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不问梧桐》
7. 秋雨 镜子里的人脸红得不像自己。
尹迦丞进屋,还没喝口水,就被钟婧推着进了她房间,生怕钟雅茹问一句什么他就露了馅。
身后传来母亲大人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像在许多上一辈的眼里,夫妻之间挤眉弄眼是暗送秋波,两个人肢体接触那就叫如胶似漆,可现在的年轻人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就好比此刻。
钟婧朝尹迦丞挤眉弄眼是因为心虚,而她双手摊开推在他背上推他进房间则是有事情要和他交代。
实际上至多就是她把尹迦丞当成兄弟处了,还是看在他那颗大钻戒和工资卡的份上。
落在钟雅茹眼里却是女儿女婿新婚甜蜜,一刻也离不得。
钟婧拉尹迦丞进房间,茉莉花香的房间里被突然侵入的消毒水味鞭打,钟婧“阿嚏”一声,揉鼻子,“尹迦丞……”
尹迦丞也敏锐察觉到她房间里的味道,人直直站在门口不敢更进一步闯入。
心里想的却是:果然是在长辈面前演戏,才能叫那么肉麻的称呼,现在两个人关起门来,就是直呼他的名字。
钟婧脸不红心不跳向他道歉:“I’msosorry,我没看到你发的消息,也忘了今天要去你那里住。”
“所以打车回来差点穿帮了是吗?”
“嗯……”她点头,讹他:“我妈还以为我们吵架你欺负我,你一会儿出去打算怎么和她解释?”
尹迦丞眉头立刻拧起,“我冤枉。”
钟婧狮子大开口:“主卧让给我住,你先住几天次卧,等我们先适应一下同居生活,再同房,你答应我这个要求,我就帮你在我妈面前说好话。”
尹迦丞愰神,那会儿她在电话里甜甜地叫他“宝贝”的时候,可不像刚吵过架被他欺负的样子。
尹迦丞靠在奶白色的门上,手无所适从地放进口袋里,摸到下午护士吴珊硬塞给他的那颗薄荷糖,抓在手里捏了捏,琢磨她说的“同房”,究竟是个状态副词还是动词。
“行不行?”钟婧催促,看他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还在考虑。
尹迦丞实话实说:“我怕穿帮,上回和陆听南一起买了许多女孩子用的东西摆在家里,你一会儿随我进屋的时候别冤枉我家里有女人。”
钟婧完全找不到他话里的重点,“你去买这些东西,为什么找陆医生一起,他不也是男的吗?”
“他是男人,但他已婚。”
钟婧若有所思,“那你们三个人一起去买的?”
“没有,就我和他。”
“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
钟婧解释:“两个人逛超市生活用品区,这种事情太暧昧了。”
尹迦丞更懵了,“可我们是两个男性。”
“那就更加暧昧了呀。”
“……”
尹迦丞突然好奇钟婧脑子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但这个话题不宜再深入探讨,他赶紧投降,接回前面的话题:“次卧当初装修的时候做的就是儿童房,有点小,我是可以住,但我妈知道家里的密码,时不时空了会过来打扫,我怕会穿帮。”
“你如果不介意,我这几天先睡飘窗,飘窗上铺好床垫,早上起床我会把被子叠好,这样我妈不会怀疑什么。”
钟婧眼珠子一转,“成交!”
悄悄话说了半天,出门时钟雅茹女士已经洗完澡出来了,钟婧这才想起来给尹迦丞介绍他们家的新成员:“我妈给我领养了个妹妹回来,叫花生,下回再回来你记得提醒我给妹妹买些好吃的。”
尹迦丞弯腰去和花生打招呼,忽然凑到它耳边和它说话。
钟雅茹催他们:“不是还没吃晚饭呢嘛,早点回去,婧婧你胃不好,少吃点垃圾外卖,小尹你平时看着点她,别一味惯着她。”
尹迦丞点头,接收到钟婧一个冷冷的威胁眼神。
-
尹迦丞的这套房子,刚好在华山医院和精神卫生中心中间,地理位置极好,钟婧上回来还是订婚宴后带娘家人来看新房环境,末了是尹迦丞依次送的她们回去,她的那辆甲壳虫因此一直停在地下车库里积灰。
下了车,钟婧远远地看见自己那辆小代步车,问尹迦丞:“你这边早高峰会不会堵车呀,你说我要不要换辆小电驴代步,开车怕堵在路上不说,我倒车入库技术还差,动不动就刮了蹭了,耽误上班时间。”
说完不等人回答,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尹迦丞的衣摆,楚楚可怜看着他。
尹迦丞表情淡淡,手里还推着钟婧的黄色行李箱,猜测:“饿了?”
钟婧点头,但她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事儿,“尹迦丞,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尹迦丞预感她这个忙不会太容易帮,皱了皱眉,洗耳恭听。
钟婧说:“我早上赖床,上班很容易迟到的,可是我要做一个绝不迟到的好医生,所以……从下周开始,你可以接替我妈人工叫我起床吗?”
表情真挚,言语恳切,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起床困难。
尹迦丞不解:“闹钟,不是更准时可靠吗?”
钟婧摇头:“闹钟容易摔坏,手机也是,而且……摔不起。”
尹迦丞立即露出惊吓之色,舔了舔唇,问她:“那我叫你起床,你会不会也动手?”
“那哪能啊,家暴的事咱不做。”钟婧捏捏他手,撒娇:“好不好嘛。”
尹迦丞投降,“好。”
然后拉了她的手往楼梯间走,提醒她:“门锁是密码锁,密码是160819,楼下单元门要刷脸,你明天不上班,记得拿着结婚证去物业录一下人脸。”
“160819?”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电梯里,钟婧对这个数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冷不丁问了一句:“有什么含义吗?”
“2016年8月19日,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在北城召开,这一天因此成为中国的医师节。”
“……”好吧,算你热爱工作,你是名副其实的劳模!
房子一如既往的简洁,钟婧进门环视一圈,与订婚当日几乎没有区别,只门上、墙上、窗户上贴满了“囍”字,桌布和沙发上的小毯子换成了喜气的红色,想必都是婆婆孙慧芹的杰作。
进门前外卖已经放在了家门口,钟婧拿进来拆开放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完先去洗澡,留下尹迦丞独自善后。
尹迦丞停下吃饭的动作,去卧室给她拿过来孙慧芹给她买的“真丝睡衣”,递给她,“前几天我妈打视频过来,我几次都借口说你工作忙先睡了,长此以往怕是她也怀疑,一会儿等你洗完澡,我们一起和爸妈视个频,应付一下我妈的唠叨。”
钟婧十分配合,也想洗刷订婚宴上给尹迦丞夹那只螃蟹时给婆婆孙慧芹留下的糟糕印象。
于是钟婧洗澡时都在酝酿,一会儿该如何没有表演痕迹地彰显对尹迦丞的体贴和关爱,让婆婆对她印象改观。
毕竟……订婚那天她还收了那么厚的一个红包呢。
总觉得有些惭愧。
尹迦丞的房子面积不小,一层两户,坐拥朝南的大阳台和朝东的一整面整面落地窗,白天时采光极好。
客厅极大,简约的北欧风软装,中式西式厨房分开,占了大部分面积。
因此,主卧以外,另外两个房间面积都不算大,一个做了二合一的衣帽间和书房,另一个做儿童房。
儿童房面积最小,定做的上下铺双床,让尹迦丞宿在那里的确有些委屈他。
不过,让他睡飘窗似乎也很残忍。
可是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她去睡飘窗吧?
只能一会儿给他床垫垫的厚实一些,让他将就将就了。
如此一想,就觉得尹迦丞这个人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不禁嘴角扬起,去看尹迦丞给她买的洗发水、沐浴露这些,清一色的茉莉花香味,钟婧翻遍整个卫生间,就连卸妆水、卸妆膏他都有买,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功课,还是陆医生阅人无数对女人观察细致。
钟婧洗完澡出来时,尹迦丞从卧室拿了换下来的旧的四件套出来,扔进卫生间外的脏衣篓里,说:“这两天天气不好,等天晴了我会洗的,你不用管。”
钟婧点点头,探头去看床上另一套也是红色的床品,赞叹:“咱们两个妈的审美真是出奇得一致哦。”
尹迦丞回来以后换上一套休闲的家居服,此时此刻不知道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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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找来一件相似的睡袍递给钟婧,语重心长道:“洗完澡是暖和,但你穿这么少容易感冒,把这个穿上。”
然后视线下移,薄薄一层的丝质睡裙,只微微露出胸口白皙娇嫩的皮肤,放在现代人的审美标准里并不算暴露。
但腰身让系带系上,勾勒出钟婧纤细的腰肢和一双长腿,露出一小截她白嫩如霜的脚踝。
喉结滚动,尹迦丞没由来地口干舌燥,转身去沙发上给孙慧芹拨过去视频电话,转移注意力。
钟婧看向沙发那边犹豫片刻,穿上毛茸茸的家居服。
从前老房子里客厅只有麻将机没有电视机,钟婧看电视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ipad看,总是十分羡慕傅芮乔客厅里的那个巨幕投影。
如今她结婚了有了自己的房子,农民翻身当家做主,可以称霸客厅的大电视了,她以后要在客厅的沙发上安家落户。
薯片、瓜子通通都要安排上!
明天白天她去物业录完脸就要去超市采购一波!
正想着,听到视频那边孙慧芹提到她的名字,钟婧一分钟入戏,甜甜的笑容立刻换到脸上,跳跃着走过去坐到沙发上,身子一歪直接倒进尹迦丞怀里。
钟婧自告奋勇从僵住的男人手里拿过来手机,去回答孙慧芹关心的问题。
“还行,这两天医院不算忙。”
“嗯,都有按时吃饭的。”
“好呀,哪天他下班早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谢谢妈,你和爸在家也多注意保暖哦。”
“……”
声音甜糯,像极了他们刚才吃的那道蜜汁糯米藕。
钟婧大大咧咧地靠在他怀里,双腿盘起来毫无防备,膝盖微微擦在他腿侧。
尹迦丞挪了挪腿,她却跟着微微挪动了下屁股,正正好就贴着他腿坐着,亦步亦趋。
尹迦丞深呼吸一口,掀开一旁红色的毛毯给她盖上没穿袜子的脚,又往后挪了半寸,垂眸就看见她蓬松的发顶。
钟婧刚洗完头发吹干,浑身散发着一种甜腻的花香,是他给她挑的洗发水此时在挑逗他。
他越是想要忽视,那香气便越发浓郁,一个劲儿地往脑袋里钻。
尹迦丞熟知这香气传导至大脑的途径,它先是通过鼻腔刺激嗅觉神经,引起大脑边缘系统的反应。
大脑边缘系统的主要构造包括杏仁核、下丘脑、脑下垂体、海马体等,分别负责处理情绪、记忆、行为、学习以及思想,同时也控制身体对刺激物产生的各种反应。
芳香分子到达下丘脑和脑垂体,这里是神经内分泌功能系统,可以分泌多种人体功能激素,例如生长激素、促肾上腺皮质激素等。
尹迦丞窘迫地意识到,她这个姿势靠在他怀里,那股萦绕在他周围的清香,就导致他的大脑瞬间分泌出这种要命的促肾上腺皮质激素。
使他坐立难安。
而比这更要命的是,这通视频电话结束之后,钟婧靠在沙发上看剧,尹迦丞去洗澡。
他忘了提醒她洗完澡要开换气模式,整个浴室都弥漫着她身上的那股香。
香味比刚才的更浓更甜腻,空间也更密闭。
从前和父母一起住时,尹迦丞的卧室有单独的卫生间,搬出来自己住以后,家里也从未有过异性,浴室里摆放最简单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皂香味,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切实体会到“生物入侵”所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况且,这个入侵的生物还是钟婧。
尹迦丞试图转移注意力,看向镜子里。
镜子里的人脸红得不像是自己。
脖子也红。
再低头,洗手台水池边放着她洗完大概是忘了拿出去晾晒的内裤和袜子。
他的视线仅一晃而过,便被这条黑色绸缎蕾丝布料蒙住了眼睛。
浴室里热气弥漫,尹迦丞这个澡洗了快一个小时。
……
钟婧哐哐哐敲门,叫他:“冬天洗澡别太久,我妈说这样人容易脱水晕倒,尹迦丞,你听得见吗?”
