晃呀晃。 林默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看了眼,李妤还是没回消息。 “一会儿下班,我来看看你。” 他又发了条消息,之前李妤带他出去玩的时候,有去过李妤的出租屋。 回到办公室,谢医生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鼠标在CT图上拖来拖去。 “模型来了?” 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 “正好,我想换个缝合角度。” 林默把模型放在桌上,刚要开口,就被谢医生拉到电脑前。 “你看,这里,常规术式是先处理主动脉瓣,再置换二尖瓣,但是乐乐的室间隔缺损靠近膜部,这样容易损伤传导束。” 他拿起根铅笔当手术刀,在模型上比划着。 “我们可以反过来,先修复室间隔,用牛心包片做个补片,再处理瓣膜,这样既能扩大瓣环,又能避开传导束。” 林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个思路很有意思。 他抓起模型,手指模拟着缝合的路径。 “补片的尺寸得精确到毫米,不然会影响瓣膜功能。还有,牛心包片得用戊二醛处理24小时,不然容易出现排斥反应。” 谢医生点头,眼里的赞赏之意已经溢出来了。 “没错!还有止血,主动脉根部的小血管很脆,电刀功率不能超过30W,最好用双极电凝。” 两人讨论起来没完没了,中午的饭菜都是谢医生叫人从食堂里送来的盒饭。 “这里有问题,如果按照这个角度缝合,术后可能出现反流,角度差了,得再调整补片形状。” 谢医生接过模型,指尖在瓣膜上比划半天,眉头却越皱越紧。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做不到这一点…………” 林默察觉到不对劲,谢医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改变几度角度就可以了呀。 谢医生放下手里的笔,往椅背上一靠,突然笑了。 他抬起双手,那双手正在微微颤抖,幅度很小,但是以林默的观察力还是能观察到。 “因为,我长期有喝酒的习惯,时而还酗酒。损伤小脑共济功能,神经协调退化。” 林默看着谢医生摩挲着自己的双手,对于外科医生来说,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别这副表情,到时候这部分交给你来完成。” 谢医生重新拿起图纸,语气认真且严肃。 “双瓣置换术有两个前置条件,你知道吗?” 林默摇头,教科书上只写了适应症与禁忌症,怎么会提及前置条件。 “第一:主刀医生必须在显微镜下完成0.3mm的瓣膜置换后重建冠状动脉开口的血管吻合。” “第二:患者左心室射血分数必须超过50%,但是乐乐现在是48%,虽然差的不多,但术后可能会出现低心排综合症。” “所以,我们得用药物调理一周,每天监测心肌酶和BNP,等指标达标了才能手术。” “林默,你听好,这场手术里,你要帮我完成三件事,切入口,缝合口,完成置换。” 林默当场愣住,什么?他一个实习生完成这种超纲手术?开什么玩笑? 谢医生指尖敲了敲乐乐的病历。 “林默,听我说,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你接下来有一周的时间,这一周我会陪你一起练习,好吗?” 林默被谢医生的眼神吓到了,他咽了一口口水,艰难的点点头。 “我试试。” 谢医生突然笑了,眼里闪着怀念的神采。 “当年,我第一次主刀做双瓣置换,患者的射血分数也是48%。老院长也是让我等一周,然后给我一周的时间准备,结果呢?我成功了,所以你也能成功,明白吗?” “有志者,事竟成!” 林默将这句话记在笔记本上,字迹用力的几乎划破纸面。 一整天,两人都在办公室里讨论,到快下班时,林默的手机突然震动。 李妤发了条语音过来。 林默的心跳漏了半拍,连忙点开。 “林默………….我好像发烧了…………咳咳………….” 女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咳嗽声一下下的敲在林默的心上。 “谢医生,我有点急事。” 谢医生在身后喊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第十九章 见家长? “砰砰砰!砰砰砰!” 林默的手用力的拍打着房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忽闪忽闪的,将林默额头的汗照的发亮。 他已经敲了五分钟的门了,里面始终没动静。 林默心里有些害怕,这种情绪让他有些失控。 “李妤!你听到了吗?” 他对着门缝大喊,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我知道你难受,是不是动不了了啊?” 突然。 楼梯间里传来开门的动静,一个穿着睡衣的大妈探出头。 “小伙,嘿,小伙,你喊啥呢?小两口闹别扭了?” 林默没功夫理大妈,只是一味的拍门,声音震的楼道里的墙皮都往下掉。 大妈见林默不搭理,默默的将头缩回去。 “小伙长挺好,就是脑子不好使。可惜了可惜了…………” 林默实在拿这个防盗门没辙了,无力的坐在楼梯上,手无意的碰到兜里的手机。 “对对对,我帮你打120和119,李妤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林默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声音嘶哑。 正打开拨号界面,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李妤来电。 林默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接起。 “喂?我在你门口,快………….” “林默!你是不是傻?我发的消息你看全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咆哮,吼的林默脖子一缩。 “谁让你跑我家去的?邻居都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没人开门你就不会给我打电话吗!非要砸门!非要在楼道里喊我名字喊十多分钟?!!!!!!” 林默的脸“唰”地红透了,从耳根蔓延到脖子。 手指慌忙划开微信界面,老旧的水果手机突然卡顿一下,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市殡仪馆。” 林默点开位置分享,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 “李妤?你怎么去殡仪馆了?” 电话那头的咆哮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电子噪音。 “凌晨的时候………….我姑妈走了…………” 李妤的声音像在哼,轻轻的,一碰就会碎掉。 林默突然也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噎住他的喉咙,沉默良久。 “在那儿等着,我给你带药了。” 没等李妤回应,他挂断电话,转身往楼下跑。 大妈透过猫眼看见林默的身影擦过,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啧啧啧啧,谈恋爱还得看年轻人。” 林默在楼下破天荒的拦了一辆出租车,虽然贵点,但是这时候的林默已经想不到别的方式去殡仪馆了。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他好几眼。 “小伙子,家里有人去世了?” 林默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当回应了。 司机师傅也没计较,只是幽幽叹口气,打开音乐。 林默低头仔细翻看塑料袋里的药品,布洛芬,头孢………… “师傅,麻烦开快一点。” 司机咂嘴,微微皱眉。 车速加快,将路边的树木狠狠的甩在车后。 出租车驶进殡仪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林默突然有点害怕。 现在才晚上七点左右,天还没完全黑,能看见三个主体楼与靠近东边的停灵厅。 离着大概有几十米,停灵厅那边传来敲锣打鼓声,夹杂着不知男女的哭声。 林默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旧旧的衬衣,旧旧的西裤,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兜里那部用了三年的水果手机。 “算了。” 他深吸一口,摸出手机给李妤打电话。 “我到了,在外面,你出来拿一下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林默你是不是有病?我是病人啊!你让一个高烧患者出去吹夜风拿药?” 林默被吼的一缩脖子,举着手机的手差点将手机抖掉。 “我……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看看左边第三个窗户。” 林默顺着李妤的指引看去。 李妤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头发乱糟糟的扎在后脑勺,脸色暗沉,嘴唇发白,笑嘻嘻的隔着玻璃给他招手。 这一刻,林默的顾虑全都消失了。 推开大厅门,喧闹声像潮水一般袭来。 正中间的灵堂前,几个穿着白孝服的女人正跪着哭,应该是同行。两边的长凳上坐满了人,有人嗑瓜子,有人在聊天。 此时见门口有人进来,齐齐将目光转向他。 林默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手脚并用的往李妤的方向挪过去。 “这是谁?” “没见过啊?是李家的亲戚?” “看着像个学生啊?” 议论声一阵一阵的往林默的位置袭来,林默的脸越来越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妤,你同事?” 一个穿黑旗袍的大妈突然开口。 “看着面生啊?” 林默刚要开口解释,就听见李妤的声音传来。 “林默,快来快来。咳咳…………“ 声音带着些许压抑的雀跃,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林默连忙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药倒出来几粒,递到她嘴边。 “先喝点水,把药吃了。” 李妤皱着眉想拒绝,可对上林默的眼神,还是乖乖的喝了两口。 “啧啧啧,小伙子挺疼人啊。” “李妤谈男朋友了?” “腿好长,腰好细,皮肤好白。” “嘶哈嘶哈嘶哈………….” 林默的耳朵嗡的一下,像有个铜铃在耳边响起似的。 他张张嘴,正想解释,就看见李妤的脸也红了,低着头小声嘟囔。 “别…….乱说…………就是同事………….” “人小伙子大老远跑殡仪馆给你送药?小伙子在哪上班呢?多大了?家里干啥的?” 被李妤喊作三婶的大妈挤过来,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把林默搞的晕头转向的。 “三婶!人家是来送药的,你搁这查户口呢?” 三婶撇撇嘴,目光却还在林默身上打转。 人们的抱团吃瓜声吸引了李妤的父母,他们正在与殡仪馆的负责人商量葬礼的流程。 穿着白衬衫,带着一个黑框眼镜的李医生看向李妤和林默,突然就心中一顿绞痛。 自家的姑娘笑的像个大马猴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人男孩。 “完了,自家菜园子守不住了。” 李妤妈妈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远远的看着林默给李妤喂药喂水,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的绽放着。 “你好,我是李妤的父亲,李国生。” 李国生?这个名字好像听过,是在哪来着?突然,一个新闻片段出现在他的脑海。 省医院的心内科主任,李国生! 他下意识的站直身体,双手贴在裤缝。 “李…….李主任好,我叫林默,是市一医院的实习医师。” 这下轮到李国生惊讶了,林默?老谢打听的那个一医院的林默? 