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白月光守身?怎么王爷日日翻我墙头》 第1章 合欢宗老祖,穿成炮灰 甘露寺,大雄宝殿。 殿前供奉的千盏明灯,火光摇曳得厉害。 只因一只纤白的腕子,正颤巍巍地撑在供台上,一下一下地攥紧了明黄色的桌布。 高烧的红烛蜡泪一滚,落在手背上。 激起女子痛吟一声: “疼……不要……” 江知灼睁开眼睛。 径直对上男子一张俊脸。 这人生得面若刀削,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灿若寒星。 甚是好看。 江知灼满意极了。想是小的们寻来孝敬她这个老祖的…… 可下一刻。 “疼?” 男人眼中划过冷意,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向江知灼脖颈,扼住她下颌。 “你这般下作勾引,莫非还想让本王疼惜你不成?” 江知灼一愣,“你是何人?” 她在修真界乃是合欢宗老祖,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已经几百年没有男人敢和她这般放肆说话了。 可眼前男人浑似根本不认得她一般,只是冷冷道: “这话,合该本王问你。” “这般打扮在佛前行此卑下之事,你要干什么?” 江知灼闻言低头,眼睛猛地瞪大。 她身上穿着青灰色的海青。 微裂的衣领里,露出一角妃红绸缎、金丝滚边的肚兜来。再往下,却是空空荡荡。 一丝不挂。 轻薄的缦衣下,姣好的身材曲线在佛堂灯烛映照中隐约可见。 正紧紧贴在男人身上,滚热滚热。 更要命的是…… 江知灼伸手,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脑壳,心中一下子炸开尖叫。 我的头发呢?! 我那用无数天材地宝,精心养护了百年的头发呢?! 穿成这样……勾引眼前这一看就金尊玉贵的男人,这、这不是她在渡雷劫前,刚看到一本话本子里的名场面吗? 看着眼前男人黑沉的脸,江知灼试探着: “肃、肃王?” 男人没说话,意思却是……她没叫错。 江知灼顿时气得头晕眼花。 贼天道!就算她是渡劫失败,没能熬得过飞升的天雷,也不至于把她劈到话本子里来吧! 还是……让她当炮灰! 书中大概的情节在眼前浮现。 她眼前的,是那本古早虐文的男主,大启国七皇子,肃王君行衍! 君行衍的白月光,是他早死的正妻,也是原身的长姐,定国公府大小姐,江凝霜。 原身该叫君行衍一句姐夫。 可惜江凝霜早逝,君行衍鳏居两年。 如今太子病弱,几个有竞争力的皇子、亲王纷纷落马,君行衍离那位置一步步近了,炙手可热。 启都各门阀世家,都想着把自己的女儿塞进肃王府,做君行衍的填房。 恐怕,就是未来的皇后。 定国公府自然也不肯放弃这滔天的权势,使尽浑身解数,终是为家中二小姐江知灼争到了这个继室的位置。 可就在大婚前三个月。 定国公府真正的二小姐,江婠柔被寻回,众人才知江知灼不过是个抱错了的假千金。 瞬间,她拥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爹娘的疼爱没了,兄长的爱护没了,原先最宠她的江老太太如今多看她一眼,都捶打着心口,口口声声只会说: “知知啊,你可知这些年来,柔儿替你吃了多少苦?你怎么还吃得下、睡得着?” 原身手足无措,本想着离开。 却被江夫人死活拦住。 定国公府承诺她江知灼还是府中千金,让江婠柔唤她一声姐姐。江夫人说:“知知也在我膝下养了十几年,也是我的女儿,不准旁人苛待了她去!” 可到底还是苛待了。 江婠柔回来一个月,就整整病了一个月。江夫人寻甘露寺明心师太来看。 明心说,家中是有人八字妨害了二小姐,需得把那人迁出去,二小姐的病方才能好。 师太手直指向江知灼。 第二日,她就因打碎了老太太心爱的玉枕,被罚去京郊甘露寺里修行,思过。 可甘露寺里的日子,太难熬。 江知灼被剃掉了爱若珍宝的满头秀发,被逼着修行、劳作。 原身被国公府养得性子娇憨,胆子又小,一下子被接踵而来的厄运砸懵了头。 她只想离开甘露寺,想回家,想爹娘。想得受不住。 竟想岔了。 拼了命鼓起勇气,仗着自己美貌,趁君行衍每年盂兰盆节来为长姐祈福时…… 勾引姐夫。 若是君行衍要了她的身子,定会娶她做继室。 只要她对定国公府还有用,爹娘就不会不要她…… 原书中的江知灼,这次确是成功了。 可她忘了,她的身份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公府嫡小姐。她清不清白,根本没人在意。 君行衍更是视她为一生的耻辱。 不肯救她出甘露寺。后来,甘露寺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原身唯一的丫鬟月牙,原身也被烧坏了背上大片的肌肤。 她容貌损毁,假千金的身份也为人知晓,也不清白。 嫁不了好人家,没了价值。 江家便把原身接回去,让她做真千金江婠柔嫁进肃王府的陪嫁丫鬟。 王府里的日子,更是地狱一般。 江婠柔斗不过模样肖似前王妃的侧妃东方明月。 更斗不过假死三年后归来的长姐江凝霜。 被贬妻为妾,只能拿原身撒气。 为了活着,原身学过狗叫,喝过泔水,甚至自己舍了一只眼睛,一只手。如今什么家人的疼爱,国公府小姐的荣华,她都不敢想了。 她想活着,只想活着。 可她挣扎求生的样子太难看。 话本子字缝里都是看客的批注,骂她勾引姐夫,活得卑贱。问她什么时候去死,怎么还不死? 原身这么努力,却还是死在了君行衍登基的前一天。 她的长姐江凝霜做了皇后,东方明月是贵妃,定国公府成了承恩公府。 就连素来不受宠的江婠柔都被封为一品淑妃。 只有她…… 她的故事结束了,轻得如一粒尘埃,落在书页上,不着痕迹。 这书的结局如何,江知灼有些记不清。 她看小说是想在修行间歇找些乐子,看看人间的男欢女爱。 没想到男主君行衍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在替身和白月光只见来回犹豫也就罢了。 却要搭上无数卑微炮灰的性命。 到最后,还高高在上地慨叹,“天家无情,恨不生在寻常百姓家,与一个相爱的女子厮守一生。” 这份傲慢,看得江知灼这个曾经的寻常百姓心中窝火。 她抬手一挥,想将眼前的君行衍推开。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知灼心中暗叹。就知道贼天道不会让她穿书了还过得这么舒服。内观了一瞬,她便知道自己体内气脉空空荡荡,一丝真气都无。 如今这具身体早年娇养,进了甘露寺却没吃过一顿饱饭,半个月就暴瘦了二十几斤。 一点力气都挤不出来。 在君行衍怀中稍微挣扎一下,就累得气喘吁吁。 君行衍没放手,“怎么,怕?” 这女人从刚才一进来,身上就一直抖得十分厉害,掌心也潮乎乎的全是汗。显然是害怕得不行。 可怕成这样,还坚持勾引。 不是下贱,是什么? 扼住江知灼的手加了力。 一阵剧痛传来,江知灼只觉自己骨头都要被捏碎。她抬头,便看到君行衍眼中闪过狠厉之意,竟是动了杀心。 江知灼伸手,抵住君行衍胸口。 尾指一拂,借着巧劲儿,蹭开了男人胸前一排襟扣。 衣襟敞开,大片冷白的肌肤,在烛火映照下,闪着微光。 “你……” 君行衍脸色一变,“不知廉耻!” 可就是这一分神,终是叫江知灼寻出破绽,从君行衍身前跑开。 刚跑了没几步,身后传来锵地一声。 君行衍长剑出鞘。 男人声音淡淡的:“你这样出去,是要毁了本王名节。既如此,本王留不得你了。” 龙泉宝剑吞吐的剑气,刺得江知灼喉中一甜,唇角渗出一抹血色。 她已跑到大门口,只得停住脚步。 突地嘤咛了一声。 君行衍皱眉。 这女人是要……以退为进,继续勾引自己? 这样的心机,他本不屑。 可下一刻。 门外,响起一道柔弱声音: “姐夫,柔儿也想进来为长姐上香祈福。里面,可是有人吗……” 君行衍拧眉,刚欲开口拒绝。 江知灼拉开了门栓。 第2章 勾引不成,逃了 书中,原主和君行衍进行到一半时,江婠柔来了。 君行衍没让她进殿。 可江婠柔还是在外面,听出了些端倪,才有了后面甘露寺的大火。 现在,江知灼直接请她进来,索性让她看个清清楚楚! 见门开了一指宽的缝隙,江婠柔心中大喜。 姐夫肯见她! 她即将成为他的继妃,跟旁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吱嘎……” 江婠柔正要推开门走进去。 下一刻。 “咣当!” 一声巨响。 那扇刚刚开了一线的门,在她眼前被重重砸上。 门板裹挟着劲风,直接拍在江婠柔鼻尖。 “啊!” 她一声痛叫,鼻端滋溜流下血来。江婠柔痛得眼圈都红了,“姐夫,是柔儿啊……” “滚!” 大雄宝殿内,君行衍系好胸前衣襟,提着剑,转到佛像背后。 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尼姑借着佛像掩住了身形。 现在追过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处早就空空如也。 小尼姑逃了。 这女人来勾引他,勾引不成竟还想毁他名节,最后还跑了。 真是心机深重,简直…… 该死! 君行衍眼中怒意翻滚,冷声道: “来人!去给本王查,这甘露寺里都有些什么藏污纳垢!” 穿过佛像背后的暗道,江知灼走了好半日,方赶回了自己平日里住的禅房。 禅房门一开。 江知灼就看到炕上被褥蠕动了一下,钻出一个同样光溜溜的小脑袋,“小姐,你可回来了。你……你没事吧?” 月牙顾不上别的,赤脚下地,一把抱住江知灼,上下打量: “肃王他有没有、有没有欺负小姐?” 江知灼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原本婴儿肥的小脸,如今已是面黄肌瘦。 原主在国公府做嫡小姐时,原有四个大丫鬟。 她出了事,肯跟着她来甘露寺的,就只剩下一个月牙,后来还为了救她死在了这里。 可怜见的。 江只灼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月牙脸蛋,“事情没成。他没认出我,我也没事。” 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就沉下心来感受了一下。身体没有异样,她和君行衍的事情还未成。 她还不是君行衍这辈子的耻辱。 月牙闻言舒了口气。 她忙着给江知灼披衣服,“小姐,往后奴婢每日多绣几方帕子,总能在斋房换些好吃食。等老夫人消了气,也会接小姐回去,小姐别再冒险……那肃王,凶得很!咱们还是远着些……” 江知灼知道这小丫鬟是为了自己好,不叫她再去冒险勾引君行衍。 可是…… 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 江知灼望向屋内晦暗的铜镜。镜子里的自己,骨相极美,一双大眼睛圆圆的,睫尾下垂,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含羞带怯,惹人爱怜。 她的容貌,原是江家姊妹几个中的翘楚。 可进了甘露寺,经历这一番磋磨。 头发被剃了个干净,身子被饿得瘦成薄薄一小片儿,日日都要劳作、念经,睡不好也吃不饱,累得肤色蜡黄,眼底两片淡淡的阴影。 原本的容色,只剩下一半。 往后……怕是只会越来越糟。 可她江知灼不是原身。合欢宗的老祖,随便勾一勾手指,能叫男人们争先恐后献上性命。 她却从未动过真心。 男人嘛。 就跟灵石、灵泉、法器一样,不过是助她修行的耗材罢了。 如今…… 江知灼感受着自己空荡荡的丹田、脉络,最初的惊怒过去,如今只剩下了…… 不服输。 这个世界虽是个话本子,可里面的人物都是真的,一样能成为她修行的资粮,向上爬的阶梯。 她要看看,自己在这里,能走到怎样的高处。 “小、小姐?” 江知灼脸上陌生的神情,似乎吓住了月牙,她伸手在江知灼眼前晃了晃,担心道: “可是……肃王与大小姐青梅竹马,大小姐去后,他就从未和旁的女子有过什么。奴婢听说、听说……从前肃王府有个丫鬟,对王爷起了歪心思。可还不等近肃王的身,就被人大卸八块,死无全尸……奴婢害怕……” “别怕。” 江知灼伸手拍了拍月牙发顶,“这阵子,咱们不去招惹他。” 可却要让他来招惹她们。 而且,还要快。 还有一年,江凝霜就要活着回到肃王府了。 还有半年,君行衍就要对东方明月这个替身动心。 还有一个月,江婠柔就要嫁进王府做继妃。 还有三天…… 这甘露寺,就要燃起一场大火。 在这之前,得让君行衍成为自己的助力,心甘情愿把她和月牙从这里接出去。 正回忆着书中内容,江知灼听见一阵门声。 她披上外袍,让月牙去开门。 进来的,是江夫人。 “知知!” 见了江知灼,江夫人瞬间就红了眼眶,“你、你的头发呢?” 看着眼前保养得极好的贵妇人,江知灼心口一阵闷痛。 是原身残存的情绪。 江知灼忍住痛意,开口道:“送我来甘露寺,不就是修行?做尼姑,可不就要剃头?” 她只是普普通通一句话,江夫人哽咽出声: “知知,你可是怪娘?你姐夫给你长姐做法事,咱们一家子也都来了,你明知道娘就住在云水寮里,如何不去看看娘?娘想你!” 说着,她向江知灼伸出手臂,要将她揽入怀中。 江知灼拧眉,动作一顿。 她对眼前的江夫人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心口一阵阵的抽痛,鼻间也酸酸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原身残存的意志,在江知灼体内疯狂地挣扎,想要投入母亲的怀抱。 江知灼无奈。 轻叹了一声,没有躲开。 任江夫人伸手抱住。 江夫人微微舒了口气。知知还是她的女儿,乖巧、听话的女儿。 片刻后,江夫人收了泪,吩咐月牙: “你去斋房那边,叫人把我和知知的晚膳送来此处。今晚,我陪你们小姐一块用膳,快去吧。” 既是能跟江夫人一块用膳,甘露寺自然不敢苛待她们饮食,小姐终于能吃一顿好的了。 月牙喜滋滋地去了。 江夫人又叫自己的丫鬟出去等,才拉着江知灼的衣袖坐下。 “知知,你跟娘说,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是殷切的话语。 可还不等江知灼开口答话,江夫人又问道: “你来甘露寺,已有半月。你姐夫为了给你长姐祈求冥福,此处也是常来的。你可有碰见过他,和他说过话?” 江知灼胸中翻涌的情绪一滞,转眸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避开江知灼眼神,用手帕点着眼角,叹道: “这门婚事,本该是你的。你自幼教养在我身边,管家的手段都是我亲自教导,比你那妹妹强!你妹妹这么多年沦落在外,什么都不懂,就算嫁过去了,未必能讨得肃王的欢心。娘真担心!可现在,肃王与咱们江家的婚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其实,只要是江家女能做这个肃王继妃,无论是哪个女儿,我想,你爹都是乐意的……” 她一句句慢悠悠地说着,是真的在为女儿着想。 江知灼却低笑了一声,转过脸去。 胸口疼得她额上都微微现了冷汗。 原身应该也知道了。 那话本子在此处写得语焉不详。现在江知灼全想明白了。 她就说,原身一个胆子小又羞怯的性格,怎么敢豁出去用清白身子勾引肃王? 原来,是她最亲近最相信的人推波助澜。 谁叫肃王自江凝霜死后,就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身边别说侧妃,便是伺候得好的丫鬟,都一个没有。看在旁人眼中,只知道他这是对肃王妃深情。 在江家人眼中,这既是对自家的情分,也是继妃上位的绝大阻碍。 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首当其冲受摧折。 江夫人怂恿着江知灼先去勾引姐夫,为女儿探路。 当真是…… 把她利用到了极致。 江知灼淡淡道: “娘说笑了。女儿只是一个尼姑,如何见得到肃王?再说,王爷是我姐夫,我见他,不合适。” 从前,江知灼从不敢反驳娘亲。 江夫人皱了皱眉:“那不是外人,是你姐夫。再说,你们也曾有过婚约……” “娘,慎言。”江知灼眸光往门口方向一闪,打断道: “这婚约现在是妹妹的了。娘可是担心妹妹不得肃王的欢心,才让我去……” 她话未说完。 门外传来一道声响,伴随着女子脚步急急闯入: “娘,您让姐姐作什么去?” 第3章 把不干不净的尼姑抓起来 江婠柔携着一阵香风而入。 她一身精心挑选的月白色织金留仙裙,行动间裙摆上的金丝映着佛前灯火,熠熠生辉。 和江知灼身上的粗布海青,形成鲜明对比。 江婠柔进了屋就扑进江夫人怀中: “娘,您是不是嫌弃柔儿自幼长在外面,又生得不若姐姐美貌,便觉得……柔儿配不上姐夫?娘……” 她声音拖着长长的哭腔,愈发显得委屈又可怜: “是柔儿抢了姐姐的好日子,柔儿这就走!” 江婠柔只是口中说要走,身子还一动都未动,就被江夫人紧紧抱在怀里,是真的心疼极了。 “你姐姐她胡说的。走什么走?娘不准你走!” “娘……” 江婠柔抬起红透了的眼眶,“可娘刚才在和姐姐说什么,要让姐姐做什么去?可是、可是和姐夫,有什么干系?” 江夫人脸上一红,“你这孩子,浑说什么?还有一个月,你就要与你姐夫成亲,这已是板上钉钉,谁都改变不了!” 说着,瞪了江知灼一眼,“知知,事已至此,你也不必不甘心。这婚约,本就是你妹妹的……” 看着眼前母慈女孝,江知灼心口如被穿透了一般的疼。 她却只觉得好笑。 江夫人是担心自己女儿给人做续弦吃亏。 江婠柔却是一早就喜欢上了君行衍。君行衍爱慕江凝霜这个死人还则罢了,可不许对旁人动情! 除了自己,谁都不行! 亲生女儿这点子小心思,江夫人不是看不透。可越是明白,就越怕江婠柔受伤,一边怂恿着江知灼先去踩雷,一边瞒着江婠柔,绝不能让她知道,伤了她的心。 这就是公府主母的手段。 江知灼不顾心口撕裂一般的疼痛,定定看向江夫人: “娘这话说得奇,女儿都进了甘露寺,对姐夫还有什么不甘心?姐夫从前是长姐的夫婿,往后是妹妹的,与我何干?娘,您说对吗?” 江夫人眸光一闪,张了张口,竟没说出话来。 倒是她怀里的江婠柔直起身子,“姐姐,刚才你做什么去了?可是去了大雄宝殿吗?” 她之所以来这一趟,就是越想刚才那一幕,越觉得不对。 江婠柔明明听见那大殿里,有女人的声音! 而且那声音,好像江知灼! 她放心不下,急匆匆赶来,探个究竟。 江知灼脸不变色心不跳:“没有。” 江夫人也道:“娘来时你姐姐就在屋里清修,应该是……没出去过。再说,那大雄宝殿每次你姐夫来,都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你姐姐如何进得?怎么,你闯进去了?” 江婠柔脸上一红,“没、没有……” 她看向江知灼,却一下子瞪大眼睛,“诶呀,姐姐,你下颌这里怎么红了?好像、好像是男人的指印……” 江夫人一惊。 她刚才进屋根本没细看江知灼,此刻叫江婠柔点破,才发现江知灼下颌处确实红了一大片,衬在她白皙肌肤上,格外的刺眼。 江夫人面色一沉,“知知,你干了些什么?” 江婠柔也声音发颤:“姐姐,可是有人、有人欺负你?” 江知灼伸手摸了摸那处红痕。刚才君行衍掐得用力,现在还有些疼。 “在这甘露寺里,谁欺负不得我呢?” 她这话一出,江夫人脸色变了变。 到底是她在身边养育了十几年的小姑娘,当真就在甘露寺里任人欺凌? 江婠柔见娘白了脸色,自己眼圈红了红: “姐姐,在佛前修行是前世修来莫大的福报。我听明心师太说,修行就是要忍辱,要把自己放在低处。姐姐这……不是受欺负,是旁人在为你累积福报。娘,您说是吗?” 江夫人脸色这才好转过来。 “你妹妹说的是。知知,你在国公府过了十几年不属于你的好日子,若现在再不知道积福,往后怕要下地狱的。你合该好好修行才是。” 心口剧痛如被刀剑来回穿刺。 可偏生现在的江知灼就是一副凡人身躯,根本抵不住这痛。 她痛得烦了,苍白着脸色看向江夫人,索性直言道: “娘,女儿想回家。”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静寂。 倒是门外先响起一道男声: “江知灼,你说出这等话来,可见还是不知错。纵回去了,也是平白惹祖母伤心难过!你如何有颜面,说要回去!” 这声音,是江慎。 江凝霜的弟弟,江婠柔的哥哥。 也曾是江知灼的哥哥。 曾经为了她的生辰礼,只身远赴外力之外的南疆,为她寻来稀世罕见的和田古玉。 也曾为了江婠柔一滴眼泪,就一脚把她踹进荷花池里。 心口处抽痛,带着浑身经脉阵阵发疼。 江知灼没忍住,一句“大哥”脱口而出。 门外,江慎拧眉,满脸厌倦。 不情不愿地应下了一声,“你还知道我是大哥,就不该欺辱妹妹,让娘伤心。” 他说着,背着双手,便要踱步进屋。 下一刻。 江知灼:“我这屋子逼仄,不便,大哥就别进来了。” 江慎脚步一顿。 又听江知灼道:“既然哥哥也来了,不如一块帮我求一求祖母,接我回去吧。在甘露寺,我吃不饱饭。这里的日子,实在太苦了。还有……” “住口!” 江慎眉心乱跳,“都说了你来此是修行,不是享福,什么苦不苦的?再说,不就是修行吗,再苦能苦到哪里去?我看,你还是拿着国公府小姐的架子,太矫情!” 江知灼忍着疼,看向江夫人:“娘也这么想?” 片刻后,江夫人转开眼睛,“……知知,你哥哥说的没错……” 江知灼忍着剧痛带来的眩晕感,目光在屋内两人面上划过,又看向窗外凝立的江慎。 他们都一身华服,高高在上。 自己身穿粗糙的旧袍,被逼着低头。 这哪里像什么一家人? 看清楚了,想明白了。江知灼心口疼痛减轻。 她无声道:“江知灼啊江知灼,我既来了这里,定会替你报仇。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恨的这些人,一个个生不如死。你可愿意?” 原身的意志震颤,最终似化作一阵清风,绕身三匝。 江知灼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声:“多谢。保重。” 原身的意识在体内彻底消散。 没了痛感的禁锢,江知灼畅快地深吸了一口气。她起身,笑盈盈地对着江夫人母女: “既不肯接我回去,如今天色已晚,就不耽误你们。”她做了个手势,“江夫人,江小姐,请吧。” 江夫人呆呆看着江知灼脸上有些陌生的神情,“知知,你……” 窗外,江慎喝了一声: “江知灼,不过是在甘露寺修行半月,你的礼貌呢?一个国公府小姐,一个丫鬟,全都野得不人不鬼!” “江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呵……”江慎冷笑,“刚才你那贴身丫鬟月牙,冲撞了本公子,让本公子叫人押去戒律堂领罚了。三十大板,要打断她的腿。” 江知灼眸光一闪。 月牙心思敏感,又灵巧。甘露寺起火时,不该跑不出去。 原是先被那三十大板打去了半条命! “咣当” 江知灼一把推开屋门,与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江慎对视。 只一眼,江慎莫名后退了半步,让开江知灼眼前的路。 江知灼一句话都没说,奔着戒律堂而去。 当着母亲和妹妹,江慎脸上有些下不来:“不过一个丫鬟,就打死了也没什么!你、你不准去!” 江知灼背影停都没停。 江慎扬声大喊:“告诉你,你去了也没用!肃王也在戒律堂,要罚那些不干净的尼姑!那月牙儿是两罪并罚!你去了,不许给国公府丢脸!” 江知灼脚下微微一顿。 君行衍也在? 要罚尼姑?不干净的尼姑? 是在……找她吗? 第4章 在戒律堂里勾引 原身只在长姐大婚那日远远见过一次君行衍。 她被养在深闺,君行衍没见过。再加上,江知灼和江凝霜本不是姐妹,长得一点都不像。 君行衍没认出小姨子来,也是寻常。 不过,既然他在找她,那…… 正好! 江知灼脚步缓都不缓,径直往戒律堂跑去。 江慎咬牙切齿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娘,您看她!真没教养!” 还有江婠柔柔柔的声音:“哥,你说,肃王也在戒律堂?” 跑到戒律堂,江知灼一眼就看到门口跪着两排,十来个尼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低着头。 看她们身上穿着最廉价粗糙的海青,就知道,这些都是启京各大高门送进来清修的庶女、妾室什么的。 月牙被身材粗壮的戒律堂尼姑慈宁押着肩膀,跪在众人前面。 一边小脸高高肿起,已是印上了巴掌印。 慈宁冷笑:“佛门净地,岂能由着你这个小浪蹄子发骚,私下里勾引香客?你这样的,合该褪了裤子再打!” 说着,上手便要撕扯月牙裤带。 月牙拼命挣扎,“奴婢没有、没有……” “还敢不从?!”慈宁扬起蒲扇大的手,就要扇下去。 “住手!” 江知灼越过众人,护在月牙身前。 看清来人,慈宁咬牙冷笑一声:“明心师太说要罚她,肃王也恩准了。你不过是在寺里清修的,有什么资格阻拦?” 月牙满脸是泪。她怕的要死,可却不愿连累自家小姐: “是、是月牙儿不懂事,冲撞了大公子,才……小姐别管奴婢,奴婢该罚!” 听她哽咽着服软,又知道眼前这个国公府假千金平日里最是个胆小怯弱的。 慈宁眼中闪过不屑,“听到了吗?还不滚下去跪着看?” 说着她高高扬起手,又要打下去。 下一刻,却被江知灼抬手钳住手腕。 她淡淡道:“滚开。” 眼前这个慈宁,是明心师太最忠诚的狗腿子。前几日,就是她不由分说,剃光了江知灼和月牙的头发。 还在她细嫩的头皮上,留下了好几道血痕。 慈宁挣了一下,竟没挣动,又不愿在肃王的人面前丢脸。 “你……想死不成?今日这个丫鬟不干不净,玷污佛门圣地,你救不下她!” “不干不净?玷污?”江知灼冷笑,“她哪里不干不净了?烦请慈宁师太说个清楚!” 慈宁咬牙:“她勾引国公府大公子!” 这话一出,月牙挣扎着扯住江知灼衣角,“小姐,我、我没有……” 她知道今日犯到了慈宁手里,她该认倒霉,该忍着。 可实在是委屈。 明明就是大公子见了她,嘴里不干不净…… 江知灼握了握月牙的手,双眼直视慈宁,一步不退: “那就请大公子过来说清楚。凡事都要讲个证据,总不能你说勾引,就是勾引。” “你……”慈宁只觉眼前的江知灼格外陌生。 竟敢顶嘴?! 她另一只手索性松开了月牙。今日要立威,不如向江知灼下手! 反正真正的国公府小姐私下里早交代了,她不过是个假千金,再也回不去了。 慈宁抬手就向江知灼脸上挥去。 “小姐!” 月牙一声惊呼。 下一刻,戒律堂深处传来一道冷声: “住手!” 是肃王的声音! 慈宁身形如被一下子定住一般,一动都不敢动了。 “啪!” 一记耳光却不受阻碍地抽在慈宁脸上。 “你、你找死!” 慈宁咬牙切齿。可肃王就是身后的戒律堂里发了话,她不敢违背,只能气得一张大脸通红通红。 江知灼垂下微微有些麻痛的掌缘,心里暗恨这具身体的柔弱无力。 月牙却是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她挣扎着起身,还想要把自家小姐护在身后,“小姐,快走、走……” 这肃王刚才就说要抓不干不净的尼姑! 她只怕,说的就是自家小姐! 尤其小姐勾引未成。若是被肃王抓到,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月牙心一横,“是、是奴婢勾引大少爷,不干小姐的事……” 江知灼手指抵在她唇上,“你没有。在家时,你就看不上他。” “小姐!” 月牙脑筋急转,还想说着什么哄走自己小姐。 可已经来不及了。 戒律堂深处传来君行衍声音:“把人带进来。” 两个侍卫上前,向江知灼,“请吧。” 江只灼淡淡点头。她放开月牙,“在这里等我回来。” “呵……” 一旁,慈宁冷笑出声。