浴室内男人愣住,伸手去调节水温换成半凉的水开始冲泡沫,长舒一口气,回她:“马上。”
8. 秋雨
钟婧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尽管这人是她已经结了婚的老公,可他们这段关系的发展太过迅速,她实在难以如此快速地适应。
于是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之后,还是能听到胸膛里那颗心脏扑通扑通紧张地跳动。
她睡不着。
飘窗是大理石质地,上面原本就有一片五厘米厚度的床垫,钟婧说自己冬天皮肤干,没有开空调的习惯,也怕他夜里冷,所以给他又垫了一床厚被子在下面。
盖的也是很暖和的羽绒被。
如此一来,正常男人冷是绝对不会冷的。
飘窗狭窄,宽度大概只有医院里值班室的那种小床的三分之二。
尹迦丞辗转反侧,传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钟婧张了张嘴,犹豫,但还是拗不过内心的愧疚,开口问他:“是不是飘窗太硬了,睡得难受?”
“没有。”尹迦丞淡淡地回应,实际上是在复盘白天田教授做的那台手术。
跟着田教授一起做的手术那么多,尹迦丞每一次却又能新学到很多东西,比如今天,田教授几乎完美地操刀,完成了难度系数那么高的经鼻蝶入路颅咽管瘤手术,实在没法不让他佩服。
那名年仅九岁的患者,他们在开病情研讨会的时候,一众主治医生包括尹迦丞在内,都预感这台手术的成功率很可能只有10%左右。
可是田教授却全程镇定自若,将这10%照进现实。
也难怪有那么多外地的患者和家属慕名而来。
而尹迦丞师从田硕教授这么多年,外界都传他是最有希望传承他医术和医德的学生,人人对他寄予厚望,他其实也倍感压力。
同样是田教授带的八年制学生,左修文师兄虽年纪轻轻就评上了副主任医师,可背地里使的什么劲儿,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私底下议论声常有,尹迦丞也听见过几次护士们讨论。
可尹迦丞知道,左修文身上也有许多值得他学习的东西。
毕竟……他曾经让钟婧另眼相待。
他也知道,钟婧看中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这样的职称。
他想要在行医的这条路上走远,不是为了成为谁或者超越谁,他只是为了靠自己这一双手,去挽救多一个类似岁岁那样的生命。
人情世故这一块,尹迦丞并不擅长,但他相信只要致力于临床,多学习多分析病例,他升副主任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医院里评职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都说学医是一条不归路,“活到老学到老”是一名医生一生的写照,很多人以为医生的职称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但对于尹迦丞而言,还其实更看重的是一个副主任医师在和家属沟通手术细节时侯的说服力,他希望将来有一天,他尹迦丞的名字,也可以成为患者家属心里的定心丸。
就像田教授一样。
尹迦丞一直说,田教授是他学医这条路上的标杆。
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最初想要走学医这条路,除了岁岁,还有一个人对他影响很大。
那便是此时此刻,开口和他说话的人。
钟婧始终能感觉到尹迦丞没有睡着,尽管他在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持续翻身了。
钟婧想起上学时那些睡不着的晚上,宿舍里总是会夜聊起各自的情感问题,而她每每总是作为一个听众,插不上话。
好像和其他人相比,她的青春真的无聊透顶,没有逃课去网吧的晚上,也没有和父母争吵离家出走的经历,就连喜欢哪一个人的春心萌动……也未曾有过。
所以那时候她总是自愿做傅芮乔的垃圾桶,听她夸赞哪个哪个高个子的男同学给她写了情书,听她抱怨她喜欢的男生在篮球场上喝了别的女孩子送的水,听她每一次短暂的恋爱经历,然后和她一起唾弃诅咒那些不值得的男人。
钟婧突然很好奇,开口问尹迦丞:“既然都睡不着,聊聊天?”
对方果然如她所料还醒着,应了一声,等她开启话题。
钟婧开门见山,提出疑虑:“我舅母和我说,你前三十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真的假的?”
尹迦丞侧过身来面对钟婧,窗帘遮光性很好,屋里黑漆漆一片,他看向她的眼神复杂但却隐蔽,如同此夜。
他说:“嗯。”
继而又问她:“你不也是一样,为什么不谈?”
钟婧大大方方,“我爸出轨这事儿,在我妈的描述里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我好像不太能轻易喜欢上谁。”
钟婧这样的回答尹迦丞是不信的,原因无他,大二那年冬天,尹迦丞曾在操场上亲眼目睹过钟婧向左修文表白的场景。
虽然,那天是以失败告终。
时隔十二年,尹迦丞对那天的印象依旧很深,沪城降温,尹迦丞和室友一起去操场夜跑,走到转角处,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人。
钟婧耷拉着脑袋,环视一圈精心布置的告白蜡烛,瞪着左修文的那双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星子,大声唾骂的那两句话堪称经典,那还是尹迦丞第一次见哪个表白被拒的人如此跋扈。
“你以为你是多么稀缺的男人吗,左修文!你这种在本小姐眼里就是菜市场五点钟的小青菜,五毛钱一大把,没人买你就等着枯黄烂掉吧你!”
钟婧嗓门大起来的时候就连尹迦丞听了都害怕。
可左修文却充耳不闻,自顾自抱着本书越走越远,也不知眼瞎成那副样子是怎么独自回的宿舍。
很久以后,尹迦丞和左修文在田硕教授的实验室里狭路相逢,左修文介绍自己时满脸的自信,尹迦丞对他的印象却还始终停留在当初——“那个眼瞎的师兄”。
出于性格原因,除了大学同宿舍那个社牛的陆听南,尹迦丞还真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朋友,所以和左修文之间虽然相处的机会不少,但也仅仅只是点头之交。
不过虽然左修文的眼睛不太好,但后来接触多了尹迦丞不得不承认,钟婧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
人中龙凤般的人物,虽然钟婧口口声声骂人家是下市的小青菜,可现实中却十分畅销。
后来尹迦丞曾目睹过左修文的几任女友,个个貌美妖娆,据说家里也都殷实,而他后来明媒正娶回家的老婆,听说是沪大副校长聂文忠的千金。
但愿钟婧能够放下这一段往事,明白爱情这件事情其实与身份地位无关。
左修文不喜欢钟婧是他不识货。
有的是人争前恐后喜欢。
钟婧不是不知道尹迦丞话少,可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说说真心话,往后工作忙碌起来未必有今天这样好的机会,她是e人她不和他见外,有些话大大方方说在前面,省的日后动不动就要吵架。
钟婧穷追不舍问他:“那没有前女友,总有过喜欢的人吧?”
尹迦丞不作声,不说“有”也不说“没有”,黑暗中他的目光是无人察觉的烫,艰难地挤出来那一个“嗯”字。
“那你们……拉过手吗?接过吻吗?”钟婧整一个好奇宝宝,自己没试过的事儿,总是格外有兴趣。
她从前也时常这样去八卦傅芮乔。
然而尹迦丞并不是傅芮乔,他含糊其辞:“我们只是每天打电话,没有做那些不合年龄的事情。”
钟婧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只手撑起脑袋,笑说:“原来是网恋呀,那时候的确是流行网恋,哈哈哈,现在网恋不行了,容易被诈骗。”
“……”那你早被抓进去了。
喉咙干涩,尹迦丞干脆掀了被子坐起来,开了墙上的壁灯,去厨房倒水喝。
走到门口,他问钟婧要不要喝水,钟婧摇头:“晚上喝水容易水肿,你也少喝一点吧。”
但他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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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杯水,他把水搁在床头,“你说的话多,容易渴,喝一两口总不会水肿的。”
说着去给她掖了掖被子。
钟婧莫名不太高兴,捉住尹迦丞的手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白月光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作得莫名其妙。
明明先前两个人交流都还是和和气气的。
尹迦丞踌躇之间,钟婧已经甩了脸子,命令的语气呵他:“尹迦丞,我现在是你老婆,法律要求你必须得先救我,你要是胆敢黑着心肠不管我的死活,我妈和乔乔绝对剁了你!”
“……”某人吓到不敢说话。
哪里知道他出去倒水的这一分钟里,钟婧从哪儿又受了刺激。
-
钟婧醒来时飘窗早已收拾成最初的模样,她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然后套上睡袍去开客厅的空调。
难得睡到自然醒,钟婧洗漱完去厨房找吃的,冰箱在中厨和西厨中间,门上贴着尹迦丞给她留的字条——“电饭煲里有粥,记得去物业录脸。”
钟婧咕噜噜干完一碗粥,又躺到沙发上开始去追剧,盘算着一个小时以后胃里的粥消化殆尽,她再出门去采购和去物业录脸。
在这之前,她还可以先看一集韩剧并在电商平台下单几件商品。
钟婧不喜欢尹迦丞和陆听南一起给她挑的那双卡通拖鞋,幼稚、难看,还不防滑。想来门口超市里也不会有多么精致的款式,钟婧干脆点开某多去淘,最后在两个款式里左右为难,保存了图片发给傅芮乔让她给意见。
傅芮乔自那天被她亲爱的爹地欺骗之后,心情一直不佳,相亲局也只是应付应付双方都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兴趣,钟婧问过她一次这婚她还想不想结,她答得坦诚:“结不结都行,反正现在婚姻里受益的也只有男人,我有钱有闲,才不像你一样恨嫁。”
钟婧听觉敏锐,察觉到她身边有人,不出所料是左修文。
休假的最后几天,傅芮乔毫无疑问是和左修文腻在一起的。
钟婧恨铁不成钢,她对左修文这个人的意见从大二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这十多年以来傅芮乔和左修文三分三合,甚至中间左修文还有过一段长达三年的事实婚姻,虽没有孩子,可这种事情搁谁身上不膈应?
怎么她傅芮乔就昏了头上赶着要去接这个盘呢?
罢了,是她钟婧感情方面小白,不理解大小姐口中所谓的“白月光”的杀伤力,不理解不支持不评价!
反正都是成年人了,也该自己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傅芮乔回消息很快,做选择也丝毫不纠结,给出选择这双黑色夹拖的三个理由:简约、显白、贵。
同样一个东西,在纠结到底买哪个的时候,傅芮乔优先选择贵的。
钟婧随手滑过去和傅芮乔的聊天记录,看到昨晚她发来的那句:【最新消息,你老公以前暗恋过咱们班叶慧贞,证据确凿!】
叶慧贞。
钟婧压根不记得他们班还有这号人物。
钟婧没有理这个婚后才来打预防针的女人,也并不觉得那么多年前的暗恋有什么分量,但不知为何,等尹迦丞从厨房端着水杯进房间的时候,她脱口而出问的就是那样一道送命题。
呵,好奇心使人生闷气。
钟婧发誓,以后她再也不去问尹迦丞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反正米已成粥,他现在是有妇之夫,什么白月光黑月光的,早已经是过往云烟!
钟婧放下手机,余光扫见卫生间门口那双黑色的普通男士拖鞋,不禁怀疑起她那双粉拖鞋是陆听南的眼光,听尹迦丞提过一嘴陆医生的太太年纪小他五岁,大概也许可能会喜欢这种款式。
嗯,钟婧下单那双黑色的夹拖,并不是故意想要和尹迦丞的凑成一双。
单纯因为不想要家里颜色太跳罢了。
9. 秋雨
休假的最后一天,钟婧是被姨妈痛醒的。
从卧室回到厕所的短短距离,她已然寸步难行。
醒来时飘窗上已经不见人影,钟婧给尹迦丞拨过去电话,对方接的时候气喘吁吁,应当是在晨跑。
钟婧有气无力,求救:“回来的时候,可以在门口帮我买两包卫生巾回来吗?”
尹迦丞秒懂,问她:“你现在在卫生间里?”