不过,上位者终究还是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 “多谢你跑一趟,小妤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林默感觉自己手心里全都是汗,幸好不用握手,不然就太尴尬了。 李妤在林默身后,露出个小脑袋,两只眼睛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国生。 李国生:女儿叛变啦! “呵呵呵,小林,你和小妤………….” 李国生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们的规矩就是这样,你们不接受那我们也不接你这单活了。” “不是,我们一开始谈的不是这个价啊?” “我们的规矩就是这样,一开始谈的那个叫上路钱,现在收的这个叫上桥钱。” “你们也太黑了吧?” 李国生跟林默打了个招呼,转身往那边走过去。 林默也觉得奇怪,拍拍李妤的手,让她在凳子上坐好,他也去看看。 第二十章 人脉 灵堂里的骚动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林默跟着李国生挤过去时,正好看见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男人正揪着李家的一个小辈的衣领。 “什么叫乱收费?这上桥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懂不懂啊?” “就是,不懂规矩就别乱说话,不给钱就等着你家人在奈何桥底下当野鬼吧!” 李家众人无一不是气的怒发冲冠,两眼喷火的看着那个男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个年轻男人冲上去一把将手上的孝帽砸过去。 “丧葬费给了八千,上路钱给了五千,现在又要上桥钱,怎么地你们是地府中间商?” 周围的家属瞬间炸锅,纷纷七嘴八舌的指责起来。 “就是!哪有这样做事的?” “这不趁火打劫吗!” “报警!必须报警!” 对方负责人却不骄不躁,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价目表。 “都给我看好了,我们都是明码标价,不管谁来了都有理!” 林默眉头越皱越深,按照李老倌说的,正规丧葬团队收费都是提前跟家属确认过的,像这种几次要钱的分明是混江湖的野班子。 李国生在一旁听的脸色铁青,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 “老李,别冲动,姐姐还在这呢………….” 李妤妈妈悄悄扯了扯李国生的袖子。 “这不是钱的事!你们这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李国生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度的愤怒与暴戾。 负责人听见这话,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李国生的肩膀。 “这位大哥一看就是文化人,不懂我们这行的规矩。这样说吧,这逝者走的急,魂魄不稳,可把我这一班子的师父累的不轻哟。” “放你娘的屁!” 李妤表哥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男人脸上。 混乱瞬间爆发,丧葬团队那边几个壮汉立刻围上来,推搡间,供桌上的长明灯被撞翻,灯油撒了一地。 “都住手!” 李国生怒吼一声,他的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当了多年医生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是这在灵堂闹事的还是头一回。 负责人捂着流血的嘴角,反而更嚣张了。 “好啊?敢打人?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王法!什么叫法律!” 林默看着眼前的闹剧,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他跟着李老倌干活这些日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景象? “李叔叔,冷静点。跟这种人置气划不来。” 李国生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紧接着从钱包里掏出来几张钞票,递给负责人。 “这些够吗?” 负责人笑了,接过钱,突然往李国生脸上一扔。 “这点钱打发狗呢?今天不赔我个几万块,谁都别想走!” 这句话像根火柴,瞬间点燃李国生的怒火。 他一把推开林默,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再说一遍。” 男人没料到李国生会突然爆发,踉跄着后退几步,随即梗着脖子喊道。 “怎么?想动手?我就告诉你们,我表哥是这片儿的差佬!你们今天敢动我一根手指…………” “够了!” 林默上前一步,挡在李国生面前,直视男人的眼睛,突然开口。 “李老倌,你认识吗?” 男人愣了一下,接着嗤笑一声。 “谁?我管他…………” “甄馆长,你总认识吧。” 男人的脸色明显变了,其实李老倌的名号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这样的野路子也不怕所谓的行内人的指点。 但是甄馆长就不一样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衣食父母而且还是当官的,市级殡仪馆馆长是科级干部。 “你……..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 林默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你现在马上带着你的人走。第二把你收的所有钱,退一半给家属。” 男人一愣,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显是懂行的,这行的规矩:看你做的不好,给你留个面子,退一半的款,两清。 “行!算你狠!” 男人招呼手下,将东西收拾收拾就麻溜的出去了。 看着闹事的人走远,灵堂里的家属这才松了口气,李妤表哥感激的拍着林默的肩膀。 “多亏你了兄弟。” 李医生看着林默,眼神里也带着些探究,实在没想到,这个瘦的跟猴一样的年轻人,就三言两语解决了这桩麻烦。 “林默,你…………” “李叔叔,我跟这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有点渊源,要是您信得过我,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安排吧,可以吗?李叔叔。” 李国生愣住了,片刻后点点头,他看得出来,林默不是在说大话,那种眼神,不是装出来的。 林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李老倌的电话。 “师父,有个急活接吗?” “啥活?多急?” “马上就得办。” 林默报了地址,说清了李家人的事。 “等着,我马上到。” 半个小时后,停灵厅的门被推开。 李老倌带着几个身穿黑色褂子的人走进来,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民乐乐器。 一走进来,李老倌就把灵堂内的布置看了个七分,突然发出“啧”的声音。 “这是谁摆的?该不会是你小子摆的吧?” 家属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林默上前正要把事情详细说一遍时。 “李先生?您是李承鹤李先生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妤的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激动的抓住李老倌的手。 “真是您啊!我老是在花鼓戏电视里看见您,您唱的可真好啊!没想到今天见着真人了。” “李承鹤?” “花鼓戏传承人,老艺术家?” “对!就是他!人家出场费要好几万的!” 李老倌被认出来,也不谦虚,双手抱拳,向众人拱手打招呼。 “这次是受我徒弟的邀请来帮场的哈,大家就不要拍视频拍照片了哈!感激感激。” 随后安排手下开始重新布置灵堂,例如香炉,挽联,长明灯等等。 林默从刚刚李老倌被认出来时就大脑宕机了,要不是李国生过来拉他一把,他恐怕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林默,真是谢谢你了。” “李叔叔言重了,这不是刚好凑巧嘛。” “冒昧问一句,你跟李老师?” “李老师是我师父,也刚拜师没几天。” “哦哦,这样啊…………” “林默!” 李妤凑过来,偷偷掐了他一把。 “行啊你,藏得够深的,连艺术家都认识。” 林默揉揉胳膊,突然想起什么。 “药吃了没?感觉好些了嘛?” “吃了吃了。” 李妤摆摆手,摇晃着脑袋,在林默身边转了一圈。 “小子!过来帮把手!” 远处的李老倌在喊。 第二十一章 丧鼓 “小子!过来。” 李老倌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将一个鼓槌递给他。 “人手没带够,这丧鼓你替我唱一段。” 林默愣在原地,手指下意识的抬起。 周围的家属都看了过来,眼里透出好奇之色。 “师父,我…………” 他刚想推脱,可对上李老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时,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老倌往鼓边挪了挪,腾出半张鼓面。 “别怕,就像我教你那样。” 三叠浪,先轻后重,换气强鼓点。 林默的手捏着鼓槌,下意识的敲起一个三连拍。 “开始吧。” 李老管往旁边挪了挪,独眼在香雾中眯成条缝。 林默深吸一口气,鼓槌落下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第一声很轻,像是初春的雨。 可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正如这鼓点的名字,三叠浪,一层又一层的浪花推着人往前走。 “好!”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声。 林默眼角余光瞥见李老倌的嘴角往上弯了弯。 他定了定神,思索着脑子里的丧鼓歌词。 “一送亡人上西天, 路旁开满白牡丹, 牡丹开的虽好看, 不如人间一碗饭…………”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 灵堂里的喧闹声渐渐停息,李妤的奶奶突然捂住嘴,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 “二送亡人过奈何, 孟婆汤里别回头, 前世恩怨全消透, 来世做个逍遥游。” 鼓点陡然变快,像急雨打在芭蕉叶上。 林默的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握着鼓槌的手却稳稳的定在鼓面上。 最让揪心的是最后一段,鼓点变慢,像是老人步履蹒跚的脚步,带着说不出的苍凉。 “三送亡人进地府, 莫念阳间儿与女, 纸钱化作千条路, 闭眼安心踏云走………….” 最后一声鼓槌落下,整个灵堂静的能听见窗外飞虫的簌簌声,林默的手臂还保持着挥槌的姿势,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 最先哭出声的是李妤的表哥。这个刚刚与人打架的壮汉,此刻蹲在灵前,双手捂脸嘴里反复念叨。 “妈,我错了,不该跟你吵架。” 紧接着,哭声像传染似的蔓延开来,三婶用手帕捂着脸,李妤妈妈靠在李国生的肩膀上,连一直神色严肃的李国生的眼眶都在泛红。 林默放下鼓槌时,发现一侧的李老倌也在揉眼睛。 老人用袖口蹭了蹭独眼,见他看过来,突然板起脸。 “看什么看?沙子眯眼了。” “林默,喝点水。” 李妤端着杯温水走过来,眼睛红的像兔子。 “你唱的……..真好。” 林默接过水杯,低头喝水时,听见李妤在旁边小声说。 “我家的氛围其实都挺严肃的,没想到你这一曲唱完,他们居然都跟着哭了。” “是师父教的好。” 林默把水杯递回去,耳朵有点发烫。 “臭小子,还学会谦虚了,行了,这儿没你死了,再点回去休息,明天早上还得上班。” 