这假千金触怒了肃王,还想着好好出来?真是……不知死活。 江知灼看了她一眼,所幸扬声冲戒律堂深处: “王爷,月牙儿无辜,不许人再打她。” 君行衍没说话。 可也没否认。 慈宁恨恨地退去一边。 江知灼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进戒律堂。 戒律堂中。 正中供奉着怒目金刚。 其下,君行衍扶手而立。 看着小尼姑自院中踏月而来。 她身上已换上普通尼姑的褐色海青,轻薄的袍子随着她走动,被月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更衬出面颊晶莹剔透,如玉石一般。 她低头,垂眼,睫尾蝴蝶一般轻颤,掩住一抹淡淡的红。 这尼姑…… 生得确是极美。 或许就是因为长了这样一副惹人怜爱的面孔,才格外的不安分! 君行衍眼中尽是冷意。 自他那太子好哥哥的病一日沉重似一日,他身边一拥而上的人也便眼见着多了起来。即便是现在,他已定了江家继妃,可启京的高门还是不停地把女儿推到他身边。 当不了未来的皇后,能当个高位妃嫔也好! 这般趋炎附势,都和他的霜儿不一样! 眼前这个,更是其中最没有廉耻的,竟用身子勾引…… 君行衍冷道:“关门!” “吱呀——” 戒律堂两片大门,被从外关死。隔绝了所有月光。 江知灼行到跟前。 君行衍:“跪下。” 宽大衣袖里细白的手指攥了攥,江知灼撩起袍角,跪在蒲团上。 只听君行衍声音自头顶传来:“谁派你来的?” 这小尼姑刚才怕成那样,跑了。现在却又巴巴儿特地送到自己跟前,分明就是贼心不死,要继续勾引! 君行衍长剑出鞘,剑尖勾起江知灼小巧瘦削的下颌: “太子?还是恪王、庆王?说,谁是你的主子?” 江知灼下颌冰凉一片,似是怕极了,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一张苍白的小脸,小鹿眼中无声地蕴满了盈盈的泪水,倔强地不肯落下。 樱唇微启:“王爷要杀人,杀了便是。何必要这般折辱贫尼,折辱一个无辜的丫鬟?” “折辱你?” 君行衍气笑了,“你也配说折辱?分明是你勾引、羞辱本王!” 幸亏他把持得住,才没有做对不住霜儿之事! 君行衍原等着江知灼辩驳,不想女孩只是微微偏过脸去,眼眶中泪水映着灯火,格外晶莹。 “王爷要这么想,贫尼也没办法。” 羽睫一颤,泪珠滴落在剑身上,折射出一道银光。 君行衍只见眼前这小尼姑身上抖得厉害,却还是挺直了腰板。 纤细的脖颈径直往剑锋上送过来。 “烦请王爷,给贫尼个痛快。只是,勿要在佛前这般玷污贫尼声名。” 竟是不怕死也要装腔作势地勾引。 君行衍眼中一暗,“你敢说,你不是来勾引本王?” 江知灼猛地瞪大眼睛,嘴唇颤抖如风中花瓣。 “不是!” 她似是情绪太激动,身子往前一撞。 君行衍往回撤剑,已然不及。 剑锋划过江知灼衣襟。 “刷——” 一声轻响。 襟扣被斩落在地,衣襟荡着,开了。 第5章 她是为了与旁人私会? 莹白的肌肤在灯下一闪。 君行衍清楚地看到小尼姑脖颈处,还有自己刚扼出的红痕。他眸子一暗,刚要开口。 “啊……” 小尼姑轻叫一声,双手死死扯住敞开的衣襟,用力勒得自己脖子都红了一片。 倒像是…… 他欺负了她! 君行衍拧眉,眸光映着摇曳的烛火,“你把本王当傻子戏耍不成?” “贫尼不敢……” 小尼姑鼻子息率作响,倔强道: “贫尼身在甘露寺,自然是为修行来的。王爷说、说贫尼品行不端,可那大雄宝殿平日里就是供我等参拜的所在,众人都去得,为何贫尼去不得?贫尼并不知王爷在里面,冲撞了王爷,是贫尼的不是。可、可难道贫尼就该死吗?” 君行衍剑尖微微下垂。 目光冷电似的在江知灼身周一转。她穿的外袍质地粗糙、针脚稀松,想是这甘露寺里最低等的扫洒杂役。 这样位卑之人,确有可能不知寺里的安排,不知他君行衍的踪迹。 可…… 剑尖往前一递,寒意在江知灼脖颈间吞吐,仿佛下一刻就要见血。 君行衍:“好一张厉口!参拜?你胆敢穿成那样参拜?你可有廉耻?” 江知灼一张小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惨白,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无话可说了?” 君行衍冷笑一声,长剑又往前递了半分。 “佛门清净地,使如此腌臜手段,莫不是……你要与人私会?” 刚才大雄宝殿里那一幕,在君行衍眼前浮现。这小尼姑确实形迹可疑,状似勾引。 可见了他,怕得浑身抖如筛糠,腿都软了,也是真的。 倒像是……寻错了人。 尼姑思凡虽是大过,可交给寺中主持处置即可。用不着脏了君行衍的手。 不想眼前小尼姑听了这话,苍白的面颊浮起两片愤怒的红霞,顷刻间烧得她眼眶都红了,一副无辜模样: “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非要败坏贫尼名节?”她声音颤抖得厉害,支离破碎,声音转低,“我、我本以为……本以为王爷和他们不一样,不想……” 她顿住口不说。 看也不看脖颈间那把致命的利剑,竟是扬起脖颈,闭目等死。 见她胸口剧烈起伏,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一点点晶莹洁白的小虎牙露出,将下唇咬出殷红的血色。双眼虽是紧闭,微颤的睫毛上,沾着晶莹泪滴,将落不落的样子。 这般柔弱模样…… 是霜儿生前最不喜的那种女子! “锵!”地一声。 江知灼身子颤了颤,忍不住,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却见寒光一闪,竟是君行衍收了长剑。 “本王没有在佛前草菅人命的爱好。”男人冷冷道:“今日之事本王会查个清楚。若被本王知晓你是自己不安分,还要故弄玄虚……” 他目光冷锐如刀剑一般,剜在江知灼身上。 “本王会亲自替你选一个好死法!” 刚才还挺直腰板,悍不畏死的女孩被男人气势所震慑。身子不自觉后退了半步,脚下一绊,无力地跌坐在蒲团上。 “暂锁戒律堂!不准任何人同她说话!” 君行衍走后。 戒律堂两扇大门在江知灼身后轰然闭锁。 映照在蒲团上的一缕月光最终被遮得严严实实。戒律堂里灯烛闪了闪,灭了。 一片漆黑中,跌坐在蒲团上发抖的江知灼缓缓抬起脸。 笑了。 她还什么都没说,君行衍便开始将信将疑,要查甘露寺。 查吧。 查清楚了,这甘露寺会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江知灼起身,看向韦陀天尊像前供奉的—— 佛家七宝。 那是一只鎏金八重宝函,里面慢慢地盛装着上好的珍珠、琉璃、砗磲、美玉等。 江知灼挑来拣去,选了一串碧玉十八子,攥在手中。 刚穿书不到一个时辰,她早就观察探知了书中这个世界。这里也有可供修行的灵气,不过十分稀薄,难以萌生修真者。 想要走修行的路子。 要么,搜寻大量质地最为上乘的美玉,就是修真世界中的灵石,吸收灵气。 要么…… 便用合欢宗的手段, 双修。 在修真世界中,能双修的两人必然是水平相差无几,才能阴阳交泰,相互补益。 可穿到了书中世界…… 都是凡人,只能找从未破过身的童男子。 不过现在只怕是难…… 江知灼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四周。罢了,修行一事,本就急不得,一步步来吧。 看了看手中十八子珠串,江知灼决定先吸收其中灵气,补一补自己这具饿到营养不良的身子。 她不再多想,一振袍角,跏趺坐在蒲团上,开始入定。 另一边,君行衍在戒律院门口遇到江家兄妹。 江慎带着江婠柔上前行礼: “王爷,夜已深了,明日还要早起为长姐办盂兰盆会祈求冥福,王爷还该早些歇息才是。” 江婠柔眼睛忽闪忽闪,“姐夫,你若累坏了身子,只怕长姐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君行衍脚下一顿,“定国公世子也知道天色晚了。如何不在云水寮中歇息,跑来戒律堂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是家母听说甘露寺里有手脚不干净的尼姑冲撞王爷,十分担心,差我兄妹二人来问问。人可抓到了?” 江慎声音有些发紧。 他刚才眼睁睁看着江知灼往戒律堂方向过来。若果真叫她冲撞了肃王,少不得要连累他们定国公府。 真是可恶。 君行衍淡淡道:“本王的事,不劳定国公世子费心。”他见江慎脸上不安的神情一闪而过,多问了句:“怎么,世子认得那小尼姑?” 果然抓到了江知灼! 江慎心里把江知灼骂了一千遍,正要躬身恳请肃王高抬贵手,放了她。 江婠柔声音响起:“姐夫说笑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尼姑而已,哥哥怎会认得?哥哥,你说是吧?” 江慎微微一愣。 江知灼被肃王关起来,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事儿,生死未卜。 柔儿却不叫他们相认,求情。 这…… 可,柔儿才是自己的亲妹妹。江知灼占了柔儿的位置那么多年,如今吃些苦头,权当是…… 补偿柔儿。 江慎狠了狠心,“……是。什么尼姑,本世子自然不认得。” 第6章 她跟定国公府没关系 瞬间,江慎就想清楚了。 江知灼惹出的事情若是不大,想来肃王也不是嗜杀之人,或许打几板子就放了。也正好给她个教训。 若她真的惹出大事,那……她不过是个假千金,也和定国公府没有关系! 君行衍走后。 江婠柔垂下眼睛:“娘最疼江姐姐,此事还是不要叫娘知道,平白担心。” “柔儿说得是,都听柔儿的。” 第二日。 晨曦的微光穿透戒律堂纸窗,照在江知灼脸上。 她蝶翼一般的睫毛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 手中的十八子念珠,早已碎成齑粉。 一丝灵气在丹田里回荡。 江知灼舔了舔嘴唇。太少了,她还要更多…… 可随之而来的,是胃肠的一阵抽搐。 “咕噜噜……” 她饿了。 怒目金刚像前供奉的都是些清水、鲜花,竟连个能吃的果子都没有。君行衍没吩咐,也没人想得起来给她送些吃食。 江知灼现在的境界离辟谷还太遥远,肠胃在饥饿中煎熬。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偷偷去一趟斋堂时。 “咚,咚咚” 一阵极轻极轻的敲击声,自殿后窗口处传来。 江知灼快步过去,晨光把一道影子映在窗上,同时传来的…… 还有一股子杂粮香。 江知灼想都没想,直接开了窗。 动作利落地吓了窗外人一跳。 窗外的也是个瘦极了的小尼姑。目光和江知灼对上,她轻咳了两声,别过脸去,别别扭扭:“只有这个,你爱吃不吃。” “咻——” 两个拳头大的杂粮窝头被扔进江知灼怀里,还是热乎的。 江知灼认出眼前这人。 是陈侍郎家的嫡女陈未央。 可惜生母早逝。三年前,陈家将姨娘扶了正,没多久,这大小姐就得了失心疯。被家里送到甘露寺来静心清修。 江知灼原身刚被剃光了头发哭的时候,陈未央还骂过她是个没出息的。 陈未央探头往殿内张望:“里面有水吧?不行的话,中午我再想法子给你弄些小菜来。别怕,你哭唧唧的样子,丑死了。” 她一抬头,却正对上江知灼,在笑。 江知灼:“我不怕。” 晨光映照在她莹白的脸颊,好似在上好的牛乳中拌了蜜糖。 陈未央莫名地耳尖热了一下,又飞快地扭过头去: “那个肃王,你……你都和他都说什么了?” 见江知灼没答话,陈未央不禁微微一叹: “你家里还算疼你,你将来总有要离开的一天。到时候,就能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是对你自己好……” 江知灼回忆着书中内容,突地开口:“洛梅呢?” 陈未央一愣,“你不是……素来瞧不起她出身,不喜她吗?问她做什么?” 洛梅是温太傅的爱妾,今年才十六岁。可温太傅已年逾七十,这几年来越发精神不济。洛梅便被主母随便寻了个由头,送到甘露寺,“不叫她再勾着老爷胡闹!” 她生得美,性子温婉。原身从前总对她冷脸,她也不多计较。 江知灼又问了一遍,“她人呢?” 陈未央一张小脸白了白,“她……她来不了!你也别再问。你……” 她话未说完。 “啪!” 一道鞭影卷来,重重抽在陈未央脚边,吓得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慈宁粗噶的声音传来: “好哇!王爷吩咐了,不准与那贱婢说话,你偏要拔尖冒头!” 她手里的鞭子,陈未央挨过好几次,下意识地白了脸,“不是的师姐。只是她、她没饭吃……” “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慈宁又扬了扬手中鞭柄,“我换下来的亵裤你洗完了吗?就上杆子来找这小贱婢嚼舌?” 陈未央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是堂堂的陈府大小姐,来了甘露寺,却被逼着做这最下贱卑微的活计。 为了活着,她都咬牙做了。 可当着江知灼的面,事情就被人这么大刺刺说出来。陈未央心口被剜了一刀似的,只觉羞耻得恨不能当即死去。 慈宁专知道怎么拿捏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露着牙花子一笑,“既然没干完活儿,还不快滚?” 看着陈未央踉跄而去的背影,慈宁大声唾了一口: “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好精贵的玩意儿!告诉你,来了甘露寺,上了炕,都一样!” 陈未央身子抖得厉害,抓紧了衣摆,逃也似得去了。 “还有你。” 慈宁对着江知灼转过脸来,满脸阴沉,“别因为你胡说几句,肃王就真会把咱们甘露寺如何。你也不想想,若没有贵人照拂,咱们哪里敢?你这样的贱皮子,好不好打上一顿,断了气就大头朝下塞到井里,报个想不开自尽。你看看国公府肯不肯为你和咱们寺里对着干?” 这话,那些被送来“清修”的女子没一个不怕的。 江知灼却没什么反应。 想是吓傻了。 慈宁不屑。这国公府假千金素来胆小,只会哭哭啼啼。 “啪”地又一声脆响,她一鞭子抽在地上,扬起半丈尘埃。 “你该学会把嘴闭上,方能保命!不然,菩萨也救不了你!” 片刻后,慈宁回明心师太处复命。 却见她正笑着,与肃王说话: “王爷说笑。这甘露寺是当今皇后娘娘懿旨钦点的清净福地,岂会有似前朝那等腌臜事?想是王爷多虑了。” 前朝亡于荒淫。上行下效,京郊几个大佛寺竟都沦落成了淫窝。 明心淡笑着撇清:“王爷若听信谗言,实在放心不下,派人四处搜搜,去去疑便是了。佛祖不会怪罪。” “到底是师太明事理。” 君行衍淡淡道:“本王的亡妻牌位寄放于此享受香火,本王自然是希望甘露寺真是一处清净福地。” 他一挥手,身后侍卫上前拱手。 君行衍:“搜!” 他又向明心师太拱手:“让他们搜去。师太,别耽误了王妃的盂兰盆会。” 明心师太的微笑八风不动,“是。王妃的法会要紧,万不可错了时辰。” 一场法会作下来,暮色将近。 戒律堂里,江知灼从入定中醒来。 时候差不多了。 以君行衍之能,现在应该已经把甘露寺翻了个底朝天。 她目光看向门口。 片刻后。 “吱嘎——” 门被从外打开。 进来的却是慈宁,身后跟着肃王的几个亲卫。 慈宁脸上的笑意明晃晃的: “你修行吃住都在甘露寺,却竟敢空口白牙地诽谤僧宝。” “所幸肃王如今已查明了你腌臜心思,三十大板你如今是逃不了了!” 第7章 褪衣打她三十大板 江知灼面上不显,心中确实一愣。 君行衍要打她?为何?他竟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不对啊,君行衍可是凭借一己之力斗败了自己七个兄弟并当朝太子的狠人,他应当不蠢才是。 莫非是自己判断有误? 慈宁狰狞的大脸一下子贴过来,“快走吧。王爷还等着呢!” 她话音刚落,那几个侍卫便要上来拉扯。 江知灼神色一凛,衣袖轻挥,拂开侍卫的手。 “我自己会走!不劳尔等!” 君行衍在甘露寺暂住的自然是寺内最好的大寮,房前自带一个小院。江知灼被人带到了那里。 “跪下!” 慈宁重重踹向江知灼腿弯,“王爷说,怕你的脏血污了佛门清净地,要你在此受刑。” 众目睽睽下,江知灼没避这一脚。 腿弯处一阵剧痛,她顺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抬头,看向众侍卫中间簇拥着的君行衍。 下人手中的灯笼在夜色中闪动暖橙色的微光,映照着男人冷玉一般的侧脸,愈发衬得他阴晴不定。 “世人皆知本王爱重王妃,年年为王妃举办盂兰盆法会祈求冥福。可偏偏就有不知死活的,非要搅扰了这法会,叫王妃在泉下不安。” 君行衍声音淡淡的,似在说一件极平凡的小事。 身边常日里伺候的却都心胆欲裂,知道王爷这是动了真怒。 为了眼前这小尼姑含含混混的一句话,今日差点把甘露寺翻了个天。结果……什么都没搜出来。明心师太不曾说什么,可王爷也势必要给寺里一个说法。 这小尼姑要倒大霉了! 君行衍目光落在江知灼身上,宛如看一件死物:“今日罚你三十大板,往后便逐出甘露寺去,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 竟罚得这么重! 是奔着要江知灼的命去的!就算她侥幸熬得过那三十大板,半死不活间被扔出甘露寺,缺医少药,定然也活不了多久。 肃王,好狠的心肠。 慈宁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谄媚上前道:“禀王爷,这贼尼身上穿着的是我甘露寺的法衣。这衣裳,她不配穿!她合该褪衣受刑!” 说罢,她径直上手撕扯江知灼衣衫。 她衣领本就少了一颗襟扣。被慈宁用力一扯。 “撕拉——” 衣领彻底被撕裂,露出锁骨处肌肤,白得晃眼。 君行衍避开目光,眼前却不自觉浮现昨夜,大雄宝殿里那一道身影。 紧紧贴在他身上,肌肤滚热…… “够了!” 一声冷叱,“师太也说是佛门清净地,勿要这般不体面!” 慈宁无奈,只得讪讪应“是……” 缩回了手。 侍卫涌上来,准备用刑。 江知灼瘦小的身躯,就要被重重的人影彻底遮住不见。 君行衍只见她身躯微颤,双手掩在胸口,倔强地仰着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盯向自己。 眸子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失望和愤怒。 这神情,有那么一瞬间,让君行衍想起早逝的江凝霜。霜儿也是这般,受了委屈,从来不说…… 反应过来之前,君行衍已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出:“怎么,你不服?” 肃王一开口,侍卫动作全部静止。 江知灼扬起脖颈,极力压抑声音中的颤抖:“王爷草菅人命,贫尼不服!” “呵……”君行衍气笑了,“因为你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本王下令搜了整个甘露寺。不怕告诉你,甘露寺清清白白,并没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这寺里,最肮脏的,只怕就是你的心肠!” 不管是法会期间要勾引他,还是要私会外男。 都是玷污了霜儿法事,是罪大恶极! 死了也不冤枉! 君行衍:“死到临头,你还有何可说?” 江知灼脑筋飞转。 搜了整个甘露寺,什么都没找到? 怎会? 就算一时间没寻到明心师太那本迎来送往的账本。可旁的证据,如何一应都无?那些人分明从不避讳旁人…… 电光火石间,江知灼眼睛猛地瞪大。 她知道了…… 可,太晚了。 视野中,一双黑色麋皮蟒纹行服靴缓缓行到跟前。 君行衍居高临下:“早些受刑,早些回家吧。” 回家? 江知灼眸光一闪,映着灯火,瞬间亮得惊人。她仰起头,纤白的脖颈绷得紧紧的,从破碎的衣领中探出。 “王爷,今日明日都是长……是王妃娘娘的盂兰盆会,见血不吉。王爷想要贫尼性命,明晚恐也不迟。” 君行衍眼神一黯。 他最恨有人用霜儿胁迫于他! 可…… 这小尼姑说得对。霜儿生前最是纯善,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性子。她若在天有灵,定然不希望自己的法会上发生这等事。 白色织金窄箭袖中,君行衍手指无声地攥了攥。 “今日不过是三十大板,受过了,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明日,你……必死无疑。” 江知灼回视君行衍,灯火似在她眸中跳动,毫不畏惧,“到了明日,贫尼情愿赴死!” “也罢。关回戒律堂,以待明日。” 戒律堂。 这次,连灯蜡都没有。 熬到下半夜。 “吱嘎”一声轻响,窄窗从外被推开一道小缝。 月牙压抑的哭声传出:“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小姐?” 江知灼来到窗边。接着外面月光,清晰看见月牙一侧脸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 她怒道:“不是说了不打你?谁下的手?是慈宁那老贼?” “不、不是……”月牙慌乱,“是……是奴婢听说小姐出事,去求大公子和夫人救命。没见到人,反被三小姐打的……她不许奴婢去求,也不许寺里尼姑向肃王透露你身份,她、她这是盼着你出事,盼着你死……” 小丫鬟冰凉的小手扯着江知灼衣袖,“小姐别管奴婢了!如今没有旁的法子,小姐你、你还是快跑吧。” 见江知灼不语,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月牙急得不行。 她身后,传来一道声响: “江知灼,你的丫鬟说得对。肃王摆明了要你的命,你现在除了跑,没有第二条活路。” 陈未央身影从月牙身后显现,“你的丫鬟没法跟你一起走,我自会照应。这些东西也给你……” 一只小小的包裹,从窗缝里挤进来。 “里面有衣裳,有我们凑的细软,够你下山……” “我不走。” 月色清辉中,江知灼声音清冷如泉,“我只能,等死。” 陈未央身子一晃,抖得厉害。她颤抖着嘴唇:“可……可也不能为了你一个,倒害了我们所有人!” “呵……” 女孩笑声清凌凌的。她转动眼睛,定定看向陈未央: “害你们的,是我吗?” 第8章 她敢喊冤 “不,不是……”陈未央脸色煞白煞白,“可……” 她斯斯艾艾地说不出话。 冷不防江知灼伸手,直接推开了那扇窄窗。 直面江知灼的目光,陈未央不忍直视,别过脸去。江知灼却是看向她身后之人—— 在这甘露寺里被迫清修的世家女眷们,全来了。 众人都身披褐色海青,在夜色中,站成一道低矮的土墙。 无人应声。 江知灼嗓音提高了几分,“我怎么不知,要害你们的,竟然是我?” 陈未央稳住身形,她声音低低的: “你来得晚,恐怕不知道,她们、她们逼我们……陪那些往来香客喝酒,还有、还有……从前也有不肯从的,怎么了?还不都是被活生生折磨死,回头报个暴毙身亡,家人也全不在意,甚至不来收尸。我们如今、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若这层遮羞布再被人扯了去,没了清白……” 她抽泣着,说不下去了。 原书中这一段写得含含糊糊,江知灼不少地方也是靠猜。 如今却是全然明了。 怪不得原身胆子那么小,却拼了命也要勾引姐夫。 江夫人暗地里怂恿,加上原身实在是怕被逼着陪别的香客。左右都是失了清白,原身想要搏一把,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来。 至于其余这些女眷,书中不过廖廖几行字,说她们都死在了甘露寺的那一场大火里,被烧得干干净净。 不过是些炮灰而已,她们的死,无人在乎。 可江知灼不甘心。 她没看说话的陈未央,目光依旧在她身后的那些女眷们脸上逐一扫过: “所以,是你们藏起了证据,不叫肃王的人搜到一星半点儿。对吗?” 陈未央身子抖得厉害,说不出话。 她又岂能不知此举是害了江知灼?可、可她也没有办法…… 人群中,一道凄厉声音传来: “是!是我做的!可我有什么法子?我、我还有女儿尚在家中待嫁!若我出了事,坏名声传出去,主母哪里还会为我女儿寻好人家发嫁?我不怕死,可女儿她是无辜的,不能赔上一辈子的名声啊!” “还有我……我们姊妹两个都被嫡母送来。我是不成了,可我妹妹将来还要出去。她不能有个声名狼藉的姐姐,不能有这样腌臜的过去!” “我也是……” 月下,女子们的声音渐渐连成一片。 这一刻,她们都面对着江知灼。她们被送到甘露寺,被家人放弃,已是这世间最为柔弱无力之人。她们不敢恨那些逼迫她们的尼姑,不敢恨那些调戏她们的香客,只能恨…… 江知灼。 “你为何、为何非要把这等丑事宣扬出去?你这般,可给我们留了活路?” 有人哭出声来。 渐渐,众人都哭,哭声哀苦,却被强行压抑,连稍大点声都不敢。 江知灼看向众人,“你们本就没有活路。” 哭声一滞。 江知灼:“你们原知道的,却不敢承认。你们根本没有活路。来了甘露寺,被逼着做了这样的事,你们如何还回得去?明心会让你们带着秘密,活着出去吗?” 众人脸色苍白,瘦弱的身子在冷夜里摇摇欲坠。 江知灼:“你们若是死了,你们的孩子、姊妹反而就有人庇护?你们自己想想,这可能吗?” 她顿了顿,声音愈冷:“只怕,她们只会步你们后尘。” 风吹过人群,就如吹过秋天的树林。沙沙声后,顷刻间便是一地枯枝败叶。 有人身子颤抖得站都站不住。 是啊,她们还能出去吗? 出不去了。 没人出得去。她们早就没了希望,没了将来。 江知灼的声音清冷至极,倒似梵钟,一声声敲在众人心头。 “既知前后都是死路,何不搏一把?” “自己死都不怕,何不……咬下她们一块肉来?!” “还是说,你们只愿意听她们的话,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出卖尊严,被人踩在脚底,还要被骂上一句肮脏不堪……” 众人彼此对视,目光闪烁,动摇。 却只觉心口有一把火在烧。 江知灼轻笑一声:“与其这样活着,我宁愿去死。你们呢?” 下一刻。 只见人群中窜出一道格外瘦弱的身影,摇晃着,“我……我的身子已是不成了,得了那种病,左右也活不了。我情愿搏一把!” 江知灼看向眼前来人,微笑: “洛梅,你来了。” 第三日,盂兰盆法会的最后一日。 傍晚,法会圆满结束后,肃王又稍留了片刻。 众人都知,他是要去处置关在戒律堂里的那个小尼姑。 这人他本想提到寺外去杀,却被明心师太阻住: “王爷,那小尼姑说来说去,也是贫尼素日里管教不善。王爷要罚她,贫尼无话可说。只求王爷把人押来,贫尼召集寺中僧众下上都来观刑,明正典刑。王爷可允?” 明心的意思,人死也要死在甘露寺里。 君行衍点头答允。 可不等手下去戒律堂拿人。 君行衍端坐高堂之上,却只听得外面一声凄厉叫喊: “肃王殿下,贫尼冤枉!” 君行衍一愣,一阵烦躁随即浮上心头。 怎么有那一个小尼姑带头,旁人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属下近前禀报:“王爷,有一女尼在门口哭跪。可要传进来?” “不见。” 君行衍冷道:“回府!” 可下一刻。 更多声音,如和声,如回音,一并响起: “贫尼冤枉!我们冤枉!” “求王爷,还我们一个公道!” 属下往门外看了看,脸色难看:“王爷,好多尼姑跪在外头……咱们若要硬闯,只怕要伤人……” “呵……真有意思。” 君行衍挑唇一笑,“既如此,把人叫进来。本王倒要看看,她们一个个,有何冤枉!” 这一幕,正被慈宁看在眼中。 她吓得心胆欲裂。可肃王的人就在跟前,她也不敢上前阻拦陈未央、洛梅等人。