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骨》 第一章 狐妖朋友 “老胡,我喝醉了!” 北风呼啸,鹅毛大雪一连下了五日,封住了所有山路,人们缩在屋子里取暖,一个男人摇摇晃晃的从酒铺走出,拿着葫芦,一路走一路喝,出村向东走了二里,吼了一声,随后便像死尸一样躺在雪地里,不一会居然传出呼噜声。 不消多时,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密林中窜出,如同一团跳跃的火光,灵巧的在密林间辗转腾挪,飞快的跑到醉汉身边,原来是一只如灰狼一般大小的狐狸。那狐狸眼里闪着明光,看到呼呼大睡的醉汉,居然人立而起,伸出一只爪子,扶额摇头,神情与人类相似。 “齐明啊齐明,你真没把我当人啊。” 醉汉齐明睁开眼睛,嗤笑一声,大着舌头,连话都说不清楚: “额、我这不格尼送功德来了吗?你早点攒够功德,成了先、仙人,就把我带添上降服去……” “你、你就不是人……狐狸成精……” “这很危险的啊,万一哪天我不在,你岂不是要死在雪地里。” “那更好,这破地方,活着受罪,死了白搭。死了我说不定就能穿越回去。” “又开始说胡话了。” 狐狸摇摇头,爪子像人类的手一样灵活,揪住齐明的衣领,一点点的把往前拖去。 “我没骗你!我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叫地球,那里可发达了,汽车、高铁、飞机……” “最重要的是有网,有手机!能刷视频……” “我老婆孩子都在那边,呜呜呜……我再也见不到了啊……” 狐狸没理会齐明的哭闹,尽心尽责的把齐明拖到一处背风的山洞前,掀起挡风的兽皮,推开木门,两指一搓,一团火焰凭空窜出来,再一指,那火焰就像活过来一样,在几个熄灭的火把间跳跃,终于让山顶明亮起来。 山洞还算宽敞,近处是一汪没被冻上的清泉,被石砖围了起来,又有砖铺地,显得十分整洁,墙壁上挂着一张大弓和许多肉干,中间还有一个四四方方做工粗糙的铁炉子,插着一根导向外边的竹子。 “你要实在太压抑,我可以带你去县城里快活快活,不要说什么自己有老婆孩子的胡话了。” 狐狸将齐明放到炕上,指挥火球点燃了火炉与炕,指了下两个瓷碗,碗便自动飞起,舀来清澈的泉水。此时狐狸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身着华贵衣服,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细看之下,与齐明有几分相似,只是齐明胡子拉碴,又疏于打理,在山中打猎时又留下了许多伤痕,实在比不上狐狸变作的美貌年轻人。 “我看见这张脸就犯恶心……” 狐狸将碗递给齐明: “怎么,想起自己的过往风采,感慨时光飞逝?” “去你妈的。” 齐明愤愤不平的喝下冰冷泉水,数年在山中爬冰卧雪的经历,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耐操……那大约是十年前,也是在冬季,下了许久的雪,村中无粮,眼瞅要出人命,齐明不得不冒险进山打猎,一路爬冰卧雪。某天夜里,齐明正在篝火边取暖,突然出现一个站立行走的狐狸,笑嘻嘻的过来询问: “小伙子,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啊?” 齐明很早就晓得黄皮子讨封的传说,但当时又饿又急,数日没找到猎物,哪管什么山野精怪——狐狸肉就不是肉了? “我看你像老子的盘中餐!” 齐明大吼一声,操起短刀就冲上去——老胡当时连化形都未完全掌握,齐明则饥肠辘辘,当真是一对绝妙的对手……一人一狐谁也没能力杀死对方,最终各自体力告罄,暴风雪又来,只得一起躲入山洞。 齐明后来才知道,人之躯体,乃是天造地设的最佳修行载体,故而其他兽类修行,大多要先化形成人。可深山中的野怪怎么晓得人是什么样的,又不敢靠近村落,只得找齐明这种独自进山的人类询问,久而久之就有了讨封的传说。 得知是一场误会后,齐明大方的向狐狸展示了人长什么样式,以至于后来老胡化形,面貌都和齐明有七分相似;老胡也是仗义,帮齐明找了好几窝冬眠的大熊,帮一百来位村民度过了寒冬。 时移世易,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了。 “齐明,我要走了。” “嗯,走吧走吧,等雪停了我再去找你喝酒。“ “我要离开长蛇山了。” “你说什么?!” 齐明大惊失色,也不醉酒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 “你不呆在这,你要去哪里?哪个小王八蛋招惹你了?” 老胡嘴角勾起,颇有些得意的开口: “托你的福,我终于攒够了功德,明日去土地祠要来告封,便要去城隍庙试会,只要成功,胡爷我可就是有编制的兽精。等有了自己的封地,你就过来给我做庙祝。” “得了吧。”齐明白了老胡一眼,仰面躺倒:“就你那微末道行,攒功德都要十年,还要去试会?别被人家打死了。” “等你有封地了,我早他妈死了。” “总要去试一试。”老胡神情坚定,目光炯炯:“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更不想一辈子都只是个山野小妖。” “走吧,走吧。小马走了,老丁也走了,一个两个的,修鸡毛仙,修一个走一个。” 认识老胡之后,齐明也结识了许多山野精怪,野马化形的老马,修了一百年;人参成精的小丁,修了三百年。一起饮酒作乐,游山玩水……好不痛快。 后来老马说自己有个梦想,要出去闯闯;小丁也说长蛇山太小,容不下自己的雄心壮志……如今老胡又说,自己不愿做一辈子小妖。 “修,修,修,修到头来一场空,亲友妻子成空冢,百年光阴似烹油。” “只说山野不扬名,不见江湖骨成堆。山野蜗居命且在,江湖风起身难存。” “也罢,你要出去,我不阻拦。” “我送你出山吧,你这一走。” “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章清霄修士 清早,天刚刚蒙亮,齐明就开始准备行李。其实也不多,大弓一张,几十只羽箭,短刀一把,一个酒葫芦,几包肉干和火折子。带着大棉帽,披着毛皮大衣,像智取威虎山里的老九一般的打扮。 站在村头,不过一会,就突然听见吱呀吱呀的声响,似乎是什么压雪走来,一转头,却看见是个纸剪出来的纸牛,拉着一件板车,车辕上还插了一根挂灯笼的竹竿,老胡眯着眼冲自己笑。 齐明没有犹豫,跳上班车。老胡则立马现出本想,化作一个赤色红狐,美美的伸了个懒腰,蜷缩成一团,蓬松的尾巴盖住嘴巴:“我先睡一会,到了叫我……” 鹅毛大雪纷纷扰扰,山路湿滑,齐明可不愿意把性命完全教给这个“狐工智能”,只得时刻注意着,但如此走了两个时辰,才远远看见一个破败倒塌的土地祠。 “喂,老胡,到地方了!” 狐狸睡眼惺忪的起来,摇摇脑袋,砰的一声,就变作那个美貌男子,一挥手,纸牛就越缩越小,变作巴掌大小飞到老胡手里。老胡揉捏一番,再吹口气,那纸牛就变作了两把笤帚: “到了就开始扫吧,咱们得给土地扫一片落脚的地方,顺便把土地祠给清理一番。” “什么?还要给他洒扫庭院?一个土地这么大架子?” “一个土地,哼哼。”老胡白了一眼齐明;“好歹是个有编制人族修士,况且今日是我给告封的日子,殷勤一点,把东西拿到手才是正理。” “那倒也是。”齐明没再抱怨,老老实实的开始扫雪。 接连半个时辰,齐明和老胡一起努力,终于给土地祠周围扫出一大片空地,连同破败的土地祠都给清理了一遍。老胡净手焚香,插入香炉后念词祷告,不一会那祠中泥像就发出金色的光芒,又过了一刻钟,就看见一个人影御剑飞来,缓缓降落在土地祠前。 是个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齐明越看越觉得这人面色就是一捧黄土。 “胡李来取告封,无关之人远离。” “事不宜迟赶紧开始吧。” 齐明连忙闭嘴,退出三五丈远,远远的看着土地操作——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手段显露,大致就是老胡讲了一遍自己怎么开智,怎么化形,怎么修炼的,又如何行善积德——这小子连把给喝醉的自己倒水都说做是“伺候没有行动能力的凡人”,可见这狐精所谓的行善积德是多么水了,堪比齐明当年的毕业论文。 土地也不在乎老胡说的质量如何,便一股脑的往黄纸上写,完全是为了凑量,足足写了三大张黄纸。随后大手一挥,手掌里飞出四个小旗子,围住老胡,又拿出一个罗盘,捏在手中不断调整,待调整好了,嘴里默念了什么咒语,那叠黄纸就无火自燃,纸灰被一小旋风卷起,飘飘荡荡的朝天上飞去。 过了一刻钟,土地抛出的四面旗子剧烈动摇起来,紧接着罗盘上亮起白光,土地将一张黄纸覆盖上去,看了老胡一眼,老胡连忙把手按上去。 又过了一刻钟,白光消失,土地就立马收了器具,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走,从始至终就说了两句话。 “呼——你这告封究竟是什么,我是真没看明白。” “一份证明而已,证明我是个不伤凡人的好妖精——没那么值钱,但必须要有。” “哦,我明白了,大学文凭嘛。” “又开始说胡话了……走吧,我们今晚在河湾镇过夜。” “好。” 走了一日,齐明在车上睡了一日,直到傍晚除了长蛇山,到了山下的河湾镇,齐明才总算恢复了往日神气,晃晃悠悠的下车。 老胡也提前收了纸牛,把板车藏到阵子外边。 “我正好最后吃一顿这里的饭菜,免得走了以后想念。” 镇子不大,只有一家二层酒楼,老胡自然没得选择,二人进去,提前租好了屋子,点了一桌羊肉火锅,靠着窗边聊边吃。 不多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响声,接着一阵喧闹,一队人马从镇外走来。几个凡人开道,又有一队鼓乐吹吹打打,居中是一顶十二个人抬得轿子,后方又跟着一大队马车,似乎装着许多物资,还有十几个挎刀持枪的壮汉在两边护卫。 “什么人这么气派?” “不晓得。”齐明耸耸肩“我去问问。” “老伯,请教一下,这阵仗,是那家的老爷回来了?” 老头捻着胡须,上上下下打量了齐明一番,才舍得开口: “山上来的?哼,稍有常识的人都晓得——我们镇子乃至整个平水州,都是受清霄山管着,每十年收一次税,一次收十年。” “那轿子上坐着的就是清霄山的仙师老爷。” 老头白了齐明一眼,似乎是不愿意和不受管制的山上野人待在一起,立马远离齐明这一桌子。齐明也不在意,山下受朝廷或者某个宗门管制的“编户齐民”,一直都瞧不起山上“野人”,他早就习惯了。一转身,却看见老胡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一般,紧张的连筷子都拿不稳当。 “怎么了?” “清霄山极其厌恶妖兽化形,动辄收捕斩杀——我们得马上走。” “你不是拿了告封……” “傻明子呦,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你们人类的律法还说杀人偿命呢,又有那个修士杀凡人被追究了?” 齐明不敢怠慢,立马收起自己的大弓短刀,连火锅都没有吃完,就和老胡一起匆匆下楼——这种潜在的敌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的性命不能拿来赌别人是否善良——但依旧还是迟了。 