“嗯。”
“左手边最下面的抽屉里,你找找。”
钟婧照做,打开抽屉,引入眼帘的是各种牌子的卫生巾,钟婧忍者小腹的疼痛去找她习惯用的牌子,然后意外发现他把买来的卫生巾按照日用和夜用分别摆放成了两排。
对于这种东西,钟婧当然不全看颜值,长度合适,她从来不计较牌子。
终于解了燃眉之急,钟婧躺回被窝里时已经没有丝毫热气,她赤着双脚,虽然拖鞋是毛绒绒的,可依旧能感觉到凉意从足底升腾而起。
钟婧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脑袋嗡嗡的,直到尹迦丞跑完步回来,她还依旧保持着这姿势,只是缩得更紧。
尹迦丞跑步回来时通常先去快速洗个澡,然后吃些简单的早餐,譬如土司加煎蛋、或者喝碗粥,偶尔会做些减脂的三明治、燕麦碗。
同居三日,他已经发现她不喜欢吃干巴巴的土司,于是开始煮粥。
今天煮的是小米南瓜粥,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他临出门前留了便签在冰箱上,没敢进卧室打扰她睡觉。
钟婧的起床气不是一般严重,前两天尹迦丞已经开了眼界。
那晚他睡得很浅,迷迷糊糊的一夜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睡着过,意识不算清醒,但却总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声。
而比这更清晰可闻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冬天的风总是走得很急,光听着就让人觉得冷。
可尹迦丞却不觉得冷,身下的垫被绵软,身上的被子也厚。
不远处女孩睡得安稳,也是让他感到暖的其中一个理由。
早晨起来时,尹迦丞蹑手蹑脚地出去洗漱,给她扯被子的时候见她眉头拧着,以为她是已经醒了,问她早上有什么什么特别想吃的,结果毫无预兆地,被一个枕头砸过来。
“不吃!”大清早的,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尹迦丞立刻识趣地把枕头放回去,去收拾飘窗上的痕迹。
他怀疑如果他再多说一句废话,某人就会坐起来拿枕头捂死自己。
如此一想,便觉得日后叫她起床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
钟婧迷迷糊糊间听到卧室门开的声音,她还是蜷缩在被子里,只是人已经从最初的床头位置爬到床尾,被子被她卷的只在床的一侧,另一侧床单皱皱巴巴,有她翻来覆去踢过的痕迹。
尹迦丞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午休时间回来取一本陆校长的专著,下午田教授在沪大医学院有一个专题讲座,他随行去旁听,同行的还有陆听南。
从手术室回办公室的路上刚好与心外科的左修文碰上,尹迦丞本意只是打个招呼,却没想到被拖着说了几句话。
尹迦丞没有休婚假,结婚的消息于是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平时手术繁多他几乎也不把婚戒戴在手上,可左修文却很清楚他已婚的事实,问他:“新婚生活怎么样?有何感悟?”
毫无疑问,这消息他必然是从钟婧那里听来的。
遂又想起相亲的那天,萧瑟的马路边上,她向自己打听左修文这个人。
尹迦丞淡淡一笑:“师兄结婚时间也不算久,不如你先分享分享经验?”
左修文眼里未有半分不自在,悠悠然道:“我一个失败者,有什么经验好分享的?”
听得尹迦丞一愣。
“我离婚了,”左修文直言不讳:“当年结婚结的仓促,相处下来才发现彼此之间的不合适,还好现在社会开放,离婚也不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左修文不隐瞒,原因是知道尹迦丞和钟婧如今的夫妻关系,而钟婧又是傅芮乔最好的朋友。
可话落到尹迦丞耳朵里,就突然间变了味儿。
离个婚还要大张旗鼓来通知他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左修文拍拍他肩膀,提醒他:“下午的讲座聂校长也会去旁听,他上回给你的那本专著,你有不懂的地方刚好可以在讲座结束以后问他。”
尹迦丞这才想起来这档子事儿,回家去取书。
结果入目便是家里冷冷清清的景象。
尹迦丞出门前拉开了客厅巨大的窗帘,此时正午阳光暖暖照进来,虽然冷意还是在的,但外边多了几分明媚。
他进屋时开了客厅的空调,预备叫钟婧起床,明天她就要恢复正常上班时间,得让她提前倒倒时差。
屋子里静得出奇。
尹迦丞推开房间门,连预想当中可能会有的短视频或者电视剧的声音都没有,只几秒钟,他就发现这张床变得不太对劲,而钟婧裹在被子里,支支吾吾嘟囔了一句什么。
尹迦丞走过去靠近一点,才听到她说的那个“水”字。
床头桌上的水还剩一半,可热水经过了一夜早已凉透,尹迦丞转身出去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拿进来递给她的时候才觉察出她的异样。
不是张牙舞爪的睡姿。
是她人不太舒服。
尹迦丞第一反应是去探她额头的温度,不热反而尤其的凉,他刚去厨房倒水的功夫顺便看了眼电饭煲里的粥,因为保温的时间太久,水分蒸发已经变得格外的稠,于是他又倒进去些水继续煮。
一番动作下来,寒意全无。
钟婧半坐起开喝空了一整杯水,才好像活过来一些,有气无力问他:“这个点你怎么回来了,不用上班?”
尹迦丞进门时喷了酒精消毒,酒精味凑近,钟婧忙不迭打了个喷嚏。
他不好穿着室外的裤子坐到床上,于是隔着床沿几厘米的距离站着,说:“回来拿本文献,今天没有门诊和手术,下午要去沪大听一个讲座,想拉你起床先吃个饭的。”
“起不了床。”她闷闷的,连话都没力气说。
大脑中神经元互相交换信息,尹迦丞想起晨跑时她给他打的那通电话,猜想很快得到验证。
“肚子痛?”
钟婧点头。
卧室里窗帘拉着,不影响亮度但却毫无暖意,尹迦丞问她:“疼得很厉害吗?”
钟婧毫不夸张,“快疼死了。”
尹迦丞不是不知道女人在生理期可能会有不同程度的腹痛,上学的时候体育课上,因为生理期痛请假留在教室里的女生一直不少。
尹迦丞记得,从前钟婧就有这个毛病。
他记得她那时候会吃止痛药。
他看了眼时间,离讲座开始时间还早,他有足够的的时间去给她买药,问她:“止痛药有副作用,但见效快,你要吃吗?”
钟婧摇头:“胃不行了,吃了要吐出来,我忍一忍,明天就不会这么疼了。”
尹迦丞莫名有些手足无措,听见她说胃不好,又想起来厨房里半分未动的粥,故而又问她:“饿不饿?”
钟婧点头,委屈道:“白天比夜里还冷,我翻了抽屉也没找到空调遥控器。”
从前遥控器都是放在床头的,现下一眼看过去没有找见。
冬天空调启动也慢,尹迦丞掀开被子,手触上她冰冷的脚背,没再犹豫,抱起人去客厅。
钟婧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任何血色,身体突然间腾空失重,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尹迦丞一只手掌住她的腿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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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只手从背后穿至腋下,将人稳稳抱起。
他浑身散发着暖意,这样抱着她时,隐约可见她领口下的生动。
尹迦丞扭过脸去。
像雪地里落一瓣浅色樱花。
他想拾起。
将人放到沙发上躺着,尹迦丞又转身进卧室帮她把被子拿过来盖上。
客厅里已经十分暖和,钟婧没有继续躺着,半卧在沙发上抱着枕头,看见尹迦丞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粥。
他没说话,只是把粥搁在茶几上,转身穿了外套出门去。
钟婧看了看还在冒热气的粥,没有立即去动碗里的勺子,眼睛能睁得开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疼痛感明显减少了些。
兴许是那杯热水的功劳。
门被关上,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来去匆匆,钟婧后知后觉想起刚才他那短暂几秒抱她的动作,自然熟练得仿佛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抱她。
而她,还是第一次让人这样抱。
-
尹迦丞再回来时拎着一袋东西,还是那套操作,先换鞋、脱外套、喷酒精消毒,然后朝她看过来,“粥喝了没?”
钟婧不知何时开了客厅的电视机,恢复些精神气,问他:“还有多的吗?饿……”
尹迦丞去给她又盛了一碗粥,转身进厨房不知捣鼓些什么,过了会儿,先是出来递给钟婧一只热水袋,过一会儿又给她端了一杯红糖水过来。
钟婧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杯红糖水,因为它是一只看上去容量很大的保温杯,最重要的是,它杯盖上插着一支配套的吸管。
这种保温杯,如果不是正值冬天,钟婧下意识都要以为里面装的是冰水。
不知道尹迦丞什么脑洞,把红糖水装在这样一个杯子里,给她拿过来的时候又去收她喝过粥的小碗放回厨房。
钟婧以为杯子里是热水,抱在怀里猛吸了一口。
有被甜到。
然后抬头去看尹迦丞,他独自坐在餐桌旁也开始喝粥。
钟婧这才想起来问他:“你中午吃饭没?几点去学校?”
他也朝她看过来,见她抱着水杯又喝了一口,想起来很久之前的那天她说自己要控糖,而这红糖水无疑是含蔗糖丰富的东西,于是解释:“糖分可以补充能量,网上说生理期喝红糖水补血养气,你就喝这一天,明天再继续控糖也不碍事。”
钟婧笑,虽然痛感还是存在,这个笑也牵强得很,但她还是捏了捏被角,说:“结婚真不错。”
尹迦丞喝粥的动作不停,但转了个方向侧过来看着钟婧,好笑道:“怎么个不错法?”
钟婧说话声小,担心尹迦丞听不清晰,于是去将电视机里的爱情剧按下暂停键,“我从前每回痛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我妈就总觉得我是大惊小怪,她说她以前也痛,咬着牙也去上课工作,埋怨我娇气,别说红糖水了,她连打个电话去学校帮我请假都拒绝。”
“……”尹迦丞不敢接话,毕竟她吐槽的人是她亲妈。
孙慧芹没有痛经的毛病,所以尹迦丞对这个领域也相当陌生,并不清楚生理期的痛感会达到什么程度,但他上网搜了,严重的就连晕厥休克也不足为奇。
看钟婧那会儿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的确是有点抓心挠肝。
莫名后悔起来早上出门时没有进卧室再多看一眼。
哪怕只是倒一杯热水给她呢?总不至于给她渴成那样。
钟婧靠在沙发上的表情舒展许多,尹迦丞没接她上一句话,又听见她说:“也不能笼统地说结婚好,毕竟我妈也说,我爸在刚结婚的时候对她也体贴入微。”
他忽而放下手里的勺子,静静看她,“钟婧,你知道我不会是那种人。”
“哪种人?”
“把婚姻当儿戏的人。”
10. 秋雨
尹迦丞说他不是那种拿婚姻当儿戏的人。
钟婧更加不是。
她一直信奉,女人完全可以不结婚,但如果要结,就要做好认真负责的准备。
只是她这个“准备”,多少有点拿老公当室友处的意思。
下午姨妈痛稍有缓解,钟婧喝完一整杯的红糖水,去厨房接热水。
电饭煲里还剩半碗粥,钟婧去看空荡荡的洗碗池,尹迦丞已经洗好了碗筷。
钟婧不喜欢洗碗,她讨厌那种把双手浸泡在油污和洗洁精里的感觉,总有种快被腐蚀的错觉,初中那会儿有很长一段时间,钟雅茹女士刚开始接触麻将这项活动,兴趣浓厚到吃完晚饭就要去领居家里打麻将,钟婧接下洗碗的任务,一洗就是好几年。
女孩子谁不渴望有一双娇嫩的手,钟婧还是个手控,每每洗完碗都要厚厚给自己涂一层护手霜,然后又感念这么些年钟雅茹女士做饭洗衣不辞辛劳,她势必要发奋图强有大出息将来让她享清福。
尹迦丞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大概是个子高的人什么部位都要发育得更优越一些,他的手指都比一般人更为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也干净利落。
第一次见面时,尹迦丞穿一身黑色西装,风衣搭在湖蓝色丝绒椅套的靠背上,他双手拿最简单的刀叉,气质卓然。
钟婧忍不住去想,这样的一双手,当他拿起手术刀的时候,就连手术缝合都变得有了艺术性。
据她这几天的观察,尹迦丞是那种默默做事型选手,他下班早的那天,回来时手里拎着蔬菜,做了两份清淡的盖饭,有牛肉有蔬菜,他说:“蛋白质丰富,比外卖健康。”
有现成的饭吃,钟婧也不挑剔,默认他揽下日后做饭的活。
尹迦丞不似钟婧印象中男人的那种粗糙,相反,他活得格外精致。
衣帽间里他的衣服都是按季节和颜色深浅排序摆放,厨房里他也会在洗完碗之后把碗碟摆放整齐,家里本就没太多物件,仅有的都被他规规矩矩摆放在恰当的位置。
钟婧这几天每回起床来客厅看剧消磨时间时,客厅的茶几上总是空无一物,哪怕她前一天晚上分明摆放了不同的零食和水杯,甚至还有她擦完没有放回洗手间的那罐面霜。
等她再次走到镜子前,它一定会被尹迦丞摆放回原处。
钟婧甚至发现,他连瓶身摆放的方位都要求板板正正,logo一定要对外,盖子上不能有任何一点水渍。
大概是强迫症,可钟婧并不反感他这一点。
反而意外满足于在他身边当个废物的感觉。
可废物有时候也会觉得难为情。
譬如此时此刻,孙慧芹熟门熟路开锁进屋,一推开门,就看见钟婧躺在沙发上裹着小被子看剧。
钟婧虽恢复了些气力,可腹痛在两点多钟的时候又席卷而来,她抱着枕头强忍着看了会儿剧,重要情节是没有落下,可却没几句话能回忆得起来。
钟婧微微害臊,丑媳妇婚后见婆婆,就是这一副不贤惠的模样,继而又想起订婚宴上她给尹迦丞夹的那半只螃蟹……
“咳,咳。”钟婧轻咳一声,开口叫人:“妈。”
孙慧芹应了一声,换鞋,进门,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东西搁在餐桌上。
从中拿出来些什么放进冰箱里去。
大抵是速冻的食物,钟婧猜测。
然后坐到沙发旁边单独的那张按摩椅上,开口问她:“怎么样?现在还难受不?”