林默点点头,刚要转身,就听见李国生的声音。 “林默,我送你回去。”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李妤在他旁边推了一把。 “去吧,我爸的车就在外面。” 走出灵堂时,晚风带着香烛味扑面而来,林默打了一个寒颤。 李国生的车停在殡仪馆的停车场里,黑色的帕萨特在夜色里像块沉默的石头。 坐进副驾驶座,林默才发现车内没什么装饰,连脚垫都是非常普通的橡胶垫。 “安全带。” 李国生的声音很平淡,他发动车子,渐渐驶出停车场。 林默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总觉得李国生要跟他说些什么,可直到车子上了主干道,李医生都没有开口。 路过钟楼街夜市的时,李国生突然降下车窗。 “小妤小时候,总喜欢缠着我带她到这玩。” “那时候她才五岁,喜欢吃糖葫芦,喜欢吃棉花糖。” 林默看着李国生嘴角那抹笑意,原来再严肃的父亲,提起自己家人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马路,路灯稀疏得像是掉了牙的梳子。 李国生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仪表盘的绿光映着他严肃的脸。 要来了。 林默心中一沉,果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吗。 “林默。我希望你能跟小妤保持距离。” 林默张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别误会,我看过你的资料,父母双亡,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读完大学,可是你现在的经济状态连生活都无法保障,这些不是你的错,但是现实就这样。” 他从储物柜里拿出烟盒,却没点燃,只是捏在手里转动。 “小妤从小没吃过苦,她妈从小也宠她。这一切使得她对爱情完全没概念,对过日子也没有个概念。” 林默的指甲陷入肉里,巨大的屈辱感将他覆盖,他想过所有能说的话,但是都变成了心里哽咽的石头。 “我不是看不起你,相反,我很欣赏你,因为你得到了谢医生的认可。但是,这些不能代表你能给小妤想要的生活。”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这些,你现在什么都给不了,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给不了。” 林默的眼眶突然有点热,他想起李妤带他去玩的时候,想起李妤跟他一起值班的日日夜夜……..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李叔叔,您说的对。” 林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 李国生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对你不公平,但是希望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苦衷。” 车子重新发动,林默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路灯在黑案中明明灭灭。 “到了。” 李国生将车停在林默楼下。 楼道口堆放着别人扔掉的旧家具,一个瘸腿的衣柜斜靠在墙上,镜面碎成蛛网。 “谢谢您送我回来。” 林默疲惫的下车,对着李国生鞠了一躬。 “好好干,我相信你能成为一个好医生。” 林默没回头,只是默默陷入黝黑的楼道。 车子发动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帕萨特变成远处的一个光点,突然觉得好难受,眼睛里涩的厉害。 他摸出钥匙开门,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不知是哪里掉下来一个酒瓶子,滚落在台阶,最终摔得粉碎。 打开房门,出租屋的冷静扑面而来。 铁架床吱呀作响,墙上贴的海报边角也已经卷了起来,书桌上堆着的医学书也落了层薄灰。 林默把外套脱去仍在椅背上,刚要打开灯,就听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到家了吗?今天谢谢你啦【可爱】” 林默盯着那个笑脸表情,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落下。 他想回点什么,却发现任何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滴。 两滴。 泪水砸在窗台上,晕开一片小小的水渍。 林默抬手抹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灭了,黑暗中,林默的眼泪还在掉,砸在手背上,窗台上。 第二十二章 再相见 冰凉的自来水砸在脸上,林默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白布满血丝,胡茬铺满了下巴。 他扯下淋浴头,冷水顺着发梢淌进衣领。 冰凉的水激的他浑身打颤,却恰好压下喉咙口的哽咽。 躺在床上,林默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 一,二,三,四………… 直到眼睛发酸,也能让自己睡着。 不知熬了多久,林默猛地坐起身,摸出手机一看。 凌晨三点零七分。 他套上外套,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医院大门前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里飘着薄雾。 殡仪馆的面包车停在停车场里,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往车上抬担架。 白布罩着的轮廓在风里轻轻摇曳。 王大爷背着手站在旁边,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软尼薄袄。 他看见林默时,眉头突然皱成个疙瘩。 “林小子?这时候来上班?你属猫头鹰的?” 王大爷把烟蒂丢在脚下踩熄。 林默没说话,只是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稍微有些冷。 “不对劲啊,失恋了?” 王大爷凑近了些,眼神在林默的脸上扫来扫去。 林默的肩膀僵了一下,随即狠狠的甩了甩头。 “别装了,你这脸拉的跟苦瓜似的。跟你说,我当年…………” “王大爷。” 林默突然开口,声音沉默。 “我先进去了。” 王大爷却一把将他拉住,往太平间的方向拽。 “急啥,跟我来。” 太平间的铁门“吱嘎”一声,王大爷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坐。” 王大爷往藤椅上一躺,从抽屉里摸出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 “昨天晚上刚买的糖糕,可甜可甜。” 林默没接,只是盯着墙角的冰柜。 那些柜子整齐排列着,像一排排墓碑。 “说吧,是不是跟李丫头闹别扭了?” 王大爷咬了口糖糕,饼渣子掉在胸口上,老人连忙去捡。 林默还是一声不吭,保持着沉默。 王大爷啧了声,突然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站起身开始脱外套。 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老头衫,走到屋子中央,原地蹦了两下,胳膊腿拧得像麻花,嘴里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林默愣住了,这老小子大半夜作什么妖? “不像?那我给你换个曲。” 王大爷突然捂住脸,发出“呜呜”的哭声,像哄小孩似的凑到林默面前。 林默被他逗的一乐,嘴角刚弯起,眼眶却突然泛红了。 笨拙的安慰像是一剂良药,化解了林默心底的苦寒。 “行了行了,赶紧把衣服穿上,别冻着了。” 林默站起身拽住王大爷的胳膊,老头的肩膀骨瘦如柴,林默只是轻轻一带就给带了过来。 王大爷嘿嘿笑着,慢条斯理的拿起外套穿起来。 “这就对了,笑一笑十年少。” “是不是她家里人不同意?” 林默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我当多大事儿!” 王大爷往地上啐了口。 “想当年,你爸追你妈,你妈家里也嫌你爸是个护士没前途。结果呢?还不是成了?” 林默很少能从别人嘴里听见自己爸妈的往事,也是来了兴趣。 “我爸…………” “你爸那时候可倔的不得了,就得娶你妈,谁来说都不行,最后你妈被感动的不行,偷了家里的户口本跟你爸扯证了呗。” 林默听的津津有味,拿起桌上的糖糕咬了一口。 甜腻的豆沙在舌尖化开,一点点困意涌上来。 “困了就睡会儿,在我藤椅上凑合一晚。” 王大爷把军大衣递给他,转身走出太平间。 林默确实累了,人在低温环境会很容易睡着,大概是因为睡眠能更好的储存能量。 他的呼吸均匀绵长,似乎是做了个好梦。 清晨,林默突然惊醒,太平间外的光线透进来显得有些昏暗。 他摸出手机一看,上午八点整,迟到了! “糟了!” 林默弹起身,军大衣滑落在地,他顾不得捡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手腕撞到桌角,疼的他呲牙咧嘴。 太平间的门被推开,阳光刺的他睁不开,今天医院的人格外的多,林默往楼上跑时,不断有人扭过头看向他。 林默此时却顾不得那些了,他心里纳闷,谢医生没给他发消息? 心外科的走廊没什么人,护士站的小护士正低头写护理记录,看见他时突然问道。 “小林医生?你怎么才来?谢医生找你好几趟了。” 林默刚想解释,办公室的门打开,谢医生探头出来,看见林默时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脸色那么差?” 林默脸色微红,支支吾吾的说道。 “压力…………有点大。” 这应该不属于撒谎吧? “压力大是好事,说明你上心了。正好,我带你去省医院参观学习,就当特训了。” “省医院。” “我师兄这两天有台手术,你正好可以去参观学习一下。” “您师兄?” 谢医生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说道。 “嗯,我师兄姓李,心外科的一把手。你也别太有压力,他人还不错。” 林默的脚步像灌了铅。 省医院?姓李?心外科一把手?那不就是李国生嘛! “谢医生,我……..” 他想找个借口推托,比如乐乐的术前方案还没完善,比如科室有事一类的。 “别磨磨蹭蹭的,我找你一早上就为了这事。” 谢医生回屋里拿了个黑色公文包出来。 “车在楼下等,你要是腼腆内向呢,去了就少说多看就行,学东西要紧。” 林默闻言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医院楼下,黑色轿车已经等着了。 谢医生坐进副驾驶,林默犹豫半天,还是拉开后座门坐进去。 车子缓缓驶出医院时,谢医生突然回头吓了林默一跳。 “紧张?” 林默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谢医生会意,回头看着前方的道路,悠悠开口。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省医院的大楼可比市医院气派的多,很多楼体都是新建的,连停车场都是带遮阳篷的。 林默跟着谢医生走进门诊楼,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崭新的导诊台,这里的气氛似乎要比市医院轻松些。 心外科的病房在五楼,电梯门开时,林默好似有感应一般心跳加速。 他看见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在与别人说话,正是李国生。 “谢老师,我去趟洗手间!” 林默几乎是落荒而逃,慌不择路的拐进一旁的消防通道。 林默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直冒。 但是都已经来了省医院,能逃避吗? 深吸一口气,林默转身向谢医生与李医生走去。 “李主任好。” 李国生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是我带的实习生,林默。” 