如之前所说,这酒楼乃是河湾镇唯一一栋两层的、最气派的建筑,清霄山的仙师老爷自然要在此处落脚,齐明与老胡刚一下楼,那轿子便落在酒楼门前,一个身着华贵,傲气凛然,有着一双粗大眉毛的修士从轿子中走出来,君临天下一般环视四周,围观凡人齐齐低下头去。看了一圈,那修士才踩着跪下凡人的脊背走下来。 二人不敢耽误,压低斗笠,躲在人群后面,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站住。” 修士握着一柄铜锤,面朝那里,那里的凡人就匆忙下跪,朝那个方向走一步,那个方向的凡人就汗流浃背,仿佛不久就要死掉一般。 “我叫你们两个站住!” 修士怒吼一声,整个河湾镇的房屋都似乎抖了起来,面前的凡人如羊群一般分开,将齐明与老胡二人暴露出来。 “你们两个,见了本座,不下跪行礼也就罢了,怎么急匆匆的逃窜,莫非是什么逃犯不成?” 第三章 出师未捷 胡李见了清霄山修士,就像老鼠见了猫,两股战战几欲奔走,豆大的汗珠聚集在额头,连话都说不出口。齐明急中生智,给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山中野人,畏惧仙师威仪,不敢多做停留。” “噢,原来是不服王化的野民。”修士频频点头,却一个字都没有相信,挽着铜锤,绕着齐明二人走了一圈,嘴角便弯了上去,满脸轻蔑——突然一锤砸向胡李,高声怒喝: “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砰! 铜锤重重砸在地上,胡李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这一锤,那修士一击落空,左手一搓,凭空出现一大把符箓,铺天盖地朝胡李飞过去。 胡李一边向外逃窜,一边转身,捏住鼻子,猛地吹气——从口中吐出一大团青色火焰,将修士符箓烧了个一干二净! 修士一愣,显然没料想到如此情形,胡李趁机向外逃窜——修士神情由惊转喜,连税也顾不上收了,一边向前冲一边指挥后方凡人护卫: “去抓另一个!要活的!” 齐明见势不对,早早翻墙逃跑。他与胡李相处多年,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翻过高墙,齐明没有第一时间逃跑,反而是躲在墙根的水缸后面,追上来的凡人护卫只顾着前方,那里会想到墙根下会有暗箭飞来,一连三个,都被齐明一箭射死,吓得后方几个都不敢再翻墙进来。 “埋伏!院子里面有埋伏!他们还有同伙!” “快去叫人!” 齐明屏气凝神,待街上彻底乱了起来,才从墙根下走出,翻入隔壁院落,碰巧进入一家裁缝铺的后院,正在裁衣的老裁缝战战兢兢,以为是什么强人进来打劫。 “老伯,买一件……两件斗篷。” 老裁缝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齐明只好放下钱,自己挑了两件灰色斗篷,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给遮住,连弓箭短刀都遮蔽起来,才放心走出院落。 事发突然,消息尚未传到这一条街道,没人在意一个戴斗笠传斗篷的神秘人,江湖中人嘛,打扮奇怪点很正常。 齐明很顺利的走出河湾镇。 “真是奇怪,这修士的护卫怎么这么业余,莫非是临时找来凑数的地痞?” “嗯……不过也对,河湾是什么穷乡僻壤,能被派到这里收税的修士,在宗门里那得是多么不受待见,随从低能一些也是正常。” “老胡应该打得过——至少不会死。” 齐明前世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社畜,长年累月的工作让他的身体在三十岁前就走了形,秃顶肥胖啤酒肚,上两层楼梯都要死掉一般。但在这个世界,十余年的山中狩猎生涯,锻炼出一副精壮的、铸铁一般的身躯,还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本领。比如如何在下了雪的密林中追逐野兽。 循着雪地足迹,齐明追出四五里,终于在一处池塘便发现了正在缠斗的一人一狐。 胡李一心逃跑,无疑与修士缠斗,但那修士死缠烂打,铜锤符箓接连挥下,逼得胡李频频陷入险境。 “看我来射他一射。” 齐明藏在倒塌的枯木后面,抽出一支箭矢,因为力气大,他的弓箭都是特制,那羽箭如成人小臂长短,箭杆箭头都极大极粗,像小标枪一样。寻常野兽根本扛不住一箭。 长箭呼啸着射出,那修士自然早早察觉到了,立马挥手打掉,齐明的长箭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陷入险境的胡李趁机脱险。 修士张嘴骂了几句方言,却不愿过来处理齐明,胡李跑的极快,一转头就跑出老远,修士不愿意放走这个化形的狐妖。 齐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雪地里,化形的狐妖在最前面逃窜,清霄山的修士在最后穷追不舍,后面缀着一个凡人,时不时射出一箭来牵制修士。 “直娘贼!一次两次,你有完没完!” 修士终于忍不住了,挥出手中铜锤,那铜锤仿佛蕴含千斤之力,将沿途树木撞出一个大洞,砸在地上,震起地上堆积的雪花,遮蔽了好大一处地方。 “可笑的凡人,哈哈——呃!” 修士一路追杀,老胡没怎么抵抗,这让修士错估了自己实力,心生大意,未曾想在自己分心的一瞬间,那个被自己追杀的狐妖去而复返,悄无声息的接近,一掌洞穿了自己胸口! “他娘嘞……” 齐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身上全是雪花,整个人都变作了雪人。那铜锤像一颗炮弹一样,虽然没有被直接击中,但落点距自己两米不到,冲击波震的自己五脏六腑一起颤抖,直接把才入肚的羊肉给吐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死不了,倒是你,堂堂一个狐妖,还要我来解围。”齐明走近,那修士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朝后倒去,靠在一颗树上。 “怎么不杀了他?” 老胡没有直接捅穿这人的心脏,反而主动避开要害之处,只是让他失去了作战能力。 “清霄山的,杀不得。” 老胡苦笑着摇头,指了指修士手腕上的翠绿圆环: “这法器叫做连理枝,以一丝灵气和主枝链接,若是佩戴者死掉,或者远离攀登者,那一丝灵气便会中断,主枝的主人也就晓得此人出事了。” “雷迪亚兹的摇篮系统吗?那怎么办?” “什么摇篮,你的癔症越来越严重了……击晕即可。” 老胡上前,对这修士抱拳行礼: “仙师见谅,我虽然是狐妖化形,但未曾伤过人类,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还望仙师莫要责怪。” 修士嘴中被鲜血堵塞,有口难言,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不……杀……不杀……我……” 老胡点点头,嘴中吐出一团青紫色烟雾,那修士不一会便没了动静。 “赶紧走吧……喏,我还买了斗篷,这件是你的。” “给他披上吧,免得在雪地里冻死了。” 齐明与老胡飞速逃窜,一路向东,连板车都来不及去取,中间便了几回方向,两人又爬上树木,在丛林间跳跃着前行,教足迹中断了几次,一连两个时辰,天完全黑掉,二人才停下来喘口气。 “这样总算是逃出来了吧。” 齐明喘着粗气,这冬日越野实在太过费力,齐明敢说,自己如今的身体素质拿回前世,恐怕就得是全国第一体育生了。 “没看见那修士放出求救的灵气烟火,恐怕是逃……” 老胡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亮的如白昼一般! 一颗宝珠悬在二人头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半空中中站着一个持剑的男性修士,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脚踩圆盘,一手握着飞剑,一手托着明珠。 “大胆恶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袭杀我清霄山修士!抢夺他的财物,破坏他的尸首,卷走了我清霄山的不传秘法!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第四章血泪满襟 齐明和胡李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出了长蛇山一日不到,自己怎么就背了那么多黑锅,怎么就成了罪不容诛的恶犯? 哪来这么多帽子? “仙师容禀。”胡李颤颤巍巍的举手行礼,膝盖颤抖,几乎马上就要跪下。这人类修士对胡李似乎有着天然的压制,平常放荡潇洒的狐妖立马变作遇到地主的佃户: “之前事有误会,我虽然伤了人,但也是因为贵宗弟子率先出手,为了自保不得已为之,而且并没有伤害他的性命,更没有偷盗贵宗功法。我手上有土地告封……” “哈,狐妖,你觉得我会信你一面之词?吃我一剑!” 胡李还想解释,齐明早就看明白这人打的算盘,一把拉过胡李: “快跑!或许就是他杀了那人!杀人夺宝后便要把罪责推给我们,怎么辩白都没有用了!” 长剑飞出,像一只灵巧的鹰隼,在齐明二人头顶盘旋,修士听见齐明的言语,仰天大笑: “好聪明的小子,可你的心思太多了!” 该死!果然如此!自己那么多本修仙小说没有白看! 二人一路狂奔,可那修士飞在天上,又有明珠照亮,任凭二人怎么做也是白费功夫。 “分开跑!” 胡李大喊一声,手中抛出那张剪好的纸牛,落地之后就变作真牛一般大小,齐明连忙跳上,抱紧纸牛脖颈,那纸牛便朝着与胡李相反的方向撒腿狂奔。 “哼,雕虫小技。” 修士冷哼一声,一模腰间玉石,一匹灰狼便凭空出现—— “抓住他!” 修士说罢,自己便驱使圆盘追向胡李。 “化形的狐妖,可要卖出一个好价钱!” 齐明驱使着纸牛往前奔逃,时不时回头射出一箭,可那灰狼速度极快,总能躲过箭矢,即使侥幸射中,那狼的毛发坚如钢针,二者相撞,反而是齐明的箭矢报废,无力的掉到地上。 这就仙凡差距,齐明固然可以靠小聪明助胡李打败一名底层修士,但遇上真正的修士,人家唤出的狗自己都打不过! 几十只羽箭射完之后,齐明之后丢了大弓箭壶,慌不择路的逃窜,不久便被一条大河挡住去路,河水已被冻上,却也不知晓是否足够坚硬。 但齐明没有选择,后有追兵,只能驱赶纸牛踏上冰河,初始还好,待走到河心,脚下冰层就开始咔嚓作响,走完三分之一,冰层破碎,冰冷刺骨的河水流了出来,那纸牛也不靠谱,遇水就弱,走了几步便皱做一团,变成了普通的纸牛。将齐明重重摔在冰面,这一摔更加速了冰面解体。 “老胡害我!” 我那知道你的术法这么不靠谱,居然见不得水! 脚下冰层裂的更快,那该死的灰狼马上要追上来了! 齐明别无选择,以最快的速度脱了身上衣帽,奋力抛向岸边,只穿着贴身衬衣,一个猛扎,捅破已经四分五裂的冰面,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 “我草啊!!!!” 齐明大声哀嚎,可灰狼已经扑来,连忙深吸一口气,直接潜入冰层下方。 “嗷——呜——” “呜……呜……” 齐明赌对了,这灰狼根本不敢下水,只能巴拉着冰层,对着冰下的齐明呲牙哈气。 “哈哈,畜生就是畜生,我到水里就没招了。” 齐明心中暗喜,朝那匹傻狼比出中指嘲讽,灰狼似乎看明白了齐明的嘲讽,呲着牙,人立而起,猛地向下,前爪重重的砸在冰层上。 