只得一跺脚,往明心处讨主意去了。 明心听了,大惊:“这帮贱婢,什么话都敢说!当真是没了廉耻,不要命了?” 慈宁低声:“只怕,都是那个江知灼撺掇的。咱们如今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明心很快镇定下来,“咱们上面,还有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呢!” 虽说不怕,可……肃王与太子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明心可不想做这根导火索,最终被烧得灰都不剩。 她苍老的脸上,皱纹横着一抖,“那些贱人纵是跟香客恩爱,手里有些东西能做证据,只怕也不多。她们昨日都还藏着掖着,今日未必都能带在身上。不如,这样……” 慈宁附耳过来。 片刻后,脸色大变,“烧、烧了?” “快去!”明心咬牙,“全烧干净了,一了百了!肃王什么都搜不到,不会信她们的话!到时候,皇后娘娘定会赏赐银子下来重新修葺。”她看向慈宁,“你也能多给自己买一进院子,不是吗?” “徒儿懂了!” 慈宁狰狞一笑,“徒儿这就去!” 她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戒律堂! 肃王现在没空搭理那小贱婢,她却不能叫她活着出去! 片刻后。 戒律堂前后木梁上,都洒了酥油,一点就着。 里面却静悄悄的,连一丝灯烛火光都没有。 慈宁到底不放心,开了锁,一步跨进戒律堂。这火,最好是从里头烧起来,才能烧得干净、彻底。 举着火把四处逡巡间,慈宁只觉腿弯传来一阵剧痛! 骨头都好似被踢断了一般! “噗通”一声,她重重摔倒在地! 手中火把脱落。 却在掉落在地的前一刻,被一只纤纤玉手接起。 “你……”慈宁抬头。 只见火光映照中,江知灼肌肤莹润如玉,一双眼睛黑似深空。 她挑起唇角,对着慈宁露出往日那种带着点怯意的、温柔的微笑: “你,要死了。” “可有什么遗言想说?” “若是说得我高兴了,我保你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9章 救她?她还不配! 君行衍处。 高门女眷们跪了一地。 洛梅不怕死,头一个说话。她头脑机灵,口齿也清晰,只是病着,发着高热,精神不济。 陈未央在旁扶着她身子,不时补充几句。 听完,君行衍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群贼尼,简直该死!” 逼良为娼,该死! 玷污了他霜儿的牌位,更加该死! 可是…… 君行衍:“既如此,如何不早说?如何昨日隐藏证据?” 陈未央脸色白了白。 洛梅强撑着答话:“回王爷的话,我等……虽系残花败柳,可到底都是清白人家出身。一时糊涂,原不敢说的……” 不敢说…… 君行衍瞬间想起那夜的大雄宝殿里。 那小尼姑浑身颤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 并非来勾引自己。而是……想求他救命?可此事牵扯甚大,事到临头,那小尼姑却到底不敢直说。 她说,本以为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心口似被什么烫了一下,君行衍两道浓眉皱得极紧,“你们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贫尼敢以性命作保,我等所说,无一不实。至于物证……有些人赠与的贴身之物,贫尼等也都好好收在房中。还有,明心师太处,有一本册子,专记此等迎来送往,应该就藏在她卧房中!” “知道了。” 君行衍打了个手势,身边四个暗卫转身想要出去。 却突听外间一声惊呼:“火!着火了!” 君行衍猛地抬头。 只见暮色中,橙红色火光冲天而起! 正是戒律堂方向! 那个小尼姑还关在里面! “咣当!” 君行衍猛地推开房门,直奔戒律堂而去。 那无论如何,也是一条人命!他不愿她因他而死。 另一边。 法会结束后,江家人的车队本早就准备离开甘露寺,打道回府。 只江婠柔磨蹭着,想寻机会和君行衍多说上两句话,车队才一直不曾出发。 如今正在寺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寺中火起。 “这……这是怎么了?知知!知知还在里面!”江夫人一把掀开车帘,脸色晃白,下意识就要下车,往寺里面冲。 “娘!” 江婠柔挡在江夫人身前,张了张嘴,却突地白眼一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柔儿!” 江夫人瞬间就把江知灼忘在了脑后。 身边嬷嬷连忙帮着她把江婠柔安顿在了车上,“三小姐这怕是吓着了。可得赶紧找大夫给瞧一瞧,别吓得失了魂才好!” “你说的是。”江夫人忙着吩咐车夫,“快走!回府!” 临走时倒没忘留下江慎,让他去接江知灼。 江家车队呼啸着去了。江慎满脸不耐,迈步进了甘露寺。 娘让他去救江知灼,他却有旁的想头。直奔着君行衍处去。救那个假千金有什么用,若是能救肃王,那可是大功一件。 可还不等近前,就瞧见君行衍一行人,竟是奔着戒律堂方向去了。 江慎一愣。 肃王……特意去救江知灼那个假千金? 为何? 江慎眼珠转了转,正想跟上去。 却不想,视野中,君行衍站住了。 顺着君行衍视线,江慎回头,看到大雄宝殿也熊熊地燃起了火焰。烧得竟比戒律堂那边还旺! 法会刚结束。 江凝霜的牌位还在里面受着香火!那牌位,可是当年君行衍一笔一划,亲自刻的! 江慎只见君行衍原地直接转了个弯儿,奔着大雄宝殿而去。 这才对…… 江慎心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凝霜长姐和肃王的情分还在。 江知灼算什么,让肃王去救她?她还不配! 江慎又往戒律堂方向看去。如今已完全看不到戒律堂的影子,全然湮灭在了火光中。 是……烧塌了吧? “世子,咱们……还去吗?”身边小厮胆怯问道。 “罢了。这也都是命。” 江慎转身离去。如今看来,肃王也不用他救,他留在此处,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快些赶上娘她们,护着柔儿,早些回府。” 另一边,君行衍已冲到大雄宝殿门前。 冲天的火光,灼人的热意扑面而来。 他胸口一阵刺痛。 霜儿的牌位在里面!霜儿在里面! 两年前,新婚夜,他就没能救得了霜儿!难道现在,又要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火中? 她一个人,该有多怕,有多疼…… 君行衍径直往里面冲去。 “王爷,不可!” 属下们拦腰抱住,苦苦相劝。 火大太了,人进去,就是送死。 庄严恢弘的大雄宝殿,不过顷刻间,便烧得没了模样。 “王爷,牌位是死的,人是活的!您不能、不能啊!” 可君行衍眼中没有火。 只有…… 江凝霜。 他的霜儿,他天底下最好的霜儿,他唯一的妻。 君行衍好似看到江凝霜俏生生的身影陷在大火中,红唇微启:“阿衍,救我……” “霜儿……” 他双眼赤红。 两年前,他能救得了她性命。现在…… 男人身手利落,一下子甩开了身上三四个侍卫,径直便往火中冲去。 一入火场,目之所及全都是火,连最基本的方向都分不清。 君知灼忍着肺部的灼痛,向着记忆中的方向。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冲天的火光。 “霜儿,霜儿你在哪儿?” 下一刻。 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烈火中。 “霜、霜儿?” 不知是不是被热意蒸腾出的水意,让君行衍眼前一片朦胧。梦中,他看过多少次了,霜儿身影,都是虚幻…… 可如今眼前那道身影,却从火中,径直朝他跑来! 离得近了,君行衍才看清。 竟是那个小尼姑! 她白皙的小脸,被汗水和泪水冲出一道道白来。褐色衣裙上沾了火星,顷刻间便烧成一片。 即便这般狼狈,踉踉跄跄。 她手中还是紧紧地抱着…… 江凝霜的牌位! 她从火中来,身上也被火镀上了一层金光。 君行衍一愣间。 只见那小尼姑已冲到跟前,重重撞在了他身上。 君行衍被撞得后退了两步。 “轰隆”一声巨响! 他原站立的地方,砸下一根人腰身粗细的横梁来! 这小尼姑,竟是救了他? “你为何……” 君行衍声音发紧。 可身前的人儿却没有一丝反应。 君行衍低头,只见小尼姑双手紧紧抱着牌位,身上却已没了力气,睫毛忽闪着,终是慢慢垂下。 身子软在他怀里。 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微张,轻轻唤了声: “姐夫……” 第10章 王爷当真痴情 此刻,君行衍耳中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血液撞击耳鼓的巨大轰鸣声。 怀中的女子颤抖着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腕,指尖颤巍巍攀上他袖角,轻轻一触便无力地松开了手。 缓缓闭上眼睛。 这模样,像极了两年前的江凝霜。 那是他的大婚夜,他的霜儿也是这般,靠在他怀中不舍地闭上眼睛,手腕垂下,再没了气息。 “霜儿、霜儿……” 往昔的记忆碎片在眼前画面交叠,君行衍声音颤抖得厉害。 就在江知灼即将抱着牌位摔倒在地时。 君行衍伸手,将女孩连同牌位一起,紧紧抱在了怀中。 “这次,我一定护住你……霜儿。” 抱着怀中人儿,君行衍一步步走出火场。 没瞧见本该失去意识的小尼姑唇角勾起一丝浅笑。 再睁眼,江知灼发现自己竟是睡在君行衍在甘露寺的卧房中。 她慌乱地撑起身子,缩进床角,宛若受惊小鹿一般。 “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对了……火、火!着火了!快来人救火,救火……” 女孩的声线绷得紧紧的,不住颤抖,显是怕得不行。 床榻边,月牙听到动静,一下子起身,“小姐,小姐别怕,有奴婢在呢!火已经被肃王殿下带人扑灭了,咱们都没事!” 说着小丫鬟伸出双手,想要抱住江知灼安抚。 江知灼一眼看到淡青色月影纱外,一道男子身影。 君行衍在。 她对着月牙轻轻摇了摇头。 小丫鬟脊背瞬间绷紧,拼命回忆。 昨夜,小姐交代过她,这种情况下,她该说…… “小姐,你怎么这样傻!为何要拼命去救一块牌位?你、你万一要是出什么事儿,奴婢、奴婢也不活了!” 月牙说得磕磕绊绊。但她急中生智,边说边哽咽,听起来倒像是后怕得哭出声来,格外可怜。 眼见纱帘外,男人身影微微往这边转了转。 江知灼轻叹一声,“我也不想,只是不忍……” “小姐……” 月牙扶江知灼躺下,为她掖好被子,“小姐别担心,那牌位好好儿的,没烧坏一丁点儿!幸亏菩萨保佑,小姐也没事,当时火那么大,奴婢都要吓死了……小姐往后可再不许这般莽撞!” 江知灼颤巍巍伸手,为月牙擦去眼泪。 “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肃王妃她……对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牌位毁于大火。这般莽撞行事,也不过是为了……无愧于心罢了。” “呵……” 男人一声冷笑响起。 “什么人?” 江知灼受惊,身子瞬间绷紧,半张小脸都缩进了被里。 “刷——”一声轻响。 君行衍掀开纱帘,出现在江知灼面前。 “啊……”江知灼惊叫一声,刚现出些血色的小脸瞬间白了。 月牙扑上来护主。 君行衍:“出去!” 小丫鬟气息一滞,脸色苍白,看向江知灼。 江知灼对她点头,“去吧。” 月牙满脸担心地去了。 “王爷……”江知灼双手吃力地撑在床上,要起身行礼。 君行衍见她纤细的小臂强撑在被褥中,支起单薄的身子。锦被从胸口滑落,将衣衫裹带了下来些许。 莹白如玉的肩颈露出一线,上面还有自己掐出来的红痕。 察觉到男人目光,江知灼颤抖着手将被子拥到自己身前。 君行衍滞了滞:“你身子弱,且躺着答话。” 跌回床榻上,江知灼微张着苍白的小嘴喘息了两口,才道:“……多谢王爷体恤。” “该是本王该谢你,护住王妃牌位。” 可下一刻,君行衍冷道:“你拼命一搏,让本王欠你一个人情,当真好算计。” 江知灼垂眸,苦笑一声:“贫尼没这样想。” “你还要说,你护着霜儿牌位,是为了报恩?”君行衍淡淡道:“她什么时候对你有恩,为何她从未对本王说过?” 青纱帐里,沉默半晌。 君行衍就要失了耐心。什么为了报恩?这小尼姑此举,分明就是为了接近他市恩…… “这正是王妃慈悲之处。” 江知灼轻笑一声,满是苦涩: “对王妃来讲,不过一件小事,不足挂齿。对贫尼来讲,却是……见不得人的私事。是贫尼求肃王妃不要说。王爷不知道,可见王妃乃诚信之人。” 说着,她眼中泪光一闪。 “那么好的人,怎么就……” 君行衍一愣。 他平素里最恨旁人提起他的霜儿。他们不配! 可现在…… 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心口,君行衍语气一缓,“你是谁家姑娘?此处不是清净地,本王可以送你回家。” 床榻上,女孩却轻叹一声,“沦落至此,还谈什么俗家姓名?唯有法号罢了,也并不足道。” 这便是不愿说,也不愿回家。 君行衍沉了沉眸子。 罢了,能被家里送到此处清修的女眷,在家中定是不得宠,回去了怕是一样过得艰难。 既这小尼姑不愿意,他也不愿强求。 “这甘露寺中的腌臜事,本王已尽知晓。只是,如今这寺庙大部已被大火焚毁,主持尼姑不见踪影。本王手中尚无证据。你等可自行在此清修。本王也已差人通知了京中诸高门,有愿接女眷回来的,自会来接。” 君行衍顿了顿,终是道:“你们的冤屈,本王会为你等做主。” “贫尼多谢王爷。” 君行衍去了。 月牙慌忙进来:“肃王可有难为小姐?” “难为?”江知灼微微一笑,“他不会。” 看这样子,君行衍当真是爱惨了江凝霜,即便身处险境,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亡妻。若他一辈子都能如此,江知灼倒也敬佩。 可中途却杀出了一个东方明月,一点一点把君行衍这颗心,从江凝霜身上夺了过来。 既然如此,东方明月做得,她合欢宗老祖江知灼自然也做得。 君行衍未来是大启的皇帝,身上龙气最是养人。 虽不是童男子,想必也能大补。 江知灼舔了舔嘴唇。 “小姐可是饿了?”月牙急切问道。 江知灼刚摇头,只听门外阵阵的喧嚣。她拧眉,“这是怎么了?” “如今甘露寺几个大殿都被烧毁,咱们这样的人,肃王做主收留进了云水寮。声音就是从那边传出来的,想来是有些人家来接自家女眷回去。” 说着,月牙有些失望地低头,“咱们府里还不曾来人。不过小姐,刚才肃王殿下问你的身份,你为何不说?你救了大小姐的牌位,是对肃王和咱们府里有有恩,若刚才说了,肃王定会送你回府。小姐不想回家吗?” “还不是时候。” 这时候回去,只会如从前那般被人踩在脚下。 她江知灼要回定国公府,也要光明正大地回去,叫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了她去。 江知灼掀开被子起身,“咱们去云水寮瞧瞧。” 云水寮门口十分热闹。 有家人来接,自己也早准备走的,在门口处正与家人抱头痛哭。 来接的毕竟是少数。 陈未央站了大半日,脚都酸了,谁都没等来。 远远地看与江知灼对视一眼,陈未央别过脸去,眼眶通红,黯然离去。 温家倒是来了人,几个人在门口吵嚷着要接洛梅回去。 “夫人说,如今太傅身子不好,念着姨娘,正该是洛姨娘伺候在榻前的时候,她如何能在这甘露寺里躲清闲?” 月牙听了都忍不住皱眉,“明明是他们把洛梅送来,如今倒撇得一干二净……” 温家下人叫嚣:“快把落姨娘请出来,跟咱们回府。” 有知事尼姑慌慌张张要进去请人。 江知灼面色微沉,伸手拦住:“且慢!” 第11章 与阎王抢人 那知客尼姑素来是个老实的,又叫昨夜大火吓得六神无主,此刻老老实实听江知灼的话站住。 “你延挨些时辰,出去且告诉温家人现在寺内正在清点人数,不知洛姨娘死活。若非要接人走,就叫他们且等着。” “可……” 知客尼姑一阵迟疑,“温太傅虽年事已高,可宫中的温贵妃最为受宠。温家人只怕不肯……” “不肯又能如何?”江知灼淡淡道:“这里是皇家敕造甘露寺,如今大火遭了难,他们还真敢闹将起来不成?你且去说。” “是。” 那知客尼姑老老实实答应着去了。 看得月牙瞪大了眼睛,“小姐,你真厉害。” 平日里,这些尼姑素来最看不起她们这些被家中遗弃在此清修的女眷。就算不刻意难为,也从不给她们什么好脸。 今日竟能听江知灼指使。 江知灼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解释。 昨夜一场大火,明心师太失踪,这甘露寺里的尼姑人人自危,没了主心骨。 又都看到她是被肃王亲自从火场中抱出来的。 哪里敢不听她的? 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有机会还该把甘露寺的主事换成自己人。 想着,江知灼已经身子一转,进了洛梅歇息的客房。 不想她发着高热,人却已经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只往外走。 没人敢拦,都红着眼看着。 “你做什么?” 江知灼挡在洛梅跟前,“你是个聪明的,该知道温夫人不是真心实意来接你回去伺候老头子。如今她这么急三火四要接你回去,只怕是……老头子不成了,要拿你殉葬!你明知是死,竟还要回去?” 洛梅脸上烧得如红透的苹果,开口说话都喷着热气。 “江小姐,多谢你一番好心。我自然知道主母只想叫我去死,可我如今……已得了这样的脏病,是好不了的了。死在哪里,不是死呢?” 高热烧得她眼睛亮闪闪的。 可仔细看过去,里面却是死寂一片,如大火烧过只剩下零星灰烬。 她出身太低,因为美貌,被温太傅强纳入府,又为主母不容,趁着太傅年老顾不得,送她来这甘露寺。 名为清修,实为陪客。 虽一样都是清修。 如陈未央、江知灼这样的,到底占个好出身,若不肯,明心也不敢真往死里逼迫。 可自己不一样。但凡敢说一个“不”字,大拇指粗细、带着倒刺的鞭子就沾着盐水抽下来。等闲就饿上两三天。 不听话?她哪里有不听话的资格? 昨夜能痛痛快快喊一声冤枉,洛梅觉得这辈子已是赚足了。 “江小姐你不必拦我。我不走,温家人自然要吵得大家都不安生,不若我还是随他们去,死也死在温家……” “你死不了。” 江知灼直接打断。 洛梅还未说什么,旁人却是哭声一滞。 洛梅这病,延挨了有一阵子了,如今高热过后,就是油尽灯枯。 死定了。 “江小姐不必慰藉,我一条贱命……不怕死。” “你是自己不想要命?”江知灼定定看向洛梅,突地一笑,“那正好。你这条命,就舍给我吧。” 走出云水寮。 穿过在门口吵嚷的温家人,江知灼头也不回。 身边小丫鬟却是红了眼眶:“小姐,你是哄洛姨娘的不是?奴婢听说,她得了那种病,一只脚已经是踏在阎王殿里了。” “本小姐从不骗人。”江知灼一笑,“我说她死不了,便是一只脚进了阎王殿,我也抢得回来。” 月牙一愣。 江知灼看向她。知道月牙自幼和原身一同长大,原身的性子她最清楚,只怕是断断说不出这种话…… 下一刻。 月牙圆圆的眼睛一弯,“小姐真厉害!越来越厉害!小姐说是,那就是!奴婢都听小姐的!” 江知灼笑了。 片刻后,明心师太的单人庵房。 里面没人,原是上了锁的。 月牙也看不清自家小姐如何动作,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那手掌般大小的锁头从门栓上直掉下来。 “小、小姐?” 江知灼抬腿便进。 月牙连忙跟了进去。 一进庵房,月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哪里像是修行人的住所?精致豪奢得简直胜过千金小姐的闺房! 明心师太好福报……不对,是好有钱! 月牙正愣着,却见江知灼已经熟门熟路地在师太床榻上摸索。 “小姐?”月牙顿时产生了一种做贼的感觉,她压低声音,“咱们这是要干什么?” “问师太借点东西。” 一番摸索后,江知灼确定了账本没在此处。 却在明心枕头下摸出好几块极品美玉,档次比供在佛前的不知高出多少。 她满意地塞进了袖子里。 看得月牙心惊胆战:“小姐,万一、万一要是来人了怎么办?” “不会。” 可江知灼话音刚落。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小姐快跑!”月牙都快要哭出来了,抓住江知灼衣袖就要往外拖。 万一被人逮住,她家小姐的名声就全完了!这辈子再也别想回国公府…… “别慌。” 江知灼拍拍月牙手背,“没人来捉咱们。那人躲咱们,只怕还躲不及。” 月牙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 那脚步声不是自门外传来,而是…… 墙里! 被博古架挡在后面的一面墙里! 可、可什么人会在墙里?不会是、是鬼吧? 月牙汗毛倒竖,怕得不行。 江知灼面上带笑,招呼月牙过来:“你看这架子上的玉佛,漂不漂亮?” “漂、漂亮,可是……” 江知灼伸手过去,一拧。 “咯愣愣……” 墙壁深处一阵闷响。 月牙痴痴望着自家小姐脸上的笑容,灿若春华。 只见她曲起指节,敲了敲那面墙壁。 “明心师太,此路不通。” 墙内一片寂静。 江知灼也不着急。她抬头望望天色,让月牙却门外守着,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 月牙什么都没问,答应着去了。 江知灼在明心床榻上盘坐,手握玉石入定。 一个时辰过后,她睁眼,神清气爽。 江知灼下榻,又来到那堵墙壁前。 “师太,我给你指一条活路,你肯不肯走?” 第12章 江知灼的慈悲心肠 墙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江知灼也不急,慢悠悠道:“你怀里揣着的那本账册,肃王想要,太子和皇后娘娘也想要。可他们要了相册,也会要你的命。师太一向聪明,心里定然清清楚楚。” “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在甘露寺修行这么久,早修出了慈悲心肠。我吗,只想要账册,却能留给你一条命。” “一条命和五千两银票,买那本账册。师太,这笔买卖,再划算没有了。” 墙内依旧无声无息。 倒好似刚才的脚步声是幻觉一般。 江知灼宽容地笑笑:“师太不着急,慢慢盘算,慢慢想。” 反正,这老尼姑再也出不去了。 寺内密道的几处出口,如今都有肃王的人寸步不离地驻守。明心不敢闯。 卧房中的出口,又被江知灼从外锁住。 里面没水没粮,明心平日里养尊处优,又能熬得了几时呢? 临走,江知灼好心留话: “从今往后,我日日都来。师太想好了,可别忘了告诉我。” 江知灼出来,锁了门。 四周无人,她带着月牙回了云水寮。 门口处,温家人等着久了,耐不住性子,一声声骂得起劲。 “洛姨娘,你生是我温家的人,死是我温家的鬼!如今老爷病重,姨娘如何不肯回去?” “莫不是在这甘露寺里,有了心甜的相好,舍不得?” “老奴少不得要棒打鸳鸯!夫人吩咐了,便是具死尸,今日也要拉洛姨娘回去!” 温家的老嬷嬷中气十足,言语尖酸。 骂得知客尼姑紫涨着脸躲开。 倒是陈未央挡在门口,不许温家人进云水寮。可她一个大姑娘家,听不得这些混账话,张着嘴只是辩不出来。 江知灼来了。 她一样一身褐色海青。 飘飘然穿过温家下人,和陈未央并肩立在云水寮门口。 “嬷嬷好厉害口齿。”江知灼声音清冷,一开口就压了温家嬷嬷一头,“只是我竟不知道,温家是这样的规矩。见了人,基本的礼数都不记得了。” 温家嬷嬷一愣。 一双吊梢眼上下打量江知灼。 不认得。 可看她的模样,想必也是不知被谁家送来的弃子。 既是弃子,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莫非,是她家中允了要带她回去? 温家嬷嬷脸色难看,却只得压着性子屈膝,“见过……这位小姐。” 江知灼微笑,也不叫起。 嬷嬷只好咬着牙道:“老奴刚才是急了,言语冒犯了小姐。小姐勿怪。” “知道冒犯,却不请罪。”江知灼淡笑,“温家,好规矩。” 嬷嬷一滞。 终是屈膝跪下,“求小姐勿要与老奴一般计较。” 江知灼看向陈未央,“陈姐姐可愿饶她这一回?” 陈未央人还愣着,江知灼提醒过才点了点头。 嬷嬷站起身,脸上横肉抽动着赔笑,“咱们也是着急接我家姨娘回去……” “你们要找的人,可是洛梅洛姨娘?” “正是。” “不必找了。”江知灼脸上微笑愈盛,“她死了。死在了昨夜大火中。” “什、什么?”温家嬷嬷猛地一愣,“家中并未得信,如何就死了?” 她到底是办老了事的嬷嬷,没那么容易就被江知灼三言两语对付过,“小姐的话,老奴不敢质疑。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洛姨娘她死了,请问尸首在何处?老奴需得亲眼见过,才能回府中复命。” 陈未央也看向江知灼。 她明白江知灼的意思是让洛梅假死脱身。可温家人,不是好糊弄的。 不想江知灼抬手一指,“要见尸,可以。随我来。” 江知灼将人都引导了戒律堂。 说是戒律堂,如今也不过一片断壁残垣。 门口的空地上,停放着一具焦黑尸首,上面蒙着白布。 江知灼:“这便是了。” 一阵风吹过,白布被掀起一角,露出地下黑黢黢的骷髅,两个眼睛只如黑洞一般。 月牙吓得脸色惨白,抓着江知灼小臂才未摔倒。 温家几个下人齐齐倒退了半步。 “这、这真是我家洛姨娘?”温家嬷嬷眼珠急转,犹自不信。 这尸首烧得只剩下勉强一个人形,如何验明真身? “这就是洛梅。”江知灼笃定。 温家嬷嬷抬眼,正对上江知灼幽黑的眸子。 眼前这年轻的小尼姑肤色凝白如玉,一双眼睛漆黑似点墨,正定定地看着她。 “嬷嬷,你家老爷危在旦夕,夫人打得什么主意,你清楚得很。可大启不许人殉,此乃铁律,你也不想事情闹大了,累及太傅身后名,还连累宫里的贵妃娘娘吧?” 温家嬷嬷一凛。 “所以,你带洛姨娘的尸首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嬷嬷暗自咬牙。 她是温夫人的陪嫁,平日里就最恨洛梅那副妖妖娆娆勾引老爷的狐媚样子。 老爷也只在这两天了。她想给夫人出口气,送这洛姨娘去陪葬。 如果甘露寺只交出一具尸首,她如何甘心? “老奴……要验尸。” “可以。”江知灼淡淡道。 看着温家嬷嬷一步步近到焦尸身旁,女孩一扬衣袖,白布直接掉落在地。 蜷缩的尸首暴露在天光之下。 温家嬷嬷大着胆子只看了一眼,就心胆欲裂,魂魄好似要被焦尸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吸进去一般。 “哕……” 她颤抖着后退。 冷不防,被身后的江知灼伸手抵住了后腰,不叫她躲藏。 女孩微凉的气息扑到后脖颈上,她轻笑着: “嬷嬷,你说,这到底是不是洛姨娘啊?” 老嬷嬷魂飞魄散,直接下一刻那焦尸就要跳起来追她一般,点头如啄米:“是、是。正是洛姨娘尸骸!” “老奴这就、就接洛姨娘回家。” 看着温家人拖走那具尸骨。 江知灼唇角扬起微弱笑意,无声道: “慈宁师姐,我素来说到做到,没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打发走了温家人,江知灼转身回云水寮。 准备给洛梅治病。 她走得远了,戒律堂废墟后,慢慢转出一个人来。 是君行衍。 这半日来,他都在甘露寺中寻找明心的踪迹,尚无所获。 没想到竟看了这一出好戏。 