谢医生拍拍他的肩膀,颇为骄傲的介绍着。 “这小子可聪明,就是胆子太小了,这次带他来见见世面。” “小林医生年轻有为,走吧,其他医生已经在手术室等着了。” 林默松了口气,默默的跟在后面。 会议室外,一群看起来年纪挺大的医生站立在门口,见着李医生与谢医生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问好。 林默看着这一幕幕,内心也泛起了些许涟漪。 如果,有天,我能做到这个地步。 “林默!来!” 谢医生朝他招招手,拍了拍一个椅子。 “坐这,一会儿学习一下省医院的会议交流模式,别怕。” 最后的别怕两个字,轻轻的钻进林默的耳朵里。 “嗯,老师,我会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二尖瓣球囊成形术 省医院心外科会议室的实木长桌十分大气,林默坐在最尾端,身边是和他一样的实习医生。 李国生走到会议桌主位,将u盘插入投影仪接口。 “今天的病例有点意思。” 李国生按下遥控器,白板上立刻浮现出一张超生心动图。 “46岁,男性,风湿性二尖瓣狭窄,瓣口面积0.8cm平方,属于重度狭窄。” 林默坐在后面,周围人的指尖在笔记本上快速滑动。 他当然认得出这是典型的风湿热后遗症,瓣膜交界处的纤维化粘连,将原本可以自由开合的瓣口挤成狭窄的缝隙。 在患者的超声报告里,左心房已经扩大到45mm,肺动脉收缩压高达50mmHg,这些数据,无一不让林默感到心惊。 台上的李国生的描述继续。 “患者五年前就有活动后气短,却一直没有正规治疗过。” “直到上周突发咯血,急诊CT提示肺淤血合并支气管静脉曲张破裂,这是非常典型的‘二尖瓣面容’并发症。” 李国生调出术前评估表,红色批注在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 “球囊成形术的指征很明确,但是风险点不少。” “比如:瓣膜钙化程度,超声显示瓣叶增厚达3mm,交界区钙化面积分4分,扩张可能有撕裂。” “比如:左房血栓,食道超声发现左耳有1.2cm的附壁血栓等等。” 会议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默注意到前排几位主任级别的医生表情渐渐凝重,有人开始无意识转笔,有人在轻叹。 他知道,风湿性心脏病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下已经不算是罕见病了,但是病情进展到这种程度才来就诊的病例无疑是对医护人员的严峻考验。 林默的笔尖突然停在‘血栓脱落’这四个字上。 他记得父亲留下的书籍里提到过:左心房血栓脱落最常引起的是动脉栓塞,容易导致脑动脉,肢体动脉,内脏动脉等堵塞。 其后果则分别是:脑梗死,急性缺血,肺栓塞等等。 与此同时,台上的李国生声音陡然增高。 “术后并发症更要警惕。” 李国生的激光笔在“重度肺动脉高压”这几个字上停留。 “这类患者的肺血管床长期处于高负荷状态,术后左心功能突然改善,反而可能诱发反跳性肺水肿,心包填塞,心律失常等等,这里的每一项都可能致命。” 后排的几位实习生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林默抬头正好撞上李国生的目光。 这一刻,林默的心中突然燃起熊熊的斗志,他不嫉妒李国生的主任头衔。 他只是羡慕这种站在前沿,掌控全局的底气,每一个手势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数十年经验中沉淀出的从容。 这,也正是他此刻最渴望拥有的东西。 “我的初步方案是lnoue球囊扩张,分三次加压至30atm。术前48小时强化抗凝,术中经食道超声实时监测,备好体外循环团队以防不测。” 会议室里立刻响起议论声,多数人点头认可。 林默却盯着图中球囊的位置微微皱眉。 常规的房间隔穿刺点在卵圆窝,但是这个患者的左房扩大明显,间隔形态已经发生改变。 如果按照标准点穿刺,可能增加心包填塞风险。 “谢医生,你的意见呢?” 李国生的目光转向坐在他左侧的谢医生。 谢医生站起身,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调出患者的三维重建图,指尖在二尖瓣模型上丈量着。 “李主任的方案很稳妥,但我有个补充。” 他指向屏幕上的瓣口测量数据说道。 “患者瓣环直径28mm,常规会选26mm球囊,但考虑到钙化程度。” “我建议先选用24mm预扩张,再换成26mm完成成形。这样可以降低撕裂风险,尤其是适合这种瓣叶弹性评分较低的病例。” 会议室里立刻响起赞同的低语,几位资历较高的医师好似被点醒了一般,立刻在笔记本上记录。 “另外,关于术后监护…………” 谢医生话音未落,突然看向后排的林默。 “林默,你来说,这类患者术后24小时最需要监测的指标是什么?” 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默。 有惊讶,有质疑,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林默的心跳骤然加速,周围的窃窃私语传入他的耳朵里。 “这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谢医生怎么突然叫他?” “这么年轻,怕是回答不了吧,谢医生为难人家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医生,却见男人正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 那眼神像是一针强心剂,瞬间压下他心里的慌乱。 “是…………是肺动脉楔压和脑钠肽。” 林默站了起来,声音虽然有些紧张却吐字清晰。 “风湿性二尖瓣狭窄患者长期左房压升高,肺血管存在重构,术后即使左心功能改善,但肺动脉高压也可能持续存在。” “肺动脉楔压能直接反映左房负荷,而脑钠肽则是心功能不全的敏感指标,两者结合能更早发现反跳性肺水肿。”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刚刚那几个开口的医生此刻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 林默拉开座椅,缓缓走到台前,向谢医生与李医生欠身后,手指在屏幕上点下。 “这个位置,穿刺点的选择。患者左房扩大导致房间隔形态改变。” “建议,结合三维超声定位,将穿刺点稍向前移2mm,避开冠状静脉窦开口,降低心包填塞风险。” 说着,林默调出自己手机里做的笔记。 “这是我之前收集的30例重度二尖瓣狭窄患者的病例报告数据。” “其中6例出现过穿刺相关并发症,均与间隔形态异常有关。” “若能前移穿刺点,并发症发生率能降低40%。” 李国生的眼睛微微瞪大,前排的几位主任医师也开始低声讨论。 片刻后,一道突兀的掌声响起。 “这个观察很细致,年轻人能注意到这种细节,不容易。” 一位坐在会议室最外侧的老教师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赞许。 有了老教授的带头,会议室的掌声毫无预兆的响起,从稀疏的几下渐渐汇成热烈的一片。 “老院长。” “老院长!” 谢医生与李医生齐齐向老教师行礼,语气里带着恭敬。 老院长深深的看了一眼林默,向众人点头致意,走出会议室。 会议结束时,阳光已经爬过会议桌的中线。 谢医生搂着林默的肩膀往外走。 “不错不错,观察的很细致。下午这台手术你跟我们一起,作为巡回护士吧。” 林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我?上这台手术?” “怎么?不敢?” “不是!” 林默连忙摆手,脸颊因为激动而染的绯红。 “资格是靠实力挣的,不是靠时间等来的。” 谢医生的神色严肃,语气十分坚定。 “谢医生!” 李国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快步走上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台手术难度不小,涉及到复杂的瓣膜成形,按规定,实习生不能参与这种级别的操作。” 谢医生闻言,将林默拉到身侧,目光平静地迎上李国生。 “李主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我不都是从实习过来的?如今你成了一把刀,我也成了一把刀,难道不该感谢当年老院长的伯乐之恩?” 他拍了拍林默的后背,头颅扬起面上全是骄傲之色。 “这是我的学生,他的能力我担保。” 李医生怔怔地看着锋芒毕露的谢医生,满是不可置信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又喝大了? “唉。” “下午两点手术开始,林默提前半个小时进入手术室,熟悉器械。” 李国生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匪夷所思。 林默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谢医生在帮他出气的感觉。 悄悄望向谢医生,好吧。 谢医生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觉得林默行。 第二十四章 手术进行中 林默被谢医生带到省医的食堂,林默摸着自己兜里的手机。 好像没剩多少钱了啊,省医院的花销不得高的吓人? 谢医生看着林默的神情笑着摇摇头。 “在省医食堂,医护人员餐食免费的。” 林默吃惊的“啊”了一声。 逗得谢医生拍了拍林默脑袋。 “傻小子。” 这顿饭林默吃的可开心了,恨不得每样菜都吃一遍,但是想到下午的手术。 吃饱了脑子不清醒。 下午一点,林默告别谢医生,说要去做准备了,谢医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消毒室。 林默站在感应水龙头前,十指反复揉搓着指缝的泡沫,七步洗手法的每一个步骤都要做仔细。 直到掌心能摩擦出吱吱声,林默才关掉水龙头,用无菌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 林默抚摸着绿色手术服,布料虽然粗糙,但也让他心神激荡。 这是他梦想的场景,如果有天他能主刀的话………… 回过神来,他对着镜子系紧腰带,塑料卡扣“咔哒”一声锁死。 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格外明亮的眼。 手术室的感应门缓缓滑开,冷气裹挟着消毒水味袭来。 十二号手术间比市医院大了近一倍,中央的无影灯像朵盛开的银色莲花。 周围的一切都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神圣,熠熠生辉。 他拿起文件夹抽出病历单,虽然吃饭时已经和谢医生讨论过一遍又一遍,但是林默还是要再次回顾一下。 “陈建军,身高175cm,体重78kg二尖瓣瓣口面积0.8cm平方,肺动脉收缩压50mmHG…………” 林默的指尖划过“经食道超声提示左心耳附壁血栓”这一行字。 突然想起上午李国生强调的抗凝方案,连忙翻到用药记录。 华法林剂量3mg/日,INR值2.3. 林默点点头,是安全区间,随后他又搬来高脚凳坐在器械台旁。 清点器械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种奇异的律动,与银白色的手术室融为一体。 “新来的?” 一个女声响起。 林默抬头,看见一个穿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推车里堆着包装好的无菌包。 她的胸牌上写着“巡回护士赵萌萌”,语气轻松俏丽。 “嗯,市医院来学习的。” 林默低头继续清点,声音透过口罩变得闷闷的。 赵萌萌推着车进来,路过林默身边。 “第一次来省医?那你可要注意了,我们李主任可严了,上次有个规培递错钳子,当场就被骂哭了。” 林默没接话,只是把清点好的器械清单放置在文件夹内。 他的目光落在手术台旁的除颤仪上,这台飞利浦的除颤仪比市一院的先进的多,能自动识别心率并调整能量。 一点半,几名护士推着患者进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王芳,眼神很锐利。 看见室内林默与赵萌萌两人,没说话,只是挥手在林默的手术服袖口画了个圈,示意他站到无菌区。 两人配合着铺无菌单,将患者层层叠叠盖住,只露出胸口的手术视野。 “谢医生的学生?” 王芳突然开口,手指灵巧的将缝合线穿过持针器。 林默正在贴电极片的手顿了顿应了声。 “上午会议上表现的不错。” 王芳的语气很平淡,她将持针器递过来,林默伸手接住。 下午两点整,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谢医生走在前面,李医生随后,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走到手术台前突然安静了。 林默已经把术前标记做好了。 “准备的挺充分啊。” 李国生的目光在红线上扫了一眼。 谢医生头往身侧点点。 “站第一助手位。” 林默又被吓住了。 怎么和上午说的不一样,不是说巡回护士吗? 林默刚准备开口时,手术室的玻璃墙外引起了他的注意。 玻璃墙外突然挤满了人,一圈又一圈,白大褂像涌动的潮水。 赵萌萌踮脚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来了二十多个医生,都是来观摩学习的。” 谢医生正在戴无菌手套,看向李国生笑了笑。 “今天我和我学生一块给你当助手了啊,师兄你可别掉链子。” 李国生撕开手套包装的动作停了,随即加快速度。 “放心,有你给我兜底我怕什么。” 两人一来一回使得手术室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麻醉准备好了吗?” 李国生的声音陡然严肃。 “准备好了,主任。” 麻醉医生看了看机器上的生命体征曲线,点点头道。 李国生抬头看了眼时间,拿起手术刀。 “开始!” 刀尖切入皮肤的瞬间,林默的呼吸紧张的屏住。 李国生的手法快的惊人,刀刃像有生命般划过皮下组织,出血点刚冒头就被电刀精准点住。 谢医生递器械的动作稳且快,几乎是李国生刚伸手的同时,器械就稳稳落在掌心。 “分离胸骨。” 李国生的声音透过口罩。 林默连忙递上胸骨锯,并且注意观察监护仪上的血压变化,收缩压从120降到105,又慢慢回升110. “体外循环准备。” 谢医生突然开口,他的目光落在氧饱和度上,数值刚降到95%。 林默的心猛的一跳,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五分钟, 这意味着手术进度比计划的的更快。 李国生正在游离主动脉,手指的动作轻柔谨慎。 玻璃墙外观摩的医生们都屏住了呼吸,有人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有人对着手术野指指点点,还有几个实习生神色羡慕。 正是上午参加了会议的那几位,他们认为林默能参加这种级别的手术,并且还是一助。 这对于他们来讲简直是天方夜谭。 “阻断主动脉。” 李国生的声音打破寂静。 林默迅速递上阻断钳,金属钳口闭合的瞬间,他感觉那把钳子好像咬在他的动脉上一般,吓了一跳。 “降温至32度。” 谢医生盯着体外循环机的屏幕,快速滑动屏幕。 林默则是观察着心脏跳液的注射器上,4:1含血停跳液,钾离子浓度20mmol/L。 这些数据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液体顺着主动脉根部的灌注针缓缓注入,心脏的搏动渐渐微弱,最终停在了舒张期。 “切开左心房。” 李国生拿起剪刀,刀刃精准地落在房间沟附近。 林默眼疾手快的用拉钩暴露术野。 左心房的血液已经被吸引器吸净,但一个异常引起了林默的注意。 左心耳的位置有异常凸起,他连忙提醒。 “李主任,左心耳血栓可能有残留。” 李国生的动作没停,只是用吸引器头轻轻探查。 “确实有,小的,已经机化了。” 他夸赞一声,示意林默递上取栓钳。 “要不是你提醒,可能要出大问题。” 林默的手心突然冒汗,确实,机化血栓一旦脱落,就可能顺着血流冲进脑血管,造成致命的脑梗。 李国生取栓的动作格外小心,钳头张开的角度控制在30度以内,像夹起一片破碎的羽毛。 “球囊准备。” 取完血栓后,李国生的语气和表情明显轻松不少。 林默递上lnoue球囊导管,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类器械,球囊的薄膜薄的像蝉翼,却能承受39atm的高压。 李国生将导管送入二尖瓣口时,林默眼尖的观察到意外。 “李主任,注意方向,偏了两度。” 李国生微调了下导管角度,超声探头立刻显示球囊正对瓣口中央。 “观察力不错,很棒。” 李国生按下加压泵,球囊膨胀度声音像是气泡的声音一般。 “第一次加压15atm。” 林默盯着超声屏幕,二尖瓣的瓣口从鱼嘴样慢慢展开。 “第二次25atm。” 球囊再次膨胀,林默突然发现瓣叶的一处钙化点在高压下微微发白。 “主任,后叶有钙化!” 李国生立刻减小压力,护士上前为他擦干额头上的汗。 “好小子!” 随后示意谢医生调整超声角度。 “确实有,改为20atm。” 第三次加压结束,瓣口面积已经扩大到1.8cm平方,远超预计到1.5cm平方。 玻璃房外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叹声,有人开始鼓掌。 林默看着李国生和谢医生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的经验与技艺都是远超现在的林默,这也正是林默需要学习的东西。 “准备关雄。” 李国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 就在这时,监护仪突然爆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血压下降!收缩压70mmHg!” 麻醉师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第二十五章 李老倌的电话 麻醉师的声音颤抖着,整个手术室轻松的气氛又一次凝固。 林默几乎是趴在监护仪上,红色的光刺激着他的瞳孔。 “净食道超声!” 李国生快速的指挥众人开始进行紧急方案。 超声探头在谢医生的手中调整角度,屏幕上的影像也随之晃动。 “二尖瓣后叶腱索断裂,瓣口反流………….” 谢医生的脸色煞白,眼神里居然有过一丝诧异。 李国生的额头也再次渗出冷汗,他拿着持针器的手顿在半空中。 监护仪上的心率已经窜到了140次/分,血压还在持续下滑,每一秒的延误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但李国生此时心中满是苦涩,终究是年纪大了,此前长时间握刀导致的肌肉僵直正在慢慢蔓延。 他很清楚,他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可能再完成任何精细操作。 更别提这种需要在0.5mm范围内精准缝合的操作,只要他的手抖动哪怕0.1度,都会对瓣叶造成二次损伤。 “我来!” 谢医生突然开口,他从李医生的手中接过器械,可当他靠近术野时愣住了。 但仅仅是片刻,谢医生颤抖着将持针器在指尖绕了半圈后又放下,眼神落寞。 玻璃墙外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沉默了,唯独仪器发出的机械声在提醒着时间流逝。 “林默!” 谢医生转过身,眼神落在林默身上。 “你来!” 这句话像道惊雷,在手术里炸开。 什么!实习医生操作! 0.5mm精准缝合! 李国生猛地抬头,顾不得无菌概念,一把抓住谢医生的胳膊。 “你疯了!” “他能行!” 谢医生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将持针器递给林默,眼神温柔,语气缓缓。 “我相信他,而且,就算你还有余力,难道你能带菌操作?” 李国生与林默两人大脑一片空白,时间在三人身边流逝。 “我…………” 林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相信自己!” 谢医生再次抬高手中的持针器,语气中的肯定再重一分。 “血压65/40!” 麻醉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默深吸一口气,接过持针器,轻轻甩头,将所有杂念甩出脑海。 “暴露术野。” 他眼神锁定在飘动的瓣叶上。 “吸引器靠近,保持术野清晰。” “后叶边缘0.3cm处进针,角度30度。” “第二针,间距1mm,注意避让冠状静脉分支。” 三人的声音在手术室中分别响起,或低沉,或亢奋,或冷静。 玻璃墙外,手术室内。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放缓了呼吸,甚至有人开始憋气。 生怕一丁点的声音都会影响中央那三人的全神贯注。 林默的额角渗出汗水,他的手臂开始发酸,指尖的触感却越来越敏锐,谢医生和李医生一左一右的辅助。 当最后一个结打好,经食道超声显示反流消失。 二尖瓣的启闭功能恢复正常,监护仪显示血压开始缓慢回升。 警报声终于变成平稳的滴滴声。 “成功了!” “好耶!” “我的汗毛都立起来!” 手术室里先是死一般的安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掌声。 麻醉师瘫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护士们眼里闪着泪光,玻璃墙外人群有人互相拥抱,有人举手欢呼。 林默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发紧,紧的他连呼吸都困难。 只能任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额角的汗水,在口罩里积成小小的水洼。 李国生看着林默的身影,久久无言。 谢医生在旁边笑的毫无形象,他双手举在胸前。 “我就说你小子能行。” 手术收尾的工作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时间正好到了下午五点。 林默脱下手术服时,只觉得手臂已经麻得抬不起来。 缓缓走出手术室,走廊里还聚集着不少人。 周围几个实习生围上来要联系方式,林默红着脸一一回应,部分护士小姐姐情不自禁的想逗逗这个腼腆的大男孩。 好不容易人群散去,他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打算等谢医生一起回市医院。 没过多久,消毒室的门开了。 林默连忙迎上去,出来的却是李国生,两人相视无语。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林默低垂着头不敢与李国生对视。 “等谢医生?” 林默点点头,心里有点发慌。 却听见李国生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些歉意。 “林默,之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林默愣住了。 “我让你和小妤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你家世不好或者因为你的前途如何。” “我看着你的样子就想起你爸。” “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走上和你爸一样的道路。” “与整个医疗系统为敌。” 林默闻言,猛地抬头,瞪大眼睛。 “我爸他?什么为敌?” 他的呼吸急促,他只知道他爸是个普通护士,怎么就扯上与整个医疗系统为敌了? “所以。” 李国生转过身,白大褂的下摆飘动。 “不是你不好,而是这条路是死路,我不能看着小妤自投苦海。” “李叔叔!我爸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默站起来,无助的想抓住李国生的衣角。 可李国生好似逃跑般,快速的消失在林默面前。 林默想去追,兜里的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林默的手机一般没人打电话,一旦有人打那就只能是大事。 “喂?师父?” 林默接起电话,声音发颤。 “小子,在忙呢?” 李老倌的声音有些奇怪,说不出的感觉。 “晚上有活,来不来?” 林默闻言连忙点头,这两天忙着医院的事,晚上没做兼职,钱包已经告急了。 “来!当然来!” “对了。” 李老倌突然压低声音。 “听说你谈恋爱了?” 林默听的一愣,脑海中回想起王大爷的样子,后槽牙都咬碎了。 “没有啊!师父!” “哎呀,谈了就谈了,那姑娘挺好的,长得俊性子也好,和你挺配。” “师父!我们就是同事!” “好好好,同事,同事,看给你激动的。