砰! 那灰狼毛发都坚如钢针,狼爪怎么会逊色?冰层本就裂了许多,几次猛击,便让一大片冰层很快碎裂开来,灰狼也毫不犹豫的跳下冰水,昂着脖子,以狗刨式朝齐明游过来。 齐明大惊失色,为自己的鲁莽懊恼不已,只能再吸一口气后朝着更远处的冰层下方游去。 但灰狼那肯放过嘴边的猎物,居然也朝着齐明游了过来。 狼怎么会潜水的!齐明大惊失色,以为自己亡命就在今日,一转头,就发现那狼只潜行了几米,就突然转身朝冰窟窿游去。 狼果然不会潜水! 我命不该绝!齐明连忙游过去,伸手抓住灰狼尾巴,那灰狼力量大的出奇,但潜在水中,十分力气只剩下两分,主武器又是嘴巴,一张嘴河水便会倒灌,头顶的冰层又阻碍它浮水换气,冰窟窿远在几米以外——总之,齐明以人类的智慧,在自己体力耗尽之前,把这匹鲁莽的蠢狼永远的留在了冰河底下。 “啊——” 齐明从冰窟窿里冒出头来,甩了几下,正要庆祝自己劫后余生,却愕然发现远处的树林燃烧了起来! 正是老胡逃跑的方向! 胡李给自己说过,他修的就是一腔狐火,而且也没见胡李使用过几次,可如今火势染红了半边天,堆积的大雪都无法火势蔓延……局势已经恶化到无法想象! “该死的,老胡不会真的没了吧……” 齐明匆忙上岸,穿好丢弃在岸边的衣物,顾不上自己被灰狼利爪划开、还在流血的伤口,握紧腰刀,急匆匆的朝火灾方向赶去。 其实……齐明知道自己是个凡人,修仙者的事情自己掺和不了,按照自己看过的小说里的精神,自己应该趁机逃跑,能苟一时算一时。或许自己以后将奋发图强,努力修炼,直至脚踩飞剑,率领十万修士打上山门,灭了清霄山全宗……理智的一部分告诉齐明此刻就应该远走高飞,但齐明心里,作为凡人的另一部分却激烈的要求齐明偏向虎山行。 遇事便跑,算什么兄弟! 胡李就算已经死了,也应该有人过去给他收尸! 大雪纷飞,齐膝后的雪层阻碍了齐明前进,况且以齐明刚刚经历过一连串的奔逃、搏斗,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等齐明真正来到燃烧的丛林是,大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整片漆黑的、像是一片虚无的,死亡的树林。 没有任何活物,齐明拄着刀,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瘸一拐的朝深处前进。 没有呼喊,没有哭泣,只余沉默。 终于,在一颗被烧倒的大树前,齐明看见了奄奄一息的胡李。 胡李双腿被斩断,半个胸膛如同烂泥,长剑断了半截剑刃,插在胡李肩胛,胡李甚至无力维持化形,脸上红色的绒毛已经显现出来了。 “老胡……” 齐明摇摇晃晃的走进,跪在地,话未说完,泪水就夺眶而出;胡李被大火烤焦的脸庞也划过泪水,他抓住齐明的手掌,死死抓住,剧烈的摇晃: “我、我……不甘心……” “我不想死……我要成功……” 我也不想你死,可我做不到。 但我不知道在那里可以救治你,那里是修行之人的医院……我只是一个可憎的、无力的、懦弱的、失败的凡人! “齐明……齐明……我要死了……” “我把……一切……给……给你……” “帮我……帮我去……去山顶……山顶上看一看。” “看一看……” 第五章 逃窜 “我的这根指骨……是储物玉石……改造、改造过……” “我……送给你……你接上它……血肉相连……” “就能……取出……否则……没有灵力……不能……” 胡李说话越来越艰难,但他还是举起手拔下插在肩胛上的断剑,割开自己已经烧成焦炭的左手小指,血肉下的指骨晶莹剔透,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但胡李已经没有力气做接下来的一切,拿剑刃的手重重落下,闭上眼睛,呼吸……无论他怎样努力呼吸,破损的心肺已经无法提供任何动力。 “齐明……家……家在那个方向……” 胡李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自己人生的最后一个问题——狐死首丘。 但齐明没法回答,战斗激烈,仓皇奔逃,四下一片漆黑,根本无法分辨长蛇山在那里。 “家就在这里。” 齐明紧紧握住胡李的双手,没有喊叫,没有嚎啕,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兄弟、朋友、亲人,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泽。 泪如雨下,自己又变成了刚来这个世界时孤独、忧惧的少年,整个世界都只有这燃烧过、漆黑的森林,心里只剩下灰烬。 “伤了仙师的狐妖就在那边!” “你们带过去合围,仙师已经打残他了!” “不要怕,他跑不掉!” 远处河湾镇传来阵阵喧闹,几十上百的火把被点燃,镇子里的百姓手持各种铁器,呼朋引伴的朝着森林走来。仙师的命令他们必须服从,而对方又是在各种传说中臭名昭著的狐妖——村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痛打落水狗而已,有何不敢?许多胆大的还期盼着能割一块狐妖肉回去泡酒,看看有没有传说中奇异的功效哩。 齐明不能再拖了……流着泪,强忍着悲痛将胡李放入斗篷,两头扎紧,变作一个简易的袋子,连同断剑一起放到背上,拄着刀,朝远方——哪里的远方?齐明也不清楚,朝着最黑暗的地方,艰难跋涉了四五里地,就听见身后传来猎犬的吠叫。 最为一个猎人,齐明自然知道猎犬的妙用,自己或许能劈碎几个猎犬的头颅,但一旦被缠住……齐明没有丝毫把握能打赢几十乃至上百个狂热的村民。 只能继续逃跑。 漫长的逃亡终有结束……齐明在夜里不辨方向,错误的走上悬崖,发狂的猎犬堵住唯一安全的道路,村民循着雪地里留下的足迹,已经发现了齐明。甚至有人开始远远的抛射,箭矢就落在齐明四五丈远的地方。 下方……一条大河流过,但这个季节,河流结冰,跳下去绝对十死无生。 齐明费力将一块大石推下去,期盼着能砸开下方冰面,本来应该多推几块石头下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是这个!” “狐妖被这个人救走了!” “他不是人,他是狐妖的伥鬼!这个害人的坏种,杀了他!”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伥鬼?” 齐明大刀一挥,兴奋狂热的人潮群就像潮水一样退去。所有人的脸上都杂糅着贪欲、兴奋、与担忧,每个人都期盼得到那神奇的狐妖尸体,但所有人都在等待别人出手。 “你、你给狐妖做事,怎么不是伥鬼?” 一个人高马大的络腮胡子站出来鼓舞士气,但依旧害怕齐明这个狐妖伥鬼有什么秘法,不敢上前一步,只敢在人堆里叫嚣: “他给妖怪做事,他就是背叛我们所有人,就是叛徒!” “杀了他就是为民除害!给仙师做事,还有银子奖赏!” 人潮狂热的呼喊,几个胆大的已经扛着木板冲了上来。 “你们给清霄山做事,何尝不是清霄山的伥鬼?” “蠢货!你们只看到一时的财货,有谁想到以后的灾难?” 齐明持刀戒备,缓缓后退,终于踩到悬崖边缘,堆积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入下方黑暗。 “你们最好祈求鬼神收了我的性命!” “清霄山!清霄山的修士!我知道你能听见!” “我若侥幸不死,此仇来日百倍奉还!” “必灭你宗门、鞭你祖宗之尸!” “你等着罢!” 在众人的惊呼中,齐明一跃而下,无数人冲上前想要抓住齐明的衣角,留下这个长腿的银子,但没有人想到齐明跳的如此果决,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只能看着他坠入黑暗。 良久后,一个肩舆被抬上悬崖,里面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形——正是第二个前来追杀齐明二人的修士。 此刻他早没了之前风范,不仅身上衣物被烧坏,头发被烧光,连半边脸都被胡李最后的搏命一击烧焦,身子彻底无法动弹,连移动都需要凡人抬着。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一个狐妖会那么厉害! 自己本来可以一鱼三吃——同门、狐妖、宗门奖励,自己本来可以全部拿下,可是这个狐妖,该死的,你为什么要拼命! “你是说……跳下去了?” “是、是的!” 络腮胡子慌忙跪下,惊慌失措的辩解: “那、那几个人不敢上,错过了……” “我不需要你推卸责任!” “快去找!去找!” “是……是!” 凡人慌慌张张的跑开,修士坐在肩舆上,接下一片飘落的雪花,沉默的看着下方,被狐火灼烧过的伤口还在作痛……自己必须等到宗门驰援,才可能拿到疗伤药品,在此之前,只能末末忍受着噬心的苦痛。 狐妖啊狐妖,你要毁了我的前程吗? 河湾镇的火光一夜没有熄灭,无数火把照亮了那座小山,有胆大之人绑着绳子爬下山崖,那人推下去的石头根本没有砸到冰面,而冰面上也没有他的尸体,有的只是一堆碎裂的树枝,和许多零碎的脚印,那人似乎一直在河边打转。 等过了一些时日,消息传回清霄山,清霄山上的某位长老大怒……倒不是以为那个外门弟子的惨死,这种炮灰修士清霄山要多少有多少。而是因为自己最看好的、修行速度最快的一位天才弟子被那狐妖重伤,最让人愤慨的,是居然没有抓住这该死的狐妖和他的伥鬼。 长老派遣修士顺河而下,追查沿岸上百里,依旧没有发现踪迹;又有河湾镇的乡民说,那伥鬼穿着乃是山中野民打扮,于是派遣修士入山,大索半月,剿了十几个野民村庄,捣毁七八座淫祠,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时移世易,随着更火爆的事件发生,人们的目光被新的热点吸引,狐妖与伥鬼的事情逐渐被遗忘,没有人再记得有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没有人去探究事件的真相。总之,一切似乎已经结束了。 第六章 乞食 白水河出了长蛇山脉,第一个进入的便是邺城郡,由于海拔降低,即使在冬日河道也未曾冻上。随着接连的大雪天过去,今日难得是个晴天,王庄的妇女们三三两两的在河边漂洗衣物。 今日依旧平淡,隔一会就有一些枯枝败叶从上游冲下来,偶尔会有异常大的树干,横在整个河道,在河水像蛟龙一般起伏。 “诶,王家大婶子,你看那上面,是不是趴了头熊?” “啊呀,那熊怎么往这边过来了呀!” 妇女像受惊的鹌鹑一样逃窜,却因担忧衣物,不敢远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熊抱着树干靠近河岸……然后从上面下来一个人,背着一个黑包裹,走了两步,便直接仰面摔倒。 “原来是个人,那多好的熊皮袄,我还以为是活的熊呢。” “那个人……怕是死了?” 众妇人蹑手蹑脚的靠近,那人长久没有反应,胆大的一个便伸手去扯那人的熊皮袄。 “我还没死。” 妇人们被吓了一跳,见是活人,便讪讪收手,没了别样心思,各自回去漂洗衣物,有几个嘴里念叨,责怪这人怎么没死,不然那么好的一件衣服,一看便很暖和。 齐明——正是齐明,那夜他跳下悬崖,一连撞断数棵横长出来的树木,总算没死。之后忍着疼痛,用撞断的树枝草草做了个筏,在冰面上一路划下来。在撞断几根骨头后,总算出了长蛇山脉,在雪洞中躲了几日,躲过第一波来搜查的凡人雇佣兵,再走出来,冰雪已经开始消融,河面解冻,齐明坐着木筏顺江而下……误入瀑布,抱住一根木龙才侥幸逃生。 