钟婧微愣,抬眼去看她,点头点得极慢。
孙慧芹开口:“我刚好和小姐妹约了晚饭在这附近,出发前给迦丞打电话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缺的,我从家里给你们带过来,他问我要一只砂锅,我觉得稀奇,就问了缘由,他说你来例假的时候痛得厉害,问了梁医生,建议中药调理,砂锅煎中药最能保证药效,刚好我们家里有好几个,给你们拿了一个过来。”
这下钟婧更加不好意思了,掀了被子打算去厨房给孙慧芹泡杯茶,人都走到厨房门口了,又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家里茶叶放在哪儿,于是只好倒了杯热水端过来。
孙慧芹原本还以为她是要去卫生间,原来是新媳妇还顾忌着客套,她笑着接过来茶杯,抿唇笑:“难怪都说女孩子是贴心的小棉袄,知道现在时间不早喝茶影响睡眠,刻意倒的白水,我们迦丞眼光就是好。”
钟婧低头,心虚地想:您也真是看得起我。
“迦丞这几天下班都不晚吧?”孙慧芹随口问道。
钟婧不知她去云南旅游的那几天他有没有晚回过,所以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说:“我平时睡得也比较晚,他稍微晚些回来也没事,我都能理解。”
孙慧芹笑得慈眉善目,“果不其然同行之间就是互相理解的,我看呐还是婧婧你们精神科好哦,不做手术下班也早,还能有点自己的时间。”
钟婧点头,“没事的,他工作忙碌一些,早点升副主任,我们也跟着沾光呀,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笑着说两句话的功夫,尹迦丞进屋。
两人一齐看向他,一致的困惑表情。
尹迦丞把车钥匙搁在玄关处,边换鞋边开口道:“讲座结束没什么事情,请了会儿假去了一趟‘和春堂’。”
说着从视觉盲区处也拎了一大袋东西进来,搁在孙慧芹那袋东西边上。
随即扫一眼那袋子里的砂锅和些红豆薏米之类的东西。
“时间不早了,妈您和阿姨们约的是几点?”他大衣脱下来挂好,挤了一泵免洗洗手液在手里,搓了搓手,朝她们看过去。
孙慧芹低头喝了口钟婧递给她的那杯水,站起身来把水杯搁到茶几上,拿起自己的包往外走,“这就过去了,约莫那两个都已经在路上了。”
尹迦丞难得回家早一次,还专门去了趟“和春堂”,孙慧芹自然知道给小两口预留二人世界。
尹迦丞身子立住,问:“要不要我开车送你过去?”
“没多远,我走一会儿就到了,天冷,走路还能热乎热乎,又能强身健体。”
尹迦丞不再推拒,和钟婧一齐开口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
待人走了,钟婧这才这个人放松下来,她看了眼孙慧芹搁在茶几上的茶杯,先问出口的问题让尹迦丞始料未及。
她问他:“咱们家的茶叶在哪里呀?刚才好尴尬,我给妈倒了杯白水。”
尹迦丞视线看向餐桌旁边的木架,“右边三四格都是,家里有绿茶和白茶,但都不多了,还有速溶咖啡,你爸妈那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茶,有的话我改天买些回来,过年家里肯定要来客人的。”
钟婧不假思索:“我舅舅喜欢喝普洱茶,我从云南回来给他带了些,不知道口感如何,你有没有认识的品质高的普洱茶,倒是可以买些回来。”
尹迦丞走到餐桌旁去收拾他拎回来的那一大袋药材,钟婧看不清晰他在弄什么,突然间意识到这回出去旅游,她给许多人都带了礼物,包括明天回去上班给周檀和主任都带了礼物,可唯独好像忘了一个人……
钟婧心虚地看着不远处的人,也许是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对方有所察觉,停下来也朝她看。
他说:“好,我回头问问陆听南。”
陆听南是尹迦丞的大学室友,也是他目前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陆听南母亲就是他口中那位梁医生,几十年的老中医了,开一家叫“和春堂”的中医馆,尹迦丞刚从那儿取经回来。
西医无用的时候,中医真的可以给人希望。
钟婧没再说话,腹痛又开始折磨她,她弯腰抱着枕头发呆,腿边的大水壶被人拿起来,不久后又接满了拿过来,递到钟婧手里,“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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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明天还能去上班吗?”
钟医生倔强点头,“最多再疼一晚上呗,反正也疼不死。”
“……”她说话一贯如此。
“明天我休息,早上看看情况,不行就请一天假吧。”这回尹迦丞用的是陈述句。
钟婧没有接话,看他独自进厨房忙活。
尹迦丞忙着熬中药,晚饭自然是点的外卖,依旧是清淡的沪城本地菜,钟婧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
一天连走路都没走几步,她却坚持要去洗个澡,不能坐浴,她就只重点洗私密部位,很快躺上床开始回“知世大小姐”的微信。
一整天没有音信,傅芮乔那边的消息快要直逼99+,钟婧回到最上面那条,划拉了几秒,果断决定给她播过去语音电话。
之所以没有打视频电话,钟婧是害怕陡然间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毕竟傅芮乔和她不同,钟婧一天不回微信实属罕见,可傅芮乔若是长时间不回消息,约莫就是和新认识的男嘉宾在约会……甚至直接约到她家里去。
那边却接得很快,钟婧问她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发那么多条消息,对方咯咯咯地笑个没完,精神状态好似比她们医院里的那些病人还要差许多。
“说话,不说话我挂了。”洗完澡钟婧痛经症状缓和许多,但仍有三分痛感,尚能忍受。
对方捂嘴难掩兴奋,好半天才说正事儿:“婧婧,我今天……和左修文复合了。”
“?”你们是今天才复合的?那上回算什么?
“婧婧,自从我和他重新联系起来,我总是隐隐有种错觉,我担心他还是为了当初我甩他的事情而怨恨我,担心他接近我是为了报复我,担心他说离婚是骗我的,担心他也许只是想要一段短暂的关系。”
“但是今天,他主动给我看了他的离婚证,他说他和前妻之间就是各取所需,他当年结婚也只是为了气我。”
钟婧只觉得这个电话打的太多余,每每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有种难以遏制的愤怒,她调整语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傅芮乔:“他爱你,要通过和别人结婚来气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呃……”对面沉默。
“乔乔,看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你别听他说了什么,你要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当初深夜给你发短信说想你的时候,他还没离婚呢,如果我不是刚好从尹迦丞那里得知他已婚的事实告诉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和他搞婚外情?”
“左修文,我不否认的确的确很优秀也很浪漫,起初我知道他重新回来追你我也是替你感到开心的,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如果没有结过这个婚。你当时拒绝得了他,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呢?”
钟婧深呼吸一口,最后一次在这件事情上发表意见:“总之乔乔,我不喜欢左修文这个人,从大二的时候开始我就很不喜欢这个人。”
恰逢此时,尹迦丞推门进来,刚刚好就听见这最后一句。
身子明显一愣,表情凝重。
钟婧不想再多言,挂了电话,瞪大眼睛看着突然放弃睡飘窗直接掀了被子躺进来的男人。
“你你你,你今天什么情况?”钟婧身子微微后缩。
尹迦丞侧躺进被窝里,虽与钟婧微微隔开一小段距离,但却是从未有过的贴近。
在夜里。
他伸手去帮她把散了一半的头发干脆全部放下来,按住她肩膀微微往下移了半寸。
动作和开口的语气一样温柔。
他问她:“左医生离婚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这是什么秘密?”钟婧白他一眼。
“那你后悔和我结婚了吗?”尹迦丞又问。
莫名其妙。
钟婧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尹迦丞,你是发烧了么,好好的说什么胡话呢?”
11. 秋雨
左修文离婚这件事情,院里知道的人并不多。
就连他的岳父大人都还没有得知消息。
讲座中场休息时,尹迦丞从座位离席,去前排向聂校长求教。
结束之时,聂校长有意无意向他打听左修文夫妻间感情如何,最近是不是在闹矛盾,已许久没有一同回家吃饭。
尹迦丞愣了愣,说改天有机会帮他问问。
终究没有多嘴。
-
尹迦丞忽然问的这句让钟婧莫名又来了兴致,她追问:“我听说左修文的前妻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你见过吗?”
尹迦丞迟疑,“当然。”
态度却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似乎总是这样,主动挑起一个话题,然后又主动终止话题。
没头没尾。
钟婧脑袋瓜子在枕头上蹭了蹭,意图与尹迦丞再拉开些距离。
这举动被对方看在眼里。
尹迦丞知道她此举为的是什么,解释道:“一会儿我妈要过来住,她今天和小姐妹们喝了点酒,怕回家去被我爸念叨。我刚把客房给她收拾了一下,怕她随时可能来敲我们房门,今晚我睡飘窗怕是不太合适。”
原来如此。
钟婧稍稍放下心来,打量他身上连最上方的扣子都紧扣的厚睡衣。
他里面穿的是那套和她同款的绸缎睡衣,应是孙慧芹买的情侣睡衣,外面这件未脱,是还没打算这么早就躺下。
钟婧转念一想,反正早晚都是要一起睡的,而她现在又恰好是他占不了便宜的时候,刚好方便适应与他同床共枕。
不是吗?
钟婧从前并未设想过自己会如此紧张,从小到大她身边异性朋友不在少数,她似乎天生人缘好,虽从不争做人群焦点,但在聚会中身边总不会缺人寒暄。
但社交距离毕竟有限,她至多也只是闻见男人身上淡雅的香水味,偶尔掺杂烟味。
钟婧不喜欢闻烟味,好在尹迦丞没有抽烟的习惯。
他浑身散发一种淡淡的清爽气味,有一点像薄荷,但也不是。
先前未曾发觉,却在他身体靠过来的一瞬间,钟婧明显感受到一个人睡和两个人睡的区别。
不知是不是乔乔所说的“男性荷尔蒙”。
钟婧整个人僵住。
心跳会突然间加速一阵,在他看上去有任何一点想要靠过来的趋势时。
钟婧躺下来摸出手机,和傅芮乔通话完,手机电量明显不足,已由绿色变为黄色并闪出提醒.尹迦丞只是半卧在床头未躺下,见她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便猜到她要做什么,先一步帮她把床头柜上的充电器插上,捋了数据线的这一端给她手机充上电。
她平躺着,身子略微向他那一侧倾斜,突然开口道:“既然开了先河,那以后就一起睡吧,总睡飘窗也不是个事儿。”
尹迦丞蹙眉,“你适应好了?”
反应倒像是委屈了他似的。
钟婧没有回答,嘴一撅,“哎呦”一声,黑了脸,“又开始疼了。”
尹迦丞咬唇,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犹豫,小心翼翼开口:“要不,我给你揉揉?”
“你会吗?”