君行衍眉眼沉沉。 他没想到,小尼姑竟还有这一面。 瞧她轻松对付温家下人那一套,似也是个世家女出身。 只是…… 这小尼姑一见到自己就畏惧瑟缩的模样,和刚才面对焦尸都面不改色的模样,重叠在一块。 她的柔弱胆小…… 是装的? 第13章 他厌极了她,再不想见她 他的霜儿单纯善良了一辈子。 最厌这等外表单纯柔弱,实则满心算计的女子! 自己竟是……差点就被这小尼姑骗了! 君行衍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拂袖。 一眼瞧见袖角上几道灰痕。 是昨夜……那小尼姑力竭晕倒在他怀里时,蹭脏的。 君行衍眉心沉沉地压下来,厌恶至极: “来人。更衣!” 片刻后,一间未受火灾波及的禅室内。 君行衍换了一身云水灰织银睚眦纹常服。伺候更衣的小内侍抱了换下来的衣裳,正要躬身退下。 下属叩门。 “殿下,昨夜死于大火的尼姑没几个,都查过了,明心师太不在其中。想是起火之时,就已经逃出寺外。” “女眷们说的账册也未曾找到。” “不过,有几个尼姑供出了最常往来香客的姓名,其中有几位与太子和皇后娘娘过从甚密。只是还唯有物证。这恐怕……” 兹事体大。 谁想这甘露寺不是普通的淫窝,竟涉及到当朝太子与皇后。事情若是张扬出去,恐怕这启京也要变天了。 下属游移不定:“此事牵扯太大。殿下,咱们还查吗?” 君行衍眉眼沉沉,“查!” “是!” 属下领命。 双手呈上一本薄册,“这是……在此清修的女眷名录,殿下可要过目?” 那小尼姑的姓名定也记在里面。 “不必。” 君行衍没接。“尔等找到明心,拿到账册即可。这些女眷是被她们家人送来,恐怕涉及家中阴私,与尔等无干。不必过多理会。” 下属收起名册,应声要去。 “且慢。”君行衍叫小内侍把衣包递给下属,“脏东西不带回王府,就地焚烧即可。” 那小尼姑救了霜儿牌位。 他不杀她。却再也不想见她。烦! 云水寮里。 温家人走了,寮内清净下来。 洛梅却已烧得昏昏沉沉,卧在榻上,没了知觉。 陈未央红着眼眶守在一旁。看洛梅的样子,就知道,没用了。 这人救不回来,留不住了。 她风箱一般的艰难喘息声中。 江知灼撩帘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深褐色药汁。 “扶她起来,喂药。” “没用的。人到了这个份儿上,眼睛陷下去,耳轮都焦了,仙药也救不回来。平白熬时间罢了。” 江知灼没理她。 叫月牙扶洛梅起来,又把药碗强塞给陈未央。 自己坐在榻边,握住洛梅滚烫的小手。 “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昏迷中的洛梅紧皱眉头。 甘心? 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这一辈子全是苦,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年纪轻轻就得了脏病,就要烂死。 “不、不甘心……” 话音刚落。 洛梅只觉一股暖意自掌心劳宫穴处温和涌入,顺着经络游走四肢百骸。 高热带来的疼痛顷刻间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是幻觉吗? 为何她觉得…… 自己好了? 倒是口中被喂进来的药,没什么感觉。 一旁的陈未央慢慢瞪大眼睛。 她只看到月牙的药喂进洛梅嘴里,洛梅痛苦的神色慢慢平静舒展,枯槁的面容竟也迅速地变得红润起来。 巨大的震惊笼罩了她。片刻后,陈未央忍不住惊叫:“烧退了!” 她跑出去叫懂医的尼姑进来看,果然洛梅高烧退去,虽然身子还有些虚,可那要人命的病根,竟是没了! “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尼姑念叨着去了。 陈未央冷静下来,倒生了几分疑惑。 趁洛梅睡下,陈未央拉江知灼到外间:“你哪里来的药?给她喝了什么?” 江知灼刚攒下来的那点子真气都用来救了洛梅的命,此刻正有些累。 淡淡应道:“我从前在家中也喜欢看些医书,不想今日就用上了。” “就这么简单?” 陈未央难以置信。 她从未听过定国公府的二小姐会医。看了几本书就能给人治病救命,这该不会是…… 天才吧? 可惜,却陷在了这里。 陈未央替她惋惜:“你家人没来接你?” 定国公府。 绣榻上,江婠柔慢慢睁开眼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娘……” 江夫人立时红了眼眶:“柔儿,你醒了!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你不舒服,不该瞒着娘!你可吓死娘了!” 一旁的陈嬷嬷连忙上来劝道: “夫人莫要忧心。府医说三小姐身子没事,道士也来为小姐祈福过了。小姐如今醒来好好儿的,定然无事。” 为了江婠柔不明原因昏迷,江家折腾了大半宿。连老太太都险些惊动了。 江婠柔眨了眨眼,似刚想起什么: “娘,二姐姐呢?火……甘露寺着火了,二姐姐没事吧?” “你二姐姐没事,无需你挂心。”江夫人连忙安慰道:“你哥哥自会护着她回来。” 片刻后,江慎回府,立刻被下人唤到了江婠柔房中。 江夫人:“二姑娘人呢?叫她换一身衣裳再来看她妹妹,柔儿刚醒,别被她吓到。” 江慎却是不语言。 江夫人一愣,“慎儿,娘在问你话。” “娘,孩儿在甘露寺,亲眼见到二妹妹所在的戒律堂烧塌了,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 “你说什么?二姑娘……烧死了?” 床榻上的江婠柔也屏住了呼吸:“哥哥你可去认了尸,确是二姐姐无疑?” 江慎涌起一瞬间的心虚。 他是亲眼看到戒律堂烧毁,里面抬出一具焦尸。 却不敢上前相认。 可当时,戒律堂里只关着江知灼一个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江慎不说话,江夫人便以为他是默认了。 愣了片刻,自袖中掏出手帕点着眼角,“娘真没想到,知知她怎会、怎会……就这么没了!” 她用衣袖遮住眼睛,肩膀一颤一颤的,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江知灼养到这么大,耗费了国公府多少心血? 还没给柔儿铺好路,她竟就这么折了。 当真是个…… 没用的东西。 一旁江婠柔却是眼珠微转,“哥哥,甘露寺出了这么大的事,姐夫可还在寺里?” “肃王还在。” 江婠柔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娘,二姐姐生前一直想要回家,咱们……咱们去把二姐姐尸骨接回家吧!” 第14章 她还敢光天化日下勾引 江夫人顿了顿。 江知灼被送去甘露寺的事,国公府是瞒着外面的,毕竟不那么光彩。 要是大张旗鼓把她尸骨迎回来…… 只怕会影响柔儿。 江婠柔如何不知道江夫人心思?她身子软软地贴上去,“娘,咱们悄悄地去,不叫旁人知道便是了。再说,长姐的牌位还在甘露寺里供着呢,不去看一眼,柔儿不安心。” 江夫人这才点了点头。 因江知灼的死讯也不曾确凿放出,江夫人没张扬,不曾惊动国公爷和老夫人。 自己带了江婠柔和几个健壮仆妇,并陪嫁来的陈嬷嬷一并去往甘露寺。 到了才知道,启京不少人家都听闻甘露寺大火,有来接人的,有来认尸的。寺里被烧毁了一半,另一半却是十分热闹。 几个知客尼姑顾不过来,只得请后面来的人家在客堂里坐着等等。 江夫人被安顿好。 江婠柔只说心里难过,胸闷,想出去透透气,溜出了知客堂。 江知灼死不死的,她本不在意。她来这一趟,只是想见姐夫。 江婠柔整了整身上飘逸的素白衣裙,向君行衍的寮房走去。路上遇见一队五六个小尼姑,手里拿着扫帚、抹布等物,奔着烧毁了一半的大雄宝殿而去。 其中一个,身形与江知灼有几分相似。纤瘦的身子裹在海青里,弱柳扶风的模样。 江婠柔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江知灼死了,真好。 大雄宝殿门口,肃王身边的近卫守着塌了一半的殿门。 打头的尼姑行礼: “我等是在甘露寺修行的尼姑,不忍看佛祖宝相蒙尘,特来打扫。还请侍卫小哥通融则个。” 侍卫让开身子,尼姑们排成一队进去。 到了最后一个江知灼。 侍卫伸手拦住: “清扫大雄宝殿用不着这么多人,小菩萨请回吧。” 江知灼微微一愣。 看向她排在她身前已经进去了的陈未央,“既如此,贫尼便去打水,回来送给各位师姐。” “也不必。” 那侍卫直接拒绝。 对上江知灼黑沉沉的一双眼睛,侍卫轻叹了口气,只得说了实话: “肃王吩咐了,不许小菩萨进大雄宝殿。王妃的牌位,也不准你再碰。怕、怕碰脏了。” 说完,侍卫都觉有些不忍。 明明是这小尼姑拼死救了先王妃的牌位。 却不知怎的,遭了王爷厌弃。 “还望小菩萨不要难为在下,回去吧。” 离开大雄宝殿门口,江知灼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她救了江凝霜的牌位,就算君行衍还不知她的身份,也不该对她这般冷淡。防着她,当众下她的面子。 这狗男人,到底怎么了? 身为合欢宗老祖,对付男人,江知灼有的是耐心。她不骄不躁,慢慢走着。 一抬头,却是正瞧见君行衍在不远处花树下。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触。 江知灼敛眸,躬身要行礼。 君行衍却径直转过身去,走了。 看着男人拂袖而去的背影,江知灼垂了垂眸子。君行衍这样不对劲,很不对劲。不过短短半日,他态度数变。是因为…… 看到了什么? 另一边,君行衍离了小尼姑视线,脚下却是不自觉地越走越快。 这小尼姑救了霜儿牌位,也救了自己,是没错。 可瞧她那故作柔弱、虚伪两面的模样,他实在不喜!甚至也不想她再接近霜儿的牌位。 不管她是要做什么,他都不会管,也不会帮她。 等他找到账册,就接霜儿的牌位彻底离开甘露寺。跟那心思深重的小尼姑,这辈子再无交集。 走着,君行衍却听得身后一阵淅淅索索。 竟是女子足音。 那小尼姑竟跟上来了! 果然,就是为了接近,勾引! 君行衍心口涌起一阵怒意,再忍不得: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恬不知耻!你……” 他猛回头,却是一愣: “怎么是你?” 身后,江婠柔平白吃了这一句骂,一张娇俏小脸登时煞白煞白,嘴唇抖着: “姐夫……” 她一低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沾湿衣襟。 “姐夫为何这般说柔儿,柔儿到底、到底做错了什么?” 君行衍心中烦意更盛。 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压下: “江三姑娘,你也知道你我未成婚一日,本王就一日是你的姐夫。本王心中只有你长姐一人,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你可明白?” “柔儿明白……” 江婠柔声音娇娇柔柔的,哽咽中带着无奈。 “姐夫对长姐的深情,启京满城皆知。柔儿要做姐夫的继妃,是家中的安排,柔儿无力更改。但姐夫放心,柔儿自知不贤,嫁进王府后只求为王爷主持中馈,不求取代长姐的位置……” 说罢她低下头去,轻咬着粉嫩朱唇,又羞又惭。 心中却想着,只要她顺利嫁入了肃王府,朝夕相处,看到她的好,姐夫必会被她打动。 又怎会不疼爱她呢? 君行衍闻言,心中郁气稍缓: “你能这样想,最好。好好做肃王继妃,本王不会亏待你。” 只是,他永远不会像疼爱霜儿那样,疼爱任何一个旁的女子罢了。 江婠柔自己抹干眼泪。 君行衍冷不防开口:“昨夜大火时你们不是已经离开甘露寺了吗?如何今日又回来?” 他打量着江婠柔身上衣着,眉心一皱: “国公府也有女眷在甘露寺清修?” 江婠柔动作一顿,继而轻柔地摇了摇头: “柔儿只是……担心长姐。长姐的牌位供奉在甘露寺里,人尽皆知。若不是柔儿昨夜病了,早就连夜回来,护着长姐。” 说着,她抬起泪光闪闪的小脸:“姐夫,长姐的牌位没事吧?” 君行衍一滞。 烈火中,那小尼姑护着霜儿牌位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不自觉地拧眉。 江婠柔见状,心中一畅。江凝霜的牌位,难道也被烧了?这下肃王可要伤心了,自己正好安慰,拉近距离。 下一刻。 君行衍:“霜儿的牌位好好儿的,不劳你挂心。” 说罢一挥手,唤来暗卫:“送江三小姐回定国公夫人身边。” “是!” 暗卫应了,刚要请江婠柔离开。 “姐夫……”江婠柔咬着嘴唇,鼓足勇气抬头: “刚才姐夫……是把柔儿认作了什么人?” “这甘露寺里,当真有不干不净的尼姑,胆敢勾引姐夫?” 第15章 要带她回家 君行衍拧眉。 他乃天潢贵胄,根本无需跟任何人解释什么,一挥手叫人把江婠柔带走。 客堂门口,江婠柔还不及迈步进去,便听见人声议论: “都说定国公夫人性子顶顶温柔慈悲,不想……也把家中女眷送到甘露寺来清修。” “送来的是谁?世子尚未娶亲,莫不是国公爷的哪个姬妾?” “左右不过是卑贱之人罢了。听说人烧死了,国公夫人还肯亲自来收敛骸骨,也算做到仁至义尽了不是?” 有与定国公府相熟的,便试探着问陈嬷嬷:“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陈嬷嬷只是打着哈哈不肯说。 江夫人脸色难看,有些坐不住。 早知道今日甘露寺这么多人,她就不该今日来!该等事情过去了,再悄悄地办。给不给江知灼认尸有什么要紧?左右她人都死了,就等多长时间都等得起。 哪至于像现在这般,害她给众人议论,给她添这么大的麻烦。 定国公府一向有慈悲宽仁的贤名在外。江夫人的长女江凝霜更是人淡如菊,单纯善良。 可不能因为江知灼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江夫人低声吩咐陈嬷嬷:“去把三小姐找回来。今日咱们先回府,改天再来看她姐姐。” 可不等陈嬷嬷出门,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国公夫人别急着走啊。家中送来的到底是谁,夫人还没说清楚。待会儿让庙里的小师父们怎么替夫人找人?” 江夫人浑身一僵。 说话的是何御史家的夫人。何夫人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精力不济,叫家中姨娘撺掇着御史背着她将一对孪生嫡女送到甘露寺。 如今她身子好些,便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也要马上接女儿回家。 她与江夫人自闺中就不对付。 “我猜猜,国公府送来的清修的,不会是……二姑娘吧?” 江夫人脸色难看至极,酱紫色云锦广袖下,手指用力攥紧红檀圈椅扶手。 “我家的事,不劳御史夫人费心。” 如今满启京都知道江知灼是个抱错了的假千金。不是夫人亲生,在府中恐怕连姬妾所生的庶女还不如。 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在子嗣血脉上闹出这等事来,本就可笑。不过因为江家没为难江知灼,反是继续把她如千金小姐一般养着,彰显大度,才维持住了国公府的贤名。 可嘴上说着疼爱,实际却把人扔到甘露寺。只能说明…… 这国公府,不仅是无能。 还虚伪。 御史夫人说着,引得旁人也跟着议论纷纷。 偏生江夫人辩驳不得。御史夫人口才好,她自知辩不过。至于其他人,不过都是些下人,江夫人不会屈尊跟她们说话。 正想不管不顾拂袖而去。 江婠柔提着纯白裙摆,施施然而入。 “何夫人,我娘若是从前得罪过夫人,如今柔儿替娘给您赔个不是。只是,二姐姐一事,还请您勿要再多言,惹我娘伤心。” 江婠柔回国公府的时间不长,从前何夫人还不曾见过。 今日一见,只觉…… 一般。 不如当年的大小姐肃王妃许多。连那假千金二姑娘都比不上。 何夫人淡淡一笑,“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三姑娘,你只说,你们国公府送到甘露寺的,是不是你那可怜的二姐姐。” “柔儿……” 江夫人起身,将江婠柔护在身后,“你什么都不必说,咱们走。” “娘,柔儿要说!” 江婠柔眼眶一下子红了,从江夫人身后挣出来,楚楚可怜地看向御史夫人: “何夫人,您是人母,应当最能体会我娘的心境。我们本不想说,可如今夫人一句句逼问到脸上来,只怕今日不给夫人一个答复,明日满京城传的都是我定国公府心狠、伪善。” 她深吸一口气:“御史夫人猜得没错,我家中二姐姐,确在甘露寺清修。” 她这话一出,江夫人脸上一白,“柔儿……” 却到底不忍心苛责。 还不等御史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神色。 江婠柔眼睛一眨,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好似被欺负了的样子: “家中人都劝过,可姐姐执意要来。还说、说……若不送她来,她便在家中自戕!” 江夫人一愣。 哪有这等事? 随即马上想通。 也跟着吸了吸鼻子,“柔儿说的是,是知知赌气要来,我这个做娘的没用,拦不住!” 江婠柔:“自我回家后,姐姐一直怪我夺去了她的宠爱,吵着出家修行。爹娘如何忍心?连祖母都亲自劝她,可劝不住!爹娘便想着,先顺着姐姐让她出家,待她心气平了,总有一天能想通。可没想到、没想到……” 说着,她大声抽泣,被江夫人护在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晕倒过去。 江夫人红着眼咬着牙看向何夫人:“如此,你满意了?” 御史夫人面上显出几分尴尬。 江夫人和江婠柔两个越哭越大声。 耳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却是换了风向: “江二姑娘不过是个假千金,也享受了家里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大概是福薄受不住,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还不是她自己作?好好儿的国公府二小姐不当,偏要闹。这下连命都闹没了。” “看来国公府待她也是真好,定国公一家子果然宽仁慈悲。不怪先帝这般赏识,亲自赐下‘厚德传家’的御笔牌匾。” 听众人这般说,江夫人宽慰地拍了拍江婠柔的后背。 不愧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就是机灵、聪慧。 江知灼反正已经死在了甘露寺。至于她是被强送来的,还是自己找死想要出家。 谁在乎呢? 想着,江夫人流着泪开口: “家中疼爱知知,国公府本也不缺她那一口饭,就算不是血脉至亲,可养了十几年,她就和我亲生女儿一样!我宁可委屈柔儿做三姑娘,也要保住知知名声。没想到她竟不肯,反觉得是柔儿夺了她嫡小姐的好日子、继妃的好姻缘,闹着要出家。若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就拼着她骂我、恨我,也绝不会让她离开国公府半步!” 说着哭得愈发起劲,真像一个失了爱女的母亲。 众人中竟有跟着抹眼泪的。 江婠柔见差不多了,拥着江夫人大声道:“娘,家中爹爹和祖母还在等着,咱们这就、这就接姐姐回家!” “对!” 江夫人猛地抬头,看向刚进门来的知客尼姑: “我家好端端的一个二姑娘,交给明心师太规劝着修行,如何竟说没就没了!还不快把我的知知交出来,我好带她回家!” 进来的尼姑面上一滞,欲言又止。 却有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听说,江夫人要带我回家?” 第16章 江知灼忤逆不孝 江夫人江婠柔双双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江慎明明说看见江知灼被烧死了!她怎么还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江婠柔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难看得好似见了鬼一般。 江夫人到底反应快些,泪水还未擦干,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 “知知,你、你竟还活着……” “不然呢?”江知灼微微侧头,一笑,“我活着,江夫人和江三小姐不高兴?” “不、自然高兴……” 江夫人慌忙否认。 一旁的御史夫人认出江知灼,“这不是江二小姐?二小姐,快来给你娘你妹妹好好看看,她们口口声声说你死了,要带你回家呢。” 江知灼只是微笑。 江婠柔此刻也反应过来,红着眼眶从江夫人怀中挣扎出来,对着江知灼: “二姐姐,你没事,娘和我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二姐姐独善其身,一点事儿都没有,如何不往家里报个信儿?昨夜,娘担心了一整夜……” “是我的不是。”江知灼好脾气地承认了,“只是,娘这么担心我,却到日上三竿才来。” 江夫人脸色一白。 她是来得晚了些,可…… “知知,娘知道你还怨娘。都是娘的身子不中用,怕你出事怕得浑身发软,心悸难安,到了这个时辰才挣扎着勉强爬起来。让你等久了……” 说着,江夫人垂下眸子,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和江婠柔如出一辙。 江婠柔也道:“娘是为了二姐姐你日夜操心才落下了病根,姐姐你若再说娘偏心我,不疼爱你,娘就太伤心了。” 活生生的江知灼出现,给众人带来的震惊此刻已差不多散去。 回过味儿来,便有人开口议论: “这江二小姐本就不是国公府的真千金,就算国公夫人真的偏心自己走失在外好容易回了家的亲女儿,又有什么错?” “至于闹着要出家吗?至于搞得好像全家人都对不起她的模样?” “江二小姐,你少说一句吧。你娘和你妹妹撑着病体,大老远跑来,不就是为了接你回家的?” 江知灼依旧是笑,“所以,江夫人真要接我回去?” 江夫人脸色更加难看,宽大袖子里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好容易才挤出一句: “……此事,恐怕还要禀过你祖母,才算……” 江知灼:“夫人的意思,是不叫我回去。”她轻笑一声,“若我死了,今日就能跟夫人回府。可我还活着,便回不去。夫人可是这个意思?” “这……这……” 这一下,众人便是再愚钝、再不了解内情,也看明白了。 敢情定国公府的仁义慈悲,都只是对死人的。 江知灼又笑:“不愿接我回去便罢了,只是府中可愿留给我些银钱,好叫我在这甘露寺好生度日?” 这话一出。 御史夫人哼笑一声:“不是说二小姐是自愿来修行的,怎么不知道带着银钱傍身?”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二小姐若果真身无分文地被送来甘露寺,又怎可能是她自愿? 江夫人脸色铁青:“知知,你这么说,就是还在怨恨娘。你非要闹着来这甘露寺修行,家中给你准备了多少资粮?连丫鬟都许你带,你是自己挥霍了,才说没钱……” “是么?” 江知灼轻笑一声,也不恼。 原身被国公府从江家送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常服旧衣,头上发饰一应皆无。是临出门时被江夫人身边的陈嬷嬷拔下来的。 “二小姐如今不是国公府小姐了,这些东西不能出府,还请小姐体谅。” “小姐是去甘露寺修行的,不是享福的。要守手不捉金钱戒。夫人若是给小姐带银钱,那是害了小姐!还是清清静静地去好!” 就因为拿不出银子,江知灼和月牙两个在甘露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今江夫人红口白牙,仗着原身没有证据,便随意泼脏水,胡说。 江知灼虽笑着,眼中却是极冷。 “我来甘露寺的时候,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夫人说给我带了东西?是不是记错了?” 江夫人一副被冒犯了十分委屈的模样,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谅江知灼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陈嬷嬷见状连忙道: “二小姐说这话不怕遭天打雷劈!夫人明明拿自己的体己叫小姐带来甘露寺,如今小姐如何反咬夫人一口?夫人一片爱女之心,为小姐瞒下不说。老奴却看不过眼!二小姐,明明是你闹着出家,又拿了家中银钱,说得倒好似是夫人逼你来的!夫人是国公府主母,身上有诰命的一品夫人!岂容小姐这般肆意攀诬?二小姐还不跪下,向夫人请罪?” 今日只要压着江知灼跪下认错。 定国公府仁厚的名声就还保得住! 此时江夫人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孰轻孰重,她上前一步,拉着江知灼的手,轻声道: “知知,你认个错,娘回去和你祖母求情,你祖母定会答应带你回家。” 她这个女儿,她最了解。平日里养得娇,胆子又极小。 只要自己愿意带她回家,她定然是什么都肯认下来的。 不想,江知灼从江夫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摇摇头,“府里的银钱一分不曾给过我,是夫人记差了。” “二小姐,你忤逆,不孝!” 陈嬷嬷还要说什么。 “江姐姐没有!” 两道脆生生的声音同时自门口传来。 旁人还没反应,御史夫人确实腾地起身:“晴雪、晴霜!” 一对孪生姊妹红了眼睛,扑向自己的亲娘,“娘!您的身子可好了?” “娘好多了,好多了!娘这就接你们回家!” 御史夫人顾不上旁的,一手挽起一个女孩儿,“咱们离了这是非地儿,这就走!这就走!” “且等等!” 何晴雪飞快地看了一眼江知灼。 “娘,我和妹妹亲眼看到江姐姐来的时,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她当时就住在我们姊妹两个隔壁,整夜整夜地哭,说……” “说因为打坏了老太太心爱的琉璃盏,才被送了来。还说……国公府不要她了!” 第17章 务必要接江知灼回家 室内倏然一静。 只剩下晴雪、晴霜一对姊妹嘤嘤的抽泣声。 江夫人脸上一下子褪尽了血色! 何家大姑娘这话,相当于明着指证江知灼就是被国公府逼着送来,受了虐待,身上一分银钱都没有!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定国公府几代经营的好名声,可就没了! 江夫人身子僵直着,再不敢久留,护着江婠柔匆匆走了。 众人轻声议论的声音,箭簇一般扎在她后背: “养了十几年,就是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竟把人身无分文地送到甘露寺,国公夫人这个当娘的……莫不是想让二姑娘死在这里?” 同情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向江知灼。 她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浅笑。 