这一路下来,齐明只在雪地里捡到过半只冻死野兽的骸骨,连骨头都砸碎吞入肚子……又在波涛汹涌的河水了挣扎许久,齐明已经饿的分不清天地在何处了。 “各位大娘,有吃食吗?给我分一点吧……” 妇女们开怀大笑,不知是笑齐明的狼狈模样还是别的什么,笑够了,才由那个王家大婶子站出来回话: “小兄弟,不是我们小气,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吃食——我们来给王员外家漂衣物,又不管饭,一人只带了一顿的吃食,自己还吃不饱呢。若回去取,家又太远,一日的衣物洗不完,便一个铜子都没有……” “我拿这件熊皮袄换——这熊是我亲自杀的,保真。” 一听到齐明要拿大袄交换,妇女们立马变得热情,这个说自己拿两个面饼,那个说自己有一团剩饭……妇人们并不愚笨,晓得如何压价,齐明也无法子,只能同意和给价最高王家大婶子换了两个面饼。 齐明没法移动,王家大婶子便主动上手剥下大袄,拿起来欣赏了好一阵子,发现袄被划出一个大口,故作不满的说: “啊呀,这么大的口子,好的值两个饼,坏成这样,就只值一个了。” “……随你怎么定,快把饼子给我……” 妇人很高兴的拿出一个手掌大的面饼,齐明没有在意,三下五除二便吃干抹净,长出一口气。 “小兄弟,你有手有脚,怎么落到和我们这群妇人家要饭的地步呢?” “哦,是江湖仇杀罢了。” 想凑热闹的妇人们一听,纷纷噤声,远远躲开齐明,生怕有了联系……只有王家大婶子还愿意说句话: “小兄弟要是还饿,可以顺着河流往下走,南边李秀才死了,正办丧事,你过去说不定能吃点东西。” “多谢大娘,一饭之恩,我会记在心上。” 齐明走的摇摇晃晃,他身上的伤越积越多,却没办法即使医治,又在初融的河水里泡了许多天,齐明甚至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干了。 顺着河流走了许久,果然看到白幡飘扬,有一户人家在做法事。走近一看,门前立着许多纸人纸马,白布花圈,只是没什么人来,进进出出的也都是些与齐明一般打扮的——全是乞丐。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丐帮帮主去世。 齐明没有犹豫,主动过去排队,低着头,走到门前,学前一个乞丐哭了两声,一个头绑白布的男人稍稍鞠了一躬,便让齐明走进院子——那院子里满满当当挤了四五十人,居然全是衣着残破,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的乞丐。酒食还端没有上桌,乞丐们便纷纷去扑抢伙计手上的盘子,你争我夺,生生把丧宴变作野狗抢食。 齐明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有的乞丐刚吞下一块肉,还未咽下,肚子上便挨了一拳,把肉吐出来,另一个也不嫌弃…… “你看什么看?快去抢啊,你要饿着肚子上路?” 齐明一回头,原来是排自己后面的一个小乞丐,标准的乞丐模样,小鼻子小眼,脖子上还缠了一截很脏的红绳。见自己站在门前发呆,便过来提醒。 “这实在是……” “哎呀,都是要饭的了,还在乎这个?你以为今天这饭是白吃的?”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 小乞丐转身加入战局,齐明贴着墙,走到靠近上菜通道的地方,把老胡安置好,正巧赶上下一个端菜的活计上来,众乞丐蜂拥而上,正要重复之前的操作,后边的突然发现前面的几个乞丐纷纷倒下去了。 “怎么!你想干什么!” 齐明一拳一个,将冲在最前面几个乞丐打倒,那乞丐那比得上齐明这个爬冰卧雪和猛兽搏杀的猎户,齐明打倒几个后便成功控制住了局面。 “这个王八蛋想吃独食!大家一起上!” 齐明没有在意,转身从包裹里取出清霄山修士插在胡李肩胛上的断剑,划开一人的额头,人群就像潮水一般退去……齐明划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把断剑插在地上,从伙计的盘子里取出一个肘子,坐在格子里自顾自的大快朵颐。 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前来抢夺,只是那伙计刚出了格子,乞丐们依旧一拥而上,吓得伙计丢下盘子逃跑……格子里风平浪静,格子外打成一片。 齐明没有去管,倒是那个小乞丐,抢到半个鸡腿后便跳入格子,后方一群追兵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嗨,兄弟,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一拳一个!你在哪学的功夫?你不会是真的丐帮吧?” 齐明没有理会,从新来的活计那里取下一碟菜,摆着小乞丐面前: “我刚来这里,兄弟给我讲讲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哦,那得从李秀才进山的那次说起了。” 第七章 淳淳君子 “这个李秀才,好武不好文,最喜欢打猎。” “半个月前进山,回来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我听别人讲,是他一路杀的兴起,自己昏了头,居然跑去鹰嘴崖找麻烦。” “那鹰嘴崖上有妖怪,神通广大,三十年前就在鹰嘴崖,打劫过路商贩,平常谁敢进去?” “李秀才虽然逃出来了了,但那妖怪放出话,说要在下葬的前一晚来算账。李夫人请了个道士做法,道士说要多少个活人,阳气盛了才能吓跑妖怪。” “你说正常人家谁愿意来?也只有我们这些乞丐了嘛。” 小乞丐嘴上说的飞快,食物也一口没停下,丝毫没有对妖怪的畏惧,眼里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你不害怕?” “害怕做不了饱死鬼!再说了,是真是假还不……” 小乞丐话未说完,天上突然飞来一堆乌云,将李秀才家的院子遮的严严实实,半点阳光也照不下来,接着阴风大作,无数房瓦被吹落,一团黑气围着院落打转,里面传出阵阵渗人的笑声。 “李桦,还我儿孙命来!!” 小乞丐看了一眼天上,只呆住了一个呼吸,就立马开始更努力的大吃大喝。 “你……” “哇——我还没吃饱!我还没吃饱哇!!先不要杀我……等我吃饱!!” 齐明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乞丐感到害怕,想要逃跑,却突然传来一到金光,将大门关闭,连想要翻墙的乞丐都被一道金色光幕挡住,掉落下来。 “大胆妖孽!竟敢在道爷面前撒野,哞麻利拜拜吽,吃我一剑!!” 危急关头,一个挂着佛珠的黄袍道士跳上房顶,站在烈烈风中,剑指苍穹,霸气非凡。趁着一道金光跃起,对准那团黑气一剑斩下!! 砰!! 只听见一声巨响,却是那道士被妖怪击落,摔回院内,扬起一阵尘埃。 藏在黑气中的妖怪笑的更加猖狂,盘旋几下后,便冲破被金光挡住的院门,却在中途转了个弯朝齐明身后的包裹冲来! 齐明没有犹豫,拿起那半截宝剑,朝着黑气一剑劈下,却扑了个空,那黑气分作两团绕开,没有继续向前,反而是回到之前的位置,绕了两圈,变作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只是双眼狭长,眉毛高高吊起,看人仿佛在看猎物。 “尸魔宗的崽子?” “未曾听过。” “那为何背负我同族尸首?若非要拿去炼尸,怎会这般?” “这……”齐明一阵犹豫,心想这也是妖怪化形,总不能与清霄山有染:“友人被修士所害,寻稳妥的地方下葬而已。” “下葬……狐族……你是那个伥鬼?” “我不是伥鬼……”齐明有些无奈,这都传的什么破事,胡李死则死尔,未曾想还能占自己便宜。 “是了,是了,前不久清霄山大索长蛇,说是有什么狐妖与伥鬼,袭击清霄山的弟子,还伤了什么长老的亲传——哈哈,当真大快人心。” “你且在此等候,不要走动,我去做一些事。” 狐妖说罢,也不顾齐明是否答应,又化作一团黑气,冲向后院,只听见一声巨响,那金色帷幕就像玻璃一般片片碎掉,接着就是一阵阵惨叫,齐明甚至能看见有头颅飞到天上……乞丐们也趁机跑掉,齐明看了看地上吃到一半的肘子,终究是一咬牙冲进后院。 “前辈,还请手下留情,这都是良善人家!” 一阵沉默,那团黑气冲到齐明面前,重新变作那个精神抖擞的老头,看傻子一般看着齐明: “这家秀才,仗着自己有个功名,便欺压同族,害死的人比我吃的还多,他算什么良善人家?” “这——毕竟对我有一饭之恩……” “哈哈哈,老夫从未见过这么愚蠢的家伙!” “这道人使得阵法,根本没怎么防护前院,把这么多乞丐放在那里,分明是要给他们挡灾,盼我杀尽兴后饶过他家,你居然说是恩情还不完!” “哈哈哈哈你这凡人着实有趣!” “淳淳君子!淳淳君子啊!!” 狐妖一阵狂笑,变作黑气拔地而起,一路杀过,李家人头滚滚……齐明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阻止。 淳淳君子,大致和圣质如初一样,都是废物无能的意思。齐明有些恼羞成怒,转头回到格子里,赌气般的抱着肘子大啃特啃——自己这是饿昏了头,居然没发现这是个陷阱。 久在山中,居然忘了山外人是如何龌龊肮脏的。 过了不久,后院终于不在传来惨叫,那老妖神清气爽的从后院走从来,脸上还挂着笑容: “哈哈哈哈……” “老夫相信你不是我那个同族的伥鬼了,我们狐妖怎么会收这么愚蠢的伥鬼哈哈哈哈……” “不过顺你的意,老夫只杀了这院子里姓李的人,仆役下人都未伤害。” “多谢前辈开恩。”齐明抱拳躬身,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救了一些人的。 “你方才说,要寻一处安稳的地方下葬?” “确实如此。”齐明点点头:“但清霄山追的紧,不知道那里是个去处。” “这有何难。”老妖大手一挥,手里凭空出现一张羊皮地图,用细长干枯的指头往某处一点: “人有人的城镇,妖有妖的城镇,你去此处,自然能得到庇护。还有,”老妖又一挥手,凭空出现一人高的狭长木匣,齐明发现,这人——这老妖唤出东西的方法与胡李唤出纸牛的法子大差不差,莫非他的某一根指骨也被改造过? “我的同族,尸首如此草率着实不妥,妥善安置到这里吧。” 言罢,老妖便整理衣装,收敛表情,轻步走到胡李跟前,指爪轻易割开斗篷,将胡李轻轻抱出来,放到那小木棺里。然后便念一些奇怪的话语,齐明听着奇怪,这言语和人类的语言似是而非,有些词语十分相像,比如“青丘”、“魂”、“悲伤”之类,连起来到让人半懂不懂了。 老妖的眼角垂了下来,没有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倒像是一个失了子侄普通老人。 老妖轻轻拿起胡李左手,似乎是要进行什么仪式,齐明一阵紧张——逃亡辛苦,他尚未来得及处置老胡托付给自己的那节指骨,老妖自然看见了,但老妖摸摸指骨,却没有丝毫反应,也是一脸惊讶的看向齐明。 “他将魂骨托付给你了?” 第八章 换骨 “这……老胡当时说是储物玉石改造……” “什么储物玉石!此乃我天狐一族的魂骨!” 老妖面露愠色,对储物玉石的名称十分不满: “上古之初,鸿蒙初辟,混沌未分……”老妖面色肃然,挺直腰板朝齐明朗诵诗歌,言语佶屈聱牙,晦涩难懂,里面还混杂着一些狐族言语。齐明根本没有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又不好打断,只得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地。 “咳咳,总之。”老妖对齐明的震惊十分满意,非常愿意看见齐明这副乡下人的表情:“我伟大的狐祖早有预料,子孙后代中,凡有十万分之三的天狐血脉,到了合适年纪,就能觉醒灵智,魂骨也会同时诞生。” “只可惜我族支离破碎,族裔散落各地,传承中断。致使年轻一辈已经认不出魂骨,以为是什么储物玉石。” “荒唐!” “魂骨,不仅能储物,还可温养血肉,促进修行……怎么会是底蕴浅薄的人族造出来的储物玉石!” “我方才触碰,魂骨没有反应,那只能是他见魂骨托付给你,你使出自己本源灵气触碰魂骨,便可与魂骨相连——这可比什么只能储物的玉石要好一百倍。” “由此可见,我天狐族远胜人族啊!!” 言至于此,这老妖似乎想起了祖上辉煌往事,仰天大笑,双臂狂舞,与方才那个阴沉嗜杀、择人而噬的老妖判若两人。 “老夫今日心情好,这些垃圾便送给你了——也能帮你走到地方。” “你好自为之吧。” 老妖言罢,丢下一圆盘、几个三角旗、刀剑乃至道人挂的那串佛珠,便带风而去,黑云、狂风统统消失,只留下齐明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什么魂骨、天狐,还有本源灵气,自己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凡夫俗子,哪有这些东西? 齐明还在思索,旁边那小乞丐看见齐明与老妖交谈,不自觉的双股颤颤,下一刻就跪在地上: “伥、伥鬼大人……” “伥鬼……” 齐明彻底无语,看来自己和这个名称是一辈子也分不开了,更懒得理会这小乞丐……盖上棺盖,这木匣被两根锁链绑着,正好作为背带,只是有些咯人。 走进后院,凡人脑袋随处可见,无数穿着下人衣服的男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见到齐明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去。 走进灵堂,那什么李烨的棺木早被踹了个稀巴烂,尸首和牌位一起轰杀成渣,倒了一地孝子贤孙的无头尸体。齐明毕竟是猎户出身,竟也不在乎,将胡李的小棺材放上去,借着李烨的香火,才正式给老胡上了一柱香。 “老胡,你安息吧。” “我会给你找一处好墓地,清霄山的人不会打扰到你。” 至于复仇…… 齐明关上门窗,借着室内烛光,打开棺盖,拿起胡李左手,稍一触碰,那节白玉一般的指骨便亮起一点光芒,手指稍一远离,光芒便立马暗淡。 看来那老妖说的不错,这指骨与自己有独特感应。只是这本源灵气——自己未曾踏上仙途,那里有这么本源灵气? 可若没有本源灵气,便取不出胡李遗产,更不可能踏上仙途。 “老胡叫我接上指骨,血肉相连方可取出东西——莫非是叫我换节指头?” 齐明小心翼翼拽了下胡李指骨,只听见一声脆响,那白玉般的指骨便自动脱离,被齐明握在手中,居然光芒大亮。 齐明不再犹豫,握住那半截宝剑,对准自己左手尾指,猛地插下,那剑刃本是清霄山修士的宝物,锋利至极削铁如泥,斩断齐明尾指后又捅穿供桌。 但齐明没时间在乎这个,十指连心……强忍着痛苦,拿起胡李的指骨,接在自己断指伤口。那指骨一接触血液,便是白光大亮,等接上伤口,更是变作一台动力强劲的抽血泵,将血液抽到那节小指之中。白玉般洁净的尾指逐渐变作血色,越是抽血,那指骨光芒便越是明亮,甚至压过了灵堂的烛光。 待吸取了足够血液,那玉石指骨之中又发生了变化,像是钻出千万条长着锋利口器的虫子一般,疯狂的啃咬着齐明断骨,拉扯着齐明皮肉。齐明越是痛苦,那指骨就变化越大,从原来白玉石,渐渐长出血肉,一层一层往上堆砌,仿佛3D打印一般,与齐明原来的小指,没有太多区别。 但疼痛依然存在,到最后,齐明甚至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被抽到了这指骨之中,疼痛反而成了其次。 “啊————” 齐明惨叫一声,那指骨亦是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太阳一般吞噬了整个房间,趴在门前偷看的仆役与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眼睛,吃了一发超大号闪光弹,一边哀嚎一边捂着眼睛,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时间过去许久,齐明才从地上爬起,看着自己“崭新出厂”的左手,屈伸几次,那节尾指已经变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齐明甚至可以感到,自己对自己的左手,了解程度都上升了数个层级。 寻常凡人,虽然也能控制自己身体,但却并不能完全掌控——生了病,尚且要去求助医生。齐明前世,还要照什么x光、核磁共振上一遍,方才能查明病灶。而这节指骨,无论内外,就像开了透视一般,都能让齐明了解的明明白白。连带着整个左手,齐明都可以清晰明白的知道那里出了问题。 就像修行之人所说的内视——狐妖法术,很神奇吧。能让一个完全的凡人,以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获得修仙者的视角——这种感觉,就像三维世界的人突然窥探到四维碎片一般,齐明摇摇晃晃的站起,就在平坦整洁的地面,没有任何杂物阻挡,居然一脚踩空,狗吃屎一般摔倒在地。 “不对啊,我明明看到这里是块平地……” 如今的齐明,原先的凡人感官依旧可以正常运作,但新加入的狐妖指骨,却给齐明带来了另一个视角——这人齐明想到自己前世看过的某部科幻小说。 混乱、无序——现实世界毫无变化,但在齐明的感官里,整个世界都已经乱套了。 想要扶住桌角站起,一伸出手,才发现那玩意在天花板上……不对啊,桌子怎么出现在我左手的毛细血管里…… 齐明花了许久的时间,才适应了这奇异的新奇体验,也感受到这节指骨之中几个清楚存在的、自己现在就可以取出来的光团。 当然,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齐明花费了许久时间,学着如何捕获、操纵、取出,无数次失败之后,齐明才拿出其中一个光团。此刻天色已晚,那光团到了手上,原来是一本两掌长、三指厚的大书,借着快要熄灭的白烛火,齐明看明白了这书封面上的几个字—— 驱灵阵符宝录,侧方还写着两个小字——胡李。 不是,齐明目瞪口呆,就像突然接到通知,平日和自己吹牛打屁的室友已经出书啦。 这怎么可能? 第九章 驱灵阵符宝录 胡李我还不清楚?修行一塌糊涂,攒功德都要许多年才能水够,他也能出书? 齐明很想抓住胡李衣领,质问他是不是瞒着自己偷偷努力了——但胡李已经没法回答了。 带着疑问,齐明翻开书本。第一眼就发现此与其他书籍不大相同,用的不是自右向左的竖行书写乃,而是自左到右的横向书写,字也是简体字——这完全是齐明的缘故,胡李化形之后,识字、说话等等都是齐明言传身授,胡李后来写书,如此做法也不意外。 如此也到有利于自己阅读了。 说是宝录,实则更像是手稿,没有经过整理和总结,乃是胡李这些年的研究心血。 “天下阵法,大致分作两派。一曰形势阵,二曰理气阵。” “形势阵,以山川形势、风水堪舆为根基,主张阴阳调和、顺势而为。制作费时费力,耗时耗材,但威能巨大,据说许多宗门护山大阵,便以形势阵为主。” “只是山中贫瘠偏僻,我未曾见识过,也不怎么了解。将来必要出山研习一番。” 这或许才是胡李要求出山的原因,长蛇山却是贫瘠偏僻,方圆几百里没什么像样的灵脉,也无什么特产,山穷水恶,连凡人都不愿意在这里居住,更遑论是对居住环境要求极高的修仙之人。 没有交流就没有进步,齐明自然明白不能闭门造车的道理。只是谁能想到,胡李还未彻底走出长蛇山,便身死道消,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齐明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气者,炁也,多叫做灵气。理气阵,便是以各种手段,使灵气运转,达到各项用途。” “此类阵法最为常见,轻便且相对容易布置,精妙且复杂,用途多样。” “大体分作三部分组成:阵眼、阵基、阵纹。” “阵眼乃一阵之核心,低级阵法多由阵盘做眼,主管供能与调控,乃是一阵之大脑与心脏。” “更加高级的阵法,供能与调控会分离,甚至会有二阵盘、三阵盘。” 齐明转身拿来那老妖丢给自己的“垃圾”,这阵盘似乎是铁材夹杂着一些特殊材质做好的,婴儿脑袋大小,与黄铜一般颜色,其中夹杂着些许青色花纹。最上方中心有一凹槽,四方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方块,似乎是用来调试的操作杆,一连十二个圆环,环绕着中心凹槽,各自被划成六十四个小格,各自刻画着符文,齐明也看不明白这各自代表着什么。 “若阵眼解决了‘能量从那里来’的问题,那阵基便是解决了‘能量来了怎么用’的问题。” “寻常阵法多用阵旗,分布四方,以此保证阵法的效用和稳定。” “但阵基并非只能阵旗,据我所知,某些阵基便在活物身上,甚至就在布阵人身上,他到那里,阵法的增幅便在那里最强。” 老妖丢来的“垃圾”,其中只有三杆阵旗,两米长短,一铁杆一木杆,还有一杆乃是由陶瓷做做好的,上面的釉色还十分漂亮的深紫色——齐明试了试,这虽是陶瓷,但硬度不比其他两杆低。 旗帜是三角旗,黄面红边,各自纹着奇异符文,细看之下,还有许多密密麻麻、肉眼看不明白的花纹在上面。 这到是不错的枪杆,自己或许可以在两头加些利刃,充作长枪? 值得一试。 “阵纹,好似人之血管,输送灵气,也是链接全阵的‘经脉’。” “常见在贵重的阵法之中,平常阵法,为了减少耗材,便直接省去阵纹,或简化阵纹——寻常阵法,多是‘死阵’,功能单一,布置好后便不在移动,更不做变阵,由此阵纹可有可无。” “这怎么没有……” 不对,那老妖晓得什么阵法,把这一堆东西当做垃圾扔过来了——或许是有阵纹的,只是老妖没有认出来。 齐明猛地起身,左手一抹,宝录便化作一道光团飞入尾指,就像喝水一样轻松。齐明打开房门,就立马看见门外五六个仆役抱头痛哭,剩余的十几个则留也不想留,逃不敢逃,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见齐明出来,统统磕头如捣蒜: “伥鬼爷爷,收了神通吧!收了神通!我等再也不敢偷看了!” “俺也一样!俺也一样!” 齐明环视一周,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环视四周,远远看见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小乞丐抱着一根猪蹄,在前院廊下吃的正欢。 “伥鬼大人!” 见齐明出来,那小乞丐直接弃了猪蹄,大踏步过来,一个滑跪,比陈洪更加顺滑,眨眼间便来到齐明跟前,抱住齐明大腿: “伥鬼大人,您可不晓得,这些混蛋,我叫他们不要偷看不要偷看,他们硬要偷看。” “这下好了,大人只是漏出来一点神通,便叫这些贱种瞎了眼……” 这都什么和什么…… 齐明扶额摇头,一发闪光弹应该不至于致盲吧……照他的想法,自己如今要好好研习宝录,或许是要在此常住,这种破烂事还是少些的好。 “那个呃——李烨是吧,他应该留了银两,你们自己去找,拿了银子便走吧。” 