“应该不难。”
尹迦丞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钟婧想起乔乔说的,他在医院被一堆小护士们开玩笑的时候,脸会红。
竟是真的。
原本钟婧还稍有些放不开,可见到尹迦丞这般,她却突然放松下来,觉得有趣。
钟婧这些年身边的朋友,几乎都是傅芮乔那样的老油条,和他们比起来,钟婧都不算活泼,可结婚,竟然敢于挑战尹迦丞这种内向到几乎没有朋友的人。
倒是很像西天取经的唐僧,人家心里只有如来,他尹迦丞心里只有病患。
也不知怎的就敢娶她这个磨人精。
此话一出,钟婧主动去拉尹迦丞的手,却被他突然间叫停。
他掀了被子起身,“我手有点凉,我去把客厅的热水袋拿过来充上电,你等我一下。”
尹迦丞再回来的时候,又想起来去找中午那会儿钟婧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空调遥控器,卧室里寒气逼人,但他好半天才察觉到。
也不知是不是又被她身上那股淡香干扰了感官。
她今日只草草洗了澡,头发没有去动,身上的香味儿自然不会是洗发水,尹迦丞思考后将目标锁定在她搁在床头的那瓶身体乳上,上面写着白桃香型。
他知道面霜是涂抹在脸上的,有回洗完澡出来时见到她正在往脸上涂,但这所谓的“身体乳”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又被她涂在了哪里。
尹迦丞又一次躺进被子里时,钟婧突然开始后悔让她帮她揉肚子这件事情,虽然在过往的恋爱里他们也并非完全没有肢体接触,相反从第一次吃完饭他就主动牵上了她的手,那之后也常牵着她过马路。
可像这样在夜里相隔如此之近,他伸手去到她那么敏感的部位,她始终觉得别扭。
可她仍旧要说服自己,因为她得慢慢适应。
就像傅芮乔在电话里替左修文开脱的时候说的那样:“男人不爱一个人为什么还会和对方结婚,一是为了完成父母下发的任务,二——无非是满足自己某些方面的需求。”
乔乔说,甚至不只是男人,女人也有需求,所以她也在和左修文分开的这几年有过男友。
他们谁也不比谁深情,所以彼此彼此,恰是相配。
钟婧懒得去听她这些歪理,恋爱和结婚本就不同,离过一次婚的男人,他对他那位前妻是不是有过真心难以判定,但就凭他说的那一句“没爱过”,就足以证明那会儿他对婚姻的儿戏态度。
钟婧不想拿婚姻当儿戏,既然选择了和这个人一起过日子,性这一关自是不可避免。
只是……怎样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从目前这个相处状态过渡过去呢?
好像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过。
今天她若是连他这样的举动都扭捏,那下次要如何到接吻、抚摸、甚至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呢?
想来,领证已经半个月,他们却连接吻都还未曾有过,她都不好意思在乔乔面前说一句实话。
生怕引来她笑话。
走神之际,尹迦丞已经将手覆上她的小腹,他的手刚刚捂过热水袋,暖和得很,即使隔着丝绸质地的睡衣也丝毫没有打折。
他揉弄的动作轻柔,钟婧闭上眼睛,试图找一找什么话题能分散对他动作的注意力。
钟婧一直觉得尹迦丞这个人话太少,兴许是这个原因,所以她才对高中时候的他毫无印象。
尹迦丞的姓氏并不多见,按理来说老师上课点名那么频繁,她没道理会对这三个字这么陌生。
于是扯了个让他多说话的话题,问他:“今天下午的讲座去的学生多不多?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说来让我精神上止止疼。”
尹迦丞手里动作一顿,瞥她一眼,“就很严肃地听了个讲座,席间问了陆校长几个学术问题。”
“……”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插曲,可能称不上有趣,但或许你可以站在女性角度帮忙出出主意。”
钟婧刚刚灭下去的兴趣又被他这一句话拾起,“嗯,说来听听。”
尹迦丞是踩着点去的沪大,到地方的时候离讲座开始不超过五分钟。
而就在沪大讲堂外的围栏边,尹迦丞撞见在门口偷偷抽烟的陆听南。
陆听南穿一件黑色皮夹克,款式简约甚至有些像上了年纪的人穿的,但在他身上却很显叛逆洋气。
他手里夹一只烟,吸烟的动作利落干脆,吐出烟圈时也并不着急,缓慢地又有些拖泥带水。
前后判若两人。
“吵架了?”尹迦丞背对着围栏,靠上去,问陆听南。
这两天中午陆听南甚至都未按时去食堂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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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田教授的时候也说没有手术任务,没有在忙,那大抵就是心情不佳。
能让陆听南心情不佳的,无非就是那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陆听南扔了还残余一半的香烟,开口倾诉了最近的烦恼。
原来是家里催生压力大,妻子封棠正值事业黄金期,不愿让步,陆听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忧心这个婚迟早要离。
尹迦丞言简意赅向钟婧描述了这件事,换来钟大小姐无情白眼。
“清官难断家务事吧,我怎好随意去评判别人夫妻矛盾?”钟婧真不知该如何说他。
尹迦丞紧接着补充:“陆医生的太太是田教授当时的一位病人,在医院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和许多医生护士都熟悉,痊愈后对陆医生一番穷追猛打,两个人最终走到一起。陆医生的爱情故事一直为我们神外津津乐道,后来两人婚后也是争吵与甜蜜并存,陆听南这个显眼包也藏不住话,两口子发生点什么口角也都摊到明面上让大家帮忙出主意,你有什么建议吗?”
“你可以设身处地想一想,遇到这样的情况,男方怎样的做法更合适些?”
钟婧根本不需要思考,答非所问地替人家封棠鸣不平:“生不生孩子是他们夫妻两个人的事情,老一辈的管得未免太宽了吧,你刚才说陆太太年龄多少来着?”
“二十五,比陆医生小六岁。”
“嚯,二十五岁结婚都算是早的,让人家这么年轻就事业不要了去生孩子,这简直比逼良为娼还要过分。”
尹迦丞揉弄的动作彻底停下,敏锐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是孙慧芹进了屋。
他们两个说话声本就不大,这下更是又降下去几分,钟婧要他老实回答:“尹迦丞,你答应我升副主任之前好好避孕不要孩子的,这事儿妈知不知道?”
尹迦丞点头:“我妈和梁老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有过女儿,懂得心疼女孩子,我想她会理解你的。”
“所以妈果然毫不知情!”
“……我现在去和她说。”
钟婧拉住他,“你等等。”
尹迦丞起床的动作停住,被钟婧拽了一下又重新回到被窝。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解开他外面那件厚外套的扣子,又去解他里层睡衣的扣子。
尹迦丞当下的慌乱轻易可察,钟婧玩味一笑,帮他把最上方的两颗扣子故意扣错位。
外面那件干脆就让它敞开着,她伸手去拿刚才暖手的那只热水袋,怼在他锁骨以下停留了半分多钟,引得一片绯红。
“去吧,去和妈说我们两个打算多过过二人世界,怀孕生孩子影响工作不说,还会致使我们夫妻良宵不得浪漫。”
尹迦丞被钟婧这一系列行为整得有些懵,刚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自己微红的胸口,又被她这句话打个措手不及。
到底是女博士,说起荤话来尽显文艺。
如此一听,才发觉她也并非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也不知她懂到什么程度,又作何感想。
不用再刻意营造什么了,这样一想,尹迦丞已然面红耳赤,看上去倒更像是那么回事儿了。
“尹迦丞,”她噙着笑说。
“嗯?”
“我来着例假呢。”
“所以呢?”某人一脸茫然。
“所以,妈知道我们没干什么,顶多就是亲一亲抱一抱,你没什么好害臊的。”
钟婧把热水袋重新拿过来放进怀里抱着,放过他:“不用今天上赶着去和妈聊这种话题,本来人家没想抱孙子的,你这样画蛇添足一下,没准儿反而激发了她的期待,下回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再表明态度吧。”
“嗯。”尹迦丞也觉得这样似乎更妥,于是出门去叮嘱了两句,故意显摆了一下她儿媳妇的杰作。
好让孙慧芹真的相信他们二人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12. 秋雨
钟婧销假回医院上班第三天,例假已近尾声,某天早晨醒了个大早,是她前一日定了闹钟要去一个大博主的直播间抢活动的面膜。
平时要卖到至少十五元一片的面膜,直播价888元一百片,官方旗舰店直接打包发货,假一赔十。
钟婧放话——不抢的那都是傻子。
傅芮乔就是那个傻子。
东西总是用尽了才买,从不去计算价格。
医院八点上班,钟婧最忌讳迟到,通常七点半出发,和尹迦丞前后脚,却不同方向。
尹迦丞通常六点就起了,洗漱完去跑步,然后在小区健身房锻炼半小时,回家。
七点左右是她的叫醒服务。
今天直播七点开始,钟婧定了六点四十的闹钟起来,想着客厅离路由器更近,网速快更容易抢到现货,于是裹着厚厚的睡衣迁徙到客厅沙发上去准备战斗。
钟婧也没有白白浪费时间,洗漱完毕给自己脸上贴了片面膜,在客厅温度明显提升时发出一声愉悦的感叹。
直播还未开始,门开了,尹迦丞锻炼完回来,手里拎着在小区门口买的豆浆和煎饺。
这两天他没煮粥,早餐都是晨跑完买回来的,钟婧猜想,应是这个叫醒服务太费时间,尹迦丞还没有掌握要领,所以把准备早饭的时间拆了东墙来补上。
但钟婧抬眼看到的第一眼却并不是他手里的东西,而是他被汗水浸湿的白色速干衣。
尹迦丞的肤色相较一般男性要白上许多,他衣橱里的衣服大部分是白色,然后才是灰黑卡其这些也不显张扬的颜色。
钟婧第一次见到穿运动衣的他,上衣偏紧身,被汗水浸湿皱皱巴巴黏在身上,显出他衣服之下紧实、肌肉分明的身材。
钟婧莫名咽了下口水,对上男人疑惑不已的眼神。
“有个定时抢购的活动,我定了八个闹钟,所以起得早。”
尹迦丞点头,将手里的东西搁到餐桌上,进卧室洗澡。
后知后觉地,钟婧开始数他刚才暴露的腹肌块数。
起码六块打底!
钟婧走了神,差点没抢到第一波一千份的面膜。
待终于刷新完库存付了款,钟婧退出某音软件,打开微信去给傅芮乔发消息。
草莓小樱:【!!!重大发现!】
身为卷王的人此时正在客厅做瑜伽,休息片刻去回复消息。
知世大小姐:【难道面膜是噱头?实际根本没加库存?】
草莓小樱:【……面膜抢到了。】
知世大小姐:【那是什么让你大清早一惊一乍的?】
草莓小樱:【我好像捡了个宝,色.jpg】
知世大小姐:【黑人问号脸.jpg】
钟婧犹豫两秒,撕了已经在脸上超时两分钟的面膜贴。
草莓小樱:【我今天才发现,尹迦丞……他身材绝了!】
知世大小姐:【结婚这么久,你们今天才做?难以置信.jpg】
草莓小樱:【去你大爷的.jpg,我们纯爱战士还没有到那一步!】
知世大小姐:【哦,那是摸了?】
草莓小樱:【无语.jpg,你总要等我适应两天吧。】
傅芮乔嫌她啰嗦,说话直指重点,问她:【有多绝?身材很能干吗?】
草莓小樱:【……你语文真好。】
知世大小姐:【先do后爱吧,验验货,有些人虚有其表,我说真的。】
草莓小樱:【你少咒我!】
钟婧按灭了手机去吃早餐,反复咀嚼过傅芮乔这个不当的用词之后,抬眼看向穿着毛衣和西裤也坐过来的男人。
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同床共枕的这几天夜里,除了第一天尹迦丞主动帮她揉过肚子,此后两人一直隔着楚河汉界。
他睡衣底下的身材,她还当真没有遐想过。
察觉到钟婧意味深长的眼神,尹迦丞停下咀嚼的动作,问她:“怎么了?”