国公府想踩着她的名声上位?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半日后,江夫人马车留到国公府。 家中朱漆大门重重关上,她才抱着女儿松了口气。幸亏、幸亏今日去甘露寺,老夫人和国公爷尚不知情。 老夫人年纪大了,早已不怎么出来交际。 国公爷在朝中领的是三品闲职,不会在意女眷之间的这些小事。 只要熬过这几天,甘露寺的事自然而然会为人所淡忘,就跟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刚进了门,画堂上首传来一声暴喝: “瞧你干得好事!” 竟是定国公江呈! 江夫人被吼得身子一哆嗦,“老爷,您怎么回来了……” “再不回来!国公府百年的威名都要被你一个妇人给败光了!” 江呈身上还穿着深紫色朝服来不及换,他伸手指着江氏鼻子,“现在启京都传遍了,说我们江家无情无义,把江知灼一个小姑娘送去甘露寺磋磨,对外还要说人在家中好好养着!说我们是伪善!从前的忠厚都是装出来的!” 江呈越想越气:“当初我便说,咱们府里不少她一口饭吃!十几年来养得花容月貌,咱们不说,谁知道她不是你我的骨肉?到时候当嫡女一样嫁出去,笼络夫家才是正经!可你、你……” 江夫人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她何尝不会算这笔账? 可要是不把江知灼送出去,和肃王的婚约如何轮得到她的柔儿? 那可有极大可能是未来的皇后! 这么好的婚约,不能便宜了江知灼一个外人。 江呈:“现在可好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都知道她不是你我亲生,又被送去了甘露寺!江知灼,算是废了!将来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家?” 他气成这样,也不是为了心疼江知灼。 江呈只看重唯一的嫡子江慎,对几个女儿都没什么感情。 只是江知灼就这么废了,国公府相当于少了一个筹码。 江婠柔怕父亲,当着江呈的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江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劝慰:“老爷,事已至此,都怪知知不懂事。老爷生她的气,往后不叫她回来便是……” “不行!” 江呈吼骂了一通,怒气渐消。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明日你差人再去一趟甘露寺,把她给我接回来。” 这下,江婠柔忍不住了:“爹爹!二姐姐的问心斋柔儿刚住进去,如今难道要重新搬出来不成?”她低头垂泪:“柔儿知道,这家里本没有柔儿的位置,柔儿这就走……” 江呈却不吃她那一套。 “哭什么?偌大一个国公府,还能少了她的住处?江知灼不是我江家的嫡小姐,家里还肯养着她已是仁至义尽,随便给她找个院子就是,问心斋还是柔儿的。” 他看向江婠柔这个走失了十几年的女儿,见她红着眼眶,娇娇怯怯的模样,不觉皱了皱眉头: “在外面学了些小家子气在身上!让你娘好好教你!明晚皇后娘娘在宫中办赏月宴,你跟着你娘去,不准给府里丢脸!” “……是,爹爹。” 江呈又向江夫人:“明日也让皇后娘娘这位肃王嫡母见一见咱们柔儿,务必要给娘娘留下一个好印象,柔儿这个肃王继妃的位置方才坐得稳!” 甘露寺里,看着江家远去的车驾。 月牙满脸疑惑:“小姐,您刚才干嘛不和夫人回去?” 刚才的局势,她一个小丫鬟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若是小姐多说一句想回家。 夫人未必就敢执意拒绝。 小姐难道不想走吗? 江知灼只是笑笑,没说话。 两人来到云水寮。 短短半日,洛梅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她见江知灼进来,起身便要拜下去:“多谢救命之恩……” “不必。” 江知灼伸手拖住,“我是帮我自己。” 洛梅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小姐,往后洛梅就跟在你身边,做一个扫洒的丫鬟,以报大恩。” 江知灼笑了。 “好。不过你的名字我不喜欢。往后,你就叫春枝吧。” “是!” 见江知灼又收了一个丫鬟,月牙却有几分犹豫: “小姐,咱们手里没什么银钱,洛姨娘……不,春枝姐姐的饭食,可怎么办?” “别怕。”江知灼拍拍月牙手背,“肃王会帮咱们。” “可……” 江知灼被肃王的人拦在大雄宝殿外,连江凝霜的牌位都不许她近前。事情月牙已经知道了,心里觉得肃王怕是不喜她家小姐,又怎会帮忙? 春枝也一脸疑惑。 可她家小姐能一个人对付温家那些无赖,定是有底气在身上的。她信她。 江知灼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也不解释,只是笑着安抚: “春枝好生歇息,今晚只怕这甘露寺里还有得闹呢。” 肃王在甘露寺盘桓这几日,不拿到明心手里的账册,他是不会走的。 他一日不走,她便还有机会。 入夜。 甘露寺密道里。 自起火后,明心已在这里空耗了十几个时辰了。 没有吃食,没有水,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她当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也没想到,肃王比她更快,几处出口都派人驻守,日夜不离。 她不敢硬闯。 难道,就要活生生困死在这密道里? 若是她向肃王投诚如何?可能有几分活路? 混沌不堪的脑子艰难地转动。 “嘎吱——” 一声轻响,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耳。明心却如闻天籁! 这、这是她房中暗格打开的声音! 太子派人来救她了? 明心本想谨慎观察片刻。 可眼前那扇暗门,缓缓打开。 门缝中,飘来一阵食物的香味。 第18章 又是这碍事的小尼姑! 这……太香了! 想吃…… 反应过来时,明心的双脚已经把她带出了密道。 吃了些东西,明心只觉自己混沌不堪的脑子清晰了些。她现在已经能肯定,卧房里的吃食,必是太子殿下差人送来的。 她吃饱了,也该走了。 这甘露寺明心经营多年,自是不舍。可再不走,恐怕就要死在这里。 明心点了些钱财在衣袖中,又整了整衣襟,确认账册还在,正紧紧贴着皮肉。 趁着夜色,推开了房门。 屋外,什么人都没有。 真是好运! 明心一步一步摸索出来。 她对着甘露寺了如指掌,知道一处秘密角门,可以出去。 刚走了没几步。 “明心师太。” 一道清冷声音自前传来,明心吓了一大跳。 此刻风吹云散,露出夜空中议论皎月。照亮了眼前千手观音殿下阴影。 那处缓缓转过一个人来。 明心眸子瞪大,“洛、洛梅?” 最初的惊惧过去,明心发现对方只有一个人。 她拿出往日做主持的高高在上,“滚开!” 春枝一步不退,“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勿要纠缠!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春枝冷笑:“师太,你昔日里逼我陪客饮酒、留宿,毁了我身家清白,如今想轻轻巧巧脱身,却是不能够了!” 明心心中发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怕春枝叫出声引来旁人,到时候恐怕真的走不了。 老尼姑自衣袖中掏出匕首,趁春枝说话,朝她猛地扑来! 干脆就在这里结果了这贱婢性命!一了百了! 春枝身子羸弱,竟躲闪不及,被明心一下子扑倒在地,压在身下。 明晃晃的刀刃悬在脖颈之上。 明心咬紧牙关,拼命用力。 春枝不敌,挣扎渐渐无力。 千手观音殿里,君行衍面色黑沉,正要叫暗卫们一拥而上。 不想,那明心老尼姑身子剧烈一颤,竟在春枝身上,瘫软下来。 她一倒下,露出身后之人。 借着月色,君行衍清清楚楚瞧见—— 又是那个小尼姑! 她双手抱着比她手臂还要粗的一截干柴,一端还沾染了血迹。 刚才重重砸在明心后脑上。 砸得老尼姑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 “碍事!” 君行衍眼中怒气翻涌,恨不得现下就要了这小尼姑性命! 明心当了这么长时间缩头乌龟,现在可算出来,或许就是要和太子的人接洽。他本有意留她一条性命。 谁想坏在了小尼姑手里! “来人!把她三人都给本王拿下!” 君行衍一声暴喝。 众暗卫涌上去。 江知灼却似浑看不见一般。 “咚”地一声。 她松了手,手中干柴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到一边。 人也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愣愣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 “我、我杀人了?” 君行衍拧眉,看着众暗卫逼近那小尼姑。 明亮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肩上,愈发衬得她略显苍白的肌肤,瓷器一般,只怕一碰便裂。 宽大得不合体的海青包裹下,身子单薄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可这样柔弱的人。 刚才却拿起了凶器伤人。 君行衍一步步走过去,暗卫们分列两旁。 被脚步声惊醒一般,江知灼缓缓抬头。 苍白的小脸,失了血色轻轻颤抖的唇,通红的眼眶。整个人怕得不行,像被猎鹰盯死了的小兔。 可怕成这样,她还是拼命地把另一个尼姑挡在身后,遮住君行衍视线。 “人是贫尼杀的,一命偿一命,贫尼甘愿受罚。” 真要一命偿一命,明心死了,这小尼姑自然活不了。 当真甘愿受罚? 就为了救另一个尼姑? 君行衍一挥手,便有人把春枝强从江知灼身后拉了出来。 月光映照在她脸上,君行衍一下子就认出,这便是那日出首喊冤的尼姑。叫……叫什么梅来着。 君行衍瞬间想通。 他目光冷锐地看向江知灼:“你为了救她,跟温家撒谎,骗他们认尸?” 江知灼一双美眸一下子瞪大:“王爷如何知道……” 君行衍抿着薄唇,不语。 江知灼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双手掩唇:“不是、不是的……” 可人就在眼前,她知道强辩也是无用。 江知灼攥紧手指,“她是个可怜人。求王爷,放她一条生路。明心师太是我杀的,有什么王爷尽管冲着我来便是!” 君行衍神色未动,居高临下,“为何?” “什么、什么为何?” 江知灼大眼睛眨着,没听懂君行衍的话。 “为何要救一个非亲非故之人?” 难道,因为她单纯善良? 君行衍挑起唇角,冰冷一笑。 他,不信。 君行衍的娘出身卑贱,只是个宫女,被皇帝醉酒后临幸。皇帝视其为毕生污点,不愿亲近。 又没有娘家帮扶,君行衍自幼在宫中过得苦不堪言,见惯了下人趋炎附势的丑恶嘴脸。 根本不信这世间有纯善之人。 除了他的霜儿…… 眼前这个小尼姑,一定是在假装。 “本王问你为什么。” 他上前一步。明亮的月光将他身影投在江知灼身上,将她一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不给他个答案。 他真的会让她给老尼姑偿命。 半晌的沉寂后。 江知灼:“没有为什么,能救便救了。” “这是长姐自幼教导我的。不求万事如意,只求无愧于心。我不救她,于心不忍,不安。” 她扬起纤细脖颈,对着君行衍竟是一笑。 睫毛不自觉地轻轻眨动,好似风中颤抖的花瓣,在眼底投下淡青色的阴影。 却遮不住眼中灿若星辰的明光。 这一刻,她不怕了。 这个单薄脆弱、无依无靠的小尼姑眼中没有一丝惊惧,有的全是释然。 美若天人。 君行衍只觉心尖微微一颤。 无愧于心。 他的霜儿也总说,做人要无愧于心。 可除了霜儿,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本以为,这小尼姑只是在他眼前展现胆小脆弱的一面,背地里却是一副冷硬心肠,有的是手段。却没想到…… 她好像…… 很良善。 虽比不上他的霜儿,却也是他见过女子中最为勇敢出众的。 他可要,放她一条生路? 一旁,暗卫开口: “王爷,咱们要的东西,找到了。可……” “呈上来。” 账册拿到手里,君行衍翻开,却猛地一愣。 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他却一个都不认得! 第19章 本王不许你死! 君行衍拧眉。 没想到明心一个老尼姑,在写账册的时候,居然用了密文。 他没再看地上的江知灼,“把她们押下去。” 又是软禁。 这次关江知灼的,竟是君行衍住过的卧房。 此处布置得洁净、精致,若不是门口有人守着,简直就是上房的待遇。 春枝却高兴不起来: “小姐,都怪奴婢。看到那明心老贼尼想逃,就忍不住……可没想到会连累你。你救了我性命,我反要害你,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奴婢、奴婢愿意顶罪!” 江知灼摇了摇头:“明心师太死于我手。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如何能让你顶罪?” 春枝急了:“可、可……那是偿命啊!小姐会死的!” 江知灼反而更加淡然:“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在这甘露寺里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倒宁可死了干净。” 她声音中满是怅然,却是不怕了。 门外听了片刻的君行衍眸色一沉,推门进来。 江知灼身子猛地一僵,面色泛白,眸中闪过瞬间慌乱,却很快攥紧手指克制自己,平静下来:“王爷……” 她低头苦笑:“什么时候要贫尼抵命?” 君行衍顿了顿。他不是来杀人的,可…… 不知为何,有点想多看看这小尼姑似刚才那般的慌乱模样。 她那么胆小,听说要死,怎能不怕? 君行衍刻意冷道:“谅你也跑不了,绞刑却是不急。” “绞、绞刑?” 小尼姑单薄的身子一晃。眼眶红了,小巧的鼻尖儿耸了耸,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君行衍心中阴暗,“是。午门口行刑,大半个启京都要来看。” “不、不要……” 小尼姑似是害怕极了,身子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君行衍站定了,等她求饶。 却不想她一把推开身边的春枝,自宽大的海青袖子里掏出一根银簪。 “死得那般不体面,我对不住长姐自幼的教导!” “不若现在就死,干干净净!” 寒光一闪,手中银簪对着纤细脖颈重重刺下! “住手!” 君行衍脸色巨变。 小尼姑不仅没被他喝住,反而紧紧闭上眼睛,下手动作更快。尖锐的簪头眼看就要刺进白嫩的脖颈! 一旁的春枝救护不及,哭喊出声: “小姐!” 却只见眼前一道黑影。 君行衍身子纵起,如离弦箭一般,直冲到江知灼身前。 满眼全是焦急。 伸手紧紧攥住她纤细手腕。 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揽她入怀中,用力抱住。 猝不及防间,江知灼只觉整个人撞入男人怀中。体温蒸腾出来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将她兜头罩住。 薄薄衣襟下,君行衍腰腹上的肌肉线条隐隐可触。 此刻硬得有些咯人。 偏生这小尼姑还在不老实地拼命挣扎,“王爷,放开……放开贫尼……” 她没什么力气,手腕被男人攥得生疼,却死活不肯松手。 那只发簪依旧拼了命地往自己脖颈上刺去。 “够了!” 君行衍少不得控住她腕上要穴。 江知灼只觉指尖一麻。 “当啷”一声。 发簪终是掉落在地。 她人也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在君行衍怀中。 站都站不起来,倒还有力气哭。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滴顺着脸颊滴落,模样让人忍不住怜惜。 “王爷,求您……至少让我死得体面些……” “谁说你要死?” 君行衍声音中怒意沉沉,“本王不许你死!” “可、可……杀人偿命……贫尼该死……” 君行衍没好气儿,“你是为了救护同伴,才对明心下手,情有可原。再说……”他顿了顿,“明心没死,你用不着急着给她偿命。” “真的?” 君行衍低头。 只见怀中女孩白皙脖颈天鹅般扬起,脸上还挂着泪滴,一双眸子似被秋水洗过一般,纯粹得仿佛能透过男人眼睛,直看到他心里去。 君行衍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莫名的热意。 “自然是真的。本王骗你做什么?” “可……”小尼姑咬了咬唇,原本苍白的唇上浮现一抹嫣红,“王爷刚才不还骗了贫尼,说要、要……绞刑。” 她大大的眼睛睁着,单纯无比。 像是真的不解,在等男人给她一个解释。 “本王是……”君行衍轻咳了一声,“是在试探你,看你是否跟那明心有什么勾结。” “贫尼没有……” “本王现在知道了。”君行衍应了一声,刚想再说什么。 “呀……” 那小尼姑轻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挣扎着,从君行衍怀中站直身子。 君行衍松手。 不知为何,满心的烦躁。 见小尼姑站直了身子,脸色通红。 君行衍神色冷下来,“本王来只是告诫你,明心没死,昨夜之事本王念在你是救人心切,本王不予追究。但你要把嘴巴闭紧。” 账册没破译,甘露寺的事情还没完。 “若你能严守秘密,本王自能护你周全。若是本王在外面听到一言半语,绝不饶你!”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 小尼姑似有些被吓到,颤巍巍点头:“是。贫尼什么都不说。” 看她这副乖巧模样,君行衍点头: “本王知道你在这甘露寺里的日子不好过。上次你救了王妃牌位,本王还没有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不太过分,本王都答应你。” 说罢,他目光冷锐地盯紧了江知灼。 这小尼姑若果真是做戏勾引,现在也该露出马脚。 下一刻。 江知灼眼睛猛地一亮:“贫尼确有一事想求王爷……” 她一把拉过身旁的春枝,“求王爷不要把春枝的事泄露出去,不要告诉温太傅她还活着。” 君行衍微微一愣,“你求的就是这个?” “是!温家是个狼虎窝儿,她决不能回去!”江知灼点头如剥蒜,“求王爷成全。” 君行衍神色微沉。 “知道了。此事本王会帮你掩下。这算不得事儿,本王和王妃素来不喜亏欠人什么。” 他低头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收好。往后若有所求,拿这东西来肃王府。” 留下玉佩,君行衍出门。 还听到门后那小尼姑惊喜的喊声:“春枝,太好了!你从今往后就跟温家彻底没关系,你自由了!” 这小尼姑,就这么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 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君行衍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他如今拿到了账簿,也该在明晚赏月宴上,诈一诈他的太子好哥哥了。 君行衍走后。 春枝双肩一下垮下来,她按着胸口,无声道:“小姐,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第20章 偏要江知灼回家 “辛苦你。给你记一功。”江知灼微笑。 她现在身上没钱赏人,只能先给春枝画饼。 “只要小姐能平平安安离了这地方,奴婢辛苦点没什么。只是……”春枝微微皱眉,“到如今,肃王连小姐的姓名都不知道,他今日一走,真的还会为咱们回来吗?” 江知灼唇角上扬,勾起一抹若有如无的笑。 君行衍平素不许女子近身,可刚才为了救她,还是抱她入怀。 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援之以手,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而且,江知灼清清楚楚看到了男人眼中的保护欲。保护欲作祟,会在他心里浅浅地印下她的影子。 回想原身为了求生勾引君行衍,却被他恨了一辈子。 说白了,不就是嫌弃?觉得原身肖想他,原身不配。 她江知灼要勾引的不是人,是君行衍的心。她要让他心甘情愿,心里有她,求着她。 这才是合欢宗的手段。 江知灼眼睛亮亮的,面若初春桃花,为烛火映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看得春枝痴了,“小姐,你、你真好看。” “是吗?” 江知灼浅笑,伸手撑着一侧脸颊,对上一旁的铜镜。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果然云鬓花颜,灿若晚星。 这就是龙气的滋养。 不过是相拥了一刻,便能滋养到这等地步。 江知灼粉嫩舌尖轻舔了一下樱唇。虽说君行衍曾与江凝霜恩爱,已算不得童男子。可这龙气到底养人。 她要动作再快些。 夜深,江知灼使春枝唤来了月牙,三人在君行衍卧房里舒舒服服睡下。 第二日。 一清早江知灼便听说肃王离了甘露寺,还将明心和那本账册一起带走。 男人走了,江知灼一点不急。 她刚梳洗停当,月牙匆匆进来,语气中带了几分焦灼: “小姐,国公府的人找来了。是夫人身边最信重的陈嬷嬷,说要接您回府。” 江知灼含笑看向月牙:“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家里来人了,你如何这般愁眉苦脸?” “那陈嬷嬷带了十几个健仆,奴婢看着……来者不善。” 月牙眉头皱得紧紧的。 小姐能回家是好事。 可昨日国公夫人在甘露寺讨了好大一个没脸,今日陈嬷嬷就来了,说要接小姐回家。 “小姐,会不会夫人怨您,想把您接回家中磋磨?” 江知灼看月牙急得脸都白了,赞许地点了点头:“能想到这些,月牙儿聪明了。”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奴婢?”月牙急得跺脚,“如今国公夫人怕正在气头上,小姐别这个当口回去!奴婢去帮您回了她。” “不必。”江知灼一挑眉,“我去会她。” 陈嬷嬷带着人,等在寺里的会客厅中。 这次,她吸取了教训,一早就让带来的下人围住了前后门,不许无关人等介入。 见了江知灼,和旁的尼姑一样,头光光的,身上穿着粗布制成的海青。 陈嬷嬷脸上挤出些笑来: “见过二姑娘。昨日夫人回去,哭了大半宿,一提起二姑娘在这甘露寺吃过的苦,眼泪就根本止不住。国公爷也心疼二姑娘,两人终于劝得老夫人回心转意,今日差奴婢来好好接二姑娘回府。” 她边说边在心中冷笑。 这假千金一听说要回府,还不知心里怎么高兴。只怕还以为回家能过上千金小姐的好日子! 可惜她还不知道,夫人昨日回家气成什么样子。 早早儿打算好了,今日接了江知灼回去,就叫她做个伺候三小姐的丫鬟,好好地教教她规矩! 二小姐的好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心里想得越是解恨,陈嬷嬷脸上笑得越发灿烂: “夫人还在家中等着,二小姐收拾收拾东西,快随老奴回去吧。” 江知灼似笑非笑:“只不知我回去,是做国公府的二小姐呢,还是做什么不相干的人呢?” 陈嬷嬷一愣。 不愧是在外面磋磨过些日子,二姑娘竟比从前敏锐了许多。 她勉强笑道:“国公府自然是认二小姐的。” “是吗?”江知灼微笑,“是我离开府里太久,怎么下人待人接物的规矩,和从前不同了?” “什、什么?” “府里的奴婢,见了我这个二小姐,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陈嬷嬷笑容僵在脸上。 她粗大的手指攥了攥。 一个假千金而已,敢这样对她!只等她回府再拿捏…… 陈嬷嬷只得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给二姑娘请安。” “嬷嬷是个懂礼数的。只是,国公府来了这么多人,如何只有嬷嬷一个人记得规矩?” 陈嬷嬷无奈,只得向其它仆妇示意。 众人列成两排,给江知灼磕头行礼。 这一行竟来了十六个健壮仆妇,还不算车夫和其他护卫。 江知灼唇角噙着冷淡的笑,“嬷嬷起来吧。你刚才说,夫人差你来做什么的?” 明知故问! 陈嬷嬷气得眼皮直跳,咬着牙再说了一遍: “……夫人和老夫人都未用午膳,在家中等着二小姐。二小姐若还有孝心,不若手脚快些跟老奴回去。别叫老夫人饿着肚子空等。” 竟是拿孝道压她。 江知灼只是一笑:“我不回去。嬷嬷才该快些回去通报祖母,别叫祖母白白饿着。” 陈嬷嬷脸色一垮,“二小姐,别不识抬举。” 她本是国公府奴婢,让她低头屈膝可以,可差事办不成,却是不行。 陈嬷嬷一挥手,地上跪着的仆妇一齐站起身来,逼近江知灼。 “二小姐,你平白吃用了国公府这么多年,如今只是叫你回去尽孝,你都不肯。老奴今日生死要带了二小姐回去,让夫人好生教导!” 月牙、春枝两个立刻挡在江知灼身前。 春枝还好,月牙却是红了眼眶。她急着想说两句厉害话,吓唬陈嬷嬷。可她认识的最厉害的人,就是老夫人了,老夫人不会听她的。 她哭着喊:“不准你们碰小姐!” 陈嬷嬷冷哼一声,心里清楚二小姐早已无依无靠,没人会为她撑腰。陈嬷嬷冷道:“来人!护送二小姐回家!” 一片混乱中,江知灼只是冷冷看着。 突地,一道尖锐嗓音传来: “你们是什么人?皇后娘娘懿旨跟前,也敢喧哗吵扰,都不想活了?” 陈嬷嬷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 知客厅外,不知何时黑压压围了一群人过来。最中间的一个,她虽不认识,却看得出来人穿着一品太监的朝服。 “老公公,奴婢不知……” “让开!”太监不耐地一挥手,“你们哪个是定国公府二小姐,江知灼?皇后娘娘懿旨,给你天大的恩赏,请你进宫赴宴呢!” 第21章 入宫 众人皆是一愣。 陈嬷嬷双腿发软,脸上强自挤出笑来: “奴婢是定国公夫人陪嫁嬷嬷,今日正要接二小姐回府。老公公可能通融则个?先让老奴送二小姐回府梳妆打扮,再行入宫?” 她还是想把江知灼带走。 只要二小姐双脚跨入国公府的门儿,她能不能再出来,就是国公夫人说了算的了。 皇后娘娘再威势赫赫,难不成为了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还能派人强搜国公府不成? 没想到那老太监一双浑浊的老眼在陈嬷嬷身上上下一剜,好似打量着什么肮脏的臭虫。“什么东西,也敢置喙皇后娘娘懿旨?” “奴婢不敢的……” “还敢犟嘴?”那大太监一挥手,身后禁卫涌上,“看好这帮不懂规矩的下人,不准他们回府乱说!” 一见禁卫身上甲胄闪烁寒光,陈嬷嬷脸都白了,颤抖着嘴唇缄默不语。 