没有一个人敢动,齐明再三劝说,甚至踢打拉扯,这十几个仆役都没有离开。 “伥鬼大人,这些人被老神仙吓到了,忠诚得很,您叫往东就往东——没人敢动。” “况且他们便是离开了,出去天寒地冻,又无地无家,还是要继续做仆役——您不如发发慈悲,留下他们,也有人伺候……” 这小鬼倒是看的明白,不过齐明也晓得,自己居然不愿意杀了这些仆役,就更不能放他们出去乱讲话。他们敢走,自己还不敢放呢。 “那就这样吧——都站起来,不许跪了。” “先去把尸体血迹收拾了,白事——白事的装扮暂且留下。” “我与各位约法三章:我再此住的时候,大家有食同吃、有衣同穿、有房同住。” “只有一点要求,这里的事,不许往外说。” “我与那鹰嘴崖上的大王,那可是拜把子的交情,他的神通如何,不需要我多说吧?” 狐假虎威几千次,人假狐威第一次——齐明看的清楚,自己说出鹰嘴崖那三个字后,这里的各位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甚至有两个裤裆湿了一团……总之,这里远离城镇,人烟稀少,有点见识的都在方才死了,留下的净是些容易欺骗的愚夫愚妇,是个不错的闭关地方。 胡李留下的宝录,齐明没把握几天内就融会贯通,而没有过硬的实力,齐明没把握穿过几千里去什么妖怪的城池。 如今的自己,莫说修仙者,就是几十个见钱眼开的村民,就能把自己逼上绝路……自己想要沉淀,沉淀是必须的,只是看时间长短了。 第十章 闭关 “你是说,那个道人只是念念经,就把旗子插在这里了?” 仆役们点头如捣蒜。 齐明捂住脑袋,这道人太穷,根本没有能力布置什么阵纹,只是插了几个旗子——也怪不得被老妖一冲即碎。 或许这人尸体里还藏着什么东西。 齐明找到道人尸首,这人死的极其潦草,被老妖一招从半空中击落,砸碎谷仓,被一把竖着的铁叉捅穿双腿,失了移动能力,随后便被老妖割了喉咙——着实有些黑色幽默,齐明翻遍全身,只翻出来两本破破烂烂、连环画一般大小的小书和一支装在木匣子里的毛笔,一叠黄纸,几个大小不一的各色石头。 “阵法符箓浅说、养气功?” 齐明翻开那本浅说,那小书貌似是道人手写,字迹扭捏难看,连横竖都没对齐。 “天下阵法符箓,同源同宗,皆是变灵力用法,使之有所妙用增益。由九品至一品,威能逐级递增,据传一品之上,还有仙品……” 这书应该是道人手记的经验感悟,还写了一部分日记,往后几面画着十几个各类阵法符箓,一边还密密麻麻写着这个批注、解释,只是每一个上方都用红笔标注了三个字: “不入流。” “不入流,又是不入流!”越往后,道人的笔迹越来越潦草混乱,明显看出道人越来越愤怒:“我寻访半生,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入了品级的阵法,符箓也没有!” “修行秘籍被宗门垄断便也罢了,这阵法符箓也被垄断,天杀的,当真不给我辈散修活路。” 再翻几页,道人笔迹越来越潦草,齐明已经无法分辨,只能勉强认出寿命、天要亡我之类的词句——或许是寿命要走到尽头了罢。 就当齐明以为事情要终结之时,翻开几页,竟是一张狂草,姿态飞扬,一行只用一笔,齐明仔细看了许久,才看出其中意味—— “天无绝人之路!” “同行者皆没尘土,将死之时,我自岩壁上得一不知名阵法,方才惊险逃脱……此阵法远超我以往收集之阵,精妙绝伦,平生仅见,却不知品级……” “修复之后,莫约是个九品,我且去试试……” “李家人来请……” 笔迹戛然而止,看来这就是这道人前来此处,最终不幸殒命的缘故了。 齐明默默把东西收入指骨——胡李的宝录自然精巧,但齐明是个真正的小白,半点基础都没有。这道人的书本虽然混乱低级,却真实记下了一个普通人如何学习阵法的过程,再加上胡李高瞻远瞩的指点,齐明自信能自学到一个不错的境界。 至于那本养气功,齐明粗略翻看了一遍,这书残缺了一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页,不知是道人从那里淘来的,而且大约也不是修行功法,而是一部类似八段锦的,强身健体的凡人功法。 自己还是只能先修行阵法……其实照齐明自己想法,阵法符箓之类,虽说精妙,但到底不如直接修行来的痛快,况且使用阵法符箓虽说门槛低了不少,也终究也是要用到灵气,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胡李的宝录,或者指骨之中有什么解决方法。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叫我黄狗儿就好。” 小乞丐兴冲冲的跑过来,依旧一个滑跪大礼参拜,一脸讨好的看着齐明。 齐明自然知道这人讨好自己是为了什么……连忙扶起黄狗儿,拍拍他膝盖上得泥土。 “你先去换一套得体的衣服,以后就不许跪了……那些银子,去买一些治疗内伤骨伤的药品,绕远一些,莫要被人跟踪。” “今后便由你来管这些人……” 齐明话未说完,黄狗儿便立马跪下,满脸欣喜的磕头叩拜: “感谢大人栽培!感谢大人栽培!” “我一定努力做事,不辜负大人栽培!!” 把杂事教给黄狗儿之后,齐明便回到存放胡李棺椁的房屋中,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闭关——或者说是这一世的第一次,在前世,齐明靠着一年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闭关,也就是高三,考上了大学,那也是齐明学习能力的巅峰……当齐明再次下定决心闭关时,仿佛请了十个高三时的自己附身一般,学习效率达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水平。 很快,齐明便在宝录之中找到了解决凡人如何修行阵法的答案——胡李乃是狐妖化形,狐妖的修行办法,与寻常人类修士大相径庭,又无传承,不知道狐妖的阵法。只好从零开始,一步一步的学习人类的阵法符箓。 胡李是个天才,至少齐明是这样看的,比那无名道人的天赋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同样是遇到困难,道人只能四处搜寻,期许着有什么奇遇幸运,而胡李则是开出来一道全新的道路。 胡李首先找到了一种不入流的符箓——化云符,那是一种十分低级、普遍的小符箓。通常是小散修用来欺骗凡人的手段,效用是把水或冰变作气体,如同云雾一般固定在原处——很无聊的效果,但却有个很重要的点,即不需要灵力就可绘制,使用也不需要灵力,即拿即用。 后来有修士做了些改进,将其变作辅助修行的修行符箓。品级依旧是不入流,效用是将灵石化作精纯的灵气,固定在原处,帮助修士修行。唤做祥云宝符,只是如此一改,绘制使用都需要灵力——胡李的天赋便在此体现,他将化云符与祥云宝符结合起来,创造出一种不需要灵力绘制使用、却依旧可以将灵石化作精纯灵气的全新符箓。胡李没有起名,只标了一个大大的“零”。 确实是“零”!胡李没有看到,但齐明一眼便看出了这符箓的宝贵之处——它就是第一台烧开水的蒸汽机! 蒸汽机,修仙世界的蒸汽机! 不在于如何精妙,也不在于威力如何巨大,而在于那个毫不起眼、从来没有被修士注意、考虑过的功能——凡人也可以绘制、可以使用! 畅享一下,如果将这一符箓贴在阵盘上,放上一颗灵石,再添一张小小的、同样不需要灵力便可绘制使用的吸纳符,或许还要一些新的补充……便可将雾化的灵石导入阵盘,启动阵盘——而这个过程,有可能不再需要修士的参与!有很大的希望! 事实上胡李也只这般想的,指骨之中就有一个刻满零号符箓的木制容器,胡李便是这样开始了阵法的修行——只是胡李把这当做修行初期的一个取巧的小巧思,并没有深入研究,在胡李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便彻底放弃了这个巧思,零号机也只处在一个十分粗浅的程度。 齐明也是在不起眼角落里发现零号符箓和零号机。 不起眼?不,这是普罗米斯盗来的火种,是胚胎中的时代心脏,智慧的先知…… 想象一下,如果凡人使用零号符箓启动阵法,那么面对一些低阶散修便不再是只能束手待擒,如果凡人取得某些攻击属性的阵法或者符箓,配合改进后的零号,是否可以不需要修行者帮助来启动它…… 暴力从此不再是修仙者独占的宝物。 尽管这只是一个可能,一个天马行空的幻想,一个没有实现的美好希望——但齐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当做这个时代瓦特的准备。 第十一章 徐天文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合抱之木,起于毫末。 最开始的修行,齐明便开始研究零号符箓,想要极快做出可堪使用的“一号机”,但在浪费几日的时间后,齐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这符箓虽然简陋、纹路也不甚精巧绝妙,若以阵符九品来评价,零号甚至都达不到九品的等级。但齐明终究是个从未涉足这个领域的凡人,更何况在零号之后,要想完全绕开灵力,以凡人手段来操控阵法,一张祥云宝符改的小符箓根本不够用,齐明需要更加完善的体系…… 如果只是安葬胡李,或许依靠幸运,齐明可以抵达老妖指出的城池——但齐明需要的是复仇,一场彻底的、酣畅淋漓的复仇。 所以必须从零开始,一步一步,不绕路,不取巧,从头开始学习阵符。 要想练就绝世武功,就得忍受常人难忍受的痛苦——齐明蛰伏起来,像地心的煤炭,无言无动,沉默着积蓄能量,等待着出山的那一天。 ………… 春去冬来,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初雪。 李庄来了一位装扮怪异的客人,这人穿着破烂,似乎许久没有洗漱,灰白色的头发都结成了一块,拄着一截竹竿,背着一个木匣,乞丐一般的模样,出手却极为阔绰,即使问路,也会抛下几两碎银。这让他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在河边绕了几圈后,便径直走向李秀才的大院。 三年前的那场丧事,李家遭天谴一般,全家死绝,附近常年遭李家欺压的佃户与村民暗自窃喜。可没多久,就听见有个什么李烨的私生子回来继承家业,村民自然惶恐忧惧,害怕又来了一个李烨。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新来的这位李家老爷人品意外的不错,一来便把五成地租降到两成,又取了年节敬钱,甚至从未出过院门,不似李烨一般在村庄里纵马奔驰,撞人取乐——甚至从未偷过佃户老婆,品行端正,简直不像是李家的种。 村民虽然奇怪,但遇上这样的活菩萨,谁又会多说什么呢?傻子才想着去一探究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去追查这位爷身份的真假。 “这位爷,行行好,让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乞丐进去烤烤火。” 灰发乞丐颤颤巍巍的来到门前,看门的仆役指了指一边: “我家老爷心善,施舍的粥铺就在前边不远处,有火有食,你自己过去就行。” 说罢仆役继续烤火,但那乞丐却没有离去,站在门前,继续摇着空碗: “大爷,您行行好,让我进去烤火……” “不是,我已经说了前边有粥舍!” “大爷,您行行好……” “他妈的找茬是吧!你……” “住手!” 一声厉喝,止住仆役举起的拳头,从门后面转出一个少年,腰缠长剑,剑眉星目,脖子上缠着一圈鲜亮的红绳。 “忘了老爷的教诲了吗?下去!” 少年对上乞丐,转头对乞丐一笑: “进来吧,院里还有客房。” 少年引乞丐来到茶房,生火煮酒,又叫仆役上了几碟小菜,但那灰发乞丐,不吃不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少年,仿佛要看出什么端倪。 “你脸上有妖气。” 少年一怔,显然没料到乞丐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还以为是神棍讹人多么妙招: “客人何出此言?” 乞丐没有回话,接过酒杯,也不饮下,指头蘸了蘸温酒,在桌案上点上一点: “三年前,鹰嘴崖的狐妖下山,杀了秀才李烨全家。” “据当时的乞丐说,有个背包裹的人与那狐妖交谈甚欢。” “后来李烨便突然冒出来个私生子,接手已经死绝了的李家……” “你想说什么!” 少年拍案而起,拔出手中长剑,那乞丐长剑加身犹不恐惧,自顾自的继续言语: “还是三年前,就在邺城郡上游的长蛇山,有狐妖与伥鬼,伤了清霄山萧长老的爱徒,之后便销声匿迹,不知所终。” “什么清霄山,我根本没听说过!” “清霄山就是天。”乞丐微微一笑,面色平静:“邺城郡、平水州,在清霄山底下压着。” “胡说八道,满嘴胡言!” 少年再不能忍,他本能的觉得来者不善,长剑刺出,却被乞丐两个指头夹住,进退不得。 “这些官府、朝廷都只是清霄山下的仆役,就像你呵斥那个下人一样。你可能不晓得,当今的皇帝的高祖,跪在清霄山下几日夜,才叫老祖许了白水国二百二十年的寿数。凡人去求白水国官府,求得秀才举人身份来欺压其他人……这二者没什么区别。” “你到底……” “不要打断我讲话!!” 乞丐一声暴喝,澎湃的气浪自那肮脏的躯体发出,瞬间便夷平一排房屋,乞丐身上的破布也化作飞灰,露出底下精壮的躯干。 这三年里,新的李家老爷老爷不仅周济附近村民,对落魄失意的江湖中人也多有接济,每年冬日便聚集了许多江湖侠客,如同古时养士一般。这里发生的剧变,惊动了所有江湖人,纷纷拿上武器围了过来。 乞丐恢复平静,继续坐着,缓缓饮酒: “自那位弟子重伤的消息传回清霄山,萧长老暴跳如雷,发了拘捕令,命令一层层往下传……白水国的皇帝大人自然要立马遵行——担子最后落在徐家。” “我徐家全族出动,沿着白水河,足迹踏遍白水国三州十五郡,可偏偏就是找不到那两个罪魁祸首!” “萧长老愤怒,皇帝愤怒,主官愤怒,最后愤怒全落在我徐家上。” “我徐家几百口人丁,一夜变作囚徒,我如今还是戴罪之身。” “三年啊三年,我找了你三年!” 乞丐情绪激动,握碎手中杯盏,起身向前,第一步踏出,眉心便亮起一团紫色火焰,再向前一步,火焰就烧尽乞丐身上污垢,面色狰狞如怒目金刚。再向前一步,背后木匣突然爆裂,四紫一青五把长剑破匣而出,各自上面燃烧着熊熊火焰,只是环绕了乞丐一圈,周遭几十个江湖中人身上便无火自燃,惊得众人四散奔逃。 青色长剑一动,载着乞丐飞上半空,乞丐双臂一转,四柄长剑便如长了眼一般飞向主屋。 “该死的东西,谁晓得你会藏在这里!离长蛇山只有几十里!” “混账,牲口!” “你为什么要藏!死了不好吗!” 乞丐愤怒的质问,指使飞剑不停戳刺切砍,将熊熊火焰分撒到所有房屋上,几个呼吸后,房屋便摇摇欲坠,轰然倒塌。火焰依然在燃烧,消融了四周的冰雪。 乞丐嘴角翘起,如此攻势之下,便是那狐妖也不一定能安全挺过去,更何况据清霄山的消息,那狐妖早就死了,只剩下那个忠心的伥鬼,背着狐妖尸体四处躲藏。 伥鬼而已,又不是什么天资卓绝的修士,三年时间,他能成长多少? 烟尘散去,乞丐的笑容也逐渐凝固,火焰之中,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罩坚强挺立着,里面站在一个形销骨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这三年时间过得似乎不比徐天文好多少。 第十二章 铁环 “就是你!!” 几代的家族传承,让徐天文一眼就能辨出那光罩之下,中年男人身后的棺材里,装着妖物尸体,管事少年身上的淡淡妖气便来自于此……徐家几代人多年的心结,就在这个小小的木棺里。 徐天文的父、祖皆是在朝廷辑妖司供职的修士,吃着皇粮,为皇帝做狗。自接到皇帝旨意,便马不停蹄的开始追查。当真是找遍天下,甚至猜想这伥鬼或许带了什么千里传送的阵法…… 可谁能想到,这伥鬼胆壮至此,居然就潜伏在离事发不足百里的地方……徐天文觉得十分可笑,自己整个家族如猪一般被戏耍了三年,甚至因此丢了饭碗,成了白水国最大的笑话。 今天是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一个凡人,能戏耍修士世家固然值得称赞,但那又如何?真正相遇,一剑可灭。 徐天文两指伸出,高高举起,四把紫剑一同飞来,悬在徐天文身后,随着徐天文手指一同落下,四柄紫剑火光大盛,爆射而出—— “恶贼受死!!” 烈火从天而降,撞在那金光罩上,那方圆一丈的金光罩剧烈的抖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但终究是没有破碎。 而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安然无恙! 中年男人也长出一口气,居然就此坐下,阵盘都放在一边,拿出几个奇形怪状的工具,开始捣鼓一个茶杯大小的圆环。 徐天文目瞪口呆,他原先以为,这阵法屏罩是那狐妖遗物,或者那伥鬼又有什么奇遇——但终究只是一凡人,难不成他还能操纵有品级的阵法不成? 双手结印,飞剑再度回转,徐天文略做调整后再度激射而出,比上次更加迅猛、威力更上一层。刺在金光屏罩上,那三面阵旗晃了晃,旗面与旗杆上亮起一众符文,居然依旧挺立。 徐天文不信邪,又使出别的剑招,一次比一次猛烈,剑如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可那看不出端倪的阵法,就像礁石一般安然无恙!! 那男人甚至都没有抬头,只是加速安装他手中那个铁色圆环——徐天文没在乎凡人捣鼓什么玩意,只觉得自己追查了三年的逃犯,此刻就施施然的坐在面前,有恃无恐,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简直是缉妖司的耻辱! 徐天文一拳打在自己腰腹,嘴角立马渗出血来,再一拳打在胸口,嘴里居然吐出一个眼珠大小、青紫白三色缠绕的明珠。徐天文悬在空中,狞笑一声,两手分别抓住明珠两端,奋力一扯,那明珠居然就变作一柄由狂暴电弧组成的长剑! “去!” 狂暴的雷电从天而降! 仅是掀起的气浪,就将围观的凡人吹出十丈以外,运气不好的,还被吹起的砖瓦碎石击中要害,一命呜呼。 地上堆积的雪被震到半空,还未落下,就被雷电中狂暴的能量蒸发,变作一团水汽,纷纷扬扬的落下,仿佛刚下了一场雨。 水汽之中,那坚挺的金光屏罩也不见了踪影。 “果然,到底只是凡人而已,便是偶然拿到阵法,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依旧只能绝望等死。” “也得亏我父入狱前留下雷狱宝珠,否则还真不一定能破开阵法——也算用在了刀刃上,如此一来,我也可以交差,接族人出来了。” 徐天文按下飞剑,落在地上,正要上前收了狐妖伥鬼的尸首回去复命,却看见一四四方方、造型怪异的纸糊车儿从水汽中冲了出来! 那纸盒如马车般大小,两侧装着轮子,周身贴满符文,就像有看不见的马儿拉扯一般,飞似的逃向远方。 徐天文脑袋一阵眩晕,回头一看,那狐妖棺木、阵旗具被带走,那中年男人坐在纸盒子上,依旧在捣鼓自己手中的那个玩意。 “妖怪休走!!” 徐天文可不愿意再等一个三年! 情况紧急,徐天文甚至来不及御使飞剑,使出凡人武学中的身法,紧紧咬在那纸糊车儿后面。那中年男人时不时扔下几张符箓,或是变作一团火球,或是变作冰刺,或是落地生根,长出一圈藤蔓,绊徐天文一下。 徐天文看的清楚,这人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灵力波动,而使得符箓,皆是最低级、最基础的玩意,不知用了什么窍门,不用灵力也可使用——不过,他已然黔驴技穷,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徐天文大喝一声,四支紫剑回来绕着自己周身,双脚一点,便跳至半空,持剑斩下——纸糊车上的中年男人突然抬头,对着徐天文一笑,徐天文下意识觉得不对,但已经握着长剑斩下,那男人居然举起左手来挡…… 铛—— 宝剑斩下,刚好砍在男人左手小指上,居然发出铁器相击的声音,徐天文的全力一斩,居然被这个男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挡了下来。 这还不算完,男人方才一直在组装的圆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组好,用几条带子绑在左手手心,正好对准徐天文的脑袋,圆环中放着一块不大的灵石,在圆环里旋转、溶解、变作白色的灵气。就像徐天文的雷珠融化积雪一样。男人又取出一叠符箓甩在徐天文脸上…… 灵气喷发! 这叠符箓,乃是一种极为普通的爆破符,只是需要灵气激发,故而凡人不怎么用,只是在那圆环造就的灵气乱流之下,一叠爆破符同时被启动—— 砰!! 一朵黑云平地而起,又是一阵气浪席卷四周,那中年男人如纸片一样被气浪掀翻,远远落入树林中。 黑烟久久没有散去,徐天文也没有现身,又过了几个呼吸,中年男人从树林里冲出来,凭空取出三杆阵旗,远远抛出,标枪一样扎在徐天文周围,左手在阵盘上一转,原先原来防御的金光屏罩立马出现,变作囚禁徐天文的囚笼。 烟尘散去,徐天文躺在地上,被整整一叠爆裂符轰碎了半个脑袋,没了一整条手臂,胸腔凹陷……若是凡人受了此等伤害,立马就死了,徐天文性命确实够硬,甚至还能支撑着齐明到来。 第十三章 蒸汽 齐明缓缓靠近徐天文,一手握着断剑,左手伸出那奇异的铁环对准前方。 他依旧谨慎。 靠近金光屏罩——齐明从那道人的浅说学起,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做到完全掌握道人留下的阵法,道人没留下阵法的名字,齐明便自作主张起来了名,叫做道人三方旗阵。 照齐明目前的水平,这阵法至少是个九品——否则也不至于硬抗徐天文那么多下攻击,至于当年被老妖一击即碎,那纯粹是道人自己的问题——齐明如今敢说,自己在阵法符箓上的造诣已经超过了道人,再加上刚刚研发出来的“初号机”,齐明自信自己实操绝对碾压了那些拿着罗盘找阵位的阵师。 “咳咳咳咳咳……” “你到底是人是鬼……” 徐天文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齐明懒得回答,警惕的盯着敌人。 “如果是人,凡人怎么可以调用灵气……如果真的是伥鬼……伥鬼或许有什么修行的法门?” 齐明不愿意回答,反派死于话多,自己若是被聊天转移精力,被这人逆风翻盘了那才是笑话。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怎么还能威胁到你!你怎么连一点胜者的姿态都没有!!” 徐天文怒吼着咒骂,但齐明依旧不闻不问,依旧持剑戒备,半个字也不肯说——笑话,我是胜利者,如何处置败者,说到底是我的自由。 要挟我?呵,我偏偏就要让你死的不明不白! 