钟婧摇头,岔开话题,去说刚才直播间面膜的福利。
尹迦丞赞同她说的“刚需”二字,因为短短几日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敷面膜,洗手间里最上层的抽屉塞满了各种包装的面膜,即使是如此冷的天气,她都无所畏惧地将那东西往脸上贴。
实在英勇。
可能就是因为钟婧在皮肤管理上面花的心思,所以她看上去很显年轻,她刚敷完面膜还未去冲洗,但脸上残余的精华在空调房里被吸收的很快,此时白嫩得像他手里剥了一半刚咬下去一口的水煮蛋蛋白,比那天早上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尹迦丞想起他们自同一张床上睡醒的那天,他揉着脑袋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怀里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不知道人是不是都有一种趋近于温暖的本能,如果不是,他实再想不到其他理由——能让她主动靠过来抱他的理由。
-
钟婧没有如愿再次看到尹迦丞更进一步的身材,因为她早上实在起不来。
但结婚这么久以来,她确实从这一个早晨开始,平生出些胡思乱想了。
从前追星的时候钟婧就喜欢骨架大身材好的男演员,如今自己家里就有这么一个宝,也不知道她的矜持还能守住几天。
周日两人都休息,钟婧原计划是让尹迦丞带她去小区健身房也锻炼锻炼,避免冬日长膘。
但没想到,周六晚上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让钟婧忘了这一茬。
正常情况,主治医生周末没排手术的正常休息,陆听南自然也不例外。
尹迦丞周六值班改周二排休,是他主动要求的,说是周末突发情况多,年轻医生常有应付不来的时候,他也不是非要赶在周末休息。
于是就一直这么给他排了班。
陆听南休息一天,人没放松多少,被封棠大晚上的关在门外,连一件羽绒服都没给他。
只得打了车去医院求尹迦丞收留。
从前也常见他们小两口吵架,大多第二天都能和好,尹迦丞也就只管他一夜,凡事都让他自便。
可现如今不一样了,家里多了一个钟婧,他发动引擎之前本打算提前知会钟婧一声,手机被后座一张臭脸的男人抢走。
翻找音乐列表,播放了一首轻摇滚。
手机未被归还,尹迦丞无奈松开离合。
进门时,钟婧却一反常态没在客厅沙发上追剧,尹迦丞猜测她是在卧室补觉,没有去打扰她。
尹迦丞择了新买的西兰花,叮嘱陆听南去淘米煮饭。
这活儿陆听南在家里常做,并不比尹迦丞陌生。
甚至帮着炒了一盘胡萝卜,看着就很像样。
偏钟婧前一天在医院碰到件糟心事儿,隔了一天再回想起来仍觉得事情不似所说的那么简单。
周五钟婧的倒数第三个患者是一位孕妇,应是在孕中期,穿着厚外套依旧可见隆起的小腹。
钟婧的门诊接待过的孕妇并不少,多为孕期抑郁症,应避免药物治疗,采取心理治疗的方法。
但简单的问询过后,钟婧就发现了李女士和丈夫之间的微妙情绪。
起初孕妇敲门进诊室的时候,她先生在她弯腰坐下之前替她稳稳按住椅背,其细心呵护不亚于尹迦丞这几天晚上的表现。
所以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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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婧还笑盈盈地说羡慕他们夫妻恩爱。
“真没什么好羡慕的。”李女士眼里的光一下子灭尽,冷冷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紧接着,钟婧例行公事问了些问题,李女士的回答也都含糊其辞,有两个问题她先生还在一旁插了话,让钟婧忍不住蹙眉。
“孕期还有在正常工作吗?”
李女士摇头的动作分明那么干脆,可一旁站着的男人偏要说她正常上着班呢。
好在李女士症状并不算十分严重,没有明显轻生的念头,只睡眠差时常感到焦躁不安。
李女士说她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总对生产有莫名的恐惧,最近食欲也差。
第一次治疗结束,钟婧和李女士约定下周五第二次治疗,目送夫妻俩挽着胳膊离开。
虽动作迟疑,可钟婧分明看到了李女士在面对丈夫亲近的举动时微微颤抖。
像钟婧每一次独自走在斑马线上,脑海里闪现过林冬晓那张满是鲜血的脸时,她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肩膀。
李女士给她的感觉,就很像是这种恐惧。
但这念头仅一闪而过,因为钟婧其实有刻意去看李女士身上的一些部位,诊室内暖气开得足,孕妇体质本就畏热,于是脱了外套挽起毛衣的袖子,手臂上也并没有淤青和伤口。
钟婧当下暗松口气,在心里反思自己总是把男人想的太坏。
孕妇压力大得产前抑郁的案例那么多,也不见得有几个家庭暴力。
她不该太过敏感。
可经过一天的复盘,钟婧心里的那股疑虑并没有完全散去。
最后拗不过自己那好管闲事的性子,让值班医生帮忙查了李女士病历上填的手机号码,搜索之后去添加人家的微信,以回访为由去打探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
一下午聊下来,果真叫钟婧找出些与此前相矛盾的说辞。
譬如,她这种抑郁症的症状,实则比她在诊室时交代的时间还要出现的更加早。
再追问下去,对方便不再继续说了,钟婧放下手机去给它充电,人则掀了被子起身往客厅走。
好在身上套了那件厚的睡袍,不然很难想象她在看到陆听南的一瞬间会有多社死。
人家倒好,不但没有身为客人的拘束,反而当自己家一样,开了瓶架子上的可乐,灌下去一大口,笑着对钟婧做起自我介绍。
简单的晚餐准备好,尹迦丞摘了围裙,出厨房和钟婧说明了一下陆听南这边的情况,并保证只收留他这一个晚上。
陆听南自来熟,笑着去到处找酒,提议:“反正明天不用早起上班,要不我去超市买点酒,咱仨一会儿整点?”
说着起身去套尹迦丞的外套,经过他身边时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尹迦丞滴酒未沾又红了耳朵。
尹迦丞叹了口气任由他出门去买酒,转身看了眼坐在餐桌旁漫无目的捣鼓筷子的钟婧,说:“他心情不好,我就陪他喝一点点。”
钟婧反应平常,轻点了下头,等陆听南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一瓶干红,还特地给钟婧拿了瓶葡萄汁饮料。
钟婧表情一滞,没有去接陆听南递过来的葡萄汁,而是拿了自己面前的杯子凑过去,兴致勃勃地说:“麻烦给我也倒一杯。”
陆听南笑着去给钟婧倒酒,不禁感叹:“弟妹果真给我面子,我丞哥刚才还非要说你不能喝酒,让我别煽风点火,可见是他自己格局小了。”
然后不动声色地与尹迦丞对视一眼,仿佛在说:你看吧,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自然是他出门前贴在尹迦丞耳边说的那句:“小酒怡情,带着几分醉意行凶,别有一番风味。”
13. 秋雨
外人眼里,尹迦丞和钟婧这一段婚姻开始得确实仓促,医院里虽都知道尹医生年初相了个亲正在接触,可也没见他花多少时间用在经营这段关系上,怎么突然某天就提了喜糖来报喜了。
甚至于,大家伙儿连新娘长什么样子都没亲眼见过。
陆听南知道钟婧的工作,也知道尹迦丞最不擅长应对这群女孩子们的八卦,立即帮他应付:“新娘子是精神卫生中心最漂亮的女主治,想看呐,你们可以去挂她的号呀。”
众人“切”声不断,有个年轻的实习护士性子直,直接说出来:“还以为尹医生是不愿意找同行呢,咱们医院这么多女职工,从前暗送秋波的也不是没有,原来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这一句引来陆听南的赞同:“怪不得你跟人家做同学的时候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来是个远视眼。”
众人哄笑着拿了糖走,把“嫂子究竟有多好看”的问题抛给陆听南,让他回头见着人了给大家描述描述。
陆听南陪尹迦丞在公园相亲角时曾在唐丽梅的手机上看过几张钟婧的照片,好看是好看的,只是真见了本人才知道——原来好看还分等级。
不过陆听南也是见过世面的,他家里那位,更是一等一的大美女。
只不过从前“兄弟眼里出项羽”,陆听南见尹迦丞这婚结的草率,还以为是家里逼得紧,想着他这样的条件什么天仙会找不到,无法就是工作忙碌没时间考虑罢了。
没想到他还当真是娶了位天仙呢。
只这一回见面过分随意,钟婧虽然平时上班也是素颜,但多少会擦个素颜霜、隔离打底的,但陆听南看的是她那清丽小脸上的明眸皓齿和双瞳剪水。
难怪尹迦丞当时在相亲角就给了那位阿姨他的联系方式,上赶着要去相这个亲。
从前尹迦丞上班总是精神满满,不需要任何提神醒脑的东西帮助,这两天却破天荒的总捧着杯热美式,面色也比以往倦怠许多。
看来是夜里睡不好,忙于耕作。
陆听南笑得不怀好意,私下里分享给他几个小视频链接,督促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说好的只喝一杯,三个人竟然干完了一整瓶红酒。
陆听南借酒消愁,约莫有大半瓶都是他喝的,于是前一秒还眉飞色舞讲述自己浪漫爱情故事的男人,下一秒却满脸醉态地说自己要回家去给老婆负荆请罪。
说着还真顺走他们家靠插在花瓶里的一枝腊梅。
尹迦丞叹气,他也喝了酒不便开车,于是只好打车把人送回去。
临出门时钟婧从衣帽间里给他拿出来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外套,提醒他:“把人送到门口丢下就走,别去多余敲门,省得回头人家拒收。”
“外套也给拿回来,让他酒后吹吹风挨挨冻,苦肉计最是管用。”
女人最是心软,听完陆听南和封棠的爱情故事,她笃定封棠不会真正狠得下心丢他在走廊受冻。
尹迦丞怔怔地望着喋喋不休还在叮嘱的女人,肤色极白的一张脸上被酒精印上一抹红,他推了陆听南一把,把人赶至门外,自己站在门框处听她嘱咐完全部。
背对着陆听南,尹迦丞任由钟婧给他围上那条她说凑单给他买的羊绒围巾,听见她说:“夜里温差大,你喝了酒避着点风,口罩戴好。”
他点头,心口比胃都暖。
-
喝了酒,夜里睡眠果然好,钟婧第二天直接睡到十点半。
醒来时尹迦丞早已经从健身房回来,又换上那套孙慧芹给买的情侣家居服,在书桌前撑着下巴看一本全英文的书,钟婧凑过去看了封皮——尤曼斯·温的《神经外科学》。
他看的是第三卷。
钟婧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开了电脑,打开了WPS。
针对小侯这样罕见的病情,结合临床钟婧决定写一篇案例的分析报告,之前就已经写了一部分,今天刚好有时间接着写。
钟婧走进来的声音很轻,尹迦丞起初并没有察觉到。
书房和衣帽间在一起,但又被一扇推拉门从中隔开,书架和书桌是靠墙的一整排,宽敞到哪怕一家三口同时办公学习也可以做到互不打扰。
只是当初在装修这间房子的时候,尹迦丞其实并没有想过结婚这回事。
这是很漫长的一生。
尹迦丞从前一直以为,他这一生注定是要蹉跎的。
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之后,结婚这件事我没想过和别人”。
这一句话尹迦丞同样能够感同身受。
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竟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钟婧就坐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敲键盘打字打得噼里啪啦响。
尹迦丞从书里抬起头来,朝钟婧看过去,她双腿盘坐在椅子上,又没有穿袜子……
去客厅沙发上给她拿了条毯子,又接了杯热水送到她面前,换来无情女人头也不抬的一声“谢谢”。
尹迦丞抬眼去看她一通噼里啪啦的成果,赫然看见那几个关键词。
察觉到尹迦丞正蹙眉看她的报告,钟婧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她注意到尹迦丞视线停留的地方,突然扭转脖子看着他,问他:“很震惊吗?”
尹迦丞点点头:“我对你的专业领域不太熟,这样的病例,我是第一次看到。”
“男性在12-14岁,第二性征开始发育,小侯是要比一般同龄人性早熟一些的,但他的性幻想对象……是他母亲。”
钟婧扯了膝盖上搭着的毯子,突然站起身来与他对视。
这样近的距离面对面站着,还是第一次。
尹迦丞后退一步,“你要干嘛?”
“突然想做个问卷调查。”
“什么?”
“我查阅过资料,据说大部分男人的性幻想对象都不会是自己的妻子。”
“?”
“尹迦丞,你也是那大部分里面的一员吗?”钟婧问得直接,似乎真的只是在做一个问卷调查,对这问题的答案毫无私心。
尹迦丞就这么被她盯着,缓慢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冒犯,但我的确……那些时候,想的是你。”
钟婧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明明是她自己要问的这个问题,可却连应对的话都未曾准备。
也根本没有用脑子想一想,她问出来的这个问题,怎么答于两人来说都是尴尬。
而比这更尴尬的是,钟婧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也同样心虚的表情。
她扪心自问,恋爱这么久以来,虽真正相处交流的机会并不多,但不论是他这张脸、还是那日他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当他那样近地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难道就没有过非分之想吗?