那老太监这才看向江知灼,目光柔和了几分:“江二姑娘,皇后娘娘体恤你,是要接你进宫去过中秋佳节。” 说罢,他身后两个宫女上前一步,双手捧着衣箱、妆盒。 “觐见皇后娘娘不可不体面。二姑娘快些把衣裳换了,随咱家进宫吧。” 皇后闵氏送来的这套衣裳只是极为普通的月白色宫装。因江知灼是尼姑,没有头发,头上发饰一应都用不了,只给了一顶帏帽,四周嵌着青纱用以遮面。 月牙、春枝两个帮忙,很快为江知灼穿戴完毕。 不过是最普通的宫装,料子算不得上成,可穿在江知灼身上,她就宛若蒙尘的明珠,终于能稍绽光彩。 浅蓝色裙摆轻薄如烟雾,衬得江知灼面如冷玉一般晶莹剔透。腰间手掌宽的银色织锦腰带,勾勒出她纤细婀娜的腰身。 再罩上面上的青纱,整个人如清晨的露珠,如花间的精灵,美丽,脆弱,不似凡尘中人。 不知为何,月牙红了眼眶。 她的小姐,这么美丽这么好的小姐,要一个人进宫。她一个丫鬟,不懂得什么,可本能地觉得现在是多事之秋,宫中人来者不善。 “小姐,能不能不去?能不能跑?” “傻丫头,往哪儿跑?” 江知灼小心地把君行衍留下的那块玉佩在衣袖中藏好。 原书中闵皇后的戏份不多,也没有特意召江知灼入宫这一段。江知灼要面对的,一样是未知。 她留下了两个丫鬟等在甘露寺,自己一个人跟着老太监一行人上了马车。 那老太监说得好听,说闵皇后怕她一个人在甘露寺过节孤单,特特儿召她入宫。可赏月宴是晚上,江知灼入宫时才不过是正午,大半天的时间,提早叫她来,定是有话要敲打她。 马车停在宫门口,江知灼下车,跟在老太监身后走向闵皇后的朝颜宫。 一路上,老太监一言不发,却是频频回首看着江知灼。 若她是个普通贵女,摸不清楚皇后心思,此刻早就慌了,千方百计想要套话,少不得讨好这老太监。 可江知灼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老太监目光黏糊糊地溜过来时,她甚至不屑与其对视。 这太监是闵皇后身边第一等得用的凌公公,过惯了有人吹捧的日子。别说江知灼一个小小的国公府贵女,就是皇子、亲王见了他,也多是低头招呼的份儿。 如今见江知灼这般倔强,心中只是冷笑。打定主意一会儿定在皇后跟前为她“美言几句”。 朝颜宫到了,凌公公自行进去通报。 留江知灼一个人站着等了好一会儿,无人叫坐,更是连一杯茶水都没有。 这是刻意的打压、冷待。 江知灼面上没露出什么,姿态标准地静立着。 好半晌,才听人叫:“江二姑娘进来。” 朝颜殿中处处精致又大气,气势恢宏。 闵皇后端坐上首。 江知灼缓步踏入殿中行礼:“民女见过皇后娘娘,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闵皇后目光凌厉地逼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 只见她身形婀娜,姿态优雅,似乎丝毫不为自己没有叫起而惴惴不安。 是个不安分的。 闵皇后冷道:“摘下帏帽。” 大启十分重视女子外表。这江二小姐被送去甘露寺梯度,没了头发,让她光着头示人,对她是一种羞辱。 不想江知灼只是微微低头,双手解开系在下颌处的绸带,缓缓摘下帏帽。 竟露出一张绝世容颜来。 这般晶莹剔透的肤色,小巧精致的五官,眉若远山黛,眼若剪秋水,唇若含朱丹。 在甘露寺那种地方,如何受尽了磋磨,还养得出这等绝色来! 闵皇后心中微微一沉,带到脸上,便是三分怒色。 朝颜殿中伺候的下人,连同那凌公公一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心中只知道这江二姑娘,怕是完了。 闵皇后:“本宫越过定国公府,直接宣了你入宫,就是听说你容貌生得美丽,在甘露寺不安分。如今一看,果然狐媚。” 当朝皇后一句“狐媚”,几乎就是给女子定了死刑一般! 就算江知灼今日能平平安安走得出朝颜殿,这句“狐媚”也会伴随她一生。启京高门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被皇后说是“狐媚”的女人,她这辈子的姻缘,算是完了。 朝颜殿众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凌公公眼中却是隐秘地划过一抹得意。 皇后这话,江知灼没法答。她也没打算答。只是静静站着,旁人看不出神情。 闵皇后特意提到了甘露寺,想是对寺中发生的一切了若指掌。肃王为保护那些女眷的声誉,没详查她们各自的身份,闵皇后却清楚知道她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想必皇后在甘露寺里有自己的耳目。 那里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甚至是默许。 不过是现在事情被捅了出来,证据捏在肃王手里。皇后才急了,要为太子擦屁股。 第一个就是要让江知灼这个最开始闹事的,闭上嘴。 果然,见江知灼不语,竟还没有跪下讨饶的意思,闵皇后又道: “你仗着自己狐媚,胡乱怂恿肃王信了些有的没的,离间天家兄弟感情。本宫今日叫你进宫,便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 “白绫、毒酒和匕首,你怎么选,本宫都成全你。” 第22章 她是本王的人! 竟是要她的命? 江知灼一顿。不对。 “回娘娘的话,”她开口,声音清越,十分好听,“臣女都不选。” 闵皇后紧紧抿着嘴唇,面色难看。 “大胆!” 凌公公尖叫出声:“江二小姐不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胆敢忤逆皇后娘娘……” 他话未说完,江知灼冷道: “老公公慎言。皇后娘娘若要臣女死,不必在宫中。” 皇后埋伏在甘露寺的人手,足够要了她的命。 “皇后娘娘既召臣女入宫,自有娘娘的打算。甘露寺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臣女入宫,臣女若莫名其妙死在宫中,只怕娘娘要给定国公府一个交代。” “你……”凌公公脸色一寒。 这江二竟在暗指他办差不利,把事情张扬得人尽皆知! 他还想说些什么找补,闵皇后冷叱:“住口!” 凌公公只得闭上了嘴。 闵皇后目光刀一般剜着江知灼的小脸,“你倒是个胆子大的,什么话都敢说。” 江知灼屈膝行礼:“多谢皇后娘娘谬赞。” 闵皇后几乎要气笑了。 刚才骂她狐媚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如今不过谬赞了一句,她接话倒快。这样的性子,不怪把甘露寺闹翻了天。 皇后声音冰冷至极,透着威严:“本朝以仁善治天下,本宫也不嗜杀,对你的小命没兴趣。但你在外面胡说,挑唆太子与肃王不合,本宫确实容不得你。” 她顿了顿,声音中威压更盛:“从今日起,你便留在这朝颜宫中,日夜陪伴本宫,为本宫讲经说法。” 江知灼心念通达,彻底明白了闵皇后的意思。 甘露寺的事,肃王虽为大张旗鼓,可那一场大火,到底张扬得满京皆知。皇后恐怕皇帝问责太子,也怕天下对未来的储君有所非议。 旁的女眷都有家中管束,想必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不会乱说。 唯有江知灼,是个国公府假千金,若是当真豁出去,只怕什么都敢往外说。 为护住太子清誉,得先让江知灼闭紧了嘴。 说来说去,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当真与江知灼的便宜娘亲江夫人是一个路子。 明明性子狠辣,心冷如铁。却偏要表现出来温柔宽厚,母仪天下的假象。 专一给她们的皇帝夫君,还有整个天下看。 “今夜中秋夜宴,你娘和你妹妹也会受邀前来。到时候,本宫跟你娘说一声,想必你娘再舍不得,也得送你进宫,陪伴在本宫身边。” “朝颜宫后身有一处小佛堂。等会儿叫小凌子领你去,你往后就在那处清修,无事不要出来见人,更不许乱说。” “本宫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不等江知灼答话,闵皇后似是有些累了,“小凌子,带她下去。” 行礼毕,江知灼被凌公公带出朝颜殿。 这事情不光彩,知道得人越少越好,只有凌公公一个人护送江知灼。 他离了闵皇后视线,整个人脊背挺直了几分,面上也带了阴冷的笑: “江二姑娘,皇后娘娘的小佛堂就在这朝颜宫后身,最是清幽偏僻的一个所在。冬日里,地龙都烧不到那处。比冷宫还冷。可怜二姑娘年纪轻轻,往后就要青灯古佛熬过一生,到死不知道男人的滋味……”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双眼睛只往江知灼胸前瞟。 江知灼没理。 闵皇后要幽禁她,她现在一个人身陷深宫,身边连个能传信的都没有。过了今晚,皇后和江夫人把她在宫中清修的事过了明路,她再想出去就难了。 必须快些想个法子…… 江知灼凝神回忆那画本子中的内容。甘露寺大火后,中秋佳节,江夫人携江婠柔入宫…… 距离那偏僻的小佛堂越来越近,走上抄手游廊,江知灼突然被一阵喧哗打断了思绪。 她前世是修行人,目力极强,一眼就看到一旁花木掩映后,正是荷花池。 池边,一个华服女子哭喊叫,竟是要往池中冲去。 入秋水凉,池子上尽是些枯枝败叶,其下死水幽深。 那女子却不管不顾,一把推开身边拉扯的宫人,口中喊着:“妍儿,妍儿,娘来救你!” 妍儿…… 电光火石间,江知灼终于忆起了那话本中的细节。 书中记载今日宫中出了一件大事,导致后续的赏月宴并未举行。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当朝长公主。 她死在了这荷花池中! “别磨蹭了,快走!” 凌公公老眼昏花,什么都没看见,只推搡着江知灼快走。树皮一般的老手也不知有意无意径往江知灼胸口摸来。 被她当胸一把推开! “啊!” 老太监发出一声尖锐惨叫。 身子往后就倒,重重摔在水磨青砖路上,挣扎呻吟着只是爬不起来。 却见眼前月白色身影一闪,江知灼已经奔着池边跑去。 凌公公顺着她奔跑方向,才看清那竟是长公主!他人老成精,瞬间想明白了江知灼是要冒险救下长公主,以此市恩。 呵…… 丫头心机不错,胆子也大。可惜,欠了点运气。 那长公主自从独生女儿溺死在荷花池中,就时不时疯疯傻傻的。今日就算让江知灼成功,长公主正在病中,恐怕也根本记不住救自己的到底是谁。 江知灼只会白忙一场! 凌公公心中冷哼,缓了缓才爬起身来。果然等他赶到池边,长公主已经被江知灼扶住,人没落水,却也没能清醒过来。 被身后赶来的公主府侍卫护住。 一片忙乱中,凌公公趁机拉走了江知灼。 小佛堂门一开,江知灼被重重推了进来。她一时没站稳,手肘磕在了供桌上,一阵刺骨的剧痛。 凌公公把人送到了,却没就走。 而是转身亲自关上了门,一步步逼近江知灼。 “江二姑娘,皇后娘娘叫老奴教一教你宫中的规矩。你就好好受着吧!” 另一边。 犯了痴病的长公主被送入太后的慈宁宫。 太后心疼得直掉眼泪:“哀家的真儿命苦,妍儿没了,自己又得了这个拙病!不是说长公主进宫一定多着人护卫,不准她靠近荷花池,她怎么还是去了?” 随行宫女跪下请罪:“……主子是被人引着去的,奴婢等都被引开了,等发现时险些不及,才害得主子发病。求太后娘娘责罚。” “救真儿的是谁?可查到了?” 几个宫女相顾摇头:“当时忙乱得紧,想是个小宫女?奴婢已经差人去查了,早晚查得出来。” 太后还想再问,只看一旁的女儿呆呆傻傻的样子,愈发心酸抹泪。 这时,内侍前来通禀: “肃王殿下求见。” 太后最疼君行衍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小可怜,“传他进来。” 君行衍大步进殿。给祖母、姑母行礼毕,他一抬头,目光落在长公主腰间,猛地瞪大眼睛: “姑母这块玉佩是哪里来的?” 长公主这才低头看向自己腰间。她皱眉,努力回想:“是……是刚才那个救了本宫的,小宫女!” 太后:“衍儿,你认得这东西?” “认得。”君行衍语气低沉、急切,“她不是什么小宫女,她是本王的人!” “她人呢?” 第23章 护她 太后和长公主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肃王耐着性子听了片刻,终是要回了玉佩,起身,“皇祖母与姑母且等等,我带她过来。” 一阵风似的走了。 殿内只剩下太后与长公主两人。太后看向女儿:“真儿,你、你醒了?” 长公主这痴病一受刺激便要犯病,往往都需要两三天时间恢复,不想今日竟醒的这样早。 太后小心翼翼:“心里面可有什么不舒坦?既你今日身子不好,中秋家宴母后便陪着你歇在这慈宁宫里,咱们不去赴宴了好不好?” 太后一生一子三女,儿子是当今皇帝,唯一活到成年的女儿便是长公主,自幼疼爱得如珠如宝。 可惜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宋妍,养到十几岁上如花似玉,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宫中荷花池里。长公主失女,一下子被刺激病了,平日里看着与常人无异,只是不小心对景就要发作。 最近自觉病好了些,才敢受邀来参加中秋家宴。不想还是一进宫就被刺激得犯了病。 太后心疼不已:“真儿,娘知道你失去孩子的痛楚,也知道你心里根本放不下。只是……妍儿命薄,只怕怨不了旁人。” 长公主清醒过来后,神情坚毅,“妍儿的性子我最知道,她被教养得好,绝不会甩开伺候的人自己去荷花池边玩。这里面,必是有什么……” 见长公主说起女儿,又是一脸痛色,太后心中痛惜,连忙岔开话题:“今日中秋,咱们不说过去事。倒是今日救了你那个小宫女,若找到了,定要好生嘉奖。” 另一边。 君行衍走出慈宁宫,心中一阵莫名烦乱。 他亲手留给那个小尼姑的信物,怎会出现在宫里?她进宫了?进宫来干什么? 她说过自己出身低微。这样的女子进宫只会任人欺凌,她怎会这样不听话? 到底为何要进宫? 心中无数问题翻涌,脚下步子越走越快。 侍卫过来禀报: “……人是皇后娘娘秘旨宣进宫的,现在应该还在皇后宫中。殿下不妨去求皇后娘娘……” 君行衍脚步微微一顿。 去求皇后? 皇后是太子一党。他现在手里捏着甘露寺的相册,太子的命脉,皇后想用一个小尼姑威胁他交出账册? 怎么可能? 简直可笑! 不过一个小尼姑而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可以不管…… 下一刻,风中传来一阵极轻的女子哭喊声。 君行衍一愣,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到朝颜宫后身的外墙边。那哭声,正是从里面传来。 好生熟悉。 是……她吗? “殿下,若进朝颜宫,属下这便为你去通传……殿下!殿下!不可硬闯……殿下!” 眼前人影一闪,君行衍已经飞身越过宫墙,没了踪迹。 一进朝颜殿,那哭叫声更为清晰。 真的是那小尼姑声音! 她……哭成这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顿时君行衍只觉怒气直冲额头,他面色愈发沉静,一言不发,直奔着哭声而去。 小佛堂紧闭的门扉出现在眼前。 “咣当!” 君行衍一脚踹开门。 门板向内重重拍去,撞在凌公公后腰上,把那老太监整个人撞得向前扑倒。 正要压在江知灼身上。 “不要命的狗东西!” 君行衍瞳仁一缩,伸手拎住凌公公后脖梗,往一旁重重一甩。 老太监苍老枯瘦的身子被直甩出去,撞在供桌尖角上,一时没了声息。 君行衍这才看向地上。 小尼姑跌坐在蒲团上,面若土色,满脸是泪。 身上穿着宫装,衣领处却翻卷撕裂,布料裂痕处透出如玉的肤色。 “你如何在此?” 君行衍声音在喉中哽住。 他只见那小尼姑浑身颤抖得仿佛多碰一下就要碎成千万片,随风而去。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涌出,沾湿了脸颊。嘴唇却拼命地咬着,都咬出了血,不敢大声哭喊,只是到底忍不住哽咽。 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湿润的睫毛激颤着。 双目空茫,好似根本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 君行衍心口倏地一跳。 他解下风氅,想要给小尼姑盖上。 她却突然察觉到屋内有人一般,双手死死扯着衣襟,身子拼命地往后缩,“不要、不要碰我……求你,不要……” 知道她胆子小,也知道她连死都不怕。 却是第一次见她被吓成了这样! 君行衍猛地攥紧手指,在银灰色风氅上抓出一道褶皱。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语气,“是本王。本王不会害你。” 似是被熟悉声音刺激,小尼姑缓缓转动小脸,双眼慢慢对焦在君行衍脸上。 “……王爷?” 君行衍耐心:“正是。” “王爷……王爷……”黑沉沉的双眼深处,好似一点一点地燃起火光,小尼姑重复道:“王爷,不会害我,会护住我……” “是。本王定会护你。” 君行衍攥了攥手指,极轻极轻地把风氅盖在小尼姑身上。 遮住她满身狼藉。 轻暖的风氅落在肩上,熟悉的龙涎香将人一整个儿包裹。 君行衍却见这小尼姑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兽,整个人钻到了风氅下面。 一把抱住了他腰身。 被泪水润湿的小脸紧紧贴了过来。 君行衍动作一僵。 自江凝霜去后,他不许女子近身。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这样……这样投怀送抱,靠近他! 下意识想要推开。 却生生止住了手。 怀中的小尼姑被风氅遮着,看不清楚脸上神情。君行衍却能感觉到她颤抖得厉害,是骨髓中渗透出来的惊惧,牵动着筋骨肌肉,统统都没了力气,支撑不住身子。 他这时候若是把她推开,只怕……她会出事。 男人筋骨分明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 终是隔着风氅,落在江知灼单薄的肩上,轻轻地按了按。 “不怕。” 君行衍轻声哄道:“有本王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能感觉到掌下那具单薄瘦弱的躯体,颤抖渐渐止住。也能感觉到贴在自己腰腹间的那张小脸,愈发地湿了。 她在哭。 极力压抑着声音的哭泣,让人格外心疼。 “这次,你怕是被本王连累。本王定会护你周全。” 带着江知灼跳墙出了朝颜宫。 下属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家宴就要开始,您暂时出不得宫,不如把……把这位姑娘交给属下,属下定把她好好护送回去。” 君行衍本也是这么想的。 可回头,一见小尼姑脸色苍白,听说要把自己交给旁人,止不住地哆嗦。 却懂事地一句话都没说。 君行衍向下属:“不必。” “可殿下……” “为她寻套过得去的衣裳换上,本王携她一同去赴宴。” 片刻后,下属寻来的宫装与帏帽。 又为江知灼找了间无人的宫室,两个宫女伺候着她换衣裳。 此刻这小尼姑已经缓过劲儿来,双手抱紧了宫装,摇头,“贫尼自己来便是,不劳两位姐姐。” 知道她是不愿被人看去身子,君行衍点头,“随你。” 夜幕垂落。 江知灼抱着衣裳怯生生地进了宫室,点燃灯烛。 跃动的灯火之光把她身影投在窗纸上。 君行衍一抬头,只见女孩正躬下身去。她纤腰如弱柳扶风一般向前折着,脊背向下塌成极致柔美的弧线,然后一点一点,褪去刚被撕坏了的宫装。 “刷——” 月白色的裙子,落在她细白的脚踝旁。 君行衍猛地一愣。 这小尼姑……生得这样美,她自己知道吗? 第24章 带她赴宴 灯影中,小尼姑似是不适应这样繁复的衣裙,穿得很慢。 伸展柳枝一般的纤瘦手臂,穿上上襦,缠枝莲袖口边,怯生生地探出纤细的指尖。然后系上裙腰,扎紧腰带,灯火光勾勒出她的纤腰。 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微微提起裙摆,穿上绣鞋。 最后戴上珠翳和帷帽。 君行衍的人找来的帷帽与皇后给的不同,帽顶心处装饰着发饰珠宝,人戴上后,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到自己头发。 不离得近了,没人能看出江知灼现在还是个小尼姑。 她装扮好,微微一笑。 推开门。 面上依旧是刚才的惊惧惶惑,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王爷,贫尼穿不得这般好的衣裳,这是、是破戒……” “……” 君行衍愣了愣神。 “无妨,你穿这身,很好。” 他看得出,这小尼姑刚才的动作虽然缓慢,却并不生涩。可见从前也是穿过这么好的衣服的。 是谁家的小姐? 问她身份的话,刚要出口。 被君行衍硬生生忍住。 男人攥了攥修长的手指。 她是谁,他没必要知道。等甘露寺的事情了了,他会派人送她去南边的大庙挂单,再送她一笔钱,叫她离启京的恩怨远远地。 两人此生再也不见。 时候不早了,中秋家宴就要开始。 君行衍安抚江知灼:“牢牢跟在我身后。等宴席结束,本王亲自送你出宫。” 天家的中秋家宴拜在景和园。 君行衍到时,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均已到齐。 还有几个闲散皇子,也已落了座。 君行衍跪下行礼:“父皇母后,儿臣来迟了。” 这几年君行衍很是办了几件漂亮差事,看在皇帝眼中,皇帝对他喜欢更盛幼年。 见状也只是淡淡一笑:“今日只论天伦情亲,不论旁的。既是来迟了,自罚三杯。” 这算什么罚? 这简直就是赏。 一旁的太子攥了攥手指,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声音太小,湮灭在君行衍手中酒杯落回金盘上的声响中,无人听闻。 父皇明明已经立了他为太子!这几年却愈发看重肃王。 这是为何?莫不是父皇起了易储的心思? 桌下,太子捏了捏掌心,给了身边持壶宫女一个眼神。宫女无声退下。无人注意。 待君行衍喝完了酒,皇帝正要赐座,却一眼瞧见他身旁伺候的人正中,站着一个女子。 一身浅紫色宫装,身形婀娜,看上去年纪很轻。 只是带着帏帽,瞧不清楚脸。 看衣装,不是宫女。 不等皇帝开口,太子先含笑问:“七弟,天家家宴,咱们兄弟带来的都是家中正妃。你如何带了这么个不知名姓的女子来此赴宴?” 太子声音温和,话却不好听。 先说江知灼身份上不得台面,不三不四。 再说君行衍不懂规矩,色令智昏。 事情可大可小,这话却十分厉害。 只是太子没想到,皇帝竟开了口:“太子,你弟弟素来不喜女色近身,如今要娶继妃,身边有女子服侍,是好事。” 竟一句话堵得太子无法开口。 “父皇说的是。” 太子低头,却将眼中怨恨藏得很深。 他身子不好,多娶一位侧妃父皇便私下里骂他昏庸,好色。 君行衍带了这么个女人来赴家宴,父皇却说是好事。 父皇的心,已经偏了。 半响不语的闵皇后却是开口:“就算是好事,阿衍也该说清楚,这女子是谁。好叫母后也认识认识。” 君行衍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回头对着江知灼一笑,才抬头看向闵皇后:“母后,人是从您宫中接出来的。您不认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闵皇后面上。 闵皇后一愣,随即认出了江知灼。 她瞳孔巨震,手指在华丽衣袖中猛地抽了一下。 竟是定国公府那个弃女! 不是叫人锁在小佛堂里吗,怎么被肃王把人弄了出来? 皇帝也看向皇后,声音温和,好奇,“是你宫中的人?” 皇后心思急转,狠狠看向江知灼。 言明她的身份,少不得就要解释人是怎么来的。一定会牵扯到甘露寺,牵扯到太子干的那些丑事! 肃王正好当着皇帝的面告上一状! 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 闵皇后脸上扯出一抹笑来,“臣妾眼拙了。竟是臣妾自己宫中的宫女。既然阿衍喜欢,臣妾斗胆为她请个恩典,就让她跟阿衍去肃王府吧。” 皇后的君行衍的目光隔空一碰,似能听到金戈交鸣声,又各自转开。 闵皇后的话,君行衍没驳。 对皇帝来说,除了储君,旁的儿子是喜欢办差还是喜欢女人都差不多,他没心思挨个过问。 对着君行衍点点头:“谢过你母后,带着你的人入座吧。” “是。” 君行衍此举高调,且到底没说江知灼是谁,宫人不敢慢待。在肃王桌边另外给江知灼布置了一张小案,紧挨着君行衍。 她乖乖坐下。 听皇帝皇后在上首说一些感慨月圆人团圆的话,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身边一暗,是君行衍落座。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看江知灼,却是抬头看空中满月。耳边血脉至亲的笑声,他竟是渐渐听不到了。 认得江凝霜之前,君行衍从未过过一个舒心的中秋节。是霜儿,让他知道了家人的滋味。 可如今,霜儿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抛在世上,两年了。 君行衍收回目光。 看向身边拘谨地不敢动筷的小尼姑。 男人修长的手指捻起玉箸,夹了一片白玉糕放在江知灼跟前盘中。 “吃吧。这东西是素的,不会累你破戒。” “……多谢、多谢王爷。” 帏帽里伸出玉箸,夹起糕点。片刻后,响起淅淅索索的咀嚼声。 像个胆小的兔子。 君行衍做了决定。 “吃完,本王送你出宫。” “如今你入了皇后的眼,甘露寺你是回不去了。本王送你连夜南下,去普陀禅寺,叫你容身。你想挂单修行也好,日后想还俗也罢,都行。” 帏帽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是,多谢王爷。” 江知灼无声地笑了。 想打发她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宴席进行到一半,江知灼突觉身边有些不对。 曾做过合欢宗老祖,她太清楚这种不对到底是什么。她转头看去。 只见君行衍面色如常。 按在桌案上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隔着帏帽,江知灼目光落下去。 男人衣衫下的形状……怎么有些奇怪呢? 第25章 他在硬撑 江知灼微微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中一阵异样的甜香,甜得发腻。 只是极淡极淡。被掩在蔬果清香中,又被风一吹,很快便再也闻不到了。 江知灼五感过人,才闻得出这香味是从君行衍桌前酒杯中散发出的。天家宴席,众目睽睽,他竟然叫人下了……那种药? 有意思。 帏帽轻纱掩映下,江知灼忍不住挑了挑唇角。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席上众人。 下手的是谁? 几个皇子中的一个,还是…… 顺着君行衍目光,江知灼看向上首。只见一袭白衣的当朝太子君行澜对着男人微微一笑,举起酒杯示意。 是太子。 江知灼心中笃定。 原书中常写女子天生心量狭小,最喜欢难为彼此。如今看来,男子亦是。而且有些人的手段,实在叫人恶心。 