那什么,你那东西还在吧?” 林默被问的莫名其妙的。 “什么东西?” 李老倌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吐出三个字。 “童子身!” 林默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快要滴血。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生怕有人听见,压低声音吼道。 “我没谈恋爱,当然…………当然还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晚上七点我去你家楼下接你!” 说完,李老倌匆匆挂断电话,留林默一人在走廊里发呆。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谢医生走了过来,白大褂搭在胳膊上。 “发什么呆呢?走了,下班回家。” 林默连忙收起手机,跟上谢医生的脚步。 他的心里从此刻开始变得既不平静,爸爸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六章 横死 林默站在出租屋楼下,看了看手机。 李老倌说七点来接,现在是六点五十几。 放好手机,耳边传来汽车声。 李老倌的面包车果然准时出现在巷口。 “上车。” 李老倌坐在副驾摇下车窗。 林默拉开后门坐进去,车内依旧是熟悉的香烛纸钱的味道,屁股刚坐稳,面包车猛地往前一窜,差点给林默甩到后备箱去。 “师父,这次是谁家的事?” 林默扶着前排座椅靠背,好奇的问道。 李老倌没回头,只是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支烟叼砸在嘴里。 打火机“咔嚓”响了好几声才点燃,烟味与香烛味混杂在一起呛的林默连连咳嗽。 “是咱们自己家的事。” 老人的声音裹在烟圈里,透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林默闻言一惊,他不懂李老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干活时,坐你旁边的那两个女人不?” 林默愣了一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两张脸。 一个颧骨很高,笑起来有些歪嘴;一个脸颊有些肉,但是不爱笑。 “记得,当时有一个还跟我笑来着。” 李老倌突然嗤笑一声,打开车窗将烟头丢出车外。 “那两个女人是一对姐妹,两个人都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横死。” 李老倌盯着窗外掠过的街灯,一字一顿地说。 “师父,到底是咋回事啊?” 李老倌深吸一口气。 “两天前,她们两在隔壁市接了个私活,听说是个老太太,上吊走的。” 林默闻言眉头越皱越紧。 上吊的人怨气极重,哭丧时更要当心,不能出半点差错。 “那老太太…………..” “听说是跟儿子吵架,半夜在风扇上挂了根皮带,一丢脚就走了。” “人走的急,眼皮都没合上。主家怕晦气,请她们去哭一哭,化解一下怨气。” “哪知道,这两姐妹趁半夜,见主家人睡着了,竟偷偷摸进棺材里,从人老太太的手里摘了两枚金戒指走。” “她们疯了吗!” 林默失声喊道,逝者的东西,尤其是贴身的首饰,那是跟着死者一生的物件,碰了就是跟死人抢东西,这可是行当里最大的忌讳。 李老倌苦笑一声,把车窗摇起来。 “可不是,那戒指是老太的陪嫁,戴了五十几年了,据说里面还刻了字。” “她们俩倒好,揣着就跑,只跟孝子打了个含糊的招呼就走了。” 林默的心提到嗓子眼,隐约猜到了后面的事。 “主家没发现?” “发现了能怎么样?要证据没证据,要监控没监控,第二天一整天,主家那边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两姐妹以为捡了个便宜,盘算着第三天一早就去卖掉换钱。” 面包车突然减速,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发出“噶”地一声。 林默抬头一看,殡仪馆的大门就在眼前。 “怪事,就是从那天夜里开始的。” 李老倌的语气变得很奇怪,好像怕谁听见一般。 她们住的那间出租屋在老城区的顶楼。 因为天气热,两姐妹舍不得开空调,于是就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风吹进来,姐姐突然说,怎么有股烧纸味。 妹妹仔细闻了闻,没有啊?这六楼上怎么会有人烧纸钱的味道能飘到这来。 姐姐想想也是,只当是自己幻觉了。 夜里十一点多,姐姐翻来覆去睡不着,隐约听见有人在敲门。 笃,笃,笃。 敲的很有节奏,很慢。 姐姐确认自己没听错,疑惑的起身去客厅检查房门。 走到客厅里时,那敲门声更大了。 姐姐心里发毛,谁大半夜的敲人家门啊? 但是害怕归害怕,该开门还是得开。 她壮着胆子,骂骂咧咧的去开门,扭开门锁一看。 门外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姐姐被吓得双腿发软,愣在门口不敢走动。 却在这时,那敲门声又响起来。 姐姐呆呆的看着门外,声音不是从大门传来的。 循着声音望去,妹妹的房门正有节奏的发出声响。 笃,笃,笃。 姐姐不管不顾的就往屋外跑,一边跑喊,有鬼呀有鬼呀。 妹妹在屋里被姐姐的声音惊醒,哆哆嗦嗦的披件衣服出来找姐姐。 在楼底下,姐姐给妹妹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姐姐担心是因为拿了戒指,老太太回来报复了。 妹妹却嘲笑说姐姐胆子小,自己吓自己,要是姐姐害怕那就两个戒指都归她。 姐姐当然不肯了,于是两姐妹又结伴回到房子里,睡在一个屋里。 刚关灯,那灯泡好像电压不稳一样,闪了几下彻底没了光亮。 姐妹两人吓的够呛,抓起被子躲到墙角去。 妹妹眼尖,看见衣柜上的全身镜里好像有个影子。 妹妹推了推身旁的姐姐,问姐姐有没有看见镜子里的人? 一连推了好几下,姐姐没理她。 她回头一看。 一个老太太穿着黑色的寿衣坐在她旁边,伸出手,手指上还有两个戒痕。 “后来怎么了?师父。” 林默紧紧拽住李老倌的胳膊。 “后来,第二天,邻居看她们房门开着,走进去一看。” 李老倌的语气低沉,眼神里也有些慌乱。 “那两姐妹整整齐齐的躺在床上,眼睛瞪的大大的,邻居大着胆子上去,一探鼻息。” “没了,两人都没了。” 林默被吓得一哆嗦,情不自禁的离李老倌更近一点。 “后来,警察来了,法医也来了,检查说是心肌梗死。” “啊?” “谁知道呢,反正我也是听说罢了。” “走吧。” 李老倌拍拍林默的肩膀,语气落寞的说道。 “进去准备东西,她们俩的后事,总得有人料理。” 林默没动,他盯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师父,她们的尸体………….” “在停尸房呢,主家那边没人认领,甄馆长没办法,只好托我来给她们做个简单的仪式,送她们最后一程。” 风突然变大,吹的走廊里的白幡呼呼作响。 “师父,又不需要哭丧,你叫我来干啥?” 李老倌闻言,突然愣住,老脸上闪出一朵红云。 “废话,你师父我也怕啊!” 第二十七章 超度 停尸房的铁门被推开时,一股寒气顺着裤腿往上窜。 林默下意识的裹紧身上的薄外套,殡仪馆的停尸房还是头一回来。 “师父,咱………….能走快点吗?” 林默的声音发紧,两手攥着李老倌的衣角。 刚刚李老倌描述的那两个女人的死相实在太过传神,吓得林默一愣一愣的。 李老倌发出“啧”的一声,脚步更慢了。 “咋了?怕了?手术台上那样你都不怕,见两具尸体你倒怂了?” “再说了,真要有鬼,你躲我身后有用?” 话虽如此,老人还是往旁边挪了挪,让林默能站的更近些。 停尸房的冰柜和太平间的不太一样,太平间的冰柜每一格都要更大一些,柜门还会有编号,档案什么的。 停尸房的则是简陋些,一格一格紧凑的拼在一起。 “就是这两个。” 李老倌在37号,38号冰柜前停下,指节在金属门上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回响。 “37号是姐姐,38号是妹妹。” 林默的目光扫过柜门,看见女人的照片,立刻就像是触电似的缩回去。 “搭把手。” 李老倌扳动冰柜把手,液压杆发出“嘶”的排气声。 白雾瞬间涌出来,在金属格周围凝成一片白气。 林默慌忙照做,金属床脚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当那具被白布包裹的躯体从冰柜里滑出时,心里的害怕到了极点,反而不怕了。 “师父,你说故事里尸体会坐起来是真的假的?” 李老倌正弯腰解开固定带。 “坐起来?这不是你们医学的范畴吗?” 李老倌瞪了他一眼,手指向金属床上的尸体。 “冰柜里冻了三天了,骨头关节早定型了,想坐也坐不起来。” 李老倌都这样说了,林默还是有点忌讳。 直到李老倌将第二具尸体也推出来,他才发现这两具尸体的姿势一模一样,正要问李老倌时。 “发什么愣?” 李老倌指了指另一个推床。 “一人推一个,往停灵厅那边走。” 推床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林默的眼睛不住的往床上瞄,他还是有点怕。 “别看了,越看越怕,越怕越会出事。”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是童子身,阳气重,这些东西近不了你的身。不然你以为你师父真是害怕,要你作陪?” 林默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憋回去。 “信不信由你,要不是你师父我早就破了童子身,这活还叫你干嘛?” 林默撇撇嘴没说话,他现在对这老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就会唬人。 停灵厅的门被推开,李老倌早就把东西布置好了。 厅中央摆放着几张八仙桌,垒起来,像一个台阶。 第一排的供桌上摆着三碗白米饭和两双筷子,一个香炉。 “把人挪过去。” 李老倌指了指法坛边上,自己则是去角落里翻找东西。 一个超大的行李箱被拉开,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桃木剑,黄纸条,铜铃铛。 最终,老人抱着一个木箱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张纸牌。 每张纸牌都有巴掌大,上面绘制着栩栩如生的人像。 有披头散发的,有端坐云端的,有和蔼可亲的。 “这是啥?” 林默忍不住问道。 “祖师牌。我们开坛做事除了摆好贡品家伙事,最重要的就是把祖师爷请上法坛,这样才能将亡人超度往生。” 李老倌将祖师牌一张一张摆放好,动作虔诚。 林默看的云里雾里的,又注意到李老倌箱子里的黄纸条。 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弯弯曲曲的图案,完全看不懂。 正想再问时,李老倌走进隔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了。 黑色的长褂,大大的袖口,领口处则是一圈红色的丝绸锻面,头上是一顶道士帽,中间有个歪歪扭扭的太极图。 “师父,你这是?” 林默惊的下巴都快掉了,结结巴巴的。 李老倌没理他,只是从箱子里抽出一块长长的木板条和一个铜铛,往供桌前一站。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 铜铛被敲响,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李老倌手持朝笏,脚步轻移,在灵堂里时而踏步,时而转动,时而跪下起身。 林默看的目瞪口呆,那些拗口的道词他当然听不懂,但这老头的气势足啊。 更让他震惊的是,当李老倌念道“魄归冥府,魂升天庭”时,供桌上的蜡烛突然爆出火星子,烛光不停摇曳,好似在迎合李老倌一般。 “我的娘啊…………” 林默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撞在空床上。 突然想起李老倌以前说他也会搞道士先生的活,只不过不是专精罢了。 道词大概唱了一个小时,李老倌取下道士帽,额头上全是汗。 林默连忙把毛巾递过去,给李老倌擦汗。 “我的活干完了,该你了。” 李老倌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我干啥?” “打丧鼓,打那个【十送亡人】,上回我教过的。” 