哪怕没有主动做些什么的想法,总有过期待吧?期待一个吻……或者别的什么。
大概就像傅芮乔说的,人类不分男女,在亲密关系上都会有需求。
而他们彼此又被赋予了完全合理合法的身份,会期待进一步的发展,大概也是情理之中。
相反,如果两个人每分每秒都可以做到清心寡欲,那才恰恰说明两个人有毛病呢。
另一边,尹迦丞的脸红得滴血。
陆听南上次分享给他的小视频,尹迦丞是在当天晚上洗澡的时候点开来看的。
淋浴间的墙壁上,钟婧添置了一个防水手机盒,他觉得新鲜,沾光用了一下。
视频确实如陆听南所言质量很高,他看得全程呼吸紧凑,一个澡洗了许久。
但当他闭上眼睛,任由花洒的水流蜿蜒而下,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并不是视频中的任何。
而是钟婧来这个家里的第一天-她洗完澡忘在洗手台边的那片黑色绸缎蕾丝布料。
那天他洗完澡后帮她把那条内裤晾到了阳台上,又接着纳闷许久——他实在不信那些许布料能够遮挡住什么。
直到那天她痛经瑟缩在被子里的时候,他的手掌缓缓贴近她小腹,明明完全没有触碰到那蕾丝的边缘,可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绑住了他的手。
他反复确认了好久,才终于相信——原来那样寸缕的布料,是应该要被挂在这样细窄的腰上。
-
2020年的最后一个周二,是钟婧舅舅的生日。
钟婧在午后给尹迦丞发微信消息,让他五点准时到医院门口接上她,一起去舅舅家吃晚饭。
钟孝礼五十岁生日,因为是整岁,所以唐丽梅精心做了一桌子菜,两家人一起凑一桌家宴。
钟雅茹上午就到了舅舅家,而钟婧是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接到她电话才记起来的这事儿。
嫁了人,家宴便不能少了尹迦丞,恰好他人又休息,还有充裕的时间去给舅舅挑个礼物。
那天,那个问题之后,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夜里他就躺在床的另一侧,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连男人的呼吸声都隐约可闻。
她有一回夜里醒了,悄咪咪凑过去贴在他胸口听了好一会儿他的心跳声,然后反复咀嚼过乔乔说的那句“先do后爱”的建议。
不怪她心生歹念,是法律赋予了他们能够发生点什么的权利。
钟婧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单身太久,突然有朝一日身边多了个男人,这男人还是个长相、学识、身材样样都有的人间极品。
意识到这一点,钟婧就完全不再有什么自我怀疑的念头了。
她很正常,尹迦丞也很正常,他们之所以会因此感到不自在,恰恰是因为他们都直视了自己的这种“正常”。
问题出在——他们还不够熟悉彼此。
所以尹迦丞会觉得对她有所冒犯,她也有些放不太开。
钟婧暗下决心,下次一定不要再刨根问底问些羞羞的问题了,欲盖弥彰、旁敲侧击也许才是情趣,太裸/露直白,只会让气氛突然间变得像在开会,提问者和答题者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钟婧脸皮厚,这事儿过了她就当全然没有发生,只连累尹迦丞无辜又失眠了两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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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越是不该有的幻想越是层出不穷。
舅舅家离得不远,工作日晚高峰堵车也不会超过半小时,赶过去吃晚饭绝对来得及。
尹迦丞接到任务后表现得格外积极。
这还是他们婚后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出席活动,虽只是家宴,但他们对外已形同一体。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有一个词叫“夫唱妇随”。
不过现在是新时代,“妇唱夫随”他也心向往之。
钟婧难得一回下班走得急,周檀与她一道往外走,边走边开她玩笑:“今天怎么溜得这么快,不知道还以为你下班是要去见哪个大明星。”
钟婧追星,这一点医院里人尽皆知。
三十岁的年纪,虽然恋爱没谈,但“追”过的明星可不少。
但钟婧追星也只浮于表面,她不会头脑一热花钱去买无用的周边,更不可能有那个时间去参与什么接机、应援这样的活动,至多就是看一看人家的电视剧,微博转发相关图文,然后夸一句“呜呜呜好帅”这类的。
也符合她颜狗的性格。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钟婧居然还真的嫁了个长得像电影明星的老公。
周檀远远看到走廊边站成“望妻石”的男人,推了推边上的钟婧,“还真是大明星来接你了,我说呢。”
钟婧摸了摸鼻子,十分满意尹迦丞今天这身给她长脸的穿搭。
是钟婧赔给他的那件风衣。
沪城春秋太短,尹迦丞相亲那天穿在外面的那件风衣,月末一年也穿不上几天,。
钟婧思来想去,也不好意思真给他在网上买件便宜货,周末和傅芮乔一块儿逛街时特地让她给参谋着挑了这一件打折的冬款大衣。
差不多的颜色和设计,厚度却完全可以在沪城过冬。
付款的时候,钟婧肉疼了好半天,此时见他穿上身,顿觉值得。
是真的帅。
尹迦丞衣帽间里衣服并不太多,除了衬衫西装就是卫衣毛衣,夏天的t恤则更少。
大概是搭配上的习惯,他里面穿的西装也是相亲那天的那一身黑,只没系领带,围了条素色围巾,拘谨中掺了半分随意。
没意识到自己突然间勾起的嘴角,钟婧和周檀摆了摆手,上前去挽起“大明星”的胳膊。
这才见他手里提着的袋子,一看便知是给钟孝礼买的生日礼物。
钟婧疑惑:“怎么东西不放车里?”
“没开车,”尹迦丞把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胳膊绕过来去牵她手,说:“你既然开了车,总不好我再开一辆咱们分开走吧?”
他说的不无道理,牵过来的手比她的还凉。
她问他:“没开车,你怎么来的?不会是走路来的吧?”
“没多远,慢跑过来的,权当锻炼了。”
钟婧忍不住咂舌:“难得休息一天,你倒还真是不嫌累。”
说着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
嫌弃得要命:“手这么凉,外面站半天了吧,不是都说好了扮演恩爱夫妻的么,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进我办公室等?”
冰凉的手忽然间被拉近一个温暖的空间。
如果不是这突然的暖,他大概都没意识到先前的凉。
“习惯了。”他说。
习惯了站的远远的看你,在你看不见的角落,看你和别人谈笑风生。
从前那八年,就是如此过来的。
“嗯?”两个人往停车场走,钟婧摇头:“习惯挨冻是吧?你这人多少有点受虐倾向。”
尹迦丞却突然在口袋里捏了捏她手,“大概……是有那么一点吧。”
“……”钟婧无言以对。
好像的确是这样,在家里的时候,屋子把人封闭在里面,他能感觉到她就在他的世界里。
可走到室外,人潮汹涌,他又会下意识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于是就不得不抓她的手更紧一些。
尹迦丞第一次坐钟婧的小甲壳虫,空间逼仄,他高大一只坐进副驾驶里,必须刻意往下压低肩膀,微弯折颈椎,才能勉强让头不抵到车顶。
钟婧莫名有些同情他。
但当事人却难得展露笑意,不仅没有不适,还一脸新奇地慢慢扫过她车里那些粉粉嫩嫩的装饰玩偶,十分积极地去扣安全带。
安全带上的护肩是美炸了人鱼毛绒公仔,驾驶座上的是红发,副驾驶是黄发。
与他那辆还是出厂设置的车一比,简直太过花里胡哨。
尹迦丞扣上安全带,黄发的人鱼公仔就贴在他肩头,钟婧发动车子不再看他,可人却憋不住笑。
尹迦丞低头去看那人鱼公仔的爆炸头,语出惊人:“钟婧,你知不知道……”
“我每天早上叫你起床的时候,你就是这个造型。”
钟婧:“……”你给我下车!
美人鱼就算头发乱一点,她也还是美人鱼!懂不懂啊!!
钟婧一脚油门踩下去,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这位“上善若水”先生。
14. 秋雨
钟婧没有想到尹迦丞的酒量如此之差,舅舅钟孝礼和表弟钟澍一人劝两杯,他就已经两眼开始冒星星了。
钟婧瞥他一眼,虚假的笑容快贴到他脸上,伸筷子把钟澍给他姐夫夹的那只扇贝夹到自己碗里。
“你姐夫海鲜过敏。”钟婧终于在这一题上面扳回一局。
她始终有愧于在一起这么久,竟然在订婚宴上给他夹了那只他不能吃的螃蟹。
钟婧话落,隐约可见尹迦丞涣散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
他应大概也是想起了那回。
钟澍没忍住笑了一声,“完蛋了,那生蚝这样的宝贝我姐夫也是吃不了了。”
说着和钟孝礼对视一眼,男人间默契一笑。
钟澍今年研究生最后一年,也交了一个女朋友,家里人对他这方便并不阻拦,只好言相劝别太过火。
钟婧没见过其人,但在钟澍的朋友圈见过照片,活泼灵动的一个短发姑娘。
故意把火往他身上引,钟婧问他:“今天你爸五十岁生日,怎么也不见你把女朋友领回来玩呢?”
钟澍摸摸鼻子,“分手了……”
众人沉默,注意力转回到菜上面。
钟澍从小调皮,和钟婧很能玩到一块儿去,所以私底下自是什么都说的,吃了饭端着盘小蛋糕进钟澍房间里八卦,问两人分手原因。
钟澍这段恋爱谈了至少有两年,这突然分手,肯定事出有因。
钟澍关起门来,心里好似万般委屈,说:“我和她在一起也这么长时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清楚么,好几次我们去临近的酒店玩儿,住酒店都是订一间房,可……至今她都不肯让我碰她。”
这样私密的话题,哪怕是亲姐弟都很难分享,但钟婧不一样,她是精神科医生,她可以很客观地告诉他:“每个人在这方面的底线是不一样的,或许你看到身边兄弟恋爱什么的,这种事情很稀松平常,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她们会格外看重这件事情,这也无可厚非。”
“可我觉得,她是因为没有那么爱我。”钟澍笃定,拿叉子去戳那块蛋糕的时候都带着委屈。
继而又问:“你们女人,是不是总觉得男人就是想着这点事儿?她指责我谈恋爱就是为了找女人上床,说让我离了她找别的女人上也是一样。”
钟婧愣了愣,这个问题,她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她发现,好像她下意识地也这么认为。
钟澍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答案,重叹了口气,把蛋糕搁在一边不碰了。
看来性别阻隔,钟婧并不能理解自己,于是开了房门出去找姐夫诉苦。
尹迦丞被灌了些酒,在沙发上靠着打瞌睡,蛋糕也没有尝一口。
听见钟澍贱兮兮地在耳边拆钟婧的台,说:“我姐说男人恋爱就是为了找个女人做/爱,不是她也可以是别人,姐夫你难道不想为自己申辩一下吗?”
尹迦丞意识早已涣散,但这一句话他还是听得明白。
他从不喜欢申辩,他一向喜欢自证。
但这话却卡在心口,硌得慌。
钟婧扒拉着吃了一小块蛋糕,叮嘱了钟雅茹女士几句,便去沙发上叫人回家。
钟婧向长辈说明情况:“明天要上班,回去还要让他醒醒酒,太晚回的话觉要没得睡了。”
男人闻声站起来,去捉钟婧的手,也不说话,就非要她挽着自己走。
长辈们纷纷笑,说这姑爷太粘人。
尹迦丞粘人吗?
钟婧原本也不觉得,直到进了家门,钟婧去厨房给他泡蜂蜜水,身后突然跟来一个高大的人影,钟婧一回头,下巴直直磕在他衬衫敞开露出的那节锁骨上,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钟婧吓了一大跳,差一点下巴抬起就要给他锁了喉。
屋子里倒是安静,尹迦丞喝了酒不似钟孝礼、钟澍那般话多,在车上时就闭眼小憩,回了家不知怎么不安分在沙发上待着了,要跟来厨房。
尹迦丞开口的声音却好似并没有很醉,他问她:“是给我泡的蜂蜜水吗?”
钟婧点点头:“蜂蜜水醒酒,你喝完可以自己去洗澡。”
“那我要是不喝呢?”你给我洗吗?
酒精加持,尹迦丞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汹涌的情绪,连带着说话也突然提了声调。
从前尹迦丞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语气温和,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和她对着干的态度,钟婧还真是头一回见。
但钟婧不和他一般见识,丢下一句:“你爱喝不喝,不洗澡你就自己睡次卧!”
人去浴室洗澡去了。
浴室隔音效果好,钟婧进浴室之后便没了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尹迦丞去喝了那杯蜂蜜水,靠在餐桌边沿去看墙上贴着的那张“囍”字。
一个人的喜只是喜,两个人的喜才是囍。
尹迦丞其实没有喝醉,若不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平日极少碰酒。
他喜欢平静且容易掌控的生活。
而不像酒后或对着她时,那种心脏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没了,好像极有可能冲动做点什么的这种不确定感。
这种感觉,自从钟婧搬进这个家开始,便也不受控地登堂入室。
而随着他们之间地理距离的拉近,这种感觉就会愈发的强烈。
逐渐影响日常生活。
今天从进到车里,密闭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开始,一直持续到她现在从他视野里面消失,因为意志本就被酒精瓦解了一半,所以他这股劲儿就更难被压制下去。
而他要怎么才能让她知道,这股劲儿,他也只是对着她的时候才会有。
他从来都不是换个人就可以的那种人。
从来。
-
钟婧没有想到等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进屋第一时间开了空调,此时温度升起来,钟婧拿着身体乳从浴室里走出来,四周安静,男人横躺在沙发上,大衣还知道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算他爱惜。
里面的西装也被扯散了扣子,一半在身上,另一半让他压皱了脱掉了一侧的袖子。
里面的衬衫被扯得更开,半边胸口裸露在外,是比那天钟婧隐约见到的画面还要养眼。
钟婧放狠话归放狠话,人还是又去厨房找那杯蜂蜜水,发现他已经自己乖乖喝完,顿觉欣慰,回来推沙发上的人去洗澡。
手刚覆上尹迦丞肩膀,却被人长臂一捞跌坐到沙发上,然后面前立即闪过来一块结结实实的人墙。
尹迦丞直接扯了西装外套丢到一旁,身上挂一件松松垮垮的衬衫,突然间离得太近,他呼吸里那薄薄的酒气熏得钟婧眉头皱起,她推他的胸,“你赶快去洗澡呀,觉还睡不睡了?”