仗着有帏帽遮挡,江知灼放肆地打量着这位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尊贵的人。 太子苍白、消瘦,一张还称得上俊朗的脸,此刻看着有点阴沉。 江知灼记得这个太子没能活到登基就病死了。帝后疼惜,令当世大儒为其撰写悼文,天下传颂,极尽哀容。 可太子这个人…… 在甘露寺的行事……江知灼觉得,那么好的死法,他不配。 不及多想,皇帝端起酒杯,众皇子起身。 江知灼也跟着站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君行衍踉跄了一下,小腿撞在桌案边缘。男人衣袖掩盖下的手指攥紧,再攥紧,小心地调整着衣摆,遮挡住身体的异样。 再坐下时,江知灼离得近,能清晰看见他脸色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一只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攥紧腰带,想要撕扯,又强行忍住。 在一掌宽的黑色皮带上抓出道道褶痕。 男人呼吸急促,几乎清晰可闻。 太子下的药自然是上上嘉品,只怕君行衍崩溃只在顷刻之间。 他却还在咬牙死撑,用理智和意志强压身体的本能。 “王爷,您、您怎么了?” 江知灼颤巍巍问道。因为害怕,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哭腔。 她只见君行衍身子猛地一抖,咬牙切齿:“本王没事……不准你这样说话!” 江知灼更怕了,“王爷您说、说什么?” 她似是听不清,躬下身附过去贴近。 女子身上的馨香扑面而来。 君行衍眼睛猛地瞪大,呼吸沉重。 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一阵轰鸣,险些崩断。 他一把推开江知灼,撑着最后的理智起身向皇帝告罪,说自己醉了。 皇帝点头:“下去歇歇再回来。等会儿臣工们还要来敬酒,不可缺席。” “……是。” 君行衍哑着嗓子应了,退下。 趁着混乱,江知灼跟在他身后,偷偷走了。 景和园外。 众臣子、命妇早就到齐,等待天家宴席过半,宣召他们进去同乐。 定国公江呈站在勋爵一堆里,正与同僚说话。 命妇这一边,江夫人携着江婠柔亦在其中。 江婠柔回来的时候短,这还是第一次入宫,少不得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摆弄着裙带。 被江夫人抬手按下。 “柔儿,别怕。这是你的机会。” “娘,柔儿不懂。” “我们江家虽和肃王有婚约,可从前天家看的都是你长姐,连你二姐也曾进宫远远地给皇后娘娘磕头,唯有你,是第一次。一定要给皇后娘娘留下一个好印象,往后肃王府的侧妃,才不敢对你不敬。” 江婠柔顿了顿,“娘,姐夫他……一定会娶侧妃吗?他心中只有长姐。” “以前是只有你长姐,以后还会有你。”江夫人心疼安慰,又细细给江婠柔掰开揉碎了解释,“从前你姐夫年轻,在皇子中又声名不显,无人在意他后宅无人。可现在,他已是肃王,是这一辈皇子中唯一一个封王的,可见皇上对他爱重。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他的后宅,不可能只有一位正妻。” 更何况,继妃的位置被他们江家仗着江凝霜当日的情分夺了去。 为了勋贵世家之间相互制衡,肃王也一定会娶几位侧妃。 “娘亲,柔儿知道了。” 江婠柔有些丧气。 自她回来的那一日,她那颗放心就早被君行衍为妻守身的故事打动。姐夫心里可以有长姐,长姐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是不能与活人争的。可除了长姐,姐夫心里决不能有别的女人。 见江婠柔情绪有些低落,江夫人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女儿是国公府嫡小姐,定能顺顺利利嫁进肃王府,为王爷主持中馈。 可君行衍的那颗心里,全是死了的霜儿,没有柔儿的地方。在长姐的阴影里活一辈子,柔儿该有多痛苦? 江夫人心疼不已。 又想起了自己另一个女儿。这时辰,想必江知灼已经被陈嬷嬷押回府里。江夫人本就盘算着让江知灼给她的柔儿铺路,可江知灼怯懦,没能成功。 不然,让她为柔儿试婚?或许可行…… 正想着,突听江婠柔一声小小的惊呼:“娘,您看,那是不是……姐夫?” 江夫人恍惚间抬头,只见一道人影闪过眼前角门。 是不是君行衍,她没看清。可紧接着就瞪大了眼睛。 只因那道身影后面,还不远不近地坠着一个女子!那人一身宫装,体态婀娜,远远看去,竟像极了…… 江知灼! 可怎么会?她不是已经回府了吗? 江夫人张了张口,刚要叫人。 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定国公夫人江氏,皇后娘娘宣你入内!” 另一边,君行衍踉踉跄跄走着。 他对太子不是没防备,却不曾想那人疯了,竟敢在家宴上给自己下药。 脑子昏昏沉沉,药力好似在血管经脉中四处放火,不正常的热意灼烧着全身,都汇聚在一处。 好热…… 撑住!要找水,要寻得一处清凉救命…… 君行衍身后,江知灼不紧不慢跟着。男人的背影跌跌撞撞,早没了昔日的冷峻从容。这样的君行衍她第一次见。 觉得挺有意思的。 不愧是男主,这么能忍。 见君行衍奔着荷花池去,江知灼不禁暗自点了点头。思路对,这媚药性烈,需得冷水才能稍缓一二。 可太子既然下了药,定然不会不防着君行衍这一手。 果然,男人不及到水边,便被斜刺里一道横冲出来的女子身影扶住手臂。 “肃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说话莺声燕语,十分动听。 她不由分说,和另一个宫女一起一左一右扶起君行衍,向一处偏僻无人的宫室走去。 江知灼跟在后面。 看着两人把君行衍扶进去,掩起门来说话。 宫女压低声音:“温三小姐,这药性极烈,忍得久了恐怕伤身。您还是快进去吧。” 那女子却有几分犹豫。 宫女劝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肃王殿下前途无量,定国公府的小姐根本配不上。您是温家小姐,贵妃最疼爱的侄女,您今日若能成事,肃王妃的位置就是您的了。不然,您难道甘心做一个侧妃?” 宫女该说的都说了,似也害怕,速速走了。 剩下那温小姐一人,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 听得屋内男人难耐的喘息声。 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双手推开门。 下一刻却猛地瞪大了美眸:“你、你是什么人?快从阿衍哥哥身边滚开!” “该滚的,是你。” 江知灼笑了。 第26章 破戒 殿内,温三小姐只见肃王双目紧闭,呼吸急促,人已是倒在了榻上,没了知觉。 和自己刚才送他进来时,别无二致。 可他身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 若是刚才温三小姐也在皇家家宴中,自然认得出,这女子刚才就被肃王带在身边。可惜,她姑姑虽贵为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她却还没资格列席天家家宴。 “你是谁?贱婢,还不快滚出去!误了本小姐的事,本小姐要你的命!” 温三小姐冲上去,扭住江知灼手腕,只想把这碍事的贱人拉开。 下一刻,却是后脑一阵剧痛,眼前白光乱冒。 身子软倒下去,晕了。 江知灼揉了揉被她捏疼的手腕。想起这温三小姐也是肃王侧妃中的一员,不过一直不得肃王喜欢。 原是她在嫁入王府之前,还馋过君行衍的身子。不怪君行衍一直不喜欢她,叫她无子无宠,终老宫中。 不过…… 一样都是放下身段勾引,原身就是被虐死,这个温三小姐到底有娘家庇护,虽不得宠,却平安到老。 “呃……好热……” 身旁榻上,君行衍重重喘息出声。 他人虽已陷入昏迷,没了神智,却依然下意识地抵抗着身体的本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扯住衣襟,另一只手抓紧身下锦被,手背上青筋暴起,不住发颤。 双眼紧闭,睫毛剧烈地颤抖,也不知是在半睡半醒中梦见了什么。 江知灼微微向他附身。 已能感觉到男人口中热气,喷在自己脖颈上。 将她白皙的肌肤,几乎要烫红一片。 江知灼帏帽上的流苏垂落,轻轻滑过君行衍胸口。 “痒……” 男人声音嘶哑,一下子抓紧了自己衣襟,胸口颤抖着上抬,露出脆弱的脖颈,汗水将一丝丝的碎发黏在其上,又顺着喉结轮廓滚落在颈窝。 江知灼伸手,微凉的指尖,蹭过喉结旁绷紧的筋骨。 只是极轻极轻的触碰。 “呃……” 君行衍却身子猛地一颤,似受了极大打击一般,撑不住颤抖起来。 这样的君行衍…… 很美味的模样。 江知灼笑了。她掀开帏帽上的轻纱,一双眼睛小野猫般闪闪发光。 眼前这人曾是原身长姐的男人,被别人要过。江知灼本是有几分嫌弃的,觉得他不算修行合欢功法的上品。 可如今,男人身上蒸腾出来的龙气,实在诱人。 她想要。 江知灼低头,吻了上去。 身子灼热,君行衍双唇却冰凉,带着甜酒的异香。一与江知灼接触,就如同惊醒的龙蛇一般,展现出强大的攻击性。 撬开她唇齿,吮吸着…… 俊朗的眉头却死死皱着,似渴望,又似痛苦至极。 江知灼轻咬了一下男人下唇。 君行衍猛地睁开眼睛。 如此近距离地对视,江知灼一愣。竟是男人眼中的恨意吓了一跳。 君行衍眼神凌冽如冰箭,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 是太子算计他,还是……她? 或者,他们本就是一伙,相互勾结,构陷他…… “别……别碰本王……滚、滚开……” 君行衍嗓音嘶哑,声音却是极冷。强忍着体内的悸动,一把推开眼前女孩。 却立身不稳,整个人跌下了床榻。 他体内燥热难耐,力气在不断流逝,颤抖的手撑着榻沿,却根本爬不起来。 眼角余光清晰看到本来因他醒来而面露惊喜之色的小丫头,被推开后,却一脸惊惧、担忧。 君行衍心中乱作一团。 她是真的担心他,还是惺惺作态?甚至更糟,就是要勾引他…… 一想到勾引两字。 眼前浮现大雄宝殿里的那一幕,两人挨得那样近…… 君行衍咬破舌尖,一阵刺痛为他换来了片刻清醒。 “此地不可久留,走……” 君行衍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出门。女孩被他甩在身后,没跟上来,只听得轻轻的哽咽声。 男人顿了顿。 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宫中。 “你……你跟我来!” “……是。” 可一靠得近了,这小丫头身上散发的若有如无的幽香,宛如一阵轻烟,在君行衍身周萦绕。 绊住了他的双脚。 君行衍扶着门框,一个踉跄。要跌倒那一刻,被女孩双手扶住。 娇软的身子撞入怀中,滚热的,紧紧贴着。 “王爷……放手……” 江知灼美眸中弥漫起一层水雾,又惊又怕,小幅度地挣扎着。一次次地触碰着他。 她偏过脸,露出一侧白皙的脖颈。 “放开我,求您……” 君行衍脑子全乱了。 放手? 不,他不能放手。 这就是救他命的,清凉。 心中那根弦全然崩断。君行衍伸手扼住江知灼下颌,迫她抬起头,下一刻,狠狠咬住女子娇唇。 想要……把她吞吃入腹。 君行衍看不见处,江知灼微微笑了。 她小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哽咽,身子颤抖着,越发深地钻进君行衍怀中。 …… 一个时辰后。 君行衍渐从混乱中苏醒。 他只觉头痛欲裂,胸口似压着什么,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地方?刚才……如何失去了知觉? 神智回归,君行衍猛地撑起身子。 低头,却见是那小丫头趴在自己胸口,一动不动。 她、她把他给怎么了? 终于得逞了? 记忆碎片涌上心头。 他是被太子在家宴上下了药,又被人送来了偏殿,身边只有这个小姑娘一人。 他抱了她,吻了她双唇,她哭着挣扎…… 然后呢? 她当真引诱了他,让他对不住霜儿,破了戒? 君行衍心中怒意浮现,一把推开江知灼。 “滚!” 他声音嘶哑得可怕。 女孩身子软软的,根本无力抵挡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 被一下子推倒在地。 重重摔了一跤,方才睁开双眼,满脸疲色。 “王爷,您终于醒了……” 江知灼双眸中尚带着些许茫然,又有些委屈。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急切道:“王爷,有人要害您,您快走。” “呵,别装了。” 君行衍声音冰冷刺骨:“有人要害本王,不正称了你的心意?你弄出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本王对你放松警惕。本王那样信任你,护着你。你、你却陷本王与不义!你好大的胆子!” 不管这小丫头是不是太子一派。 她竟敢在他脆弱的时候,缠歪着要了他身子。 她果真……该死! 江知灼一张小脸瞬间红了,又迅速苍白下去。 是被人戳中心窝的神情。 “王爷就这么想我?” 她双睫一颤,大滴泪水滚落下来。 却被倔强地抬手擦去,在白皙脸颊上留下一片浅红。 “王爷大可放心。我自知身在泥淖,卑微不堪,不配侍奉王爷,为王爷解毒。王爷自可细细体察自己身子,我不曾做过的事,死也不认!” “你什么意思?事到如今还要装腔作势?” 君行衍声音冷如寒冬北风,冰凌一般只向江知灼心口扎去。 却见她倔强地挺直腰板:“王爷自己不知道?我、我没有和您亲近过!” 第27章 他总欺负她 小尼姑言之凿凿。 可君行衍清晰记得,自己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就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竟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 敢做,竟不敢认吗? “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只怕你一早接近本王根本就是动机不纯,今日入宫也未必是皇后强迫。你只怕也与太子一党牵扯甚深,是也不是?” 他声音冷极,一句句直问到江知灼脸上来。 不是他气急败坏,胡乱揣测。 而是君行衍冷静下来后,细细思量。明明这小尼姑说过她出身卑贱,不值一提。可真要是出身卑贱,又岂会被闵皇后召入宫中?还叫自己贴身的大太监欺凌她? 她又是如何那般凑巧,救了长公主性命? 他救她出来这么长时间,她没哭诉过一句自己在宫中遭遇。是不敢说,还是怕多说多错?被他看出端倪? 这小尼姑,不简单。 君行衍冷锐的目光看向江知灼,眸中厌恶掩也掩不住。 江知灼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地,手肘撑着身子,杵得生疼。 这具身子太羸弱了些,眼前这男人也太烦!江知灼在合欢宗最顶端盘踞百年,见过的男子无一不是顺从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心情好了,可以哄男人。 就像逗弄可爱的猫儿,懂事的狗。 可要是男人不识抬举,她倒也不必一味哄着。 尤其君行衍……他明明已经和江凝霜大婚过,清楚知道男女之间如何行事。现在却摆出一副连自己身体怎么回事都不清楚的模样。 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装给谁看? 江知灼站直了身子,扬起下颌,目光平静地与君行衍对视,脸上丝毫不见畏惧。 声音清越,语气十分坚定:“王爷愿意这样揣测贫尼,贫尼也没办法,随王爷想去便是了。贫尼问心无愧。” 说罢,她也不愿再多解释什么,静静站在一边,转脸看向窗子。不与君行衍对视。 一副巴不得能快些出去的模样。 君行衍天潢贵胄,这几年在皇帝心中位置又节节高升,很久没有人敢这般语气和他说话了。 小尼姑的话,他根本不信,双眼死死盯在江知灼侧脸上,似要从中寻找出什么破绽。 她什么意思?说她不曾做过? 君行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种蒸腾得人快要发疯的药力已经消失无踪。除了纾解过,还能是怎么没的? 可那小尼姑多一个字都不愿再说了,只冷冷地立在窗边。 中秋满月,月光明亮似水,穿过窗纸,映照在江知灼脸上。 一时间,君行衍连她纤细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想杀她,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点,小尼姑心里应该也清清楚楚。 可此刻,她脸上没有了往昔的怯懦惊惧,只是静静站着,如月下含苞的芙蕖花,正低着头,对着盈盈的秋水。 君行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钉住了。 突地,她身子一颤,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君行衍。 ……是真的气急了? 细看,君行衍能瞧见小尼姑单薄的双肩,正在簌簌发抖。 到底还是怕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君行衍心底陡然升起一阵懊悔。细细探查,感受自己的身体。又低头看自己身上衣物。 虽抓得乱了些,可没有被脱下的痕迹。 一颗颗扣子都还好好地系着。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明明就落入了太子的算计!媚药入体,若不及时纾解,会一直折磨人折磨到死。可如今,他还活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君行衍起身,想开口再问问小尼姑。 猛然发现,自己连她名字叫什么都不清楚。却误会了她这么多次。 他以为她要勾引自己,和那些趋炎附势,妄图在他身边博一个好前程的女人一样。所以他对她一开始就看不顺眼,格外严苛。 第一次相遇,她明明是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找他求救。他却误以为是勾引,差点要了她性命。 现在,他还是这样…… 骨子里上位者的多疑难以更改。 短短几日,伤了她这么多次。 可要是她当真是无辜的,什么都没做。他身上的媚药又是如何解的? 君行衍纠结片刻,终是忍不住了,开口想要询问。 却被窗外传来声音打断: “殿下,您可醒了?属下私下里请了太医,可能进去为您请脉?” 君行衍愣了愣,又看了江知灼一眼。 “进来。” 胡子花白的老太医低头入内,行礼。 “免礼。”君行衍端坐在床榻上,伸出手腕,“本王之前误中小人奸计,请太医看看。” “是。周副将已经给老朽交代过了。”老太医伸手搭在君行衍腕上,片刻后,“王爷放心。王爷身体康健,已是无虞了。” 君行衍忍不住看了江知灼背影一眼。 她自刚才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只静静地立着。 美得好似一幅神仙画卷。 君行衍轻咳了一声,“可能看出本王这毒,是如何解的?” 老太医在宫中行走过年,人老成精,知道主子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敢露出丝毫诧异。 “回王爷的话,中了那种药,可以与女子一块纾解,也可以口服朱雀胆解毒。” “朱雀胆?” 君行衍身子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江知灼。 候在门外的下属闻言连忙解释:“殿下,您中药甚深,是、是这位小菩萨,献出护身的朱雀胆,为您解了毒。” 这朱雀胆能解百毒,名贵异常,一颗能轻松卖到万金之数。 曾经,江凝霜有一颗。 救过君行衍性命。 若非如此,霜儿也不会死…… 君行衍心中震荡,只觉口中泛起一阵苦涩,胸口也随之闷痛。 他脸色难看。 老太医忙道:“殿下,可是身子还有什么不适?” “……没有。你退下吧。” 老太医走了,属下进来细细汇报。 原来那媚药发得突然,他失了神智,被人带走。属下们一时找不到人,又不敢乱闯景和园。所幸那小尼姑机警,时刻陪伴在王爷身旁。 不仅护着王爷绕弯儿出了是非地。 还用身上做护身符的朱雀胆给王爷解了毒。 “王爷您不知道。您刚出景和园不久,太子就哗啦啦带了一群人去捉奸,结果却在那屋中发现了温家三小姐和侍卫衣冠不整,睡在一处。太子殿下那张脸阴沉得简直没法儿看。事情闹得大,又落空了,太子挨了几句训斥,咳嗽不止,被扶下去休息。如今,中秋家宴已散。王爷,咱们还该速速出宫。” 下属的话,水一般流过君行衍耳畔。 他只定定看向窗边静立的小尼姑。 朱雀胆…… 宁可把价值万金、护身保命的东西,用在他身上,都不愿意与他亲密。是吗? 再说,她一个在甘露寺修行的小尼姑,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 君行衍起身,脚步极轻,幽灵一般站在江知灼身后。 高大的身影把她完全笼住,叫她无处可躲。 “你怎么会有朱雀胆?说清楚!” 可下一刻。 君行衍只见眼前的小尼姑单薄瘦弱的身子一颤,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身子摇晃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君行衍,硬撑着,向前倒去。 第28章 他才不在乎她的死活 君行衍瞳孔巨震。 这人怎么了?他明明没伤过她!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挣扎着,偏要往前扑倒,眼看额头就要撞在窗棂上。 君行衍没时间多考虑,长臂一展,把女孩拦腰抱住,护在怀里。 可她似是完全失去了知觉,就算被男人抱在怀中,也是软软的,根本不受力。后脑靠在君行衍心口,双眼紧闭,慢慢向下滑去。 唇边,还在不住地渗出鲜血。 滚烫的热血,一滴一滴落在君行衍虎口。 君行衍心口抽痛,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他听得自己声音都觉得陌生: “去!把太医再请回来!” 他抱着江知灼,怕弄疼了她,缓缓放她躺在榻上。抬手去擦她唇边的血,可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干净。 君行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的霜儿,就在他怀中不断咳血,最后没了气息。 “你醒醒……本王不准你这样!你睁开眼睛,你说话,说话啊!” 他语无伦次,心跳如擂鼓。 咬着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咬出血,一阵刺痛。 他不能叫这小尼姑莫名死了。只不过因为她身份存疑,不知道她身上为何有朱雀胆,不知她到底是不是太子一党。 不是因为担心她。 绝不是因为她总让他想起霜儿。 他才不是真的在乎她的死活!只是现在,他不许她死!高高在上的肃王,不许眼前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就这么带着秘密死去! 很快,太医折返回来。 老太医一见江知灼的模样,立刻伸手搭脉,又自己看她昏迷过去的脸。 君行衍催促:“如何?她怎会突然如此?” “是……中毒。” “什么毒?如何解?宫中可有现成的药?” 一连串的问题,竟是比刚才问自己的身子还要关切几分。 老太医吃惊道:“是……和王爷刚才中的,同一种毒。怎么,王爷不知?” 君行衍猛地愣住,“怎会?” 他让太医详说。 太医道:“也是媚药。只是不如用在王爷身上的药好,这药药性虽没那么烈,却绵长,对身体害处大,十分致命。且这位……这位姑娘中毒时候比王爷长,只怕现在难解。” “难解,不是不能解。搜她身上,可还有朱雀胆?” “没有了。”下属答道,“刚才小菩萨便说,药只有那一颗。属下是亲眼看到她荷包里空空如也。” 君行衍眼前有些发黑。 他看向太医:“还能如何解?” 太医低头:“媚药,自然是……是需男人来解。” 他是不明白眼前这两人怎么回事。都中了媚药,明明有罪简单的法子解毒,却偏要绕得这般迂回。 难道…… 肃王自王妃死后就不近女色的传闻是真的,王爷他对自己已经严苛到了这等地步? 君行衍一时无话。 心中也觉得震撼。 又夹杂着恼怒,怅悔,担心…… 种种情绪,压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看向眼前女孩。她明明自己有药,却不救自己的命,反而给了他。 为什么? 他方才明明也中了药,神志不清,她能趁机解毒,却为何偏不? 这丫头胆子小,却是这般倔! 君行衍听着自己呼吸都有些沉重,是气极了。 他看向老太医。 老太医适时道:“王爷,若解毒,要尽快。这位姑娘身子弱,再拖下去,怕熬不住了。” 被媚药煎熬的感觉,君行衍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她也受这般煎熬吗?她怎么不说?不对他说? 下属小心翼翼询问:“殿下,可要……先出宫?” 他们如今躲在冷宫左进的废弃宫室内,人迹罕至,可也不是万无一失。 老太医却道:“若要出宫,这位姑娘恐怕等不到那时候。” 要救人,便是现在。 肃王却需冒些风险。他肯吗? 两人一起看向君行衍。 君行衍心口如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他……不能让这小尼姑死,他还有太多问题没问。 “你们出去。守在外面,不许人靠近。” 两人走后,君行衍才注意到这处宫室废弃良久,床榻上、地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君行衍解下风氅,扑在地上,小心翼翼抱江知灼躺上去。 她睁开了眼。 一双美眸蒙着一层水汽,微微发颤。 君行衍哑着嗓子:“太医的话,你都听到了。” 江知灼微微侧过头去。君行衍看见她耳尖通红一片。 君行衍:“本王是为救你……” “王爷……”女孩纤细的手,颤巍巍抵上他胸口,“我、我……不要。” “不要?莫不是,你想死?” 若能活,谁人想死? 江知灼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眼泪顺着眼角滴落。 她哭了。 救命的时候,她居然在掉眼泪。 “怎么,你不愿?你宁可死,也不愿本王近身?”君行衍只觉心中担着千钧重,十分的烦闷。 素来只有他不愿女子近身。 还不曾有人宁死也不愿近他!他……他有那么不讨喜吗? “无论如何,本王会救你,不让你死。” 说着,他再不管江知灼如何反应,附身下去,噙住了她的嘴唇。 “不、不要……嗯……” 江知灼挣扎,却根本无力摆脱。 她似气急了,一口咬了下去。 血腥气在口中弥漫,君行衍却似被激起了性,心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就像刚才…… 只是刚才他是中了药,被迫的。现在,却是清醒的。 