林默这才想起,上个星期在王老太公的灵堂上,李老倌确实唱过这个曲子。 他记性好,听过一遍就能八九不离十的唱出来词。 林默深吸一口气,鼓声很快铺满整个灵堂。 “一送亡人………….二送亡…………..三送………….四…………” 李老倌蹲在供桌旁,一张一张的烧那些符纸,黄钱,嘴里说着。 “下辈子记得,别贪,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直到第十送唱完,林默放下鼓槌伸了个懒腰。 “行了。” 李老倌也站起身,拍拍手。 “她们走了。” 林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老人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老张,过来推人吧,搞收手了。” 不多时,那两个工作人员推着尸体往焚尸间推去。 林默看着那两具静静躺在金属床上的尸体,生命真的是很脆弱。 凌晨两点,林默与李老倌坐在花坛边上。 “想啥呢?” 李老倌递过来一瓶水。 “师父,您以前…………真是道士?” “算半个吧,毕竟是后来入门的。” 李老倌抖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 “问你个事,你信佛吗?信道?还是信基督教?” 林默摇摇头。 “不信,我们学医的,信唯物主义。” “那你排斥这些吗?” 林默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人是需要信仰的,可能每个人的信仰不一样,有人信奉物质,有人信奉理想,有人信奉自由………….” “停停停,你先去值班室睡会儿。” 李老倌受不了林默的絮絮叨叨,指了指殡仪馆门口的保安亭。 “等五点钟,我带你去见见你小师爷,也就是你的小师祖。” 林默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大概意思就是要去见长辈是吧。 “您…………该不会要带我去出家吧?” “臭小子!” 李老倌笑着踹了他一脚。 “你师祖是个奇人,你要是合他眼缘,给你指点一句半句的,你这辈子都有了。” 林默耸耸肩,反正他现在的人生就够离谱的,再遇到点奇人奇事也正常。 不是吗? 第二十八章 小师爷 林默依靠在面包车车门边上,眼皮沉重。 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平房,再从平房变成瓦屋,又从瓦屋变成山林。 “师父,咱这是往哪开啊?” 林默刚睡醒,嗓子还哑哑的。 李老倌没回头,只摸出茶杯,旋开盖子喝了一口。 “到了你就知道了,你先睡。” 林默点点头,看了看手机时间,凌晨三点。 还早,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八点上班。 这几天的事情太多了,早就掏空了他的精力,不多时林默头一低,又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手术台上,左右两个医助给他递器械,完全不管他忙不忙的过来,反正就是递。 气的他破口大骂,扭过头想看看是哪两个医生这么没眼色,乱递器械的。 定睛一看,两个李妤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醒醒,臭小子,醒醒嘿。” 肩膀被人推了两把,林默艰难的睁开眼,一股松针的清香味率先冲入鼻腔中,使得他的疲倦稍减几分。 面包车停在一片空地上,周围是一片薄薄的雾气,隐隐约约看见远处密密的松树林。 “到了?” 林默揉着眼睛下车,脚落地就打了个寒颤。 山里的气温比城市里要低不少,尤其现在才早上五点,更是清凉的不行。 李老倌正从后备箱拖出个黄布袋,里面隐隐看见是些香裱书籍之类的东西。 “走吧,一会儿见着你小师爷,少说多看啊。” 林默听着李老倌语气的慎重,点点头连忙跟上李老倌的脚步。 走过一条青石板路,又从松树林中穿过。 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道观凭空出现在山林之中,绿瓦红墙,飞梁雕栋。 三进的院落层层递进,山门上挂着一块蓝底金字的牌匾。 “玉清山道院。” 林默看得入神,道观寺庙一类的他见的很少,难免有些缩手缩脚。 “发什么呆?跟紧我。” 李老倌回头瞪了他一眼,继续带路走进山门。 道院内静悄悄的,两侧厢房门窗紧闭,但地面上与走廊上则是一尘不染。 几只灰松鼠在房檐上窜来窜去,见了人也不多,反而歪着头好奇的打量两人。 李老倌径直往后殿走去,经过中间的大殿时带着林默拜了拜。 “到了。” 李老倌在最后一重大殿停下脚步。 殿内飘出断断续续的诵经声,调子悠扬清澈。 林默好奇的刚要探头,就被李老倌按住肩膀。 老人脸色异常严肃,将黄布袋放在脚边,对着殿门拱手作揖。 他示意林默跟着他,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 大殿里点着一盏长明灯,晨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在青砖地上铺成细碎的光斑。 正中央的神龛前燃着一柱香,烟气袅袅地往房梁上飘。 一个青年背对着门口跪在案前,手里捏着木鱼槌有节奏的敲着。 李老倌在角落里寻出两个蒲团,自己先跪了上去,又把另一个推给林默。 林默学着他的样子跪下,双手抱拳放置于小腹。 诵经声忽高忽低,林默起初还觉得新鲜,可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一旁的李老倌闭着眼,嘴唇蠕动,神色虔诚,跟着青年的诵经声轻轻的合。 “噹!” 一声沉闷击磬声响起,林默一激灵,睡意全无。 只见神龛前的青年缓缓转身。 这一转身,林默的呼吸都停住了。 那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眉眼如刀,鼻梁高挺,头上挽着个道髻。 “师父。” 李老倌连忙起身行礼。 青年微微点头,目光却越过他,直直的落在林默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很有天赋的徒弟?” 青年开口,声音清澈,带着一种韵调。 “是的,师父。” 李老倌轻轻拍了拍林默的后背。 “快叫师爷。” 林默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学着李老倌的动作拱手躬身。 “师爷好。” “嗯,斋堂的饭菜应该好了,你们先去吃饭。” 青年应了声,转身将桌上的经书用缎子包好。 李老倌如蒙大赦,拉着林默就往外走。 出了大殿,林默才慢慢缓过劲来,道人的气场太强,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不然呢?先去吃饭去。” 斋堂在东边,推开门进去时,一股米香扑面而来。 长条桌上摆放着馒头和青菜,还有一碟豆腐乳。 “坐下吧,咱们先吃。” 李老倌盛了一碗粥递给林默,往板凳上一坐。 林默点点头,刚拿起筷子,就看小师爷端着一个方盘走进来。 “师爷。” “师父。” 一老一小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 青年点点头,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从方盘里端起一碗粥,吹吹热气,慢条斯理的吸了一口。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林默悄悄观察着小师爷,发现小师爷吃饭极慢,每口都要咀嚼很久才咽下,夹菜也只是夹方盘里的一碟小菜。 “你叫林默?” 吃到一半,小师爷突然开口。 林默差点把嘴里的粥喷出来,连忙点头应是。 “等几个月再来吧,现在缘分没到。” 小师爷将碗筷放入方盘,起身离去,留下林默与李老倌面面相觑。 下山的路上,林默想着那句缘分未到,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李老倌看他好像很在意似的,笑着开口说道。 “你这小师爷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他说缘分没到那就真是缘分没到,不过也正是说明了,你和他之间有段缘分。” 林默扭过头,好奇的问。 “怎么说?” 李老倌眯着眼睛边开车边回忆。 “玉清山原本不叫玉清山,叫牛角山。是你师爷来了以后才改的名。” “有一年,你师爷云游路过牛角山,观山顶云雾飘渺,是块洞天福地。” “于是,在山顶盖了一座茅草屋………….” 林默回忆着道院的建筑,茅草屋? “第二年开春,局里来人,跑到你师爷的茅草屋里送文件,说整座山都归你师爷管,想怎么盖就怎么盖。” “于是,短短五年时间,玉清道院就这样建起来了。” 李老倌说起这些往事时,眼里全是崇敬之色。 林默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雏鸟当然不知道这里面有多深的水。 盘下一座山,还能短时间建起一座十余亩地的道观。 这是多大的背景,多深的资本? 不过,李老倌也没做多的解释,他带林默来也只是看看林默有没有这个缘分,被师父提点那么一句半句的。 七年前,他李承鹤就是因为被他师父,杜道人指点,一夜成名,跻身华中知名非遗传承人,花鼓戏艺术家。 想到这里,李老倌不禁回头看向林默。 自己这傻乎乎的小徒弟,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些。 不过林默此时就没太在乎李老倌说了些什么。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七点整了。 林默要迟到了。 第二十九章 张主任又破防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张主任甩着车钥匙从停车场出来,他今天心情非常的好。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从女朋友家出来,那姑娘贴在他身上给他印了两个香吻。 激的张主任恨不得关上门再战三百回合。 姑娘调笑着推搡张主任,让他赶紧出门,直到铁门关上,姑娘拿起手机给闺蜜发信息。 “今天下午去逛街啊,又从那个老男人手里搞了两万块钱。” 发完消息,姑娘站起身往洗手间走,看见张主任用过的牙刷,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两根手指捻起牙刷尾部丢进垃圾桶里。 张主任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当自己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罢了。 乐呵呵的往科室楼走去,嘴里哼的曲儿突然停住。 王大爷正背着手往这边来,看样子应该是刚从住院楼那边出来,也是往科室楼去。 “啧,晦气。” 张主任往地上啐了口,转身绕到食堂侧门,看见橱窗里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摸摸肚子。 刚好有点饿,买个包子,买杯黑米粥。 付款时,突然瞥见手机的支付信息。 昨晚给小蜜转了两万块钱,说是家里人生病,找他拿的。 啧了声,把手机揣回内袋。 “林医生真的好帅啊!” “是啊是啊,听说他才刚满23岁呢……..” 张主任狐疑的扭头,正好看见两个护士嬉笑的走过去。 扎马尾的护士戳着同伴的胳膊,另一个护士手里拿着手机翻看着什么。 站主任咬包子的动作猛地停住。 林默?那个被他训得抬不起头的实习生? 他嗤笑一声,嚼着包子往科室走。 这年头的小姑娘就是肤浅,年轻怎么了?不得有后台? 再说了,长得帅又怎么样?他张本遂年轻的时候一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走到外科三病区的走廊时,远远的就看见一群人在护士站嬉闹。 “没规矩了还?大早上的。” 张主任慢慢凑过去,只听见人群里在说着什么林默,什么省医,什么手术。 “你们是没看见,当时会议室里的人都站起来鼓掌了!” 小周护士举着手机嚷嚷。 “快看这段,这老教授还夸小林医生呢。” 张主任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他清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很有效。 “看来各位都没什么事了是吧?造反了!” 人群像是被捅的马蜂窝瞬间散开,护士们往治疗室钻,实习生们则是往走廊深处跑去。 