“不睡的话做什么?”他又是先前那副另有所指的模样。
“你不睡觉我就锁房门了。”钟婧一把将人推开,坐得离他远了些,掀了裤腿去往腿上抹身体乳。
被推到一边的男人又重新贴过来,这回视线没有再撞过来,而是盯着她两截白嫩的小腿,伸手要去拉她的裤腿。
“尹迦丞,你发什么酒疯?”钟婧缩回腿,吓得不轻。
尹迦丞摇头,想起钟澍说的那一句,眼里莫名升起一片悲伤。他摇了摇头,说:“只是看见你裤腿颜色不太一致,我想说摸一下看看是不是湿掉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钟婧突然间有些窘迫,三十六计准备先开溜,撂下一句“尹迦丞,你喝多了”,转身就要往卧室跑。
没成想身后手长的男人直接把人捞了过去,一双已经看得出清醒的眼睛对上她仓皇的目光。
钟婧感觉到尹迦丞的脸越来越近,呼吸似乎就贴在她耳边。
就在她手掌渐渐攥起,准备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对方却突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将人放过,笑说:“对啊,我喝多了,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幻想’?”
钟婧:“……”
尹迦丞站起身来理衣服,说:“我是会幻想,但我不会强迫,夫妻之间,只要你不是自愿那就是犯法的。我的幻想归根结底只是幻想,它最多只能说明……你本身就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
“嗯……”钟婧愣愣地听着。
“所以你因为我那天的回答,而把我想成那种肤浅低级的男人,你实在冤枉我了……钟婧。”他轻声说,语气里似有几分委屈。
然后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先去睡觉吧,如果实在信不过我,锁门也可以,我今晚睡次卧。”
-
钟婧似有感觉,尹迦丞在生一个莫名其妙的气。
尹迦丞这个次卧一睡就是三天,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钟婧居然连着三天都没见到他人,就连早上的唤醒服务也由天猫精灵取而代之。
钟婧没想到这男人居然如此小气,不仅“更进一步”的念头消失殆尽,还顿觉结婚这事儿无益。
钟婧和傅芮乔打电话聊了几句琐碎,问起她今天晚上跨年夜的安排。
“邵律做东,订了个包厢我们喝酒唱歌,你来不来?”傅芮乔问得随意,因为某人如今有了家室,料想这样重要的日子应当不会赏光。
可钟婧赏了,还丝毫没有犹豫。
她说:“你把包厢号发我,我下了班找你去。”
呆木头,让他自己一个人躺在他的上床下桌上面跨年去吧!
和他的病例、论文相拥而眠去吧!
小气鬼喝凉水,她自己去喝三千八一瓶的香槟去了!哼!
/
沪城的跨年夜,到处是人。
医院里人也多。
尹迦丞看完最后一个门诊病人的时候,天已黑透。
摸出手机,钟婧没有来任何信息。
这几天沪城冷到极致,他藏的那只空调遥控器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她这几天是怎么睡的。
尹迦丞后知后觉,他这个以退为进的方法,好像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前她消失那么些年他都可以习惯,如今才只是三天,他就已经丢盔弃甲投了降。
下了班,尹迦丞开车去工作室取蛋糕。
钟孝礼生日那天钟婧吃了一小块蛋糕,她要抗糖,却又爱吃那上面的奶油。
尹迦丞研究了一番,才知道动物奶油本身就不含糖,也相对植物奶油更为健康,他找了家工作室订做了一只小的,特地备注不要另加果糖。
钟婧并没有按照常理出牌,这样特殊的日子,她却不在家。
开了灯,客厅里骤然亮起来,更显空寂。
茶几上是钟婧常用的那只陶瓷杯,早上出门前那杯子还是在杯架上的。
尹迦丞坐过去开了电视机,安静的菜单页面他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最新播放”列表上,点开来看。
蛋糕就放在餐桌上,尹迦丞去驿站取了几个搁置许久的快递,男性的购买力低,尹迦丞非必要很少在网上买东西,但钟婧常说家里太过简易,总给人一种房主随时准备跑路的感觉。
拆了快递,尹迦丞把蜡烛点上,清新的花果香味,如陆听南所言能安神助眠。
他在沙发上靠了会儿,拨了两次钟婧的电话都无人接听,饿到不行,去厨房煎牛排。
手机揣在口袋里,油刚热,牛排还没下锅,手机铃声响起,他立马关了天然气去听电话。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
不是钟婧。
傅芮乔之前加了尹迦丞的微信,是通过白孟帆推的微信名片。
白孟帆是小尹迦丞两届的住院医师,因为在同一科室,所以还算相熟,但称不上朋友。
此时不知是从哪里知道的他的手机号,但她自报家门:“我傅芮乔,你看下微信消息,发了一个位置给你,你赶紧过来接人。”
尹迦丞手里的动作彻底停住,迟疑着问她:“钟婧怎么了?”
“喝多了,以为自己五岁,问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人来接而她没有。”
……
夜黑风高,尹迦丞穿上外套出门,临走前看到茶几上那只陶瓷杯,又折回衣帽间给钟婧拿了件外套。
她回来过,大概率是换了身衣服。
去那样的聚会,想必不会穿得多暖和。
尹迦丞到的时候还未到十一点,KTV场子才刚热起来,钟婧一首歌没唱,酒却没少喝。
包厢里的卫生间有人在用,傅芮乔坐在角落里和左修文耳鬓厮磨的功夫,钟婧独自去了趟外面的卫生间。
傅芮乔律所的合伙人邵启明是她本科同班同学,关系近到左修文曾经一度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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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疯魔,钟婧自然和他也熟。
曾经一度,傅芮乔打算撮合钟婧和邵启明,只可惜落花无情流水也无意,两个人一来二去混成了朋友,比谁都纯洁。
眼下倒好,年还没跨,钟婧和两个实习律师一块儿划拳已经喝下不少,傅芮乔有心想让钟婧和尹迦丞赶紧破冰,问左修文要了电话特地把人折腾过来。
昏暗的包厢里挤了十来号人,尹迦丞推开包厢门,钟婧正大眼睛瞪得圆圆地盯着歌词屏幕在给人伴唱。
哼哼唧唧的,听不出调来。
尹迦丞也没心思听,因为看到她旁边坐着个熟人——左修文。
左修文也看到了他,站起身来,和傅芮乔一块儿搀着把人往尹迦丞怀里送。
尹迦丞把人搂过来,目光从左修文身上移开,带着些许这夜里的寒意,看向怀里伸手来扯他衣领的女人。
“乖,别乱动。”尹迦丞把她乱动的手拿下来,给她披上外套,揽着人肩膀往外走。
钟婧踉跄着去和大家道别,人靠在尹迦丞怀里,却也不说话,叫人分不清她到底醉到什么程度。
走到室外,风吹得她立即缩起脖子,“斯”地一声,条件反射地往尹迦丞怀里钻。
车就停在路边,她却不愿意走了,嘟囔了一句“好冷”。
“冷还穿成这样?”尹迦丞皱眉去看她今天的这一身。
米白色针织连衣裙,腰部做了收腰显出她细窄的腰线,长度短到他怀疑她稍微扭一扭就会走光,下面踩一双同色高筒靴,尹迦丞弯腰去摸了一下那裙子下摆与靴筒之间的部分,还当真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难得还画了妆。
是真的有点美丽冻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人抱起来,像上次把她从卧室抱到客厅的沙发上,那样的肢体接触她也没有表现出不适,所以他也不算是酒后占她便宜。
眨眼的时间,KTV里追出来一道人影,左修文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快步走过来递给尹迦丞。
“钟医生手机落在沙发上了。”左修文追出来的急,微喘着,多嘴问了一句:“钟医生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尹迦丞侧目对上他眼睛,语气是不容忽视的冷,他说:“谢谢关心,我们很好。”
左修文并未察觉他话里的多余情绪,提醒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却听到尹迦丞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我自然会对我太太的人身安全负责。”
听着像是有股醋意。
左修文以为他是介意今晚的聚会有邵启明,毕竟从前傅芮乔撮合过他和钟婧,而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俩也是举杯畅饮毫不避讳,人家家属来了看到自然是会心生别扭。
于是也没有多话,转身离开。
不等人消失于视野,尹迦丞手已经先大脑一步将人打横抱起,一只手掌按压住她裙摆生怕她走光,几步快速走到车门边把人放下。
心里莫名被一团棉花堵得严实。
尹迦丞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钟婧坐进去,钟婧却不肯,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尽管腿已经被这风吹得直打哆嗦,嘴巴却不停说着:“这不是我的车!我不上陌生人的车!”
尹迦丞把人肩膀按住,耐心只剩下一半:“钟婧,这么久了你喝多了还不认识我吗?还觉得我是陌生人?”
“你好好看看我是谁。”他不再和颜悦色哄着她了,或许是因为她刚才条件反射的这一句话,又或许是因为刚才给她送手机出来的男人。
像一场迟到了许多年的对峙。
钟婧没有被尹迦丞这难得的低气压吓住,头还继续摇,只是不再说话,人还是不肯乖乖上车。
尹迦丞无奈,他说:“钟婧,你喝醉了。”
尹迦丞扶住她,双手去稳住她的脑袋,阻止她再继续晃脑袋。
视线碰撞,钟婧莫名感觉到他眼神里的烫。
现实没有穿越时空的魔法,尹迦丞也知道那些“开不了口”的遗憾注定会是遗憾,但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好像是为了印证“来得及”这三个字,钟婧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以后,突然踮起脚来,脸凑得极近,仔细打量他。
然后煞有其事地开口说:“谢谢你帮我扶住这条马路,但我真的不能上你的车,我老公还在家里等我呢……”
尹迦丞眉心一跳,莫名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没认出来他,但她却记得她结婚了。
也不知是该气恼还是该庆幸。
尹迦丞认输,双手再一次钳制住人,终于没了脾气把人往车里哄,笑着问她:“你说谁在家里等你?”
“我都说了,我结婚了,我老公还在家里等我呢。”
钟婧带着醉意说话时嘴巴会不自觉地鼓起来,有点不耐烦,却透出一股傻气,他目光锁定在她水嘟嘟一张一合的那两瓣唇上。
原本不出意外,今天这两瓣唇,是奶油味的。
相亲的那天,钟婧曾经不小心把口红蹭到了他的外套上,他碰瓷问她要了第一件礼物,是为赔礼。
而现在,她不肯乖乖上车,盯着他的眼神愈发迷离,他低下头去想要攫取那两瓣唇,是为了惩罚她——罚她冤枉她,罚她认不出自己老公。
钟婧瞪大眼睛推开他,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你这人怎么耍流氓啊,我都说了我结婚了!我老公都还没有亲过我呢!你这样是在破坏我家庭!!”
“那你老公可以亲你吗?”尹迦丞笑意渐深。
钟婧怔怔地点了点头:“只有老公可以亲。”
尹迦丞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翻开相册,把那张两个人在民政局手持结婚证的照片赫然亮在她眼前,“巧了不是,我好像就是你老公。”
钟婧瞪大了眼睛去辨认,看了看那张照片,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半晌,突然来了一句:“臭男人生气了,亲一下可以哄好吗?”
然后一副愧疚模样向尹迦丞凑过去,酒壮怂人胆,钟婧主动上前去拉男人的手,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问他:“现在……你还想亲嘛?”
“不亲了。”男人故作傲娇,撇过脸去。
亲一下哄不好,亲两下也哄不好!
“可我想哄。”她突然把人往车门边一推,狡黠一笑,手指抵上男人的下颚。