自愿放纵,自愿沉沦。 君行衍长臂一展,将江知灼颤抖的身子搂紧,磐石一般硬实的身体压在她身上。 上半身躬下,和她贴得很近很近。 这下江知灼一整个被禁锢住。 喊不出声,手脚挣扎乱动也被君行衍牢牢压在身下。唯有身子瑟瑟颤抖,怎么也抑止不了。 她满脸是泪,哭得厉害。 纤细的腰身抖得好似要折断,紧紧贴着君行衍下腹。 那颤抖,如一层层涟漪,荡漾到男人身上。 君行衍几乎能肯定,自己体内的媚药,根本就未清干净。那把火腾腾地燃烧起来。 比刚才更猛,更烈。 难以抑止。 他大手滑入微凉的宫装裙摆。 正待更进一步,耳边突听门外一堆人的脚步声。 “此处还未搜过,且进去搜一搜!” 第29章 他很好吃 突如其来的人声激得两人动作都是一顿。 紧接着,江知灼却是抖得更厉害了。 君行衍低头一看,只见怀中女孩脸颊酡红,叫人想起熟透了的粉桃,只待采撷。 男人眸色一深。 门外的人,不过是日常巡查的禁卫。他一个亲王,自然可以出声喝止。可如此,到底是漏了痕迹。 正沉吟间。 “吱嘎——” 已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果然只是寻常禁卫,目光落在空阔宫室内逡巡了一圈。 什么都不曾看到。 禁卫拧眉。刚才,他明明听见这房中有些声响。或许…… 是猫? 同僚催促,禁卫只得自掩了门,离去。 此刻。 江知灼却是已被君行衍紧紧抱着,躲在梁上。 那禁卫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垂下的裙摆无风自动,瑟瑟发抖。 梁上。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江知灼浓密的睫毛忽闪着,蹭过男人面颊。近到两人口中呼吸,灼热到一处。 “王爷,不要……我、我受不住……” 江知灼哭得厉害,极力压抑着声音。 这声音好似一条小蛇钻入耳膜,身上鳞片一下一下地剐蹭着君行衍绷直的神经。 受不住的人,是他。 君行衍低下头,整个人埋入女子的馨香。 没看见江知灼越发上挑的唇角。 她突地睁眼,眼底划过一抹亮光。险些忍不住笑了。 这男人,竟未和她长姐江凝霜成事? 他…… 当真美味至极。 …… 一个时辰后。 江知灼感觉到体内蓬勃激荡的龙气慢慢停息,才睁开眼。 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中。身下的车板还在微微颠簸。 是在出宫的路上。 刚才那一个时辰,很累。 就算是合欢宗老祖,也从未尝试过在房梁上,后来又在榻上、地下…… 男人出了力气,却不知道江知灼也累坏了。 明明愉悦,且无时无刻不掌控节奏。却偏要装作一副不甘愿、也不堪承受的柔弱模样。还要精准地表现出身体不受控制,被男人掌控、牵引着的感觉。 真是累坏了。 但收获也颇丰。 体会着体内龙气转换为真气,涤荡着经络,滋养着四肢百骸。 江知灼久旱逢甘霖,此刻只想舒舒服服地抻一个懒腰。 刚撑起腰身,双手举起一半。突觉不对。 脊背微微发紧,是被盯上的感觉。 江知灼:…… 她慢慢回过头去,脸上已换上了平日的怯懦可怜,“……王爷。” 君行衍也在车厢中,一双黑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江知灼只怪自己大意。竟没察觉刚被吃完的男人就在身边。 一瞬间的心虚,她眨了眨眼睛,眼眶红了,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马车很小,内部装潢也算不得奢华,没有徽记,想是男人此行要隐藏行迹。两人离得其实很近,却没什么身体接触。 宫道两边的长明灯,透入些许暖黄灯光。 照亮江知灼白皙小脸上桃花般艳红的颜色。她衣衫不整,这艳红脖颈处有,锁骨上有,再往下…… 君行衍微微别过脸去。 他声音冷沉,细听却听得出一丝沙哑:“如今你体内的毒都解了,等会本王会赐你避子汤。” 江知灼身子一颤,垂下睫毛:“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我、我知道轻重,回寺里不会乱说,往后更不会纠缠。请王爷放心。” 女孩声音很轻,眼眶红通通的,鼻尖儿也红。看着十分脆弱、委屈。 能不委屈吗? 她好端端一个修行人,就这么被毁了清白。只怕她往后修行不成,嫁人也不成。 男人却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要灌她避子汤。 君行衍心口一滞。 他也觉得这女孩可怜。 可他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不是什么女人都有资格为他生下子嗣的。 她不配。 君行衍:“被皇后盯上,甘露寺怕是回不去了。你……也可入肃王府。” 他虽不会再宠她,却会在王府里给她留一条活路。这是他天大的恩赏了。 江知灼抬头,面上闪过惊惶,咬着嘴唇只是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江知灼心中冷哼。 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只吃了这男人一顿,他竟就要她没名没分地跟着进王府。这算什么?要她做他的姬妾吗? 真狗。 江知灼不说话,脸颊上缓缓滑下泪来。 君行衍又道:“你不要多想。本王的继妃不日就要进门,本王往后也不会再碰你。你可在王府安心过日子。若还想修行,本王叫你给你修一座小佛堂。” 江知灼埋着头,只是掉泪,一言不发。 看她哭,君行衍心中有些急躁。 刚才,她就在哭。一直在哭,很不情愿的样子,好似他欺负狠了她。可他,只是为了救她的命。 她的眼泪,都有好些,被他吃进了肚子里。 咸咸的…… 君行衍眸色一暗,暴躁冲车外:“再快些!” 他要回府,用一下净房。 真烦…… 他这一声是冲着车夫喊的,眼前女孩却被他吓了一跳,身子一抖。 本已破碎的衣襟滑下肩头,露出肩上红印。 君行衍喉结滑动了一下,搁在膝上的手背暴起青筋。 他深吸一口气:“本王不是怪你。” 江知灼抽泣:“……我、我知道。王爷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不能继续麻烦王爷。” “那你有何打算?想去什么地方,本王可以送你去。” 君行衍只觉这是自己最大的让步。 他为了救人,已经对不住霜儿一次。决不能再犯。 把这女孩远远送走,这辈子不见,也挺好。 他硬逼着自己看向江知灼,努力无视她身上的那些痕迹。 江知灼却似感觉不到男人视线中的异样,她低头认真沉吟了片刻,“……我、我想回家。” “回家?” 君行衍微微一愣。 “是,我、我想祖母,想我娘……” “你是何人?”君行衍问,“你俗家姓名叫什么?” 他话未说完,身下车厢猛地一晃,马嘶声传来。 江知灼正是浑身无力之时,掌不住自己身子,一头撞入君行衍怀里。 女孩热乎乎湿漉漉的小脸贴在君行衍脸侧。 口中呼出的热气打在男人耳蜗里。 “……是我,姐夫。” 第30章 送她回家 “……姐夫” 短短两个字,君行衍头皮一阵发麻。 她口中的长姐…… 竟是霜儿,他的霜儿! 不及他有什么动作,江知灼就挣扎着从他怀里爬了起来。手脚并用,笨拙地爬到车厢里距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就好像,怕极了他会再欺负她的样子。 这短暂的碰触,却在君行衍身上留下满怀幽香。 他极用力地攥了攥手指,声音更加嘶哑,却也严厉:“你是江家二姑娘,江知灼?” “……是。” “你既然一早就知道是本王,是……你姐夫,为何偏不肯说?” 若她早说了,他…… 又能如何? 君行衍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纷乱的思绪,定定看向江知灼:“你到底,所欲何为?” “我……”江知灼声音小小的,颤颤巍巍,“我沦落至此,如何敢开口攀王爷这般高贵的亲眷?更何况……我并非国公府血脉,本也没资格叫王爷一句姐夫……” 君行衍:…… 看着眼前女孩一副可怜模样,君行衍眉心紧拧。 她容貌不像,倒是这受了委屈不肯说的性子,有几分像霜儿。 定国公府闹出真假千金的事,君行衍一早知道。也知道自己要娶的继妃,从江知灼换成了江婠柔。 对他来说,是谁都无所谓。 他娶江家女,是为了报霜儿的恩情。娶霜儿的亲妹妹做续弦,本也是对她娘家的慰藉。 他只是不喜江婠柔性子张狂,不止收敛,偏还喜欢把旁人都当做傻子。而且,她被找回国公府的时候,霜儿已经去了。 江婠柔虽口口声声唤长姐,可到底不曾见过霜儿,要说姊妹间有什么感情,想必也并不如何深厚。 可眼前这女孩…… 却是在霜儿庇护下长大的,霜儿待她,可不就是待亲姊妹一般?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江知灼开口,轻声道:“……是我对不住长姐,我、我也不想的。姐夫该让我安安静静去死,我宁死也不愿负了长姐……” 她说着,一张小脸埋在膝盖间,压抑着哭声。 一句话,说到了君行衍心坎里。 心中怒火暂熄,又袭上来几抹愧疚。 霜儿的妹妹……他欺负了霜儿的妹妹…… 江凝霜的笑颜在眼前一闪而过,君行衍只觉一股子疲意涌上心头。他叹了一声,“你当真要回定国公府?” 她不过一个假千金,定国公府若容得下她,也不会送她去甘露寺,不闻不问了。 江知灼吸着鼻子点了点头,“……是。” 君行衍记忆中,江凝霜倒不怎么提起家中姊妹,只略略说过几句。是说她这嫡亲妹妹胆小,没什么担当。和她不一样。 当时君行衍听了倒不觉什么,还笑着打趣: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没长成。再说,又不是人人都和本王的霜儿一样。” 一个小姑娘,遭了这么大变故,受了欺负,想回家,想找娘亲,再自然不过。 “好。本王先送你回去。若缺什么少什么,你差人来找本王说。” “好。”江知灼乖乖点头。 听说能回家,她一张小脸都亮了。 君行衍轻咳了一声,微微别过脸去,“今日之事……” “我谁都不会说。”江知灼乖巧道,“绝不会告诉三妹妹,永远都不说。” 君行衍手搁在膝头,衣摆皱了皱。 “……随你吧。” 两人再未说话。 江知灼躲得很远。阴影中,她无声挑了挑唇。 男人身上的反应,自然瞒不过她。 只是,她才不会随他回府。更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就,一次吃个够。 深夜。 马车停在定国公府大门口。 定国公府传承百年,门口宽敞,巍峨庄严。纵是门上朱漆有些掉色,在夜里也瞧不真切。 君行衍差人去叫门。 门上小厮拦着:“何人深夜来访?国公爷已是睡下了,贵客还是明日再来。” 君行衍没说话。他的车马都没有徽记,不愿暴露身份。 江知灼自己掀开车帘,“是我。” 小厮一愣。 陈嬷嬷一早带了府里下人去甘露寺接二小姐,竟是此刻才回。 小厮本想多问一句,又想起国公夫人早些时候的叮嘱,刻意冷声道: “国公爷交代过,二姑娘回来不可张扬。人下车,走西角门,车子不准进来,停去后院即可。” 声音中,满是轻慢。 君行衍已是听得皱眉。 偏那小厮又多说一句:“大门门槛轻易下不得,二姑娘如今的身份,怕是往后再也走不了大门了。” 君行衍就知道江知灼回家未必过得好,此刻看女孩瘦弱的身子一抖,忍住上前的冲动。 想知道她要如何应对下人的羞辱。 没想到江知灼软软地答了一声:“好。” 竟自下了车,要徒步都去西角门。 “刷——” 君行衍一把掀开车帘,冷冷看向那小厮:“定国公睡下了?让他来见本王。” 两年前君行衍曾陪江凝霜回门,家中下人都认得他那张脸。小厮吓得腿软哆嗦:“王爷,小的不是故意……” “速去!” 小厮连滚带爬地进门通报。 君行衍才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江知灼:“下人说这种话,原该拖出去打死。” 满月清辉下,江知灼垂下睫毛颤了颤,“我……我本也不是真正的二姑娘,国公府能容我,已是慈悲,” 竟是这么软的性子! 连下人都能随意拿捏。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君行衍只觉脑仁有点痛,一时间又无法说太多。索性自己也下了车,和江知灼并肩看着定国公府牌匾。 定国公卧房内。 江呈还不曾歇,卧房的灯亮着。 江夫人一身诰命服饰还未卸下,脸色十分不好看。 她今日兴兴头头地带着亲生女儿江婠柔入宫参加赏月宴,谁想宴席还没开始,便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特地叫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偏偏闵皇后说的话,江夫人一句都没听懂! 皇后娘娘说她: “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想讨好肃王!也不想想,太子还在,本宫还在!就把本宫的面皮放在地上踩!” 一席话,说得江夫人朝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皇后为何骂柔儿?柔儿确实满心满眼里都是肃王,可也不曾得罪过皇后娘娘啊! 皇后盛怒,江夫人不敢当面辩驳。 只能事后跟皇后身边女官打听。 女官却连江夫人的银子都不肯收,一样阴阳怪气地笑着:“只回去问国公府小姐,就什么都知道了。” 赏月宴还没开始,江夫人母女就被女官直接送出了宫门。 没参加上。 回府后,与定国公说起此事,定国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左右定是你没教好柔儿,叫她得罪了皇后娘娘!没奈何,明日你带她去皇后宫中请罪!” “只怕娘娘在气头上,不肯见我。” “那就跪在朝颜宫门口,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消气,什么时候见你!” 江呈空有爵位,官位不高,手中无实权。 宫中一有风吹草动,十分害怕。 江夫人抹着眼泪:“我豁出老脸去一趟便是了,别教柔儿去跪着,小心吓坏了她……” 她哭得江呈正烦。 下人传话进来: “是二姑娘……咱们家二姑娘在大门口,正要进门。” 江夫人这才想起今日自己还派了人去接江知灼,皱眉:“不是说了,让她走角门?怎么,她不肯?还敢闹?” 下人支支吾吾:“二姑娘没说什么。不肯的,是……是肃王。” “肃王送咱们二姑娘回来的。” 第31章 她失忆了 “什、什么?” 江呈从榻上翻身而下,两脚急着踩进鞋里,一叠声地喊着:“更衣!” 他袭爵后,一生在官场上没什么建树,能力有限。这辈子最可夸耀的,就是当年力排众议,把嫡长女江凝霜嫁给了当初母家地位,声名不显的七皇子君行衍。 长女虽然死了,七皇子却突然奋起,短短两年之间入了皇帝的眼,成了同辈兄弟中第一个王爵。 只怕…… 未来可期。 君行衍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却还愿意卖定国公府一个人情,娶江氏女做续弦。 江呈虽是岳丈,还是对君行衍巴结得不行。 此刻肃王深夜来访,他只觉胸口突突直跳。害怕是婚事出了什么纰漏。 江夫人也一颗心高高吊起。 不过她和江呈不同,她担心的是…… 为何是肃王送江知灼回来?他们是如何遇上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各怀心思也不耽误速速更衣。很快,定国公府除了老祖母不曾惊动,其余江知灼的父母、兄嫂、府中上下全部出来迎接。 江婠柔本是站在母亲身后,身披一件灰鼠皮斗篷,一张小脸擦得白白净净,头戴金流苏映着夜色,显得富贵逼人,极其醒目。 她的二姐姐却满头黑发都叫人剃了去,身上只能穿一套半新不旧的宫装。 还是君行衍着属下去抓紧时间寻来,叫江知灼换上的。 对比强烈,君行衍还未开口,先皱了眉。 江呈赔笑开口:“这么晚了,王爷如何来了?” 他眼里只有肃王,看不到江知灼。 还是江婠柔抢着开口:“姐夫,如今过了中秋,外面风冷,咱们进去说话。” “不必了。” 君行衍声音冷淡,身后把江知灼从身后拉出来,推到众人跟前: “定国公府二姑娘有功。本王今日亲自送她回家,不准再送去甘露寺吃苦。本王的话,可都听清楚了?” 江家众人脸色变幻,心中更是惊骇不已。 却谁也不敢开口询问肃王。 君行衍最后看了江知灼一眼。只见女孩怯生生地低着头,在他看过来那一刻正巧抬起眼。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 江知灼翕动着嘴唇。 没人听见她说什么,君行衍却辨出她是在无声地说“谢谢”。 莫名心口有点堵,君行衍不愿久驻,转身上马离去。 众人迎着江知灼进府。 这么大动静,早吵醒了江老太太。叫众人都去她的松鹤堂,细细回禀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老太太高高盘踞在上,扫了一眼江知灼,冷道:“你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事情,可见是个不懂事的。往后怕是也不会安分。” 她唇角往下耷拉,拽着脸颊上的肉向下坠,形成两道深沟。看着十分刻薄。 江老太太从前对原身还不错,原身也愿意依恋她。可自从知道原身是个假千金,老太太就恨不得她能死在外面。 她对不是自己血缘的孩子,没有一丝怜悯。 江老太太:“肃王深夜前来,到底所谓何事,都说说吧。” 江夫人连忙道:“娘,这要问知知。” 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江知灼身上。 江夫人又道:“知知,你回来了就好。从前的那些,娘都可以不与你计较,只是今日,你到底为何惊动了肃王,一五一十说来,不许隐瞒。爹娘知道了,往后也好护着你,不叫肃王再难为你。” 江夫人的心也一样狠,只是她更注重面子,想做个“慈母”。 江慎大晚上被吵起来,有些不耐:“江知灼,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他的妻子何氏柔声劝道:“二妹妹刚回来,你别这般凶地跟她说话,小心吓到。” 只有她对江知灼温和地笑了笑。 江知灼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划过。 除了大嫂何氏,其余的都是逼死原身的罪魁祸首。 江知灼不是真正的江家人,这个定国公府跟她本来没什么关系。可,不要紧。 不是她的,她抢过来,便是她的了。 江知灼垂下头去,好似不敢与众人对视的模样,细声细气道: “今日之事,我、我不记得了。” 众人皆是一滞。 “不记得?”江呈猛地起身,“什么叫不记得,你给我说清楚!” 肃王送她回来,说她有功。 可这话太含糊了。内廷是什么地方?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有着最大的权利。 人与人相交,权利与权利勾连,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肃王说的功,到底是有功,还是有祸,他不说清楚,定国公府不知该如何自处! 江呈愈发心慌:“江知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辱没家门之事,不敢说?我现在就请家法,打死你个逆女,省得你连累国公府!” 他这话一出,若是往日,江知灼早吓得哭了,什么都说出来。 现在江知灼只是轻声道:“那爹爹就打死我,明日再同肃王说个清楚。” “你……你当我不敢?” 江知灼轻挑唇角。江呈就是不敢。 果然,他大喊大叫了一阵,江知灼翻来覆去只是说自己失忆了,半天之前的事都记不清楚。 逼问也是无用,又不敢真打。 这么晚了,无处寻医。 闹得时间久了,江老太太脸上显出疲态,“罢了,先散了吧。明日再问。” 反正人进了定国公府,跑不掉。 江呈最听他娘的话,只应是。 好半天不吭声的江婠柔开口:“姐姐住哪儿?” 江呈一挥手:“该住哪儿就住哪儿。” 这等后宅琐碎小事,他不清楚,也不关心。率先走了。 江夫人却不能就走,她脸上挤出笑来,握着江知灼的双手:“今日晚了,家中不曾准备你的院子。你先住梅香院,可好?等明日后日,娘腾出手来,再给你收拾。” “娘,我的问心斋呢?” 这两处地方,江知灼都知道。 偌大一个定国公府,最好是长姐江凝霜出嫁前的揽松阁。她嫁得好,虽然人不在了,揽松阁也给她留着,无人去住。 其次才是问心斋。房舍不多,位置好,又安静。 至于梅香院,位置、朝向都不好,白日里正房晒不到太阳,夕照日头却毒得很。家中买来的戏班子都不住那儿。 特特收拾了出来,是为了磋磨她? 江知灼微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娘,今早陈嬷嬷不是去甘露寺要接我回府。知道我要回来,问心斋不曾准备吗?” 松鹤堂室内安静下来。 江婠柔声音轻柔:“二姐姐,你的院子好,是我如今住着。你喜欢,我这就搬出来。” 第32章 她若不好,谁也别想好 江知灼含笑,还没说话。 江夫人立刻揽住江婠柔肩膀轻声哄着:“胡说什么?这么晚了,岂能叫你来回搬家?累到怎么办?你二姐姐也不会那样难为你。” 说罢,看向江知灼: “你是姐姐,有了好东西,该想着妹妹,如何贪图自己享受?梅香院辱没你吗?先住下,明日娘再为你收拾旁的院子。” 江老太太熬了半夜,已是满脸疲态,她拉着脸:“你娘说的是。快去,先歇下吧。” 江婠柔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故意为难道:“姐姐……” “无妨。”江知灼浅笑,“就听娘的。” 到了梅香院,果然院子又小,又冷僻。 而且根本没收拾过,床榻卧具都是最单薄的,上面还落着一层灰。 江夫人浑似没看见一样,“知知,你看,梅香院也不错,不比问心斋差。又离娘的院子近,你往后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来找娘说。” “是,娘。” 见她乖顺,江夫人的气顺了些,一挥手,叫人进来: “这是你从前的丫鬟,清澜。如今你回来了,不好再叫她伺候你三妹妹,就还给你。” 清澜原是江知灼四个大丫鬟中的一个,跟月牙一样。 不过一早就去了江婠柔身边伺候。如今再见到江知灼,面上全无喜意,只是敷衍着半蹲行礼,“二小姐,奴婢服侍你洗漱、歇息。” 江夫人看着满意,去了。 国公府诸院灯光熄灭,只剩下江知灼的梅香院,还燃着一盏孤灯。 清澜送江夫人出去,再回来,脸上连勉强装出来的恭谨都没了。 “二小姐,你回来得晚,再不睡下,恐怕惊扰到旁人。洗洗睡吧。” 她口中说着服侍,不过顺手一指铜盆架,“水奴婢已经打好了。黑灯瞎火奴婢看不清,请二小姐自行梳洗睡下。” 说着,也不管江知灼回答,拧身去了外间。 听声音淅淅索索,竟是不管江知灼,自顾自睡了。 梅香院那盏孤灯,摇摇晃晃,终是灭了。 黑暗中,江知灼挑唇微笑。 刁奴,陋室。江家还想着磋磨她。 既然她不好,那他们也一个都别想好。 片刻后,江老夫人刚闭上眼睛,渐入梦乡。 突地。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钻入耳中,把老太太吓得从榻上直接坐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见鬼了不曾?快差人去看看!” 江老太太心脏砰砰直跳,捶着床。 另一边,江呈和江夫人也被吓了一跳。 江呈不怕,只是被扰了清梦,烦躁得不行。推搡江夫人:“声音是从梅香院方向来的,快去看看怎回事!若有人敢作妖,打死她你再回来!” 江夫人被惊醒,心口乱跳,脸色有些发白:“国公爷,那处太偏了。妾身……害怕。” “没用的东西!多叫几个下人同去。” “下人没用。”江夫人轻捶着心口,“不若国公也陪妾身去看看。国公爷福分大,阳气重,镇得住。” 一番折腾,江呈没了睡意,“罢了罢了,我就与你同去看看。看什么东西敢在我国公府作妖!” 梅香院里。 清澜白着脸刚迎出来,就吃了一记耳光:“好贱婢,鬼叫什么!” “奴婢没有……是二小姐。” 果然是江知灼! 江呈满脸怒意,“江知灼,你浑闹什么?” 江知灼柔弱的身子缩在床榻深处,“爹,娘,我害怕。” “怕什么?” 江呈打量四周,拧着眉。这地方是冷僻了些,伺候的人也少。 可江知灼也不该闹! 他开口,刚要训斥。 江知灼软软道:“梅香院太冷,女儿一闭眼,只觉眼前总有人影在晃。女儿害怕。若爹娘一定要女儿住梅香院,女儿不若还是回甘露寺去吧。” 回甘露寺? 江呈太阳穴一阵乱跳,头疼。 肃王明明白白说了,不许再把江知灼送回甘露寺。可住得不好,她又要闹。 江呈满心不耐,“罢了。既想回问心斋住,就去吧。只是晚上不许再闹!不然,我不饶你。” 江夫人一听就急了,“国公爷,莫不是要让柔儿搬出去?” “搬什么搬?问心斋院落那么多间房,又有倒座,住不下一个江知灼?” 他甩下一句话就走了,回去睡觉,留下江夫人收拾残局。 国公爷发了话,就是一锤定音。 江夫人和江婠柔再不愿意,也只得接了江知灼进问心斋。 江夫人本意是让她住偏房,离她的柔儿远一些,两不干扰。省得江知灼欺负柔儿。 可江婠柔见了,却一把拉住江知灼手腕,咬牙笑道:“姐姐既然来了,就和妹妹住一间房,我们姊妹两个亲亲热热的说话,不好吗?” 江夫人皱眉:“你是千金小姐,如何能和她睡一张床?挤了你怎么办?” 江婠柔的拔步床大得很,四个丫鬟并排睡下都不嫌挤。 却怕江知灼挤了江婠柔。 江婠柔浅笑:“娘,您糊涂了,姐姐睡脚踏,如何能挤到柔儿呢?” 脚踏是值夜丫鬟睡的地方。 江夫人眼中的犹豫一闪即逝。 今日是肃王送江知灼回来,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像一根刺,扎在江夫人心里。 若没有什么还好。 可若真有什么…… 江夫人本就打算让江知灼给江婠柔铺路。若江知灼真做得到,能撬动肃王的心,让男人不像现在,不满心满眼全是死了的江娘霜。 她打算让江知灼为江婠柔试婚。 一个美貌的试婚丫鬟,能做江婠柔的陪嫁。江婠柔不开口,她就连通房的名分都没有。很是好拿捏。 不若,就从现在训起。 想着,江夫人携了江知灼的手,温柔道: “知知,你妹妹在外面吃了十几年的苦,如今虽然回来了,夜间也常常害怕,睡不安稳。就和你一样,你就算是陪她,睡在脚踏上,可好?你们是姊妹,你照顾她,定然比旁的丫鬟更尽心。” 她这番话,说出来就说服了自己。 江家养江知灼十几年,让她给江婠柔做丫鬟怎么了?那是她欠江家的。 跟江知灼过来的清澜,更是将手中琉璃碗塞进江知灼手里: “二小姐,三小姐每晚要吃了燕窝才睡。今日就让你服侍三小姐吃,尽尽心。” 一屋子的人都笑盈盈地看着江知灼。 好像这就是她该做的。 江知灼接过来,笑了笑。 一松手。 “咔嚓” 琉璃碗掉落在地,摔成两半。 “呀!”江婠柔惊叫,“姐姐,你纵不愿意,也不能这么糟蹋东西!” 她扑进江夫人怀里,“娘,柔儿不敢让姐姐伺候,还是让丫鬟来吧。丫鬟犯了错,可打可骂着教,可姐姐这样,柔儿害怕!” 明白江婠柔的意思,江夫人也沉了脸: “知知,你太不懂事了!娘看你是心大了。梅香院住不得,问心斋也住不得!娘看,国公府是容不下你了!” 江知灼面上笑容淡了,“娘说的是,只怕,是容不下。” “你……” 江夫人诧异,面上变色。这江知灼素日最是胆小,又极依恋她这个娘。怎敢如此忤逆? 莫不是…… 背后有肃王给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