李妤和小周僵在原地,前者的脸颊红扑扑的,后者手里的手机还亮着,声音放的很大,哗啦哗啦的鼓掌声充斥着整条走廊。 “张,张主任。” 小周的声音抖的像漏电,手忙脚乱的将音筒堵住,奈何手机质量太好,鼓掌声依旧刺耳。 “给我看看。” 张主任伸出手,一张老脸阴沉的可怕。 他在市医院混迹多年,从住院医师熬到主任,什么风浪没见过? 可刚刚那两句碎片信息压的他头疼。 什么省医院,什么林默,什么老教授。 小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磨磨蹭蹭地把手机递过去。 上面还播放着视频:林默穿着白衬衫,站在投影幕布前侃侃而谈,台上台下几乎都是高级别的医师主任,继而画面一转,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起身对林默高度赞扬。 张主任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省医的院长! 去年在三甲评审会上,对方坐在主评审席上,仅仅用了一句话就否定了市一院的心外科申报材料。 这样一个学界泰斗,竟然公开称赞一个实习生?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下轮到张主任的声音漏电了,磕磕绊绊的问小周。 “昨天,谢医生带着林医生去省医交流………….”“ 李妤小声的解释,几根手指绞着护士服的衣角。 “谢医生他们做了一台很成功的二尖瓣成形术………….” 张主任天塌了。 “二尖瓣成形术?!” 要知道他张本遂为了抢一台主动脉置换术的主刀权,硬生生拿烟酒给砸来的。 而这个林默?一个连执业证都没有的实习生,居然能去参与省医的高难度手术? 手机屏幕的光衬的他脸色发青,整个人好像吃了大便一样的表情。 他划着进度条,反反复复的看着林默的建议与方案,台下的人的鼓掌,谢医生与另一个医生的赞扬眼神。 他又想起那天在心外科办公室,谢医生护崽子一样的护着林默。 一阵天旋地转。 张主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办公室,电脑屏幕上的蓝光将他的脸映的越发阴森古怪。 短短三五天,这个林默居然都攀上高枝了,就跟他那个死掉的爸一样该死! “好!好的很!” 张主任立刻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开始在手机通讯录里翻动。 不多时停在一个名字上面。 “赵伟,医务科主任。” 电话接通时,张主任满脸堆笑,声音甜腻。 “喂?赵主任?我是外科三病区的小张啊,张本遂,对,对。”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咸不淡,只是轻轻的应了声。 “是这样的,我手底下那个实习生,林默……您记得吗?” “林默?” 赵主任的声音突然一变,语气有些怪异。 “你想说什么?” 张主任表情一松,有戏! “这不是快到实习考核了嘛,我看他最近心思有点散………….” “张本遂。” 赵主任打断他,语气冰冷。 “你是不是忘了,上个月我是怎么给你说的了?” 张主任的话卡在喉咙里,早上吃的包子好死不死,反流上来,一股猪肉加葱的味道顶上来。 他当然记得了,那天他拿着林默改动医嘱的记录去医务科投诉,结果莫名其妙惊动了这位行政的大佬。 对方一进门就对他破口大骂,临走时还对他警告一番。 说什么‘对手底下的实习生好点’一类的话。 当时他只当是是个官腔,现在他回过味来了。 这个林默怕是真的有了什么不得了的后台。 “我,我没别的意思…………” 张主任的额头开始冒汗,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没别的意思就挂了。” 赵主任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突然又一顿。 “对了,下周的院周会,让林默参加,给年轻医生做个分享。” “什么?!他一个实习生…………” “嘟嘟嘟……..” 一阵忙音传来,张主任手一松,手机从掌心滑落在地毯上,屏幕磕出一道裂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主任喃喃自语,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早已凉透的茶水浸湿了胸前一大片。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将茶杯往桌上一磕。 “进!” 推门进来的却是科里的老护士长,手里拿着排班表,脸色为难。 “张主任,这是下个月的排班表。” “放那,放那。” 张主任没好气的挥手,拿过排班表一看,差点背过气。 谢医生居然把林默排进心外科手术组,而且还是跟台复杂的先天性心病手术。 “啊!” 张主任突然爆发了,一把将排班表撕得粉碎,纸屑飘落。 老护士长吓得连连后退,慌忙打开门往外跑去。 张主任的吼声早已传到办公室外,一群人正躲在门外看热闹,看见护士长跟撞邪了一样跑出来,更是议论纷纷。 第三十章 甄澄来电 林默晕车了。 他蜷在后座的座椅里像个被打湿的猫咪,胃里的酸水一阵一阵的往上涌。 山路又实在太过于险峻,导致李老倌开车晃来晃去的。 “呕!” 林默猛地侧过身,打开车窗就开始吐。 早上吃的白粥,咸菜,馒头等全都化作呕吐物往后飞去。 “祖宗!你忍忍啊!” 李老倌都快哭了,方向盘稍微一个没把持好,差点撞上路边的树丛。 “你这要是吐到车里,我这一车纸活元宝可就白费了,多大的损失啊?” 林默说不出来话,只是手指无力的指了指李老倌。 在他的印象中,好像自己从没晕过车,为什么这次会晕车呢? “塑料袋!” 林默被山风吹的受不了了,将头收回来,可怜兮兮的在车厢里翻找。 李老倌骂骂咧咧的从副驾的储物箱摸出个皱皱巴巴的黑色塑料袋,反手扔到后座。 林默接住时,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连忙把头扎进去,吐了个天昏地暗。 车厢里立刻弥漫出一股酸腐味,刺激的李老倌也连连打呕。 “呕!” 李老倌也打了一个大大的呕嗝,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子歪歪扭扭的停在路边。 车刚停稳,他打开车门跳下去,蹲在路边的草丛里剧烈咳嗽。 林默趴在车门边上,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抽搐,眼泪鼻涕糊一脸。 “我要是知道你晕车,我肯定不会让你吃那么多。” 李老倌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林默虚弱无力的摆摆手,表情呆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下来歇会儿,你别一会儿忍不住吐我车里了。” 李老倌吐了个烟圈,拉开车门把林默扶下来,随后又在后背找了瓶矿泉水递给林默。 林默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感觉胃里的灼烧感慢慢退下去,稍稍舒服了些。 摸出兜里的手机一看,完了。 七点四十七分。 林默的心拔凉拔凉的,医院规定到岗时间最晚是八点整,而他作为实习生最迟七点半就得到科室报到。 “还有多久到医院?” 李老倌咬着烟蒂,皱眉思考着。 “要是路上不堵,红绿灯给面子的情况下,大概半个多小时吧?” 林默闻言,仰天长叹,忽然想到什么。 手忙脚乱的在通讯录里翻找谢医生的电话,拨过去的瞬间,一个机械女声传来。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没人接?” 李老倌坐在主驾,朝林默挥挥手让他上车。 “走走走,边走边想办法。” 林默无奈,坐上副驾驶位,继续拨打谢医生电话。 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是没人接。 林默深吸一口气,再次拨号过去,听筒里依旧是空乏的忙音,直到自动挂断,那边依旧没动静。 “师父,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医院?” 林默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不过好在,晕车的症状下去了。 李老倌看了眼周围的景物,找了个参照物,思索半天。 “快了,还有三十分钟左右吧。” 三十分钟左右? 林默的心彻底的碎了,等赶到医院黄花菜都凉了,他仿佛都能看见谢医生那满是失望的眼神,张主任小人得志的表情………… “完了…………全完了…………” 他抓着头发,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这句话。 李老倌倒是满不在乎,发出啧的一声。 “急啥?反正都迟到了,你再急也改变不了事实对不对?” 林默闻言,烦躁的侧过身去,不再理会这个老头。 就在这时,林默的手机猛然振动起来, 林默忙不迭拿起来一看,陌生号码。 他的手机号很少有人知道,而且社交圈又小,基本上不会有人给他打电话。 这个电话,难道是诈骗电话? 林默毫不犹豫的就划掉,将手机丢到一旁。 “谁啊?” 李老倌侧过头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诈骗电话。” 林默侧着头,闭目养神,胃里那股灼烧感又开始翻涌,口腔里也开始泛起酸口水。 没过几秒,手机又震动起来,依旧是那个号码。 林默怒火中烧,手指快速的将电话划掉。 可对方好像跟他较上劲了,刚挂掉,又打来了。 “谁啊?这么执着,要不接一下?” 李老倌轻拍林默肩膀,语气平缓,乐呵呵的说。 “不接,不想接。” 林默没好气的回了句,心里却越来越纳闷,大早上的,谁会一直不停的给他打电话? 正琢磨着,李老倌的手机响了起来。 老头单手开车,“喂”了一声。 表情变得怪异又有些揶揄。 “你那死徒弟呢!在没在你身边!” 李老倌的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阵咆哮,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林默听着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甄澄啊?” 李老倌一语道破,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 “我徒弟在呢,在旁边呢,电话给他?哦哦哦,好。” 手机递过来,林默放在耳边,轻轻的“喂”了一声。 “喂尼吗个头,打你那么多电话一个不接,你躲债呢!” 电话那头的女生瞬间炸了,噼里啪啦的像是鞭炮震的林默耳朵生疼,但又不敢不听下去。 稍微等到对方歇口气了,才弱弱的说道。 “我还以为是诈骗电…………” “诈尼吗个头!你这一穷二白三上吊的还怕诈骗?电诈的来了都得给你银行卡里转了二十块钱当上供!” 林默被骂的哑口无言,只能拿着手机瑟瑟发抖,旁边的李老倌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终于,对方好像气消了些,语气平淡道。 “我限你半个小时内到殡仪馆,否则,你就等我去你单位找你吧。”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林默举着手机,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般。 半个小时?殡仪馆? 他低头看看时间,七点五十八分,就算是插上翅膀也是赶不到医院的。 而且,甄澄那语气明显不像是开玩笑,如果真要是找到医院去了,那他林默的医生生涯也是废了。 实习生条例:实习生实习期间严禁从事医学以外的兼职副业。 “徒弟,你说咱还去医院吗?” 李老倌憋着笑,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方向盘的边。 林默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捂住脸,声音里带着哭腔。 “去殡仪馆吧,师父。” 李老倌吹了一个口哨,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在路口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林默没坐稳,一下磕到车门柱上,撞的他眼冒金星。 “你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