徐天文又重重喘了几口气,才再次开口; “能否放我一马,因为你的缘故,我全家都在狱中……” 话未说完,徐天文就主动闭了嘴——因为他看到齐明笑了。 嘲讽的笑,嘲讽的沉默,徐天文从未感受过这般无言的折辱,沉默的利刃甚至比恶毒的言语更加锋利。 过了许久,徐天文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但呼吸也变得急促: “呼……能否告诉我……你最后使用的那个法器的名字……” “让我好歹死个明白……” 齐明还是没有言语,嘴唇一张一闭似乎是要说话,却终究没有说话。 “你!” “竖子安敢辱我!!” “我今日便是死了,尚有兄弟,还有儿女!!” “子子孙孙,定与你纠缠不止!!” “啊啊啊——” 徐天文怒喝一声,到底是不甘受辱,念了什么秘诀,身体便极速膨胀,就像充气的气球一般,最终砰的一声爆炸,无数碎肉烂骨拍到道人三方旗的屏障上…… 齐明一时愕然,半响后才收了阵法,他未曾想到这人如此刚烈——只是冷暴力而已,居然直接自杀,如此一来,齐明只拿到了五把飞剑,除此之外,其他物品都化作一堆碎片…… 还有一堆烂肉碎骨,齐明也不嫌脏,亲手翻找了一遍,却只是从其中翻到一颗眼珠大小的漆黑珠子。 “老爷!!” 远远地,黄狗儿大呼小叫的跑过来,满脸是血。齐明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改掉他见人就滑跪的坏习惯,见此处一片狼藉,黄狗儿担忧的询问: “老爷……” “我没有事。”齐明还没从徐天文的自爆里缓过神来,神情有些呆滞,沉默的看着天边。 “老爷,河流下游有什么东西吗?” “河流下游……是敌人。” “啊?” “狗儿,我要走了。” “老爷……” “你不必劝,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有些事你不知道才是幸福。” “去我的屋子……你去废墟里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葫芦。你一个人过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齐明沉默的站立着,过了几个呼吸,黄狗儿捧着一个被火焰烤焦的葫芦走过来,还活着的江湖人站在远处,神情复杂,有人恐惧,有人崇敬。 “老爷……” “如此便好,你也赶紧离开吧……不要打听任何关于我的事,也不要探究这位的任何事,练好你的剑。” 黄狗儿泪眼朦胧的看向齐明,世事精明如他,怎么会不晓得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让他吃了三年饱饭,让他有衣穿有房住,最重要的事是教了他一些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尊严。 也只有他,将自己当做了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什么物种。 “老爷……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没有必要。” 齐明摇摇脑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黄狗儿的恳求: “这样对你我都好,这本书……” 齐明从狐骨里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这三年的时间,齐明与狐骨磨合更加出色,日常取出放入已经没了问题,只是似乎是精神力不足的缘故,还有许些远处的光团没有取出。 这本书正是当年那道人的养气功,齐明试了许多次,到底是没有从中窥出什么修仙道理,似乎只是一本普通的江湖武学。 “你拿着吧,于我无用,你拿去修行,指不定真的能练出东西。” “我一定认真修行,好好练剑……” 齐明摸摸黄狗儿脑袋,没再多说什么,左手一甩,从中冒出一匹纸马——这三年的闭关,齐明获益匪浅,对阵法符箓的理解上了数个楼层,实操也进步不少,已经逆向研究出胡李纸牛的制作流程,这便是齐明亲手做的。 纸马依旧由纸为原料,只有四蹄包裹了一层铁皮……这确实是无奈之举,齐明一开始想用木或者铁做原料,后来才发现这二者太重,耗费能量不说,同样的符箓阵法操纵,还不如纸制的灵活。 这也是齐明一直以来的困境——普通材料限制太多,并不能完全适配各种阵法符箓,强行使用便会导致制作困难或者效果打折,而真正修行者所用的材料齐明甚至不知道他名字——即使这人没有找上门来,齐明也准备离开此处,就像胡李一样。 我需要更大的世界。 齐明这三年的另一项成绩,便是成功改良了胡李的零号机,将其改造成真正可用的法宝——莫要看这只是一个圆环,实则其中符文律法比一般阵法还要复杂,齐明为此花费了巨大的心血,今日一战,已经说明它完全可以用于实战。 只是受制于材料和齐明自己的水平,这法宝的潜力并没有被完全发掘出来,但齐明已经十分满意了,并依照法宝运转的情况,给它起了个特殊的名字—— 蒸汽。 第十四章 提前跑路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齐明骑在纸马上,一路向南。 往南走过二十余里山路,便是鹰嘴崖——照齐明自己的想法,自然是先去寻老妖,打听一些关于修仙界的事情,比如何处有集市、如今的局势,还有最重要的如何修行——阵法符箓虽好,但终究是一条腿走路,尤其是齐明躯体,实在太过脆弱,哪怕是被飞剑刮到蹭到,也可能会让自己失去作战能力。 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炼体的法子,自己若是有一副足够强横的躯体,便可以随意冲入敌阵批发阵法符箓——肉装法师才是法师的最终归宿嘛。 大雪塞路,但好在纸马可靠,硬生生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鹰嘴崖。 鹰嘴崖正如其名,一座险峻的山峰拔地而起,山形就像是老鹰锋利的喙,远在山脚就能看见山顶有一处被开辟出来的洞府。 “这三年老妖再未曾现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如今贸然上门,或许还有些唐突。” 为了避免叫人讨厌,齐明早早准备了一套防御阵法——一套无法变化的“死阵”,只需将两面阵旗放好,再放入灵石,便可启动一面防护屏障,大约如马车一般大小,也是自己用来练手的作品。 “希望此行顺利吧……” 骑马来到山脚,齐明下马呼喊: “狐仙人!我是三年前与你有一面之缘的那个伥鬼!” “三年前受狐仙恩惠,得了些阵法书籍,今日小有成就,特来拜会。” “我还有礼物奉上,还请狐仙出来一见。” 时间过去,只有齐明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却一直没有人出来回应。齐明等了一会,又喊叫了几声,但依旧没人出来。 莫非是出去办事了? 齐明心里嘀咕,但因为所要询问的事情太过重要,齐明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山上走,到了洞府门前,只看见洞门大开,木门破败,里面也乱的不成样子,到处是动物的骸骨,还有一些杂草堆在一起。 “这……难道是走错地方了?可在地图上这里就是鹰嘴崖啊。” 齐明正要进去一探究竟,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虎啸,连忙转头去看,却看见一只形态奇怪的吊睛白额白虎从山脚下冲上来——之所以奇怪,原是这虎与寻常山野猛兽不同,大约是野兽成精,不再四足奔跑而是人立而起,大约两米的高度,膀大腰圆,尤其是长着双开门冰箱似的上半身,而双腿就显得短小可怜。 “吼!!” 白虎扑来,见齐明要进洞府,立马呲牙怒吼,似乎是方才学会化形,言语还不算太熟练: “动的我!!” “走开你!!!” “我没有恶意!只是来寻访故人!” 齐明连忙高举双手向后退却,可那虎精哪能理解什么是恶意什么是故人,它只看见齐明举着手恐吓自己,还一直退向山洞——这怎么能忍? “吼!!!” “不要靠近!警告一次!!” 砰!! 又是一声巨响,齐明及时从狐骨里取出一张爆裂符,用蒸汽中的灵气乱流吹出去,顺便引爆,而自己躲入身后山洞,甩出两面巴掌大的小旗,用左手蒸汽各自输入一些灵气,一道不怎么稳固的屏障便在气浪过来之前堵住了洞口。 硝烟散去,齐明安然无恙——这手搓的小阵还算可靠,放置方便不说,还能挡住危险。而直面爆裂符的白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虽然及时护住了要害,但依旧被气浪掀翻,重重撞在山壁上,像只家猫一样小声呜咽起来。 齐明观察了一阵,确定这虎精是真的没法站起来后,才收了小阵,握在手中,又从狐骨里取出那把清霄山修士的断剑。 “我没有恶意,只是来寻找故人,无意与你为敌。” 一张爆裂符,让这虎精彻底冷静下来,不再龇牙咧嘴的哈气,——白虎精抬起脑袋,眼神也变得清澈,甚至还有些委屈幽怨。 “这里之前是否住过一个狐妖——呃,他经常变作一团黑雾飞来飞去,长得和我一样,头发,是白色的,和你皮毛一样的颜色。” 白虎总算是听懂了人话,歪着脑袋思考一会,才回答齐明的问题: “走了……一、二、一,年就走了。” 一二一……大概是这虎精只会数到二,所以三年前就是一二一。 “三年前吗?是什么时候走的?” “回来,走了。” 回来,也就是说他出去过……如果自己理解的没错,也就是在遇到自己之后,连洞府都没有收拾,就连夜跑路……当年在齐明面前,这人是何等意气风发,丝毫没把清霄山放在眼里,谁曾想回来就跑路——当初这老妖把道人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自己,或许也是害怕沾染什么因果…… 事情就搞明白了,老妖回来后就立马跑路,这洞府就空了下来,虎占狐洞,这化形了一半的狐妖便把这当做了巢穴。 “既如此,那就叨扰了,方才是个误会,我先走一步。” 齐明冲虎精拱拱手,转身便要下山,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虎啸,齐明连忙转身,以为这虎精是要偷袭,却看见这五大三粗的家伙扶着岩石站起来,健美一般朝齐明展示自己的身躯。 “你看,我人不?” 我人不,我像人不……若不是以前陪着胡李从化形一路走来,齐明还真不一定能听懂山野精怪的“人话”。 也是因为胡李的缘故,齐明对这些野怪没什么恶意歧视,反而耐心了许多。 “健身不练腿,就等于白练。” 齐明毫不留情的指出虎精化形的错误,挽起自己裤腿,朝虎精展示: “腿,明白吗?看好了,这个关节是这样……” “噢……” 虎精恍然大悟,神情还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振奋起来: “你,等。” 说罢返回洞府,取出一块凹凸不平的石板,上面简易画着几个图案,一个钩子,一个圆,几条弯曲的线条: “从这,这,里,是我的,来你。” “这个圆是什么意思?” “一样你,飞的人,好看石头,换,就换……” 虎精彻底词穷,他的词库里可没有集市这个词语,但齐明已经明白了它的意思——这儿是一处修士交易的市集。 得来全不费工夫!齐明心里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